第61章

    战事进展得如此顺利,赵淳楣其实也没想到。毕竟常胜军那边光是能作战的士兵就超过四万,余下还有些杂七杂八的,说是三倍兵力与自己也不为过。

    但数量上的碾压无法代表一切,这些常胜军本就是燕山一带的流民,辽国将他们收编,之后跟着郭药师打了几场仗,就这样成了士兵。这些人其实没怎么受过太正统的训练,同时也没有什么必胜的信念,纪律性服从性都非常差劲。与二龙山一对上,几乎是摧枯拉朽般被击败。

    郭药师本人倒是很有军师素养,在战场上身先士卒,非常勇猛,无奈势必人强,几波冲击下来,与其同行的士兵就已溃不成军,有些甚至偷偷转身逃跑。如此一来,他身边无人,在战场上就非常显眼了,花荣趁着这个档口,一箭正中其要害!

    这位在辽、宋、金之间反复横跳,搅得整个北方不得安宁的一代猛将,就这般结束了自己荒诞又传奇的一生。

    将军都死了,底下的小兵自然也没有再抵抗的必要,纷纷丢下武器投降。

    最后清点战场,二龙山这边损失不重,至于常胜军,排除那些逃跑死亡的,余下还剩两万多人。一些跟随郭药师身边的高级军官跑到赵淳楣眼前献殷勤,表示愿意收拢残部,之后唯宗姬马首是瞻。

    赵淳楣听到此番言论一下子就笑了,她打量了几眼这帮人,突然开口道:“辽国对你们怎么样?”

    军官们微愣,思索片刻,小心翼翼地给出了个答案:“甚厚。”

    “那宋皇金人对你们怎样?”

    “尤厚。”

    “那不对啊,”赵淳楣一拍大腿,表现得忧心忡忡道:“辽国对你们好,你们反辽,大宋对你们好,你们反宋,金人也对你们好,你们现在又反金。我对你们,可是连好都说不上啊!”

    军官们吓得肝胆俱裂,纷纷僵在原地不能言语。

    赵淳楣冷着脸对左右一摆手,很快,便有一行护卫将他们拖了下去,当着所以人面斩首示众。

    如此倒不是赵淳楣刻意杀降,只是这帮人下限实在低到令人发指。就拿大宋来说,宋廷虽然许多操作令人脑溢血,但对郭药师与常胜军,绝对是够意思了。当时凡是郭药师所要的兵械甲杖,朝廷都尽量供给,常胜军跑到宋境内的各州做生意,赚取钱财,又召集天祚帝的工匠制造各种珍奇之物结交权贵。这些宋廷不是不知道,但也都忍了。

    如此优待,这帮人还是说反就反。这样无原则,在乱世中绝对是个祸害,所以这些军官绝对不能留。

    至于剩下的两万多人,原本赵淳楣想着就地解散,然而考虑到两万多青年也不算少,就这么放着很容易造成流民盗贼,给附近城市造成治安压力,于是还是决定亲自将他们押送回青州。经过简单的规训后,打散分配给治下所有地方。两万人分摊到整个山东半岛,倒也不算太多。

    虽然现在是冬天,但赵淳楣治下五州依旧有许多工程要做,能多添些人帮忙也好。

    如此的话,大军行进就慢了许多,原本定下的勤王计划怕是要耽搁。不过赵淳楣却也不着急,自己算是切断了金兵的后路,只要朝廷那边脑子正常,都知道金人已经陷入绝境,到时候就算打不赢,谈判的时候也有底气了。

    这般想着,赵淳楣拿出纸笔,亲自写了封信,阐明了她这边的情况,然后让人快马加鞭送到东京。

    此时闻焕章处理完手头的工作也过来了,见了赵淳楣忍不住笑道:“这常胜军本事没多少,身上的好东西到不少,缴获的这些粮草铠甲,差不多够用到下次行军了。”

    “那感情好啊,”赵淳楣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也忍不住乐了,之后又道:“对了,这帮人好歹现在也在金人手下做事,有没有对金人内部有所了解的,刚好给我介绍介绍。”

    “怎么可能,金人又不傻,面对此等反复无常的小人,都防着呢”闻焕章摇头,语气颇为不齿。

    看来二五仔什么地方都不待见,赵淳楣摇摇头,暗叹可惜了。

    闻焕章见状表示可以问自己,他虽然没去过金国,但与登州一些跟女真有过商业往来的人接触过,多少知道一点。

    “哦?”听他这么说,赵淳楣思索片刻,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她看着闻焕章,百思不得其解道:“金人,咋这么能打?”

    可能许多人会对这个问题觉得好笑,二龙山这边三下五除二地拿下了常胜军,金国打赢他们不对吗?

    不对,很不对。

    二龙山的每一个士兵,可以说拥有着同时代最好的待遇,个人素质、团队意识全部点满,再加上精良的装备,拿不下常胜军才是怪事。

    而事实上,郭药师本人的军事才能,在赵淳楣交手过的武人中,属于是独一无二的。但就这样,在金人手中撑不了几个照面,诚然有形式拖后腿的原因,可即便如此,也让赵淳楣重新评估下对手的作战能力了。

    闻焕章愣了下,思索片刻,开口道:“这点我也曾想过,根据观察,一是金人生于山野,身手确实比中原人好上不少,二则女真人虽然只是蛮夷,但冶铁铸兵方面的技术却十分不错,而且很善于学习,集宋辽之长。最后一点,则是他们的猛安谋克制度。”

    “什么猛安谋克?”赵淳楣不解。

    “就是一种军功制,大概跟咱们的千夫长百夫长差不多。”闻焕章解释道:“女真人类似于当年的秦,只要在战场上立功,那么成为猛安谋克天经地义。金国的军事贵族,虽然表面上受他们皇帝管辖,实际升官发财全靠自己。就在不久前,听闻他们的新君喝了国库里的酒,被人发现后,以‘天子犯法庶民同罪’为由抽了鞭子。如此就能看出金国那边皇权为次,军功才是最重要的,在这种情形下,士兵们战场上自然勇猛无敌。”

    赵淳楣听得瞠目结舌,想不到金国竟然是这种情况,不由反问道:“那他们皇帝就没有意见?”

    “他哪敢,新君上位,没有根基,况且现在还要指着将军们打仗。”闻焕章淡定道:“不过嘛,打完仗之后就不好说了,依我之见,大宋只要挺住,金国用不了多久自己就会内乱起来。”

    赵淳楣点头,心中大致有了章程,看来与金人作战,不光是正面战场,后方同样有许多说道啊。

    ……

    古语云:“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赵淳楣自认计划得不错,但却终究没考虑到大宋官场到底是个什么德行。

    秉持着一贯严谨求真的态度,她写给朝廷的汇报信,里面简单的道出自己战胜常胜军的事实,之后又提出了些建议,最后表示二龙山比原计划要晚到一些,希望皇帝谅解。

    然而这信到了中央,在许多人看来却变了个意思。众所周知,宋朝军队纪律松懈,更有杀良冒功的传统,所以任何战报都得打折了看。赵淳楣风轻云淡地说自己战胜了常胜军,在朝廷眼里,就是运气好抓了几个小兵。而什么“晚到一些”,更是赵淳楣反悔不想来的借口!

    如今金兵就在城外,东北方的线路几乎全被切断,宋廷这边也没别的消息源,赵桓看了气得不行,但也只能放置在一边,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现在金人已经将东京围住!城内人口众多,虽然有些物资储备,可算下来终究不够,就连赵桓自己,也开始节衣缩食了!

    正当朝野上下急得团团转,束手无策之时,突然,天降喜讯。

    金国派人来议和了!!

    宋廷惊呆了,旋即狂喜,立刻将使者带进来。

    金使是辽国

    的汉人,见了赵桓只微微行礼,态度十分傲慢,他对着大宋君臣道:“上皇已经禅位,我们将军说了,过去的事情不必计较。请少帝同大金重新结盟修好,派遣亲王、宰相前往我军请和。”

    赵桓一听要谈条件,更是喜不自胜,恭敬地应了下来,之后将人请走,与百官道:“太好了,大宋有救了!”

    大臣们也纷纷恭喜,更有甚者狂拍皇帝马屁,表示都是因为他的英明领导,国家才能度过危机。

    然而在一派祥和中,李纲却觉得有些不对,径直开口道:“金人现在占上风,却突然主动求和,莫不是后方有什么变故。依臣之见,完颜宗望孤军深入,所带粮草不多,即使真打起来,站门也可以闭城固守。再急催各路勤王之师火速前来,那时内外夹攻,一定可以打败金军,割地求和的事,万万不可啊!”

    这段日子与其针锋相对的李邦彦反驳道:“都城兵微将寡,勤王兵一时又到不了,好不容易对面议和,你难道要冒着让官家、百姓受苦的风险也要硬撑吗!我看你就是放不下手里那点权,自甘沦为大宋的罪人!”

    李纲怒极,当场就与李邦彦对喷起来。最后还是赵桓站出来当和事佬,他虽然心中也烦透了李纲,但按照帝王之术,表面的平衡还是要做的。不过态度上,已经十分倾向主和派。

    李纲看懂了天子的言外之意,心中失望至极,但还是表示,倘若真议和,一定要让自己去金帐内谈判。

    赵桓担心李纲的臭脾气惹金人不高兴,于是找了个借口,“李卿身负守城重任,国家安危,系卿一身,岂可离开?至于和谈人选,朝廷自有主张。”

    李纲没办法,只得含恨点头。

    结果不出所料,宋朝派去的使者见了完颜宗望,被其气势所迫,根本说不话来,只能答应对方的全部条件,回来复命。

    而当百官们看到金人提出的要求后,顿时陷入了更大的绝望中。

    完颜宗望一共提出三点:

    一、给金军金银五百万两,牛马一万头,绸缎一百万匹。

    二、尊称金帝为伯父,割太原、中山、河间三镇。

    三、派宰相、亲王到金营为人质,把金军送过黄河。

    这条件堪称苛刻到极点,先不说这些年太上皇穷兵黩武,朝廷根本拿不出这些财物,就单论割地,现在太原众将士可还抵御着金兵西路的一轮轮猛攻。人家在前线给国家卖命,朝廷转手把他们卖了?

    况且金军要的这三个地方,都是易守难攻的军事重镇,所代表的意思很明显,之后他们一定还会再次伐宋,至于最后的人质更是无稽之谈。

    朝中只要是长脑子的,都强烈反对这些条款。李纲更是跪在朝堂上不起来,表示皇帝一旦答应,他就当场撞柱殉国!

    赵桓被吓了一跳,连忙安抚道:“何至于此,指挥调度军事还要靠你,有事咱们从长计议慢慢商量。”

    之后说了一大堆软话,将李纲忽悠到前线,然后等人一走,立刻召集李邦彦、白时中这些主和派,打算答应金人的全部要求。

    经过这段时间的“苦日子”,赵桓已经彻底吓破了胆,只要别当亡国之君,让他做什么都行!

    不过嘛,其他条件倒还好说,金银财宝,可以先打个欠条慢慢筹备,只是送到金军那儿的人质却不太好办。

    宰相人选,李邦彦白时中两个自然是不可能去,但朝廷还有几位少宰,其中一个叫张邦昌的,在朝中没什么根基,赵桓也不怎么喜欢,便打算将其派过去,要命的是亲王。

    太上皇贪花好、色,光是还活着的儿子,此时就有三十多个。

    赵桓看着手中的名单,有些犯难,该选谁去好呢?

    第62章

    赵桓当太子的时候就不显山不露水,与大多数兄弟都关系平平,从个人情感角度,选谁都差不多。但可别忘了,在江南可还有个“小朝廷”,万一此事做得不顺老爹心,那之后可就麻烦了。

    万幸的是,他的担忧并未维持太久,因为有人主动来请缨了。

    太上皇第九子,康王赵构在得知此事后,跑到皇帝跟前,表示自己愿意前往。

    赵构是少数与赵恒关系还算不错的弟弟,赵恒下意识阻拦。

    然而赵构却摇头道:“金国那边是铁了心要求亲王作人质,臣第为宗社大计,难道能推辞避让吗?只望阿兄之后励精图治,救我出苦海。”

    赵构今年才十八岁,尚在天真的年纪,为人也比较自负,因着养在深宫,也不知做人质过得是怎样的日子,见朝廷有需要,便毛遂自荐去了。

    赵桓非常感动,觉得弟弟帮了自己个大忙,保证日后一定将他带回来。

    于是最终,康王与少宰张邦昌带着部分金银牲畜,寻了一个清晨,趁着大部分百姓还没睡醒,跟做贼一样跑到城外。

    至于为何要如此偷偷摸摸,其实也是没办法。之前就曾经说过,由于经年战争,大宋国库早就只剩下空壳子了,根本拿不出什么钱来。赵桓没办法,只好下令在京城尽力搜刮,从士绅到富商甚至部分官吏,都要把财产上交部分。百姓就更不用说了,很不搭刮地三尺,搞得家家不安,人人惊恐。

    在这种氛围下,倘若再看见朝廷的人大摇大摆带着民脂民膏去投降,那不民变才怪。

    然而即便这样,距离金人提出的条件依旧相去甚远,面对金人那边的咄咄相逼,赵桓夜不能寐,成天求神拜佛,从皇宫中翻找出大量赵皇室的古董珍藏,往金帐内上下打点,只希望对方能给自己留一条活路。

    而李纲,他虽然有心力挽狂澜,但在皇帝明显偏向主和派的前提下,能做的也就只是安排好守备军,别让一个金人混进来。

    就在这一派惶惶不安,东京马上就要坚持不住的时候,突然,传来一道大好消息。

    西北前来救援的种师道老将军来了!

    朝廷内外,无论是主战还是主和,纷纷精神一振。多日的围困已经让这帮人认识到,身边有位一位知兵的是多么难得。

    赵桓甚至考虑到种师道与李邦彦等人不和,让李纲去迎接他,并且知道种师道已经七十五岁了,腿脚向来不好,允许他在宫内乘轿。

    当然了,老将军这般要强,肯定是拒绝的。于是赵桓便亲自走到大殿门口,礼贤下士的姿态做得足足的。

    种师道之前在赵佶那里受尽委屈,说句尊严扫地也不为过,见新君如此,还真以为是朝野焕然一新了,十分欣慰地点了点头,不顾自己尚在病中,对着皇帝行了大礼。

    “快快请起!”赵桓热切非常,迫不及待道:“您这次来,不知领了多少兵马?今日之事,将军意下如何啊?”

    “禀官家,得知东京之困,臣未免生变故,领着四万人快马加鞭赶来,还有十几万在后方,预计十几日后能到。”种师道恭敬道。

    赵桓听到此处,皱了皱眉头,眼下京城里的兵也就三万,算上新来的才刚刚七万,而对面金军人数也差不多,七万对七万,想到金人恐怖的战斗力,不由忧心忡忡。

    种师道不知他心中所想,思索片刻,反问道:“臣来的时候,曾路过金人驻扎的牟驼冈,见他们严阵以待,增筑堡垒自卫,不知京中守备可曾与他们接触过?”

    “没有啊,”赵桓茫然,他们一帮人没一个会打仗的,好不容

    易金兵不动,自己怎么可能主动招惹。

    “这就奇怪了……”种师道百思不得其解,他从一个军事将领的角度,金人打开封简直不要太容易,哪怕有别的打算按兵不动,但也不应如此小心谨慎啊。

    像他这种打了一辈子仗的老将,知道战场上不得有半分马虎,如此反常之事,必须得弄明白。于是让赵桓从对方渡过黄河开始,事无巨细地与之道来。

    赵桓觉得麻烦,但还是说了一遍,等提到二龙山传来消息,说自己打赢了常胜军之时,种师道突然愣住了,立刻询问对方是怎么说的。

    赵桓直接把信件交给他,之后有些愤愤道:“亏得朝廷待他们那样好,真到了危机时刻没一个顶用的!待金人退兵,我定要好好收拾这赵淳楣!”

    种师道并未回话,而是细细看了一遍报告,觉得里面说得伤亡人数、战争经过都非常确切,不像是编的,于是将此告知天子。

    “什么?”赵桓傻眼了,不可置信道:“那郭药师也是一代名将,就这样被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子灭了?”

    “唯有这样,才能解释金人的行动。”种师道点头,接着忍不住勾起嘴角,十分畅快道:“如此的话,相当于完颜宗望已经没有支援,等东边赵宗姬一至,我们就可以两路夹击!金人就算再能打也不过是瓮中之鳖!完颜宗望的东军被灭,整个金国几只剩完颜宗翰的西军,然后我们再去支援太原城,只要物资补给跟上,打赢不成问题,恭喜官家,解决了我大宋心腹大患!”

    种师道越说越激动,现在辽国已经被灭了,金再被打服,那大宋岂不是再没后顾之忧!想到之后可能收复燕云十六州,老将军恨不得仰天长啸,为朝廷死而后已!

    赵桓看着眼含热泪的老将,有些尴尬地轻咳两声:“那个、那个、几天前已经跟金国和谈了,国书都签了。”

    种师道:“……”

    老者毕竟活了这么些年,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对朝廷有些时候都逆天操作早已习惯,长叹一口气,有些心灰意冷道:“臣以军旅之事服务官家,朝廷上的事不是臣敢明白的,既然您认为和谈好,那就和谈吧。”

    之后与皇帝商量了下京城的守卫工作,便步履蹒跚地回去了。

    虽说计划没达成,但种师道的到来还是给整体局势带来了质的改变。

    首先就是之前耀武扬威的金国使者开始夹起尾巴做人了。另外自打金人围城,开封府各个大门纷纷紧闭。要知道东京城寸土寸金,可没什么种菜养殖的地方,平日里吃的喝的都要靠附近农户送,再加上如今正值冬季,柴炭皆运不进来,大家都是一个饥寒交迫的状态。

    种师道先是领兵与金人小小地碰了一下,虽然大宋这边还是占下风,但这一仗也确实打出了风采。展示了实力之后就有了说话的底气,种师道与完颜宗望约定画好界限,暂时互不相犯,并开城门,让百姓如同平常一样出入。

    不过几日时间,所有人都确切感受到了境况的不同。而赵桓,在过了一段好日子后,心态也不一样了。

    按照种师道之前说的,那金人也没什么好怕的……不如趁着现在撕毁协议,把金银人质都抢回来!

    面对突然燃起战火的天子,种师道似乎也不惊讶,沉吟片刻,给出了自己的建议:“金人见我来了,估计平日里也多有防范。听说朝廷正准备给他们的赔款,臣看不如再拖一拖,等金人懈怠思归时,东边二龙山的宗姬也下来了,一起扼阻金人归路,在黄河予以歼灭。”

    “这……”赵桓犹豫了。

    此时李纲突然跳了出来反驳道:“兵贵神速,我看就应该麻痹金人突然袭击!”

    种师道皱眉,他统领千军万马的时候对方还不知道在哪个县城里窝着,当即怒斥道:“黄口小儿,军国大事岂容你开口!”

    按理说李纲一个主战派,与种师道应该关系不错。然而却并非如此,种家从开国就是西北名门,及种师道一代,更是连出几位将军,倘若这次再击退金人,那其他武将简直不用活了。

    有个叫姚平仲的人同样出身西北贵族,这次跟种师道一起来救驾,担心功劳都被种师道抢走,于是跑到李纲身边调拨。

    李纲现在已经官至尚书右丞,再往上一步就是拜相了。他确实一心为国,但这段时间的守城也让其感受到权力的滋味,种师道来了,态度强硬倨傲,二话不说就夺了兵权,李纲心中一直不是个滋味。

    恰好同样懂军事的姚平仲来投奔,于是双方形成同盟,与种师道对抗起来。

    假如是正常皇帝,在这样的关键时刻肯定要当断则断,然而赵桓却还沉浸在“制衡”的思维中,来回和稀泥。关键他耳根子还软,李姚二人天天汇报将士们都摩拳擦掌,种师道却不准打仗。

    就像当初等不及要和一样,赵桓如今也忍不住要战。

    终于,一天夜里,李纲指挥,姚平仲带着两万大军,奔袭金人营地!誓要夺回之前送去的金银和人质!

    还没入睡的完颜宗望在帐内皱眉:什么b动静?

    领兵出去查看,刚好与姚平仲装了个正着,将其按在地上一顿胖揍,最后姚平仲逃跑,宋军四散而逃。

    完颜宗望都要被气笑了,立刻派人到赵桓跟前质询,赵桓吓得要死,立刻将罪名全部推到李纲姚平仲身上,把李纲下了狱。

    金人这边又追加了一笔赔偿,最后心满意足地离开了。不过此事也给完颜宗望敲了个警钟,虽然宋朝那边大部分人都很废,但还是有能打仗的。后方灭掉郭药师的那支军队始终是个隐患,自己孤军深入,还是先走为妙。

    这样一来,人质的作用就更大了,绝对不能放!于是完颜宗望与宋廷商量好,剩下的赔款之后再付,带着康王赵构一道渡过黄河回北方。

    至于朝廷内部,主和派又站了上风,在李邦彦、白时中两人的操持下,赵桓不顾种师道的反对,彻底丧失了一国之君的尊严,基本上金国的所有要求都答应了。

    一时间整个东京群情激愤。

    百姓的愤怒已经到了极点,他们这段时间挨饿受冻,被朝廷剥削,被异族欺辱,为的不就是保全大宋,而现在这些丧权辱国的条件,是个人都无法接受。

    无论什么年代,这种时候最容易上头的永远是学生。他们勇敢天真一腔报国热血,听到朝廷的决定再也忍不了了,太学以及各个书院所有的书生全部上街情愿,虽然声势浩当,无奈赵桓铁了心缩头,学生们几日下来一无所获。

    就在此时,有人喊说在北方打赢了金人的二龙山宗姬带兵来京城了。学生们立刻好似找到了救星,在他们进城的时候,团团将人围住,痛哭恳求。

    赵淳楣身穿铠甲骑在马上,看着底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书生们,满脸懵逼。

    啥玩意儿啊?

    第63章

    赵淳楣是知道金人退兵的,不光知道,事实上,她甚至与对方打了个照面。当其带兵南下靠近黄河的时候,恰好遇到金人远去的背影。

    所以这次到京城,赵淳楣整个人还是比较轻松的。不光不用打仗,而且之前二龙山切断了金军后方,想来开封即使损失也有限,此番过来估计帮着打扫下战场就能回去了。

    所以,当看到激动的学生们又是“主战派”“主和派”又是“还我河山、坚持抗战”,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

    最后还是闻焕章站了出来,他以前曾在太学做过博士,有些人脉,寻到几位眼熟的学生问话,如此众人方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听完赵淳楣沉默了,半天,对着悲愤交加的学生们道:“我晓得怎么回事了,这样吧,那位李纲李尚书,我定会尽量求官家放出来,诸君如此心怀国事,我久居偏地,却也不敢有丝毫怠慢,还请各位回去等消息吧。”

    学生们这段日子,东奔西走,甚至跑到宣德门前下跪,但除了粗暴镇压没有得到任何回复。赵淳楣是第一个身居高位与他们搭话的,态度如沐春风不说,言辞还十分恳切,再加上她左右士兵皆身形高大,穿着统一光亮的铠甲,目不斜视毫无大宋一般兵痞的坏毛病。周围的书生不由红了眼眶,纷纷感念王师,又拉着赵淳楣说了一大堆话,最后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赵淳楣十分耐心地听着,待人走后,面上的笑意渐渐收敛,回头与手下道:“走吧,估计等下朝廷就要召见了。”

    身后一众将领脸色都不太好看,他们大部分出身不高,与赵淳楣一样,在此之前从未跟大宋高层打过交道。对于现在朝廷的一系列操作,都觉得不可思议。

    然而无论如何,来都来了,该走的流程总归是要走。

    由于朝廷规定,赵淳楣的两万兵马大多被安排在城外驻扎,此番她只带了五百人在身边。而若是正常情况,开封应该给安排食宿,然而此时各地勤王的兵马已经陆续到来,上面没什么规划,只能自己想办法解决食宿。

    二龙山是最不缺钱的,赵淳楣包下了两家还算不错的客栈,休整一日,第二天一早进宫面圣。

    与后世电视剧里演的不同,北宋时期官员上朝其实没有固定的时间地点,有时候在文华殿,有时候在承天门,早上晚上都有可能。并且宋太宗为了让官员们彼此制约,权力划分的非常细致,够资格参加朝会的官很多,室内都装不下,只能分批入朝。

    像赵淳楣参加的这一场,官员就不是很多,除了宰相种师道这样的重臣,余下仅是三省六部几个头,这导致赵淳楣进来的时候,所有人都能直接看清她的样子。

    赵淳楣在山东,又是当山贼又是做生意,再兼得打赢了朝廷的心腹大患,于朝廷的脑海中,这应该是位模样凶恶,极为厉害的人物。

    然而等见到真人,却不免吃了一惊。

    却见眼前的女子身量瘦高,穿着朝廷赐下的命妇礼服,礼服用深青色衣料织成,里面配套白色纱质单衣,头戴黄金花钗冠,未着粉黛,眉宇清秀。神情谦卑肃穆,一举一动都非常守礼。

    简直跟普通官宦人家的女儿没什么两样!

    赵桓坐在龙椅上,神色不明,片刻,方才对着赵淳楣道:“早就听闻宗姬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天日之表,也难怪此番战事唯有你一人取得胜果,比旁人都有用,果然是颇具太、祖遗风啊。”

    赵淳楣面色不变,微微行礼道:“为朝廷尽忠,本就是微臣应做的,能顺利赶走金人离不开各位大臣们的帮持,二龙山万万不敢居功。”

    “你不用妄自菲薄,说你功劳最大,那就是最大。”赵桓笑着摇头,之后又询问了下与常胜军交战的具体过程。

    赵淳楣一一道明,言谈中尽量淡化自己这边的实力,只说郭药师以为四下无兵,轻敌从而被她偷袭成功。

    周围人听到也不住点头,是了,本应如此,他们这些朝廷正规军都没在郭药师手中讨到好,一个弱女子领的山匪怎么可能打赢,一定是用了非常手段!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赵桓也心思再搭理赵淳楣,而是讨论起其他大事来。

    即使李纲不在,但此时朝廷中的主战派依旧存在,眼看来勤王的队伍越来越多,他们觉得如果现在抓紧追击金人,未必没有一战之力。不光如此,还应该偷偷联系在金国里的那些辽人,努力策反他们复国,让金国后院失火!

    而以两个宰相为首的主和派自然认为不妥,好不容易才把大佛送走,现在最重要的是凑齐战争赔款,同时抓紧春耕,让百姓休养生息。

    双方最开始尚能交流,到最后谁也说服不了谁,话题就逐渐跑偏,各种攻击性言语接二连三冒出,乱糟糟的跟菜市场骂街没什么两样。

    而对于朝廷党争如此严重,赵桓似乎已经习惯,仿佛泥菩萨一般听听这个帮帮那个,最后见他们实在吵不出个所以然来,也觉得心烦了,转头问种师道的意见。

    种师道沉吟片刻,开口道:“金人那边,尚且有康王在其手上,为了他的安危,实在不宜有太多举动,倒是太原城,咱们得速速去支援啊!”

    经他这么一说,众人才想起来,完颜宗翰带着十万大军还在西路,而此时太原已经抗了他们四个月。

    虽然法理上将太原割给了金国,但即使再糊涂的也清楚,太原乃大宋西北门户,绝对不能轻易放弃,于是赵桓立刻派兵。

    如此又是一番辩论,等终于有了个初步的决定,已经到晌午了。在朝会解散之前,赵淳楣提出释放李纲一事。

    主和派本想阻拦,结果赵淳楣搬出伐西夏时期太学学生因为朝廷昏庸暴怒打死官吏的事,考虑到自己的身家性命,主和派们怂了。

    而赵桓见无人反对,也勉强点头同意,李纲就这样从牢房中放了出来,官职降了两级,罚了一年俸禄。虽说不复之前风光,好歹也是有惊无险。

    等处理完这一切后,赵桓没有多做停留,直接起驾离开朝堂。

    赵淳楣看着对方的背影,眉头微皱。

    咋总感觉,这位钦宗皇帝,好像不太喜欢自己呢……

    这倒不是她敏感小心眼了,实在是对方的行为举止有些诡异。虽然赵桓对着二龙山夸了又夸,但那句话怎么讲来着,不要看他说了什么,要看他做了什么。

    郭药师拿了宋廷那么多好处还背刺,宋朝上下恨之入骨,而自己帮着朝廷解决了如此大的麻烦,赏赐总该有吧。也许有人会觉得,宋这边刚给金赔款,拿不出钱来。但赵桓身为皇帝,赏人很多时候根本就不用钱,像赵淳楣,给她加封号,抬高她的生父生母……太多手段了,而皇帝就好像忘了一般。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如今在别人地盘上,多小心谨慎也不为过,于是赵淳楣命时迁监视好皇城禁军的一举一动,同时让杨志几人搬出去住,万一真出事了也好联系外面的大部队。

    希望是自己多想了吧……赵淳楣苦笑。

    她将此事告诉闻焕章,闻焕章也觉得不对,但即使以他的智慧,也讲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动用曾经在京城的一些关系,领着赵淳楣结识了一些高官。

    赵淳楣出手阔绰,再加上很会说话办事,众人都很爱与其结交,因此也对大宋整个官场多了一丝了解。

    不光如此,她还抽空去造纸厂见了张三李四几人,因为背靠宗正寺,封城时候官吏搜刮倒也没怎么为难他们,但这些人还是吓得够呛。经过这些年的太平日子,张三李四早就不像曾经的街边闲汉,言谈举止都是一副正经生意人的样子。

    赵淳楣与他们叙旧,表示京城已经不安全,劝他们去南方过日子,反正这些年钱也赚够了。几人思索了下,最终还是答应了。

    而正当赵淳楣带着人在开封城里四处游荡之时,宫中突然传来消息,说宁德太后有请。

    宁德太后原是宋徽宗赵佶的皇后,赵佶自己逃到江南,把老妻留在东京,说起来也是不地道。

    赵淳楣一开始还不知她找自己做什么,犹豫着要不要去。最后还是身边人提醒,自己在接受朝廷册封之时,莫名其妙认了个“野爹”,而那位野爹兖冲僖王,就是宁德太后的儿子。

    换句话说,宁德太后是自己的……奶奶?

    赵淳楣挠头,对于突然冒出来的长辈有些棘手,不过知道具体缘由后还是放心许多,跟着内侍女官一并进了宫。

    待来到太后起居的太和殿,才发现除了主位的太后,旁边还有个与其年龄打扮差不多的中年女子。

    赵淳楣小心行礼,之后便听宁德太后温声道:“起来吧,快走进些让我看看。”

    赵淳楣依言,宁德太后已经要五十了,一生中有六个孩子,却只有兖冲僖王一个儿子,还出生没多久就夭折了。从那时起便有了心病,经常抱着儿子的小衣哭泣,赵佶

    将赵淳楣过继给兖冲僖王,虽说是想强行拉关系,但也有安慰她的意思。

    宁德太后上下打量了下赵淳楣,握着她的手,有些歉意道:“听闻你父母皆被流匪所伤,如此倒是为难你还要再供奉一人了。”

    “太后严重,臣女能记在父王名下本就是福气,再者左右都是一家人,就算朝廷不下令,我逢年过节去上香祭奠也是应该的。”赵淳楣宽慰道。

    宁德太后听罢颇为欣慰,她旁边的妇人也跟着赞叹,“真是个识大体的孝顺孩子,姐姐放心,二哥儿这支也算有了承嗣,以后不再是孤单一人了。”

    宁德太后抹了抹眼泪,与赵淳楣介绍道:“这位是王太妃,与我情同姐妹,她在朝堂内外都还算熟络,若有事能帮衬一二。”

    赵淳楣一听瞬间明白,看来这位王太妃家族势力颇大,算是外戚里拔尖的了,于是也跟着见礼。

    宋朝的外戚其实过得很舒服,不光是朝廷经常给赏赐,还可以恩荫入朝为官。之所以没成什么气候,一来没出什么狠人,二就是士大夫们把握权力太紧了,实在缺少机遇,于是便安心搞钱去了。

    王太妃是个性格爽利的,立刻就让宫女拿出赏赐,各种金银珠宝,出手甚至比宋徽宗都大方。

    而从她这里,赵淳楣也终于明白了赵桓不待见自己的原因。

    说来说去,还都是皇位闹的。

    之前就曾说过,今上性格木讷,不为太上皇所喜,他母亲乃宋徽宗的结发妻,长相普通又死的早,宋徽宗对其也没什么感情。

    而宁德太后跟王太妃,之前是先太后身边的女官,在宋徽宗还是端王的时候,去给先太后请安就看对眼了,当上皇帝后立刻过去讨要。她二人不光长得好,生的孩子也多。

    其中王太妃所生第三子赵楷,就是宋徽宗最喜欢的一个儿子。

    赵楷文采斐然,跟他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曾经偷偷参加科举中了状元,宋徽宗爱到不行,甚至为其破了祖宗的规定。

    原本宋朝的皇子只能领爵位,不可以有实权,然而对于赵楷,宋徽宗曾让其协理京城治安。如此一来别说是赵桓,就是其他大臣心思浮动。假如没有金人南下这档子事,最后谁当皇帝还真不好说。

    因为国家战乱时期需要一个法理上稳定的继承人,所以赵桓就在这种情形下登基。不过别忘了,宋徽宗的小朝廷还在江南,万一太上皇复辟了呢!

    所以,虽然皇帝知道赵淳楣的功劳很大,二龙山的战斗力也还不错,同时赵淳楣这个身份是朝廷硬塞过去的,跟皇位什么的毫无关系,正常人也不会去趟这个浑水。

    但赵桓就是不放心!冒着有功不赏,令臣子寒心的风险,也要遏制住可能靠向敌人的势力。

    王太妃说得比较隐晦,大体上就是这个意思。同时她自己也表达了对赵淳楣的歉意,哀叹他们母子生存的不容易,明明尽忠职守,对皇位没有半点想法,却如此被人猜忌怀疑。

    赵淳楣不置可否,安慰了几句便闭口不言,只说了些好话哄宁德太后开心。

    等从皇宫出来,方才长叹一口气。她越是深入接触宋朝,便越是觉得它亡得不冤。

    朝堂斗,后宫斗,子斗父,弟斗兄。

    人家都打到城门口,亡国了!还搁这儿薅头发内斗呢!

    第64章

    出了皇宫,花荣与几个士兵早就在外面候着,见了赵淳楣连忙上前,低声耳语几句。

    “当真?还有这档子事儿?”赵淳楣惊讶地挑了挑眉,旋即点头道:“皇天不负有心人,也算来京的意外之喜了。”

    “是啊,郑总管乐坏了。”花荣也跟着高兴。

    原来事情还处在二龙山上的大总管郑柳身上。

    最早认识赵淳楣的时候,他曾提过自己有个相好九娘,为了救他被当地李太公卖给路过鸨子,这么多年郑柳一直托人寻觅却始终没有消息。

    这回出兵他帮着处理后勤也跟来了,今日闲来无事在街上闲逛,无意间遇到了苦苦寻找的九娘,二人相认,双双恸哭出声。

    郑柳这些年跟在赵淳楣身边,说句劳苦功高也不为过,知道他得偿所愿周围人都跟着高兴。

    “不过……”花荣迟疑了下,解释道:“那九娘这些年在京城的勾栏里,这次本是被人买回去做妾室,买她的是当朝宰相李邦彦府上的下人,郑柳原是想给其三倍银钱让对方放九娘一把。但那人不乐意,还骂了郑柳,小的们一时间气不过,动手教训了一顿。”

    “可闹出人命来了?”

    “那倒没有,大家有数,点到为止都是皮外伤,而且之后钱也给他了。”花荣解释道。

    “那便无事。”赵淳楣摆了摆手,这点儿麻烦她还罩得住。

    花荣松了口气,开封不比二龙山,虽说是来救驾的,但自己这帮人毕竟是反贼出身。京中风云变幻,但凡赵淳楣伤了根指头都比杀了他还难受,所以遇事只能小心再小心。

    等回到休息的客栈,赵淳楣特意将九娘叫到身边见了一眼。跟想象的不同,九娘并非是那种温柔小意的女子,她个子比赵淳楣还高,体型可以用健硕来形容,嗓门儿也非常洪亮,说话爽快一看就是个办事利落的。

    听郑柳说她还在村里的时候就是十里八乡的种田好手,而且烧的一手好菜,内外操持会的很多,小户人家买她也是贪图其能力。

    只说了几句话,赵淳楣对其印象就特别好。

    “之前托人在山东河北一带找了好几年,没想到在此能遇见,合该你俩有缘,等回去我给你们份厚礼庆祝。”

    “谢寨主娘娘。”九娘俯身,她得知自己良人在大名鼎鼎的二龙山女头领下干活,也一直很紧张,然而见面才发现对方如此和善,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些了。

    赵淳楣见此,又与其说了会儿闲话,接着问她可知金人退兵后京中百姓境况。

    九娘叹了口气,“还能怎样,有门路的都走了,剩下的也就凑合过呗,好在也算太平了。我知道的不少人其实都在观望,只要北方再起战事,哪怕是爬也要爬离东京。”

    秦明正经将士出身,在旁边听到此处不由冷哼,“山河破碎能跑到哪儿去,莫不如守在家乡抗击外敌!”

    九娘不知道他是哪位,但见其形容威武,也晓得身份不低,难听的话在嘴边没说出口,暗中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道:“这位军爷,你不能平时要百姓温顺如羊,战时让百姓凶恶如狼吧,大家都是要过日子的,外面金贼杀人不眨眼的,谁愿意送死。”

    秦明被怼,偏生对方说得还有理,一时间找不到反驳话语,只得愤愤坐了回去。

    赵淳楣默不作声,又打听了下其他方面,之后便让手下们自由活动,而本人回到房里,不知与闻焕章研究些什么,一连几日不见人影。

    直到某天贵客来访,她才领着左右一同接见。

    鲁智深顶着锃光瓦亮的脑门儿,满面红光地扯着嗓子给身边的老者介绍:“这就是俺们大寨主,别看瘦巴巴的,为人好生厉害,俺最服的就是她!”

    老者拱手,态度和蔼道:“见过宗姬了。”

    赵淳楣连忙侧身,如今别说自己,就是皇帝恐怕都受不来这礼,毕竟眼前这位身材高大,气质儒雅的老人不光掌握着宋廷唯一一支还算有

    战斗力的边军,更是宋朝最后的底气。

    不错,在鲁智深的引荐下,赵淳楣终于和种师道见了面。

    两人寒暄了几句,便进到厅堂。得知老将军来访,赵淳楣特意命人设宴款待,他们这次来京城准备得比较齐全。考虑到二龙山的特殊性,虽说住在开封,但大部分食材都是自己准备的,很少吃外面的食物。

    而因为二龙山现在的白糖制造、晒盐工艺已经很成熟,境内的厨子们尤其擅长酸甜口、鱼类烹饪,这对于常在西北的种师道倒是很新鲜。

    夹起一块外面带着糖壳的肉,咬上一口,外脆里嫩,酸甜可口,还有一股柑橘的香气,吃得种师道连道三声好,“色香味俱全,宗姬有个好厨子啊!”

    “将军喜欢,我之后将食谱送到您府上。”赵淳楣笑眯眯,这道水晶咕咾肉做起来也没什么难的,只不过要用的番茄菠萝大宋都没有,于是便改为大宋人最爱的金桔,吃起来到是别有一番风味。

    种师道摇了摇头,“我居无定所的,说不定过些日子还要带兵去太原,还是不必麻烦了。”

    赵淳楣看着老者满头的白发以及略微佝偻的身躯,不由敬佩道:“我少时便听闻将军威名,如今得见,果然是国之柱石,大宋有您真是万幸啊。”

    “不过是占了祖宗的好处,从小多读了几部兵书,这天下英杰,如过江之卿,我这老头子又算的了什么。”种师道摇头自嘲,看得出来,最近几场战事的失利让其颇为难受。

    不过他毕竟久居高位,只略微低沉片刻便回过神来,指着旁边的鲁智深道:“之前这胖小子在我身边,虽说没少惹麻烦,但为人诚挚,天性良善,他能跟你这般久,已经足以证明宗姬品性。”

    “宗姬是个聪明人,我也不兜圈子了,眼下外有强敌,内置间歇,大宋境内狼烟四起,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我观宗姬不远千里前来勤王,知道也是心怀天下的。此番过来,就是厚着脸皮,希望宗姬能在这危急关头挺身而出,救万民于水火啊!”

    说完种师道再次俯身而拜。

    赵淳楣连忙扶他起来,沉吟片刻,开口道:“将军不怕我一个女子难当大任。”

    种师道听此笑了:“宗姬这是什么话,您如今取得的基业,天下又有多少男儿赶得上,莫说是我,就是李邦彦白时中那些个庸人,都没有再拿你的身份说事。到了这个地步,是男是女已经不重要了。”

    赵淳楣也默默点头,确实,能在京城里当官的都不傻,每个人都有心中的小九九,无论支持还是反对,确实没有因她的性别而轻慢的。

    接着她又开口道:“小女斗胆,有一事想请教将军,您觉得,我朝到今日这步,是因为什么?”

    种师道一愣,为什么?古今中外,临近亡国还能因为什么,君王臣子无能,各种天灾人祸……不过既然对方这么问,肯定不想得到这种寻常的话。

    想了许久,种师道给出了一个几乎所有大宋人都会同意的答案:“燕云十六州。”

    老人原本混浊的眼睛精光暴射,恨恨道:“正因少了燕云十六州,我大宋上方无天险可守,导致连年要花费重金布置边防!正因为少了燕云十六州,朝廷没有马场农田,就连林才木炭都供应不上,那石敬瑭属实是天下第一恶贼!”

    石敬瑭是五代后晋的开国皇帝,燕云十六州正是他当年献给辽国的。

    种师道愤慨激昂,然而抬头却见赵淳有些无奈地站在原地,面上浮现一抹苦笑,老将军心中不悦,不由问道:“宗姬笑什么,可是老朽说得不对。”

    赵淳楣没有回话,而是反问道:“将军对神尧皇帝可有了解?”

    所谓神尧皇帝,指的是唐高祖李渊,种师道虽是武将,但却乃西北名门,年少时拜张载为师,就是那个说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大思想家。所以对于历史,自然是烂熟于心。

    赵淳楣继续道:“那将军可知神尧皇帝当时在起兵之时曾向突厥称臣,还将河套地区割给对方。”

    种师道怔了下,皱着眉头努力回想。

    “没什么印象了是吧,大部分人对这段都不太清楚。”赵淳楣补充,“因为仅仅几年时间,太宗世民皇帝就把地方收了回来,之后更是让突厥俯首。”

    “石敬瑭固然该骂,但两百年前一个前前朝的贼子,让人心心念念不忘到现在,又是何人之故?将军你扪心自问,燕云十六州,真就这么难取吗?自上而数,秦王扫六合,汉祖出泗水,隋唐也平定了南北,有谁最开始就占着燕云十六州的,不都是自己硬生生打下来的吗?为何别人都行,到我朝这里就不行了呢?”

    种师道不说话了,有些难堪地低下头。

    赵淳楣叹了口气,“小女说这些,并非是为了驳斥您,不过就像之前讲的,大宋走到今日这步,并非一朝一夕,而是几代人共同造成的。而在这样的当口,将军却想迅速补救,属实是为难人了。况且我观天子,也未必赞同你的想法。”

    “我又何尝不知晓,”种师道艰涩地开口,“只是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

    “无论怎样,还是谢过宗姬在北方打赢了常胜军,确实解了大宋之患。”他冲赵淳楣表达了感激,最后请求道:“鲁达这孩子,以后也劳烦你照顾,老夫不胜酒力,就此别过了。”

    说完便转身,这么一瞬间,似乎又苍老了几岁。

    四下谁都没开口,包括鲁智深,对于这位老将军的结局,大家似乎已经心中有数,赵淳楣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开口道:“若是朝廷上下一心,那二龙山也愿尽自己的一分力。”

    种师道脚步顿了下,未曾回头,背对着大家,声音有些哽咽,“多谢。”

    言罢快步离开。

    等人走后,赵淳楣转身,发现闻焕章正不赞同地看向自己,不禁有些讪讪,按照两人之前研究的,如今应尽量想办法回二龙山,之后远离这个不靠谱的朝廷,轻易不再入京,结果自己方才一上头,给整了个大的。

    闻焕章也清楚自家寨主是个什么性子,无奈地找补道:“罢了,既然以身入局,又怎能袖手旁观,只是还望您日后行事说话前三思啊。”

    “……好。”

    ……

    金人的撤退不是结束,因为战事缘故,大宋境内许多地方又乱了起来,其中不乏小股起义势力,眼下朝廷要解决的事特别多,需要集中讨论,而赵淳楣这样手上有兵的一方霸主自然也要参加。于是,她跟随着内侍,第二次参加了朝会。

    这次的人比之前还要少,毕竟涉及战事,尚且需要一定的保密工作。赵淳楣站在中间,有些无聊地打了个哈气,满屋子的人自己只认识种师道,老将军于最前,身边一堆捧着的,看样子是没功夫搭理她,赵淳楣也乐于清净,轻轻靠在柱子边补眠。

    突然,一个面白微须,表情严肃的中年人走了过来,与赵淳楣小声道:“在下李纲,之前多谢宗姬相救,待过些日子定去府上拜访。”

    赵淳楣愣了下,旋即反应过来此人正是那位主战派的领袖李侍郎,赶忙回道:“客气了,侍郎劳苦功高,这是天下人皆知的事,我也不过是答应了学生们尽些绵薄之力。”想来对方除了去奇袭金营这种抽象操作,在整栋东京保卫战中还算可圈可点,最起码对比其他投降派要强不少。

    李纲听得嘴角微勾,心情大好,于是便教了赵淳楣一些朝会中的礼仪。

    两人正说着话,却听前方传来道阴阳怪气的声音,“李侍郎倒是好性质,也对,要是这位帮你求情,还不知道多久才放出来,只不过你煽动学生们围堵宫廷的,之后我定要参你一本。”

    回头看去,只见宰相李邦彦沉着一张脸,看上去心情非常不好,接着不等对面反应,他又转向赵淳楣,“宗姬打了我家管事,连个说法都不给,打了几场胜仗就是不同,连京中基本的规矩都可以视若罔闻。”

    “不过是底下人的一些口角,咱们也参与进来未免不好。”赵淳楣云淡风轻地回应,把李邦彦起了够呛,但又不好当场发作,只能狠狠瞪了她一眼,自己走回前排。

    李纲嗤笑一声  ,极为不屑道:“这家伙仗着有副好皮相常流连于花丛,我早就想参他内帷不修,不过是因为战事耽搁了,等之后闲下来了看我怎么收拾他!”

    李邦彦外表俊爽,美风姿,人称“浪子宰相”,赵淳楣之前也有所耳闻,但私德方面如何还真没听说过,于是顺嘴打听了下是不是真的如此。

    “重要吗?”李纲冷笑,在道德上把人搞臭已经是大宋党争的常规手段了,赵淳楣帮了他,又领兵抗击金人,现在李纲已经自动将其划分到自己的小团体,一些情绪也不掩饰。

    赵淳楣默默站在一边,不再发表任何言论。

    没一会儿,皇帝进入殿内。

    满朝文武对几乎遍布天下的战事展开激烈讨论。

    赵淳楣最开始还认真听着,很快就开始走神。无他,任何决策,朝廷的各种派系都会激烈撕扯,基本没有意见统一的时候。而赵桓作为天下的实际掌控者,面对这种情况,采取的办法就是“搁置再议”。

    搁置再议,这四个字几乎贯穿了整个北宋,使得整个大宋什么都做不了。

    就像现在,谈到东京城战后的布防工作,主战派的认为只需留下一万禁军,余者全送到太原战场上去,跟金人决一死战。

    而主和派则觉得现在重要的是维护住皇城的安全,京中军队越多越好,同时尽快凑齐给金人的赔款,希望用钱来换取一时喘息。

    双方争得面红耳赤,就差挽袖子干仗了。

    赵桓原本跟往常一样当和事佬,结果实现扫过下方,一眼就看见穿着宗室礼服在人群中格格不入的赵淳楣,眼珠转了转,突然开口道:“宗姬领兵打过仗,想必对于局势自有一番心得,你认为在京城里应该留多少人啊。”

    冷不丁被点名,赵淳楣平静地站了出来,思索片刻,给出了一个惊天答案。

    “禀官家,臣女觉得,一个人也不应留。”

    “啊?”满朝文武都被她说愣了。

    赵淳楣继续道:“臣女恳请陛下,率百官携万民一道南迁,更换都城以延续国祚。”

    “胡说八道!我看宗姬是失心疯了!”皇帝还没说话,李纲就先跳了出来,原本此举颇为不恭敬,然而气急的他也管不了这么多了。要知道就在一个时辰前自己还与对方推心置腹,把其当成主战派的战友,而现在赵淳楣却说出主战派最忌讳的事情。

    这是一场赤、裸裸的背叛!

    面对李纲等人的愤怒指控,赵淳楣全当看不见,而是继续分析道:“太原正与金人激战,姑且当能守住,可即便守住了也只是西面无忧,完颜宗望只要率领大军,一样能再次兵临城下。说到底,整个开封一马平川,毫无天险可以阻挡敌军,如此就只能靠野战,而我朝多步兵,野战中对上金人的骑兵毫无胜算。亦或者,敌方再丧尽天良些,直接掘开上方黄河,不出两日,开封必淹。”

    “所以,迁都必须马上进行。”

    李纲气得直哆嗦,与一帮人共同驳斥,从迁都难度到民族气节,其间伴随各种人身攻击,现在赵淳楣在他们眼中甚至比投降派还可恶!

    赵淳楣就那么听着,心中十分无奈。就像之前说的,北宋的党争已经到了一个魔怔的地步。

    迁都,只不过是一个抵御金人的战略问题,可以李纲为首的一批人出于党争和自我道德成就的双重观念,硬是把其变成一个忠义问题。

    如赵淳楣这样的“抗金名士”,提了南迁,也逃不开被攻击的境况。

    而主和派,要是打仗前提南迁那还有不少人答应,可现在金人都退兵了!南迁意味着他们要放弃北方大量的资源背景,重新去南方讨生活,如此自然不愿意。于是,他们也不表态。

    赵桓倒是有些意动,只不过见官员们齐声反对,最终也只能再议。

    赵淳楣冲着最前方的种师道使了个眼色,表示自己不是不出力啊,想出来的计谋人家都不采纳。

    种师道因为手握重兵,在朝上不能轻易表态,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好好的计划泡汤,心中不知多少郁闷。

    不光如此,宰相李邦彦见主战派那边内讧,还创造性地提出了看赵淳楣手下精锐这么能打,应该留下来保护皇上,这样还能送更多人去西北帮忙,一举两得。

    从赵佶到赵桓,大宋天子想要二龙山的兵已经近乎摆在台面上,而因着赵淳楣刚才得罪了主站主和两派,导致现在只剩种师道有心帮忙。

    结果可想而知,赵桓一纸令下,要求赵淳楣交出身边的两万人。

    赵淳楣表面上答应,实际回去后便命人收拾东西跑路回二龙山。

    说起来也不知朝廷是精是傻,就这样明着要兵,然而赵淳楣只要想走,这薄薄的大宋都城哪里拦得住她。

    临行前赵淳楣再次看了眼汴京,微微叹了口气。

    她已经做了所有自认为该做的,希望城里的百姓得以在浩劫中保全吧……

    第65章

    二龙山此等操作,属于是公然抗旨,这时候朝廷若是不公开表态,以后面对地方势力就很难再硬气起来。所以哪怕死要面子活受罪,也得派人象征性地追一追。

    对此赵淳楣其实心中有数,考虑到现掌管兵马到是种师道,为了不让老人家为难,她特意命令军队快速前进,争取别让双方遇到。

    然而即便如此,中间还是出了差错。

    马军可以飞奔,但后方还有辎重部队,赵淳楣思索了下,便让杨志领着他们走小道,翻过几个山坡到大名府汇合。结果杨志带队,恰好与朝廷追来的人撞了个正着。

    对面打头的是种师道身边的心腹偏将,二龙山一伙还与其吃过酒,他本来也想着放赵淳楣一马,所以带着两万军队绕远,等风波过去就回京城复命,没料到双方想到一块去了。

    杨志与偏将面面相觑,皆有些尴尬,后面这么多人看着,实在不知道怎么办好,最后还是对面一咬牙,划了自己两刀,算是给朝廷一个交代。杨志过意不去,将辎重留给对方一小部分,好歹让大部队吃点好的。

    听完报告众人也有些无语了,秦明性子直,忍不住开口道:“虽然那边也绕道了,但你说这一路小道这么多,咋就能碰上呢,老杨你真应该去拜拜,这家伙也太背了!”

    确实,这几年大家都在二龙山同吃同住,也算是互相有一定了解。杨志这人,武艺高强做事严谨,同僚们对其十分信任,但有一点,就是有时候莫名其妙的倒霉,哪怕是平日里巡逻,似乎他带队遇到流寇的概率总是要更高一点。

    赵淳楣本身是不信这些的,但想到之前的“杨志快递,使命必丢”,一时间也有些绷不住了,可见杨志垂头丧气的样子,还是安慰道:“无妨,也是我没考虑周到,东西丢便丢了,左右都得在大名府修整一段,到时候再补就是了。”

    杨志只能点头,众人一路向北,总算是彻底甩开了追兵,来到了相对熟悉的大名府。

    北宋时期的大名府又叫北京,乃是东京城的陪都,仁宗皇帝时期不光在此增建了城墙百宫,还修了水关,增添了不少兵马。所以金人让郭药师带着常胜军驻守于此不是没有道理的,一来能对大名府起到一个威慑作用,令此地军队没那么容易进京勤王,二来倘若前方征讨不利,也可以就近救援。

    赵淳楣在此地驻扎本身也是有一定风险的,但考虑到补给需要个比较大的城市,所以还是停留了。为了以防万一,特意让花荣多加了两队守卫,同时要求所有靠近营地的人都要重点排查。

    事实上,说虽然这么说,赵淳楣却不过是想做个保障,毕竟他们这几万人凶神恶煞的站在这,哪有宵小敢靠近。

    然而第二日清晨,她才刚洗漱完准备换衣服,便听外面传来阵阵喧哗声,仔细一问才知道  ,花荣带领巡逻的守卫抓到一个农妇,并发现此人正鬼鬼祟祟地打探他们寨主,立刻抓住问话。

    赵淳楣眉头微皱,暗道这大名府胆子也太大了,就这么大咧咧的派人来?当即便出去打算审问一番。

    待到了营帐,才发现几乎大部分首领都在,围着中间某个被绑起来的身影讨论。赵淳楣凑近打量,发现那农妇身形健壮,虽然皮肤黝黑但掩饰不住眉眼的精致美丽,想来也正因如此才被发现的。

    不紧不慢找了把椅子坐下,之后跟花荣打听具体是怎么回事。

    花荣面色阴沉,冷冷地与那农妇道:“是自己说还是要我帮你说。”

    回忆起对方的身手,妇人打了个激灵,陪笑道:“我说我说,军爷莫要生气。”

    此言一出,赵淳楣顿时惊得瞪大了眼睛,无他,只因那美貌农妇嘴里发出的,赫然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她不由看向周围,其他人也俱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赵淳楣纠结了下,挥手示意对方继续说。

    那人也机灵,知道自己这副模样令人不自在,干脆讨了盆热水,用湿巾将脸上的妆容擦了,露出本来面目。

    只见他中等身材,二十出头,唇若涂朱,睛如点漆,面似堆琼,光看长相完全是个风流公子。

    卸下伪装后,男人冲着赵淳楣跪了下去,态度诚恳道:“并非有意冒犯宗姬,只不过事态紧急,小的实在没办法,得罪之处,给您赔礼了。”

    接着,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道了出来。

    根据男人所言,他姓燕,单名一个青字,北京大名人氏,自幼父母双亡,被大名府一户姓卢的人家收养,成了家主卢俊义的心腹。

    卢家五代在北京城,堪称本地一等一的豪门,卢俊义不光家财万贯,而且武艺超群,号称“河北玉麒麟”,整个中原武林基本都听过他的大名。

    这样的人物,原本应该一生顺遂,无奈天有不测风云,宋金开打了。

    在赵淳楣来此之前,郭药师代表金人领着常胜军就驻扎在大名府门口,大名府上下人心惶惶,生怕对方哪天直接攻城。就在这危急关头,卢俊义主动站了出来。希望从城里调动一批兵马,主动去将敌人打跑。

    此时大名府掌权的是梁中书,他本人乃蔡京的女婿,说来与梁山二龙山关系都挺有缘,梁山的启动资金,杨志运送的生辰纲,正是他给老丈人的贺礼。这些年蔡家起起伏伏,他过得也没有往日风光,万一再让贼寇打进大名府,估计仕途也到头了。

    所以面对卢俊义的主动请缨,梁中书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不光从官府调了五千人马,还亲自去游说本地富户,最终勉勉强强凑了一万人,让卢俊义去偷袭。

    卢俊义的武艺,毫不夸张的说,放眼整个大宋无人能敌,然而打仗并非只是单纯的比武,郭药师也是能正面跟金人掰手腕的一代名将,对于战事人心都把控极为精准,再加上已经知道卢俊义大名,早就设下陷阱防着他。

    最终费了一番力气才将卢俊义生擒,因为爱惜其人才,郭药师并未杀了他,只不过将其关在俘虏营。一些侥幸逃脱的散兵为了免去处罚,便说主将投靠了金人。

    这时候卢俊义的管家妻子在府中搜出来卢员外与金人的密信,罪名便彻底做实了。

    二龙山打败了郭药师,因着当时着急进京勤王,便随意释放了俘虏,卢俊义得以保全性命,结果回到家中却立刻被捉拿,随即送到衙门屈打成招。

    “小人卑微,四下奔走却无法将主人救出,得知宗姬率军在此歇息,只能前来求援,您与常胜军正面交锋过,定然清楚我家主人没有叛逃,还望宗姬能出面为他证明,小人做牛做马也不忘您的大恩大德。”

    听到燕青与卢俊义的名字,赵淳楣并没有什么反应,事实上,她早就过了对原著人物觉得惊奇的阶段。不过她虽然大致清楚对面的情况,其他人却是不知。

    秦明等人听得云里雾里觉得有些奇怪,于是开口道:“既然那卢员外未曾叛逃,那家里金人密信是从哪儿来的?”

    “这……”燕青有些难以启齿,半天,才咬牙道:“各位有所不知,那管家与夫人许久之前就勾搭到一起,想来是为了图谋家产才栽赃至此。”

    “众位老爷,我家主人真的没有造反投敌啊!”

    讲到此处燕青已经涕泗横流,伏在地上乞求赵淳楣的帮助。想来他这些日子在城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不光要想方设法使钱贿赂小吏,还得防着已经霸占了卢家的管事暗算。二龙山一伙已经是最后的希望了,所以即便冒着发现后被斩杀的风险,也要乔装来接近。

    此番忠肝义胆却是难得,不过他虽然聪慧,与官场之道还是了解的少了些。听完他的话,就是迟钝如秦明也不禁叹了口气,带着几分怜悯道:“倘若你说的都是真的,那傻子都能看出卢员外未曾叛国造反。”

    “对、对啊!”燕青连忙点头。

    “对什么对,”秦明无奈道:“你就没想过,既然所有人都知道卢员外是清白的,怎地大名府上下除了你就没有帮着说话的?”

    燕青愣住了,接着有些不甘道:“是因为管事花了大价钱打点好了一切。”

    “固然是有这个原因,”这时候旁边的林冲也开口了,“但最主要的是,投敌造反是死罪,谁沾上了都得扒层皮,大家没有必要为了你冒险。城里的人敢给卢俊义按上投敌的罪名,正是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没有投敌,倘若卢俊义真投了金国,就没有人敢把他怎么样了。”

    燕青是个聪明人,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但紧接着又陷入了绝望,若真按对方说的,那么就算有二龙山作证,大名府的官老爷们也毫不在乎,卢俊义依然要被处斩。

    好在此时,赵淳楣终于开口了,表示办法也不是没有,像梁中书这种人,畏威而不怀德,自己领着兵马去城外转一圈,估计卢俊义就差不多安全了。

    燕青大喜,用期冀的目光看着赵淳楣。

    赵淳楣摇摇头,“说起来容易,但其实并不简单,你有所不知,我这次在京城里冒犯了天子,朝廷想来要降罪,万一梁中书得到消息不给面子,那保不准真得碰上一碰。虽然我对手下们有信心,但干戈一动,开销也少不了,我算算啊,打一场仗,需要的粮草是……”

    燕青愣住了,面对拿着纸笔写写画画的女寨主,讷讷道:“那个、我还要给钱吗……”

    赵淳楣身形顿了下,抬起头,不可思议道:“你不会是想空手套白狼吧?”

    燕青顿时面色通红,面对满屋人有些惊讶的目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第66章

    燕青虽说是卢俊义的家仆,但为人聪慧又灵巧,活了这么些年很少有如此窘迫的时候,面对赵淳楣的询问,不由尴尬地皱起了脸,半天,支支吾吾道:“我家主人乃是大名府首富,只要救他出去,钱财自然不是问题。”

    谁知听此赵淳楣却摇了摇头,“是你来求我,所以我是帮你,哪有跟卢员外要钱的道理。”

    听到这里,燕青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迟疑了下,当即拜服道:“小人不才,只要宗姬能救我家主人,愿以卑贱之躯从此为您效力!”

    “那倒也不至于,”赵淳楣淡定地抿了口茶水,“实话跟你讲,我观金人那边不安生,之后估计是要继续抵御外族,听闻你多才多艺,吹弹唱舞、各路乡谈、诸行百艺,无有不精,二龙山也确实缺你这般的人才。这样吧,咱们签个三年契,这三年你替我工作,等时间一到去留随意,你看如何?”

    原本燕青对于加入二龙山就不怎么抗拒,毕竟赵淳楣现在可是皇亲国戚,和普通的贼寇不一样。现在对方更是坦率地于自己表示了欣赏,再加上有时间限制,还有什么不答应的,当即点头。

    收下了燕青,也该着手去营救卢俊义,赵淳楣想着先礼后兵,给城里的官吏们写封信,看能不能口头解决,虽然也知道概率很小,但终归要试试。

    然而还未等她行动,手下突然来报,说梁中书来访。

    赵淳楣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让人将其请进来。

    梁中书是个俊秀的中年人,在掌管大名府的这些年,虽说也贪污受贿,尸位素餐,但终归没干出什么欺男霸女,惨绝人寰的事儿,这可能也是他本人靠妻子发家,在这方面不敢太过分。

    见了赵

    淳楣,这位大名府的最高长官没有丝毫傲气,十分谦卑地打招呼示好。

    伸手不打笑脸人,赵淳楣态度自然也还好,等落座后有些好奇地问道:“中书还让人监视着燕青?我还想着怎么开口,您到亲自来了,卢俊义卢员外那边可是有什么难处?”

    “什么燕青?卢俊义怎么了?”梁中书不解,片刻后回过神来,“哦,宗姬是想替卢俊义求情是吧,没问题,本身这件事就没什么证据,待我回去就将其放了。”

    大名府内的富豪,武艺冠绝天下,让燕青不惜冒着性命风险的卢俊义冤情,梁中书只碰了碰嘴皮子便解决了,所以就像之前说的,所有人都知道卢俊义是清白的,无非不在意罢了。

    饶是已经清楚宋朝的德行,但见此赵淳楣依旧百感交集。

    梁中书不知其心思,只一个劲道明来意,原来他是为了朝中之事。

    通过他的讲述,赵淳楣才知晓,原来宋廷那边已经乱成一团,根本没功夫管自己。金人虽然退兵了,可留下的一地烂摊子还得收拾,且不说战后重建问题,光是皇室内部纠纷都够人头大的了。

    是的,见金人走了,远遁江南的宋徽宗又带着自己的心腹大臣回到朝廷,第一件事便是与自己的儿子夺权。

    梁中书乃是蔡京的女婿,自然被归到太上皇一脉,而赵淳楣,乃是徽宗在位时期册封的,而且还跟今上不对付,所以梁中书此行就是来拉拢的。

    他在一边说得天花乱坠,许诺了一箩筐,然而赵淳楣却越听眉头皱得越紧,最后直接打断道:“梁中书,此行可是太上皇或者蔡太师让你来的?”

    梁中书顿了下,有些尴尬道:“咳咳,太上皇才回京,实在腾不出手脚,不过他对于宗姬向来看重,下官也是顺应圣意。”

    赵淳楣听罢微微一笑,“梁中书,我二龙山不过几万兵马,又偏居一隅,就算是支持太上皇,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况且,就算是我把兵带到京城,恐怕也为时已晚。”

    顶着男人惶恐不安的目光,赵淳楣为其分析道:“正所谓现官不如现管,这太上皇毕竟不是皇上,经过这些日子,想必今上已经将朝廷收拢得差不多,再加上有金人在北方虎视眈眈。梁中书,我是因为你帮忙才奉劝一句,莫要掺和得太深,看准时机,还是离朝堂越远越好。”

    梁中书也不笨,自然听得懂其言外之意,想来赵淳楣能从一介弱女子走到今日,能力手腕自然远胜于常人,再加上没什么利益纠纷,她都这样说了,那还有好多?顿时吓得冷汗直流。

    对着赵淳楣行了一礼,打算回去从长计议,同时也没忘了对方交代的事,回去就将卢俊义放了出来。

    虽说在牢里没少受折磨,但卢员外毕竟是水浒传身手第一人,恢复自由身后立刻收拾了家中恶仆和背叛自己的妻子,之后带着谢礼来拜见。

    此时二龙山一行已经打算动身离开,卢俊义得知燕青打算为赵淳楣效力三年后并未阻拦,毕竟在世人看来,能在皇室手下效力也是件幸事。

    花荣等人见卢俊义英武不凡,都劝赵淳楣借此功夫将其收入麾下。犹豫了一会儿,赵淳楣还是拒绝了。

    的确,卢俊义乃是水浒整部书,甚至四大名著中的凡人武力天花板,倘若真在自己手下,也是不小的助力。

    但对于这个世界而言,武力绝对不是起决定性作用的,毕竟一百单八将里哪个不是武艺超群,但最后不都被迫害得流离失所。以卢俊义的本领,即使被陷害,但想要逃出去也很容易,但他本人已经习惯了这个世界的规则,并以此为准绳,规范着自己的行为。他是套规则下的既得利益者,所以就算是加入二龙山,当赵淳楣等人与皇权相背之时,他本人的选择可以预测。

    倘若刚落草的时候,赵淳楣还有耐心一点点改造,可现在内忧外患,别说卢俊义是高手,就是个人形高达她也没时间去管。

    在确定粮草补充完毕后,二龙山一行再次启程,不过这回,确定了没有后顾之忧,他们能走得轻松一些了。不过嘛,也许是因为走得太慢,用了整整五日,还未出河北地界。

    此时已是五月,今年的雨水格外多,他们走了五天,下了五天暴雨,最后到了蓟州实在走不动了,只能于野外暂时休息。

    赵淳楣观察了下附近暴涨的河流,觉得在平地安营不太安全,刚好附近有座山,瞧着还挺大,中间有石阶直达上峰,山顶似乎有个道场,想来容纳他们两万来人不成问题。

    为了表示礼貌,赵淳楣还特意先让人去道观里打了声招呼,得到主人的同意后方才领着人上山。

    经过问询,得知此山名叫二仙山,山上供奉着一位姓罗的道人,传说法术通天,能呼唤天神、知卜未来。赵淳楣听到此处觉得有些耳熟,但怎么也想不起来,直到旁边林冲提醒这位罗真人就是入云龙公孙胜的师父,如此方才反应过来。

    众所周知,水浒传本身就是一本带着灵异神怪色彩的小说,而这位罗真人在书中无疑是有真本事的。如此一来,赵淳楣就有些迟疑,想着要不要拜会一下。

    还未等她做决定,另一边就有道童过来说罗真人有请宗姬。

    赵淳楣微愣,只迟疑了片刻,便孤身前往。待近了道观,见到在屋里打坐的罗真人,发现其头戴星冠攒玉叶,身披鹤氅缕金霞。长髯广颊,碧眼方瞳,果然瞧着就是个有本事的,于是正身行礼,十分尊敬道:“小女见过真人,路过贵宝地,多亏了真人相助,在此谢过了。”

    罗真人扫了她一眼,淡淡道:“宗姬客气了,贫道早闻你的大名,今日相见,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赵淳楣敏锐地察觉到其不冷不热的态度,暗中皱了皱眉,心道难不成自己得罪过他?但无论怎样,人家愿意让自己借宿都得领情,于是赵淳楣掏出准备好的一小盒金银送了上去,作为此番歇脚的谢礼。

    罗真人并没有拒绝,反而拿着盒子查看了下,发现这些金银形状规整,而且上面都印有特殊的花纹,对着女子询问道:“这钱是宗姬治下铸的?”

    “只是规整了些,方便交易。”赵淳楣解释道:“青州附近没生意人多,如此也能防止贼人行窃。”

    罗真人点了点头,将银钱放下,接着似乎叹了口气,缓缓道:“是了,不过窃金之贼易擒,窃命之贼,怕是难以拿下了。”

    赵淳楣心中咯噔一声,猛然抬头,死死地望向对方,“真人这是何意?”

    罗真人与其对视,半天,闭上眼睛,“宗姬又何苦明知故问,你现在手中的一切,真就是自己的吗?斗转星移,皆有定数,即便是想扭转,但更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反倒因为行那贼寇之事,波及自身,望你三思啊。”

    赵淳楣惊疑不定,下意识想要离去,然而才刚抬腿,却又收了回来。

    自打进入东京,她的心中就藏着一把火,是因为兵临城下朝廷却依旧尔虞我诈,是目睹了百姓流离失所的惨状,也是对于自己没办法挽大厦之将倾的无力,总之在听到罗真人的指责,这把火终于被点燃。

    赵淳楣冷笑,对着大殿中央端坐着,浑身上下都不染尘埃的修行者开口道:“真人既然什么都知道,那估计也晓得我这些年做的,不错,我承认在原定的世界中横插一脚,但对于身边的这些兄弟,我竭力去扭转他们的命运,对于治下百姓,我也努力令其安居乐业。”

    “我刚从开封回来,真人知道现在朝堂上掌权的都是些什么人吗?我带您看一眼,对着金人跪地求饶,主动割地的是当朝宰相;一个只会踢球的无赖,是三司太尉,京营殿帅;将士们不敢去打金兵,跑进百姓家中抢夺财物当作赔款,八十万禁军的教头,就因为妻子长得漂亮,被祸害得家破人亡!”

    “说我是贼?我告诉你,真正的贼在京城中!在朝廷里!在那龙椅上!”

    “罗真人你们是天上的神仙,对于地下的不愿管,

    也不稀罕管,但我不行,我赵淳楣不过血肉之躯,来着尘世走一遭也不过求个问心无愧。今日相见,也算是有缘,对于你让二龙山借宿,小女感激不尽,但对于你奉劝之事,我只能说,庶难从命!”

    赵淳楣将心中的话尽数吐出,方才一解郁气,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待她走后,罗真人望着空荡荡的大殿,幽幽叹了口气。

    “赵大那厮,当年欺负柴家寡妇,现在自家龙脉也合该亡在女人手里,我该说的也说了,赵氏一族,命定如此,罢了罢了。”

    第67章

    对着罗真人一通输出,赵淳楣是舒坦了,不过想到还得在人家这儿借住,不由有些尴尬,思来想去,只能走之前再多给对方些银钱补偿。

    万幸的是,雨并未持续太长时间,淅沥沥地下了两天就开始放晴,二龙山一伙儿等到路面干了些,方才准备动身。临别前,赵淳楣去找罗真人道别,不过这次这位半仙并未见她,只是让自己的大弟子出门相送。而当其人露面的瞬间,身边林冲立刻激动地上前打招呼。

    “公孙兄弟!许久未见,小弟还以为你人不在,怎地不出来相聚啊!”

    那人一身道袍,杏子眼,四方口,落腮胡,正是入云龙公孙胜。他身为梁山最早的元老,地位非常之高,与林冲素来交好。只不过在宋江上位之后,其借口师门召唤,离开梁山跑回老家了。

    看到故人,公孙胜也很欢喜,两人一番叙旧后,道士转身,神色有些复杂地看向赵淳楣,半晌,行礼道:“见过宗姬。”

    “道长认识我?”赵淳楣愣了下,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自己打过交道的宗教人士,除了鲁智深这种花和尚,想来只有……是他!?

    赵淳楣猛然回想起,当时刚刚穿越,在阳谷县,西门庆曾请一位相师来众人算命,离开的时候自己还送了对方一程。

    明明只是五六年前的事,现在回头,竟有股恍若隔世之感。

    赵淳楣看着公孙胜,思索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出了困惑自己许久的问题,“公孙道长,当年你说要给我算上一卦,结果什么都没说就跑走了,你在卦里,可是看到了什么?”

    公孙胜大概是没料到她会提这一茬,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支支吾吾半天,方才道:“贫道、贫道什么都没看见。”

    赵淳楣见他不愿意说,也不勉强,微微笑了下,招呼众人上马离去。

    等人走后,公孙胜看着这帮人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自己并没有撒谎,他确实什么都没看见。

    而造成这种情况的,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卦象牵扯到自身,要么算命之人……贵不可言。

    公孙胜有些无奈,原本他也是想要下山做出一番事业的,然而在见识到天下英杰后,觉得自己还是老老实实跟着师父修道吧。

    赵淳楣倒是不知道身后公孙胜心思千回百转,估计知道了也不怎么在意,进了山东,路程便顺畅多了。

    才走了一天,便遇到来接应的人。史进带了一队兵马,兴冲冲地冲着大家道:“老早就就在这儿等你们了,怎地才回来,如何?这次进京救驾可是立了大功,朝廷赏些什么了给兄弟们开开眼!”

    众人有些尴尬,只能打个哈哈表示回去再说。事实上,这也是赵淳楣有些担心的,自己这次勤王,没捞到好处不说反被扣上罪名,二龙山上本身就有不少人对朝廷不满,日后再有与东京相关的事,怕是说动他们就不那么容易了。

    果然,但听闻赵桓的所作所为之时,其余人都气的够呛,赵淳楣安抚一圈,方才心累地打听起春耕事宜。

    二龙山现在有专门的农业部门,里面的都是经验丰富的种田好手以及对农业非常有研究的年轻人。今年春雨虽然多,但之前搞水泥的时候顺带加固了河道,还修了两个小堤坝,想来汛期应该无忧。

    “甜菜棉花需求量增长得都挺快,等仗打完了北方缓过来,估计刚好能赶上新一批,趁着春耕尚未结束,咱们要不要再种上一些。”扈太公拿着小本子,边写边与赵淳楣汇报,郑柳不在的时候,由他暂代部分内务的管事。

    赵淳楣听罢沉思片刻,缓缓道:“不,所有的地都拿来种粮食,传我的令下去,之后百姓手中要有粮食想卖,咱们全收了。”

    众人怔住了,纷纷表示如今仓库里米面已经堆满,少说够他们吃上三年的,剩余的拿来发展经济不好吗?

    赵淳楣耐心解释道:“存粮食是为了应对之后的变故,糖棉暂时也不出口了,都是军备,留着咱们自己用。”

    李忠周通等人不由大笑出声,皆宽慰自家首领,“寨主放心吧,那狗朝廷之前都不敢来打咱们?如今二龙山还亮了一手,借他个胆子都过不来!”

    “我不是说宋廷。”

    “那还有谁?难不成是金人?”

    众人轻松打趣,然而为首的赵淳楣闻焕章等人却满面严肃,渐渐地,大家也都觉得不对劲。

    扈太公白着一张脸,颤声道:“不、不会吧,他们不是刚收兵吗?怎么可能还来……”

    参谋部的朱武忍不住扶额,见赵淳楣冲自己点头,便开口道:“这次金人拿不下开封是因着西路被太原城拖住,东路的援军又被寨主领兵给灭了,现在朝廷都把太原割给对方了,金国大可两路齐发,到时候还有谁能拦着!”

    “怎会如此……”一听还要打仗,不少首领都有些失魂落魄。其实倒也不怪他们,二龙山上除了像林冲花荣等将领,大部分都是负责些后勤工作,让他们管理一方挣点银钱还行,真碰到天下风云变幻的大事,基本上是没什么反应能力的。

    好在有赵淳楣这个主心骨,简单安抚几句后使得众人镇定下来,依照寨主的话,全力进行生产工作。不过在会议结束前,顾大嫂还是代表大家问出了最想知道的问题——金人大概什么时候来?

    “他们生于白山黑水之间,本身不适应中原地区的炎热,这次发兵是从九十月份开始,估计今年也一样,咱们还有半年的准备时间,下个月的征兵也可以适当放宽条件,多招一些,就交给杨志和鲁大师二位负责吧。”赵淳楣淡定地说出结论,仿佛是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儿,见她这般,其余人原本悬着的心也渐渐安稳下来。

    的确,事到如今慌又有什么用,反正天塌了有寨主顶着,大家还是该干嘛干嘛去。于是,即便事态紧急,二龙山从上到下依旧有条不紊地做着手头的工作。

    ……

    七月,绿树成荫,暑气逼人。万里无云的晴空,烈日高悬,好在山林中有树木遮挡,微风带来些许凉意。

    “先生定的好日子,我看最近几天都不像有雨的样子,大家能玩得痛快些了。”赵淳楣骑在马上,与旁边的闻焕章笑道。

    阳光下,女人身姿挺拔,眼睛亮晶晶的,穿着一身轻薄铠甲,颇有些意气风发之感。

    闻焕章罕见地也换上劲装,听到赵淳楣这般说,低头谦逊道:“不过是些粗浅的观星之数,到底是寨主有上天庇佑,做什么事都一帆风顺。”

    赵淳楣挑了挑眉,觉得自打从东京回来,对方的态度就有些奇怪,想要问些什么,但眼下几万士兵都巴巴地瞅着自己,只好暂且放到一边,吩咐其他事来。

    是了,他们此番全体出动,是来围猎的。

    就像之前说的,再过几个月金人

    就要再次南下,到时候前方必定忙得团团转,而在这个时代,还有不少原始森林,每年山上的野猪大虫都要下来伤人,二龙山那时怕是很难腾出功夫去管,所以这时候去清理一波,之后的两三年内应该都不成问题。

    其次新招了不少士兵,没什么战斗经验也缺乏训练,此番当是帮着他们见血了。

    看着下方兴奋异常的新兵蛋子,赵淳楣微微一笑,朗声道:“这回围猎的目标主要是山猪大虫这些,有带崽的尽量避开,最重要的是,小队之间要彼此配合,切莫因舍不得坏了皮子让自己陷入险境,一切以安全为主。”

    此言一出,饶是些年纪大的也不禁动容,毕竟这个世道,官老爷们都不把士兵当人,有时候见到了恨不得啐上一口痛骂贼配军。如此心善的首领,天下恐怕也就只有寨主一人,当即齐声应下。

    随着一声号令,上万人有秩序地进入山林。

    赵淳楣当上山贼后也曾苦练过一段时间骑射,无奈身子骨虽说不错,却也不是干这个的料,只能欣赏起其他人的英姿。

    出乎预料的,这么多将领,甚至还有解珍解宝这样的老猎户,结果打到最多猎物的确是燕青。他本身就是大名府出了名的“顽主”,于弩箭颇有研究,更兼得刚刚上山,想要在首领面前露上一手,专挑些高难的猎物,当其拖着一只巨大的苍鹰走到众人面前时,大家都禁不住赞叹出声。

    赵淳楣看得眼热,也在侍卫的保护下随意往山林中放了两箭,却连只兔子都没抓到,不过她也不在意,过了把瘾便心满意足地鸣金收兵。

    然而没一会儿,便听到前方传来士兵们的惊呼“是白鹿!有人射中了白鹿!”

    “看羽箭!上面是寨主的标记!”

    “不愧是寨主!一击即中!”

    片刻后,几个人抬着一只屁、股中箭的白色小鹿跑了过来,眼里满是尊崇之色,“恭喜寨主射得祥瑞!”

    赵淳楣眉头微皱,暗叹一声,她总算知道闻焕章最近在忙什么了。

    第68章

    围猎持续了整整十天,整个山东半岛内的所有山林基本都被二龙山扫荡了一遍。当然了,有赵淳楣的命令,众人也没下死手,不过想必几年之内百姓不用担忧灾害问题了。

    得到的兽肉烟熏后风干制成肉干,皮子经过层层鞣制,保证没有一丝浪费的地方,至于那只小白鹿,赵淳楣揉了揉眉心,头疼地让人将它放到院子里。回去之后,把始作俑者叫到身边。

    之后看着云淡风轻的闻焕章,有些无奈道:“先生就不想与我说点什么?”

    闻焕章对着自家寨主行了一礼,坦言自作主张是自己的不对,接着又将参与此事的几个人供了出来,完全不顾半点同僚情分,出卖的非常干脆。

    照他所说,那白鹿是不久前解珍解宝在山林间无意发现的,两人乃猎户出身,深知此物的意义,于是将其藏起来,想要汇报给赵淳楣。但当时赵淳楣跑到登州巡视盐场,一切由闻焕章代为管理,浸淫大宋官场的闻先生立刻就炮制了此计划。之后由负责围猎场安全的武松将小鹿准备好,于是便有了前些日子那出戏。

    “可是……先生这又是何必呢?”赵淳楣有些不解。

    闻焕章微微一笑,开口道啊:“不过是让寨主今后行事方便些,您身为女子,虽说在二龙山治下没有人敢违背,但日后金人打过来了,天下风雨飘摇,若是真想带头抗击外族,定有人在背后议论。虽说不至于造成什么威胁,但终归是麻烦,多些造势,也算是个准备。”

    “唉,即便这样,也应该在代表大会上说出来,大家一起商量才是,怎地几个人私下就做了。”

    闻焕章就等着她这句话,也不藏着掖着,直接了当道:“禀寨主,属下觉得,目前山寨里这个代表大会,许多地方要改一改。”

    赵淳楣愣了下,不知道怎么莫名其妙拐到这来了,但她知道闻焕章说话做事向来深思熟虑,不会无的放矢,于是开口道:“此话怎讲?”

    “寨主熟读史书,您觉得,要是从前朝找一个类似于咱们山寨里代表大会的制度,可是能找到?”

    赵淳楣沉思片刻,缓缓道:“中原王朝的话,我能想到的不多,倒是草原边夷,类似的有一些,好比契丹早期……”

    “是了,”闻焕章点头,“那您可知契丹人为何放着如此好用的东西不用,而非要在头上立个君王?”

    赵淳楣怔了下,之后立刻道:“当然是因为他们之前打不过中原人。”

    是了,辽国虽然曾一度是整个世界最强大的国家,但在统一部落之前,契丹不止一次遭遇灭顶之灾,从先秦到隋唐,被中原王朝各种暴打,直到耶律阿保机称帝,方才整合成一支不容忽视的力量。

    赵淳楣这般说着,旋即反应过来闻焕章话里话外的意思,有些不自在道:“先生是想让我舍弃民主,在二龙山里当个独裁者?”

    闻焕章头一次听说“民主”“独裁”这两个词,虽然不明白具体是什么意思,但凭借他的智慧,猜也能猜出个大概。

    回味了两下,觉得有点意思,于是笑道:“若事事皆要寨主独裁,那我们这些手下是做什么的,只不过一些繁琐的流程,确实应当精简下。就好比前阵子您下令多种粮食,战时准备本应如此,可手下人非要你掰碎了解释个一二才能去做。平常倒是无所谓,可之后金人打来,哪有这些闲工夫。再者山寨内大大小小的首领太多,难免出现权责不明的现象,像属下策划白鹿一事,正是因为人员混乱,才这般容易得手,否则怎么也得费一番功夫。”

    赵淳楣沉默了,重组管理结构,相当于要在二龙山这帮首领中间分出等级,这实在有背于她最开始创立山寨的初衷,再者作为一个受过完整现代教育的成年人,建立这么一套封建体系也确实让她不怎么自在。

    虽然闻焕章说得很委婉,但赵淳楣还是听出来他话里的意思,就是想在二龙山治下成立一个小朝廷,而自己,就是这个朝廷的“土皇帝。”

    理智上告诉赵淳楣,在这个时间段选择此道路是正确的,但情感上她又难以抉择。

    闻焕章看着一言不发的寨主,心中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是太着急了,但若不趁着大乱之前将此事敲定,之后就更没机会了。原本还想再继续劝说,然而却听见赵淳楣开口道:“麻烦先生去把参谋部、秘书部的人叫来,再让后厨房备下些吃食,事关重大,得耗费些日子商讨了。”

    吩咐完后,见闻焕章有些呆住了,赵淳楣有些无奈,“怎么?先生是觉得我下不了这一刀?”

    闻焕章一时语塞。

    赵淳楣摇头,“你想的对,我确实下不了。但如今正值危机之秋,我个人的主观情感反倒不是最重要的。况且……之前是我欠考虑了。”

    “没有经过思想洗涤,仅靠武力背书的民主,是没办法建立起有效秩序的。先把眼前的难关度过,救国救民的道,终归会找到,先生,咱们一步一步来吧!”

    听完对面的话,闻焕章的嘴角忍不住上扬,胸口被一股激荡的情绪充满,仿佛回到了自己年轻时的状态,那时候的他充满斗志,恨不得为朝廷,为官家,为天下苍生奉献自己的全部。

    之时不知从何时起,他也开始与其他人一般浑浑噩噩,好在如今一切都回来了。

    闻焕章抬头,再次看向端坐在正中央的女人,不由想起最开始打动自己的那句“让所有人有尊严地活着”。

    沉沦几十载,终逢明主,为了实现对方的理想,他哪怕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

    在二龙山大刀阔斧改革的同时,京城里也没闲着。

    大宋的朝堂上,正经历一起风暴。

    权倾朝野,祸害了天下几十年的“六贼”终于被处理了,其中童贯蔡攸朱勔被砍了脑袋,高俅等人被贬官流放,唯有蔡京算是命比较好的,赶在皇帝下旨之前就病故。

    恶贯满盈的大贪官都被肃清,整个汴梁一片振奋,学生们纷纷上街高呼官家圣明,仿佛大宋社稷重归清明,国家有救了。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这只是皇室之间斗争的结果。

    之前就曾说过,太上皇带着一众臣子,从徽地跑到镇江,一路游山玩水,好不快活。假如只是这样大家也就忍了,问题是他到了镇江还大兴土木修建宫殿,封赏当地官员,甚至给东南各州府发了不少圣旨调动军队。以致不少人都认为,太上皇是要在镇江复辟,重登大宝。

    赵桓得到消息,在东京城寝食难安,不光是因为担心皇位,也是对父亲的不满。自己冒着生命危险“赶走”了金人,结果为旁人做嫁衣?

    于是秉持着“攘外必先安内”的原则,赵桓放下手头的一切事物,专心与他爹斗。

    为此一想木讷的他甚至也开始用上计谋,先是煽动民意,处理了许多太上皇的班底,之后又策反了赵佶的心腹,让其劝他爹重回东京。

    等到太上皇回来的时候,立刻调动能用的所有力量,将朝野来了套大清洗,之后更是将赵佶看管起来,只好吃好喝供着,其余一律不许沾手。

    做完这一切,赵桓踌躇志满,此时方才想起边疆大患。

    然而,此时已经晚了。

    之前被围困的太原城虽说被赵桓割给了金人,但守城将领拒绝投降,硬生生抵抗了了金国一波又一波攻势,朝廷几次救援皆失败,说好的赏赐也没有及时送达。

    最后,在整整僵持了九个月后,太原城破,城中上下力竭殉国。

    太原陷落,本是一件非常要命的大事,但却无法让当今天子紧张起来,可能是因为与他爹待久了,导致赵桓本人脑子也不太正常,他觉得太原虽然没了,但毕竟自己之前已经将城割让给金国,对方继续打也是正常的。

    不过因着夺权成功,赵桓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所以面对气势汹汹的金人,他也跃跃欲试起来。

    李纲因为性格太过刚直经常让他难堪,早就被贬出京城,思来想去,朝廷现在能用的,也就只有种师道了。

    想起此人,赵桓有些不耐地皱起眉头。因为被查出与山东的赵淳楣交好,当日有刻意放走之嫌疑,于是他将种师道幽禁起来。

    现在没办法,朝廷之前能打仗的童贯、姚家不是战死就是被清洗,真有作战能力的只剩种师道,赵桓一边骂着老东西一边让人去将其放出来。

    假如赵淳楣此时再见种师道,恐怕不细看都难以认出来,虽然这位种将军已经年过古稀,但他毕竟是武人,虽然腿脚有些毛病,但精神头还不错,更兼高大健壮,瞧着也是位帅老头。可如今才过了半年,原本神采奕奕的种师道就已经变成头发稀疏,身材佝偻,说话走路都颤颤巍巍的模样了。

    这不光是因为被囚禁,就在几个月前,种师道的弟弟种师中领兵救援太原,结果因为后勤补给不利,被金人埋伏,全军覆没,连带着种家小辈,都在这场战役中丧命。

    整个种家,近乎灭门!

    消息传到东京,种师道悲痛不已,不过一晚便苍老了十岁。

    然而当听到朝廷想要让他带兵,犹豫再三,老将军还是同意了。

    于国于家,他都没办法拒绝。

    不能让亲人们的血白流!

    此时的种师道,脑海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他虽然只强撑着口气,但毕竟军师素养还在,很快就从金人的行动中判断出,对方南下只是迟早的事,但考虑到当日赵淳楣在朝堂上提议迁都结果被各种扣帽子,所以理智的没有说。并且他对大宋的朝堂,官家的眼界已经彻底心死,自己要是去西北继续抗敌,后方不知要闹出多少事来。

    思来想去,种师道顶着残破不堪的躯体,强撑着拿出了一份防守方案,在黄河两岸囤积兵马,防止金军南下。现在朝廷能调动的兵不多,种师道甚至给出了一份征兵计划,详细到兵饷、兵源,可以说能想到的他统统写下来了。

    而当赵桓看到这份呕心沥血的奏章之时,也微微感动了下,赏给种师道一些东西,并口头上同意了。

    但他同意没用,许多主和派的士大夫都提出反对意见,中书侍郎唐恪第一个跳出来,直言朝廷现在本身就困难,还要拿出这么多钱去给种师道布置军防,要是金军不来,这些不就浪费了吗?实在不行官家的私库也出点吧。

    一听要动自己的钱,赵桓立刻反悔,又经几人劝说,重新倒向主和派,把种师道的建议驳了回去。

    原本种师道已经准备好盔甲打算奔赴前线,在得知赵桓的决定后,终究还是没忍住,悲愤交加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几日后与世长辞。

    至此,大宋的最后一道屏障轰然倒塌。

    第69章

    种师道的逝去表面上并没有引起什么波澜,人死如灯灭,即使是名满天下的一代名将,于这乱世中不过一粒砂石,掀不起半点波澜。

    种家这一代基本上打仗打没了,最后还是他手下的副将为其收殓了尸体,赵桓假惺惺地前来吊唁一番,落了几滴眼泪,之后便立刻回宫。

    原本按照赵桓的性子,怎么也要多待一会儿,以昭显自己的仁君形象,然而势态实在不容他悠哉,原因很简单——金人又打过来了!

    对此宋朝上下都觉得非常气愤,咒骂金人不讲信用,明明已经将按照协议将土地割让给他们,又付了岁币,怎么还来进犯!口口声声尊崇汉家文化,结果就是这般背信弃义!

    百官们纷纷撸起袖子,写了一篇又一篇谴责的文章,妄图在道义上压倒对方!然而等众人看到金国打出的口号后,纷纷偃旗息鼓了。

    原来就在不久前,金人曾经派两个使臣来宋这边讨要岁币,而这两个使臣本是辽国大臣,金灭辽后投降金国。赵桓得知此事后“笨机一动”,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于是开始疯狂拉拢这二位,如今辽国虽然被灭,但金国境内还有不少残余势力,赵桓觉得既然这样,那不如使他们跟大宋联合起来,共同反金。并保证只要双方达成协议,自己一定帮大辽复国!

    两位使臣深表感激,转头就告诉了金国皇帝,并且奉上了赵桓的亲笔信。金人以此为借口,两路出兵,与几个月前的第一次南下一样,完颜宗望统领东军,完颜宗翰统领西军。不过这回可没有太原城将士死守了,金国两路齐发,轻而易举地就包围了汴梁。

    还没满一年,金人又来了。

    东京城里的百姓已经有些麻木了,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当第一次被包围之时,开封上下还能同仇敌忾积极备战,到了这回,大家都觉得无比疲惫。

    这种情绪不光是黎民,上层也是一样,赵桓想起上次的恐惧,决心彻底向对面低头,不光主动派人议和,为表决心,还在此之前就把朝廷上的主战派通通贬谪,并且命令地方宋军不许勤王,专心专意罢战讲和。

    各地收到皇帝的投降宣言,都觉得非常无语,上次进京勤王,朝廷非但没有给任何赏赐,全部自费不说,有的甚至连皇帝面都没有见到,因为身份低微又是武职,被高贵的京城老爷狠狠鄙夷,刚好这回不用动了,大家都等着看朝廷又有什么辣眼睛操作。

    当然了,也有死脑筋的。

    邓州知州张叔夜觉得朝廷有难,身为臣子哪有作壁上观的道理,于是努力调动周围兵马,凑齐了将近三万人,与自己两个儿子共同进京。

    张叔夜曾经帮助朝廷平定叛乱,对于军事还是颇有心得的,趁着金人懈怠,竟真让他突围成功,杀出一条血路来。

    到了开封,赵桓亲自到南薰门接见他,发现即便身上沾满了鲜血,模样有些狼狈,但军容依然整齐,不由惊喜万分,哽咽着上前拉住张叔夜道:“金人再侵,其他人或拥兵坐视而不进;或弃军远逃以自全,唯独你来了。威武殴戎,忠良贯日爱卿真乃大贞大节!”

    张叔夜一脸懵,这段时间他只顾着行军赶路,根本没注意周遭发生了什么,原本违抗旨意擅自行动心中还有些忐忑,担心朝廷降罪,结果如今是哪一出儿?

    经过旁人耐心解释,方才明白因果。

    面对宋这边几乎是摇尾乞怜的求和态度,金国非但没有同意,

    甚至直接对东京城展开了进攻。

    赵桓以及一众大臣已经被打傻了,赶紧关闭城门死守,同时改变主意给全国各地下达勤王命令。

    然而此时的地方将领们已经不再听朝廷调令了,不光是因为中央的朝令夕改以及金人的强大,直接原因是种师道的死。

    种师道为老赵家效命一辈子,种家更是打仗打得男丁凋零,结果只因为一点小事,七十岁高龄被囚禁不说,最后更是被朝廷活活气死。如此操作,怎能不令人心寒。

    所以当看到张叔夜过来,赵桓好像抓住救命稻草,当即封其为

    资政殿学士,许他带兵入城。

    不过嘛,张叔夜那三万人虽说有一定效用,但在东西两路二十多万大军的面前还是不够看。他本人亲身上阵,在城外更金人奋战四天,最后身手重伤,多亏了手下拼死才捡回一条命。

    眼看自己这边人越打越少,金军却越来越亢奋,赵桓彻底绝望了。此时他也顾不得自己的老好人形象,在朝堂上破口大骂,责令底下臣子几天内想出个解决办法!

    京城现在除了张叔夜,基本没有打过仗的,于是掌管兵部的兵部尚书张博就成了最高话事人。

    面对天子的无理要求,张博也急得满头包,他总不能凭空变出兵来吧!?无奈之下,原本就是进士出身的张博只能去书里找答案,看能不能从中悟出什么。

    可他本人其实并不怎么知兵,能坐上这个位置只是因为原来的兵部尚书是个主战派,受李纲等人的牵连被贬,临时从其他位置调了个人顶上。张博看兵书看得头昏脑胀,最后索性丢到一边,寻了本诗集换换心情。

    但现在开封被围,就算再怎么醉心风月也总要面对现实,张博心烦意乱,不由在脑海中求助神明,请他们给自己一点提示,这种情况到底该怎么办?

    此时一阵风吹过,桌案上的诗集被吹得书页翻飞,张博下意识伸手去按,随意看了一眼,然后就愣住了。

    只见自己手指处,刚好按在丘浚《感事诗》中的一句“郭京、杨适、刘无忌,尽在东南卧白云。”

    这是一首跟道教有关的诗,在先帝宋徽宗的影响下,京中大点的官吏几乎都信奉道教,张博也是如此。

    莫名按在这里,难道是上天给自己的提示?提示胜利的关键在郭京、杨适、刘无忌这三个人身上?

    张博陷入沉思,半天,摇了摇头,感叹自己是昏了头,竟然信这些东西。

    刚要命人将书房打扫一下,却听府内管事来报,说有个人看到了外面张贴的告示,特来应聘门客。

    由于实在没办法,张博效仿孟尝君,看能不能另辟蹊径找到解决方案,可惜一连几天来的都是些江湖骗子,如今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只象征性地问了句:“来者多大,可会武艺?”

    管事恭敬道:“回老爷,看着应该过了而立,会不会武功不晓得,只知此人名叫郭京,是个道士。”

    话音刚落,张博猛然抬头,整张脸瞬间涨红起来,半天,等心情平复了些,方才颤抖着让人将其请过来。

    郭京一身道袍,美髯玉面,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意思,听见张博的请求,二话不说点头答应。

    张博乐坏了,连忙在京中寻找其他两位。杨适、刘无忌在这个时代都不是什么罕见的名字,作为号称百万人口的开封,找到同名的人简直轻而易举。

    张博迫不及待地带着三人进宫面圣。

    对此,赵桓有些半信半疑,还特意宴请了三人。杨适和刘无忌都是普通平民百姓,面对皇帝大气都不敢出,战战兢兢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唯有郭京,不光淡定自若,甚至直言自己是天师传人,能施六甲法,只要招募来七千七百七十七人,就能“生擒金二帅,而扫荡无馀”。

    赵桓今年不过二十多岁,从小长于深宫,大宋这帮臣子,即使是窝囊没什么能力,但好歹也是些读书人,表面上还是讲究仁义礼智信的,哪里见过此等江湖老油子,当即被唬得一愣一愣。不由开口道:“道长如此神威,不知之前于何处云游,要是早些知道您的大名,也不至于落得此等窘境!”

    “贫道四海为家,几年前在青州为当地求过几场雨,那里的慕容知府一片赤诚,再三乞求我留了些日子,算到国有危难,方才来京城。”郭京咽了口美酒,信口胡诌道。

    听到此处,赵桓顿了下,与旁边张博对视一眼,试探性问道:“哦?既然在青州,那道长可曾与二龙山的宗姬打过交道?”

    郭京心中咯噔一声,勉强道:“自、自然。”

    何止是有,当年他在青州行骗骗得好好的,结果让赵淳楣当场拆穿,关在大牢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逃出来,现在听到对方的大名都直哆嗦。

    勉强镇定下来,郭京继续道:“那赵淳楣身为女子,不相夫教子也就罢了,还牝鸡司晨,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天降此妖,就是对我大宋的预警啊!”

    此话可是说到赵桓心坎上了,他向来不喜赵淳楣,要不是金人打过来了,登基后第一个就要拿其开刀,听闻此言更是对郭京心悦诚服。不光封其为武冀大夫,还赐给金帛数万,命他抓紧招募神兵。

    郭京领命,之后煞有介事地在开封天清观竖起大旗,招募六甲神兵。

    所谓的“六甲神兵”,就是年命合六甲,不管高矮胖瘦,不管从事何种职业,只要符合条件,通通收编入伍。开封人口百万,虽然经过上次围困,不少百姓已经出逃,但剩下的依旧很多。没多大功夫,就招够了七千七百七十七人。

    郭京在皇帝百官面前谈笑自若,声称择日出师,只须三日可致太平,败退金兵直抵阴山而止。

    与此同时,因着郭京的扬名,京城也涌现出各种各样的神兵,有六丁力士、北斗神兵、还有什么天关地煞大将……大家跟风,有样学样都向朝廷索要官职。只要言之有物,赵桓全都给了。

    他没办法,金人的攻势越来越急了。

    内城的禁军基本死得死,逃的逃,张叔夜的兵马也阵亡了大半,整整半个月,金人动用了火梯、云梯、鹅车、洞子……在越来越强大的攻势下,光是守已经要守不住了。

    于是他命令郭京立刻出城迎战,施展他的“六甲神兵”。

    郭京最开始借口推脱了几次,最后见再也推不开了,只好硬起头皮发七千七百七十七个六甲神兵出宣化门迎敌。

    为了表达对神兵的重视,一向怕死的赵桓破天荒的亲自登上城墙督战,与之一起的还有身上绑满绷带的张叔夜。

    身为一个武人,张叔夜自然是不信什么神兵的,看到底下形形色色,全无半点军人样子的六甲兵,更是浑身难受。憋了半天,与身边的赵桓道:“官家,咱们这般冒然开城门,万一金人逮到机会,从这边进宫,不是直接放人进来了!?”

    “不会的,有神兵在,有郭天师在。”赵桓头也不回,双拳紧握,眼中满是血丝,“不会的,绝对不会的……”

    张叔夜见其这副样子,心中长叹一声,不再言语。

    终于,决战的时间到了。

    郭京驱赶着这些神兵,缓缓走出城。

    然而,才刚迈出脚,就被金兵二百余骑追赶得皆没河中,蹂践殆尽。

    七千多个普通人,里面基本都是平民百姓,何

    曾有跟金人战斗的能力?

    城墙上的众人只能听到这些人的哀嚎,而郭京本人却早有准备,骑着马一溜烟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不过一刻钟,金兵就料理完了全部的“神兵神将”,分四翼鼓噪而进,城门因为来不及关闭,就这样被破了……

    赵桓脸色惨白,颤颤巍巍说不出一句话来。

    张叔夜闭上眼睛,片刻后,强忍着身上的疼痛命人准备好铠甲,收拢了剩下的兵马,安顿好皇帝,出去与人做最后的决战。

    东京城陷落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二龙山,对于这种能震骇史册的“靖康奇祸”,所有人都觉得十分费解。

    其中如林冲杨志这种传统武将,更是对朝廷听信郭京这样的神棍破口大骂。而赵淳楣盯着战报,却十分平静,面对身边人的愤愤不平,赵淳楣摇了摇头。事实上,宋廷上下都不是傻子,打仗跳大神这种操作,只是无奈之举,但凡有真正的军队,谁会去指望跳大神。

    这种离谱的操作并不是弱智,只是心态被打崩了之后的癫狂之举。而面对如此癫狂的朝廷,二龙山又该如何做呢?

    第70章

    京城,正月的风跟刀子一样,夹杂着雪雨,刮在人身上带来刺骨的寒冷。

    当然了,再冷也没有人心冷。

    赵桓裹着薄薄的一层被子,缩在土炕里,脑中不断回忆着这几天发生的一切。他不知道,明明就在不久前,自己还是大宋天子,刚刚铲除了父亲的残余势力,乾纲独断,怎么转眼就到了今天这样的地步。

    时间回到两个月前,坚守了许久的外城破后,张叔夜收拢残存的兵马,掩护皇帝与几位大臣高官撤退,自己强撑着病体作战,终究还是不支。

    不过金人不知怎么的,并未着急攻打内城,反而如猫戏老鼠一般,将内城围起来不断骚扰恐吓,最后竟然收兵决定议和。

    听此消息宋廷这边大喜,立刻派宰相过去和谈,然而金兵主帅完颜宗望与完颜宗翰对此却不满意,直言宋人无礼诚意不够,要求太上皇亲自前去商议。

    赵佶这阵子确实是消停不作妖了,但也不意味着会老老实实听儿子摆布,面对赵桓的请求,气得破口大骂,最后没办法,赵桓只能以皇帝之身出城去金人帐内和谈。

    等见了金国两位将军,赵桓携一众臣子百般讨好,乖乖上表称臣。金人让他们面北而拜,以尽臣礼,宣读降表。当时风雪交加,大宋君臣受此凌辱,皆暗自垂泪。

    最终,金人索要“一千万锭,银二千万锭,帛一千万匹”,除此之外,完颜宗望还提出了个在众人眼中很奇怪的要求,他知道灭了郭药师的是大宋的一位宗姬,要求宋朝这边将人交给他。

    赵桓听罢一喜,之后又陷入忧虑,苦着脸道:“那赵淳楣狼子野心,身在青州根本不听我调度,将军的命令我就算有心也无能为力啊。”

    完颜宗望听罢不悦,黑着脸扫了赵桓几眼,直把他看得心惊肉跳,半天,冷冷道:“既然如此,那我要一万马匹,当是那人的交换了。”

    赵桓大惊,在他心中,赵淳楣一介女流怎值一万匹马!想要反驳又迫于对面威慑,只好捏着鼻子应下。回去之后命手下全力搜刮京城,来满足金人的条件。

    但无奈一年前金人来的时候,京城已经被掠夺过一遍,本是应该休养生息的时候,根本无法凑齐,整个开封,所有的马都贡献出来了,也不过七千多匹,上交之后大宋高官们只能走路去上朝。

    可即便宋廷已经如此低三下四的逢迎金人,对面依旧不领情,因着赔款数量与预想中相去甚远,金国将军大怒,要求赵桓再次前来谈判。

    因为已经去过敌营一次,赵桓虽然不愿,但还是听命前往了,结果才到就被金人扣下了,他们手里捏着大宋的最高统治者,要求宋廷继续上交赔款,否则就不放人。赵桓甚至连宗翰、宗望的面都没见到,就被关进小黑屋,整日以泪洗面。

    皇帝被人家当成人质,大臣们自然要想办法救命,可眼下京城里实在是掏不出半点钱了。金人知道后表示,即使没有钱,但不是还有别的吗。祭天礼器、天子法驾、各种图书典籍、大成乐器等等都能抵押。于是宋廷无奈,又将皇城搬空,即便如此,依旧不够。

    闹到最后,诸科医生、乐工、以及各种工匠也被劫掠,当然了,妇女也少不了,闹到最后,就连臣妻宗妇、帝姬宫女,甚至连皇帝的嫔妃都被拉出去抵债。

    连皇室都这样,更不用说黎民百姓了,不少人不堪受辱,纷纷自绝于家中。但是尽管宋朝君臣对金人如此俯首帖耳,对面还是觉得不行,无论是赵佶还是赵桓,这两个当皇帝的时候与金国的交往皆反复无常。

    事实上,金国虽然出兵侵略宋朝,但对宋本身并未有太大“恨意”,毕竟之前双方都没什么接触,留着宋这只肥羊持续地输送岁币也不是不可以。但对于已经被自己灭掉的辽国,金人可谓恨之入骨。所以当赵佶赵桓这对父子都开始勾搭辽国残余势力的时候,基本上已经被判了死刑。

    对于已经千疮百孔的开封,金国也没什么兴趣占领,但又不想让老赵家继续当皇帝,于是打起了其他人的主意。选来选去,完颜宗望挑中了之前被宋廷排挤,派到自己帐里当人质的宋朝宰相张邦昌。

    张邦昌去年与康王赵构一并去往金国,此番伐宋,充当交流使者也跟着过来了,算是金国比较熟悉的宋人了。于是在简单商议过后,完颜宗望、宗翰做出了一个十分大胆的决定——废除赵桓帝位,改立张邦昌,建国号曰“大楚”。

    此消息一出,整个中原都沸腾了。

    ……

    二月二,青州。

    虽说千里之外的东京已经沦陷,但由于古代交通信息不发达,在山东半岛上的百姓也没什么实感。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因为来此地谋生的人越来越多,地价米面略有上涨,但因着二龙山最近忙着修路修城墙招了许多人,给的工钱还不错,两相也就抵消了。

    听到外地人说开封附近怎么凄惨,大家虽然心里不好受,但也更加坚定了拥护赵大寨主的心,毕竟之前做梦都没想过日子能过得这般好,同时许多敏感的家庭已经开始决定多储存些粮食。所以今年的“挑菜节”,整个半岛出奇地热闹。

    古代的挑菜节定在二月二这一天,此时,冬天刚刚过去,天气乍暖还寒,地里生长的野菜正在悄然返青。人们纷纷去到野地里去挑各种新鲜的蔬菜,以解口腹之欲。

    新鲜的野菜晒干脱水,能储存许久,烧的时候放上半勺猪油,不失为一道美味。

    作为当地的掌权者,赵淳楣自然不能打消民众的积极性,不过为了缓解大家的焦虑,还是又放了一批粮。二龙山早就禁止治下粮食流出了,所以这样一来,原本有些上涨的食品价格再次回落,众人的心也渐渐平稳。

    此时她正一边吃着黄豆,一边翻看前方传来的战报。炒黄豆同样是大宋二月二的习俗,正所谓“二月二,吃豆花,大人小孩给一把”,百姓家没什么好东西,连最便宜的黄豆都要寻个日子吃。好在如今二龙山治下居民生活水平已经提高了不少,除了烘托个节日气氛,这东西已经没什么人感兴趣了。

    赵淳楣忙了一天,好不容易处理完手头的事,刚想出去转转,便听闻手下汇报,磁州知府宗

    泽来访,问是否要相见。

    自打开战,就时不时有附近的官员来找她,主要是想求个庇护,毕竟连东京都被围了,谁也不能保证自己就是安全的。二龙山有兵,赵淳楣又曾经打过胜仗,只要有点智商的都知道抱大腿。

    对此赵淳楣根据这些官员的为人风评,有的拉拢有的打压,迅速建立了自己的关系网。

    不过宗泽会过来,还是有些出乎她的预料了。双方乃是故交,赵淳楣又速来敬佩对方人品能力,于是连忙将人请进。

    说起来在得知宗泽因为处置了道士而被罢官后,赵淳楣还吩咐人留意了一段时间,后来晓得他在老家过得还不错就没再管了。时隔多年,再次相见,发现其本就斑驳的鬓发已经全白,不由一阵唏嘘。

    “恭喜宗知府再次复起,磁州离这儿不远,你上任怎么不只会一声,我也好送份礼去。”赵淳楣热情相应,之后让人为宗泽上份二龙山的特产煎茶。

    “这不是上任没多久,一直未倒出功夫,这不才忙完手上的事儿就赶快来拜访了。”宗泽笑道,之前他在登州的时候,赵淳楣还是盗贼身份,双方虽然彼此欣赏,但也互相防备,如今二龙山洗白上岸,彼此间交流倒是坦率多了。

    双方寒暄了一番,赵淳楣不经意间注意到老人肩膀上的领口露出半截纱布,不由开口道:“宗知府受伤了?”

    “嗐,来之前与金人干了一架,擦破点油皮,不碍事。”宗泽大大咧咧地挥了挥手。他这次能重新复起,主要是因为朝廷缺人。磁州靠近黄河,要承担着抵御金兵的重任,许多官员因为危险都不愿接手,无奈只能找些不怕死的。

    经由李纲推荐,宗泽当上了磁州的父母官。上任后,他,修缮城墙,整治器械,还招募了不少义勇不补充军队。金兵第二次南下,他虽然无力阻挡,但也令人在后面骚扰,双方几次交锋,宗泽胜多败少,很是打出了一番名堂。

    抿了一口茶水,宗泽放下碗,郑重道:“这次前来,想必宗姬也晓得所为何事,开封沦陷,二帝陷入敌手,还望宗姬出兵,救万民于水火啊!”说着俯身就要拜。

    赵淳楣将人扶起,沉默片刻,摇头道:“我知你所想,但如今金人两路南下,而二龙山偏安一隅,我也不过三五万兵马,如此去救援不过螳臂当车,实在无能为力啊。更何况……”

    赵淳楣苦笑,“我与朝廷的关系,想必你也有所耳闻,就算二龙山真出兵,怕是有的人也未必领情。”

    对于去不去京城救人,已经吃过一次亏的赵淳楣算是长记性了,现在赵构已经被送到金国,相当于历史被改变。等皇室跟着金人北上,宋这边自然是要从民间寻找其他赵氏血脉,到时候新君上位,只要长脑子对二龙山都要多加安抚拉拢,如此也算是能安心发展。

    宗泽心里已有准备,听此又劝解了一番,见对面坚持,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既然如此,宗某也就不勉强了,多有打扰,告辞。”说罢就要离去。

    看着他有些佝偻的背影,赵淳楣莫名想到了种师道,对于这样的人,即使对他们的很多理念不赞同,但终究会于心不忍。迟疑了下,还是开口道:“我观宗知府旅途劳顿,不若留下修整片刻,也让赵某尽些地主之谊。”

    宗泽摇头,才想说话,却听有人来报说有个小兵急吼吼地想要见他,应该是有要紧事。

    宗泽愣了下,旋即面色大变,赶紧快步跑出去。赵淳楣不放心,也跟在后面。

    到了门外,只见一二十多岁,身材高大的男子负手而立,见到宗泽,有些欲言又止。

    “你尽管说,此地没外人。”宗泽摆手,对于赵淳楣的人品,他还是非常相信的。

    男人领命,面容严肃道:“禀将军,营里有几伙闹事的,因着吃不饱饭,跑到大帐内想要卷了东西逃走。”

    宗泽皱眉,“一共多少个。”

    “两百多人吧。”

    宗泽倒吸一口凉气,要知道打到现在,他手下不过一万人,两百个,这哪里是闹事,分明是哗变了!于是连忙追问现在怎么样了。

    “已经都被控制住了,卑职与副将军商定,只说让他们去林间打些野食改善口味,并未声张。”

    宗泽安定了些,之后又一阵头痛。他手下这些人,基本都是前阵子在民间招的,大宋本就是募兵制,乡野闲汉,流氓地痞日子过不下去了打包行去当兵。

    原本只是依照惯例的混吃等死,结果主帅却领着他们跟金人拼命,这也就算了,由于朝廷不给拨款,宗泽只能自掏腰包。北宋官员俸禄是高,但养这么大一支军队,他也难免捉襟见肘。如今别说死钱,就是饭都很难吃饱了。

    现在因为发现得早,控制住了那两百人,但接下来怎么办?

    赵淳楣在旁冷眼旁观,此时也终于忍不住,长叹一声,开口道:“罢了罢了,二位也别在门口站着了,咱们从长计议吧。”

    面对这样的一片赤胆忠心,让她无动于衷确实不太可能。

    宗泽微怔,旋即大喜,领着手下对赵淳楣连连感谢。

    制止了二人,赵淳楣摇头,也不知自己做得是对是错,接着随口对宗泽道:“你身边这人不错,办事沉稳利索,看身形谈吐也都是上乘,做个小兵倒是可惜了。”

    宗泽此时心情大好,听到赵淳楣这般说,便跟着笑道:“回去自然是要给他升职,宗姬有所不知,就在不久钱,这小子带一支骑兵小队往李固渡与金兵遭遇,仅凭百人就击退了金军,实乃将才。”

    “哦?”赵淳楣来了点兴趣,宋朝骑兵一直不行,尤其是对上蛮夷,打胜仗不奇怪,靠着骑兵打胜仗,绝对是有点东西的,于是便好奇问了对方姓名。

    男人早听闻二龙山的大名,进城后看到青州内的一切更是极为震撼,对赵淳楣十分佩服,想来大宋地方官员若都跟她一般,又怎会受此大辱。见其与自己搭话,有些紧张道:“回宗姬,小人姓岳,单名飞,相州汤阴人士。”

    赵淳楣本来还有些漫不经心,听到此处猛然抬头,心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