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滥用咒法,天雷加身
第一把剑,穿心。
第二把剑,腰斩。
几乎同时,两道雪亮的剑光闪向了背后的天魔,只见剑光一落,乌黑浓稠的血随着其腹中内脏而一并爆出,妇人愣怔着举着木棒。
乌黑的黏稠内脏溅到了她的身上。
在足以杀死人的寂静后,荒原上骤然响起了一声高昂的尖叫。
“……”
妇人再度苏醒时,天色已经擦黑了。
她吃力地睁开眼睛,眼前一片黑灯瞎火,身下马车不断晃动,而身上不容忽视的粘腻与腥臭更是提醒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陡然间,她忽然想起来什么,猛地抬手一摸,霎时面无人色——包裹呢?!
正在她慌张之际,黑灯瞎火中,有一素白修长的手幽幽地递了过来:“找这个?”
刹那间,一切恐怖鬼话席卷了妇人的心头,夜空中霎时又响起一道炸雷似的嗷声,那素白人手顿了顿,似乎很是无奈:“……”
妇人这才反应过来,这似乎便是今日那少年的声音,她讷讷地坐下身,有些尴尬地从少年的手中接过了包裹:“……啊,原来是你们。”
她缓过了神,自知若非今天在荒原上碰到了这两人相助,此时便该被那突然袭击的天魔撕成几块,做新的口粮了。
这么一想,妇人便有些脸热,她摸索着包裹中的骨骼,心头的感激之意不知要怎么说好。
夜已深了,马车于荒原上疾驰,头上顶着惨白月色,车上挂着天机所配发的灵器,这灵器色泽温暖,却亮到了耀眼的程度,犹如指路明灯一般。
厉风呼啸,时不时还有天魔的啸叫从风的另一边传来。
车外冰冷森白,而车内温暖黑暗。
妇人如坐针毡,对面那少年却像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紧接着,她便听到一两声模模糊糊的梦呓,仿佛睡熟的人不满的嘟囔一样。
少年安抚道:“好了,好了,什么事都没有,安心睡。”
梦呓声不见了。
马车帘子恰时被风撩起,透过映进来的月光,妇人看见那少年端然坐着,膝上伏着一个沉睡的身影,身上盖着一件雪白的外裳,呼吸有规律地起伏着。
妇人有些傻眼地看着他掩在女子耳上的手,忽然就恨不得把马车底下掏个洞钻进去了。
“有事情,明日再说,”少年一转方才的温情脉脉,冷冷道,“阿澄在睡觉,安静。”——
长煌大原已经入秋,天气便格外冷些,封澄在马车上抽了抽鼻子,耳边忽然传来略微嘈杂的吵闹,她眼睛一睁,猝然惊醒。
这是在哪里?
身旁空无一人,她坐起身来,正要寻赵负雪,忽然一件雪白外裳自他肩上滑下,封澄捡起外裳来,看了看,撩起帘子就要往下跳,谁知帘子还没起来,面前的车帘便被挑开,紧接着便是赵负雪那张俊脸,封澄一惊,肩上却被他不由分说地穿上了什么,低头一看,竟是一件天青色的厚实披风。
赵负雪闷闷:“那夫人硬要买给你的,不好看,过会儿我给你裁件新的……先出来透气。”
这件外裳是厚实的羊毛,一披上,当即严严实实地为她挡住了长煌大原那无孔不入的寒气,虽说修士不惧寒暑,可封澄捧着披风,还是觉得应该穿上,她道:“这一件就够了,多了嫌热。”
赵负雪不说话了。
一下车,那妇人便略微局促道:“给姑娘添麻烦了。”
封澄摇了摇头:“不麻烦——方才我听见外面吵嚷,可是出了什么事?”
马车停下的地方是一处不大不小的城,长煌大原虽荒芜,但还是有几处热闹之所,虽远不上中水、汉阳、洛京这些富饶地方,但还是能有些人烟的。
照封澄对长煌大原的了解,吵嚷到此等程度的地方,已经能在此地称为闹市了。
赵负雪皱眉道:“两伙人打起来堵路,此地天机所偏远,若是没人,我便上了。”
打起来?
封澄当即好奇无比,钻下去就要去看,不料后颈忽然被一拎,紧
接着身后便传来一道含气的声音:“前面混乱,刀剑乱飞,知道你头铁,却也不必头铁至此。”
自打那日早膳之后,赵负雪管起她来便是理直气壮的。
可偏生拎后颈这回事,她真是业务熟悉了,封澄当机立断地一矮身,随即泥鳅似的从赵负雪手中滑了出来,徒留赵负雪手上的青绿披风,赵负雪看着披风,又看了看已经跑远的封澄,一条青筋缓缓地从额角爆出。
“我去去就回!”
赵负雪咬牙,回头道,“与那车夫说,看好车马。”
封澄费力地钻进了人群之中,走得近了,才发觉赵负雪方才所言不虚,众人以两伙大汉为圆心,自行绕出了一个半里的大圆,空中刀光看得人眼花缭乱,除刀剑外,似乎还有菜刀之物混杂其中。
正在她好奇之际,一把菜刀不知从何处飞来,随着破空一声,颤抖着扎在了封澄的脚尖。
封澄缓缓地低下了头:“……”
刹那间,她勃然大怒,热血上头地就冲了出去,怒道:“长没长眼睛!”
赵负雪拨开人群的刹那,轻微地磨了磨牙。
被这声音一炸,为首的两个一男一女寂静下来,空中乱飞的刀剑也当啷当啷地落在了地上,左边那位络腮胡子的大汉似乎哑了了,片刻,和另一边的彪悍女子同时转过脸来,杀气腾腾道:“什么人?”
封澄左右一看,一把拔出了插在她面前的那把菜刀,走上前道:“天机师办事,闲人回避!有什么事情不能谈?非要到大街上动刀动枪的?伤了人知不知道?堵了路知不知道?”
女子冷笑道:“哦,咱们这地带,倒闹出个天机师来管闲事了?”
封澄微笑道:“就说该不该管吧。”
刺眼的刀光一闪而过,登时身后忽然一声刀剑相击的脆响,封澄回身一看,竟是赵负雪阴沉着脸,执剑走了上来。
那络腮胡大汉收回飞刀,咧了咧嘴,意外道:“还有帮手?”
这击飞刀中灵力蕴然,两边竟然都是颇有所得的修士,封澄眯了眯眼睛,脑袋飞速运转——有什么架,须要两波修士大打出手?
封澄的心底不由得有了个猜测。
她抬了抬下巴,伸手便从赵负雪腰间摸了腰牌,笑道:“天机师办事,两位跟我回去。”
一个稚嫩丫头,于虎狼环伺中大放厥词,众彪形大汉皆哈哈大笑,女人也笑了道:“你是真的不想活了。”
她猝不及防,如同下山猛虎一样,手中重刀往地上一拖,霎时地上出现一道狰狞的拖痕,她拖着重刀冲向封澄,抬臂一挥——这重刀别说打人了,即便对面站着一只狰狞猛虎,天灵骨也该碎成齑粉了!
赵负雪毫不犹豫地拔剑,谁料封澄伸出手,轻轻地按住了他拔剑的手。
她不闪不躲,嘴唇翕动,张口说了一句话。
重刀落在她天灵上一寸,堪堪停住了。
围观之众本以为将见一番血溅当场之举,谁料竟是女人突然停了重刀,当即一阵大哗,随即便窃窃私语起来。
女人盯着她,脸色有些惊疑不定,她半信半疑地转过身,走了两步,又回头,极为凶狠地盯着封澄。
络腮胡奇道:“蝎子,你这刀出手二十年,何曾停过一回?莫不是活到这个年月,忽然便长了恻隐心肠出来?”
蝎子朝他啐了一口,骂道:“晦气,她要一打一,上祭坛!”
络腮胡一听,也傻了,他傻傻地转头看向封澄,半晌,才将将醒转过来,极为不信地扫视了她两眼,又冲她身前赵负雪报以轻蔑的一声冷哼,随即转身,一挥手道:“……上鼓,起祭坛,跟着蝎子走!”
这两拨打得难舍难分的人,竟然就这么毫无预兆地退下了,一旁人的人交头接耳几番讨论,更多的还是飞快地回头上了车马,堵塞难行的街道霎时开始运行起来。
人流蜂拥中,赵负雪问封澄:“你做了什么?”
封澄笑眯眯地向马车上走去:“长煌大原的老规矩,我要和她打架。”
的确,赵负雪离得近,方才的确听到了封澄所言,可那腔调奇怪,他竟当真不晓。
封澄道:“翻译过来挺简单的——意思是,向天起誓,我与你作赌。”
见赵负雪依旧是有些未懂的模样,封澄耐心地解释:“就是我要与她赌一场,她赢的话,可以从我身上取走任意一样东西,于我而言也是一样。当然,本来她是可以拒绝的,但是嘛……”
她眯着眼睛笑了:“我辈分大一些,用的是‘天’,她是‘人’,不能拒绝。”
这轻飘飘一句话没防住,竟然就这么赌上命了!
赵负雪登时觉得有些头晕目眩,他在原地缓了缓,强行镇定道:“胡闹。”
封澄笑道:“既然已向苍天起誓,便不能收回了,总归我不会输。”
说着,她便走向了身后的马车,赵负雪快走几步,一把攥住她:“为什么要去赌这个。”
封澄回头一哂:“这种祭坛,我上过千百回了,不碍事的,从没输过。”
话音未落,只见赵负雪静静地看着她,忽然扬声叫住了才走不远的蝎子与络腮胡,二人不耐地回过头,开口正要大骂,忽然赵负雪对着他们,准确无误地重复了一遍封澄所说的、冗长又拗口的誓言。
蝎子与络腮胡:“……”
蝎子怒气冲冲道:“你这个外来人,你瞎掺和……”
话音未落,身旁的众小弟便又劝又拖地将蝎子拖走了。
众人离开许久,封澄看着赵负雪:“……”
失策了,她怎么忘了赵负雪还有这个挂。
赵负雪垂眸看着她,道:“这样,我能和你一起上去了吗?”
封澄:“……”
赵负雪奇道:“为什么不说话。”
封澄扶额道:“祭坛供奉天地神灵,你并非此部族人,滥用咒法,天雷加身。”
照抄人家祖宗的誓言,一上祭坛,赵负雪必然挨劈。
赵负雪:“……”
第62章 第62章似是胜券在握
赵负雪垂着眼睛,良久,抬目看向了封澄。
“我是你的人了,”他看着她,抬起封澄的手吻了吻,“这样也劈我?”
封澄:“……”
她登时脸像烧了一般,腾地一下,从耳朵红到了脖子,封澄结结巴巴地抖开了赵负雪:“你,你吓死我了。”
赵负雪弯着眼睛笑了笑。
最近的祭坛不在镇里,而是在几十里远的一处荒原上,妇人与封赵二人不顺路,于是封澄便令车马先将妇人送到最近的驿站处,由赵负雪为她叫了车马,才送她上去。
临行前,妇人千恩万谢道:“姑娘与公子大恩,我真是此生难报,多亏有了你们,全儿的尸骨才得以回乡,我这条老命也……”
说着,她哽咽起来,拉住封澄的手道:“请姑娘告诉我你的住处,好叫我来日报答啊!”
封澄回头与赵负雪交换了一下视线,想了想,举起手中青色披风道:“这个,便够了。”
说着,她摆了摆手,放下了车帘,道一声:“走吧。”
马车辘辘而行,少了妇人,车中只有两人并肩而坐,封澄一靠近赵负雪,
脑袋便有些晕乎。
她不动声色地往一旁挪了挪。
赵负雪好似浑然未觉,封澄正暗暗地松一口气,谁知赵负雪忽然道:“你冷不冷?”
修士怎会这点寒意便冷?何况她身上还披着妇人送来的披风,想也不想地,封澄乖乖摇了摇头。
赵负雪从善如流道:“好吧,我冷。”
赵负雪转过头来,垂眸看着她,好看的眼睛里一时闪着封澄看不懂的色彩,封澄当机立断地就要脱下披风,赵负雪却按住了她几欲解下披风的手,他凑近,然后轻轻地圈住了封澄。
在赵负雪身上的冷香气全然包裹上来时,封澄有些怔住了。
他将头埋在封澄颈间,调整到了一个舒服的位置,然后笑道:“这就暖和了。”
严丝合缝,就连呼吸也缠绕在一起。
那条封澄躲出来的缝隙,仿佛从未存在过。
“……”
更晕了。
相贴的呼吸之间,封澄忽然想起一段往事。
在她初到师尊身边生活时,并不习惯做一个不知寒暑的修士,她习惯夏日乘凉、冬日取暖,一应生活习性,皆如旧日。
赵负雪灵力属寒,又是早已修成的修士,按修士体质来说是不怕冷的,可她却发觉,这位修士却不太一样。
他不怕冷,却颇有些贪暖和。
这点儿还是她无意中发现的。
每逢冬日,她一烧炭盆,不过片刻,便能在炭盆旁捉到一个合着眼睛的师尊,顺便还有他带来丢在炭盆旁的果子。
他总是若无其事地来,又不知何时地去,封澄本想替他屋子里也燃一个炭盆,以免他腿脚不便还要辗转,却不想这话一提出来,便得了此人一张冷脸,第二日,炭盆前便不见他了。
封澄马屁拍到马腿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然后待到了第三日,他依旧准时到来。
经此一事,她索性不提了,只将炭盆里加足了银丝炭,哪怕她平日不在屋中,屋子里照旧是暖和的,好让他无论何时想来,都能取到暖。
本以为这样便能解决炭盆问题,结果封澄万万没想到——后来见着赵负雪,此人连冷脸都不肯给她了。
这个问题,封澄想了半辈子,仍然难解,最后只好觉得赵公子脾气大,难伺候得很。
此时此刻,封澄看着贪暖的赵负雪,生怕再折腾出他一个冷脸来,于是不欲多言,老老实实坐着不动,便由他圈着去了。
赵负雪察觉到她的安静,嘴角轻微地一勾,下巴埋在封澄的发上,不动声色地嗅了嗅。
待二人行至祭坛处,祭坛边早已团团地围满了人,此时天色已擦黑,祭坛边凑着一圈一圈的火把,仿佛燃不尽的火云一样。
坛上站着一男一女两个高大身影,女子靠着重剑,男子拖着流星锤,火光映得二人影子无比巨大,仿佛无可战胜。
蝎子居高临下道:“‘天’,我本以为你不会来了。”
封澄从马车上走下,抬眼笑道:“怎么会,我们是对着天起誓的。”
众人齐齐看向封澄,平心而论,同是女人,封澄与蝎子着实差得太远,一个手持重剑,精悍蛮壮,一个中梳着乖乖的双环头,年轻稚嫩,穿着桃粉衣裳,连把趁手的武器也没有,着实是……
对比惨烈。
络腮胡冷笑着甩了甩身后的流星锤:“即便是‘天’,我们也不会手下留情的,那个小白脸,一起上。”
封澄干脆道:“他不能打——他上不了祭坛,我打完蝎子就来打你,不用急。”
络腮胡:“……”
他脸红脖子粗,气得半晌只憋出一句:“口气颇大!”
而蝎子眯着眼睛扫了扫赵负雪,慢慢道:“哦?说出誓言的人,却不敢上台吗?违背誓言者,魂魄不归天,身体不落地。”
话音落地,封澄的眼中霎时闪过一丝阴鸷。
“听不懂话吗?”她沉声道,“他不是这里的人。”
开玩笑,赵负雪自己找雷劈是个哈哈大笑的小事,要这雷真劈到他身上,封澄头一个急眼。
蝎子笑了:“又死不了,他是你柔弱的小相公么。”
封澄拍桌就要先上去给她两下,赵负雪已走到了她的身边,他扫了一眼那络腮胡,忽然也笑了:“不妨事,我有剑骨护体呢。”
封澄不置可否地看向蝎子,蝎子冲她挑了挑眉,她眉眼一压。
“一对一玩腻了,”封澄道,“二对二如何?”
刹那间,周边霎时爆出一阵哄笑声,好似她方才提出了什么荒谬无比的要求一样,在这哄笑声中,祭坛上的蝎子也笑了。
“这胖子,”明亮的火光在她面上晃动,在她脸上分明的骨骼下投出阴影,“从前是我搭档。”
话已至此,不必多说。搭档之间的配合,绝对是一加一大于二的,这么一看,二人的武器也是互补,一个流星锤,一个重剑,都是以力量为主的兵器,却一个灵活,一个暴戾。
向这样一对搭档提出二对二,无疑是难局,偏生赵负雪上台,必然有天雷轰下,于是难局便一转,成了死局。
络腮胡笑道:“你们二人,修士吧?想靠灵力占便宜?想得美!上了这祭坛,可没有灵力用的,即便是修士,也得老老实实地打架!”
封澄道:“我只问你,二对二,打不打。”
蝎子盯着她,目光中颇有几分兴趣,她笑道:“我没意见。”
“好,”封澄踏上祭坛,随即干脆利落地把赵负雪拉了上来,她这怪力几乎无人可比,赵负雪手腕一上祭坛,祭坛上空霎时结了雷云。
他握着见素,封澄微笑道:“赵公子,雷云劈到你之前,解决他们如何?”
众人一听,霎时倒吸一口冷气。
听她的口气,竟然是想在天雷轰下之前,解决这场战斗!
赵负雪闻言,当机立断地上了祭坛,见他动作,周围群众兴奋地哄闹起来——试问谁不想看看这场顶着雷云的殊死搏斗,对面还是叱咤长煌大原的蝎子一伙?
蝎子显然也是听到了封澄方才所言,她脸色不太好看,道:“狂妄自大的中原人。”
顿了顿,她忽然发觉什么不对:“……你兵器在哪!?”
此言远比头顶上的雷云更为轰动,众人这才看到,那男子身上带着一把剑,可那女子,竟然是手无寸铁的!
封澄耸了耸肩膀。
“我的剑杀孽太盛,见了血收不住,为留你一命,还是不动它的好。”
赵负雪轻微地看了她一眼。
他想起那日杀天魔,他刺向天魔心口,封澄拔剑出鞘,抬手便把对方腰斩了。
名字叫长生,却是一把饮血不回头的凶剑吗?
蝎子又惊又怒:“可你怎么能赤手空拳地上来打生死局!”
说话间,封澄微笑:“磨磨唧唧打不打?别说不用剑了,即便我站在这里叫二位打,二位也是碰不到我分毫的。”
蝎子与络腮胡同时脸色一黑。
她咬牙举起重剑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一定,不,客,气。”
话音未落,只见一股怪力直直轰向她的下巴,蝎子一惊:什么时候动身的?!
下巴的重击令她霎时有些眼花缭乱,她凝神定气,握住手中重剑,喝道:“脚!”
那边络腮胡早已抡起流星锤,二人电光火石间,竟立即成了围杀的的局面,这默契配合令封澄都是眼前一亮,谁料那男人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冷哼,紧接着一剑直击其后心,络腮胡大喝一声,那诡异的流星锤竟然一转,向身后的赵负雪抡去,紧接着,这重剑便接踵而至。
这才是他们的声东击西之计!
封澄大为叹服,蝎子露出志得意满之色,似是胜券在握。
然后在她举起重剑的刹那——
一道天雷轰然劈下。
封澄笑眯眯地闪到一边,以免电花迸到自己的外裳上:“头顶有雷,就不要把剑举得这么高嘛。”
蝎子焦糊倒地,艰难地咳出一口黑烟,怒砸地道:“你算计我们!”
这天雷,竟然也是她攻击的一环!
方才说要趁第一记天雷轰下之前结束赌局,竟然是为了逼他们冒进!
封澄道:“又死不了了——再说祭坛上赌的可是命,为了命,什么东西不能算计?方才都和你说了,他是外乡人,不可上祭坛,你还非要折腾……啧。”
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她转过脸,笑眯眯地对着络腮胡勾了勾手:“轮到你了。”
第63章 第63章甘之沦亡
事情以络腮
胡颓然跪倒在见素下而告终。
封澄像个志得意满的将军一样,扬起手来接受台下的欢呼和谩骂,下面喊什么的都有,有欢呼她赢得利落的,有痛斥她手段下作的,封澄一概置之不理。
赵负雪站在她身后,静静地看着意气风发的封澄,微微一笑。
“你真是很熟练这套流程。”
他指的是和人跑到台上赌命。
周围的欢呼声太吵,封澄没听清,盈盈火光中,她笑着回过头来,单手支着耳朵道:“你说什么?”
赵负雪凝神看着她。
她的眼底有火光发亮,说不出是被火把映的,还是她生来自有的。
“看着很高兴,”赵负雪心想,“罢了。”
他抬起头,微笑着道:“很好玩,下次是什么时候,一定叫我一起?”
封澄大笑着拍了拍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蝎子与络腮胡便叫住了她,她回过头来,只见众目睽睽下,二人单膝跪下,不甘不愿道:“愿赌服输!”
封澄一时有些沉默,蝎子不耐烦道:“你开口,哪怕要我这颗头,我也割下来给你递上去,磨磨唧唧的算什么。”
倒是豪爽,封澄早就想好了要什么,于是道:“我要的东西很多,现在有些饿了,找个能吃饭的地方,坐下说。”
说罢,她便背着手,溜溜达达地下去了。
蝎子与络腮胡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读出了如出一辙的茫然。
经封澄严选,最后四人坐在了一家烤羊的摊子前,她取过菜单来打眼一瞧,便道:“上只烤全羊,再舀些酒来,若有热的麦茶,也取一壶来。”
这般吩咐完了,封澄才拉着赵负雪坐下,伙计动作迅速,飞快地取了茶水来,那二人犹犹豫豫不敢上前,封澄举了举杯子道:“平素里,这东西只该围着烤架吃,不过今日有个京城来的小公子,我们便文雅些,加个桌子——坐。”
听到封澄提及,一旁的赵负雪耳尖一动,随即垂眸,轻轻地端起了茶杯,吹了吹上头的热气。
蝎子与络腮胡对视一眼,心中皆有忐忑,封澄等得奇怪,抬起头疑惑道:“坐啊,又不会吃了你们。”
话中分明没有几分命令语气,蝎子与络腮胡却是精神一抖,下意识地坐了下去。
她说话像将军布下军令,二人不约而同地想。
赵负雪微微地瞥了封澄一眼。
他算是知道了,在洛京古安之地时,此人还能在人前披上个温和娴静的人皮,要是一上长煌大原来,那层披来的人皮就全然无影了。
简直是本相毕露,他瞧着张牙舞爪的封澄,有些哑然失笑。
蝎子咬牙道:“你要我们做什么?”
封澄道:“要做什么也吃了饭再说,谈事情之前吃顿饭,多么正常。”
不待蝎子回答,封澄又笑道:“成了的叫入伙饭,吹了的叫断头饭。”
蝎子:“……”
你流氓啊?
恰好此时全羊已热腾腾地端了上来,香气一时腾腾地就挠到人鼻子里了,蝎子磨着牙,狠狠地盯着封澄,谁知封澄只笑着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自便。
这一动作气得她恨不得拔刀砍了她,可这烤羊的香气却又毫不做假,蝎子牙一咬,狠狠地叹了口气,随即开刀,冲着羊腿处剜了一大块焦香流油的腿肉下来。
吃,为什么不吃!
都入伙饭或断头饭了,蝎子一边嚼着口中羊肉,一边想——不光要吃,还要连本带利吃个够,一头羊怎么够?她非要这个中原模样的‘天’狠狠地出个血!
络腮胡看傻了,封澄抬起刀,割了羊后颈的肉,取来放到赵负雪盘中,小声道:“吃这个。”
赵负雪怔了怔,封澄说罢,便放下刀子,抬起眼,盯着一旁傻子一样愣住的络腮胡,道:“怎么,这顿饭不合你胃口?再加点菜?”
加点菜?
络腮胡登时虎躯一震,莫名觉得要是真要加菜了,说不准烤架上便串着一个他了,他登时飞快地动刀割肉,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封澄这才满意,她拿起刀子,道:“我已吩咐伙计再烤一只羊羔上来,管够。”
蝎子与络腮胡本不是做着吃饭的打算来的,谁料这羊肉烤得极香,肉又选得好,竟然一刀一刀地吃得停不下来了,几口烈酒下肚,心头不由得松动了些许。
封澄托着腮喝麦茶,笑道:“羊肉好吃吗?”
酒足饭饱,方才的不忿也少了许多。
蝎子别别扭扭道:“勉强能吃。”
话虽这么说着,这两人却没了方才那种恨不得将她杀之而后快的样子了。
封澄点了点头:“好吧,既然如此,我要开始问你们要东西了。”
这一句话,仿佛打着旋儿的冰碴子一样,骤然把两人身上那股酒足饭饱的慵懒吓得飞出了九霄云外。
“你们最近有没有见过,”她沉吟片刻,斟酌着道,“卖香料的商户?”
这句话仿佛是一把大刀扎向了两人,两人登时忙不迭地摆手道:“什么卖香料的商户,见都没见过!根本没见过!”
封澄与赵负雪对视一眼。
“好,”封澄慢慢道,“换句话问,有没有人向诸位收购人形天魔的部件?”
人形天魔,与普通天魔之间,有着天壤之别。
低等天魔多保留兽形,或干脆长得奇形怪状。
人形天魔顾名思义,从外表上看,与人有七八成相似,身上却保有了魔的特征,非常好认。
这东西异常值钱。
骨骼乃神兵之材,血肉乃炼药良物,其造物可值万金。
除去非常难打又非常难寻这一点,几乎可以称之为稀世珍宝。
还有另一点,是封澄十分在意的。
在此世与后世拥有庞大利益链的、令无数人疯狂并为之付出一切的“长醉”,它的原材料,也是经过特殊手法处理过的人形天魔。
封澄微笑道:“——我要的东西是你们的实话。”
二人当即哑住了,良久,蝎子才咬牙道:“……见过香料商。”
“在哪里?”
将这消息给出去,与拿起刀子来剜下自己身上一大块肉一样,蝎子登时觉得这口羊肉堵在胸口不上不下,吃得着手是亏了。
沉默,沉默,还是沉默。
封澄挑了挑眉。
蝎子终于下定了决心,怒道:
“洛京城到这儿的驿道上——就是我和他打架的那条,他披着兜帽去了西面的来道客栈,订了西边第二间房,要我们交一批‘干货’去,我这里没有人形天魔的库存,要交货,只能抢胖子手里的‘干货’。”
封澄与赵负雪对视一眼,赵负雪道:“与我们是同路,如不出意外,今夜我本打算定那家客栈。”
毫不犹豫地,封澄起身,向着两人道:“这种关口收购‘干货’,八成是搞长醉的,追!”
紧接着拉着赵负雪便飞快地往马车上奔。
看着二人匆匆离去的背影,络腮胡有些傻了,他吐下口中的骨头,愣愣道:“……长醉?”
蝎子磨牙道:“叫你找个没人的地方打,你非要去大街上打,这下可好,谁都不用赚了!”
络腮胡讷讷不语,忽然那伙计吆喝着道:“烤羊羔来咯!”
二人静坐在热气腾腾的烤羊羔前。
——香气撩人,皮酥肉嫩。
良久,蝎子愣愣道:“等等,她现在就去抓人了?!”
***
紧赶慢赶回去,却是扑了个空。
封澄与赵负雪去西边第二间房时,早已人去房空,徒留一扇空荡荡的窗在空中摇晃,封澄摸了摸揉乱的床铺,当即咬牙道:“刚跑!”
赵负雪皱眉,抬手一记灵视拢住眼睛:“有人形天魔的魔气,、去追,他逃不远。”
封澄点了点头,只一翻窗,疾奔入茫茫夜色中,赵负雪紧随其身后,封澄循着魔气痕迹,细细追索。
这段过程着实有些漫长,追着追着,封澄一边寻魔气,一边很有闲心地同赵负雪闲聊:“赵公子,你觉得长煌大原最可怕的是什么?”
迎着有些冰冷的夜风,赵负雪摇了摇头。
“并不清楚。”
封澄踏过砖瓦,行至两列瓦房的交界之空时,转身一个唿哨,腰间长生便如游鱼般飞到了她的脚下,赵负雪轻笑一声,见素也如法炮制,二人一同御剑,只见夜色中两道极快的剑光划过,一如星尾。
封澄道 :“最可怕的是此地的人形天魔,听我说,如若你不小心碰到,一定立刻就跑,绝对不要回头,这真的是最为可怕的东西。”
赵负雪又笑了:“怎么说。”
少年天才,剑骨天成,平生未曾惧怕过什么东西,岂会有逢敌而落荒而逃之理?
封澄不回答,反而问道:“赵公子听说过人面熊吗?”
赵负雪道:“似有耳闻。”
“听说是西面的一种野兽,明明为凶兽,却常常人立起来,以引诱过路之人走近,然后在真容败露之前,将人扑杀入腹。”
封澄点点头:“赵公子说得不错——人形天魔,便是这种东西。”
“他以人的形貌出现在你的面前,一应举措,都看不出异类的样子,或许还善解人意,或许还彬彬有礼,久而久之,你便当他是那只人立起来的熊,而放下戒心,向其走近了。”
说话时,封澄目视前方,并不看赵负雪一眼:“它们像画着人皮的鬼一样,当你走近,这皮面便落下,露出的便是无可争议的狰狞鬼相。”
她道:“吞吃入腹,片甲不留,或许还会将你取而代之。”
她说得这番闲谈突如其来,在这追捕途中堪称突兀,口气依旧是那副闲散的、调笑的玩笑口吻,可莫名其妙的,赵负雪觉得她大概是亲眼见过的。
“她从前到底有多辛苦。”赵负雪忍不住想。
第64章 第64章只是一把剑
二人沉默一路。
她的剑飞驰起来,如同风一般,越刮越快……
人形天魔多为一族天魔的首领,单打独斗之时甚少,故而抓取时也麻烦,叫价更是高昂,能出钱买下‘干货’的人,必然也不是好相与之辈。
魔气最后停留的地方,是一个没有月光的小巷。
“就是这里了,”封澄心想。
二人抬眼望去,果然,一道影子好整以暇地坐在死巷的墙头上。
这个人——不,应该说是魔,背对着光,墨色的长发系着雪白飘带,好似一只瘦削的、披麻戴孝的报丧鸟,此魔并不试图掩饰其魔族特征,相反而之,他把素色的衣袖随意向上挽着,露出了手臂处的青色寒芒。
是鳞片。
一照面,封澄便心中一紧。
“等等,”她轻声道,“人形天魔的魔气……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
大魔之间根本不用交手,一个照面就能察觉对方斤两,而封澄只觉得自己手臂一阵一阵地收紧,肌肉几乎开始了痉挛。
眼前的香料商人根本不是利欲熏心的修士,而是一只实打实的,如假包换的人形天魔!
他要‘干货’来做什么的?电光火石间,封澄心中莫名升起一个荒谬的猜测。
他是来收殓同族尸骨的。
人形天魔居高临下地笑笑:“追这么远。”
声音如同极寒冷水,刹那间便将人的神智抽干,封澄心中暗道:“蝎子真是命大,要是能在这东西面前活着出去,我就把头摘下来送她。”
因其自身血肉珍贵的缘故,人形天魔几乎不会把自己置身于人群之中,能大摇大摆出现的,不是自信藏得好的,就是自觉拳头硬的。
封澄自问是属于能藏好的那种人形天魔,而凭着此人藏也不藏的鳞片可以断定,这是个自觉拳头硬的。
而且——封澄在心底默默补充一句,还是非同一般的硬。
她觉得这天魔,搞不好上辈子见过。
赵负雪执剑,雪亮剑光霎时照得巷子里有些惨白,他全神贯注地盯着那天魔,浑身上下皆紧绷——这天魔令他感觉十分不妙。
封澄眯着眼睛道:“我觉得这位公子有些面善,似乎是从前见过。”
她说得从前,自然是上辈子那个从前了。
天魔笑了,声音被面具遮盖,有些闷。
“我也觉得姑娘眼熟,”他慢慢地道,“如果姑娘的同伴把剑收起来,这句久别重逢的寒暄还能更真实一点。”
他一说话,封澄心中的三分怀疑霎时便成了七分肯定。
她轻轻地向后比了个手势,赵负雪低头看去,本以为是个“拔剑”或者“收剑”的意思。
谁料封澄的手指,坚定地比划向着巷子的出口。
这个动作,如果不出意外,意思是,撤。
撤?
封澄微笑道:“自长煌大原的极北之地深入内腹,不知大人远道而来,有何贵干?”
坐于墙上的天魔似乎愣了愣,他闷笑两声,忽然道:“你认得我。”
封澄道:“天下谁人不识君。”
这句话仿佛极大地取悦了这位天魔,他笑道:“好一个天下谁人不识君,可凭这句话,不足以让我放过你。”
赵负雪微微皱眉:“好大的口气。”
封澄一见,便知道此人是半点不打算逃,她微微叹了口气——果然是赵负雪。
天魔的头偏了偏,很有兴趣地看着赵负雪:“是你——赵家大难不死的孩子。”
赵负雪倒是有些意外了,他冷冷地看着他。
天魔一跃从墙上落下,封澄的手指默不作声地压在了掌心,他慢慢地走向赵负雪,视线令人不寒而栗:“你我,倒还真是旧相识。”
赵负雪皱眉道:“你说什么?”
封澄七分确定霎时成了十分确定,几乎瞬间,她的长枪出掌,霎时一记劈枪,落在那天魔的后心。
“他是八方护着的人,你动他,是想要八方从京城杀出来找你算账吗?”
赵负雪的瞳孔微微一颤,在封澄出枪瞬间,见素出鞘,电光火石之间,一枪一剑,便将这天魔钳制在了其中。
按理说,被两位天机师,还是封赵二人这种修为的天机师围击,几乎所有的天魔都可以直接准备伏诛了。
可这只天魔站在二人之中,只缓缓地,举起了两只手。
他笑道:“吓死我了——”
吓死了,可吓死得像在玩笑。
封澄冷冷道:“知道杀不了你——退。”
天魔并不退,他的眼睛盯着赵负雪,封澄觉得那双眼睛里满是兴味:“我杀过你的,你忘了吗?”
赵负雪的眼中寒芒一闪,他寒声道:“你?!”
封澄微微闭了闭眼。
天行十四年,赵氏家主年幼,遇天魔袭杀,成。
此事发,镇国神兽八方震怒不已,弃京而出数千里,置大夏皇族不顾,突杀入天魔深渊,伤天魔之主,力竭回京时,周身浴血,沉睡经年。
动手袭杀赵负雪的天魔并不是旁人。
——天魔之主,持劫。
听闻这段往事源头甚远,镇国神兽似乎是用了什么逆天法门才将彼时年幼的赵负雪救回来,可天魔之主与赵负雪的血海深仇,可并不会这么过去。
是可忍孰不可忍,挑衅已经跳脸,还有什么可商量的余地?封澄毫不犹豫地震枪,霎时将枪身往前一送,道:“你知道近日洛京盛行长醉么?”
持劫耸肩笑笑:“我只是个送葬的人,对此并不知晓。”
封澄本想顺藤摸瓜钓个鱼,能抓出个说得上话的人形天魔、顺藤摸瓜下去也好,没曾想一竿子便把深海中最为可怖的那条巨蛇钩了起来。
一枪一
剑配合极为默契,封澄去势凶猛,赵负雪无孔不入,一时间竟将持劫击得连连后退。
如此境界了,持劫却极为轻松地笑道:“在洛京倒卖东西的人叫什么——似乎是齐遥?”
封澄心知,齐遥绝不是直截了当地与长醉源头做生意的,就他那点本事和胆量,他往大了算,也就是个马仔。
说话间,枪与剑仿佛闪电,与赤手空拳的持劫连连过了几圈,持劫边打,边笑道:“还活着吧?齐遥——说不定还做着被保出来,然后回家享富贵的美梦。”
封澄的心中登时一空,她震声道:“无辜之人,你敢!”
持劫铿然一声,以鳞片振开了封澄的枪尖:“我知道,你想说赵家已将其护住了,可你赵家十几年前便护不住赵负雪,难道十几年后,就能护住这群人了吗?”
赵负雪的剑尖一转,霎时便以势不可挡之态向持劫而去,持劫略略后退一步,轻笑道:“他们用我同族尸身做香料,就不许我拿他们的亲眷开刀?哪来的道理?”
“我的同族,”他的声音极轻,“即便是死,也该死在我手里,即便是尸骨要物尽其用,也该由我亲自动手,何时轮到旁人了?”
二人与死巷两旁而立,少年年轻至极,连筋骨也未长全,目中却点着绝不肯退的寒芒。
天魔之主,是横亘在所有人族头顶上的阴影,单打独斗,没有任何人类是这头大魔的对手。
封澄后知后觉地察觉出来。
她无所畏惧,是因前世便直面过这头大魔,交手间,那点初出茅庐的惧怕早已在血肉战火中不见踪影,而此时十几岁的赵负雪平生未曾遇见过此等敌手,为何还毫不惧怕?
且现在,无论是她还是赵负雪,与持劫的差距都太大了。
赵负雪的眼睛在子夜的漆黑小巷中闪闪发亮,与之同亮的,还是见素雪白的剑光,持劫一记变招,将他振飞出去,同时震断封澄长枪,赵负雪轻巧落地,咬牙擦了擦嘴边鲜血:“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封澄:“……”
他剑身一转,继续以殊死之势向持劫攻去,持劫一怔,好似不敢相信这话是从赵负雪口中得出来的,封澄也无奈笑笑,将断枪溶于手中,转而拿起了腰间长生。
巷子狭小,长枪施展不开,打起来也受限。
谁料在长生出鞘的刹那,持劫的手停了。
他静止不动,任由赵负雪的剑刺穿了他的肩膀,封澄感觉得到,他的视线几乎是牢牢地钉死在了剑身上。
这把剑难道还有什么门道?封澄心生奇怪,手却不停,挽了个剑花便向持劫面门攻去,谁料持劫忽然震声道:“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声音中是全然的惊怒,或许还掺杂着些别的情绪,封澄听不出来。
“怪了,只是一把剑,怎么反应这么大?”
上一世,他身体半边没了仍然含笑——快死了都不见他有这么大的反应。
持劫猛地抓住封澄的剑,任凭鲜血从他覆盖着鳞片的掌心层层剥落下来,瞬时烧焦的气味从他掌心爆出,赵负雪心觉不对,剑身一偏便向他要害处去,谁料他周身鳞甲坚硬如铁,见素这种神兵上去,竟然只砰出了一道火光。
封澄将剑往回抽,透过那层乌黑面具,持劫的眼神令她感觉到一股浓浓的不愉快。
持劫抬起眼来,目光中是震怒,或者是疯狂。
“在哪……你在哪儿得的这把剑!”
刹那间,前所未有的魔气席卷了整座城,首当其冲的封赵二人几乎要被这堪称漩涡的魔气卷了进去,浓黑的魔气几乎有了实质。
这玩意真疯了,封澄想。
第65章 第65章此刻退后,可活
电光火石之间,无数灵器的尖叫从城中四角传来,紧接着便有四方剑鸣,层层魔云下,数道灵光向着此地驶来——这是城中的天机师与修士被惊动了。
封澄心知不好——这魔云几乎让人无法呼吸,就连她与赵负雪尚且支撑困难,若有他人莫名进来,定然会被绞成碎末。
一个持劫已经够麻烦了,不能再卷入更多的无辜之人了。
赵负雪在一旁,支着护体灵力,竭力护着他与身后的封澄,见素在层层黑云中一闪一闪,仿佛灵力被极致输入,又被极致输出。
不能支撑太久了,赵负雪正要回头,告诉封澄先逃,谁料头还未回去,身后却又有一股同样悍然的魔气腾然而起。
紧接着,一只狰狞的巨手温和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便是有些低沉的熟悉声音。
“起阵,把人挡出去,你也躲远些。”
封澄化魔后的身体覆着鳞甲,看起来颇重,可冲向持劫的速度却比平素更快,堪称骇人,只一瞬间,巨爪便已经狠狠地扼在了持劫的颈上。
周围浓黑的魔气霎时一滞。
封澄冷笑道:“疯完了吗?可以准备去死了吗?”
紧接着,她抓着持劫的脖子,然后狠狠地将她掼在了地上,本就斑驳的石板上霎时被他砸出一个巨坑。
与之相对的,浓浓的魔气慢慢地退了下去。
赵负雪已经能听得到不远处的人声与剑啸,他心知不好——这帮修士一旦卷进来,不但帮不上忙,还会在卷入大魔过招的瞬间,被碾成碎片。
想到这里,他从腰间排出灵符,随即咬血,瞬息成阵,一声去,霎时将众人一同阻在这浓云一般的魔气之外。
持劫被封澄一拳打醒了。
他的目光终于聚焦——说来古怪,即便是他被封澄掼穿石砖,连脸上的骨骼都不一定是全的,可脸上的面具却是牢牢地戴在脸上的。
“……我们,或许是,生死相依的,同类。”他死死地盯着封澄,即便是被掐着脖子,仍然止不住其呛笑之声
在他正上方的、毫无机质的兽瞳淡淡地看着他:“从来不是。”
说话时,巨爪又一用力,死死地捏紧了他的喉咙,持劫的喉咙霎时发出令人肉麻的、硌硌的断裂声。
他的眼睛终于露出了蛇一样的形状。
天魔之主持劫,听闻是魔族中极为低调的温文一派,无人窥见其真容,也从未见其与什么人动手。
他捏着封澄的手,仿佛根本感觉不到窒息一样,轻柔无比地向下掰去。
刹那间,封澄的食指传来了无法忽略的剧痛——他想把她的十指一根根撕下来!
正当此时,偏有一道金光刺来,紧接着作绳索,落在了持劫的腕间,持劫的动作一滞,封澄趁这一滞,飞快地将手从持劫的手中解救出来。
那小小金光猛地被魔气吞没,再不见踪影。
她飞快退至赵负雪身边,低声道:“多谢。”
此时的赵负雪,绝对画不出能钳制住持劫的符,果然,其脸色有些苍白,他仍撑着阵,将魔气牢牢地关在了阵中,见封澄靠近,赵负雪轻笑道:“——你快要和我一样高了。”
不知为何,看着赵负雪苍白的脸,封澄有些想笑。
持劫啧了一声,不耐烦地摸了摸脖子,刹那间,方才的骨折便像从未存在过一样,他盯着封澄,道:“作为同类,你却选择站在对面吗?”
封澄不答,她再度拔出长生。
“这便是你的回答。”持劫森冷地盯着她。
目光像蛇,还是冬眠了许久,闷声不动的、剧毒的初春蛇,封澄心想。
长生好似长在了她的手上一样,仿佛就该是她手上的一块骨骼,封澄甚至觉得用起来比平时都要顺手。
一寸长,一寸强,何况还有赵负雪神出鬼没的阵法,持劫终于啧了一声,他抬起手来,手落在了他的右臂上,随即一动,竟从右臂中抽出了一把长刀。
好一个手里藏刀,封澄记得第一次看见持劫干这事时,还暗自腹诽——他若看谁不顺眼,岂不是握个手便能把人手心扎穿了。
他抖落刀上血水,冷笑:“你现在仍可以站到我这里来。”
回答他的是迎面而来的雪亮剑光。
封澄莫名觉得,持劫对长生似乎有些不一样的情绪,就连接招也有些束手束脚,倒不失为一个利用的法门。
二人短短数息,闪电似的交手无数回合,打眼一看,皆有负伤。
封澄的伤,似乎重一些。
赵负雪一符落来,持劫的腿霎时被束住,封澄见机,飞快攻其下盘,持劫咬牙,
抬刀恰要反击,谁料手腕又是一道符,牵着他竟一时半刻挣扎不开!
方才还一挣即断,现下竟然挣不开了!
短短时间内进益如此想必是不可能,即便是符道天才也不能——眼下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这小子,一开始是装的!
这般生死关头,还有耍心眼下套的空隙!
猝然,他回头,目光如毒针一般扫到赵负雪身上。那少年撑着阵,白衣无风自动,早已脸色苍白,可见到他视线,还是挑了挑眉,露出了个极为挑衅的笑。
被小子涮了的感觉令持劫肝火上涌,他几乎瞬间便暴怒起来,他怒嚎一声,猛地向赵负雪扑去,谁料还未动作,脑后便有劲风袭来:“想上哪儿去?”
刹那间,有一金符流来,这符落在身上时,持劫便觉不妙——定身符!!
此符一出,阵中强撑着的赵负雪唇边溢出一线血迹。
高手过招,瞬息便是致命,若是二人单打独斗,这瞬息的停滞绝对改变不了二人的胜负,可此时此刻,持劫背后还有一个同为大魔的封澄。
瞬息间,长剑穿胸。
封澄微笑道:“轻敌了啊?”
持劫的胸口被长生刺穿,可眼睛竟然亮得惊人,他抚摸着穿透胸腔的雪色长剑,慢慢地将头扭了过来——如同夜枭一般。
封澄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当即抽剑,毫不犹豫,抬手便将他的头撕了下来,随着一阵浓浓黑烟滚过,他睁着眼睛的头颅滚在地上,尸体却化作了数只夜枭,从巷子中振翅飞起,落在了封赵二人的四周。
为首那只夜枭巨大无比,他盯着封澄,居高临下道:“你们杀了我一次——这是我第一次被杀。”
没能杀死他,封澄并不意外,天魔之主多少有些保命的底牌。
想到这里,封澄冷笑不已,道:
“第二次也是我,不必等太久。”
夜枭好似又被取悦了,他微微笑道:“拭目以待。”
说着,它极狠地剜了赵负雪一眼,好似恨不得将之杀之而后快:“符,奇阴无比,你赵家人,假的吧。”
赵家用剑,为君子剑,用符,为君子符。
而君子,讲坦坦荡荡。
赵负雪这符,露一手,藏一手,还留着阴一手。
脸色苍白的赵负雪却很轻松地照单全收了:“对付小人,岂能以君子之法。”
夜枭登时冷笑一声,他仰起脖子,一声怒号,只听那尸身化作的夜枭齐齐飞起,直直地撞向四周灵力的屏障。
赵负雪几张符越级压制天魔之主,早已近乎透支,此时被这几只化尸的夜枭一撞,阵法登时露出了龟裂的迹象。
封澄心道一声不好,一剑上去斩了夜枭持劫的头颅,持劫化作黑烟不见,一旁夜枭却并未随之消失,反而不惜代价地撞击起来,一击,便陨一只夜枭,再一击,又陨一只,它们不知从何处出现,源源不绝,斩杀不尽。
赵负雪忽然就知道持劫打算做什么了,他转向封澄,急道:“魔气。”
这城中魔气是持劫弄出来的,可封澄将之斩杀后,此地,只有封澄一只魔。
暴露于众修士前的,孤身的,人形天魔。
短时间是无法从魔化人的,上次化魔,多亏是有古安龟祭作掩饰,众人皆以为她用了格外骇人的装扮,且人形天魔多不会去古安这种较深的地方,才不得以露馅。
这摇摇欲坠的阵法岂能承住这自戕似的撞击?登时,赵负雪猛地吐出一口血来,阵摇摇欲坠。
最后一只枭鸟笑道:“外面,有无数人看着。”
“人形天魔,不止我一只。”
“我还是那句话——你,随时可以站到我的身边。”
霎时,一只枭鸟瞬间化作千万只,齐齐地向阵上扑去,其轰天之势,仿佛乌云盖顶。
随着砰然一声,镇于八方的符咒霎时被一片一片地撕裂。
阵,破。
陡然,拦在众修士之前的大阵如同空中飘絮一般片片碎裂,随之而落的似乎还有几片夜枭的羽毛。
除阵后,魔气之源,清晰无比地指向了一个方向。
不知是谁叫了一句,声音中又惊又喜:“那,那不是,人形天魔吗!?”
霎时间,众修士的目光便分外诡异了起来。
封澄冷冷地抬起头,数着。
“一,二,三……十七,十八,十九。”
总共十九位修士。
是一个可以试着猎杀人形天魔的队伍了。
有人道:“受伤了,看着撑不了多久——先到先得啊!”
说话时,便有人按捺不住地想向下来,封澄皱眉,转头道:“赵公子,先走。”
被一群修士和天机师看到他站在天魔身边,想想就够麻烦了。
谁料赵负雪堪称粗暴地擦了擦面上的血,冷笑一声,站了出来。
他的腰间从来只有天机玉牌和佩剑,可此时此刻,竟从怀中去了一块古黑的牌子出来。
“京城赵氏家主令在此。”
他冷冷道,“此刻退后,可活。”
第66章 第66章哭得我心头疼
洛京赵氏,天机之下,第一世家。
其族镇守洛京,族中修士皆为天机之众,习剑,修阵,为大夏最为锋利的利刃。
少家主赵负雪,身负剑骨,国兽相护。
仿佛被掐住脖子的鸭子一样,周围寂静了。
兴许是因失血过多的缘故,赵负雪的视线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了,他举着令牌,喘了几口气,费力地抬头望去,只觉得处处皆是重影,令他分不清究竟有多少人。
多少人?赵负雪心想——十人,百人,千人?
“退。”他艰涩道。
可御剑在天的众修士静止不动
——没有人后退。
众人小心翼翼地、各怀鬼胎地打量着这位过分年轻的少家主,以及他身后身受重伤的天魔。
即便是身负剑骨的少家主,此时也不过一只口吐鲜血的、爪牙未利的幼虎。
此时此刻,一个相同的想法不约而同地浮上了众人心头:
“惹不起赵家,赵负雪是杀不得了,可伤成这样的人,放着不管又怎样?难道还能翻出什么浪花?”
身后的封澄已经静静地站了起来。
她将一切都看在了眼底,几乎同时,她便读懂了这群人心中所想。
长煌大原是什么地方,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因辽阔且荒芜的缘故,此地并没有滋生出温和的文明,相反而之,在频频进犯的天魔中,在与天抢食的争斗中,长煌大原自行长出了弱肉强食的森林法则。
——赵氏为第一世家又怎样?它的手还能立刻伸到长煌大原来,把人形天魔据为己有吗?
赵负雪已觉得喉咙被血糊住,喘了许久,他艰难地回头看了看封澄。
她的脸上是包裹着半张脸的乌黑鳞片,衣物在与持劫的打斗中撕裂了许多。
少女的桃红外裳下,是狰狞的、布着尖锐鳞甲的躯体。
“能……跑多远。”
她的状态也不好,与持劫的短兵相接令她也受了重伤,封澄轻轻地摇了摇头:“走不脱了,还有人向这里赶——大概是持劫做了手脚,把附近几城的修士统统向这里引。”
现下的脱身之法,除了将这群修士全部杀干净之外,别无他法。
封澄倒是无所谓,她虽愿意在持劫的魔气中庇护这些无辜修士,可这些修士真打算对她动手的话,她不介意一个一个地全都杀了。
赵负雪却不这么想的——杀了这群修士容易,但手染鲜血的人又该如何自处?
想到这里,赵负雪骂了一句脏话。
听到这句脏话,封澄倏地瞪大了眼睛,极为意外,意外到了震惊的程度,可还未等她震惊完,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封澄回头一看,竟是赵负雪带血的手。
他将人一把拉近,封澄甚至震撼于他还有这么大的力气,相贴的刹那,封澄几乎能感觉得到少年身上的热气与冷香。
“眼下我要做一件事情,”赵负雪不聚焦
的双目艰难地注视着她的双眼,“唯有如此,才得两全。”
两全?封澄没想明白——哪两全?
还未等封澄回答,赵负雪吸了一口气,又咳了两声,轻轻:“总归我是你的人了。”
他说什么?
封澄又没想明白,猛然间,赵负雪抬起她的手来,还未等封澄反应,便托着她流血的手指,郑重地印在了令牌上。
紧接着,割开了自己的手指,将血与封澄的血相融。
封澄心道一声不妙:“你在做什么?”
刹那间,家主令上骤然爆出骇人的白光——这道白光如此炫目,几乎将漆黑的巷子照得如同白昼。
刺目白光中,众人齐齐被这白光震出去,徒留封澄看着手心中的漆黑令牌,傻眼。
赵负雪郑重道:
“家主令已经认主,诸位若要对赵氏家主做什么动作,且等赵氏雷霆之怒。”
死寂更甚,那被震飞出去的众修士难掩其震撼之色,几人沉默半晌,惊天尖声道:“……你做了什么——赵家竟然有你这样的家主?把赵家拱手送给一个未竟开化的天魔!”
赵氏家主之令多由二人所共持,比如说,在周寻芳之夫赵洄生前,家主令认两人,赵洄死后,家主便是周寻芳一人。
封澄不懂,可众人懂!
第一天机世家的少家主!把令牌上的印记,分给了一个天魔!
这其中意味不言而喻——杀了千百年魔族的、第一天机世家的少家主,要与一只天魔结秦晋之好!
这令人神魂颠倒的事实令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怀疑起了自己的耳朵——或许此时此刻,更应该在梦里。
封澄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赵负雪似乎捣鼓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什么拱手送天魔?”封澄刹那便想到了一种可能,心头不由得咯噔一声,心想,“这……太荒谬了。”
夜风冷冷,月色皎皎,赵负雪的白衣无风自动,即便是形容狼狈,可仍然笔直如松。
“如何,还要动手吗?”
这能动什么手!众人只想大骂——家主令的身份给了那天魔,动了她就是动了赵氏少家主,赵家像一群训练有素的疯狗,定会将他们撕得片甲不留,即便是人形天魔价值千金,也要有命花才行!
为首几个修士终于咬了牙,他们含恨盯着封赵二人,半晌,一挥手道:“我们会令这天下都知道,赵氏做了什么昏头之事!”
说着,倏地几道剑光,这群修士转头就走,转瞬便不见踪影了。
赵负雪一直盯着那些人远去,直到再也不见其踪影,才脱力地向后一倒,封澄猛地伸手去接——这双足以撕裂天魔背甲的爪子无比轻柔。
他仰面躺在封澄的怀中,露出了苍白的笑意,强行压着的鲜血终于开始涌出了出来:“这招,厉害吗?”
封澄手忙脚乱地为他擦去血,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砸在他脸上:“别说话了,你这傻子,我去寻医师——!”
她明明可以把所有人都杀个干净再闯出去的,赵负雪何苦撑这么久?
赵负雪抬起手来,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脸。
“不哭了,”他艰难笑道,“哭得我心头疼,要怎么哄……”
封澄把脸埋进他的胸口,用力地摇了摇头。
赵负雪慢慢道:“杀人,怎么行,你手上不能沾血。”
——我要和你,堂堂正正地站在所有人前,接受天下人的祝祷。
天下之大,我不要你躲躲藏藏。
这句话并未出口,陷入黑沉意识前,他看到封澄血红的双眼被泪水洗得清澈无比。
两日后,洛京。
长煌大原的消息按理来说是传不了这么远的,可奈何这消息着实炸裂,即便是街头巷尾,仍让有人难掩八卦之色,竞相口口相传。
“听说了没有?赵公子要结亲啦!”
“咱也听说了,小公子年少风流,冲冠一怒为红颜,你猜夫人是何物?”
“嗐,连人都不是——是个魔。”
“……可惜了,那可是赵公子,看上哪家姑娘不好,偏偏看上个不是人的。”
明明是深夜,赵府却是灯火通明,周寻芳轻轻捏着太阳穴,一把将手中信报敲在案上;“消息哪里传出来的?”
赵年不敢犹豫:“一伙儿长煌大原上来的散修,逢人便起誓,讲得街头巷尾风风雨雨。”
、
周寻芳冷笑两声:“好猖狂的东西!撒野撒到洛京来——寻几个人去,将人悄悄处理了,该抓的抓,该赶的赶,该杀的杀!”
思索片刻,周寻芳心头又有不解:“即便传,消息也不会是空穴来风,阿雪这小子才要了生死咒给那小血修,为何又和天魔扯上关系了?”
周寻芳后知后觉地发现,不知何时,这孙儿的行事作风远远超出了她的了解。
前几日还打算横刀夺爱,这几日又准备红杏出墙。
“去查,”周寻芳皱眉道,“若查出什么来,只管把阿雪拎回来跪祖坟。”
赵年苦笑一声,应声而去了。
“总觉得哪里不对,”她喃喃道,“有股格外熟悉的、离经叛道的味道。”
***
封澄费力地将赵负雪带回了客栈。
此地蛮荒,带着斗笠兜帽的人并不少,封澄拿赵负雪的衣物将头脸一盖,去买了两件兜帽长衫来,二人一路上未受到什么阻拦,她照着自己的经验去药铺里取了专治损耗的药物,再带着赵负雪回到客栈中。
去客栈上楼时,店小二也只是愣了愣,封澄将银子丢给他:“取个药炉来。”
小二捧着银子,登时喜得什么也顾不上了,他忙应了一声,飞快地去厨房取药炉,封澄转身,将赵负雪带入了房中。
二人身体的自愈能力都极强,不过这会儿,封澄已觉得好一些了,赵负雪是内伤,她伸手把人翻了翻,不见什么明显的外伤,只是面色仍然苍白。
他的衣襟与袖子上有血迹,封澄一见便皱眉,想了想,她决定动手为他除去。
赵负雪生平最为好洁,若要他穿着血衣去睡,指不定第二日要如何去死了。
偏生赵负雪此时躺着,脱衣不便,封澄也懒怠将人翻来翻去了,于是上手一撕——
“客官,您要的药炉来了!”
店小二献宝似的杀进来,谁料一抬眼,便是封澄坐在榻上,撕开了身旁之人的衣襟。
皮肉雪白,胸膛漂亮,是那种看着不显,却隐含巨大力量的美丽男体。
此时此刻,昏迷不醒。
他的笑容僵在脸上,缓缓地抬头看去,只见那兜帽女子盯着他,浑身黑气压爆发,咬牙切齿道:“……还不滚出去。”
店小二面带微笑地把药炉一放,随即一个翻滚出去,若无其事地带上了门。
第67章 第67章不是好人
那小二机灵,临走时还知道把门牢牢地扣上,紧接着封澄便听着他模糊不清的吩咐声:“这边贵客,无论如何也不要打扰,听到没有!”
封澄虽恼这无礼小二推门而入,这么一听竟有些哭笑不得,她摇摇头,继续动手撕赵负雪的衣物。
手还未褪回人型,即便再是小心,无意中也仍会刮到赵负雪的皮肉,昏迷不醒的人似有所觉,轻轻地唔了一声,封澄一顿,随即轻声道:“……手重了吗?”
赵负雪并无所觉,眉眼紧闭,封澄松了口气,继续轻手轻脚地除去他的衣物。
除尽上身,已无血迹,至于下身,封澄的手停了停,还是颇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
……不脱也罢。
她将血衣一丢,随即将被子给赵负雪身上盖好,便起身去点炉火,煎上药,她守着药,咕噜咕噜的声音,与窗外不知何时落下的秋雨混成难舍难分的一团。
药煮好后,封澄端来赵负雪榻边。
而怎么让赵负雪喝下这碗药,成了一个难题。
“这要怎么喝?”封澄拿着药匙往赵负雪唇边比划了比划,她试着往赵负雪口中塞药匙,
谁知他齿关紧闭,封澄眉毛皱成一团,一手执药匙,一手轻轻拍拍他的脸:“嘴,松一松,松一松。”
他浑然不觉,连眼睫都未有分毫颤抖。
捏开下巴似乎也行——封澄正要伸手,结果巨爪还没伸到赵负雪下巴上,倒先把她自己吓了一跳。
这一捏下去,赵负雪整个下巴该碎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封澄叹了口气,将药匙丢进碗中,起身去拿斗篷——罢,吃药这条路是行不通了,直接叫个医师来施针把脉。
谁知斗篷刚刚披在身上,床上的赵负雪忽然又呜了一声,封澄一回身,却见他眉毛紧蹙,看起来万分难挨。
她又坐了回去,想了想,端起了药碗。
“实在难受的话——你要喝药吗?”
赵负雪又咳了两声。
封澄:“……”
她狐疑地看过去。
咳过那几声后,赵负雪又安静了,仿佛方才那几声不过是幻觉一样,他还是苍白安静地昏迷在榻上,只是眉宇间仍有清晰可见的痛苦之意。
思来想去,封澄心头一横。
“我又不能捏碎你的下巴,”她若有所思对着药碗道,“话本子里好像是有个可行的办法——虽然我一直觉得这个行为没有道理,但试试也不少块肉,对不对。”
她自说自话地劝了自己,然后,封澄小心翼翼地凑近,低声道:“你确实没有醒着吧?”
回答她的是一片安静,赵负雪没有咳了。
没有醒着。
端着药,犹豫了又犹豫,半晌,眼一闭,封澄的心狠狠地一横。
当年连偷吻那个大的都敢干,现在对上这个小的,还只不过是一片清白地喂药,岂有不敢的道理。
“得罪了。”封澄道。
她将漆黑的药汁含下,登时苦得眼都瞪大了,这药汁哪怕在她口中多一秒也不行,封澄毫不犹豫地贴近赵负雪,正要去撬开他的齿关,忽然便对上一双含笑的眼。
封澄含着药:“……???!!”
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赵负雪垂眸,不待她反应抽身,便猛地扣住了她的后脑,紧接着略微冰冷的唇便贴了过来,待封澄终于震撼地发觉现下发生了什么时,眼前的少年已将她的齿关撬开。
封澄震撼之中,一口便把药给吞了下去。
这一口苦药登时苦得她要升天了,也给封澄苦得清醒了,她抬手便要去推赵负雪,可一抬手又想到了赵负雪的伤势——这爪子一下去可还了得。
封澄又猛地缩回了手。
赵负雪眉间多了几分笑意,他也知封澄怕苦,所以浅尝辄止地退了出来,看着被吻得双眼直泛泪光的封澄,含笑道:“谁教你这么喂药的?”
此时封澄的怒意远大于其他任何情绪,甚至连赵负雪反客为主这件事都没脑子去想了,她怒瞪着他,猛猛擦嘴,几乎恨不得从嘴上擦下皮来:“你醒着?!你醒着还装成那副样子让人担心,我以为你要死了!”
赵负雪笑得呛起来,封澄又狠狠道:“笑什么——你什么时候醒的!”
他道:“也不是一直醒着,至于什么时候……大概是你撕我衣服那会儿。”
此时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封澄的脸登时烧了起来,她结结巴巴道:“我是怕你好洁……你以为我不想脱吗…不是,我不是说我想脱,我是说我手重,没法给你脱……”
越说越结巴,尤其是赵负雪笑意盈盈地看着她时,封澄更结巴了,此时即便是没有情况,也被她结巴出情况来了。
终于结巴得自己都听不下去,封澄掩面,恨不得把自己挖个坑埋了。
在一旁的赵负雪早已将药碗端过来,随即一口喝了下去,仿佛觉不到苦味似的,封澄有点傻眼,正想问他是不是不觉得苦,忽然赤着上身的少年便猝然压近,飞羽似的啄了她一口,然后便若无其事地说:“有点苦,所以中和一下。”
唇上的柔软触觉和熟悉的冷香骤然冲得封澄说不出话来。
她抬起眼来,呆呆地看着赵负雪。
“很讨厌么?”赵负雪道。
封澄无意识地摇摇头。
赵负雪笑了,他的脸上还带着几分失血过多的苍白,他又凑过来,轻轻地啄了一下封澄,偏头道:“喜欢吗?”
封澄说不出话,说实话,此时此刻,山呼海啸的冲击感几乎把她全然淹没了。
她愣愣地摸了摸自己的唇。
赵负雪轻笑:“不说话,就当你很喜欢。”
倏地一声,封澄猛地站起来,脸颊赤红道:“我我我我我先走……!”
转身间,袖子被一只手拉住。
封澄回头一看,当场便走不动路了。
美人儿半倚在素色的榻上,脸上是那种熟悉的、经常出现在师尊面上的似笑非笑——封澄最怂这表情,总觉得下一秒赵负雪便要开始算账了,果然,他道:“都到这种地步了,你还躲什么?难道又想睡一觉醒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吗?”
封澄颤声,试图垂死挣扎:“你……和我都不冷静。”
赵负雪没想到都这种时候了,封澄还想一逃了之,他捏着封澄的衣角,沉默了。
“……你不喜欢我么。”
封澄不知道说什么,屋中沉默太过压抑,她沉默许久,也只干巴巴道:“……喜欢的。”
喜欢的。
赵负雪的眼睛抬起来,却更黯淡了些:“不要和我说这些,为什么不过来?”
他紧紧地看着她,不肯放过封澄的丝毫表情,他一把抓住封澄:“你亲口承认过了……”
封澄不知道如何回答他。
她说什么?说她其实是后世战亡的孤魂,是天下不齿的贰臣,是对他亮出利爪的逆徒?
说她瞒左瞒右,自欺欺人,仗着他一无所知,对他恣意欺瞒?
赵负雪不依不饶地追围堵截:“你很害怕,害怕什么?”
封澄沉默半晌,突然,伸手把外裳脱掉:“我不怕的。”
捏着她衣角的手迟迟未松开,封澄本以为赵负雪会过来,谁料脱了一件外裳,后面竟寂然无声,她向后看去,这一看,险些吓掉了魂。
赵负雪的眼圈儿通红,眼泪看着就要下来了。
封澄登时慌得不着神了,她忙走回去,赵负雪却将她松松垮垮的衣袖一丢,转头便抬手拉上了床帐,瓮声瓮气道:“你走。”
这种情况走得了就有鬼了,封澄走到榻边,手伸出去,犹豫片刻,又缩回来。
“你,你身体有伤,今天不行,要么明天?”封澄试探着道。
如若身体的亲密能安抚赵负雪,她也并不介意。
床帐里的人影依稀是个坐着的模样,看起来并没有不肯听的样子,封澄只恨自己刚才做事没数,竟把这高山净雪逗得要掉泪,她顿了顿,语无伦次道:“你若不喜欢这样就算了,那么这个喜欢么?”
说着,她小猫似的凑过来,在他的唇角烙下一个小心翼翼的吻。
床帐中的赵负雪险些被她气得闯出去。
脑子里还以为是这些!
生死咒都绑上了,来世许给她,赵家家主令锁上了,今生也非她不可了——可封澄却觉得他一时急色!
封澄见赵负雪气得发抖,只当她说动了,又接着语无伦次道:“你身上疼么——我怕你同我在一起,过得不好,我……”
她话音未落,床帐霎时一动,紧接着便是赵负雪拽住封澄的衣角,随着一阵天旋地转,封澄被他拉入了榻上。
一片黑暗中,只能听见少年带着薄怒的声音:“如果你回绝我的理由就是这些东西,那我便当作你没有回绝了。”
封澄一怔,熟悉的冷香气便重新压了过来,预感到要发生什么的封澄下意识地便要抬手推他,可一想到这巨爪的杀伤力,封澄的手又顿住了。
赵负雪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一张脸在灯下神色不清。
紧接着,他毫不犹豫地吻了过来。
第68章 第68章倔得不太聪明
冷冷的香气绕在鼻尖,近得触手可得,唇上触感真真切切,绝不是方才那个玩笑般的苦吻能比拟的。
封澄慢慢地睁大了眼睛。
贴在面前的,是赵负雪紧紧闭着的双眼。
他吻得凶狠,急切而青涩,眼睫却剧烈地颤抖着。封澄这才发现,他不光眼睫抖,他几乎哪里都在抖。
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赵负雪,此时怕得发抖。
推在他
肩上的手慢慢地停住了。
“真是奇怪,”封澄心想,“明明是你在折腾人,怎么还怕成这个样子?”
赵负雪似乎不太敢亲人,唇畔贴着唇瓣,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翻来覆去的舔咬,仿佛是蹲在厨房前,急得直打转却不敢进去叼肉的小狗一样。
封澄一瞬间,脑中划过了很多事情。
心头的惊涛骇浪起起伏伏,最后尘埃落定时,只化作一句。
“罢了。”
漆黑一片的帐中只混着二人急促的呼吸声与濡湿的吻声,不知多久,见对面始终无反应,赵负雪忐忑无比,心中凉了一半,正要退开,谁料脑后被猛地一压,紧接着唇缝便被不容抗拒地舔开,熟悉无比的甜香像疯了一般涌入,刹那间,赵负雪的瞳孔骤然一缩,还未等反应,便反被按住,狠狠地压到了软铺上。
后背接触到微凉床榻时,赵负雪脑内一片空白。
她的鳞甲极为尖锐,吻却柔软至此。
不知是谁起的头,待二人分开时,唇角都沁了些血珠出来。
孤男寡女,深更半夜,如此行径,待那股上头的热气下去,封澄直起身来,低头看了看身下带着笑意的赵负雪,在意识到自己终于做了什么时,心头微微一裂。
他的墨发铺了半床,上身**,此时双目中含着水光,明明是被任意采撷了的模样,偏生笑得潋滟无比,简直显得那张俊脸不像凡人,赵负雪轻轻喘着气,托起封澄的手,虔诚道:“我在做梦么……”
封澄也很想说,这是做梦就好了。
“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赵负雪含笑,眼睛亮亮的,“你心里有我,对不对?”
他仿佛把整颗的心都掏了出来,封澄看着他那双眼睛,心头那点道德感与卑劣感打来打去,硬是说不出一句硬话来,半晌,终于挫败道:“……我害了你。”
年轻时的赵负雪是个喜怒相当形于色的人,至少在封澄眼里时这样的,即便她躲闪,不肯回答也无妨,他照旧十分高兴,他贴上来,认真道:“现在是愿意同我一起了吗?”
把人折腾来折腾去,亲也亲了,压也压了,再翻脸不认,便实在可恶了。
封澄犹豫半晌,心里仅剩的那点儿良心逼迫她开口道:“……对不起。”
赵负雪凑上来,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他噙着笑意,竟有心开玩笑了:“对不起什么?即便你是水里的王八变的,也无并没有对不起什么人。”
封澄:“……”
他一定要和王八过不去吗?
赵负雪又补充道:“或者是山上的鸟,地上的草,你哪怕是屋顶的一片瓦……”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封澄额头青筋直跳,终于忍无可忍,一低头封住了他的唇。
这一吻突然,赵负雪当即露出了错愕的表情,封澄小心地收起利齿,心底前所未有地轻了起来。
她本以为,对赵负雪不伦情意,即便是燎原之火,也早已在经年岁月里,被她压成了一捧草灰,埋在了无人知晓的角落。
可面对这个一无所知的赵负雪时,封澄却品尝到了死灰复燃的滋味。
没有忠奸之别,没有背叛之仇,也没有师徒恩情的赵负雪。
只有一颗火星子似的心,捧在她面前,勃勃地跳动。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那火并未熄灭,反而在无人知晓的角落,越烧越厚重。
“骗来的时日,”封澄闭着眼睛,吻得心慌又莽撞,“过下去,会有报应吧?”
顾不上了。
即便是五雷轰顶的报应,也由他去吧。
赵负雪的五指霎时紧紧一蜷。
***
二人打那夜后,便终于彻头彻尾地搅合在了一起。
说没变化,不可,说有变化,不多。
也就是并肩时靠得近了些,就寝时睡得近了一些,偶尔能讨得一点儿两人独处时的岁月静好,也是靠在一起,十指交扣,不言不语。
一切似乎尽在不言中,可一切又没那么名正言顺。
赵负雪心中总是有一处未曾填满。
封澄终究还是没接过生死咒的另一枚指环。
他将生死咒之事与她说得清楚,只隐瞒下已经单方面绑了生死咒这件事,封澄倚在他的身边,将那小小的指环举起来,看了又看,还是还给了他。
“我听老尊者说过,这是婚仪上用的东西,”她笑着看向远处,并不分给他半个视线,“怎么想得那么久?到时候若是要换人,岂不是麻烦。”
他气得牙痒又委屈,当即上去封她的嘴,吻得几乎破了皮。
可闹过一阵,松开后,封澄还是将指环放在他的手心处,随后一仰头,躺在他的膝头,闭眼假寐去了。
远远处有牧人的牛羊走过,秋日暖阳少见,长煌大原的秋日暖阳更少见,他背靠着高大的不知名树,膝上躺着心爱的姑娘,只好无奈地由她去了。
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赵负雪一边抚摸着封澄柔软的发丝,一边暗暗地想,若用一辈子去的等,能等得到她松口,也是值得的。
只要人还在他身边,他的耐心便用不尽。
封澄一意向北而去,赵负雪便不离左右地随行,向北去的日子并不顺利,一是客栈慢慢地便不见了,二是逐渐见多了天魔的踪迹,旅途便有些凶险,所幸这在二人的面前都不是问题。一路走走停停,碰见过打家劫舍的匪徒,见过突然杀出来的天魔,也遇见过迁徙的村落,时候一久,赵负雪有些意外地发现,封澄简直是为长煌大原而生的人。
她熟知风草盖住的小路,知悉每处部落的位置,甚至还去端了几处天魔的窝点。
停留在某个村落时,赵负雪偶然间发现,她与此地的牧民融合得极为迅速,仿佛一滴水重归于海一样。
是夜,二人都喝了几口牧民的酒,封澄喝不得酒,只觉得头昏,赵负雪皱眉,带着她离席,不料没出去透几口气,便被封澄一把拽下,并肩躺在了安静处的草地里。
虽是已近深秋,草地里却还是有些不肯死去的虫鸣,夜间嘁嘁喳喳,轻轻地在帐周飘着。
赵负雪被她拽得好笑,仰面躺着,忽然偏了偏头,开口道:“分明是你把我拉下来的,怎么还躺得那么远?”
封澄醉眼迷蒙地瞄了他一眼,依言靠近了些。
前段时候,两人虽没名没份地搅合,可封澄心底多少还是存了几分泾渭分明的道理的。从师尊到情人的转变实在太过崩裂,即便她是众人口中的欺师灭祖之徒,也没这么快地全盘接受这身份转变。
二人之间,始终有一道善恶分明的、不可逾越的线。
赵负雪又好气又好笑:“中间还能再躺一个人……你躲什么,再靠近些。”
醉鬼封澄又犹豫了犹豫,赵负雪干脆一起身,拉过封澄的手,十指相扣地躺到了一起。
察觉到十指的紧扣后,封澄莫名寻摸到了一丝清醒,她怔怔看着二人的双手,不动了。
说实在的,赵负雪这种世家教出来的公子,贞操里套着三书六礼的人,这般没名没份的和她搅合,已然是极大的委屈。封澄甚至都不
敢想,若是被周寻芳得知了此事,先被扒皮的是赵负雪,还是她。
封澄闷闷道:“你前几日有话要问,为什么不说。”
平日里难寻她主动询问,看来此话也是憋在她心头几日了,今日借酒才说出来。
既然她问了,赵负雪也扣着她的手,点了点头,轻声道:“我只是好奇,你从前没和我说过你的故乡。”
、
闻言,封澄闭了闭眼睛。
她没打算瞒,可敏锐如赵负雪,还是比她想象中发现得还要早。
不知是不是这地儿的酒过于烈的缘故,封澄昏昏沉沉,痛快道:
“我在这个村落里长到了十几岁,然后去了洛京。这里,大概往北三十里,就是我阿翁阿嬷住的地方。”
赵负雪闻言,先是一愣,紧接着猛地坐起来,心中一喜:“竟是如此?我明日去城中备份礼,立即前去拜访——”
封澄一手被赵负雪扣着,一手枕在脑后,懒洋洋地缓着醉意:“不必去了,今年他们还不在这里。”
还?
赵负雪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字眼。
封澄把他慢慢地拉下来,重新躺回了草地上:“这个时候,他们大概还在中原哪个地方,一个做着木匠生意,一个做着裁缝,有年轻孝顺的儿子儿媳,还有个稚嫩懵懂的孙女——儿子想必长得颇为瘦弱,多半一副书生模样,干不得活。”
赵负雪心头微微一突。
明明是亲人,怎么听起来和未曾见过一样。
他认真道:“我命赵家人去寻。”
封澄笑道:“寻什么,有缘,杀也杀到脸上来,没缘分了,寻遍天下也寻不到的。”
莫名其妙的,赵负雪心中便直打突,他皱眉贴了贴封澄的额头:“好端端的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不去寻,怎么会寻不到?”
封澄定定地看着他,一双桃花眼里醉意浮沉。
她道:“赵负雪,有没有人说过,你有时倔得不太聪明。”
第69章 第69章御剑去,越快越好
次日清晨,封澄昏昏沉沉地睁开了眼睛,耳边有些乱嚷,她扶着宿醉后昏沉的头坐起身来,心中道:“……这么疼,到底喝了多少。”
她坐起身来,想去倒碗水来,不料身边忽然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倏地越过她,向床边取了一只陶碗来。
封澄瞳孔骤然一缩:“!”
那手的主人贴过来,随即凉凉的发丝便抚在她颈上,赵负雪非常熟稔地在她的耳边磨了磨,声音温温的:“昨夜说着说着便睡着了,我怕你夜间醉酒难受,便自作主张地过来——冒犯了。”
话虽这么说,可他眼下所做的事可不像是觉得自己冒犯。
封澄回身,愣愣地看着他。
少年垂眸,脸凑在她的肩上,单臂环过她,不知不觉间竟是一副隐隐的包围之态,他披着墨发,只着一身素白里衣,见封澄愣愣的,视线往下移,便轻轻笑了笑道:“你醉得厉害。”
冷香无孔不入地环着她,封澄向来知道自己酒后德行不太行,闻言,脸腾地一白,当即滚下榻去,磕磕绊绊道:“你……你,我,……我……”
赵负雪哑然一笑,依旧是那副颠倒众生的模样,他并未回答,而是道:
“慌什么,连头发也摔乱了,来,我替你束发?”
说着,他起身便向下来,外头风冷,他略微笼了笼披在身上的外袍,封澄看在眼里,刹那间,便有些走神。
这么披着外袍、散着墨发的样子,简直与后世的师尊如出一辙。
赵负雪将木呆呆的封澄拉起来,按在妆台前,草原大帐没有铜镜,封澄乖乖坐着,披着长发,任赵负雪在脑后轻柔梳理,也不知道他能折腾出个什么模样,封澄隐隐约约间忽然想到:“师尊好像不会给人束发。”
封澄记得当年在赵负雪膝下修行时,也曾因侍女一时忙碌而求赵负雪束过发。
当时怎么着来着?
赵负雪看着她许久,才答应下来——然后给她扎了两个歪歪扭扭的双环髻,令她险些被姜徵一众笑掀了桌子。
思及旧事,封澄越发觉得不靠谱起来,身后的赵负雪也不知是梳还是摸,封澄被他摸得怪痒,不由得笑道:“你会给人梳发吗?”
赵负雪闻言,轻轻挑了挑眉,十指干脆利落地为她束起发:“我看起来像不会的样子吗?”
封澄:“……”
行,破案了,那个歪歪扭扭的双环髻就是那小心眼故意的。
赵负雪还不知自己随口一句话便给数年后的自己挖了个大坑,他摸着封澄梳好的发髻,若无其事道:“你阿翁阿嬷,我已派人去寻了。”
封澄:“?”
她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何出此言呐?
赵负雪看出她心中疑问,便不紧不慢道:“昨夜你醉酒,同我说过许多东西,讲到你的阿翁阿嬷,说你十分想念,我本意图去拜访,却听说是失散了,所以错过。”
原来如此,封澄也不知自己醉酒说了多少话,于是干脆利落道:“竟然如此?其实并非失散,只是我不愿去打扰——他们日子过得不好,少有的祥和时候,便是现在了,不必浪费人手。”
赵负雪微微一笑,封澄以为这话题便这么揭过去了,谁料赵负雪忽然便冷不丁道:“从前听你提起过师尊,按理说也该拜访一下的。”
陡然间,封澄的身体忽然就木住了。
赵负雪摸着她垂下的发,绕在指尖,他察觉到封澄霎时的僵硬,垂眸笑笑:“你我如此,总该去见见你的长辈,否则岂不是让姑娘家吃亏。”
他嘴上云淡风轻,实则心中如热醋煎熬,连捻着封澄发丝的手都急躁了些。
天知道他心底把这师尊二字颠来倒去锤了多狠。
封澄从未提起过,可赵负雪却是亲身经历过封澄认错人的,他心头如明镜,早知道封澄心底有人,还用情不浅——否则也不会不肯全然接纳他了。
前些日子的死缠烂打、装模作样,不过是横刀夺爱的诡计,果然,封澄的确松动许多。
可还不够。
赵负雪俯下身,在封澄的发顶印下一个吻。
——远远不够。
如若有铜镜,封澄应当会看到身后赵负雪的表情。
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在封澄身上,其偏执与贪恋,几乎能将人生吞活剥了下去。
如若看到了,她应当不会像现在这样,仰起乖乖的脸,露出个无辜且无害的笑来,试图将此事蒙混过去。
“我师尊四处云游,常年抱病,还是别去见了罢——他老人家脾气不好,你不会喜欢的。”
赵负雪含笑,在封澄脸侧印下个吻,道一声哪有你这样的徒儿。
心下,赵负雪却暗暗发誓。
不管那师尊在封澄的心底扎了多深的根,他都要一步一步地,连血带肉地把他拔出去。
二人又在长煌大原逗留了一月有余,几日除魔,几日游赏,赵负雪越发顺杆往上爬,封澄已经对赵负雪出现在她寝帐里这件事见怪不怪了。
总归也没什么出格之事,不过是口舌间多了些忙碌,封澄便也由他去了。
压在封澄心头的,是另外一事。
不知是不是封澄的错觉,她觉得自从持劫溃逃后,天魔似乎越来越多了。
从前是一个两个地单独出没,只有夜间才会有率众袭人的情况,现下,即便是白日出门放牧,也会撞上数以百计的天魔之群。
且,平日难得一见的高级天魔,似乎也开始成群结队地出现。
“是出什么事了吗?”封澄心生不详,可几番深入极北打探,却并未窥得半分消息——甚至说入了极北的天魔都寻不到了。
这一日,封澄照旧负剑出门,忽然就打了个喷嚏。
赵负雪闻声而动,从身后披来一件外裳,照旧上来讨一个吻:“已经是初冬的时候了,往极北去,还穿这
么少。”
封澄正把衣服往身上穿,忽然一惊。
“初冬了?”
赵负雪见她眼睛瞪得圆溜溜,有些好笑,点了点头,又细心地将她的长发从兜帽中捋出来:“你我来长煌大原已经快两月了,可不是初冬时分了吗?”
封澄的心底便有些发沉。
初冬了。
赵负雪的劫,起于天征四年冬——快了。
腰间长生隐隐发烫,当日入梦之语仍在耳畔,封澄不由得想起梦中师尊的温和劝慰。
“不必强求,因果,不可违。”
封澄的牙咯地一咬,心知长煌大原是不能呆了,若是赵负雪在这种天魔到处跑的地方起劫,那即便是有一条全须全尾的活路,也必然被闻乱而来得天魔堵死了,当机立断,封澄抬眼看着他,郑重道:“赵公子,我们回洛京吧。”
她不确定靠着自己的力量能不能阻止大劫降临到赵负雪的身上,可若是加上周寻芳的助力,事情说不定更加顺利一些。
赵负雪神色微怔,疑惑道:“回洛京?”
封澄坚定地点了点头:“出来这么久,祖母该担心了。”
赵负雪的脸上闪过一丝略微不自在的神色:“……祖母前些日子派人来过一趟,叫我们回去。”
封澄猛地瞪大了眼:“什么时候的事?!”
赵负雪摸了摸鼻子:“刚来长煌不久——她听说我把家主令认主了,特意来看看情况。”
封澄又是一惊,心道什么认主:“老尊者可说了些什么?”
能说什么,赵负雪颇有些目移,不过是听信了那几个散修的传言,以为他私行有碍,他心中只觉得好笑,不过将赵年带去远远地看了一眼封澄,便解决了。
赵年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封姑娘何时又成天魔了?”
赵负雪面色不改道:“以讹传讹,不可尽信。”
赵年只觉得,不可尽信的大概只有赵负雪一人。
她遥遥地看着封澄的背影。
少穿着一身乱七八糟、叮当作响的衣服,和人热热绕绕地摔跤打架,赢了便欢呼着叫成一团,火光映得人热烈无比,仿佛随时要烧起来一样。
她本欲出口的话在舌尖绕了绕,半晌,还是叹了口气。
赵负雪从前冷情,老尊者曾担忧他冷清,早晚要把自己冷清出个病来。
现下则不用了,一碰上封澄,他简直像个不太正常的活人了。
话到口边,赵年只道:“哪日姑娘愿意了,便请回家去,莫要唐突了人家。”
封澄听后,人傻了,赵负雪笑着吻她:“我只怕你不肯,说了招烦,若是当场要与我划清界线,连帐也不让进,我该上哪哭去?”
门外恰有几个牧民经过,撞见二人亲昵,只见怪不怪地哄笑几声。
心头忽然便一痛。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在长煌大原信马由缰的这段日子,简直像一场过分残忍的幻梦。
赵负雪与她,什么也不用顾及,晨起黏成一团,夜间黏成一团,如同所有俗世中的爱侣一般。
偷来的日子,果然是有报应的。
封澄心头钝痛,还是抬头,定定地望着赵负雪的双眼道:“回洛京吧,是时候了。”
赵负雪不觉有他,他甚至满心满眼都是封澄主动要去赵家的欣喜,赵负雪道:“照例,还是车马?”
修行之人御剑极耗灵力,寻常若无急事,不会有人御剑走长途的。
封澄摇头道:“御剑去,越快越好。”
第70章 第70章合该阿雪遭的
洛京依旧繁华入目,前些日子落了初雪——那可真是洋洋洒洒一场大雪,把洛京官道塞了个结结实实,封赵二人入京城时,还有天机师在路上忙碌着化去积雪。
天气冷,人却不冷,封澄被赵负雪包得严严实实,几乎成了个圆乎乎的包子,赵负雪似乎忘了她也是修行有成的修士,低头关切问道:“手冷吗?替你暖暖。”
封澄想了想,乖乖把手放进了他的手心。
少年登时笑得十分熨帖。
一路劳顿,封澄自觉是外客,按理来说该梳洗休憩、恢复一下精神再去赵家。可看着这未尽的积雪,封澄心中便涌起一波一波的心焦,于是连衣服也没换一件,落脚客栈的当夜便偷偷翻进了赵府的禁地中。
封澄翻墙入禁地时,备觉古怪——这赵家禁制重重叠叠,她也不防中了几次招,可谁知这警报竟安静如鸡,仿佛就当没看见她一样。
怪,封澄啧啧两声,没放在心上,接着往禁地去。
禁地的深秋,颇有些冰冷彻骨,禁地空无一人,封澄站在空谷呼啸的山林里,抬头喊道:“八方!”
片刻,便有山林摇动之声隐隐传来,紧接着便是一道扑面而来的罡风,封澄站着,长发被猛地卷到她的胸前,与她一身红衣一道飞扬,八方不知何时立在了她的背后,来去而无踪。
她没有回头,静静道:“赵负雪有难,你管不管。”
八方哼笑两声,紧接着,不紧不慢地踱步向前,巨大的身影笼罩着封澄,淡淡道:“小事不管,他又不是废物,再说了,你求人办事,竟然空手上门——啧。”
封澄懒得和它耍贫:“生死劫,今年冬天。”
八方懒洋洋踱步的脚霎时停住了。
它难以置信地回头,封澄甚至在它漆黑狭长的脸上读出了惊奇之意:“劫?他赵负雪此生死劫已在十几年前渡过,还是我亲眼见着的,这上哪里冒出第二个劫来?”
封澄皱眉道;“你说什么?”
八方不耐烦道:“你年轻便耳背了么——我是说,赵负雪命中的此生大劫早就过了,天魔袭杀,过了!哪来的第二个生死劫?一人命中塞了俩生死劫,老天爷耍人呢?”
怎么可能!刹那间,封澄心底掀起滔天巨浪。
八方懒洋洋道:“回去洗洗睡,你被谁吓唬了?明日去找那人算账,真是,拿这套出来吓唬人,缺不缺德。”
封澄茫然摇摇头:“……过段时日,他一定会出事,你信我,劫云密布,天雷加身,群魔……”
八方早已不耐地转身,向着竹林里面走去了:“说得仿佛你是亲眼见过似的,没有的事,洛京有我命阵,什么群魔瞎了眼,敢往洛京来?快滚快滚,耽误我安寝。”
说着,不待封澄阻拦,它便一个跃身,钻进了莽莽群山之中,任凭封澄如何呼唤,再也不肯出来了。
“不对,”封澄哪怕心焦,仍冷静无比,“八方为了护赵负雪,连皇宫也不守,多年守在赵家不出,凡有风吹草动,皆警醒无比,按理说如此挂心,碰上生死大事,岂会如此淡定。”
思来想去,封澄只能将这反应归结于这消息听起来太突然、太荒谬。
“今夜不宜闹出大动静,”封澄转身,向禁地外走去,“只能明天拜访过老尊者,过了明路,再来揪它。”
第二日,赵负雪倚在封澄的寝居门上,含笑看着她打哈欠:“昨夜睡得不好吗,今夜要不要来陪你?”
的确,与赵负雪同寝这段日子,她再未犯过难以安寝的毛病,说来古怪,只要沾上他身上的冷香气,封澄便仿佛吸了迷。药一样,一头就能睡倒。
一分居,封澄本人没什么意见,唯独吃惯了细槺的身体十分不适应,昨夜睡得乱七八糟,怪梦频出。
封澄困得一头扎进洗脸水里,被冷水狠狠地一浸,才缓缓地醒过神来,闷闷道:“不用,你名声要不要了。”
赵负雪哑然失笑,走上前去,按着她的肩膀,将人按在了妆台前,随即俯身从台上取下了梳子,笑道:“你若坏我名声,负责吗。”
封澄:“……”
她昨夜纠结了半夜才睡着,实在没精神一大早就和赵负雪拌嘴,她不回答,反而又打了个哈欠,赵负雪握着她发丝的手一顿,蹙眉:“怎么就困成这个样子……
你昨夜做什么了。”
手中的发丝左右晃了晃,是一个摇头的幅度,赵负雪见她不想说,索性也不问,就这么安安静静地为封澄梳好头发,待二人坐上马车后,赵负雪拍拍她的脑袋,轻声道:“躺过来睡一会。”
封澄不扭捏,埋在他的膝上,寻了个舒服位置,便闭上眼,刹那便睡了。
***
得益于人形自走安神香赵公子,封澄从马车上下来,再次见到周寻芳时,总算没哈欠连天了。
老尊者今日的打扮比从前封澄所见正式许多,封澄眼尖,甚至看到周寻芳的佩剑都换了剑鞘,看着宝光流转,极为尊严。
见面的地方选在了茶室,封澄进门时,才惊觉,屋中竟然只有周寻芳与赵年两人。
周寻芳见她与赵负雪来,平淡道:“来了?坐。”
赵负雪行了个后辈礼,封澄抱剑致意了一下,便坐了,周寻芳看着封澄抱剑,眼睛微微眯了一下,不动声色地瞧了一眼赵负雪。
茶室狭小,坐着便不得不面面相对,周寻芳慢慢道:“上次你来,我尚且不会烹茶,今日你尝尝,滋味如何。”
这话想必是对着封澄说的,赵负雪轻轻地歪了歪头。
封澄与祖母,竟在茶室见过面吗?
茶水清香,封澄心知这话是对她说的,于是便干脆端起来。
她自觉山猪吃不来细糠,无论是什么名茶,到她嘴里也只有苦与没那么苦的区别,赵负雪从前收集了不少好茶,意图在此道熏一熏她,结果她无论什么茶都是一饮而尽,硬是叫赵负雪当场沉默了。
本以为此时此刻也不例外,谁料封澄刚喝一口,眼睛便登时亮了:“甜的?”
不光是甜,连身上的灵力都隐隐地涌了起来。
周寻芳含笑道:“阿雪祖父的私藏,比阿雪寝居里那些干糙的东西能入口些,小子鲁莽,什么茶都敢往姑娘眼前摆。”
此时此刻,封澄莫名有种已经成为周寻芳座上宾的荒谬之感,赵家老家主的私藏——这岂是能入口些!
赵负雪无奈道:“又取笑我了,祖母。”
周寻芳冷哼一声,转头对赵年道:“把那东西装箱,送去封姑娘的屋子。”
赠茶后,几人便各自交谈起来,无非是讲讲近日所见所闻,封澄认真应着,忽然间,周寻芳便道:“封姑娘,当日你我于茶室中所言,论你心意,今时是否如旧?”
此言一出,四周一片寂静。
封澄感觉身边的赵负雪似乎有些茫然,可从二人的反应之中,也早已明白了二人所谈为何事。
他不动声色地滚动喉结。
封澄一怔,片刻便反应过来周寻芳所言为何,她想了想,抬眼,亮晶晶的眼睛看向她:“我心从未变过。”
“原来如此。”周寻芳轻轻地叹了口气,看向赵负雪的目光之中,便多了几分痛惜。
赵负雪将周寻芳的神态看在眼底,他有些疑惑,偏了偏头,看着身旁静静饮茶的封澄,将疑惑按捺入心底,只待今晚再去询问封澄。
又坐了片刻,见周寻芳似乎又有事情要忙碌,封赵二人便告辞离去,临行前,封澄不忘把茶室的门关上。
二人一离去,沉默多时的赵年便疑惑道:“师尊与封姑娘可曾谈了什么吗?”
隔着窗,封澄看着二人并肩远去的背影。
那二人着同色白衣,并肩而行,亲密无间,仿佛一对壁人。
周寻芳不知想到了些什么,她转过身来,叹息道:“那日,我与封姑娘说了生死咒,也说了反咒,问她心意。”
赵年道:“姑娘所答为何?”
周寻芳沉默许久:“她说,乱世将起,人间生变,她无法承诺阿雪的今生,遑论来世。”
赵年愣住了。
良久,这位以精明强干闻名的天机院院长竟然有些结巴了:“可,可少家主已经……”
周寻芳疲惫无比地捏了捏鼻梁:“阿雪擅自行事,已将自己捆在了封姑娘的今生与来世——家主令,生死咒,他从一开始,便未想过离分。”
远远处,传来二人的笑闹之声,愈发显得屋内更漏之声寂寥宁静,赵年怔怔片刻,才道:“一时间,徒儿竟不知道谁更可怜些。”
周寻芳摇了摇头。
“——你还是年轻,自然瞧不出来,这姑娘心底压的东西太多,情意再浓,也被一同压得不显了。她不肯允诺,倒是珍重之举。随阿雪去罢,总归生死咒已经被阿雪妄自牵上,哪怕是若是真到了要行反咒的那一日,也是合该阿雪遭的。”
赵年左想右想,试图在脑中揪出那丫头深情款款的模样来,当即被骇出了一身白毛汗。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老神在在的周寻芳,硬是没想明白,家主火眼金睛,是如何从那一言不合就拔枪的血修身上瞧出隐而不言的情意的。
“大抵是疯了,家主。”
赵年如此大逆不道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