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恨双生(一) 情敌,吃醋,强制爱……
“寒玉师兄, 他是谁啊?”
却山行咋咋呼呼道,一个姓江的小白脸还不够,这怎么又来一个呢?
男人转过头, 冲着却山行笑了一下, “白刃里,许无意。”
却山行瞬间瞪大了眼睛, 注意到他腰间的白刃,两尺长刀,约三指宽。
“许道友怎么会在这里?”谢寒玉没伸手, 身子仍向后退了一步, 拿出一个钱袋子丢给却山行, 道“山行, 买了就回去, 不必还价。”
“谢寒玉, 这么久不见了,你还是这般不愿与旁人多言的性子。”
许无意无奈的收手, 笑道, “唉, 别让你师弟买了, 这家店铺不实诚, 隔壁拐角处有一家,不妨去那边。”
“怀仙门不差钱。”
“你真是,认定了的事情便如何也不改, 不过, 谢寒玉,好不容易遇到了,不妨请我喝几杯?”
“我还有事, 先走了。”谢寒玉见却山行装好东西,便准备动身回去,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又道,“今天事务繁忙,许道友见谅。”
却山行出来觉察到一股怪异的气氛,不敢说话,背着一个大包袱,只管慢慢的往前走。
他见旁边的人依旧跟着自己,甚至主动接过手里的白布,道,“怀仙门的人也行民间这死了人的旧俗吗?”
“你跟着我们干嘛,寒玉师兄他都说了今天很忙,没时间陪你喝酒,而且我们寒玉师兄不喝酒。”
却山行话音刚落,谢寒玉便忆起昨天晚上的画面,一杯梨花白便让自己醉了,江潮一定会忍不住笑的吧!
“我可以去帮你们,这料理后事可不容易,我有经验的。”
许无意硬是要跟着,谢寒玉没说话,却山行努力了半响,说破了嘴皮子,也没能把他甩下去,只能郁郁的继续往回走。
一个时辰的路程,三人之间怪异极了,最后却山行喉咙都冒烟了,终于看到了应家的大门。
他狠狠的瞪了一眼紧跟在他身后的许无意,连坐在门口的石头上把玩自己头发的江潮也连带着顺眼多了。
谢寒玉也注意到他,江潮头发编了辫子放在左侧,许是不想在这悲伤日子太夺目的缘故,他只寻了条青色的发带绑在上面。
发带很长,飘忽在空中,江潮在翻飞的发带中缓缓抬眸,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凌厉的下颌让他添了些冷峻,平日总是上扬的嘴角也抿得很紧。
他换了发型,看上去少年气更足了。
“宽刀白刃,削铁如泥,斩生魂灭情欲,你是白刃里的人?”
江潮目光一点点从谢寒玉身上移动到他身侧的许无意身上,指尖扒拉着头发,身子却不曾动一下,道。
“这位公子眼光不错,在下白刃里许无意,是谢寒玉的旧识,今日有幸遇见,听闻府上出了些事情,便想着过来帮帮忙。”
许无意抱拳答道,“不知公子尊姓大名,师出何门?”
“没什么名气的小门小派罢了,不值一提,百重泉江潮。”
谢寒玉指尖动了一下,径直向里面走去,他听见江潮喊了一声,“山行——”
却山行被江潮叫住,他忍不住回道,“什么事儿?”
“没迷路,看来方向感不错。”江潮轻佻笑着说,“下次不用我带路了。”
“什么时候需要你带了,真是的,别自作多情了!”
却山行甩开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目光又被什么吸引过去,“不过,你今天这辫子都是编的不错,谁给你弄的,手还挺巧?”
“你猜。”
江潮笑着道,眼眸却不经意的看向顿了一下的谢寒玉,声音越发欢悦,“是真的心灵手巧。”
“爱说不说,”却山行撇了撇嘴,“一看你就是沾花惹草的模样。”
“多谢你肯定我的容貌。”
谢寒玉直接加快了步伐,去了应忔的房间。
应忔见他过来,心生诧异,却也没有想太多,毕竟自己是谢寒玉的师弟,出事了师兄来安慰一下很正常,便主动起来关了门,道,“寒玉师兄。”
“嗯,”谢寒玉点点头,又道,“再和我说说你和溪枕,溪霖他们的事情。”
“说这个做什么,”应忔脸色有些不自然,“人都没了,这个世上根本没有其他人见过溪枕。”
“其实我也记不得太多,毕竟那个时候还很小,我被大哥带着去溪家玩的时候,当时我们三个人,没有溪枕,在放风筝。”
谢寒玉听他说着,对上江潮远远看过来的目光,毫不犹豫的把窗子关上了,道,“风大,应忔,不要着凉了。”
应忔低头望见自己身上层层叠叠的宽袖长袍,没出声提醒谢寒玉今儿立夏,以为是寒玉师兄冷,碍于脸面却不好意思说出来,只是给他倒了一杯水,热腾腾的冒着气儿。
“后来,风筝就挂到树上,枝叶繁茂掉不下来,溪霖和大哥去找大人了,我就自己爬到树上,结果就看到了一个男孩正躺在树干上,唇红齿白,手里还拽着那根风筝线。”
应忔缓缓开口,“他就是溪枕,他不让我和别人透露他在这儿,说是和溪霖生气了,就想自己躲着,我就信了。”
谢寒玉心中已经有了猜测,只是没有出声,默默端着那杯水,想到江潮之前在蓝口镇姜葵家中的时候也常躺在树上,杏仁黄色的衣袍在似雪的梨花中露出一截,朱砂色的发带也随着风声摇摆,他喜欢在树上哼不知名的小曲儿。
“寒玉师兄,”应忔见他有些发愣,露出的情绪不太对,便主动喊了他一声,谢寒玉应了声“嗯”,又听他继续讲,只是心神不定,有点烦躁。
“再后来,我有时候也会听到他和溪霖说话,只是次数很少就是了。”
“你见过他们两个在一起出现吗?”
谢寒玉问道,“而且世间精灵鬼怪,各色幻术繁多,你确定溪枕是人吗?”
“当然了,”应忔很是激动,“他,他那么真实,他小时候还说要嫁给我,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应忔,今晚上去房间里守着,不要告诉其他人。”
“我也去,”谢寒玉又补充道,“事情解决以后,回怀仙门藏书阁,二层东南面第三个书架最上面的书,抄一百遍,那里有你想要的答案。”
“啪——”
应忔手里的茶盏掉落在地上,已经卷曲的西湖龙井贴着水渍,他难以置信的看向谢寒玉,却见对方正垂眸。
江潮下意识的也移动着视线,一看,心瞬间更凉了。
“两百遍,我会亲自检查。”
谢寒玉感受着浸湿的衣裳贴在身上,头也不回的推开门走了,他没看见江潮,只听到却山行和许无意吵闹的声音,也没搭理。
谢寒玉回到房间,刚脱下那件被茶水弄湿的衣裳,寻了一件杏仁黄的宽袖长袍,刚系上最上面的那颗扣子,指尖突然动了一下,便又脱下来,换了件藤紫色的,松散的搭在身上衬着里面素白的里衣。
谢寒玉刚抬起手,就被一个人握住手腕想,按在铜镜上,木桌晃动了一下,“吱呀吱呀”的响着,微暗的日光撒在他脸上,谢寒玉不由得避开闭上眼睛。
“刚才那件怎么不穿?”
是江潮,谢寒玉抿着嘴唇不说话,只用力挣开自己的手,谁料江潮握的更紧了。
谢寒玉听见手指响动的声音,那恼人的光已经被遮住了,只是他的耳根仍然在发烫,“你做什么?”
江潮另一只手抚上谢寒玉的脖颈,他看着两人的影子交缠在一起,心里多了一丝快意。
“阿玉,怎么不带我?”
江潮压低了声音,像是裹挟着窗外暗色的天,“你生气了吗?”
“没有。”
“我们不是朋友吗?”江潮又问道,“可你今天回来都没有和我说话呢。”
“君子之交淡如水。”
谢寒玉道,“把手放开。”
江潮把手放下,只是身子没动,两腿凑近了一些,替他一点一点的将扣子弄好,暧昧晦涩的气氛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我以为你和那个带刀的一起,高山流水心有灵犀了。”
“还可以。”
谢寒玉道,“他很善解人意,之前怀仙门和白刃里一起试炼,便是他领队,能力很强,应忔很喜欢他。”
江潮从袖中拿出来一条银白色的腰带,蹲下身子,双手握住带子,从谢寒玉身后一直绕到身前,修长的手指划过谢寒玉的腰,让他整个人发颤,像是一连练了半响的剑最后瘫软在地的感觉。
谢寒玉只能靠在镜子上支撑着自己的双腿,又担心镜面脆薄撑不住他,整个人像是悬在半空中一般虚浮没有力量。
谢寒玉看着江潮手指灵活给他将腰带系好,顺着铃铛的红绳把它捋好。
“那你呢?”江潮弄好后仍然蹲在地上,两根手指握紧那铃铛,抬眸看向高高在上的谢寒玉,“阿玉,你喜欢他吗?”
他的目光中有一种强制的意味,直直的盯着谢寒玉,可腰间的铃铛晃动着又被他握住,又沉寂的贴在衣裳边。
“他和阿玉也是朋友吗?”
江潮又问道,谢寒玉莫名觉得他咄咄逼人,两个人被挤在这个狭小逼仄的空间,空气流动也变得异常缓慢,几乎凝滞。
谢寒玉觉得喘不过气,扭过脸避开江潮的目光,道,“你起来。”
第32章 恨双生(二) 当着情敌的面秀恩爱……
“不要。”
鲜艳的红绳置于江潮莹白细腻的手心, 过于清晰而鲜明的反差让谢寒玉心跳加快,他挪开了目光,手腕用力, 拉着江潮的衣领将人拽了起来。
原本平整的衣裳上尽是褶皱, 似是被凌虐过一般,谢寒玉心虚了一秒, 手指不由摸上腰间的铃铛,温热的触感让他瞬间缩回自己的手。
江潮身上那股清淡的香气此时浓烈的不像话,他像是落入酒坛子一般, 几乎泡在里面, 浑身都染上了气味。
“阿玉,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他也是你的朋友吗?还是旧相识。”
江潮身子又凑上去, 谢寒玉被挤到房间的角落, 原本靠在身后的镜面此刻正完整的毫无保留的正对着自己。
谢寒玉看见他被江潮覆盖,轻描淡写道, “只是旧识罢了, 勉强算得上朋友。”
啪啪啪——
门被拍的发出剧烈响动, “寒玉师兄, 许无意说他有事跟你说。”
是却山行的声音。
“寒玉, 我有办法帮到应忔。”许无意平静自持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江潮的眼色暗了几分,深不见底。
谢寒玉看着江潮的一只手摸上他的衣领, 另一只手按着他的肩膀, 力道重的他有点颤,朋友是这样处的吗?
他不理解。
“他们在外面等我,”谢寒玉挣脱道, “我不知道其他人之间是怎么相处的,但江潮,朋友不是这样的。”
他看了一眼镜子,手一挥,屏风遮住了还留在后面的江潮,便起身离开,吱呀的门响动,江潮抬眸却只瞧见绣着紫竹纹路的屏风,影影绰绰间那个身姿修长俊俏的人影出去了。
“许公子,”谢寒玉颔首示意,又看向却山行,“应忔呢?”
“应忔师兄还在屋内等着呢!”
谢寒玉不动声色的将门合上,坦然道,“去找他。”
“江公子不在吗?”许无意特意提高了嗓音,“我见江公子见多识广,倒是很想和他交个朋友。”
“你省省这个心吧,那人就是个小——”
却山行的嘴巴在谢寒玉脚步缓了一拍的时候立即闭上了,他见人又继续向前走,便大着胆子又道,“其实他,他人勉勉强强,寒玉师兄最了解他。”
“不在,”谢寒玉冷淡道,“他不会和你做朋友。”
“我还以为江公子刚才也在屋里面呢,想着应家出的这等事儿也算大事,于情于理都该帮帮忙,毕竟白吃白喝这些日子总归不太好。”
许无意轻笑道,“看来是我想多了。”
谢寒玉瞥了他一眼,觉得莫名其妙,“你知道他没帮忙?白刃里现在的术法都已经可以回溯古今了吗?”
却山行脑子转动的快,可还是想不透许无意是想要做什么,只是谢寒玉都开口了,他无论如何也要附和两声,“江潮他,他虽然说话那个了点,但还是出了不少力的。”
“我估计他应该是跑哪个树上睡觉去了,许公子可不要多想,他还算个人的。”
许无意嘴角抽动了一下,“好的,看来是我误会江公子了,”他盯着紧闭的房门和窗子看了一会儿,最后又垂眸细细的从谢寒玉身上望过去,也没看出他有什么异样,便只能跟着两人离开。
“应忔,好久不见了。”
许无意调整好情绪,扯上标准的微笑道,“今日刚好遇上寒玉,便不请自来叨扰几天,还望见谅。”
“许公子,”应忔有一瞬间的欢喜,但沉闷抑郁的情绪很快便把它压了下去,“只是最近家中出了乱子尚未查明,照顾不周的地方还望体谅。”
“自然,应忔,我白刃里有一秘法,从不外传,唤作回溯。”
许无意笑道,从随身的集物袋中拿出来一块镜子,外方内圆,刻有重峦叠嶂的纹路,他手指波动,便见镜面中浮动出人影。
“回溯,此法只需取得至亲之人的血,确认身份,便可透过昆仑镜,识得其死前一个时辰的情形,或许可以帮到你。”
应沂眼见得情绪高涨,道,“多谢许公子——”
“回溯之法高深莫测,极难控制,稍有不测施法者便容易被死者的怨魂干扰心智,轻则损失修为,重则走火入魔,根骨俱废。”江潮忽然推开门,“许公子当真如此自信,我只记得白刃里之前有位掌门,因回溯而被妖魔侵蚀身亡。”
他换了一身衣裳,杏仁黄的窄袖长袍,逆着光走进来,步履缓慢而稳重,过于精致而出众的五官在这个色泽的映衬下更显张扬。
却山行握在手中的茶盏不由得倾斜,哗啦啦的流在他的身上,眼睛都直了。
“山行,水溢出来了。”
江潮冲他一笑,善意提醒道,走到谢寒玉身边,“阿玉,我见你这身衣裳拿出来没收,就顺带穿了,反正都好几次了,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谢寒玉嗅到熟悉的味道,心道,难道江潮中途还特意又熏了香,不然这味道怎么更重了?
而且他穿什么衣裳自己还能阻止吗?
他语气平缓,道,“嗯。”
嗯什么嗯啊!
却山行听到这儿,手都硬了,这小白脸究竟给寒玉师兄下了什么迷魂香,连衣裳都随便穿。
许无意的脸色瞬间变了,缓了一会儿,道,“江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只是好心提醒一下罢了,”江潮站在谢寒玉身旁,长腿勾来凳子,按着谢寒玉坐下,自己靠在椅背上,又道,“之前和我师父出门历练,遇见过白刃里的一位前辈,阴差阳错他救过我一命,只是还个人情而已。”
“不劳江公子费心了,我既开口,便是有十足把握,若是出事,我一人承担即可。”
许无意握紧了手,看向谢寒玉,“寒玉也不相信我吗?”
却山行撇撇嘴,这两个人怎么回事儿?干啥都要扯上他寒玉师兄呢?
“你问寒玉师兄有什么用,他也不了解你们白刃里的秘法啊,他甚至都不知道我平日里练什么术法。”
却山行郁郁道,“不过江公子,你怎么了解这么清楚,你几岁啊!”
“小孩子不要多说话。”
江潮隔空一个响指敲在他脑瓜上,“我今年17,比你寒玉师兄小1个月,行了吧?”
许无意顿了一会儿,才道,“那便开始吧,应忔,取一滴你的血,滴在水中,再将你大哥和嫂子的贴身之物放里面,再将这两个人的生辰八字写在纸上,闭眼,凝神,运气。”
江潮朝谢寒玉使了个眼色。
谢寒玉,“…………”
什么意思,他没看懂?
江潮把身子往谢寒玉那边挤了挤,又用手指向宽大的椅子,再指了指自己,意思就是,我也要坐。
谢寒玉身子侧了一些,江潮喜笑颜开的坐到他身旁,低语道,“阿玉,你说要是一会儿出事了,我们俩这个位置离得最远哈。”
却山行悄无声息的移到他们身后,紧闭双眼,顺势把自己嘴巴封住,怯怯的看着应忔滴了血,那碗水顺势泛出光芒,空气中夹着寒意。
写着生辰八字的纸在空中翻飞,他们似乎听见了什么声音。
“姑娘,一会儿我们大公子就来了,记着我说的啊。”陆婶交代完就离开了,穿着嫁衣的溪霖独自端坐在床边,只听见外面有男人吃酒的声音。
大概过了一刻钟,门被推开,应恒走了进来,同样鲜活的喜服显得他整个人更恣意,身上浓重的酒气熏过来,江潮伸出手,捂住谢寒玉的脸。
谢寒玉看向他,那双明亮的眼眸先是诧异最后带着默许的意味。
“阿玉,不然你会醉的。”江潮低声道,几乎听不见他的声音,只被那红润的唇角吸引。
谢寒玉眨了眨眼,温热有力的手捂住他的脸,江潮身上的气息彻底笼罩着他,像是密不透风的网,几乎喘不过气。
谢寒玉眼尾泛起血色,红的像是抹了好几层新制的胭脂,幸好江潮是个有节制的,见他憋的久了,挥手拢了个结界将两人罩起来,这才松开手,捏了捏谢寒玉的耳垂。
只可怜了后面的却山行,随意寻了条帕子绑在下半张脸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又不会醉,他为什么要捂住口鼻啊!
都怪这个小白脸,乱搞什么!
酒气渐渐消散,谢寒玉眼神又变得清明,重新看向那影影绰绰的两人。
应恒掀了盖头,露出来溪霖那张粉扑扑的脸,只是与衣裳妆容不符的眼眸中透着冰冷。
“应大公子,看到我这张脸,你可还熟悉吗?”溪霖勾起唇角,红的惊人,还没听到应恒说话,便见到一阵刀光剑影,剑柄碰撞,他们看不到来人,只见应恒忽然倒在床上,胸口已经露出来一个大洞。
“大哥——”
应忔心惊,颤了一下,手下意识的伸出去,却被白光弹回来,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应恒倒在床上,血顺着胸口流出来,染红了床面上的桂圆和花生。
溪霖的身影却越来越浅,她的目光中露出惊恐,瞳孔变大,泛出死白色,她突然挥手打掉了什么东西,只听哗啦一声,溪霖突然不见了身影。
第33章 恨双生(三) 乖,秀恩爱,死得快……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 许无意的脸色变得苍白,他感受着这一切似乎朝着他不能控制的方向蔓延,可身后江潮的目光让他重新稳住身子, 灵力又向里面传去。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 他们还是看不清楚那人究竟是谁。
昆仑镜中一片死寂,被黑雾环绕, 许无意咬紧了牙,感受着手中的灵力在疯狂颤动,他几乎控制不住。
“应忔, 再放一滴血, 昆仑镜许久不曾动用, 两个人的回溯我已忘了, 血要多一些。”
许无意状似平静道, 只是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满与难以掩饰的慌乱, “要快,这阵法紧急, 若是耽搁了时间, 便再也无用了。”
应忔慌乱之中去拿匕首, 谢寒玉不知何时站起来, 就到了他身侧, 一把拉着应忔的手腕,“应忔,你确定要继续吗?”
“寒玉师兄, 你先松开我, ”应忔挣扎道,干脆咬破刚才的伤口,血又滴到碗中, 昏暗的水面多了几丝飘着的血迹,“我大哥他们死的这么冤,我肯定要替他们报仇。”
许无意再次运气,只是丹田处传来一股汹涌的气流,他费了好大劲儿才将其压下去,面上仍是平静无波的模样。
昆仑镜又开始转动,黑雾却没有消失,围成重重叠叠的障子,把应忔,许无意两个人与江潮谢寒玉他们隔开。
“许公子,”应忔试探着喊道,面前的场景一动不动,应恒的死状已经在他面前停留了一刻钟,“你没事吧?”
“没事儿,”许无意咬牙切齿道,“只是生疏了,里面有变化了。”
应忔的眼睛突然睁大,屋子里面出来一个人,熟悉的笑声在几个人中间响起,带着透进骨子里的冷意。
是溪枕!
他果然没死!
应忔整颗心都猛得提了起来,他不由向前迈了一小步,却又被一股灵力拉回来,是谢寒玉,唇角微动,他看得见那是什么意思,“不要乱动。”
昆仑镜中,不见生人,唯有死魂。显现的也只有死魂,同样,要是活人想要靠近,会受到严重的反噬,他的灵力低微,可溪枕在里面。
他安然无恙的在里面。
应忔突然明白了什么,他死了。
溪枕死了。
他再也没办法去骗自己,那个幼时跟着自己漂亮的不像话的人,已经死了。应忔想过无数次,可能是他和溪霖闹别扭,然后让其他人骗自己,可能是他生病了不想要见自己,可能是,可能是他生气不愿意见自己。
应忔为他找了无数个借口,直到现在的这一幕,他才知道,终究是自己骗了自己。
谢寒玉和江潮对视了一眼,眼底闪过一丝情绪,他拍了一下却山行,对方不知道昆仑镜的事情,只是张大了嘴巴,问道,“寒玉师兄,怎么了?”
谢寒玉,“……”
“站远些——”
过了半响,他才道。
却山行愣住了,江潮直接拽住他的衣领,把人拉到身后,食指放在唇边,轻晃了一下,这才转过身,眼睛看向谢寒玉,亮晶晶的,像是在讨赏。
“就知道讨好寒玉师兄。”
却山行在心里骂道,他忿忿不平的抬眼,见原本昆仑镜中传来的笑声突然停止了,转为刀剑挥动的利落声响。
溪霖一身红色喜服在银色的剑光中显得很是显眼,那个瞧不清楚的身影开口,他才听清了那个声音,像是十三四岁的男子。
“姐姐,又见面了。你这身喜服,我还没穿够呢,那段花轿的路程,很不错,是吗?”溪枕脸色苍白,没有任何血色,他朝着应忔的方向看了一眼,唇角的笑容收了一些,又很快转过身去。
“果然是你,你也是真够大胆的,就不怕现在吵醒了其他人。这几天,应家可是来了许多仙门弟子,特别是你那个从小到大当成宝的应忔哥哥,可是也回来了呢?”
溪霖用手指轻弹了一下面前横着的刀刃,强行压下内心的恐惧,道,“你猜,他要是看到现在的你,又会是什么想法呢?要我说,你就应该好好的被压在下面,不要出来,出来了也只会祸害其他人。才一会儿的功夫,应恒就因为你而死,应忔跟他关系好着呢,他又会怎么办呢?”
应忔的身子动了一下,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身子发麻,只是眼睛依旧死死的盯着溪枕的背影,他看起来很瘦弱,那身黑色的衣衫很宽,松松垮垮的挂在他身上,衣摆太长,拖在地上。
溪枕在自己不在的日子,吃了很多苦。
应忔只能望见他的背影和那柄沉重的刀,心里痛的厉害,他捂住胸口,几乎要跌在地上。
这时候,两个人之间的对话已经被他屏蔽在外,他当初就应该把人一起带走的,带到怀仙门,他明明知道大哥这个人最重规矩,虽然人看着宽容大度,但其实顽固又高傲,又怎么可能真心待溪枕好?
“我和他,早就生分了呢。”
溪枕声音冷淡,“我在应家待了十几年,为的就是这一天。”
“那你可能要遗憾了。”
溪霖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来一个香囊,随即身子向后,在那面铜镜背后摸到一个开关,“应家的阵法是当初我和应恒一起找人设下的,专门为了这一天,没想到他居然这么蠢,过了几年的安稳日子,对你居然毫无防备了。”
灵力乍现,将溪枕整个人围起来,应忔心惊,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大哥和溪枕之间的事情,也没察觉到自己家中居然还有个这样的阵法。
怀仙门的时候,他虽然经常逃课,可也是听了些东西的,面前的是消魂阵,鬼魂进入里面,只有死路一条,自此不入轮回,永生永世都没有这个人了。
不要,他喊道,脚步向前了几步,许无意感受到阵法的波动,胸口喘不过来,手腕上的青筋暴起,想要阻止却动弹不得。
谢寒玉一个飞身,手指飞速的在应忔身上点了几下,另一只手伸到许无意身后,给他输送灵力,“许公子,莫要勉强。”
“寒玉师兄——”
应忔刚开口就被谢寒玉一个眼神给压下去,“应忔,退后。”
“寒玉师兄——”
“他没死。”
江潮突然开口,一时间,屋子里的几个人都朝他看去,应忔仿佛看到了主心骨,一把松开谢寒玉的禁锢,朝江潮跑过去,“江,江公子,你说的是真的吗?你见多识广,绝对不会骗我的,是吗?江公子,溪枕他真的没死,是吗?”
谢寒玉也看向江潮,他整个人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长腿随意的交叉,杏仁黄的长袍显得整个人腰细腿长,昏暗的烛光下俊秀的五官带着些桀骜不驯,眉目上挑,眼神炯炯有神,谢寒玉却从里面瞧出来一丝的落寞。
“他没事。”
江潮又重复了一遍,“安心站着,一会儿你就能看见他了。”
“江公子,可是,你,你没骗我吧——”
“嘘——”
江潮低声道,向前了几步,又道,“不要跟着我。”
他一直走到谢寒玉身边,自觉地摘下谢寒玉腰间的香囊,又从里面拿出来一个青色的小瓶子,倒出来一颗药丸,递到谢寒玉嘴边。
“不用。”
谢寒玉摇摇头,江潮却没听他的,两根修长而白皙的手指凑到他唇边,“你这几天灵力消耗过大,还是要注意些。”
“乖。”
江潮不经意的看了一眼许无意,“许公子也吃一颗吧,毕竟,昆仑镜回溯之术对人的修为灵力损耗极大,若是因为应忔的事情,让许公子受伤了,我这良心也过不去啊!还是吃一颗吧,或者等结束了我给许公子把把脉,再开副药。”
许无意不想理他,但当着谢寒玉的面,却不得不咬牙切齿道,“多谢江公子,许某出来历练自然是带了药的,而且这点小伤,许某还能受的住,就不劳江公子费心了。”
“哦。”
江潮轻飘飘道,没再看他,只是手指依旧放在谢寒玉唇边,一脸倔强的模样 ,谢寒玉拗不过他,只能顺着江潮的意,把丹药吃了。
许无意把眼睛转向一旁,继续去看昆仑镜里面的事情。
他之前是听过消魂阵的,刚才江潮的话让他难以置信,觉得可能是某些人为了讨好应忔而胡说的,现在偏偏很认真的去看昆仑境中的一切。
溪枕看着将自己团团围起来的灵力,他浑身都疼,从皮肤上渗出来血,一个人对抗着自己血浓于水的亲人,冷笑了一声,“你以为我在应家待了那么久,就什么都没干吗?区区一个残破了十几年的阵法,也想要困住我,真是异想天开。”
“我原本以为,这些年过去了,你们总是要提高点警惕的,谁知道还是这么蠢,当年仅仅因为一个道士的胡言乱语,就对我恨之入骨,甚至连基本的思考和道德都没有,那今天,我也没有了。”
溪枕双手持刀,狠狠的向地面砍去,那一刻,带着血气和常年的委屈不安全数释放,大阵轰然消逝,溪枕原本干净的嘴角带着血迹,“今天就是我再入不了轮回,也要拉着你一起。”
“你,你简直疯了,你不想要见应忔了吗?”
溪霖恐慌道,她清晰的感受到死意在自己周围萦绕,“你杀了他大哥,又杀了我 ,你觉得——”
“你话真的很多。”
溪枕挥刀,正中溪霖的胸口,“我跟他,早就无缘了。”
“你忘了他二十岁的诅咒了吗?只有我和应恒知道解法,你真的舍得他死吗?你不是喜欢他吗?姐姐可以成全你。”
第34章 恨双生(四) 喜提新身份——怀仙门的……
“应忔师兄, 他说的是真的吗?”
却山行低声道,他又想说什么,却突然意识到房间里面一片寂静, 几个人都看着他, “我说错什么了吗?”
“江,江公子——”
“乖, 别说了啊,安静一会儿。”江潮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人搂过来, “小孩子别问那么多。”
溪枕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 他看着对面和自己有五分相似的脸, 心里最后一丝血缘带来的情感也消失殆尽, “我喜欢他 ?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今日无论如何, 我必要你的性命。”溪枕手腕转动, 刀刃便又进了几分,“起初我不知道为何同是姐弟, 你却对我如此疏离, 甚至是刻薄, 这十几年, 你们为了一己私欲, 把我压在阵下,受尽折磨,还设法让其他人都忘了这世上还有我这个人, 我早就受够了。”
“应忔怎么样, 是生还是死,又跟我有什么关系?”
红色的嫁衣贴在地面,男人看了一眼, 面无表情,只是用干净的手指缓慢的去擦染了血的刀刃,他又转过身向应忔的方向看了一眼,可明明什么都看不到。
“吱呀”一声,几个人看见一个意料之外的人进来。
是陈年。
“陈叔——”
应忔小声道,“陈叔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几乎要瘫在地上。
陈年看着屋里的一切,面上并没有任何惊异的神情,只是从怀里拿出来一把匕首。
匕首。
陈年用手指轻轻探了一下溪霖的鼻息,他对溪霖胸口处的刀伤视若无睹,只是拿出匕首,应忔几乎难以置信。
陈叔为什么要这样做?
陈年待了一会儿就出去了,一直到破晓,和月端着水走进来,一声尖叫,打破了应家一夜的平静。
许无意收了昆仑镜,看向谢寒玉,走近些,轻声道,“谢公子,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希望能帮到应忔。”
“多谢,许公子日后有需要帮忙之时,尽管向怀仙门开口。”
谢寒玉不动声色的向后退了一步,许无意的眸色一深,苦笑道,“应忔可能心情不好,谢公子跟他谈谈,我就先出去了,若有什么需要,只管再找我。”
“江公子不走吗?”
许无意往前面走了几步,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停下脚步,“毕竟外人待在这里,总归不太合适?你说是吧?”
却山行感觉屋里的气氛怪怪的,他不敢出声,只是脚步往门口的方向缓慢移动,江潮突然拉住他的袖子,声音上挑,道,“山行,你跑什么,咱们不都是怀仙门的吗?”
“啊?”
却山行张大了嘴巴,“江,江师兄江师弟?”
“哎,”江潮笑着接下他这句话,“我师父听到了可能会从地底下跳起来,你还是叫我江公子吧。咱们一家的,不讲究这点小规矩。”
“我们怎么就,就成一家的了?”
却山行心里一百个疑惑,求助的看向谢寒玉,“寒玉师兄,咱们今年还没招新弟子的,是吧?”
谢寒玉,“”
谢寒玉叹了一口气,“应忔,跟我出来。”
江潮和许无意对视了一眼,“哼”了一声,转身先离开,走到他和谢寒玉的房间,“啪”的一声关上门。
外面的竹叶被风吹的哗啦啦作响。
“寒玉师兄,刚才江公子说的,是真的吗?溪枕他,真的没事吗?”
“应忔,你还要替他隐瞒吗?”谢寒玉问,“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那个诅咒究竟是怎么回事?”
“寒玉师兄,我,我没有要……”应忔吞吞吐吐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当年三岁的时候,家里面突然来了一个道士,说是我命里有一劫,恐怕活不过二十岁,我爹娘听了,本来是不相信的,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突然就打算把我送到怀仙门,这样或许能够消灾。我大哥也同意,他本来就是这个家里能说得上话的人。”
应忔苦涩道,“后来我就和溪枕分开,寒玉师兄,你知道我一贯是不相信这个的,所以就没有和你们说。我也不知道大哥他们为了我做了什么,但肯定是伤害了阿枕。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蹲下来抱住自己的头,“这一切都怪我,知道大哥要成亲的时候,我就从怀仙门回来,当时就感受到了家里的变化。我在怀仙门待了那么久,自然是知道家里设了阵法,可是,可是我又不知道那是为了什么。”
“寒玉师兄,我好像什么都做不了,大哥是为了我伤害阿枕,”应忔蹲下来抱住头,“我也不知道怎么做,他们都是为了我,寒玉师兄,我到底该怎么办啊?”
霜寒剑光闪过。
“出来。”
谢寒玉厉声斥道,周围的风静止不动。
陈年从角落里走了出来,只过了一夜,他却已经老了很多,原本挺直的脊背像是弯了的柳条,手里还握着那柄匕首,灰白的衣料上尽是尘土,一上午都在安排丧事,狭长的眼睛耸拉着,皮肤上的沟壑更加明显。
“陈叔,你,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吗?所以,溪枕他,和大哥,之间,这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一切都是因为我,对吗?”
“公子,这一切跟你都没关系。”
陈年枯哑的声音像是干燥的树枝,活生生能把人的嗓子划出血痕来,话罢,他突然跪了下来,将那柄匕首横放在手心,“公子,有些事,大公子已经交代了,与您毫无干系,他的死,您也无需自责。”
“陈叔,我大哥究竟干了什么?”
应忔话音刚落,周围便掀起一阵冷风,他闻到熟悉的味道。
“啪——”
一颗琉璃珠掉在他面前,层层叠叠的纹路,谢寒玉一眼便认了出来,和他与江潮当初在那间屋子里捡到的一模一样。
“啪——”
又是一颗琉璃珠。
两颗琉璃珠滚落在一起,从几层石阶上掉下来,清脆的声音击打着应忔的胸口,他不由捂紧了胸口。
痛,太痛了。
他感受到一层一层被剥开的痛,额头上很快便冒出了冷汗,谢寒玉见状,忙拉应忔坐下,给他输送灵气。
可震惊的是,他根本输送不进去。
“应忔……”
谢寒玉意识到不好,应忔已经晕了过去,一个黑影突然出现在两人中间,扶住了应忔的肩膀。
谢寒玉看着那张清秀却苍白的脸,当初在昆仑镜的时候,他只恍恍惚惚的瞄见了那人转过来的侧脸,便试探道,“你就是溪枕?”
“谢公子眼力真好。”
溪枕轻声道,他和昆仑镜中见到的不一样,整个人更像是文弱的书生,根本瞧不出拿起刀刃杀人的模样。
“谢公子,我想麻烦你一件事情。”
他看起来像是单纯无害的样子,谢寒玉见他没有伤害应忔的意思,便点了点头,陈年也只是叹了一口气,坐在地上,凉意透过衣裳传递到他的身上。
他这一刻才意识到,大公子为什么不让应忔怪任何人。
“谢公子,应忔他这个人最是心善。不然也不会在小时候陪着我,我本来就是个灾星,娘和溪霖为了银子,把我卖给应家,应恒为了应家的命,便设了阵法用我的命来为应家改命,后来我做了些手脚,把为应家换的命运改到了应忔身上,再接着我也报了仇。”
他轻轻摸了一下应忔的发丝,却又惊恐的立刻松开了。
“应忔的命已经改了,我也要离开了。他醒来的时候,你能不能不要告诉他这些,就让他恨着我,然后自由一生!”
溪枕小声道,“谢公子,你是他师兄,他一定听你的话,”
沉默了许久,谢寒玉才道,“应忔很想你。”
他之前从来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但溪枕的神情让他莫名想起了江潮,那个在桃花溪的时候满脸委屈的少年。
那一刻,他就心软了。
风停了,干净的青石板上泛出杏仁黄的衣摆,江潮不知从哪棵树上跳下来,带来一阵清淡的香气,大声道,“阿玉。”
他嘴角带着笑,溪枕见了他微微往后退了一步,眼里露出来羡慕的意味,江潮走到他面前,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应忔呢,晕了?”
江潮向下看,用脚轻踢了一下应忔的脚,道道,“其实你和他好好道别一次,可能会更好,不要留遗憾。”
溪枕的眼尾很红,江潮轻声道,“我们都没办法替你和应忔做决定,哪怕是最亲密的人,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怨你,但至少现在他很想见你一面。”
谢寒玉听着看了他一眼,觉得此刻的江潮似乎藏着很多秘密,那双明亮的眼眸中隐隐含着一抹悲伤,又很快消逝。
应忔醒来的时候,就看见四个人团团围着自己,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让他百感交集,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两个人之间隔着胡乱的情感交织,那个小时候需要他庇护的人已经到了能独当一面的时候。
十几年的别离和伤害,终究不能被轻易的掩盖。
“阿枕——”
应忔的声音很哑,“这些年过去了,你不想见我了吗?”
溪枕回头一把抱住了他,滚烫的眼泪顺着脖颈滑落,“应忔,我恨死你了。”
“对不起,阿枕,对不起,我不知道大哥会这样做,一切都是因为我 ,你要是想要我的命,就要吧。”
“你为什么要回来呢?”溪枕小声问道,他的手紧紧抓住应忔的肩膀,低头狠狠地咬下去,“是你先说的要一辈子陪着我,让我做你的朋友,哪怕他们都不喜欢我,可你还会陪着我,”
溪枕继续道,“你不讲信用 ,我恨死你了,应忔。”
“对不起,我——”
应忔话还没说完,肩膀上传来的疼痛让他眉头紧皱,但还是搂紧了溪枕,“阿枕,我不会食言了。”
“可我不想等你了,我好累啊。”溪枕的身子瘫软在地,“如果有下辈子 ,我想和你一起去怀仙门,哪怕是做个外门弟子。”
“我带你去,阿枕,”应忔哭嚎道,“寒玉师兄在这里呢,阿枕,我求他带你去,好不好,阿枕?”
“我要死了 ,应忔哥哥,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你不会有事了。”
应忔感受着怀里的人气息越来越弱,他不断地给溪枕输送着灵力。
“不要,我把命还给你,好不好,阿枕,寒玉师兄,”他一把抓住了谢寒玉的衣摆,“寒玉师兄,你救救他,好不好,寒玉师兄,你那么厉害,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寒玉师兄,江公子,你也一定有办法的,是不是,我可以把这条命还给他”
谢寒玉沉默不语 ,江潮抿了下唇角,大步走到陈年身边,把那柄匕首夺过来。
“江公子,你”陈年一不留神,手上空荡荡的,他瞪大了眼睛,却在看到江潮冰冷的眼神时,不敢再言语。
这个时候的江潮跟之前实在是差别太大了 。
杏仁黄的衣衫映衬着冷若冰霜的眼睛,几乎跟那个从树上跳下来的江潮判若两人。
江潮拿匕首利落的划开手腕,举到溪枕唇边,他扫了一眼应忔。
“把他嘴巴弄开。”
应忔忙照做,江潮滴了几滴血进去,随手扯了衣摆的布料,顺便缠住手腕,看上去漫不经心的模样 ,“他是死不了,但是也很难变得跟常人一样,换命之术属于禁忌,对人损伤极大。”
“换命?是什么意思?”
应忔诧异道,只是脸色“唰”的就白了,“你是说,阿枕他把命换给我了?我一直以为,是大哥做了什么来保住我的命。原来,原来是这样。江公子,我求求你,无论如何,只要能保住阿枕的性命,我什么都愿意。”
“他本来就是鬼魂,以后怕是难以修炼了。”江潮随意靠在墙边,垂眸盯着自己手中的匕首 ,一边回答应忔的问题。
谢寒玉走到他身边,那伤口只是胡乱用布扎起来,匕首很锋利,他刚才查看过。
面前投下阴影,江潮抬眸去看,对谢寒玉勾了下唇角。
“不过,之前我看过一本书,上面有一个法子,可让换命两人从此命运共生,只是以后修炼速度要大大减慢了,你愿意吗?”江潮缓慢道,“而且,两个人以后同感,需寸步不离。”
“我当然愿意,江公子 ,你说,我愿意的,为了阿枕,我什么都愿意的,只是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应忔慌张道,“我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阿枕怕是不愿意再见到我。”
“你想好了?一旦开始就没有退路了?而且,你是怀仙门的弟子,若是真的不会后悔吗?”
“不悔。”
应忔沉声道,陈年见状只能叹了一口气,江潮愣了片刻,他的手腕被谢寒玉拉住,重新规矩的包扎好,温热的触感仿佛还停留在原处。
“应忔,你真的想好了吗?”
江潮又问了一遍,“阿玉,你要和他再谈谈吗?”
“不用,怀仙门的人,都敢于担责,我会和师父说清楚的。”
江潮点了点头,又看向应忔,“你先带他回去吧,我准备一下,三天后等溪霖枕醒了,你们再来。”
“多谢江公子,寒玉师兄,也谢谢你。”
“这柄匕首,是从哪里来的?”江潮单手把匕首举到头顶,透过竹叶缝中的光去细细打量,这上面的纹路与他之前在蓝溪河旁捡到的断箭一模一样,都是他师兄喜欢的水芙蓉的纹路。
百重泉盛产水芙蓉,可已经过去了几百年,现在知道水芙蓉的人应该只剩下他一个人。
难道他师兄没死?
第35章 恨双生(五) 折,折腾的太,太那个了……
江潮盯着陈年, “这个换命之法,应恒是怎么知道的?换命之法属于禁术,几百年前就已经消失匿迹, 知道的人几乎都死光了, 哪里来的道士居然这么厉害?”
“陈叔,我大哥是从哪里找的道士?”
应忔也疑惑, 本来他们家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庄稼户,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些东西?
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或许很久以前就有人在谋划这件事了。
“十二年前, 那时公子你三岁, 因为前几天受凉, 染了风寒, 找了大夫也一直不见好转, 夫人就想着去南暝寺求个平安符。回来的时候一个穿着灰色道袍的人就跟着回来, 叫作竹槐。”
“竹槐?”
江潮喃喃道,“这把匕首就是他送的吗?”
“他在应家待了三天, 最后一天辰时, 就离开了, 留下来这把匕首。后来, 公子的病就好了。”
陈年缓慢道, 他想起来之前那模糊的灰色长袍,那人的脸总是似云似雾般让人瞧不清楚。
那天早上,明明是夏天, 却起了大雾, 竹槐踏出大门,把匕首抛进来,陈年记得他转身离开时露出来的半张脸上若隐若现的花纹。
“就是这样的, 跟这匕首上一模一样。”
“我瞧的很清,那是他的脸最清楚的时候,然后就消失不见了。再后来,大公子成亲前一日让我进书房,交代我把匕首取出来,他好像早就料到现在的事情一样。”
陈年垂下头,这几句话似乎消耗了他所有的精力,“就这些了,大公子这些年很少找我,总是一个人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面,只有公子你回来了,才看着正常一些。”
“江公子,这匕首你见过吗?”
应忔问道,见江潮一直握着那把匕首,他便求助地看向谢寒玉。
“只是觉得这纹路好看。”
江潮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说真话,他瞥向旁边人腰间的铃铛,心里突然恍惚了一下,莫名觉得心虚。
“哦,确实还挺好看,怀仙门没见过这样的花,这是什么?”
“水芙蓉。”
江潮话音刚落,就发现三个人都看着自己,他心虚的情绪更重,“那个,哈哈,应忔你快带人回去休息吧,陈叔你也回去吧,我,我先回去睡会儿,昨晚上没睡好,折腾了大半夜,那个啥,我,我就先走了。”
应忔,“……”
昨天晚上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不是和寒玉师兄住一起吗?寒玉师兄那么厉害,应忔小心的看向谢寒玉,发现人还是那般莹润的白,看着挺好的啊!
但是他也不敢多言,江潮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应忔只能装作无事发生,乖乖的抱着还在昏睡的溪枕离开。
谢寒玉站在原地,待了一刻钟,晚风吹的人凉凉的,他才回去。
江潮正坐在椅子上看那把匕首,谢寒玉推门进来,“哗啦”一声,他抬起头来。
“阿玉,你回来了。”
风便趁着门被推开的缝隙刮进来,谢寒玉的声音也随着风一起吹到江潮的耳中。
“你见过这把匕首?”
谢寒玉看着江潮面色僵了一下,耳旁泛红,不自然的摸了一下脖颈,垂下眸子,沉默不语。
“你究竟是谁?”
谢寒玉把门关上,狭小的空间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恍恍惚惚的烛光映照出江潮垂下的脸,他小心地在凳子上挪来挪去,安静的像个蘑菇。
“你对换命之术很了解,几百年前的事情张口就来。”谢寒玉缓慢道,“我……”
江潮抿紧了嘴唇,不知道该怎么去回答,他像是一个悬崖边上的石块,随时都可能会滚落下去,而掌握他命运的就是崖边的风。
谢寒玉就是那抹风。
他不敢抬头看谢寒玉的眼眸,生怕会从里面看到一些难堪的情绪。
谁料谢寒玉却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的在他身边坐下来,倒了一杯水放在江潮面前。
“阿玉,你,你不问我了吗?”江潮无意望到谢寒玉搭在茶盏上的手指,喉咙一阵发痒,只觉得屋里突然热起来,“你生气了吗?”
“没有。”谢寒玉从他手里接过那把匕首,“刚才一时失了分寸,抱歉。”
“没,没事的,阿玉,你,不生我气了吗?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只是这事说来话长,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江潮忙补充道,一手拉住谢寒玉的衣袖,这是他常用的动作,之前他惹师父他们生气的时候,也常这样,漂亮的眼眸中透露出慌张和惊恐。
“没有。”
“这把匕首确实漂亮。”
像你的眼睛。
谢寒玉这半句话没说出口。
水芙蓉旖旎艳丽的花瓣层层叠叠,刻在银白的刃上,柄上是漆黑的千年岩木。匕首很轻,却很锋利 ,染了血的刃反而更加光亮 ,能泛出人影,他看见江潮攥紧自己衣角的手指,心一下就软了。
他不想要逼江潮了。
谁能没有秘密呢?只要江潮不伤害无辜,那他就可以一直包容江潮。
“这是我师兄的匕首。”江潮主动开口道 ,“不过他应该在七百年前就死了 。”
谢寒玉的手停留在半空,他听见江潮的声音,“上面的水芙蓉是百重泉特有的花,我一眼就认出来了。可我师兄的东西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呢?我后来又问了陈叔,他说应忔的娘说是去南暝寺,可南暝寺离这里有几千里远,当时她又是怎么想到会去那里的呢?所以我就想着去南暝寺看看。”
“可陈叔又说 ,南暝寺这些年已经败落了。里面的僧人好多都去了别处,天南地北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江潮叹了一口气 ,“我无处可去了,阿玉。”
江潮突然拽住谢寒玉的手腕,发间飘飞的红色丝带染上些飘忽不定的忐忑,他小心翼翼般低声道。
“阿玉,你之前说过我们是朋友的,你想要怎么和我做朋友?其实我,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无处可去这个事实似乎让江潮失了几分朝气,他指尖微凉,碰上谢寒玉的手,江潮手上的那只镯子润滑宽大,映着莹白的腕,“我自小和师兄师姐他们一起待着,他们都是这般相处的,后来那些年,我一个人待着,都没有人陪我说话。”
“你拿我当朋友,那我只是陪你说话吗?”谢寒玉坐在椅子上,身后靠着软垫,不知道江潮是什么时候弄的,但是垫着很舒服,后来习惯了也就没有再动过。
“当然不是。”
江潮脱口而出,“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做,应忔和山行他们似乎对我有意见,我没有其他想法,只是单纯的想对你好,阿玉,你也是这样想的吗?”
远在厨房给陆婶帮忙烧火的却山行感觉鼻子痒痒的,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他揉了揉脸,哭嚎道,“陆婶,肯定有人在骂人,估计是师父,过阵子回去,我估计就要被罚抄书,关禁闭了。”
火苗在剥哩剥哩的响,却山行哭丧着脸往里面又添了几根柴火,“我没有天赋,修为最低,陆婶,要不过几天你跟我一起去怀仙门吧,你做的饭好吃,我就去当个外门弟子,继续给你烧火。”
陆婶被他逗得笑了,忙塞了一块烧鸡给他,“快别想了,明年你再来陆婶继续给你做饭吃,顺便给你介绍隔壁老张家的姑娘。”
却山行嘴里塞了一大堆东西,噎的说不出话,只忙忙点头,听到后面又开始挥手,厨房里的一群人都开始笑。
“喊谢公子他们两个用膳了,山行,吃完鸡腿你去喊。”
却山行点点头,站起身走到后面,开始敲门。
“寒玉师兄,吃饭了。”
“阿玉,你也是这样想的吗?”
江潮等不到他回答,又问了一遍,谢寒玉的唇角微动,江潮的心被揪起来,等待着审判,就被门外的大嗓门给打断了。
“寒玉师兄,陆婶做了一大堆菜,快去吃。”却山行拍着门,他记得谢寒玉是回屋了啊!
“山行不喊我,估计是不想见我,阿玉,你快去吃吧,我不饿,就先睡了。”
江潮给谢寒玉整理好衣领,便转身摘下发带,如墨的长发散在身后,他将杏仁黄的外衣褪去,只剩下一身素色的里衣,在灯光下动人心魄。
谢寒玉从椅子上站起来,便见江潮飞身到床上,已经用被子将自己裹起来,背对着他,谢寒玉看不清他的脸,只注意到散落的被角下露出来的肌肉线条流畅自然的肩膀。
“其实……”
“寒玉师兄,你在吗?”却山行半天等不到回应,只能继续加大了声音。
“阿玉,不用熄灯,这样你回来的时候能看清些,山行在喊你,嗓子都要哑了,明日我给他熬些雪梨汤,免得难受。”江潮低声道,“我先睡了,你快去吧。”
“你不和我一起吗?”
“不了,我其实不饿,去了也只会惹人讨厌,师兄师姐要是在就好了。”
江潮说完便不再言语,闭上眼眸,用被子盖住头,谢寒玉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道,“那你先睡吧。”
谢寒玉转身离开,却山行见他出来,道,“寒玉师兄,你在屋里忙什么呢,这么久都没听到声音。”
“跟师父讨论你的修为。”
谢寒玉转身将门关好,又看了一眼那侧着身的背影,头发散乱,昏黄的烛火映着形单影只的人。
却山行尴尬的笑了笑,苦涩的像是一碗浓稠的中药,“师兄,你没开玩笑吧!”
“你猜。”谢寒玉淡淡道。
“你这话怎么跟江公子一模一样,哎,怎么没见他人呢?”却山行向后看去,没人,不禁怀疑,甚至连谢寒玉的衣袖都没放过,“他怎么没和师兄你在一块儿?”
“他睡了。”
“啊……”
却山行迷惑中带着震惊和谴责的眼神在谢寒玉和门之间反复横跳,“这,这么早就睡了?折,折腾的太,太那个了……”
第36章 戏分茶(一) 食色性也,我就喜欢他的……
“什么?”
谢寒玉疑惑道。
“没, 没什么,寒玉师兄,快走吧。”却山行拉着他离开了, 应忔和许无意已经坐在那里了。
许无意脸色还有些苍白, 瘦削的面部线条衬出些韧劲来,见谢寒玉过来, 顿了一下才站起来,“谢公子。”
见江潮不在,他自然是不会主动去问的, 只是暗戳戳的拉住了却山行, 见谢寒玉坐下, 他便寻了旁边的位置坐下, 顺势把却山行拉下来, “山行, 坐。”
却山行,“……”
究竟谁是主是客啊?这人好像有病的样子。
却山行一头雾水的坐下来, 愤愤的夹起面前的烧鸡, 不搭理旁边的几个人。
“寒玉, 今日之事是我鲁莽了, 你可不要放在心上。”许无意端起酒杯, 主动开口,“若是江公子对我有什么不满的地方,还望见谅。”
谢寒玉莫名其妙的觉得这话有些熟悉。
“他心胸宽广, 不会放在心上的。”谢寒玉抿了一口酒, “而且你出于善心,本就没有错。”
入口辛辣,谢寒玉这才意识到他又喝了酒, 江潮睡了,那自己若是喝醉了,岂不是两个人都要昏过去?
谢寒玉将酒杯放下,思考片刻,给却山行夹了一筷的粉藕。
三个人愣住了,应忔眼睛瞪得极大直勾勾的盯着却山行,也夹了一筷子的笋叶放过去。
却山行看着谢寒玉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注意到人面前只少了一点的酒,意识到什么,把那块方正规矩的藕吞下,然后端起酒杯和许无意对视,“许公子今日的回溯之法着实厉害,看得我目瞪口呆,我敬许公子一个。”
“山行师弟若是感兴趣,改日可以去白刃里玩几天,届时有几位师父在,回溯之法会更成熟。”
谢寒玉听着两人一唱一和,喝的正尽兴,便只继续吃了几口,拿起一个干净的碗,盛了些银耳莲叶羹,面色如常的端起来,出去了。
谢寒玉穿过长廊,熟悉的竹子在风声中哗哗作响,那抹昏黄的烛光在夜色中显得耀眼而分明。
谢寒玉推开门,拨弄了几下烛火,剥哩剥哩的火舌在小屋内燃着,“给你带了银耳莲叶羹。”
江潮刚躺下没一会儿,心里乱的像是一团搅在一起的麻线,心道,若是师父他们都在,还能认出自己吗?
若是百重泉的人还在,他就可以带着谢寒玉去玩,或许师兄会给自己出主意,他也是有人依靠的。
胡乱想着,江潮就听到谢寒玉的声音,他犹豫着要不要起来,自己刚才明明说睡了的,现在喊一声就起来会不会太假了。
阿玉会不会觉得我在无理取闹,可他都专门带莲叶羹给我了,这是什么意思?
谢寒玉看着他翻来覆去,慢条斯理道,“一会儿凉了。”
江潮别扭道,“我……不爱喝银耳莲叶羹。”
“甜的。”谢寒玉继续道。
阿玉还记得我喜欢吃甜的!他连却山行练的术法都不知道,他也不知道应忔的剑是什么。
江潮耳根泛上红,他呼吸加快,喘了一会儿,磨磨蹭蹭的把头从锦被里面探出来,“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不饿。”
谢寒玉把碗放在桌面,转身去洗漱,江潮听着屏风后面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心里颤动。
谢寒玉出来的时候,宽松的里衣露出来精致白皙的锁骨,肩上红色的小痣若隐若现,看见江潮正坐在那里,持着汤勺的手还持在半空,似笑非笑,道,“好喝吗?”
“还行吧。”江潮盯着那处白,像是寒杉上未化的雪,口干舌燥的又喝了几口莲叶羹,道,“你为什么要给我带?一顿不吃也饿不死的。”
“我心地善良。”
谢寒玉面不改色道,微湿的发散在身后,啪嗒啪嗒向下滴水,毛巾被他拿在手中,扑来一股潮气,像是风裹挟过来,江潮觉得这莲叶羹似乎太甜腻了些。
江潮一下子抱住谢寒玉的腰,他坐在凳子上,倚头仰望着谢寒玉,睫毛微敛,他的手接住谢寒玉发上坠下来的水,寒凉又带着湿潮,眼眸漉漉的带着依赖。
“阿玉,你真好。”
谢寒玉觉得自己这劫果真是过不去了。
食色性也(1),他只是做了一个正常人该做的事情罢了。感情的纠葛与分明又有什么意义呢,只要这一时的欢愉,就够了。
“三日后我要回怀仙门处理些事情,大概需要几日,你要去吗?”
谢寒玉叹了一口气,师父交代他去的锁龙井还没去,怕是要再耽搁一段时日了,道,“应忔经此变故,心境不稳,山行年龄尚小,独自回去怕生事故。”
“我陪你一起去,我本来就无处可去。”
他本就是出来寻他的逆鳞,逆鳞在谢寒玉身上,自然是要跟着他的。
反正他是这样想的,心安理得。
谢寒玉眼睛微眯,“怀仙门很大,够你住的。”
他不动声色的凑近了些,那股潮湿的水汽将两个人拢在一起,心甘情愿而又心怀鬼胎。
应忔吃过饭回到屋里,原本安静躺在床上的人现在已经醒了,坐在床边看着门的方向,眼里透露着难以置信和疑惑。
“阿枕——”
应忔小声喊道,“你醒了。”
溪枕眼眸里的情感几乎要溢出来,他本以为自己会在地底下,做一个孤魂野鬼,等到几百年后,或许应忔的魂魄也会来到这里,他就躲在一旁看着他喝孟婆汤,过奈何桥。
然后两人就真的毫无瓜葛了。
可他一睁眼,入目是熟悉而温暖的棉被,他没有死。
那应忔呢?
他和应忔换了命,那应忔呢?
溪枕满脑子的雾水,可推门声划开了他的迷惑,他闻到了那股淡淡的酒气。
他好像也喝了酒,浑身发烫,难道睡一觉还能让自己变成这样吗?
“阿枕——”应忔低声喊道,“你醒了,是江公子救的你,你没事了。”
“江公子说,他有办法帮你,三日后便开始,阿枕,这次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会把你带在我的身边。”
溪枕垂眸盯着被子上的花纹,他不知道应忔究竟想要做什么,可他觉得心里莫名的欢喜。
“阿枕,三日后,我便可以带你回怀仙门,寒玉师兄说了,他会和师父说明情况,你可以去怀仙门了。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练剑,你就像小时候那样。”
“江公子说,那术法可以让我们两个同感,以后我们的悲欢喜乐就想通了。”应忔又继续说道,“之前受过的苦,以后都不会再有了。”
原来不需要下一世,他也可以重新来过。
溪枕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等到应忔走到他床边的时候,伸手抱住了他的腰,柔顺的发披在身后,看起来乖巧无害。
第三日,江潮起了个大早,去寻了个安静的地方,应忔和溪枕已经在那里等着了,谢寒玉没有来,许无意待了几天,白刃里传信说是有急事,便回去了。
走的时候,他把谢寒玉叫了出去,江潮怨怼地看着刚才还和自己同床共枕的谢寒玉走出房间,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他忿忿不平的拿了东西便去把却山行喊起来。
“干嘛啊?”
却山行昏昏欲睡,强行被人拉进来,整个人几乎要躺在地上,江潮动了动手指,直接把人推到了谢寒玉身边。
这才心安理得的去找应忔和溪枕,看到两个人都穿着蓝色窄袖长袍,并肩站在一起,江潮心里不禁生出些酸意,不过很快便被他抛之脑后。
沉重而古老的话语从江潮口中发出,他将两个人的手用红线缠在一起,顺手从怀里掏出来几张符纸贴在两人身后,灵光乍现,把人围起来。
“同生共死,不与天为。”
应忔猛觉得翻天倒海的情感一下子向自己倾倒过来,他分担着溪枕十几年的痛楚,也向他提供着自己的灵力和修为。
从此,两个人的命运牢牢地被红线系在一起。
“好了,回去吧。”
江潮弄完随意理了下衣领,他估摸着时间,“我要去找阿玉了,应忔,你寒玉师兄他应该想我了。”
应忔看着江潮远去的背影,总觉得怪怪的,“寒玉师兄有这么的,黏人吗?”
“阿玉,许公子走了吗?没跟他告别,可真的遗憾。”江潮拽着谢寒玉的腰带回到屋内,“阿玉,他不像我一样,只要你要我,我就会一直跟着你。”
“即使应忔和山行对我有意见也无所谓。”江潮把头埋在谢寒玉腰间,“只要你别赶我走,师父他们都不在了,我孤身一人,无处可去。”
“嗯,”谢寒玉摸了摸他的发,柔软而顺滑,“明日御剑,我用霜寒带你。”
“现在不是生人了吗?”江潮得了便宜还卖乖,探起头,盯着被谢寒玉揉的糟乱的发,像是迷蒙着大眼的猫崽子,可怜兮兮的。
“熟人。”
谢寒玉丢下这句话,把他紧搂着自己腰身的手拿开,转身躺到床上,“应忔和山行,我会和他们说的。”
“阿玉,其实你不必为了我而多费口舌,这些都是小事儿,没什么的。毕竟百重泉师门败落,我一个修为低下,穷困潦倒的人,他们觉得我对你有所企图是正常的,只是想和我一般关心你。”
江潮三下五除二的喝完了谢寒玉刚才给自己倒的水,然后便坐在床边,低声道,“阿玉,明日我就只和你说话,安静的和逢年玩,其余的一概不管了。”
谢寒玉总觉得他说这话的意味怪怪的,可又辨别不出来,只能点了点头,毕竟面对这张脸,他根本说不出什么。
第37章 戏分茶(二) 色令智昏X恃宠而骄
谢寒玉随意点了点头, 心道应该早些和应忔,山行交代清楚的,就在空中写了几个字, 袖口翻动, 一只纸鹤从窗子飞出去。
烛火被熄灭,只余细碎的月光透过窗子照进来, 江潮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旁边的人轻微的呼吸声惹的他心烦意乱,江潮侧过身子, 双腿动了一下, 拉动着锦被遮挡住什么。
他在心里重重叹了一口气, 真的是越发的没脸没皮了, 之前大师兄在满杏师姐面前也是如此, 他耳濡目染的, 平日里压制的很好,谁料现在反倒用上了。
心乱如麻, 江潮瞪着眼睛过了半夜, 才迷迷糊糊的睡去了。
却山行呆呆的看着纸鹤上的字, 觉得他寒玉师兄可能被人夺舍, 然后重生了, 居然写着让他要平心静气,不得胡言乱语。
却山行瘫在地上,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可那纸鹤已经离开, 他只能郁闷的单独待在房间里面,头疼。
谢寒玉这一晚也没睡好,早早的就起了, 腰间火热而沉重的手臂提示他江潮睡着睡着就滚到自己这边了。
“寒玉师兄,你起来了吗?”
应忔和却山行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实在不是他俩起这么早,而是昨晚的传话过于骇人听闻,两个人也是几乎一夜没睡,就想着来看看谢寒玉是不是真的,而不是被某个人或者妖怪威逼利诱干出什么事儿来。
一道白光从窗子缝隙中飘出来。
谢寒玉给了回应,便去梳洗,他的声音很轻,等回来的时候,江潮已经端正的坐在床沿,他换了一身红豆色的圆领薄衫,银色的腰带束的很紧,袖口又很宽大,显得人身高腿长,像是鲜衣怒马的探花郎,而不是昨晚那个郁郁的小公子。
谢寒玉记得这身衣裳,因为江潮的衣裳都是拿自己的银子买的,他一路上选的都是些鲜艳夺目的料子,银子就像流水一样哗啦啦的给出去。
谢寒玉身上还是那身素白的里衣,他正要寻件外衣,就见江潮已给他准备好了,整齐的放在床上,云水蓝的锦袍上绣着万字流水纹。
谢寒玉挑眉,“要我穿这个吗?”
江潮觉得谢寒玉似乎在哄小孩儿一般,丧气道,“嗯。”
谢寒玉没推脱,当着他的面换了衣裳。江潮给他挑的这件衣裳布料很滑,恰到好处的露出来半截细长的脖颈。
房间里的气氛炽热的像是添了火炉,江潮手指不自觉的攒起,分明的青筋暴起,他扯了一下衣领,只觉得这衣裳过于规矩了,布料贴着喉咙痒的慌,酥麻的感觉让他耳根发红。
谢寒玉半噙着笑,推开门。
“寒玉师兄,”却山行戳了一下应忔的腰,“江公子也要和我们一起回去吗?怀仙门不是不收外客吗?”
“规矩可以改,”谢寒玉语气平静,慢条斯理道,“我本是去洪城,送你们回怀仙门,就要离开了。”
“洪城,师兄,你是要去锁龙井?”
应忔问道,“锁龙井的异动最近传的沸沸扬扬,可见那被镇压的妖物有多可怕,如今他私自出逃,这可不是件小事儿。”
江潮恰好在这个时候走出来,懒懒的倚在门边,眼尾上扬泛着胭脂,静静的听他们说话。
“寒玉师兄,你说这锁龙井的妖物到哪里去了呢?这个穷凶极恶的,不知道害了多少人性命,我记得明月楼说书的讲,少说也有几千人,而且就是他这个怪物,害了师门呢。”
却山行嘴里还咬着陆婶特地给他做的煊软蓬松的包子,却还是兴致勃勃的说着,“传言还说,这个妖物长的摄人心魄,只一眼就那个人的魂儿给勾走了。我还挺想见识见识的。”
谢寒玉见江潮出来,听到却山行的话,看了他一眼,“山行,今日你自己御剑跟着,作为练习。应忔,你也是,过些日子怀仙门招新弟子,你们便跟着去。”
“啊?”
却山行忿忿不平的咬下最后一口包子,指向江潮,“那他呢?”
“我,自然是跟着寒玉师兄了,”江潮凑近却山行一些,轻笑一声,垂眸将那张完美无瑕,摄人心魄的脸怼在他面前,“山行……”
“做什么?”
却山行觉得心神晃了一下,又被不知哪里的一道冰冷的目光给硬生生的掰回来,没好气道。
“给你长长见识,过会儿御剑的时候不要分心。”
江潮说完脚步向后退,笑道,“不过我可以证明锁龙井里面的那个妖物确实勾人,只不过穷凶极恶,应该没有。”
“你,”却山行怀疑道,“还是安心想着今天怎么办吧,不要多管闲事。”话说到一般,他听到鸟雀扑棱翅膀的声响,昨晚的纸鹤让他忽然想起来了那句警示,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补了一句,“谢谢。”
“你以为自己是什么锁龙井的龙吗?”却山行在心里叨咕,“装到没边了。”
穿的花里胡哨的,哪里像个要御剑赶路的人,分明就是悠哉悠哉出门赏花的呢。
一直到了御剑的时候,却山行看着谢寒玉面无表情的让江潮坐在剑身上,某个人还拽着谢寒玉的衣角,笑容满面的看着他拿出自己的木剑,半天也没成功。
谢寒玉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他,应忔战战兢兢的站在剑上,不知道该不该指点。
“凝神。”谢寒玉道,却山行拂下额头的汗,手指在颤抖,寒玉师兄面无表情的时候,这也太吓人了。
却山行压制住乱七八糟的心思,凝神聚气,剑身缓缓升起来,他露出一丝喜悦,刚飞了一会儿,剑身开始晃荡,摇摆不定,对上应忔无可奈何的眼神,却山行更慌了。
一个踉跄,却山行从剑上跌下去,江潮手指一弹,一只纸鹤便忽然出现,接住了却山行,尖叫声也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风呼呼的吹着树叶,却山行尴尬的寻了片落叶遮住自己的脸。
“谢谢寒玉师兄。”
他小声道,用手摸着身下的纸鹤。
“不用谢我。”谢寒玉道,只隔空抬手把却山行拉起来,剑便又“唰”的飞到他身下。
却山行觉得一股灵力带着自己凝神,气流梳络着自己的经脉,下一秒,他就突然飞到了天上。
却山行眼睁睁的看着那纸鹤又飞回去,变成手掌大小立在那坐着的人手中。
那人正是江潮。
“不客气,山行,就是你这剑术要多加练习。”
江潮气定神闲的站起来,他比谢寒玉要高一些想,豆红色的衣裳潇洒而飘逸,不知什么时候,他手里突然拿出来一柄白玉柄的扇子,凑在谢寒玉身旁唰唰的扇着。
“阿玉,你热不热,给你擦擦汗。”
江潮从袖口拿出来一条帕子,小心的在谢寒玉光洁不见汗迹的脸上轻轻按了几下,“你累不累?”
“你这也太谄媚了吧!”
却山行鄙夷道,心想,原来自己不得寒玉师兄温柔相待,居然是这个缘故。
“怎么能这么说呢?”江潮笑道,“我这只是对阿玉好,朋友之间,不就该如此?”
“不用为我擦汗,谢谢。”
谢寒玉道,“你可以消停一会儿的。”
江潮,“…………”
玩脱了,阿玉都不配合他了。
却山行,“……”
寒玉师兄什么时候能看穿他的真面貌!
行了一日,几个人便下来寻了个客栈歇息,虽然是晚上,可这镇上依然张灯结彩,喧闹异常。
“寒玉师兄,这客栈瞧着不错,在仙居,今儿晚上就住这里吧。”却山行拉着神色恹恹的应忔,指着旁边一栋清雅端正的客栈道。
江潮听着名字愣了一下,脚步慢了一些,谢寒玉注意到,“你来过这儿?”
“算是吧,过去许久了。”江潮眼中露出一抹落寞,很快被压下去,可还是被谢寒玉捕到,“不过确实在这儿遇到过仙人,跟阿玉你一样,风姿绰约。”
谢寒玉,“……”
他莫名其妙觉得面前的人在调侃自己,面色沉了一刻,又被江潮拉着,“阿玉,这里有一家特别好吃的店,不管他们了,我带你去。”
却山行刚从袖口掏出来银子,旁边就已经空空如也,掌柜的迟疑道,“要,要几间房?”
“四间,三间天字房,一间普通的。”
“好嘞,”掌柜记下,吩咐小二把人带上去,却山行突然想到什么,道,“四间,要一模一样的四间。这下他就没有借口去找寒玉师兄了。”
“客官,这天字房如今就只剩下两间了,这些日子我们柳眠镇上有戏班子,来这儿赶集的人也多,这天字房实在是不够了,要不您再看看,在仙居的屋子都好的很,这只管放心。”
却山行想了想道,“那便两间天字房,两间随意。”
“好嘞,小二——”
“小二,——”江潮拉着谢寒玉东走西走,绕了几个弯,又拐了好几条道,终于在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婆婆指路下,才找到了那家醉神仙。
“笋碚鹌子,五味杏酪羊,珍珠粉,莲房鱼包,三脆羹……”江潮麻溜的点完一长串菜名,“少辣,再来一壶甜酒。”
谢寒玉坐在大庭,周围全是谈笑风生的人,说些街坊邻里的闲话,他突然觉得还挺有意思,对面的江潮冲着他浅浅的笑,手里还拿着茶盏给他倒水。
“今儿那戏班子唱的可真好,不愧是从南边过来的,那旦角的身段儿,真真是绝了。”
“可不是嘛,”男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酒水就着他脸颊流下来,“真是够漂亮的,一会儿还有一场,在南大街的笛倚楼,这么多年了,着实没见过这么标致的人儿。”
男人正回想着,突然被人拍了拍肩膀,“哎,这位大哥,笛倚楼,在哪儿啊?”
他回头就看见一张更惊艳的脸,几乎瞪大了眼睛,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这位兄弟,你是刚来我们青天镇吧,不知道,这笛倚楼,可有故事呢。”
冯虎亲眼目睹面前的人极其自然而顺滑的握住了那位蓝衣裳的公子,又是一张俊俏的脸,刚才他口中的旦角也是如此,他们青天镇最近是怎么回事儿?
接二连三的来了一群俊俏人。
冯虎看着谢寒玉在被人握住的那一刻,原本清冷无波的眼眸,瞬间泛出涟漪,添了一丝隐秘的柔情。
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打转,溜溜的显出些别样的意味来,便压低了声音,“两位是那个关系?”
随后冯虎又支起耳朵。
江潮得意一笑,“对啊,很明显是吧!”
冯虎,“……”
今年是洪化十七年,不是二十七年,对吧!
冯虎脸色一阵青紫,花里胡哨的颜色都随了一遍,最后像是季秋时漫山遍野的红枫,声音低的不能再低,“额,大庭广众之下,还是要注意些,这,这,也太羞耻了。”
江潮被他搞的一头雾水,“啊?”
“什么玩意儿?”
第38章 戏分茶(三) kiss,kiss,我……
谢寒玉, “……”
他现在离开说自己不认识江潮,只是中途拼桌的,还来得及吗?
“小兄弟, 你真是个坦坦荡荡的人啊!”冯虎胡子拉碴的脸硬是露出来一个真挚的笑, “我冯虎生平第一次见到你这样大方诚恳的人,今儿我敬你们一杯, 以后这一辈子都能像今日一般,两个人相携相伴呢。”
“小意思,”江潮脱口而出, 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只是阿玉不善饮酒, 这杯我替他喝。”
“好男儿大丈夫, ”冯虎连连赞道, “两位这是想去笛倚楼?”
“对, 刚听大哥说这笛倚楼有故事,什么故事?”江潮拉着谢寒玉, 笑道。
“这笛倚楼啊, 传说是几百年前, 有一位鲜衣怒马的神仙公子, 仗身执长剑, 只三下五去二几下就把当时的妖怪给除掉,坐在楼顶,笛音悠长, 后来我们这里就唤作笛倚楼。”
谢寒玉注意到江潮的眸光闪过一丝雀跃, 揽住自己的手陡然抓紧又松开,江潮的耳根也泛上一片红润,只是皮肤白皙, 倒显得像是哪里的脂粉蹭了上去,怪怪的。
“这几天来了个戏班子,正在那里唱戏呢,出了这儿左转中间那条道,大概要走一炷香的时间就是了。”
冯虎大声道,“你们吃过饭可以去看看。”
“行,谢谢大哥,”江潮道。
“不过,我还有一句话想问问,”冯虎向江潮招了招手,两个人的脑袋凑到一起,“你,这,你们俩,那个是怎么弄的?”
“啊,什么怎么弄的,”江潮不解,“我没听懂什么意思。”
“就,那个啥嘛,我还挺想知道的。”
江潮求助般看向谢寒玉,对方直接把他拉回来,说了句,“他不知道,问了也没用。”
冯虎的目光瞬间变了,江潮觉得自己似乎错过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不然为什么这话自己就听不懂了呢?
“看不出来啊,兄弟,你深藏不露。”冯虎对着谢寒玉竖了个大拇指,只是谢寒玉看着比江潮要冷,他也不再问,只乖乖转身继续喝酒。
“阿玉,什么东西我不知道?”
“不知道,”谢寒玉随口道,“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罢了,不必放在心上。”
江潮虽觉得这话在敷衍自己,可还是“嗯”了一声,顺其自然的夹了一块莲房鱼包放在谢寒玉的碗里,鲜嫩的鱼肉里带着莲蓬的清甜,滑嫩圆润。
“阿玉,尝尝,这个我想念好久的,之前师父他们带我来这里吃,后来回去总是想要吃这个可没人会做,好可惜的。”
“还有这个蜜煎金橘。 ”
冯虎在后面轻轻“啧”了一声,忽然觉得自己这酒喝不下去了,人家温香软玉在怀,佳肴美馔在侧,自己跟着一群狗屁不懂的兄弟就着几碟花生米喝这没滋拉味的酒,难怪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谢寒玉被江潮喂的吃完已经有些晕晕的,昏昏欲睡,声音中夹杂着倦意,仅剩的一点理智支撑他还要去笛倚楼。
只是确实困的不像话,到笛倚楼的时候,谢寒玉已经靠在江潮身上睡着了,肩上传来的重量让江潮唇角勾起,他捂住谢寒玉的耳朵,手指微动,与周围隔开一些距离,喧闹的戏声中谢寒玉轻微的呼吸声传入他耳中。
台上的人声逐渐变得鼎沸,江潮刚想离开,就瞧见了一个穿着戏服的男人走上来,含情的桃花眼微微上翘,身子看起来有些瘦弱,约有十四五岁的模样。
江潮一下子顿住了,熟悉的眉眼让他有些激动,没控制住,谢寒玉听着吵闹的声音从梦中醒来,他睁眼看着痴愣住的江潮,又顺着江潮的目光去看台上的人。
即使面上的脂粉抹的很厚,可仍然挡不住那人出色的五官,与寻常男子相比,他看着要瘦削很多,带着先天不足导致的病气。
谢寒玉心里想着,眼眸却继续去看江潮,他似乎受到了冲击般,眼中透露着难以置信和诧异,只是渐渐的眼中的光变得黯淡,像是被云遮住最后一颗残星的夜色,漆黑又伸手不见五指。
“天青师兄——”
江潮呢喃道,身子站起来。
“做什么,你站着别人怎么看啊!”
“来个人管管好吗?付了钱的,真当你长得好就能为所欲为,这唱戏的你喜欢,也不能这样啊?”
谢寒玉转身看了他们一眼,几个人刚想说什么,又被他给吓到,直接噤声不敢言语,一个年轻人,居然气势这么凶。
谢寒玉将江潮拉下来,拿出银子放在桌子上,场面彻底安静下来,只听见台上人婉转悠长的戏腔。
谢寒玉心里生出些烦躁,江潮回过神,轻声道,“阿玉,对不起,扰到你休息了,我先送你回去,好吗?”
“不用。”
谢寒玉声音冷的像是二九天的雪,冰碴子从屋檐下垂下来,长长的几溜,指尖不小心触碰到,便被冷的浑身瑟瑟发抖。
不知不觉台上的人已经退场,江潮便直接向外跑去,只一眨眼就不见了人影。
谢寒玉的心更沉了,脚步缓慢的走着,周围的人收了他大额的银子,心里自然不敢招惹,只一个劲儿的躲远远的,生怕一个不对劲儿再把钱要回去就遭了。
谢寒玉走出来,看到江潮拽着那人的衣袖,面色激动,他能听的清楚两人之间的言语。
“天青师兄,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江潮,明朝,你还记得吗?”江潮眼角泛红,微微有润湿的感觉。
“公子认错人了,小生名唤椿龄,是这戏班子里的人,不是公子的师兄。”他眼眸垂下,整个人没了台上的张扬与骄矜,看上去很是安分守己的站在那儿。
“而且我今年十四,公子看着少说也有十七了吧,既是公子的师兄,又怎么会像我这般年幼呢?”椿龄声音细软,他抬起脸,嘴唇微微勾起,“公子若是喜欢这出戏,不妨给我多打赏些银子就是了,也不必寻这么多借口来搭讪,我自会奉陪。”
“你当真不是天青师兄?”
江潮想要伸手去碰他的眉骨,却被人一把甩开,“我不知道你口中的天青师兄是谁,我已经说了,我叫椿龄,自小就在这戏班里面长大,没见过什么人,好了,戏唱完了,我也该走了,有缘再见,希望公子多多保重,潇洒自在无牵无挂。”
椿龄看到走过来的谢寒玉,眼神中闪过一丝异样,又恢复正常道,“这人是你朋友吧,可能是认错人了,我就先走了,你好好安慰一下他吧!”
江潮猛得转身,背影就更像了,他的走路姿势和于天青一模一样,右脚总是喜欢做些小动作,一刻也停不下来,可于天青要比这人高,而且天青师兄那么疼他,怎么可能不与自己相认?
天青师兄那天倒在血泊里被雪覆盖,江潮看的一清二楚,可这世上为何会有如此相像之人?同样的喜欢唱戏,花枝招展的装扮,走路时的跳动,都太像了。
这七百年如水过无痕,究竟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江潮抬眸,眼神里尽是落寞,像是走投无路的人抓到最后一根稻草般,紧紧的抱着谢寒玉,“阿玉,你是真的吗?还是我梦寐以求了许久的一场空?”
谢寒玉手扬在半空中,最终沉默的拍了拍江潮的肩膀,管他是谁呢?终究是一个自己喜欢的人罢了。
“阿玉,他跟天青师兄长的好像,可他不是想,明明我看着天青师兄倒在地上,可这一切都太奇怪了,”江潮声音中带着哽咽,“我,我以为这是一场梦,可醒来却发现他们都没了。”
“我,想不起来他们的声音了,阿玉,你说,我是不是很不好,”江潮今晚上喝的醉了,又加上情绪起伏,这会子酒劲儿上头,整个人身子发软,像是一只煮熟的虾米,烫的惊人。
“我,好想师兄,师姐,还有百重泉好多人。”
江潮整个人挂在谢寒玉身上,谢寒玉扶着他,感受着炽热的气息在他脖颈处跳跃。
江潮整个人乱动的厉害,唇角划过他的脖颈,酥酥麻麻的感觉让谢寒玉愣在原地,好一会儿都不动弹,他呆住了。
江潮现在处于神志不清的状态,做了什么压根不知道,迷迷糊糊的只顾着往谢寒玉身上蹭,“我,我好像特别喜欢一个人,一个非常好看的人,师兄,你知道吗?”
“他特别好,你见了也一定会喜欢的。”
“我很久都没有见到你们了,那个地方好黑,空无一人,我都不会说话了……”
江潮几乎全身的重量都压在谢寒玉身上,醉酒的他似乎比以往更黏人,无意触碰到谢寒玉脖颈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阿玉——”
“阿玉——”
谢寒玉看着周围拥挤的人潮,把人拉到墙角,只有一缕月光照进来,勉勉强强能看清楚人影,江潮飘飞的衣角与谢寒玉的衣角交叠在一起,纠缠不清。
谢寒玉看着他迷蒙的眼神,一把按住了他乱动的手,江潮整个人靠在墙上,那根胭脂色的发带缠在他脖间,眼尾泛红,还挂着几滴似掉未掉的泪。
谢寒玉的心砰砰跳的厉害,明明自己今晚上没怎么喝酒,可他还是觉得跟醉了没什么两样,刚才的困意一扫而光,反而是江潮身上的酒味把他给拢起来,无论如何也逃不开的那种。
可这酒味中还夹着一股江潮贯有的气味,引诱着自己去沉沦。
谢寒玉手紧紧按住江潮,看着他那双微微愣住的眼睛,另一只手垫在江潮脑后,向下按,便直接吻上去。
第39章 戏分茶(四) 我就是那个亲了谢寒玉的……
好像一切都无师自通般, 谢寒玉前十七年的不韵世事,清心寡欲,一切的规矩准绳都通通在这一刻破了。
不就是一场劫吗?难不成还能要死要活的吗?
谢寒玉之前经常这样想, 可现在他被牢牢困在这个名为江潮的牢笼里面, 食色性也,原来他谢寒玉也有这一天。
江潮的唇很软, 跟他这个人不搭,谢寒玉想着,周围的声音逐渐消失, 人潮也渐渐散去, 这世间似乎只剩下他和一个喝醉酒意识不清的江潮。
谢寒玉的脚动了一下, 没站稳, 身子向下跌, 手自然也松开了, 就被江潮眼疾手快的揽住了腰。
谢寒玉的脖颈贴着江潮的唇,一只手稍微用力, 感受着那里的动作, 嘴角微微勾起。
估摸着时间应该是差不多了, 谢寒玉重新拉去江潮, 街道上只余下几个小摊儿还在继续坚持着, 他便随意寻了个离在仙居近的馄饨摊,白天来的时候谢寒玉就在这里见过他。
“两位客官,来点什么?”
一个穿着灰色衣裳的老头儿正站在锅边, 一个个皮薄馅大的馄饨在深夜看着很是诱人, 谢寒玉道,“我,朋友喝醉了, 来三碗馄饨醒醒酒,免得难受,多加些汤,其中一份多加辣。”
“公子真是好人啊,”老头儿往锅里下馄饨,“这么晚了,公子是去看戏了吗?”
“他想去,就看了一会儿。”谢寒玉脚步动了下,侧身对着老人,白皙的脖颈上鲜艳的红痕一时间很是清晰。
谢寒玉放了一小袋银子在桌子上,那人忙道,“使不得,使不得,这银子给太多了,公子,我们这小生意,要不得这么多的呢。”
“来日方长。”谢寒玉浅笑着,拿起装好的馄饨,和江潮一起并肩离开。
“这,我没眼花吧!”老人揉了揉眼睛,又拿起银两掂了好几下,才道,“真是有钱啊!”
谢寒玉理了下衣领,回到客栈,应忔和却山行正在外面等着。
“寒玉师兄,”却山行一眼就看到他,喊道,“只剩下两间天字房了,还有——”
“你和应忔住一间,早些休息,明日还要赶路。”谢寒玉打断他的话,把手里的馄饨递过去,只剩下一份,“二楼吗?”
“最左边的两间……”
却山行眼睁睁的看着谢寒玉拉着一个醉鬼上去了,他难以置信的回过头,“应忔师兄,寒玉师兄他,他不会真的那个了吧?”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应忔语气平静的说完,一口接一口的吃着馄饨,“小的时候,阿枕他和我总是吃一碗馄饨,你说现在为什么就变了呢?”
却山行拿碗筷的手一顿,“……”
他就是个来打酱油的!
却山行呼哧呼哧的把馄饨吃了,然后像疾风一般飞奔到另一间天字房,把门从里面插上,头也不回的洗了个澡直接躲在床上不出来了。
谢寒玉把那碗馄饨放在桌面上,江潮去洗漱了,虽然晕乎乎的,但骨子里仅存的意识让他还是能安分的洗了个澡,接着就睡去了。
谢寒玉吃完了馄饨,只把油纸放在桌面上,胡乱做了些别的事情,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只一个劲儿的盯着窗外看,只到了三更天也略微坐在椅子上睡了一会儿。
今天晚上的事情让谢寒玉这个自矜自持的人有些愧疚,但这种情绪只停留了一炷香的时间就消失了,他醒的也早,见江潮还在睡,便只穿了件白色里衣,外面随意套了件衣裳。
估摸着江潮快醒了,谢寒玉便出去了,这月份的清晨,阳光撒在地上已经格外照人,谢寒玉练了会儿剑,汗珠从他的额头上滑下来,鼻梁俊挺,嘴唇莹润还带着些红肿。
谢寒玉单手握住了霜寒,听到熟悉的声音,唇角轻微勾起,他抿了一下嘴唇,手指动了动,让纸鹤去喊应忔和却山行起来。
江潮睡醒后便坐在床上,唇角传来异样的感觉,他不禁伸手去摸,谢寒玉进来的时候,正看到江潮骨节分明的指尖放在嘴唇上,艳红的嘴唇饱满,他有一颗唇珠,是谢寒玉昨晚上知道的。
谢寒玉的喉结滚动,若无其事的抚去鬓角的汗,他把外衫褪去丢在一旁的屏风上,素白单薄的里衣被汗浸湿紧紧贴在身上,显出他俊秀的身姿,修长的颈部下面是光洁的背,两边的蝴蝶骨微微翕动,劲瘦的腰间若隐若现两个小窝。
他余光瞥了一眼镜子,便转身去后面沐浴,衣衫摩挲交叠着水流的声响,白色的水雾穿过遮挡的屏风一直到床边,空气中似乎多了些皂角的气味,就这样直直的扑到江潮鼻间。
江潮抬眸,眼神微微一滞,屏风很是素净,布料也用是是那种很薄的纱,上面绣着漫天霜雪,浅淡的色彩便能似有似无的透出来里面人的动作。
阿玉在里面。
在里面沐浴。
江潮忽的低下头,一张脸几乎红透了。
他要起床,对,他要先找件衣裳,江潮下意识的往床里面摸去,却发现里面的床铺很是整洁,什么东西都没有。
阿玉昨天晚上没睡这里吗?
江潮努力回忆,却想不起来太多,索性直接拿了件天青色的修身窄袖袍子套在身上,胡乱倒弄了几下头发,看上去像个进京赶考的书生,只是多了股高中状元的意气风发。
江潮坐下来,又注意到桌面上的碗,昨晚上他回来又吃夜宵了吗?江潮只记得他在笛倚楼见到了那个和天青师兄很是相像的人,然后呢,发生了什么?
江潮记得他好像被一团柔软的云包围,拼命的挤着他,温热而柔软的触感。
正当他思索之际,谢寒玉散着湿发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他的脸色似乎不太好,这是江潮率先意识到的,眼眸很暗,像是没有繁星的夜,阴沉沉的。
里衣的领很浅,江潮自然的就注意到了谢寒玉脖间的那一抹红,那是——吻痕。
江潮愣在原地,见谢寒玉面无表情的从自己身边过去,想问却又开不了口,眼神中透着懊悔,是谁弄的?
阿玉是喜欢上什么人了吗?是哪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所以昨晚上他没有睡在这里,是这样吗?
江潮握紧了拳头,指尖硬生生的戳在肉上,从缝中开始渗血,他的眼角很红,若是寻了素白的帕子,怕是能捻下来几两胭脂。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潮听到脚步声,站起来抬眸望去,谢寒玉寻了件胭脂红的衣裳穿上,衣领要比平时高一些,却也没有太高,半遮半露的显出白皙修长的脖颈,那片红痕便全然的映入江潮眸中。
“阿玉,你,昨晚去做什么了?”
谢寒玉沉默了一会儿,和江潮对视,那双冷若冰霜的眼眸直勾勾的看着江潮的唇角,淡淡道,“被人欺负了。”
“是谁,他在哪儿?”
江潮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是庆幸谢寒玉没有喜欢的人,还是愤怒自己昨夜喝了酒没保护好人,“我这就去找他。”
江潮走上前一步,一手伸到谢寒玉脖间,触碰那泛红的肌肤,他和谢寒玉的距离很近,两个人几乎贴在一起,江潮自然就看见了谢寒玉那不同往常,异常红润的嘴唇。
他心里的怒火一下子就起来了,手指蹭上谢寒玉的唇,柔软的触感反倒让江潮的怒气更胜,“他也碰你这里了吗?”
谢寒玉只是直直的盯着他,点了点头,江潮从那里品味出一丝难过,一把将人搂在怀里,他搂的很紧,几乎要把人的肋骨搂断。
谢寒玉感觉到有滚烫的水滴到他颈间,他迟疑了一会儿,搁在半空中的手最终还是垂了下去,像是一颗行至尽头的枯木,腐朽而糜烂的散发着诱人的气味,只等着猎物自投罗网的那一刻。
“嗯——”
谢寒玉语气很轻,道,“我要出去了。”
江潮突然急了,“阿玉,告诉我是谁,我去杀了他。”他的手依旧搂的很紧,半点也没有松开,像是要生生把谢寒玉融进自己的骨血里,永远不分开。
谢寒玉抬眸去看他的眼睛,手指向上,抚上江潮的眼角,湿润的感觉让他微微愣住,道,“别哭。”
“一个熟人罢了。”
谢寒玉稍微用了些力气,推开江潮,“应忔和山行已经起了,可以走了。”他又从袖口里拿出来一个精致的瓷瓶,跟两根手指差不多大,递给江潮,“消肿的,记得涂。”
谢寒玉转身离开,留下江潮一个人愣在原地,他脑中不可思议的升起一个想法,阿玉脖子上的红痕不会是自己啃的吧!
他也没有伤口啊,为什么要消肿?
江潮后知后觉的去看镜子,果然自己的嘴唇也肿着,所以,昨晚上那个欺负了谢寒玉的人,要被他千刀万剐仍不解气的人,居然是他自己!
江潮眼疾手快的去拉谢寒玉的手腕,谢寒玉刚走到门口,还没来得及推开门,就又被踉跄着扯了回去,一下被江潮再度搂到怀里。
“拽我做什么?”
谢寒玉淡淡道,眼眸盯着地面两人交缠的影子,长长的睫毛在他脸上垂下阴影,让江潮一时看不清他的面容,也摸不透谢寒玉究竟是怎么想的。
“我……我,阿玉,”江潮语无伦次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谢寒玉睫毛微颤,垂在衣裳两旁的手指动了一下,江潮直接把霜寒抢先握在手里,“阿玉,昨天晚上那个混账的人,是我,对吗?”
第40章 风乍起(一) 阿玉,再咬重一些。……
“阿玉, 只要你不生气,要杀要剐都随便。”江潮的声音听起来很是低丧,“或者你想怎么样, 都好。”
房间内只剩下沉默, 谢寒玉从他手里把霜寒拿过来,江潮的心瞬间提到喉咙, 他闭上眼睛,伸手扯了下衣领,露出来修长的脖颈, 一副任君处置的模样。
谢寒玉眸色深不见底, 只将霜寒重新收到一旁, 剑鞘一动不动, 完好无损。
“阿玉?”
江潮睁开眼眸, 疑惑道, 却被谢寒玉突然按住,他感觉到脖颈处一股刺痛。
江潮伸手去摸谢寒玉顺滑的发, “阿玉, 再咬重一些。”他去碰谢寒玉颤抖的蝴蝶骨, 心里生出些隐秘的快意, 原来被人咬是这种感觉。
谢寒玉埋在江潮脖间, 过了好一会儿才起来,江潮替他擦了擦唇角的血渍,笑道, “阿玉, 要是不解气,这边也可以咬。”
谢寒玉瞪了他一眼,气恼着要离开, 江潮仍是把人拽到怀里,低声道,“阿玉,我好开心,是我,不是别人,我一想到你和别人,就想要去杀了他,阿玉,你会原谅我的,是吗?”
“阿玉,昨晚上是我的错,我醉了酒,又遇上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脑子就乱了,其实我不会随便就亲别人的,我只会,只会——”
江潮的声音越来越小,“只会克己复礼,发乎于情,止乎于礼,这不合规矩的。”
“阿玉,我们还是朋友,是吗?”
谢寒玉手指动了一下,霜寒便飞身过来,他一把推开江潮,泛着银光的剑身便直直的横在两人中间,
“江公子,朋友之间,还请自重。”
谢寒玉转身快步离开,应忔和却山行正坐在外面,听见楼上传来的争吵声,忙探过头见人下来,又缩回去,安分守己。
“寒玉师兄,怎,怎么了?”却山行颤颤巍巍道,“要,要出发吗?”
“走吧,”谢寒玉直接离开,却山行不敢言语,忙跟上去,颤抖的手和唇,反而一下子就成功飞身上剑,万丈高空他也不敢说话,只紧闭着双眼,也不敢问为什么缺了一个人。
谢寒玉眼角上扬,压抑着嘴角,心里估摸着时间,他莫名觉得自己做的过分了些,可又勾起昨晚上那温热而柔软的唇,到底内心的一丁点道德已经烟消云散了。
差不多行了半日,夏季的燥热已经越发难耐,谢寒玉瞧了一眼却山行,想着什么,便见却山行怯怯的向这边望过来,“寒玉师兄——”
“何事?”
“我们能休息一会儿嘛,我,好热,”却山行站在剑上,也不敢拿手扇,生怕一个不稳自己跌下去,只能规规矩矩的对着太阳,眼睛眯成一条缝,吐着热气,“这也到中午了,就休息那么一小会儿,好吗?”
谢寒玉静静的瞅着他,看着却山行直发怵,顿觉自己也没有那么热了,“要不,还是继续赶路吧。”
“休息。”
“啊,”却山行怀疑自己的耳朵,就见应忔忙帮他稳住了剑身,道,“走了,可以休息了。寒玉师兄居然同意了,快快快。”
谢寒玉听着后面的议论,只勾起唇角,这地方也是正巧儿,似乎赶上了老人家过寿,特地请了戏班子,跟在青天镇看到倒不一样。
却山行见他没说什么,便跑到街边买了三碗荔枝冰酥酪,和谢寒玉一起坐在小摊上吃。
酥酪堆的很多,尖尖的,给配了勺子,谢寒玉挖了一勺,很清甜的口感,这闷热的天气吃一口倒是很解渴。
“这戏班子唱完了啊,真是倒霉,没看到。”却山行见人潮已经散去,有些不满,又不能做什么,只得愤愤的吃了一大口,忽然看见一个带着龙头面具的人走过来,穿着一身胭脂红的衣裳,跟谢寒玉穿的是一个色,却山行就不免多看了两眼。
他跟在一群穿了戏服浓妆艳抹的人走在一起,即使没露脸也毫不逊色。
却不想那戏班子的一群人直接走到他们面前,头发泛白的老班主手里拿着几支荷花,粉白的瓣间还挂着水露,却山行心里莫名生出来一阵疑惑,这唱戏的难道还要来卖花抢钱,这属实是归于赚钱了?他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自己的钱袋子。
“这位公子,”只听那老班主轻声道,把手里娇艳的花递给了谢寒玉,“要花吗?”
谢寒玉睫毛轻颤,在却山行和应忔双双震惊的目光中,接了过来,道,“没钱。”
老班主却又开口,把那带着面具的人拉到了身前,“不要钱,这是送给公子的。这位公子,我们这一群人,四处漂泊,难以有个稳定的归宿,这是团里新招的小生,可他偏偏呢,有个灵宠,你说这我们戏班子哪里能养的起吗?”
“灵宠?”
却山行惊叹道,他只在藏书阁的书上见到过灵宠,没想到还真的有,忙问道,“在哪呢?我能瞧瞧吗?”
“公子莫急,这小生既打算跟了我们,自然是不能再养了,就想把这灵宠送给一个有缘人,现在看公子钟灵毓秀,身姿不凡,便想把这灵宠交给公子抚养,不知公子是否愿意?”
“只怕他不肯跟我。”
谢寒玉淡淡道,眼眸从老班主身上掠过慢慢移到那戴面具的人身上,又转回来,拿起勺子小口的吃着酥酪。
“这,”老班主迟疑了一会儿,去看那戴面具的人,“这,它有灵,能分辨善恶是非,自是知道公子是这世上一等一的好人,哪里来的不肯跟之理呢?”
“是啊,是啊,寒玉师兄,要不你就收了吧!或者,你给我,我想要,老班主,要不考虑一下我吧?”却山行按下应忔刚举到半空中的手,激动道。
“这——”
“山行一贯无事,心善缜密,最是合适。”
谢寒玉道,却山行听到他的话心一下就飘起来了,“老班主,我真的可以的,寒玉师兄他很忙的,而且他,他住的沧溟山,一年四季飘着雪,冷死了,还是我的松上月最合适。”
“这——”老班主迟疑了好一会儿,却山行只当他不放心,又开始叽叽喳喳地说了好一会儿,“我哪里四季如春,还有好多吃的,寒玉师兄那边冷清的不像是人住的,你就放心吧,我真的……”
“山行,既然无缘,就不要强求,怀仙门后山的灵物你自己去选呢。”
谢寒玉打断他的话,“我们走吧,沧溟山还有人在等我。”
老班主猛觉自己的腰间被莫名其妙的戳了一下,慌张道,“行行行,这位公子一看就和它有缘,那就劳烦公子了。”
“不客气,不客气,都是小事,”却山行笑的脸都歪了,压不住嘴角,“哪儿呢,哪儿呢,给我吧。”
老班主战战兢兢的从怀里拿出来一个白色的瓷瓶,“在这里,公子可以把它拿走了。”
却山行满心欢喜的接过来,应忔也不住的往瓶口蹭,想要瞧瞧里面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谢寒玉站在原地,低垂的眼睫让人看不出他的情绪,只继续拿着勺羹,搅动着融化的碎冰,舀起那颗圆润饱满的冰透荔枝,咬了一口,唇角还残留着荔枝透出来的汁水。
“是一条——”
“蛇!”
却山行猛得大叫,应忔一把捂住了他的嘴,身子却撇的很远,根本不敢再看,“小点声,要是把它吵醒了……”
戴面具的人身子一僵,退到老班主身后,手指向上轻微动了一下,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四周。
“应忔师兄,它也太漂亮了吧!”
却山行的两个眼睛中透出来惊喜,像个燃烧爆开的花烛,他小心的把瓷瓶捧在手心,走到谢寒玉身旁,“寒玉师兄,你瞧,真的是条蛇啊!”
谢寒玉眼神轻向地面看去,不见那修长的身影,唇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才又抬眸去看那瓷瓶,玉白的瓶身一尘不染却又透着低调的华丽。
“寒玉师兄,你看这条蛇爬出来了哎!”
却山行看着它在谢寒玉手心乱动,卷翘的尾巴尖盘在谢寒玉的手腕上,冰透的鳞片排列整齐,几乎是动人心魄,他的呼吸都紧了些。
“不是蛇,”谢寒玉另一只手去碰它的尾巴尖,敏感而舒服的感觉一下传过来,谢寒玉见它鳞片都翘了起来,又道,“是一条龙。”
“什么?”
却山行呆住了,应忔也风化在一边,痴痴的看着谢寒玉。
“你没看到它有角吗?”谢寒玉低声道。
那龙盘在他手腕上就不动了,如冰似雪般的玉镯一样,脑袋耷拉着,去看谢寒玉。
“我眼拙了,居然没看出来你是一条龙,而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蛇,对不住啊!”却山行蹲下来,手指去碰它的脑袋,却被一下子躲开,“寒玉师兄,他凭什么不给我摸。”
“缘分未到吧!”
谢寒玉哄小孩一样,“熟悉几天你就能把它带回去了。”
那班主见状适时露出来一个安慰的笑,“公子不要着急,可能日久天长的就好了,既如此,我们便先离开了。”
谢寒玉又看了一眼那带着面具的人,没说什么,但就是莫名觉得他似乎带着几分的委屈,跟着老班主离开了。
“寒玉师兄,我们要走吗?找个客栈睡一觉,然后再出发,这天太热,我都要化了。”却山行叫嚷道,不忘拉上应忔,“而且应师兄他心里本就虚弱,这样子连日赶路,岂不是让他身心俱疲。”
应忔无法反驳,谢寒玉点点头,“那就歇半日吧!”
直到了客栈,却山行和应忔各自在房间,那白色的瓷瓶就被谢寒玉收了起来。
他拎着那龙的尾巴,把它又丢了进去,放在桌面上,细白的手腕上还残留着淡淡的温度。
怎么就变成一条龙了呢?
谢寒玉心道,不过,确实和自己想象的一样漂亮。某些人害羞,确实需要给他几天时间适应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