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喜惊魂(一) 抢亲,我明明是内人嘛……
“寒玉师兄, 你平时记性最好,你一定记得,你见过溪霖的, 寒玉师兄, 你说话啊。”
应忔踉跄了一下,身子开始颤抖, 他满含期待的看着谢寒玉,见人不说话,目光又小心地移向江潮。
“江, 江公子, 是, 是吗?”
窗子忽然动了一下, 在沉静的屋内弄出一点儿声响, 惊扰着三个人的耳朵。
谢寒玉感受着被子下的手被江潮碰了一下, 他带着惑意看过去,江潮向他撇了撇嘴, 眼睛斜斜地望向窗外屹然不动的竹叶, 道, “好像没风, 窗怎么动了?”
“总不可能是空穴来风吧?”江潮又补充道, 谢寒玉刚想说话,就见应忔已经飞速跑了出去。
“阿玉,”江潮推了推谢寒玉, “你师弟好像出事了, 起来看看去。”
“应忔一贯稳重,如果不是急事,不会如此。”谢寒玉道, 随意找了件衣衫套在外面。
苍青色的天夹杂着一丝橘红,外面是鼎沸的人潮,应家的喜事在即,到处都是走动的人们,应忔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里面。
“陆婶儿,明儿我能去观礼吗?我们怀仙门这几年还没有过喜事呢?”
“行啊,你们那个谢师兄,长的那么好看,也没定个亲呢?”陆婶往锅里添了一把柴,又用旁边一根粗棍扒拉了几下,红色的火苗格外旺。
却山行正在厨房吃刚刚蒸出来的热乎包子,一边和人说话,却突然被一股灵力拉了过去,剩下的半个羊肉馅包子还塞在嘴里,呼哧呼哧的喘着热气,猛得被应忔抓住了肩膀。
“山行,你是见过溪霖的,是吗?你还见过我和她说话,是不是,山行,你说话啊!山行。”
却山行被拽的摇头晃脑,“师,师兄,”他艰难的咽下最后一口包子,“溪霖,你那个未来嫂子吗。”
“对,你是不是见过她,她刚才还在这里呢,是不是,你说话啊,山行。”
“师兄,师兄,我要噎死了,”却山行指着自己的喉咙,江潮实在看不下去了,手指一抬,桌上的茶盏便飞到却山行的嘴里,“喝口水润润。”
“谢谢江公子,”却山行大口喝完水,翻了个白眼,道,“你不是一直对我说她吗?但我没见到人啊!”
“阿玉,溪霖,你听过这个名字吗?”江潮终于听出来点详情,道,“我没听过。”
“没有,”谢寒玉摇了摇头,“应忔的状况不太对。”
应忔听到他们的话,原本崩溃的情绪再次爆发,“你们都在骗我,她刚才还在这里呢。”
谢寒玉点住他的穴位,应忔这才安静下来,指尖搭在他的手腕,朝江潮轻微的摇了摇头,又施了一缕灵力护住他的心脉,道,“山行,扶他回去休息。”
“寒玉师兄,应师兄怎么了?”却山行将应忔的胳膊搁在肩上,搀扶着他,“他会出事吗?”
“有事便传信知会我。”谢寒玉低声道,他起身朝外面看去,明日便是成亲之时,院子里的人各自忙碌,墙角的几根翠竹上面也挂着厚厚的红绸。
“都小心点啊!别摔着了,这些可都是给未来夫人的,慢慢抬。”陈叔正招呼着人搬箱子,沉重的木箱整齐地摆在院子的东南侧,上面缠着的绸缎艳丽而张扬。
“谢公子,”陈年看到他点了点头,谢寒玉喊住了他,“陈叔。”
“谢公子有何吩咐,我这就去办。”
陈年小步走到窗前,刚才的动静他听的一清二楚,“二公子不知怎么了,突然叫嚷着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我实在是没办法,也制止不得,刚才还要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应忔是我师弟,照顾他是应该的。”
谢寒玉望着面前的男人,他是很典型的中年男子相貌,眼角下垂,勾起几抹皱纹,鹰钩鼻带着一丝威严,嘴唇发青,气色不是很好。
陈年腰间挂了一个黄花梨木的腰牌,平日里那些下人们总是能听到陈年走路时晃荡的声音,一身灰色的布衣,又添些质朴和平凡。
“陈叔,应忔五岁来到怀仙门,天资聪慧,剑术过人,今日之事,应该是有什么蹊跷。”
谢寒玉手指抬起,触碰江潮映在墙面上的影子,刚才这影子还未曾出现,他嘴角微微勾起,“我想问问,溪霖和他是什么关系?”
“谢公子,我,唉,我就是一个管家的,说的好听些,我是管事儿,难听些,我就是这应家的泥巴,根本不值一提。二公子金枝玉叶,哪里轮得到我来管啊!之前二公子是和溪家那女孩子是常在一旁玩乐儿,可后来他去了怀仙门,就再没有接触过了。这顶多就是在明日迎亲的时候见个面。”
“溪家只有这一个女儿吗?没有什么前来借住的远房亲戚或者朋友?”江潮忍不住问道,“说不定是应忔小时候无意见了谁,你们不知道?”
“可二公子口口声声说着他刚才还在和溪霖姑娘说话,溪霖姑娘现在明明不在这儿啊!”
陈年重重叹了一口气,他的年龄大了,皮肉松弛,更露出嶙峋的骨架,嘴巴一张一合,看着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他在哪里和人说话?”
“哝,那个屋子,那都已经废弃许久了。结果二公子说他在那里见到溪霖姑娘,且不说溪霖姑娘在不在这儿,我们也不可能将未来的夫人安排在这又破又旧的地方啊!”
陈年伸手指向西南角的一个屋子,谢寒玉看过去,木门刚被应忔踹开,已经倒在地上,他感觉到一股阴气在里面,他和江潮对视了一下,又移开眼神,江潮轻微的点了下头。
“陈叔,大公子好像在喊你。”
江潮伸出手掌,在陈年面前上下挥动。
“那谢公子,江公子,我就先过去看看,你们要是有什么事儿可以再喊我。”陈年说完便离开了。
“那里鬼气很重,我刚探过应忔的脉象,神智清醒,灵力充沛,或许那里真的有什么东西。”
“应忔,应该不会说谎,可这一切也太不正常了,”江潮道,“不如我们晚上去看看,要是真有什么鬼怪,也能解了应忔的心结。”
亥时一刻,院子里寂静一片,沉默的风扫动着角落稀疏的几根竹子,月光越过倒地的门照进屋内,映出来两个隽秀的人影。
江潮找了个桌子,拂去灰尘,坐在上面,两条腿搭在地面,看着谢寒玉从怀里拿出一张符纸。
纸张在触及空气的那一刻,燃了起来,青绿色的火光映衬着漆黑的夜,谢寒玉的脸在火光忽明忽暗,他静静的观察着四周,窗子开开合合,弄出一阵声响。
符纸飘悠着在屋内最深处的角落停了下来,火光暗下去,谢寒玉拿出来一颗夜明珠,他便瞧清楚了墙角的东西。
像是一颗珠子,似是在这屋子里藏了许久的缘故,上面铺着一层厚厚的灰,谢寒玉犹豫了一下,把它捡起来放在手心。
谢寒玉转过身,把手伸到江潮面前,“这是什么?”
江潮接过来,把它擦干净,露出来有些崎岖不平的表面,道,“小儿玩的琉璃珠,看上去至少有十年了。”
黑色的胎釉上刻着层层叠叠的蓝白色线条,像是一阶一阶的梯田,放在手心,能看到一些腐蚀的坑洼,那股透心的凉意便浸了进来。
“琉璃珠,”谢寒玉的声音中透着一股疑惑,“应该不是应忔的东西,他在怀仙门一直不玩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阿玉?”
“啊?”谢寒玉疑惑转头,看着江潮嘴角的笑,问,“怎么了?”
“你怎么知道他不玩,我小时候有一紫檀木盒的琉璃珠,经常弄丢,后来只剩下一个,师兄为了这事儿,罚我一顿不许吃饭,因为这是他攒了好久的灵石才换来的。”
江潮把那颗琉璃珠又放回谢寒玉的手中,“等以后找到了,都给你。”
谢寒玉有一瞬间的发愣。
他自小就被带到怀仙门,玉溪真人虽然对他非常疼爱,可毕竟两人之间年龄差距太大,他想不到这些玩意儿。而谢寒玉又是大弟子,自然也没有师兄师姐带着他下山玩儿。
小时候的谢寒玉除了练剑,便是待在藏书阁的顶楼。
那里有一方他自己的书案,玉溪真人特意为他在那里开了一扇窗,推开便是层峦叠嶂。
纸鹤常在云端翱翔时不时飞过来给他叼来几颗野果子,青涩发酸,偶尔能吃到一个通红的山楂,只要忍过那股酸涩劲儿,就能尝出来一点点的甜意。
他甚至不知道琉璃珠要怎么玩儿,那双清冷惯了的眼眸闪过一抹渴望,又很快被掩了过去。
“琉璃珠一般都入手温润,可这颗却异常寒凉,或许是沾染了阴气的缘故。”
江潮解释道,“我倒是觉得你那个师弟说的可能是真的,如果他看到的是这颗珠子的主人呢。若是这主人死了,执念未退,便能让自己想念之人看见魂魄,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只是其他人都说没有这个人,就奇怪了。阿玉,这里面或许有什么隐情,陈叔和应恒应该也不会撒谎,而且这么多人全部都没有破绽,也很难做到。”
江潮补充道,外面呼啸的风停了下来,窗子正卡在半开的状态不动了,一个模糊的白影躲在窗子后面。
江潮突然走过去,握住谢寒玉的手,在他掌心划动。
谢寒玉忍着手心的痒意,轻微的点点头,“应忔刚来怀仙门时,常叫嚷着家中有人在等他,我本以为是应恒,现在想来应该是另有他人,或许便是这琉璃珠的主人。”
“若是确有一小孩,这么多年其他人全不知情,现在又消失了,世间这样的事情,我只听过一例,”江潮没有松开手,只是掌中动作停了下来,他盯着谢寒玉白皙的手指,又道。
“之前我师父带着我们几个人外出,后来遇到一户人家,那家小孩天生魂魄不稳,失了两魂,常人便看不见他,只以为是生了一滩血水。可那家宅中常无端响起孩童的哭声,有仆人端着饭菜从槐树下经过,树枝突然掉下来,又停在半空中,这样的事情此起彼伏,后来我师父过去,才发现是一个孩子,那孩子一天天长大,只是别人都看不见。”
窗子又开始吱咛吱咛的响动,谢寒玉收回灵力,道,“先天魂魄不稳,我在怀仙门藏书阁见过解法。”
我师父后来把法子写下来——
江潮终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他也没接谢寒玉的话,只是突然看起来有些难过,握住谢寒玉的手也松开了,有一下没一下的随意摆动着。
“沧海桑田,故人早已逝,阿玉,你说凡人这一生,虽然短暂却能获得极致的情爱,反观那些神仙,瑶台银阙十二层,真的快乐吗?”
江潮叹了一口气,靠在墙面,“我想回去,但是回不去了。”
谢寒玉从来没有问过江潮从哪里来的,百重泉这个地方是上古仙人的居所,之前他传信问过玉溪真人,却一直没得到师父的回信。
不过,面前的人究竟是谁,又有什么影响呢?
谢寒玉只知道,面前的人是江潮,他会唤自己阿玉,就够了。
“若是以后飞升,我也把你弄上去。”
谢寒玉认真道,“然后我们可以再下去,找应忔和山行,把他们都弄上去。”
“好啊,”江潮忍不住发笑,“我就等着阿玉飞升的那一日,阿玉,我们要不去寻一下溪霖,你那个师弟看着快要疯掉了。”
“今日成亲,应家马上要去接亲,去喊他?”谢寒玉将那颗琉璃珠装进急物袋,右手下意识的抚上腰间的玉铃,空荡荡的一片让他反应过来,自那次在浣花溪,玉铃掉落在地,清脆的一声,必然是碎了。
之后他又去寻过,却没找到。
“我想回怀仙门几日,”谢寒玉看向江潮,“我的铃铛不见了。”
丑时末,鸡鸣声便已响起,却山行还睡的迷迷糊糊,便听到一阵衣衫摩挲的声音,这简直要人命了,比他在怀仙门起来练剑还要早。
一件冰凉的外衫忽然丢在他脸上,却山行一把抓起衣裳丢在地上,“滚啊!”
喊完周围一阵静默,他才意识到自己昨晚上被寒玉师兄要求着照看应忔,后来便干脆直接住在这里了,所以,他,现在到底在哪?
又是谁扰了他的休息?
却山行睁开眼,入目便是应忔冷漠无情的眼眸,他心惊胆战的往被子下面缩,“应,应师兄,你,你起这么早啊!”
“跟我去接溪霖。”
应忔动动手指,原本掉落在地上的衣裳便又盖在了却山行脸上,“穿上,我们现在就走。”
“师兄,你真的没有开玩笑吗?”却山行小心的把眼睛从衣裳里面露出来,“这么早,天还没亮呢,寒玉师兄还没起来,去这么早,抢亲啊!”
应忔盯着他看了几秒,“我绝对见到溪霖了,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他袖子一挥,窗子大开,外面正对上两个夜半而归的人。
“嗨。”
“江,江公子,寒玉师兄,你们两个,深更半夜,在这里做什么?”
却山行光着上半身,露出来劲瘦有力的腰,迷蒙着眼睛,又看向外面青白色的天,道,“你们也要去抢亲啊!”
“哗啦——”
江潮眼疾手快的把谢寒玉拉近了些,用手捂住他的眼睛,另一只手向上抬,窗子“啪”的一声被关上。
“光天化日,衣不蔽体,不知羞耻,成何体统。”
江潮小声趴在谢寒玉身旁说道,“你这个师弟真的应该再学一学规矩。”
谢寒玉,“…………”
有些人真的脸皮厚的他都佩服了。
“他还小,而且事发突然,他也没想到我们在外面。所以,可以把手松开了吗?”
谢寒玉在心里默默道,之前的你似乎比他更没有体统。
“你不也很小吗?”江潮反问道,把手松开,“我这只是作为朋友,生性善良,助人为乐而已。”
“那我谢谢你。”
谢寒玉无奈道,“山行,你继续睡吧,应忔,出来。”
却山行得到指令,飞快的把衣裳一扒,躲进被褥里面,“师兄,寒玉师兄喊你。”
应忔没搭理他便出去了,江潮正站在一边哼小曲儿,谢寒玉见他过来,道,“不是要去接溪霖姑娘吗?”
“寒玉师兄,你相信我说的是真的?你也见过溪霖对吗,那阿枕一定也在,我能感受到他的气息,他一定在。”
应忔像是突然从僵持的状态下反应过来,抓住谢寒玉的袖口便开始嚎叫。
江潮叹了一口气,“为情所困的人啊。”
“江公子,你不懂,溪枕真的存在,我这里还有他小时候给我的荷包呢,他说长大了要嫁给我,虽然只是玩笑话,可是他真的在。”
江潮和谢寒玉对视一眼,“阿玉,你要攒钱给应忔准备聘礼了。”
“江公子,你说什么呢,”应忔慌张道,“那是玩笑话,他是我弟弟。”
“哦,”江潮拍拍他的肩膀,“开个玩笑嘛,我师兄师姐在我四五岁的时候他们也经常说要给我准备聘礼呢,我小时候看见一个人,抱着大腿哭闹说,要人家嫁给我,其实连男女都没看清楚。”
“但是那个人的背影看着是真的好看——”
“走吧,”谢寒玉打断他的话,“一会儿天亮了,娶亲要趁早。”
“对对对,江公子,快走吧,”应忔将剑收起来,推了他一把,“一会儿迎亲的队伍都走了。”
“哎哎哎,”江潮叫嚷道,却没有人理他,他只能跑到谢寒玉身边,“阿玉——”
谢寒玉走的更快了,应忔直接要飞起来,干脆溜到谢寒玉前面,“寒玉师兄,御剑吧,这样快些,江公子,你的剑呐?”
“我不用剑,阿玉,你带着我吧。”
谢寒玉伸出手掌,霜寒银白的剑面泛着光,轻轻颤动,似是不满主人的安排。谢寒玉盯着剑身好一会儿,霜寒终于平静下来,“它不喜欢与生人触碰,你和应忔一起吧!”
应忔一头雾水,之前他和却山行还没学会御剑的时候,也曾经大着胆子唤师兄带他们,虽然只有那一回,可霜寒应该是能接受别人的吧!
“那个,江公子,要不你用我的剑,我和师兄一起,我修为不行,怕载不了你。”
应忔颤颤巍巍的把他手里的剑递给江潮,“江公子,给。”
应忔小心翼翼的站到谢寒玉身边,他低头看着霜寒的剑身,心虚感挤了上来,不敢抬头,他拽住谢寒玉的衣角,“师兄,要,要我,带路吗?”
“阿玉,”江潮手指指向自己,大声喊道,“你确定要我一个人御剑飞行吗?”
“走吧,”谢寒玉道,三人之间瞬间拉开了距离,“一会儿就赶不上了。”
应忔夹在这怪异的气氛中,用手指了指东南角的方向,极速逝过的风带着清早的寒凉,他看着自己那把剑在江潮的脚下摇摇晃晃,最终翻了过来。
江潮四肢乱舞,从上面掉了下去。
“江公子——啊”
应忔一个惊魂,就瞧见谢寒玉飞身离剑,他自己一个人站在霜寒上,双手抱住了肩膀。
谢寒玉指向应忔的剑,剑面翻转,飞速下降,滑到江潮身下,他运转灵力,已至江潮身侧,拽住了他的领口,见人发丝混乱的散着,道,“你是故意的?”
“怎么会呢?”
江潮一个踉跄,扑到他身上,“我真的不会御剑,我很少用剑的。”
“啪哒——”
一个圆滚滚的晶莹剔透泛着银光的玉铃从江潮袖口掉了出来,他看了一眼,然后无奈的捂住了自己的脸。
谢寒玉弯下身子,将玉铃捡起来,道,“我的铃铛为什么在你这里?”
江潮深吸了一口气,把手撒开,道,“阿玉,我说我准备把它修好再送给你,只是今天这事儿是个意外,你会相信吗?”
谢寒玉将铃铛握在手里,莹润的手感又添了凉意,铃铛上的裂纹极浅,江潮说的应该没错,玉铃的材质特殊,是天山最深处的凝雪化成。
他们一路从浣花溪过来,愈向南面走,自是没有天山凝雪,江潮,是怎么寻到的?
江潮握上他的手,把铃铛拿出来,蹲下身子,皙白骨节分明的手穿过红绳,又拉起谢寒玉腰间的带子,灵巧的系了一个结。
他将旁边刚才碰到皱褶的衣角理平整,才站起来,“阿玉,再不走应忔就要到了。”
“你会御剑。”谢寒玉斩钉截铁道。
如果不会御剑,又是怎么跨越这么远拿到天山凝雪的,谢寒玉虽然这么说,但还是让他拉住自己,去追应忔。
江潮看着他的侧脸,高挺的鼻梁下饱满而红润的嘴唇,与白腻的肌肤碰在一起。
他垂搭在谢寒玉肩膀上的指尖动了一下,江潮略微向后挪了一步,让两人之间有一缕缝隙,他的心跳加快,咚咚咚,听的一清二楚。
“阿玉——”
“嗯,”谢寒玉道,“应忔就在前面。”
“阿玉,我还是喜欢霜寒,比这柄剑漂亮。”
应忔的剑只是怀仙门弟子平日里练习的木剑,自然是比不过霜寒的,谢寒玉刚想解释,意识到某人的言外之意,“一会儿你拿着它。”
下次就熟悉了!
应忔修为有限,霜寒是把好剑,他蹲下来,用手摸了摸剑柄,道,“我,我不行的,你是师兄的剑,不能欺负我。”
正当他双手合十,谢寒玉和江潮恰好赶到,下面的村落已经升起晨间公鸡打鸣的声音,应忔十分虔诚的把霜寒收起来,交到谢寒玉手中,却被他转手给了江潮。
“不是不与生人接触的吗?”应忔看着霜寒安分守己被握在江潮手中的模样,心中疑惑,却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在前面带路。
“溪霖,今儿可要起个大早呢!应家大公子马上就来了,你呀,就等着新郎官吧!”一位头发花白的女人正站在溪霖身后拿着梳子给她梳发,“这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当初娘生下你和……你弟弟,然后早早的和应家定下这门亲事,为的就是有一天你可以风风光光活着。”
“娘,可是女儿跟应恒根本不熟,而且他……他也在,应忔也只是在家中待几天,那个人的事情,我害怕。”
女人厉声道,“你们身上流着相同的血,这有什么好怕的。当初你们生下来的时候,我也是一视同仁,可谁知道后面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不要怕,这几张符纸你拿着,放在香囊里面,随时带在身上,我特意向这儿附近的道观求的,他必定不敢近你的身,你就只管做好你的应家夫人就是了。”
“娘——”
“迎亲队伍马上就到了,一切有娘和应恒担着呢。”她继续着手里的动作,看着铜镜中的女儿,语调柔和些,道,“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溪霖的手摸上铜镜,注视着这副相貌,其实她和那个人长的并不像,她的眼睛狭长而张扬,而溪枕,则更圆润些,看着比她乖巧多了。
只是一个死人而已,哪怕再乖巧,也注定是个死人。
一阵咚咚咚的拍门声传来,女人起身将门打开,门外是一群端着嫁衣,发冠和各色簪子的婢女。
“夫人,姑娘该更衣了。应家已经派人来了,是二公子和另外两个男子,说是其他人还在后面,他们先来准备准备。”
“霖儿,我去前面招待,你且安心即可。”徐冬宜放下梳子,走出去,溪霖伸出手想叫住她,却还是放下来,只安静的看着镜子,等待那些婢女给自己更衣。
“飞仙,十几年不见了,还记得徐婶儿吗?”
徐冬宜打量着应忔,比他大哥还要高些,也更秀气,既去了怀仙门,还回来做甚呢?待在那里不好吗?
“徐婶儿,我自然记得,”应忔恭敬的抱拳行礼,“这是我师兄,今日是来帮忙的。”
“有劳两位公子了,”徐冬宜的目光在谢寒玉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又落在江潮手里的剑,尴尬的笑了两声,“只是这大喜的日子,刀剑无眼,一不留神伤到其他人就不好了,飞仙,能否让你师兄把这剑收起来?”
“有理,徐婶儿说得对,阿玉,你的那个集物袋呢?”江潮对徐冬宜笑了一声,手指顺着霜寒的剑柄划了一下,随即拽了一下谢寒玉的袖子,“收起来吧,阿玉。”
应忔面露难色,却突然被一股陌生的灵力打了一下,他看到江潮对自己笑了一下,似乎带着一丝丝的歉意,但不多。
应忔认命的将剑收起来,江潮理所当然的把谢寒玉的集物袋塞进自己袖口,谢寒玉停在半空中的手愣了一下,随后便收了回去,薄唇微抿,要说些什么,最终也没开口。
寒玉师兄已经这般纵容他了吗?甚至连重要之物都随随便便的丢给江潮!
应忔不解,按捺不住,“咳咳——”
“应忔,嗓子不舒服啊!回去熬些枇杷雪梨汤喝喝就好了啊。”
江潮温柔道,像是早春天边淅淅沥沥浇着草芽儿的雨,若隐若现,似真似幻,他走到谢寒玉和应忔中间,“阿玉,你师弟可能是染了风寒,你身子不好,免得传给你,还是站远些吧!”
“我没有——,江公子,寒玉师兄,我身子好着呢!”应忔被他这番话弄的糊里糊涂,“我真的没事儿!”
“唉,这醉了酒的人最喜欢说自己没醉,这生病的人啊,也最喜欢逞强了。”江潮两根手指搭上应忔的手腕。
“你这脉浮而紧,舌质淡,苔薄白,是风寒没错,回去我给你开张方子,喝些药就好了。”
江潮松开手,使劲儿拍了拍应忔的背,又向谢寒玉那边走了些,两人看起来亲密无间。
他这才道,“只是你寒玉师兄,平日还要练剑,下棋,事务繁忙,你就不要再祸害他了啊,有什么事情只管找我。阿玉的师弟就是我的师弟,而且我这个人最是热心肠了,包你恢复的。”
谢寒玉垂眸看着江潮的手,指尖不由的去摸腰间的铃铛。
他顿了一下,偏头和江潮对视了一眼,嘴唇微动。
“你什么时候学的医术?”
“保密。”江潮学着他的样子动了动嘴唇,又冲谢寒玉眨了下眼睛,这才看向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徐冬宜。
“徐婶儿,我们进去吧!可别误了时间。”
徐冬宜适时调整好面上的表情,堆着笑,道,“对对对,快进来,快进来,是我一时糊涂了,竟忘了时辰。霖儿还在里面梳妆,三位便先在此处等候,半夏,快上茶。”
“徐婶儿,他们都忙着,也不用上茶了,我好久都没来这儿,在怀仙门的时候,一直怀念后院的榴花,想要去瞧瞧,不知方便不方便?”
应忔拉住她,不动声色的瞅了一眼窗外,说道。
“这石榴花有什么稀奇的?不过是些寻常东西罢了。”
“徐婶儿,我也是许久没见了,而且石榴多子多福,送给大哥和溪霖作为贺礼,寓意好着呢!”
“去吧去吧,真是拗不过你的,飞仙,亏你还记得溪霖,一走这么多年,这儿时的交情倒也没忘。”
徐冬宜被他哄的喜笑颜开,眼角的褶皱都淡了几分,脸色泛红,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这怎么会忘呢,我们……三个人小时候经常在一起玩儿,”应忔握住徐冬宜的手,“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是啊,你们三个人是青梅竹马的交情,这溪霖嫁到你们家,我也能放心。”
“徐婶儿只管放心就是了。”
应忔见江潮和谢寒玉已经悄无声息离开,便放下心来,又连说了好几句,只让徐冬宜放宽心。
“这院子里埋着一个阵法,”
谢寒玉在院子里走了一圈,捡起一颗鹅卵石放在手心,“这阵是寻常人用来庇护家宅的法子,可这四周没有怨灵,也无恶鬼,而且阵法早已被破坏。”
“阿玉,这阵法还挺古朴,看上去有几百年的时间了。”
江潮蹲在地上用手翻看着土壤上的灵力残留,“如果应忔说的双生是真的,那徐冬宜为何故意说是三个人,她一定也隐瞒了什么。”
“我相信应忔,溪枕这个人必然不可能是他凭空捏造的。”谢寒玉道,“你看这个?”
一颗圆润的琉璃珠,两人对视一眼,“和应家的那一颗是一模一样的。”
“应忔或许认识,一会儿问问他。”
谢寒玉将它丢给江潮,迎面就撞上了一个端着木盆的婢女,“这位公子,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急着给姑娘送衣裳,走得快些,没瞧见人,真是对不住。”
“阿玉,”江潮上下打量一遍他,“没事吧?”
谢寒玉摇摇头,见木盆中放了一件鹅黄色外衣,也没多说,便让她离开,只是又瞥见那外衣上的花纹,他一下抓住了江潮的袖子。
“阿玉——”江潮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得吸了口气。
“看那件衣裳袖口的花纹。”谢寒玉用眼神示意他,“跟那颗珠子是一样的。”
“那琉璃珠上的花纹少说也有十年了,现在的衣裳还会用这个吗?”江潮忍不住问道,“那布料看着也是放在箱底很久了,反正我师姐是不会穿这些旧衣裳的。”
谢寒玉轻轻扫了一下江潮,声音平淡,毫无起伏,但江潮平白从里面听出来一丝阴阳怪气,“你观察的挺仔细。”
江潮,“…………”
“我,眼力还行,”江潮顿了一下,道,“记得也挺清,阿玉,我也记得你喜欢穿月牙白的天蚕丝。”
谢寒玉沉默了,看了眼自己身上的月牙白天蚕丝外衫,一字一句道,“这个最多。”
“哈哈哈——”
江潮笑的弯下腰,“以后,给你买其他的。”
谢寒玉,“…………”
“你有钱吗?”
谢寒玉直白的问道,“做人要诚信。”
这下轮到江潮绷着一张脸,有的时候就不要提起这个令人伤心的事情了吧!
风吹过树叶,哗啦啦的作响,应家来接亲的人已经到了,应忔在前面与他们打配合,溪霖已经穿戴好蒙上盖头来到了前厅。
“阿玉,这屋子附近也没什么东西。”江潮打量着溪霖的闺房,“而且人家女孩子的房间,待在这儿也不太好啊。”
他转悠了一圈,便找了个凳子坐下来。
谢寒玉手持琉璃珠,伸出食指注入一些灵气,随后凝神入觉,念道,“浮沉往事,现。”
无形波动着的灵力陡然化作琉璃珠,用红绳串在一起。
“这是什么?”江潮好奇问道。
“寻迹,又唤解匿,灵力泛动之处便是其主人生前活动过的地方,而灵力消失的地方,便是其死亡之所。”
珠串在屋内飘荡出凌乱无理的痕迹,绕过烛台,混白的烟痕荡荡忽忽,由泛着银光镶玉石的簪子尾端蔓延到绣纹精美的屏风,最终停留在窗子上。
谢寒玉睁开眼眸,见那串琉璃珠被江潮拿在手心把玩,他坐在窗沿,长腿搭在旁边的木凳,见他睁眼,便挥了挥手,“嗨,谢仙君。”
谢寒玉的眼眸沉下来,像是深不见底的渊。
他刚才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寻迹,除了寻死者踪迹,也寻凶手痕迹,若是灵力所化之物最终没有消失,而是被人所擒。
而此人,就是杀害死者之人。
“阿玉。”江潮冲着他笑,黑白分明的眼睛眨动着,双手背在身后,头轻轻歪向左侧,道,“怎么不搭理我?”
“是你吗?”
谢寒玉抽出霜寒,银色的剑刃便直抵江潮的脖颈,袖口翻动,月牙白的衣袍随着剑刃挑动纷飞。
霜寒对上掌心,江潮猛得将那串琉璃珠串甩到空中,他侧身向后踢去,窗子应声落地,碎木屑散了下来,天色也变得糊起来,只听见远处传来的唢呐声响,倒有种乐极生悲之感。
“不要这么无情嘛!”
霜寒迎面而来,江潮弯下身子,几乎贴近地面,反手接住琉璃珠,丢过去,珠串崩断,清脆入人耳。
一缕白烟从断了的珠串中跑出来,大雾弥漫开来遮住众人的眼,随即便消逝不见。
“怎么好端端的,起雾了呢?真是怪事!”
徐冬宜骂骂咧咧,“还是快些走吧,免得耽误了吉时。”
抬轿的几个伙计也抱怨了几声,犹犹豫豫的还是出发了。
“哎呦。”
轿子颠了一下,布帘轻轻晃动,“做什么呢?抬个轿子都不稳,省得摔着我们姑娘。”小丫鬟骂道。
“这雾气大,看不清楚,土路,石子树杈子什么的多一些很正常,姑娘多担待些吧,咱兄弟几个也是挣个苦力钱。”
“怎么说话呢,又不是没给你们钱,应家——”
“平梳,不必与他多言,正常走便是了。”
“多谢姑娘担待,走嘞。”男人又扛起轿撵,“兄弟们,继续唱起来,恭贺溪霖姑娘成亲。”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1)
轿子里的人蒙着大红的盖头,伸手不见五指,听见声音,轻笑了一声。
第28章 喜惊魂(二) 吃醋,醉酒,好人卡……
江潮和谢寒玉站在两侧, 看着满堂的宾客,应恒穿着喜服,整个人看着身高腿长, 高台上只放了两块木牌, 应家父母去世得早,应恒小时候便接管了应家, 族中也没有其他的叔伯,高堂上便显得空荡荡。
“阿玉,这喜服, 与之前姜婆婆儿子的那身有点像啊!”江潮眯起眼睛, 低声道, “人间的喜服都是一个样吗?”
“不知道。”
谢寒玉回忆起江潮穿喜服的样子, 唇角不自觉的勾起, “你穿上很好看。”
“还, 还行吧。”江潮咬着自己的嘴唇,压下心里的雀跃, 眼神却飘忽不定, “我觉得阿玉, 你以后穿会更好看。”
他的目光滑到谢寒玉腰间, 又瞅向前面并肩的应恒与溪霖, 耳旁传来宾客鼓掌的声音,江潮眼神忽然又变得清醒起来。
“阿玉,你刚才是怎么发现那不是我的?”
他忽然又开口问道, 刚才在溪家, 自己一时没注意,就被钻了空子,再次醒过来的时候, 就已经又回到应家了,脑海里闪过一些乱七八糟的片段。
阿玉好像一把搂住了自己的腰,然后一股寒凉的灵力就把他包裹起来。
“直觉。”谢寒玉抿了下唇角,道。
其实是眼睛,他记得江潮望向自己的眼睛,像是化了的雪,只不过谢寒玉没说出来,江潮听完愣了一下,也就没再问,两个人又看向前面的一对新人。
“应某今日在此真心感谢大家,我与霖儿是少时相识,能结此良缘,倍感欣喜,今日我应家大摆三日流水席,各位只管吃好喝好,缺什么的和应某说。”
应恒见溪霖被人牵着进了洞房,便放声大笑道,“陈叔,应忔呢?”
“二公子在后院呢,公子找他有事,我这就去唤他过来。”
陈年从身后一群人中挤过来,点头道。
“一会儿你把他喊过来,我有事要叮嘱。”
应恒小声道,“招待好他那几个师兄弟,另外记得给夫人送些点心过去,要梨花酥,再让小厨房熬些粥,她一天没吃东西,应该饿了。”
“公子放心,我这就去办。”陈年退出来,见江潮和谢寒玉站在屋外,便凑过去笑着说,“两位公子,随我来这边就坐,我们公子说你们喜欢清静,怕这些人坐在一起吃酒扰着你们,就给你们单独安排了一桌,这边请。”
“劳烦了,”谢寒玉寻了一圈,没见却山行,便问道,“山行呢?陈叔,不知你看见他没?”
“却公子啊,他在隔壁呢,却公子是个自来熟,哈哈哈,这庄上一群女孩子喜欢他,估计是在和人家吃酒玩呢。”陈年露出来一个促狭的笑,“说不定啊,这过几日又有好消息了。”
谢寒玉站在那里不知所措,从江潮这里看就是陈年的这番话超出了他的思考范围。
一贯循规蹈矩,冷漠无情的寒玉师兄突然听到自己小师弟满天飞的谣言,正儿八经的人一下子有些遭不住。
“那可太好了,陈叔,谢谢你啊,”江潮将谢寒玉拉过来,挡住了他的半边身子,“看来你们这庄子可真是个好地方,什么时候也给应忔找一个,就美满了!”
“江公子,就是给你和谢公子都说一门亲事,我陈年也是可以的啊!唉,我想起来,隔壁周家那个小女儿,长得那叫一个水灵,今年15了,与江公子你甚是相配,我明儿就去——”
“陈叔,应忔喊你。”
谢寒玉打断他的话,用手指了指身后的方向。
“陈叔,应忔可能是有什么事儿,或许是迷路了,你快去看看吧。”江潮快速把手搭在陈年的肩膀上,将人一转,给他拍了拍身上的灰,“那呢,快去吧,陈叔再见,后会有期。”
“哎哎——”
陈年盯着昏花的眼睛看了半天,也没瞧见应忔的身影,又转过来,“江公子,谢公子,这二公子在哪儿呢?”
他看着空空如也的背后,陷入了沉思,果然是老了,腿脚功夫比不过年轻人,一眨眼,人怎么都不见了呢。
谢寒玉坐下来,看着江潮把两人面前的酒杯斟满,又拿起筷子夹了藕放进他碗中。
“阿玉,这个看起来很好吃,尝尝。”
“我见过周家那个姑娘。”谢寒玉没吃菜,只是喝了一小口酒,入口便是一股辛辣味。
他很少喝酒,自然适应不得,一口下去,谢寒玉便抿紧了嘴唇,眼角泛红,耳后也发热,烫的他说不出话,身子都僵住了。
“哈哈哈,快,吃点别的。”
江潮见他的模样,笑得直不起身,忙夹了一筷子的鱼腹肉送到他嘴边,谢寒玉眼尾红的不像话,像是抹了新制的胭脂膏子,瞪着一双眸子不张口。
他摇摇头,仰头看天,江潮觉得好笑,只得从桌上剥开一块酥糖,手指在谢寒玉唇角上揉捏,将糖塞进去。
江潮手指上滑,放在谢寒玉的眼角,感受到微微润湿的水痕,“这酒劲儿大,下次我带你去百重泉喝梨花醉,我师父之前酿的,我偷了好几坛,埋在一个他们都找不到的地方,应该还在。”
酥糖在谢寒玉嘴中化开,和蓝口镇的片糖儿还差一些,味道过于甜腻,但却能很好的缓解酒的辛辣和刺激。
谢寒玉低下头,手指不自觉的想要触碰江潮刚才摸过的地方,可那人就站在他身侧,只能善罢甘休。
他只是点点头,夹起那块鱼肉放进嘴里,江潮见状,便也坐下来,将谢寒玉面前的那盏酒端到自己面前,一饮而尽。
谢寒玉的筷子没能夹住那颗花生,“啪”的一声掉在桌子上,他只觉得那股酒劲儿上来,烫的他浑身难受。
“阿玉,你是不是醉了?”
江潮忍不住去探他的额头,又确认了几分,拿起汤勺盛了半碗紫参野鸡汤,放在嘴边吹了一下,喂给谢寒玉,“喝口汤缓一缓。”
“我没醉。”
谢寒玉摇了摇头,他只是觉得热,江潮离他太近,夏日本就炎热,他们用膳就又添了一丝燥气,所以他才会很热。
“没醉也可以喝。”
“嗯……嗯,”谢寒玉继续摇头,只是乱动的手指扯开了衣领,诱白的锁骨明晃晃的暴露在江潮眼中,“不喝,我讨厌鸡汤。”
“那换一个,三脆羹,这个可以吗?”
江潮拿了一个干净的碗,舀了几勺汤,“你没吃东西就喝酒,会难受。”
谢寒玉将他推远些,“你不要挨着我,热。”
他挣脱的时候,衣领处张的更开,露出肩膀上那枚红色的痣,江潮呼吸一滞,眼眸中显出一丝涩意。
“寒玉师兄——”
却山行从一群姑娘中挣扎出来,脸上还挂着没来由的各色口脂,叽叽哇哇的跑过来。
江潮眼疾手快,直接把谢寒玉的衣领扯好,一直系到最上面的一颗扣子,接着将人挡在身后,转过身,一只手按住了却山行,沉声道,“干嘛?”
“我找寒玉师兄呢。”
却山行用劲儿推开他,却发现自己仍是纹丝不动的站在原地,这小白脸儿什么时候这般厉害了,平时不是一直跟在寒玉师兄身后的吗?
“你寒玉师兄不想见你,他醉了哈。”江潮反手将那碗紫参野鸡汤端给他,“给,这是你寒玉师兄特意给你盛的,只是你刚才不在,不知道跑哪里鬼混了。”
“我,我才没有鬼混,只是那些姑娘和陆婶她们太过热情,一时间出不来而已。”
却山行辩解道,伸手擦了一下脸上的红色胭脂,一屁股坐在旁边的凳子上,把那碗汤挪到自己面前,大口喝起来。
他抬眸就瞥见江潮身后的人影,跳起来大叫道,“鬼啊——”
谢寒玉握住霜寒,指向他,“安静些。”
“寒,寒玉师兄,是,是你啊。”却山行手指将霜寒移到一旁,挤出来一个笑容,“好的,我不说话了,寒玉师兄。”
谢寒玉收剑将霜寒丢在地上,周身的叫嚷声和着那股酒劲儿让他头疼,脸色看起来格外不悦,气鼓鼓地喝着江潮给他盛的汤。
“江公子,你这是给寒玉师兄喝酒了。”
却山行将头低下来,与江潮说悄悄话,“师兄没喝过酒的,他这喝醉了,你照顾啊!”
“不然呢,你来?”
江潮很是不解的瞅着他,“师兄弟授受不亲,你不要破坏阿玉的名声。”
他说着还不忘用余光注视着谢寒玉,见他的勺子滑了一下也没放进嘴边,发现是那半碗三脆羹已经见底,便又给他添了几块粉藕。
“那你就能和寒玉师兄一起?”
却山行瞪着眼睛,“你与寒玉师兄,不会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吧!”
“你猜——”
江潮突发奇想逗一逗这人,他故意搂着谢寒玉,将人手中的筷子夺过来,自己喂到谢寒玉嘴边,道,“我们是什么关系?”
“你,你你,你不会想借此败坏寒玉师兄的名声吧!然后找人写话本子抹黑他,从而影响师兄的道心,让他留恋人间不能飞升,你就趁机取而代之?”
却山行觉得自己识破了真相,“你你,你个吃软饭的——”
他将江潮的手臂甩开,拉着谢寒玉躲在自己身后,苦口婆心道,“寒玉师兄,那就是个小白脸,你可不能被他骗了。”
“却师弟,话本看多了,把脑子看坏了呢,明天我也给你开两副药啊!”
江潮和谢寒玉对上眼神,惹的却山行直跺脚,直大声怒道,“也,你还给谁开过药,你个庸医?寒玉师兄他对这人间事儿了解不多,轻轻松松的就被你给骗了,还对你深信不疑,你,你简直——简直坏透了。”
“应忔啊。乖,明天早上一并把方子给你们,而且,你不信可以问问,听好了啊,寒玉师兄,我是坏透了吗?”
江潮问道,把手伸出去,却山行正想要甩开,就被谢寒玉按住了,他那清心寡欲的寒玉师兄居然主动扯上江潮的手,道,“你是江潮……好人。”
却山行眼前一黑,倒在地上。
第29章 喜惊魂(三) 小白脸…我不想脏了你的……
“寒玉师兄他, 应该,不,不不不, 肯定是走火入魔了。”
却山行呢喃了一个晚上, 他看着谢寒玉搭上小白脸的手腕,两人说说笑笑地走开了。
却山行呆愣在原地, 应忔走过来推了他一把,这才恍恍惚惚的睁开双眼,他猛得拽住应忔, 道, “师兄, 寒玉师兄他——”
却山行又突然摇头, 不行, 寒玉师兄被蒙骗的这件事关系重大, 应忔师兄是个嘴上把不住话的人,而且他与那江潮关系看着不错, 若是他再透漏了消息, 岂不是大过?
“他, 他刚才对我笑了, 呵呵, 他,他喝醉了才对我笑的。”
“山行,你也醉了, 去睡吧!”应忔摇了摇头, 让自己保持清醒,谢寒玉对他笑,而且还喝醉了, 真是荒谬。
他仰头看着那轮细而弯的明月,心里闪过一丝侥幸,不是圆月,所以还没到他和溪枕相见的日子,是这样吗?
应忔不自觉的又走到那间破败的木屋,随意寻了个角落坐着,“阿枕,你究竟在哪儿呢?”
“这里——”
江潮叹了一口气,看着醉酒的谢寒玉走了一条歪歪扭扭的直线,狠下心将人抗在肩上,大步走到床边把人放下。
谢寒玉醉酒的时候一直很安静,被吵到了也只是干脆利落的拿出霜寒,剑光闪过,一切喧闹声都消失了。
江潮寻了条温热的湿帕子给他擦脸,“你师弟这般冤枉我,我的名声都坏了。你们怀仙门的人要负责的。”
谢寒玉闭上眼睛,江潮便也没再和他说话,把人安置好,就坐在窗边拿出来青玉棋和自己对弈。
窗子外的喧闹消失又泛起,觥筹交错,他轻笑了一声,当年师姐和师兄的成亲的那天,也是这般热闹,只是第二天就遭遇了那般的惨状。
应家准备的酒,那劲儿确实很大,江潮迷迷糊糊的想起过去。
这段日子,他其实很久都没有想到之前的事情了。
只是这喜宴,太过相似。
“师姐,师兄让我来偷偷告诉你,他准备了好多点心放在婚房,你可以安心吃,不要拘束。”
江潮从窗子外面翻进来进来,十四五岁的样子,青涩稚嫩的脸庞却依旧吸引着众人的目光,“师父师娘也都在外面呢。”
“明朝,今天晚上你要替师姐看好门啊,别让你三师兄他们进来,记得吗?”温满杏抹匀唇角的口脂,笑着说,“你师兄师姐的大喜日子,可不允许他们来这里闹。”
“师姐你就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一切都水到渠成,很是顺利,只是第二天百重泉未曾摘下的红色绸缎再一次被鲜血浸透,直直的逼进江潮的眸子。
“师姐——”
“师兄——”
空无一人,只剩下遍地的血。
“江公子,江公子,寒玉师兄——”
还未五更,却山行便起来了,见谢寒玉他们屋子窗没关,特意跑过去,就望见江潮靠着窗边睡着了,谢寒玉睡眼惺忪,坐在床上看着他。
“寒玉师兄,你醒了啊!”却山行的声音瞬间低了下来。
“你们在做什么?”
“寒,寒玉师兄,江公子他,他睡着了,我,我来看看你,昨晚上你喝醉了。”
谢寒玉皱眉,人看着有些难以置信,“我,醉了吗?”
“醉了,”却山行委屈道,“你还拿剑指着我,真的,你还维护那个小白脸!”
“小……白脸?”
“就是他,”却山行指着江潮,“他就是哄骗你的,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人?”
“他……确实很好。”谢寒玉轻声道,“山行,天色还早,你先回去吧,我已经醒了,没什么事。”
“好,好吧,”却山行瞪了一眼已经醒来却默默不出声只欠欠的冲自己笑的江潮,“我,这就——”
轰隆一声巨响,剑光直冲天际,他连忙蹲下来,旁边的那一排竹子应声齐齐地从中间断开,翠绿的叶子哗哗落下来。
他看见血从竹子里面冒了出来,滴在地面上,很快便和泥混在一起,那股腥味便充斥着整个院子。
“江,江公子——”却山行扭脸去看坐在窗子上的江潮,一条腿微微蜷起,另一条腿无处安放的伸到下面,明晃晃的在自己面前晃悠。
他是比自己高了些怎么了!腿长了些又怎么了!那又如何,自己可是谢寒玉的亲师弟。
“山行。”
却山行的臆想被打断,眼中露出些茫然,“啊!”
“去找应忔,把他喊过来。”
谢寒玉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面前,一只手被江潮拽着,那人才从窗子上下来,却山行在心里骂骂咧咧道,那么长的腿不用可以给他。
“师兄,我在这儿。”应忔走过来,眼尾通红,“我,我大哥死了。”
他刚才去查看的时候只见应恒直挺挺的躺在床上,身上有匕首插过的痕迹,床幔散在他身上,血像花瓣一样散在上面。
溪霖躺在地上,带着惊恐,端水的婢女走进去,没注意脚下,一个踉跄便倒在她身上,冰凉的触感让她慌起来,大声唤人,结果就瞧见院子角落的竹林出现了异样,谁料流出的竟也是血。
消息沸沸扬扬的传遍整个庄子,应家大公子和新妇在洞房花烛夜死了,应家没来由的流出来大片大片的血。
“应家大公子被匕首刺中不治身亡了吗?”
“或许是干了什么亏心事。”
“我看啊,就是两个人都瞧不上对方,你没听之前大公子其实喜欢上一个男的,后来把人都给逼的跳井了吗?”
“不是一对姐弟吗?”
“管他呢,这应家这么大的家业,你说,现在留给谁,二公子是怀仙门的人,又怎么会在乎这点小财呢?岂不是要被一群毫不相关的人占了便宜去?”
应忔听着周围的议论声,握紧了拳头,提剑斩向一旁的竹子,这才发现里面居然流出来血,众人更是心慌,战战兢兢不敢再出声,像是鸟兽般尽数散去。
“寒玉师兄,我,我大哥他,居然真的死了。还有溪霖,这,这究竟是为什么,他那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会突然这样?”
“应忔,”谢寒玉握住他的手,给他输送了些灵力,稳住心神,“这事我来查,但是现在应家所有人还在等你的指示。”
陈年已经安抚了众人,只是他的话语权终是有限,安静了一会儿的众人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这应家若是垮了,我们的工钱还没发呢?”
“嘘,小点声,二公子还在那里呢,你当他是什么人?”
应忔感受着体内紊乱的灵力逐渐平息,他嗓子仍然哽咽,“师兄,我——”
江潮叹了一口气,走过来,道,“让他先歇会儿也行,山行,你去和陈叔说,若是闹事想要离开的,只管给了钱让他们走。回去若是出了事,便再不归应家管,若是想安心待着这里,便干好自己分内的活儿。处理好此事,应忔会给他们一个交代的。”
却山行身子耸了一下,对上江潮的目光,颤颤巍巍道,“江公子,我真的可以吗?”
“山行小师弟,你可以的啦。”江潮手掌抵上他的后背,下一秒,人已不见了踪影,只留下回音在这里飘荡,“我,我,江公子,你不能公报私仇啊。”
谢寒玉的视线移到江潮面上,看着他的唇角一开一合,心跳动快了一下,他压抑下自己的情绪,抬眸尽是理智和疏离,“应忔,不要让他们等太久,你知道些什么的,该承担起责任。”
应忔垂头靠在那里,他自小便去了怀仙门,在那里有谢寒玉,他无需费心任何事,只管着练剑就行了。而家中所有事情都是有应恒一手打理的,他更是操不上心。
“寒玉师兄——”
谢寒玉眼眸中的厉色缓和了一些,摸了摸他的头,“先去休息,这里有我们两个,什么时候调整好了,就来找我。”
“阿玉,他还小着呢,情绪没有垮掉已经很好了。”江潮见人走了,便低声道,“我之前经历这些的时候,还没他镇定呢,一连着哭了不知几天,最后连仇也报不了。”
锁龙井的七百年,压抑着他的血性。
江潮被硬生生的打断了筋骨,血肉模糊的在荒无人烟的寒霜冷雪中待了七百年,他只听见风的呼嚎和雨水拍打石壁的声音,百重泉的一切似乎都消失不见,也没有任何人入了他的梦。
“人在哪?”
谢寒玉问,他鲜少看见江潮这般的情绪,才意识到面前的这个人远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他的身上藏掖着许多秘密,夹杂着一段不为人知的旧事。
“阿玉想要为我报仇吗?”江潮忽然笑了,“不过,我不会放过他的,血债血偿嘛,才有意思。”
江潮伸出来的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像是瑶台银阙十二层常年不化的积雪,带着刺骨的寒凉。
“阿玉,我的仇自然不能脏了你的手,”他嫌弃的看着自己的手,胡乱的藏在袖子里,“走吧,我们去婚房看看,应忔那小子遇事说不清楚,作为长辈的还是要帮他一下的。”
“你算他什么长辈?”
谢寒玉垂下眼眸,看到那长长的袖口,主动凑近了些,替他把袖口拉起来。
江潮身子一紧,谢寒玉的气息浑然飘进他鼻尖,他有些结巴,“长兄如父,你既然是他师兄,自然勉强算的。”
“那你是为何?”
谢寒玉见袖口整齐的挽起来,眼眸中闪过瞧不清的笑意,“你也是他师兄吗?”
“我是他师兄的挚友。”
第30章 喜惊魂(四) 我恨你是根木头
谢寒玉轻飘飘的瞥了他一眼, 眼尾上扬,笑着道,“这位挚友, 可以走了吗?”
“嗯哼, ”江潮憋不住,笑出声, “走吧,阿玉,去看看。”
屋子还保留着原本的模样, 大红色的绸缎高高挂起, 花生, 桂圆, 红枣散落了一地, 溪霖躺在地上, 衣衫整齐,头发凌乱, 脖颈上带着红痕。
“掐痕, 她是窒息而亡的。”谢寒玉将人眼皮掀起, 里面尽是惊恐, 一个模糊的人影出现在里面。
“是应恒吗?”
江潮蹲下来, 细细瞧着,又道,“听应忔的话, 溪霖和应恒两个人, 之前并不是很熟,可是既然能成亲,自然不会有什么深仇大恨, 难道是他们有共同得罪了的人?”
谢寒玉走到应恒身旁,伸手去碰他的眼睛,和溪霖不一样的是,他的瞳孔中映着的是刀光中翻飞的血迹。
没有人影,只有一把泛着血光的刀。
刀柄径自悬在空中,直直的冲自己而来。
“所以不是匕首,是刀。”
谢寒玉翻着应恒身上的伤口,道,“你还记得刚才有几个人吵闹着,应家大公子被匕首刺伤不治身亡了吗?他为什么会喊着匕首?”
“我,我只是个端茶倒水的丫鬟,我也不知道啊,什么乱七八糟的刀伤,剑伤,还是什么,我,我怎么能分辨的出来。”
和月哭的梨花带雨,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我,我就是随便猜的,我,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利器啊!”
“和月,那么多的刀剑,为什么会喊匕首呢?”
“我,我,”和月努力回忆那天的情景,“今天早上,我,我看着时间到了,便想着去喊公子和夫人起来。”
啪嗒啪嗒——
和月听着外面的声音,心里不禁一阵嘀咕,外面太阳这般大,哪里来的雨声呢?
可这声音却一直嗒嗒嗒的响个不停。
她也没放在心上,只当是哪些下人今儿偷懒晾衣裳没拧干,水滴下来的声音罢了。
和月恍恍惚惚听见有人在唤自己,以为是公子他们要起了,便忙端了盆热水推门进去。
噗通——
铜盆掉落在地,水花四溅,打湿了地面。
“啊——”
入目便是狼藉的一片,应忔恒衣衫垂在床沿,昨日窗明几净的台子上一片血痕,红色的绸缎掉了一地。
和月身子不稳,被脚踝旁边滚落的杯子绊住,一下子便磕在溪霖的胸口,冰凉的金簪被她抓在手心,整个人面如土色,抖得厉害。
“我就大着胆子上去瞧了一眼,公子胸口上有一个洞,黑的吓人,血凝成块都贴在里衣上。”
和月眼睛眨的很快,她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长期劳作的手显得很粗糙,只是腕间不经意滑落的镯子叮当作响。
“我,我便随意喊了个匕首,就,就是这样。”
“为什么偏偏是匕首呢?用剑不是更潇洒吗?现在这世道,潇洒风流之人都喜欢用剑,而且这伤口一片模糊,还留个洞,这可不是寻常匕首能做的到。”
江潮说着又将霜寒握在手心,他缓缓拉开剑鞘,银白色的剑身流畅而轻便。江潮随意挥动了几下,凑近了对上和月的眼眸,“这剑好看吗?”
“好,好看。”
和月见他不再咄咄逼人,生出一丝欢喜,尽管奇怪为何会这般问,但还是努力配合道。
谢寒玉看着他们两个一唱一和,默默闭上了眼睛,腰间的铃铛晃动,只是声音没有往日清脆。
“那他为什么不用剑?”江潮见状利索的合上剑鞘,轻声问道,“和月姑娘,你对匕首情有独钟啊?”
“不,不,我真的只是——”
和月却又一顿,忽然大声道,“我想起来了,前一天陈叔让我们几个去库房整理一些名贵的布料,说是给夫人用的。”
“后来,陈叔不知道从哪个箱子里面翻出来一柄匕首,那匕首上刻着的纹路很是奇怪,我便留意了,所以才脱口而出的匕首伤,我一时半会儿实在是想不起来其他的了。”
“什么纹路?”
“很繁复的那种花纹,一共有三层,水红色的,越来越多,我还没数清楚究竟有几瓣花,陈叔就又把匕首放回去了。”
和月不禁开始后悔为何是自己那天当值,遇上了这样的事情,真真是悔恨至极,“我不过多想了几次那柄匕首,后来自然而然的就脱口而出了。”
“还挺巧的,阿玉,你说是不是?”江潮推了谢寒玉一把,转动着手里的霜寒。
谢寒玉睁开眼睛,在江潮身上停留了一下,便又迅速移开,声音听起来有点闷,道,“我的剑。”
他眼睫垂下,有些郁闷的模样,“你回去吧。”
和月还没反应过来,就只是一副惊讶的模样,又愣了一会儿,这才小跑着出去。
“你为什么会诧异?”谢寒玉摸了一下手指,问道。
“什么?”江潮抬眸,不解的看着他。
“听到水红色三重花纹的时候,你的呼吸慢了一瞬,你见过它?”谢寒玉走出屋子,里面凝滞的气息让他闻得难受。
陈年正带着人撤掉那些艳红的绸缎,换成一片煞白,见谢寒玉出来,便冲着他点了点头。
昨日还歌舞升平叽叽喳喳的屋子,今日一早便是冷清至极,谢寒玉望着在屋内站着垂眸的江潮,恍惚了一下。
他觉得自己似乎变了很多,开始对一个人的事情上心,这些日子,自己的情绪起伏一直都落在江潮身上。
那个人无端的便能够牵动着自己,像是一根瞧不得的细丝线将两个人绑起来,可解开束缚的线端却不在自己手里。
谢寒玉去摸自己的铃铛,可他又想起来那天铃铛从江潮袖中掉落,清脆的声响便常回荡在他脑海,挥之不去。
霜寒也不在他身侧,谢寒玉罕见的沉下脸,却山行“哒哒哒”的从外面跑过来,见他一个人站着,便凑过来,“寒玉师兄。”
却山行额间带着汗,谢寒玉不由皱眉,向远处走去,又被却山行喊住,“寒玉师兄,你能带我去一趟集市吗?”
却山行见他停了下来,心喜,道,“陈叔还有陆婶他们几个都在忙,说是让我去集市上买些纸钱,我也不知道怎么弄,寒玉师兄,你能陪我一起吗?”
“寒玉师兄,”他拽住谢寒玉的袖子,拉长了声音道,“应忔师兄躲在屋里,我都没有熟悉的人,师兄。”
见谢寒玉没拒绝,却山行便当同意了,反正寒玉师兄也不会把他打一顿,顶多冷眼看自己,“寒玉师兄,走嘛。”
谢寒玉瞧了一眼还待在屋里的江潮,也没出声把霜寒拿回来,便离开了。
“寒玉师兄,”却山行蹦蹦跳跳的走在谢寒玉身旁,“怎么没见那个小白……江公子?”
“不知道。”
“他不是一直和师兄待在一起的吗?我就知道他是个骗子,不靠谱,遇到关键事情的时候他就不见了。”却山行忿忿不平道,他顺手拔了一根路旁的狗尾巴草,叼在嘴里。
“你找他什么事?”
谢寒玉淡淡道,他像是一个面无表情的木偶一般走着,却山行下意识的缩了一下身子,觉得寒玉师兄似乎真的心情不太好,莫非是那个劳什子小白脸惹他了?
“没事啊,我跟他能有什么事儿?”
却山行丢掉嘴里的狗尾巴草,理了一下衣领,正儿八经的走,“寒玉师兄,你说昨晚究竟是怎么回事啊?这成个亲,结果就没命了,真是够惨的。”
“若是好奇,可以去试试。”
却山行,“…………”
实在是摸不透寒玉师兄是怎么想的。
“我去吗?”他用手指着自己,惊叹道,“可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啊!怎么成亲啊!”
谢寒玉探究的看了他一眼,“你有喜欢的人?”
“对啊,”却山行忽然变成了一根阴暗潮湿的蘑菇,带着些壮志难酬,情非得已的意味,恨恨道,“都怪那人是根木头。”
谢寒玉,“……”
他是不是平日里关心师弟师妹们少了,连最小的却山行都有心仪之人了。
“专心修炼。”
谢寒玉低声道,加快了脚步,却山行叫嚷着,“寒玉师兄,我一直都在认真修炼呢,不过,寒玉师兄,你有喜欢的人吗?”
“你怎么知道自己喜欢?”
谢寒玉没回答他,反而又问道,“怀仙门藏书阁中并没有写相关的内容。”
“寒玉师兄,谁让你平日里那么不近人情,一心都只知道修炼,连喜欢都不知道是什么!”
却山行话虽这样说,心里却闪过一丝暗喜,“藏书阁最底层靠墙右边第三本,有空师兄记得去看看,就是记得保密,不要让师父知道了。”
“那是什么?”
“好东西。”却山行神神秘秘道,“之前应忔师兄费了好大劲儿才下山带回来的。”
谢寒玉继续沉默了一路,两人终于到了集市,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响彻街头。
“老板,这纸钱怎么卖的?”却山行逮着好几个人问路才找到一家藏在巷子里的小店,漆黑色的门板上挂着几个用白纸包扎的胖娃娃。
“五两银子。”
“寒玉师兄,这是贵还是不贵啊?”却山行挠了挠头,求助的看向谢寒玉。
“谢仙君,你这位师弟真是和你一般,不识人间烟火。”一个穿着玄色云纹长袍的男人笑出声,却山行羞愧难当,由着笑声找去,才看到坐在屋檐上的人。
“你是谁?”
男人没回答,只是从上面跳下来,向谢寒玉伸出手,“谢仙君,好久不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