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给过你机会了 再怎么蹭也逃不了你的。……
在他倒地之前, 腰上拦了只沉稳有力的大手。
来不及思考,只是一瞬间,他就扑到了蒲听松怀里, 抱住一条腿, 轻轻蹭。
“好了”,腰上大手轻拍一下,“再怎么蹭也逃不了你的。”
语气很温柔, 说的话很恐怖。
江弃言腿更软了,如果不是腰上的手支撑着他,他早就瘫坐在地上了。
“有那么怕吗?”
“知道为师为什么不去找你吗?”
江弃言都要吓得六神无主了, 蒲听松居然还挂着浅笑, 蒲听松就那么笑着把他拽进门。
大门在身后关上, 沉闷的声音吓得他又是一抖。
“说话啊?”两根微凉的指头夹住他一侧脸, 捏了捏,“你说,为师为什么不去找你?”
“因为……”脊椎骨好像都在发软了, 酸酸胀胀的,眼泪从见到蒲听松那一瞬起, 就没停过,“先生…”
他想起了先生在门口给他留的一盏灯, “先生等我自己回来……”
“原来你知道啊?”蒲听松静静看着他,很久很久。
是一声嗤笑,“明天回来也成, 后天回来也成,反正你又不想回来,你可以让为师一直等,从早到晚什么也不干, 就等你。”
不是的……他想回来的……
他还没解释什么,略沉的声音就钻进了耳朵,“手,放为师腰上,扶稳点。”
喝懵了的脑子浑浑噩噩,他便只是照做,松开大腿去抱先生的腰。
先生说话的时候慢慢悠悠的,也听不出来生气,甚至话里带着点笑。
可是他很怕,颤抖的身体没有一刻停止。
“说过不准自己跑出门吗?”
很轻的一问,却让他惊恐的泪水瞬间溢出,他答,“嗯……”
“给过你机会了。”
很平淡的语调,却仿佛判定了什么。
“是吗?”
是啊,先生没去抓他,就是给他机会。
他要是早点回来……
“嗯……”
似乎就是在等他这一声“嗯”,话音刚落,轻轻放在腰上的手就忽然用力起来,将他牢牢禁锢在怀中,他愣愣地看着先生俯身,照着他屁股就是一巴掌。
愣了很久,他才哭出一个音,“呜……”
他把额头抵在蒲听松小腹处,蹭了又蹭,“不打不打……呜呜……”
“怎的不打?”蒲听松低声,“你自己说说,你是不是很不乖,为师不许你乱跑,不许你沾酒,你当耳旁风?”
“不要打…呜…呜哇…”江弃言松了一只手,用手背擦眼泪。
“果然很不乖”,蒲听松低头看着他,笑,“为师刚刚才说什么?”
说什么……?
江弃言看着自己的手,触电般甩了甩,飞快放回先生腰上,搂紧。
“我忘记了”,他软着声音,“我……我的手不会再放开了……”
顿了片刻,他仰起满是眼泪的小脸,“可不可以不打了,我也不想出去的……我以后不出去了……”
“也不是不行”,蒲听松用袖子给他仔仔细细把眼泪擦干净,边擦便漫不经心道,“那你跟为师说说,花楼里待了一天,都干了些什么?”
“写诗……那里都是妖怪,我害怕,就一直呆在角落里。”
“嗯……就写诗?”
“不是……”江弃言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表兄非要我喝花酒,他说,这叫……叫什么一品芳泽……”
一品。芳泽。
蒲听松感觉自己五脏里面有火在烧。
怒火中烧的那种烧。
他直接气笑了,一把把人按怀里,又是一巴掌扇下去。
挺好,一左一右,对称了。
就是小孩好像哭得有点可怜。
“哇……”江弃言很不解,“我都说了……为什么还打呀……”
“呜呜呜”,他把鼻涕眼泪都抹先生身上,小声,“我,我想揉一下,能不能先松手……”
“不能”,蒲听松把手盖下去,“为师给你揉。”
江弃言要是这会松手,压抑了一整天的占有欲很有可能会失控,他有很大可能出去杀人,然后把徐正年的脑袋直接丢到小宠物面前。
“你亲了多少人?”蒲听松的脸色很不好看,他在考虑查封京城所有花柳之地的可行性。
“一个……”
很好,蒲听松手指倏然攥紧。
亲了一个是吗?那就一个吧。
——一个不留。
“我就亲过先生……”
很诡异的,蒲听松被这句话取悦到了。
那些阴暗的潮水暂时褪去。
“用晚膳了吗?饿不饿?”
江弃言只感觉先生忽然之间就恢复了温柔,这巨大又突然的转变让他疑心是反话亦或陷阱。
他便还是抖着,抱着腰的手也不敢放,“没…表兄一直在喝酒……顾不上我。”
“那他还挺过分的,怎么能让小弃言饿肚子呢?”蒲听松弯身给他抱起来,“以后不跟他玩了好不好?”
先生的语气……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江弃言连忙点点头,“好。”
“乖”,脑袋被揉了一下,“为师给你剥甜甜的栗子吃好不好?”
他还是点头,“好。”
他敏锐感觉到,先生好像不同了,好像撕破了什么,但又感觉不出来具体是什么。
上一次醉酒,他明明很想靠近先生的。
这一次,他却本能想要逃离。
刚走到主卧门口,他就被放了下来。
他看着里面摇曳的烛火,只感到无比危险。
“怎么不进来呢?”一模一样的温柔语气,但……
就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小弃言,进来”,蒲听松又重复了一遍。
江弃言不敢再犹豫,这样的先生是绝对不能拒绝的,他这么想着,乖乖走过去。
他又想,先生明明可以直接抱他进去。
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有一种很不好的想法在心里浮现了一瞬,因为太过骇然,又被他否定。
不可能,不可能的,他怎么可以怀疑先生呢?
一定是因为今天太害怕了。
思及此,江弃言放下心来,看见先生坐在床边,便踢掉靴子爬上去,从先生臂弯底下钻进去,在先生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窝住。
蒲听松膝上原本搁了两个纸袋,见他要钻,便把纸袋拿在了手中。
等他坐稳,两个纸袋被递到了他手上。
他低头看,一个纸袋冒着热气,里面装着满满的栗子,似乎蒸过很多次了,色泽深沉,上面还凝着水雾。
很自然的,他想起了那个旁人口中听到的先生的故事。
那个被蒸了一次又一次的枣泥糕。
愧疚瞬间涌满心头,心疼得仿佛要碎掉,他轻声,“对不起……先生,对不起……”
“是挺对不起我的”,蒲听松从装满栗子的纸袋中拿出一颗,剥下的壳放进另一只空袋子里,黄澄澄的栗子肉喂给小孩。
“生病了还乱跑,还瞒着为师这么久,害为师吓得半死。”
江弃言把栗子嚼碎,咽进去。
原来先生早就知道他得了绝症啊。
难怪总是那么悲伤。
他今天跑出去,先生一定担心坏了。
“闷在心里那么多天,很难受吧?”先生说着又喂了他一颗栗子,“其实呢也没什么好怕的,为师已经找到办法了。”
“明天开始,就给你治病,你乖一点,别让为师找不到你?”
“嗯……”其实他也有治病的方法,答案之书告诉他的。
不过答案之书究竟是哪一位神明呢?好像没有听说过祂的名字,跟书有关,难道是文昌大帝的人吗?
刚嚼完,眼前又多了一颗,他微微低头咬住,不小心咬到先生的手指,他连忙讨好的蹭蹭。
蒲听松失笑,挪开手指,不让他继续蹭。
他有点失落,不过很快就把注意力转移到口中的栗子上。
可能是因为蒸的次数太多,栗子没有平日里那么甜了。
其实也还是香甜好吃的,毕竟他真的饿了。
徐正年一直在喝酒,桌上只有花生米,他午饭也吃的花生米,晚饭也吃的花生米……
徐正年就是一个粗人,没有想那么多。
毕竟花楼不就是喝酒的地方?难道会有人专门去花楼里吃饭吗?
江弃言委委屈屈了一整天,每时每刻都在想回家。
徐正年还不让他走,让他玩得开心点。
他一点都不开心,出来的越久,他就越不开心。
都怪表兄,害他挨打,还让先生生气,他以后再也不理他了!
江弃言越想越委屈,眼泪说流就流,到最后竟是哇哇大哭。
“怎么了?很疼?”蒲听松沉默片刻,把他翻了个面,一边给他揉着,一边哄,“乖,不哭不哭,先生错了,你还病着,为师不该打你……”
“呜…不怪先生…表兄他…他坏”,江弃言哭诉着,“我说不要去,他就直接扛我走,我拍他,他也不放手……”
“我,呜,我都告诉他不要喝酒,他,他嫌我吵,灌醉我,让我安静……”
最过分的是,“他,他不给我饭吃…花生米还只分我一点点,他,他请我帮忙,还饿了我一天,呜呜呜,先生,呜呜呜……”
“委屈坏了吧……”大手一刻不停拍着他背。
“嗯……我…我就是委屈,呜,他,他一点都不管别人想什么,他只管他自己想的,他,他……”
一点都不像先生,先生就一直很关注他的想法。
就如现在,蒲听松认认真真听完,然后眉眼温柔对他说,“那明天让他过来跟你道歉好不好?”
第32章 兔子拔萝卜 拔的是先生的……
等把人喂饱, 蒲听松收拾好床铺,就准备给江弃言洗澡。
醉了的兔子有多难哄,或许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
蒲听松走到哪里, 他就黏到哪里。
在腿又一次被贴住之后, 蒲听松终是无奈低头,给人推远,按坐在床上, “为师要去打水,你乖乖的别动。”
然而他一转身,腰上就又多了个挂件。
无可奈何之下, 他只能带着挂件四处走动。
等把人洗干净, 塞进被窝, 已经是折腾到后半夜了。
他刚阖眼, 胳膊又被搂住。
“再乱动为师要打人了…嗯…”蒲听松话说一半忽然一声闷哼,身体微微屈起。
要命…这膝盖往哪顶呢?蒲听松脸有点黑,深吸气缓了缓, 把小孩的腿放下,按平。
他翻了个身, 打算背对着江弃言睡。
可下一瞬,他又睁开了眼睛, 望着黑洞洞的榻边,凝视了很久。
是报复吗?
江弃言睡得迷迷糊糊,下意识想抱先生的腿。
先生的腿怎么是合拢的呢?他有点委屈, 撇了撇嘴,把手摸进缝里,就用力往里钻。
他要抱嘛。
但他完全没想过,自己现在是躺着的, 不是站着。
他摸的位置不是小腿弯,而是……
蒲听松忍了一会,实在忍无可忍,一把抓住作乱的小手,包在手心,压在腰上。
长夜里,他微微叹息,“腰给你掐着就该知足了,怎么不知道见好就收呢?”
那地方是能摸的吗?
蒲听松一晚上睡得提心吊胆,时不时就被偷袭,早朝的时候脸格外阴沉。
江北惘坐在龙椅上,手指轻轻颤抖。
满朝文武跟着提心吊胆,生怕蒲听松发疯,拿他们撒气。
江北惘小心翼翼问着诗会的时间,然后试探性问蒲听松这诗会是不是让宫里操办。
蒲听松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打算,却没点破,甚至还点了头。
江北惘松了一口气,宣布退朝。
江弃言醒来的时候,又没看见先生,他抿了抿唇,有点不高兴。
今天没有药茶,桌上有一碗粥,里面有红枣,看上去很香。
他穿好先生给他放在床边的衣裳,把粥用小勺子舀着吃完。
然后就托着腮帮子,出神。
他昨晚做梦了,梦里他是一只小兔子,他在地里拔萝卜,萝卜却一直躲,好不容易抓住了胡萝卜,他想咬一口,可胡萝卜却跑了。
他再想抓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兔爪爪就被迫握成拳,伸不开了。
他急得用牙咬自己的爪子,可爪子上好像覆盖了一层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根本咬不到。
于是他害怕了,他担心自己的爪子这辈子都伸不开了,于是就一直哭一直哭。
哭着哭着,他就被人搂进怀里,他一仰头,居然是一只狐狸。
他吓了一跳,拼命摇头,“我不要狐狸,狐狸会吃兔子……”
狐狸就捏住他后颈,把他按怀里,语气不知为何有些愠怒,“那你要什么?”
“我…我要我的萝卜……”
“你的萝卜?”狐狸的语气更加不善,“我看你是要挨打……”
好奇怪的梦哦。江弃言想了一会,想不明白,就放弃了解梦,打算去书房。
刚走了一半,忽然听见门口那边的动静,他心中一喜,知道是先生回来了,连忙跑过去。
走到近前来,才看见先生身后跟着一个人。
是徐正年。
江弃言想起昨晚先生跟他说的话。
难道?
徐正年一脸不怠,看着就很不情愿。
蒲听松往旁边让了一点,徐正年很想转身就走,但他知道此时正有几十杆弓箭正对着他。
草!对一个宠物这么上心,说出去谁信啊!
徐正年一点一点走过去,心里无比郁闷。
想他徐王世子,纵横京城十数年,还从来没有吃过这种哑巴亏!
蒲听松就不怕他爹打到府前吗??
算了算了,是他有错在先,他不跟疯子一般见识……
徐正年走到江弃言面前,作揖,“对不起。”
说完他掉头就走。
“站住”,蒲听松声音平静,“说谢谢了吗?”
什么?还要说谢谢???
他认命转身,又作了个揖,“谢谢你小言儿,你的诗特别好,改天我会带谢礼上门的……”
“不用谢……”江弃言看得目瞪口呆,他表兄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那么暴躁的表兄,居然也有彬彬有礼的时候。
徐正年摆了摆手,这鬼地方他是一刻也不想多待,看蒲听松没拦的意思,就快步离开。
外人都走了,江弃言慢慢走过去,却在先生开口的那一瞬间停住。
“粥喝了?”
“嗯……”
“怎么不过来了?”蒲听松走了两步,走近。
江弃言抓住自己的衣角,站着不动,微微颤抖的发丝看上去就有些心虚。
他看见先生手上的牙印了。
那不可能是徐正年咬的,更不可能是先生自己……
江弃言想起昨晚那个古怪的梦。
那肯定是他咬的没错了……
那……那他拔的萝卜是……
是……
江弃言不敢再往下想了,他用力捏着自己的衣角,脑袋要低到胸前。
眉心被戳了根手指,那手指托着他的脑袋,“往上抬一点,脑袋要掉地上了。”
怎么可能会掉呢,虽然……
他听话往上抬了一点点,就一点点。
“我……”
“嗯?”声音并没有什么异常,“为师在看你,你要不要也抬头看看为师呢?”
不要。
他还是低着头,却不再抓自己的衣角,而是抓了先生的袖子,“我……我昨晚……”
“嗯……挺闹腾的。”
“那……那我,我是说,我,有没有…梦游……”
他心理还抱有一丝期待,也许他拔的不是那个……而是下了床,拔的别的什么呢……
蒲听松笑了,笑得有点诡异。
“原来是梦游啊。”蒲听松一字一顿,“那真是不得了,要好好治治才行。”
好,可以肯定了,拔的就是那个……
江弃言抿抿唇,“我……我不是故意的……我……”
“为师知道,你梦游拔萝卜呢。”
好……好奇怪的语气……
他缩了缩脖子……
“小兔子”,脑袋上放了只手,“你的萝卜去哪了?”
江弃言脸瞬间通红。
“我…我……”他耳尖红得都要滴血了,“狐狸拿走了……”
“哦,拿走了。”蒲听松的手移到他耳垂处,轻轻捏住,“那你还要不要呢?要不让他还给你?”
“不不不……我不要了……”
“狐狸让为师转告你,他有点生气,打算揪一下你的兔耳朵,你同不同意呢?”
什么狐狸转告呀,明明先生就是梦里那只狐狸嘛……
他越发抿紧了唇,不肯说话。
“嗯?”手指威胁似的微微用力,“要不要同意?”
“要……”他哪敢不同意。
“揪完了狐狸先生会原谅我吗……”
“他会考虑的”,蒲听松象征性轻轻揪了一下,就放过了耷拉脑袋的小垂耳兔。
怪可爱的。蒲听松忍不住摸了摸兔头。
“弃言”,蒲听松蹲在他身前,神情忽然变得很认真。
他便抬起头,也变得很认真。
“你要是再敢在梦里拔萝卜”,蒲听松一顿,继续,“为师给你捆起来睡。”
他瞬间瘪了嘴。
还以为是什么正经事……怎么又是…萝卜…
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听见萝卜两个字了!
蒲听松却忽然摸了摸他的脸,把他的注意力吸引过来,才缓缓道,“明日诗会,一会用过午膳为师带你去成衣铺看看新衣裳好不好?”
他已经有很多漂亮衣裳了啊……什么颜色的都有,以往都是先生量好尺寸给他定做的。
家里那么多衣服穿,为什么还要买。
“给你打扮好看点,领头彩的时候,让小朋友们都羡慕你好不好?”
“我…我领不到的……”
“你可以的,为师的小弃言最厉害了,他们要追上你,还有很远的距离”,蒲听松揉着他的头发,“相信先生,先生不会看错的。”
“嗯”,他重重点头。
他虽然不是很自信,可是他一直都很相信先生的,先生说他可以,那他就是可以!
“我,我再去看看书!”
“嗯,去吧。”蒲听松看着他蹦蹦跳跳跑开,
随即便摇了摇头。
怎么这么像只小兔子呢,做梦都是胡萝卜,可不就是小兔子。
书房里有只兔子,蒲听松思来想去,只有去亭子里谈事情。
他坐在亭中,给自己沏了壶茶,秦时知坐在他对面,脸色是少有的凝重。
“诗作誊抄了两份,昨日您出去后,宫里有人来过,摸进书房取走了一份,另一份抢在江北惘之前送到了大祭司手上,本阁主亲自送到的,没经旁人的手。”
秦时知犹豫片刻,道,“徐世子早不抢人,晚不抢人,偏偏江北惘要偷您诗的时候把人带出去,还是一整天,小家主,我不得不怀疑徐王和皇室达成了某种合作,徐世子是故意如此。”
蒲听松低头吹茶,隔了一会才道,“大祭司是什么态度?”
秦时知将一把白玉做的钥匙放在桌上,“大祭司给了这把遗忘之地的钥匙,另外问寻花阁要了一样东西。”
第33章 悸动 那一缕不该存在的真心
秦时知顿了顿, 轻轻皱起眉头,“他要寻花阁的雀书,不光如此, 他甚至还想进内阁, 去看看爷爷那支凤尾笔和寻花笔记。”
“雀书可以给他一份,寻花笔记只要他不带走,看看也无妨。”
热水忽然沸腾, 茶香四溢,蒲听松给自己倒了一杯,继续, “只是不能白给他看, 他想进内阁, 就得拿盟书来换, 不需要他入世相帮,只需要他待在遗忘之地不出来便可。”
“嗯……也合理,人家毕竟给了信物, 让我们进遗忘之地交流,我们把人家拦在阁外吃闭门羹就太不像话了……”
“你找个时间把雀书带过去, 多带一本,让大祭司再拿一把玉钥来换。”
“哟, 小家主这是良心发现了?打算带本阁主去遗忘谷长长见识?”
“你想多了”,蒲听松将放温了的茶饮尽,“带谁都不可能带你, 我怕你把人家的谷给玩炸了。”
“原来在小家主眼里,本阁主就那么荒唐么”,秦时知一边说着伤心伤心,一边用幽怨的眼神看着蒲听松。
还夹杂着一种诡异至极的“嘤嘤”之声。
蒲听松准备添茶的手一顿, 差点没忍住把开水泼秦时知脸上。
他把茶壶放下来,一言不发冷着脸离开。
“唉”,秦时知捏起那茶壶的柄,翻了新杯子,给自己满上,“到底是宠物,就是受宠些?怎么没见小家主对本阁主和颜悦色……”
秦时知完全没想过可能是他自己有问题。
在他的思维里,有问题也都是别人的问题。
总之就是不可能是他秦大阁主的问题。
书房,江弃言一边翻书,一边打着腹稿。
很快就有了大概的想法。
但他觉得还不够完美,所以撑着头正在冥思苦想。
咚咚咚——
忽然传来敲门声,他循声望去。
蒲听松并未开门,只是站在门外。
隔着门,江弃言也能感觉到先生眉眼含笑。
“小兔子,出来吃萝卜。”
先生也太过分了!江弃言捂住了耳朵,嘟起嘴。
“快出来,小厨房煮的萝卜汤,能清火。”
江弃言从椅子上跳下来,把门打开,仰头,十分认真道,“我。不。吃。”
“为什么不吃,小弃言不是很想吃吗?”蒲听松眼底啜了点笑,“特意嘱咐的萝卜宴,一次可以吃个够。”
“我就不吃……”江弃言声音闷闷的,还没怎么抗议,就又被抱了起来。
“乖,做了就得吃,多吃点身体好”,蒲听松抱着他走到膳厅。
他往桌上看了一眼。
真的都是萝卜!
炒萝卜萝卜汤拔丝萝卜萝卜铜锅……
太过分了!先生就是故意的!
蒲听松用筷子喂他,他恶狠狠地嚼着那块萝卜,每一下都很用力。
“怎么?这是拿它泄恨呢?”左脸被戳了戳。
“该不会心里想的是在咬为师吧?”
就咬。江弃言如此想着,却还是放轻了牙齿的力度。
嘴角溢了些汤汁,他刚要擦,一根手指已经先他一步抵在了唇角,先生的声音低低的,“长这么大了,还流口水啊?”
谁流口水啊!啊!
江弃言看着那根手指,心里发痒,痒得根本忍不了。
忍无可忍,不忍了!
他一口咬住蒲听松的手指,就不放了。
“乖乖,松松口”,蒲听松放下筷子,用没被咬的手指轻轻捏着他后颈,语气里带着一丝/诱/哄,“不是口水,是先生错了,跟你道歉。”
“唔唔唔!”就不松!
他含糊不清说着,“唔唔唔唔唔……”
反正他又没舍得用力……
蒲听松被他含着手指,抽又抽不出来,怕力气大了伤他牙齿,叫他松又不肯松,只能越发无奈地用手轻拍他后颈,“松一松,饭还吃不吃了?”
不吃了!反正都是萝卜,谁爱吃谁吃……
蒲听松好脾气的哄着他,“你乖,你最乖了,松开为师送你个小玩意儿。”
虽然还想咬,但是更想知道是什么小玩意儿。
好奇心占了上风,江弃言终是缓缓松口,放过了先生的手指。
蒲听松将一把白玉做的精致钥匙放在了他口袋里,“收好,来年夏至,为师带你去遗忘谷看蝴蝶。”
若是让秦时知听到这话,他能当场吐血。
别人去遗忘之地都是学习的,蒲听松居然带人去看蝴蝶!
遗忘谷有太多外界根本活不了的珍稀植物和昆虫,还有很多秘籍和上古经典,遗忘之地据说由远古传承而来,是原本大周掌管祭祀的国师一脉遗留下来,代表大周永不熄灭的最后火种。
大周第一任国师,就是那算尽天机的周卜易。
历时太久,过去种种已不可考,遗忘之地究竟是不是原先的不周山旧址经过沧海桑田演变而来,谁也不知道。
无论是与不是,如今它已经不再是山,而是谷。
是遗忘之地的遗忘谷。
遗忘谷地理环境太特殊了,其坐落于极北严寒之地,谷中却四季如春,常年湿润,经常降雨。
蝴蝶最喜欢阴天,一到夏日,遗忘谷就会飞满蝴蝶。
江弃言眼睛亮了亮,“那里的蝴蝶都跟先生去年抓的那只蓝色的一样漂亮吗?”
“比那只漂亮”,蒲听松揉了揉身前的小脑袋,“遗忘谷温度不冷不热,适合避暑,明年春上我们搬过去,秋天来了再回京城好不好?”
秦时知太不靠谱,蒲听松还是很担心,带人去遗忘谷躲开暑气,也是一层保险。
只要不热到小孩,火毒应该就不会爆发吧?
“那……那先生的朝务怎么办呢……”
很好办其实,让秦时知办不就行了。
但那些他并不会说给江弃言听。
他沉思片刻,轻笑,“为师会跟陛下告假的,只是这半年要更忙一些了。”
“那……我们还是不去了吧”,江弃言摸出那把钥匙,轻轻放在桌上,“先生会累的……”
“小弃言不想看蝴蝶吗?”
“想看,可是……”
“为师也想看,弃言陪为师看?”
于是“可是”后面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先生……”他抿抿唇,“先生要累好多天……”
离夏天还有好长一段日子啊。
“心疼了?”蒲听松低声。
“嗯……”
“那你就多陪陪为师,为师看着你,也就不觉多累了。”
是他趴在先生腿上睡觉那种陪吗?那难道不会更累吗?
毕竟现在他大了,比小时候重了……
所以,其实先生说的不累了,是精神上的吧。
“我……给先生捏肩”,这样就两全其美了。
蒲听松微叹一声,“辛苦你了。”
哪里辛苦呢……先生都是为了他,那他现在大了,也可以学着照顾先生嘛。
而且,他私心不想先生用侍女,虽然先生也并没有什么贴身侍女或者小厮,但万一以后有了呢?
他想学,然后让先生习惯他的照顾,这样先生就永远不会想着用别人。
再说了,他身为一家主母,照顾自己的夫君难道不应该吗?虽然先生从来不许他叫,但他心里是认定了的。
他不是喜欢出尔反尔的人,已经拜堂了,那他就是先生的夫人。
江弃言暗暗下定决心,要更体贴一点才行。
蒲听松不知道他小脑瓜里又在胡思乱想什么,只是专心给他夹菜,偶尔看他出神太久也不动筷子,还会亲自喂一点吃的,让他回神。
江弃言想好了大概的计划,就没再出神,他吃着先生夹的菜,想了想,也给先生夹了一块。
蒲听松微微一怔,看着碗里多出来的青菜,心里骤然柔软下来。
这是第一次,有人给他夹菜。
从前他都是一个人吃饭,后来家里多了个小宠物,却也一直都是他投喂对方。
油然而生的那种感觉是什么呢?
蒲听松不知道。
那感觉来的太突然,太猝不及防,太……
太独特,是未曾经历过的。
蒲听松只是觉得心里有些许发闷。
他在心里叹息一声,低头夹起这根青菜,连着米饭一起送入口中。
“先生……”江弃言观察了一下先生的神情,忽然轻轻笑了,“先生是不是很感动。”
感动……吗?
“先生…先生收下我的时候,我……我就是这个表情……”
“那时候,我也不清楚那是什么感觉,但是后来次数多了,我就知道了。”
“这叫感动”,他轻轻,“先生,弃言知道先生过去很苦也很孤独,以后不会了。”
江弃言在心里想,先生牵他出深渊,那他就渡先生忘苦海。
枯寂已久的心,似乎悸动了一下。
蒲听松左手不自觉揽紧怀里人的腰。
一贯的玩笑话,却不自觉掺了真心,“为师倒是受教了……”
“小弃言原来这么厉害啊?”他把人抱紧,“再过两年,都要比先生厉害了。”
快点长大吧。蒲听松的眼底,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不,一直做个小孩会更好。
永远做一个,听话的,好哄的,乖小孩
“我……我不厉害,我只是……”
感同身受,经历太多了。
真要论起来,是先生教他知道这是感动的,如果没有先生对他那么好,他永远都不会知道这是什么感觉。
第34章 动荡 徐王重伤,虎符落入江北惘之手……
心里似有暖流涌动, 蒲听松压下这一抹心绪,眸光百转千回。
筹备多年的计划,祖祖辈辈那样的血海深仇, 江蒲两家世世代代的恩怨, 难道能轻易抹除吗?
虽说蒲家祖辈都极尽衷心,到死也没有生出过什么怨气。
但他蒲听松绝不会甘心把自己的命交到一个不知所谓的外人手中。
可是……
蒲听松低头看着江弃言柔顺的头发丝。
江弃言似有所感,也仰头看他, 圆溜溜的眸子里满是濡慕。
蒲听松在心底长叹一声。
这么乖巧可爱,又懂事软萌的孩子,怎么舍得让其受苦?
罢了, 错的只是江北惘, 大不了日后复仇之时, 他蒙住这孩子的双眼, 让江弃言一辈子都蒙在鼓里就是了。
此时的蒲听松并不懂得这个道理——人只要有一次心软,便如覆水难收,再回不了头。
人只要有一步踏入泥沼, 就会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而此时的江弃言也并不知晓,日后在偶然的一次交谈中, 他对蒲听松的印象将会产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如今的岁月之湖虽然依然平静,可其下不可逆转的洪波已经悄然酝酿。
命运之石, 已然搅动涟漪。
北漠天山,徐经武提着杆长枪,抹去侧脸血沙。
他的胸口, 赫然有无数大洞。
徐王妃脱下长裙,穿上甲胄,随夫亲征。
徐经武翻身上马,搂住徐王妃的腰。
敌军即将破关, 徐经武仰天大笑,然后低头与徐王妃耳鬓厮磨,丝毫不将敌军将领放入眼中。
徐王妃面色凝重,她与夫君共握一柄长枪,声音肃穆,“笑屁,你我若败,牧人就会入关,你以为绥阳除了你我,还有谁挡得住那些野蛮的牧人?”
徐经武在她耳边轻声,“你在,本王不会败。”
徐王妃冷哼一声,“要死的人了还贫嘴!”
徐王妃一夹马腹,便要冲上前阵厮杀。
“不急……”
说时迟那时快,牧人大军忽然纷纷落入陷阱,被反包围。
“好!好小子…以少胜多…这仗漂亮……”徐经武眼前渐渐蒙上迷雾,“小狐狸这一招真叫我这粗人大开眼界……”
“他若不是帝师……真想……”徐经武缓缓垂下脑袋,“…把他劫到边疆,出谋划策…守国门……”
“你做什么梦呢?”徐王妃一转头,才发现徐经武垂下的头,她顿时慌了神,“徐经武!你别吓老娘啊!”
她一摸鼻息,好在虽然微弱,但还有,顿时松了一口气,眼神又变得凌厉起来,“带王爷回军帐,剩下的人,随本宫反杀!”
但危机并未就此解除。
牧族有备而来,很快就会再度增援。
皇都城外,护城河有一小段水域被血染红。
一个背上插满箭矢的送信人一点点向着徐王府爬去。
天亮之前,他终于支撑不住,抬头看了一眼王府的牌匾,咽了气。
徐正年正要出门,隐隐约约听到点动静,立刻命人打开府门,可门口除了一滩血迹,竟然什么都没有。
“我靠,这谁竟然敢死徐府门口?晦气死了”,徐正年赶紧叫人洗地,就在这时,他忽然发现门缝里夹着的碎布料有点眼熟。
这……这难道是父王的亲兵!
可是……人去哪了?
皇宫,江北惘窝在龙椅里,他活像只惊弓之鸟,被忽然出现的声音吓得一抖。
随后,他放松下来,恢复威仪。
不是蒲听松,蒲听松那个疯子进来还需要偷偷摸摸吗?
蒲听松从来都是走正门,从来也没正眼看过他。
“何事”,他坐端正,抬头。
看见来人,他面色一变,眼中满是愤怒,语气不善,却不敢太高声,“朕说过,无事不得入京!更不能进皇宫!若让姓蒲的知道朕养私兵……”
想到这里,他一抖,寻花阁很有可能已经注意到了此人。
那人却上前一步,递了一物,“陛下,日后……您无惧那等谋逆小人了……”
那东西沾着血,是一个信封,信封底部有一硬物鼓出。
江北惘忽然激动起来,他颤抖着接过信封,撕开,里面是徐王给世子的家书,还有一枚虎符。
江北惘一行行看过信的内容,里面竟然有大量称赞蒲听松的言论。
他用力捶了下桌子,“混账!朕早看徐正年与那孽子走得近,姓蒲的与徐王果然勾结已久!”
正好漠北告急,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拖着不给增援,再把送进帝师府的奏折有关漠北之事全部私藏下来,瞒过蒲听松一段时日,让徐经武战死在边疆!
来人跪在江北惘身前,距离很近。
江北惘忽然低低笑了一声,抓住那人的手,带着那人抽出自己腰间佩剑。
“陛…陛下?”
“乖……那边暂时不能暴露……你为皇室正统牺牲,朕会记得你的……”
说着,那把剑就刺穿了江北惘的肩膀,江北惘冲着门外大喝一声,“护驾!有刺客!”
在“锦衣卫”进来之前,江北惘拔出剑,握着那人的手,插进那人自己的喉咙。
“你……”那人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忠心耿耿,冒死躲过寻花阁耳目入宫,却是这么个下场……
进来之人自然不可能是真的锦衣卫,锦衣卫早在数年之前,就已经受寻花阁号令了。
名为保护,实为监视。
那些人见皇帝无大恙只是轻伤,便唤太医来包扎,清理现场后,各归其位。
江北惘掐了掐掌心,靠在椅背上,只觉得疲惫至极。
他将目光移向虎符,把信封和信一并点燃,心里才稍稍安定了一些。
帝师府。
江弃言坐在亭子里,眼睛盯着茶壶底下的一小苗炉火。
先生原本说下午带他去买衣裳的。
可是一个穿得花枝招展的人出现后,先生就到现在也没回来。
先生临走前,摸了摸他的脑袋,让他帮忙看着火。
他坐在这盯了一下午了,水都烧干好多次了,先生还是没有回来。
江弃言越想越担忧,他往壶里又添了点水,小脑袋趴在桌上,一错不错盯着炉火发呆。
皇帝遇刺一事实属蹊跷,蒲听松第一时间就入了宫。
秦时知跟他一起入宫,如今已经去验尸了。
他推开上书房沉重的大门。
江北惘听到动静,立刻站起来,藏在袖管中的手不自觉捏紧。
“陛下”,他一步一步走近,“可有受惊?”
江北惘可不觉得这是关心,他只觉得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爱卿莫念,朕……自是……”
“此地并无外人。”蒲听松平静的吐出这几个字。
“师……师弟”,江北惘用力攥着拳。
为什么蒲听松一定要强迫他用这个称呼,一定要他一遍又一遍想起,自己曾经受谁教导,又曾经杀了谁!
杀了就是杀了!难道后悔了就能让死去的人再复活吗!
他是绥阳的君主!连一个自称都要受制于人,他算哪门子皇帝?!
是,蒲庚是对他很好,可那不是应该的吗?
他只不过是做了江家每一代人都会做的事,蒲庚自己也觉得很死得其所,为什么偏偏到了他这里,蒲听松就要一直抓着他不放!
欲成帝王师,就要看得开,等江弃言那个孽子长大了,早晚也会清算蒲听松的,蒲听松怎么就是不懂呢?
江蒲两家世世代代都这么相处,一直以来都相安无事,凭什么到了他这里就不一样呢!
蒲听松凭什么比自己优秀那么多,难道是蒲庚那该死的老头子藏私!
江北惘看着蒲听松坐下,心里恨意陡生。
“坐吧”,蒲听松淡淡道,“你可以坐了。”
江北惘这才坐下,整个人一直在抖,一半是因为恐惧,一半是因为愤怒。
那其中,还有心虚。江北惘死死握着手里的虎符,这东西绝不能让蒲听松发现!一旦发现,自己就没活路了!
江北惘丝毫不怀疑,蒲听松会杀了自己,扶持幼帝上位。
不……他还不能死……他还有欢儿……他想传位给尽欢…
他还想反抗……还想让蒲听松一切计划都落空……
他不过是杀了一个人,他只是杀了个人罢了……哪有帝王没杀过人呢?
君要臣死,臣就得死!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他做的一切都再正常不过了,偏蒲听松这个悭吝小人要跟他对着干!
他是天子,他是君……
“陛下怎么这么看着臣呢”,蒲听松似笑非笑转过头,“莫不是不服?”
“没……”江北惘努力保持镇静,“朕……师兄只不过是,是有些受惊罢了……劳师弟挂心,特意入宫一趟……”
“原来不是有怨气啊,臣还以为陛下怨恨臣呢”,蒲听松慢慢悠悠说着,“不挂心,臣来看看陛下死了没有,死了可就太遗憾了,您说呢?陛下?”
“是…是……”江北惘低头掩去眼底暗芒,咬牙,“多谢师弟念旧情……不愿见师兄去死……”
蒲听松笑了,“不谢,陛下好好活着,活久一点,死于他人之手就太可惜了,对不对呢?”
江北惘越发低了头。
没关系,他忍了这么多年了,还可以再忍一会的。
虎符已经拿到了,很快他就可以收回那支镇守边疆的大军,他就有底气反抗了。
第35章 治病 他那么怕,还是分开了双腿。……
蒲听松迎着茫茫夜色和滚滚红尘回来之时, 江弃言已睡熟了。
他睡得熟,没听到身后的脚步,却在头顶压了只手的瞬间蹭了蹭。
“让你看着火”, 很轻的呢喃, “怎么还把水烧干了呢?”
江弃言耸了耸鼻翼,是雪松的香气和风尘的气息。
他趴着没动,嘴里却嘟嘟囔囔, 有点委屈的说着什么。
很忽然的,蒲听松觉得自己有些像那些抛妻弃子的坏蛋、恶人。
可把人给委屈坏了。
他加重了点力道,恶劣地揉着江弃言的头发, 直到把人给揉醒。
江弃言从桌上抬起头, 睡眼惺忪看见是先生, 瞬间没了困意, 睁开的眼睛里满是担忧,“先生忙完了吗……有没有吃饭……”
“还没有”,蒲听松声线染上一丝疲惫, 但那其中,更多的是其他的情绪。
是什么呢?是又一次心软?还是小孩说的感动?
此前从未有人关心过他有没有吃饭。
他忽然心念一动, 手顺着江弃言的腰线慢慢往下,摸到干瘪的小腹。
原来小孩一直饿着肚子守着这壶茶水等他回来吗?
就因为他临走前说的一句话?
好乖……
蒲听松叹息一声, “傻。”
江弃言皱了皱眉毛,小手攥紧先生的袖子,他舍不得先生这么快就又离开他的肚皮, 他想让先生再摸一会。
“我不傻。”他小声,“我知道饿了就可以去吃饭,我只是想等先生一起。”
他不想让先生忙碌一天,回来看见他没有等他, 自己先吃了。
那样也太不懂事了,先生一定会在心里难过的。
很久远的记忆了,先生送他回宫,可新母后却没等他一起用饭。
那时候他就觉得,那里不是他的家,他只是借住罢了。
都没人等他吃饭,那叫什么家?
所以……所以他一定不可以让先生也有跟他一样的感觉。
蒲听松要收回的手顿了片刻,就那么被他扯着袖子僵在半空,不上不下。
江弃言盯着那只手看了一会,像是生怕它跑了,偷瞄先生一眼,大着胆子用两只小手抓住它,把它按回小腹上。
好喜欢先生的触碰、抚摸……
只有相触的时候,他才会感到,这一刻,先生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
蒲听松看着江弃言像一只小动物一样摊开柔软的肚皮,以一个完全臣服和信任的姿态挽留着他的手,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这小东西在勾引他,哪怕知道江弃言没那个意思,他还是觉得江弃言在故意勾/引他。
江弃言并不知道自己的行为误打误撞满足了先生的掌控欲,他只是用沾了空气里的晚露,显得有点湿软的声音说,“我饿了,先生……”
被勾/引的错觉又一次浮现,蒲听松眼眸暗了暗,把这奇怪的念头抛之脑后,抱起还半趴在桌上的小兔子,走向小厨房,叮嘱了几句,才回到膳厅等。
菜一直都热着,随时可以端上来。
等菜上齐的时候,蒲听松心绪有些不宁。
一个十岁的小孩子怎么可能会勾/引人呢?
而且他也不可能对小孩子产生什么不该有的想法。
只是一瞬间,蒲听松忽然想通了。
就像一只小猫小狗,随便什么都一样,一只小宠物当然会渴望主人的抚摸。
至于它的饲主,瞧见它可爱,心会软不是很正常么。
不然养宠物干嘛?
不就是喜欢有个乖乖巧巧的小家伙,可以随时慰藉自己的心吗?
就像看见小兔子会忍不住想要摸摸脑袋或者拉拉耳朵一样,他对于江弃言那格外重的占有欲,只不过是因为这只兔子是他家养的,不是什么人都可以乱摸的野兔子。
江弃言乖乖坐在先生怀里,他背对着先生,并不知道先生的眼睛里变换了多少种情绪。
他只是觉得,后背好像有一点点发寒,好像一只可怜的小白兔被猎人的弓箭盯中了一样。
他有点抖,往先生怀里又靠了靠,“先生……”
“想要什么?”
“有点冷……”江弃言顿了顿,仰起头,这个姿势要看见先生的眼睛不容易,他有些失望,只看到了下巴。
蒲听松好像心有所感,微微低头,把笑意明显的眼睛露给他看。
心里好像一瞬间就满足了,江弃言看着那双眼睛,“想要……”
“想要先生的披风……”
不要脱下来那种,要就这么穿着,然后把他包在里面。
披风宽度有限,这么包着,他就可以贴很紧,可以肆意汲取先生身上的温暖和呼吸先生身上的松香。
不是普通的松香,是下了大雪,鼻子冻僵,迎着寒风走出木屋,站在松树下的那种莫名安心却又清冷的味道。
雪松的味道,不止是松,还有股藏匿起来的雪味。
他此前从不知道雪也有味道,但有一年,先生自外面而来,斗篷上压了积雪,走过他面前的时候,他切切实实闻到先生身上有一种跟雪一样的气味。
他只当是因为先生肩上落满了雪。
可又于某一夏日午后,先生拿着扇子给他驱赶蚊虫时,他在扇过来的凉风里又一次闻到了似曾相识的味道。
是冬天的味道,是大雪的味道。
从那时候起,他就知道,他的先生是雪松味的。
这种气息,会让他不由自主留恋。
想要先生用披风裹着他,想要完完全全包裹在这太过于浅淡的雪松味里。
蒲听松微顿了片刻,便把他裹住。
包得严严实实的时候,蒲听松叹,“这么着手都拿不出来,一会怎么吃饭?”
其实两个人心里都有答案。
“先生喂?”
“先生喂。”
他们异口同声,连说的字都完全一样。
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语气吧。
蒲听松先是一怔,随后失笑,“那就先生喂吧。”
江弃言觉得自己好像快被惯坏了,先生要是再惯他一点,他就要恃宠而骄了。
那怎么行呢?先生说过喜欢乖的他……
那他还是能乖一点就乖一点吧,他想让先生喜欢他。
吃过饭,蒲听松把昏昏欲睡的江弃言抱进卧房,照例把人脱光,抱到木桶里洗香。
上好的羊脂皂,用久了身上就会留下浓郁的奶香。
这皂养人,小孩的皮肤就总是白白嫩嫩的,仿佛轻轻掐一下就能泛红。
江弃言安安静静任由先生摆弄他的身体,只有在搓到咯吱窝和腰窝的时候会忍不住躲一下。
可也就只是一下,等先生再次把手贴上来时,他就乖乖不动了。
蒲听松看他自觉,心中满意,面上却不显,只是细细把水擦干,抱他去床上。
江弃言要去够枕头旁边的寝衣,刚伸了一半,手就被按住。
他惊了一下,转头不解地看着先生。
“别动”,先生的声音不知为何,听起来有点低哑,“给你按按穴位,逼毒。”
哦,原来是这样吗。
他把脸埋回臂弯里,很配合的把身体交付到先生手上。
先是会阳……蒲听松把人翻过来,手盖在下腹,手底下的人瞬间抖了抖。
太近了,江弃言有点害怕了,先生的手一直在往他的那个地方移动……
这个穴位……怎么……怎么这么……
“先生……”他抖着声音,很不安的样子。
“怕?”蒲听松安抚了他一下,声音很温柔,“忍一忍吧,病好了我们就不按了……”
“嗯……”好奇怪的话,但是好像又很正常。
他感到那里好像被按了有一辈子那么久,臊得他整个人都在发红。
放在蒲听松眼里却是终于有了效果,火毒应当在皮肤下游走,像是很快就要散出来的样子,他心中一喜,松开那处,换了个穴位。
嗯,下一个穴位是……
江弃言刚刚松了一口气,先生的手就盖在了胸口,临近心脏的位置被按压,他瞬间条件反射小幅度蹬了下腿。
脚踝被握住,蒲听松眼眸深沉盯着他,他这才后知后觉刚刚若自己这腿再抬起来一点,就会踢到先生小腹。
“对……对不起”,他深吸气,把腿伸直,克制着自己,不让自己乱动。
先生在帮他散毒,他不应该乱动还差点伤到先生的……
蒲听松微叹了一声,其实早在听到秦时知说这几个穴位的时候,他就料到这散出毒性的过程不会那么容易。
无论是对江弃言,还是对他,都不容易。
江弃言忍得辛苦,而他也要随时防着小孩控制不住乱蹬的腿。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接下来的穴位无论多么难以忍受,江弃言始终没有再动一下,甚至就连抖都是小心翼翼的。
这孩子未免也太乖了。
是怕踢伤他吗?还是怕他不高兴?
或许两者都有,但蒲听松莫名觉得应该是后者多一些。
不知道怎么会这么想。
可能因为江弃言就连抖都不怎么敢太大幅度吧。
蒲听松看着他用软软的,全神贯注极尽信任的眼神凝视自己,好像自己就是他的全世界,对他怎么样都可以一样。
心弦忽有一瞬松动。
可那种危险的松动只是一瞬间,下一瞬便有只无情的大手将它拧紧。
蒲听松松开手,拿了艾草卷过来,草纸卷着艾叶,点燃。
先生……先生要干什么??江弃言再也无法保持冷静,惊慌失措地看着那点燃的艾草卷往小腹探去,他几乎是下意识撑起手要逃。
“你会乖的,是吗?”
仅一句话,就把他定在了原地。
就那么信任吗?蒲听松看着躺平的他,呼吸陡然一重。
蒲听松在心中暗叹了一声,手上动作愈发谨慎起来,他担心离远了效果不好,离近了又恐怕伤到人,一来二去把自己也弄得紧张得不行。
第36章 兔子咬狐狸 不知死活
江弃言很怕, 很怕很怕,接近他的并不是先生温柔的手,是点着的艾草。
且不论那随时有可能触碰到皮肤的可怖火星, 即使只是靠近的灼热高温, 就足够令他畏惧到如同风中落叶,颤抖不已。
但他在努力克制这种颤抖。
蒲听松轻手轻脚蒸着那些穴位的时候,看出来他的小宠物在与紧张做着持续抗争。
没来由的, 蒲听松觉得自己好像在熏腊肉。
不,其实更像是找到了田地里草兔打的洞,为了不让兔子捣乱, 于是在洞口点了有点湿润的稻草, 想用滚滚浓烟把兔子熏出来。
但那样其实也不太准确, 他并没有强迫这只可怜的兔子。
是这只懵懂的小兔子自己走出了洞口, 不一定主动,但绝对没有逃避那些在它眼里过于恐怖的火光。
仅仅只是因为他一句,“你会乖的, 是吗?”
就因为这句话,这只傻兔子就真的乖透了, 努力压制恐惧,努力去信赖他。
倒是省了他把人按住的气力了。
蒲听松看着江弃言黑洞洞的瞳孔, 他的瞳仁扩散得很大,就像一片黑色的海。
在恐惧的浪涛翻涌到极致,就要将他摇摇欲坠的理智打翻的时候, 他也只是抓住了先生的衣袖,仿佛可以从中找到什么航向或者……
很莫名的,蒲听松有一种感觉,此刻自己就是他的定海神针, 只需要一个细微的安抚,他就会安静下来。
“很怕吗?”
“先生……”他温顺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渴望,“摸一摸,就不怕了……”
感受到头顶的力度,他心安了许多,等那艾草再接近之时,倒也没那么害怕了。
他将所有目光都放在先生身上,刻意忽略那不断游离接近的危险之物,心无旁骛数着他先生鬓角的发丝。
蒲听松不由觉得有点好笑,这副又脆弱又坚强的神情是怎么同时出现在一张小脸上的呢?
“好了好了,今天结束了,小弃言很勇敢,为师原本以为你会哭呢。”
什么话!刚穿好衣服的江弃言撇了嘴,翻了个身,往被窝里面拱。
“小弃言这是有脾气了?”蒲听松拍了拍隆起的一团,低不可闻“嗯?”了一声。
“没有……”江弃言蒙住脑袋,只露出眼睛看着墙那头。
“没有便没有吧……”
他闻言,心里刚刚松了口气,可先生下一句话让它陡然又提了起来,“没有怎的拿屁股对着为师?”
先生……先生怎么这么直接呀!
好气啊!
江弃言暗戳戳伸了爪子出来挠墙。
没能挠到墙面,小手就被握住。
“乱刨什么?”似乎是一声训斥,可根本没有多少责怪的意味。
他仰头,脸上落了先生垂下来的发丝,有点痒,他不满地拨开,这才看见先生的正脸。
蒲听松没看他,只是看着他被抓住的那只手,“指甲刨出血来,疼的又不是为师。”
怎么可能刨一下就流血嘛!
先生是不是对他太小心了……他又不是什么易碎的瓷娃娃……
先生怎么比他还宝贝他的指甲…不能这么说,先生好像哪里都宝贝。
江弃言兀自纠结了一会儿,得出了一个结论——先生宝贝他!
他瞬间开了心,捂着脸,很想打个滚。
说干就干!
江弃言连人带被子滚了几圈,这一滚就滚到了蒲听松腿上,一个重心不稳险些没一骨碌掉地上去。
蒲听松坐在榻边,正在打算褪靴,江弃言滚来得突然,他来不及做太多反应,只下意识把人箍紧
太危险了。蒲听松脑海中一闪而过这个念头,随即把人捞起来,呵斥了声,“想挨罚?”
并不想。江弃言试探着挣了一下,先生的手却反而收紧,他就不再挣了,只是用无辜的大眼睛看着先生。
蒲听松看了他的眼睛半天,笑。
“小弃言可是在跟为师撒娇?”
没有!江弃言把红了的脸埋在先生胸口。
蒲听松便凑近,低声,“这般作态,不是撒娇难道是卖萌?”
没有!就是没有!
江弃言想从先生腿上爬下去,奈何腰还被握着动弹不得,他又急又羞,想也没想就咬了蒲听松一口。
蒲听松浑身一僵,这是第几次了呢?
兔子急了果然是会咬人的么。
小兔子咬着他的锁骨,弄得他是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江弃言只感觉牙齿痒痒的,尤其是先生呼吸的时候,带起的震颤似乎通过骨头直接传到了他的牙龈上。
他咬着咬着,实在痒得受不了,没忍住磨了磨牙。
蒲听松身形更加僵直,呼吸也更加粗重。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真是不知死活,敢拿他锁骨磨牙的,这世上恐怕再不会有第二个。
“再磨一个试试?”蒲听松捏住小孩的下巴,迫他松口,然后半眯着眼,“牙痒?”
“有点…”江弃言看得有点呆了,他觉得他先生现在好像一只化形了的大狐狸啊,狐狸眯着眼睛,仿佛在考虑要怎么吃掉他一样。
跟梦里的那只狐狸简直一模一样。
“牙痒啊?那掰了好不好啊?”
果然狐狸就是要吃了他!
江弃言瞬间察觉到危险,讨好地蹭蹭。
“还咬不咬了?要不再咬一会?”
“不…不要……”
“再咬一会也无妨,小弃言不是牙痒么?”蒲听松漫不经心逗着他,“咬,为师不疼,也不会怪你。”
“不咬了……”江弃言抿起唇。
蒲听松如愿以偿看到了一只耷拉脑袋满脸愧疚的兔子。
兔子小心翼翼的偷偷看他,似乎想往他怀里贴。
蒲听松一时兴起,故意往后仰了身子。
小兔子的脑袋更低了,似乎很快就要掉眼泪,他小声说着“对不起”,然后又尝试了一次。
蒲听松的视线落在他头顶,好像看见他那里有两只贴着脑袋垂下来的长耳朵。
还真就是一只垂耳兔。
蒲听松没再拒绝,任由这只又白又软的垂耳兔靠在了身上。
他挥手用内力熄了油灯,搂着小白兔进了被窝。
一夜无话。
京外,方鸿禧背着包袱,准备排队出城。
天还没亮,他焦急的望着前面的长队,心情越发急迫。
前日,他偷偷探望双儿的养父母,无意中偷听到双儿的养母与邻家大娘闲聊,说起这接走双儿的是个奇怪的男子。
双儿养母:“哎呦,怕不是个花花公子,在哪惹的风流债,生了个姑娘不想养,才送到青楼去的咧!”
邻家大娘:“怎么说?”
“哎呦,她嫂子哟,你是不知道的咧,那个男的喔,大冬天还扇扇子的咧!”
“一看就不是好人。”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方鸿禧越听越像那个恶魔。
他知道秦时知根本没有妻儿的!所以双儿一定是落入这恶魔的魔爪了!
完了,双儿她养母这么长嘴,该不会把他也一并说出去了吧!
难怪每次去探望,都感觉那附近有无数双眼睛盯着!
秦时知不会让寻花阁的人在那里蹲他吧!
方鸿禧越想越害怕,连夜收拾包袱,就打算先逃出京城避一避。
他头上包着麻布,如今天黑还好摸出城,若是天亮了,寻花阁绝对会认出他来的!
那时候就不好混出去了。
所以方鸿禧很急,他好声好气问前面的大爷能不能让他插个队,意料之中收获了个大白眼,他只得作罢,伸长了脖子望着前面一望无尽的长队,只觉得热血上涌天灵盖发凉!
欸?热血上涌,为什么会发凉呢?
他瞬间有种不好的预感!那种被鬼缠着阴魂不散的感觉又来了!
他毛骨悚然的转身,锋利的扇面抵着他的喉咙,在他皮肤上划了道细小的口子。
“哟,出城呢?这么巧?”秦时知捏着扇柄,呲个大牙,乐,“一起?”
“不不不……不……”
“本阁主说——”,秦时知把那扇面又往他喉咙处推进几分,“一起。”
一起就一起!能不能先放下扇子说话!
“瞧您说的,荣幸之至荣幸之至”,方鸿禧双手给秦时知捏胳膊,脸上挂着微笑,“无名这力度可还行?阁主大人,您这是要去哪呀?我们可能不顺路,您看……”
“还行吧”,秦时知用眼神示意方鸿禧给另外一条胳膊也捏捏。
方鸿禧哆哆嗦嗦捏着,秦时知这只手到现在都不收回扇子,他真的不敢用力捏啊,他害怕动作大了,误伤自己。
“我们会顺路的”,秦时知忽然对着他笑了一下,他顿时头皮发紧,预想这人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
“因为你要跟本阁主去遗忘之地”,秦时知丝毫不管他意愿,直接做了决定,“本阁主不管你原先准备去哪,现在你只有一个目的地,那就是遗忘之地,你只有一件事要做,那就是伺候好本阁主。”
草!
方鸿禧恨得心里好像有只猫爪不停挠,偏偏他只能保持微笑,“阁主啊,要不无名还是给您找个婢女吧……您要是喜欢,无名也能寻到倌儿啊……”
可赶紧嚯嚯别人去吧!别盯着他一个人可劲儿造啊!
“方鸿禧,本阁主很好奇”,秦时知收了扇子,却用扇柄敲了敲他的额头,“是什么经历让你见人说好话,假笑不离脸,说谎不用编,故事张口来呢?”
第37章 惊艳 兔子为护狐狸,竟质疑皇权?……
诗会很早就要开始, 大祭司应当已经入京。
秦时知偏要挑这个时候去遗忘之地,所图为何,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方鸿禧被迫一路同行, 几次三番想偷跑都被提溜回去, 渐渐也就老实了。
离京前的那个问题,秦时知并未听到答案,但他也不急, 来日方长,他总能弄清楚方鸿禧身上究竟还有什么变故。
清晨,起了点微末白雾。
雾里隐隐约约有一点橘黄灯火上上下下摇晃着, 从雾里走出一个头戴纶巾手执羽扇的儒生。
但又似乎不是儒生, 他并不背书箱, 身旁童子替他拿着祭祀用的魂幡、大旗。
这个奇怪的儒生似乎不是第一次入京, 他闲庭信步走到帝师府门口,小童上前一步为他叩响门环。
似乎是早知他会来,门房没有通报, 便直接放行。
管家欲为他带路,被他礼貌拒绝, 等小童追上他的脚步,他就慢慢悠悠穿过几道廊门, 往亭子那边走。
江弃言一早就被唤醒,先生给他上上下下打扮妥当,用了漂亮的发冠, 把头发束起。
蒲听松却仍是半束半散的随意模样,全不似打扮他那般用心。
他以为先生会直接带他进宫,去摘星阁赴诗会前的秋宴。
但自打用过早膳,先生就带他来这亭中, 倒了昨日的陈茶,另起了一壶,烧到了现在。
他有些不解,尤其他准备爬到先生腿上时,却被抱下来,放到一旁的石凳上,蒲听松低头给他整理衣上皱褶。
先生在等什么人吗?应该是很重要的人?
那个奇怪的儒生就是这时候进来的。
“周先生,坐——”
“不敢妄称前朝国姓,帝师大人还是唤在下俗家名吧”,那人言行举止都温润有礼,说的话却闻所未闻。
前朝……国姓不应该是顾吗?
还有俗家名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个人有很多名字吗?
江弃言百思不得其解,两个人却都没有向他解释的打算,蒲听松注意到他的情绪起伏,用眼神安抚了他一下。
那位“周先生”把蒲听松的目光尽收眼底,此时便稍稍低头看着江弃言,笑了笑。
“岁寒”,那人把视线移回去,与蒲听松交错的瞬间,他语气有些惆怅,“近十年未见,上次见你,你比这孩子还小,如今……”
“上上次周先生出世,家父不也还是个孩子吗?”
江弃言在一旁听着,瞳孔慢慢放大。
什么!这人看着这么年轻,年纪都那么大了吗!
那人似乎注意到了他的惊讶,偏头含笑,“苏某可不是什么长生不死的老妖怪。”
那人点到即止,没有多开玩笑。
“周先生离长生不死也不远了。”
江弃言听的云里雾里,与先生谈话的这人到底姓周还是姓苏啊?
而且听先生的意思,这人起码有八九十岁了吧!
这么大年纪了,一根白发都没有,他是山里住的神仙吗?
苏仕元接过蒲听松递来的茶,笑呵呵捧着尝了一口。
“谷中无岁月,又何谈生死。”
“不过是前人栽树,苏某乘凉罢了”,说到这里苏仕元面色忽然微变,他不确定地又尝了一口,摇头叹息,“孩子气,哪有用果茶招待客人的。”
这个世上居然会有人觉得先生孩子气!江弃言感到很新奇,目光不自觉被苏仕元吸引。
蒲听松不语,只是把那茶给身边的小孩也倒了一杯。
江弃言低头吹凉茶面,抱起来喝了一口。
甜的。应该是柚子加蜂蜜煮的。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
真的有点孩子气呢……
先生不喜欢喝苦茶,喜欢喝甜的果茶。
先生好可爱啊。
江弃言被自己的这个想法惊了一下,他连忙埋头喝茶,假装若无其事,耳朵却偷偷竖起。
蒲听松瞥了他一眼,才缓缓回了苏仕元一句,“绥阳贡茶产自遗忘谷,周先生想必喝腻了,尝个新鲜不是更好?”
苏仕元用袖子掩面,细细品味,随后用古怪的眼神看着蒲听松,“如果苏某没尝错的话,这蜂蜜是我遗忘谷今年春上新采的。”
“至于你的那两罐”,苏仕元轻轻咳嗽两声,“是苏某亲自…咳咳……”
“帝师一脉传承至今,蒲家每个人都是可敬之辈”,苏仕元身体似乎不太好,说到这里细细咳嗽了一阵,好一会才能继续往下说,“岁寒,你无需再找苏某换玉钥,蒲家的人想进遗忘谷从来不需要信物,苏某会亲自迎接。”
小童上前轻拍着苏仕元的背,给他顺气,他歉意地笑了笑,继续,“来的路上,看见秦阁主往北边去了,料想是……咳咳…冲着苏某来的,说来失礼,苏某急着来见你,就没打招呼……”
蒲听松没说话,他的理念从来与蒲家家传理念冲突,他并不是什么牺牲自我成全大家的救世主,事实上他这个人斤斤计较,尤其记仇,也并不想为皇室赴汤蹈火。
苏仕元又何尝不知他想法,微叹了一声,伸手,小童从帆布包里取出两封信放在他手上,其中一封盖着龙玺。
“当今陛下是……”苏仕元迟疑片刻,“还是承曦帝?抱歉,与世隔绝太久,有些不知年月了……”
承曦帝,就是江北惘。
“如今是承曦二十七年”,蒲听松说完这句,又不再言语了。
“二十七年……”苏仕元重复了一遍,语气有些惆怅。
但那只是一瞬间,他很快调整好心态,温声,“承曦帝与秦阁主一前一后,几乎同时送了封信到遗忘之地,童子把它们送进遗忘谷时,苏某正在花圃浇水,等看到之时,童子已不在谷中。”
“年纪大了,忘性也大,出来前也忘了问,苏某也不知是谁先送来的信,只这信的内容……却是如出一辙。”
苏仕元把盖着玉玺的那封往前面推了一点,“只不过这封,多了个邀请。”
蒲听松只喝茶,还是不说话。
“苏某教过你一段时间诗词,你的诗风苏某认得出来,可苏某今天来……”苏仕元缓缓站起身,这个在遗忘之地待了一辈子鲜少出世的老人深弯下腰,“是想请你给皇室留点颜面,这诗就当做是他……”
苏仕元顿了一下,“如今外敌未清,绥阳经不起内乱。”
苏仕元的身影很单薄,但这个长相年轻的老人就像一根顶天立地的柱子,以他独特的方式维持着绥阳的安稳维持了很多年。
逢将乱,入尘世。
三寸舌,说(shui)天下。
“苏某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也不愿意,可……就当我这个老师,第一次也最后一次求你,再忍一忍,等北边安定,等镇北王回归……”
“周先生说笑了”,蒲听松看着杯中的涟漪,并不抬头,只是盯着茶面因为细微的抖动而荡漾开的波澜,“陛下愿意征用微臣诗作,是微臣的荣幸。”
江弃言这才迷迷糊糊听懂了一些,他低下头,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原来父皇……竟然……竟然……
他知道不应该这个时候插话,可是……可是……
他颤抖着声音,看向苏仕元,“请问……”
几不可闻的声音,“那两封信,能给我看一下吗?”
苏仕元刚坐下来,闻言将信封从桌面上拿起,递给江弃言,轻笑,“当然,太子殿下。”
江弃言抬头征求先生的意见,见先生点头,便怀着忐忑的心从已经拆封的信封里取出信纸。
当真正看见那两首一字不差的诗作时,江弃言的心狠狠颤动了一下。
为什么?为什么那个人那么恶劣,这是……这是偷,是窃啊!
为什么?就因为父皇是皇帝,是一国之君,就可以理所应当占有它吗?
就可以把偷窃变成名正言顺?
江弃言攥紧这两张纸,心里忽然对这皇权生出了一丝厌恶。
有权,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就可以让他先生,他那么好的先生,受这种委屈?
江弃言爬起来,站在椅子上,他直视着苏仕元。
“周先生”,他不知如何称呼面前人,索性就跟着先生叫,“您是先生的老师,我以为,您会站在先生这边。”
皇权就真的那么至高无上吗?连先生的老师都劝先生不要计较。
是,都有理由,都是为了大局,可是……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委屈的是先生!
天下大义说到底与先生并没有多大关系,凭什么随便来个人就可以以大义的名义让他先生为此受委屈?
苏仕元微微一愣,他看着站在凳子上,高自己一头的江弃言,又一次在心里默想,年轻真好。
苏仕元又咳嗽了几声,轻叹,“苏某也以为,殿下会站在陛下那边。”
“您是先生的老师,先生是我的老师”,江弃言眼睛里的情绪竟有些压抑,“如果我们都向皇权低头,那么谁还会知道,事情的本末?”
“真相不该被强权压迫,您为百姓说服先生低头,可知这头一低,您在乎的百姓众生就将再也抬不起来头!所谓上行下效,官员们会像父皇欺压先生一样欺压百姓!您这是在放纵权力的滥行!而真相和当事人的委屈,将永无出头之日!”
苏仕元沉默了,蒲听松也沉默了。
当沉默开始蔓延,江弃言才后知后觉自己站得有点高,而且出言也很不逊,语气很激动,好像很不应该。
第38章 以你为荣 别哭,然后堂堂正正打败先生
迟来的心虚弄得江弃言有点腿软, 可他心里却并没有后悔,唯一的懊恼大抵是方才应该更客气一点,可是情绪上头的时候, 他什么也管不了, 那一刻,他只想把先生挡在身后,把恶意拦在身前。
首先打破沉默的是蒲听松, 他向着江弃言张开双臂,“站那么高,不怕摔?”
先生在给他台阶……
他犹豫了片刻, 到底没抗住温暖怀抱的诱惑, 从凳子上跳到了先生怀里。
蒲听松抱稳他, 继续与苏仕元交谈, 谈话的整个过程,蒲听松一直在轻拍他的脊背,安抚着他。
苏仕元面有愧色, “岁寒,苏某知道这有些强人所难, 但是……漠北大乱,镇北王到现在还生死未知, 求援的信甚至都送到了遗忘谷,苏某……”
漠北大乱?徐经武受了重伤
蒲听松神色一凛,为何没有折子上奏此事?
蒲听松第一个想到的, 就是江北惘封锁了消息。
奏折是先经由皇宫,再送到他府上的,只是他没想到,多次敲打之后, 江北惘还有胆子敢瞒他,还瞒得如此彻底。
稍加思索,蒲听松便想通了江北惘的打算。
江北惘这是要徐经武孤立无援,他想让徐经武死!
江弃言不安分地动了动,一方面他听到徐王生死未明有些担忧,另一方面他并不觉得这件事跟父皇盗窃先生的诗作有什么必然联系,他正要说些什么,却被蒲听松死死按在怀里,先生还威胁似的捏住了他后颈一块软肉。
他只好闭嘴,闷闷不乐地圈住先生脖子,把脑袋埋进先生颈窝。
江弃言不知道这其中的门道,但苏仕元却很清楚。
他当然知道如今是蒲听松揽政,他也不是让蒲听松受什么委屈,而是劝说蒲听松手下留情,外患当前,莫节外生枝。
他活了很多年了,久到自己也遗忘了自己究竟多少岁数,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这是蒲听松做的一场局?
近十年前,蒲庚枉死,他入世为天家书悼文,以文字安抚愤怒的百姓。
那是他与不到九岁的蒲听松第一次见面。
仅仅一个照面,他就看出来这孩子心里淤着一股气。
这股气似乎存在很久了。
他怕蒲听松走上歪路,就在帝师府上小住了三个月,希望用众圣先贤把人引回正路,那三个月他寸步不离守着蒲听松,用最简短的语言,最浅显的方式,最快的速度,把自己的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他本以为蒲听松听了那么多,会认同他的理念,最起码不要再抱有反心。
是的,他看出来这股气是冲着皇室去的,他知道若是放任不管,蒲听松早晚有一天会反。
彼时江山动荡,百姓将处于分割、战乱、疫病的水深火热之中。
那不是他希望看到的。
可就在第九十天,就在他尽量用最温和的语气告诉蒲听松他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给他讲的那一天,蒲听松收起了笔记,眼眸认真看着他。
他还记得那天晚上,落霞与孤鹜齐飞,这个聪明到令他心惊的孩子跟他说——
“周先生,与其用破布在烂衣上打满补丁,我更愿意用打补丁的功夫再织一件新衣。”
那个时候,苏仕元在想什么呢?
蒲家世世代代缝缝补补,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前仆后继。
有什么意义呢?
他遗忘谷与蒲家一同守着这破破烂烂的江山,他苏仕元哪一次出谷不是为了给这更破的天下打补丁?
有什么意义呢?
镇北□□然出京,许下“漠北不平,此生不返”的鸿愿,从此再也没有踏入京关一步。
有什么意义呢?
苏仕元第一次问自己,他们做这些事情,到底有什么意义?
烂衣就是烂衣,他们这些念旧之人打再多补丁,这衣裳也还是破破烂烂,而且只会越穿越破。
所以那个时候,他没有否定蒲听松的观念,那天他看着已经快落山的夕阳,他想,黑夜结束的时候,新阳一定会升起。
于是他说,“苏某只有打补丁的能力,没有织新衣的本领。”
他说,“或许以后你可以,但在苏某看到新衣前,还是不得不去打那些补丁。”
“能补一点是一点,至少遮住那些要害之处,苏某不能让外邦人说起绥阳时,只能联想到破破烂烂的乞丐。”
上一次出谷,他没能说动蒲听松,反而被蒲听松所说触动。
这一次出谷,他又被小殿下一番话说得沉默许久。
苏仕元有些怅然,又有些释怀地想,或许他真的老了,在他窝在谷中,抚摸旧衣、怀念过去的时候,外面的年轻人却敢叫板俗制,势要日月换新天。
苏仕元笑了笑,笑容里有一丝哀然。
可惜,可惜他只是一个书生,可惜他不再年轻,他除了已经熟门熟路的打补丁,再也做不了其他事情。
这一次出谷,他仍是为缝补破洞而来,
秋风里,苏仕元的头发悄悄白了一根,这细微的变化并没有任何人发觉,包括苏仕元自己。
“很强人所难,但,苏某希望你能答应。”
答应下来,暂时不要让江山易主。
“不白让你答应,待苏某去世之后,遗忘谷便赠与你……”
苏仕元递了块精致的牌子,牌子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即使保养得当,边缘也依然磨损严重,那牌子正面只刻了一个字,“周”。
“我大周国师一脉,秉太国师周卜易之遗志,本应不惧反抗斗争,应有先天下人之胆,在立新中破旧求生。”
“但……自周朝灭,绥阳立,国师一脉多消沉避世,先人的精神一点点被遗忘。”
“这也是遗忘之地名称的由来”,苏仕元说这些的时候,神情有些恍惚,还有些痛苦。
但很快便转为平静,“苏某愧对国师之姓,不敢再称周先生,如今谷中祭司多消极之辈,无人可承先祖师遗训,若帝师大人日后愿接手遗忘之地,便给它改个名字罢……”
大周已经亡了,周卜易与世长辞已有九百余年。
如今这天下的名字叫绥阳,绥阳有帝师制。
那么前朝国师一脉……还有什么继续苟延残喘的必要呢?
蒲听松终是点了头,但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停留,只道,“周先生一同去诗会吗?”
“走吧”,苏仕元扶着小童的胳膊,借力起身,然后走在了前面。
江弃言坐在先生臂弯里,半搂着先生的脖子,偷偷瞄苏仕元瘦弱的背影。
这个“周先生”,好像也没有那么坏……
可是他还是不高兴。
江弃言冲着苏仕元的后脑勺吐了吐舌头。
下一瞬他就听见了先生的叹息,“不喜欢他?”
“没有不喜欢……”江弃言摇摇头,“只是更在意先生……”
如果是他讨厌的人,他才不会吐舌头表达不满呢,他会狠狠瞪着对方,一直瞪一直瞪。
他其实就是不高兴“周先生”一来就让他先生委委屈屈。
他就是见不得先生有一点点不好。
蒲听松不着痕迹避过了他的话,“一会二皇子殿下大概会用为师那首诗,有信心超越它吗?”
什……什么?
所以父皇偷先生的诗,是给江尽欢用的吗?
江弃言忽然抿了抿唇,“先生写诗是……”
是对他不自信,帮他作弊吗……
他忽然有点难过。
“想哪里去了?”蒲听松捏了捏他的小鼻子,“是陛下的意思,你父皇让为师写诗,邀请大祭司来赴宴,为师想到与周先生关系不错,就直接寄过去了,谁知道他……”
难过并没有消解,但他松了一口气。
好在先生是信他的。
而父皇……恐怕让先生写诗邀请是假,真正目的是给先生透题。
按照父皇的预想,先生一定会因为不信任他,帮他作弊。
然后父皇再当众揭发他抄袭,让大祭司做证人,等事情发酵起来,就能直接废掉他太子之位,然后再立江尽欢为新储君。
如果闹大,甚至还会牵连先生……
父皇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过,先生会这么信任他。
也未曾料到先生会错了意,竟也给大祭司寄了一封。
父皇那般坚信先生会帮他弄虚作假,不就是……
不就是……
觉得他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废物吗?
“弃言”,蒲听松单手抱着他,另一手轻轻摸了摸他的眼尾,“别哭。”
“这世上的人和事,并不是都能符合期望的”,蒲听松柔声细语安慰着他,“唯有自己的能力是能够通过努力不断提升,从而达到预期的,指望别人不如指望自己,求神拜佛不如脚踏实地。”
“你可以堂堂正正打败他,然后惊艳世人,告诉全天下,论才学,你就是当仁不让的魁首。”
“可是……”江弃言抿紧唇,心里七上八下,他感觉自己不行,“他用的是先生的诗……”
“那就堂堂正正打败我”,蒲听松的声音里,全然都是鼓励,“先生会以你为荣。”
打败先生……先生以他为荣……
江弃言脑袋懵懵的有点发晕,几乎都要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很久之后,他渐渐回笼的脑袋才能理解这两句话。
他看不清先生复杂的双眸,只能肯定那其中一定有认真。
先生没有开玩笑……
第39章 喜鹊喜,内廷飞 江弃言的诗
等三人登上摘星楼, 早早听到通报的众人已经站起来迎接许久。
江弃言没察觉他们的态度有什么不对,毕竟苏仕元就站在身边,他只以为臣子过于尊敬的姿态是因为大祭司入席。
江弃言看到了好多熟人, 这几年官职有升有降, 跟先生交好的那几位倒是越来越好了,一路高升,往年最高的李员外已经成了最低的李尚书, 其他人都超过他了。
蒲听松眼眸往左边一个较偏的位置瞟了一眼。
江弃言便也看了看那个空席,他知道先生不喜欢热闹,所以是看上那个位置了?
可只是一瞬, 蒲听松便收回了目光, 大步朝着最前面走去, 江弃言愣了片刻, 这才发现那位置的对面坐着江尽欢。
他在右边第一席,江尽欢在左。
官场座次尊卑有序,绥阳除了乘车以左为尊, 其余都是右尊。
江弃言低下头,眼眸颤动着, 死死咬住唇才能忍住泪花。
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过这些,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真正的太子, 他不在乎坐左边还是坐右边,也不在乎坐哪里。
就算坐在末尾,就算低江尽欢很多头, 他也不在意,他只想先生舒服就行了。
可是……
可是先生迈着大步,身姿端正,就像先生说的堂堂正正那样……
堂堂正正的, 在那些高官瞩目下,坐首席。
以前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那些因为过去太久,好像已经不再如从前那样深刻的一幕幕都沉进了深井,他低头的时候,只能勉强看到一点浮动的影子。
以前呢,以前啊,他甚至都上不了席的。
以前他不懂事啊,年宴的时候,他想跟父皇亲近亲近,父皇已经很久没来看过他了,他站在殿外,想要往门里望,父皇的近侍却让他回去。
红木门墙里歌舞升平欢声笑语。
可他只能从门缝里看见没点灯的小桌一角。
入目的只有黑漆漆的一片,他什么也看不见。
他回到坤宁宫,仍是冷清清的,那时候他母后刚去世,父皇还没有娶小姨。
白条下,他倚门而靠,慢慢滑坐在地上。
他想,父皇笑得好开心啊,他站在大殿外,那么远那么远,都能听到父皇的笑声。
父皇到底喜不喜欢母后呢?
应该是喜欢的吧?不然怎么会这么生气,怎么会真的再也不管他了呢?
可是……可是……
他仰头看屋檐上的白帆。
可是父皇笑得好开心。
他想提醒父皇的,其实今天是母后的生辰。
母后在除夕与开岁交界的那个时辰出生,他们说,这个时辰出生的人,会很有福。
母后的陪嫁丫头喜鹊跟他说,小姐嫁进了天家,还有了他这么可爱的皇儿,果真有福啊。
他被立为太子的时候,喜鹊拉着他的手,蹲下身,跟他说,“小殿下争气,娘娘的命里啊,就是福气深,小殿下多陪陪娘娘,娘娘的病很快会好的……”
“小殿下……怎么一身是伤呢?来,奴婢为您擦点药……”
“小殿下……娘娘她不是讨厌您,她,她只是病了……”
“小殿下……娘娘是福缘深厚的人,我们再坚持坚持,娘娘一定会好起来的……”
“陛下来看娘娘了,小殿下……”
“别听,别听,奴婢……奴婢冒犯”,喜鹊捂住他的耳朵,“小殿下……他们没有吵架……没有的…娘娘是有福气的人……陛下只是太着急娘娘的病了……”
再后来,坤宁宫挂满了白布,喜鹊在他额头绑好白布条。
“喜鹊要跟着小姐去了……”喜鹊说着说着,就摸着他的脸哭起来,“小殿下……小姐她好苦……她真的好苦……”
他没有哭,他憋着泪,不哭。
脸上却渐渐湿润了,喜鹊把挂满泪痕的脸跟他贴在一起,“小殿下以后要自己一个人生活了,小殿下要照顾好自己,小殿下是善良的人,善良的人……都会有好报的……”
那天喜鹊口中一直是叫的小姐,一切就像未出阁时那样。
“喜鹊姐姐……为什么我要一个人呢?”
喜鹊不陪他吗?
“喜鹊……”喜鹊刚开了个头,就泣不成声……
“小姐……”
那天的灵堂之上,喜鹊一声一声叫着,一声高过一声,一声惨过一声。
“小姐——”
“小姐啊!”
那声音就像什么呢?他匮乏的认知难以准确描述。
后来先生给他讲对韵,他才终于恍然大悟。
杜鹃啼血。
可她不是杜鹃,她的名字叫喜鹊啊。
再后来,他问先生喜鹊是不是回老家了,喜鹊在老家过得好不好?
如果可以……他还想求一求先生,把喜鹊接到家里来……
先生把他揽进怀里,声音轻得像那天穿过灵堂的风。
“喜鹊姑娘已经……过世了。”
为什么呢?他不相信,他仰头跟先生说,“喜鹊姐姐生了什么病吗?”
“不……”先生看着他的目光有些不忍,“她……陪葬了。”
他脑袋轰的一声,好像要炸开了。
耳边闪过的,只有一声很认真的,“娘娘是有福的人。”
“善良的人都会有好报的。”
喜鹊是善良的人,可她怎么陪葬了呢?
桌上纸早就铺好,蒲听松已帮他磨好了墨。
他提笔沾墨,一字一句书写。
喜鹊喜,内廷飞。
八角亭上报福声。
黄酒满杯妃子笑,
方知出门迎灶神。
好难过,已经过去很久了,为什么还是会酸了鼻头呢?
江弃言在心里写完了下半段。
喜鹊喜,笼中落。
一把谷米三寸恩。
贺声满堂哄君乐,
不过半载便化尘。
场上之人还在绞尽脑汁书写,唯江弃言平静起身,稳稳当当走到父皇面前,把那写满血泪的纸放在了江北惘面前,用镇纸压住。
苏仕元站在一旁,扫过去,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这首诗暗藏玄机,他读来甚妙,看似浅显的语句,却耐人寻味,这写得比蒲听松拿来敷衍他的还要好啊。
江北惘看到这首诗时,眉头也不由舒展了几分。
喜鹊是祥瑞,飞到了皇宫之中,难道不是感召圣恩吗?
八角亭就两座,一座在他的御花园,一座在皇后的坤宁宫,但他更倾向于是御花园。
黄酒满杯当然是大臣们向他敬酒,妃子陪坐脸上笑容灿烂,不正说明在江弃言心中,他这个父皇得人心么?
黄酒是用米酿的,黄酒满杯,说明余粮很多,说明他治理有道,百姓五谷丰收,不愁吃。
江北惘多看了江弃言一眼,看着他昂首挺胸走到蒲听松身边,目光又瞬间冷下来。
写得再好又怎么样,蒲听松在世一天,这些就都是假象。
江弃言落座之时,江尽欢也站了起来,他年纪小,写字慢,父皇让他背的诗又有些难,他好几次卡壳,慢慢回忆才能想起来,原样写上去。
江尽欢蹦蹦跳跳走上台阶,他身子矮,够不到御案,就朝着苏仕元甜甜一笑,“祭司哥哥,呐,给!”
苏仕元挑了下眉毛,江北惘轻咳两声,“叫爷爷。”
这么年轻,叫爷爷?不合适吧……
江尽欢眨了眨眼睛。
苏仕元抚了抚眉心,“臣不敢攀亲,二殿下还是称臣大祭司为好。”
江尽欢要是真认他做爷爷,那他不就是江北惘的爹吗?
且不说先帝在他眼里也是个小屁孩,实话实说他对江北惘是有意见的。
蒲庚被判处凌迟的时候,他连夜出谷劝说,可江北惘听不进去。
江北惘当政时期多少暴政恶政,多少起义叛乱,都是蒲庚替他平的。
蒲庚七十岁的时候还上战场,披甲带锐,与镇北王并肩作战。
江北惘杀蒲庚他没意见,反正这么多年都这样,哪一代都一样。
蒲庚早就看开了,只要天下安乐,蒲庚就无惧一死。
可江北惘怎么能辱这样的忠贞之臣呢?
所以后来蒲听松揽政夺权,他待在谷中浇花逗鸟,江北惘向他求助,他也没为此出世。
他心里其实觉得江北惘这都是自食其果。
苏仕元没兴趣把已经看过两遍的诗再看一遍,扫了扫,就递给了江北惘。
花架子。苏仕元默默想,空有华丽的词藻,没有一点内容。
看一遍生一遍气。
蒲听松放水放得太明显,写这么个又空又大的混账玩意儿故意恶心他呢?
还是想借此含沙射影,讽刺他教的东西都是虚无缥缈的梦话?
苏仕元又看向桌上那首,果然还是那首顺眼。
他挪开镇纸,把江弃言写的那首拿起来就不放了。
令众人都没有料到的是,第三个上来的竟然是那成日闯祸不务正业的徐正年!
他吊儿郎当走上来,放下“龙飞凤舞”的诗作就走,回到席位上一边跟身旁的几位世子喝酒,一边吹牛。
苏仕元看这字糟心,本没有多在意,可等看完内容后,忍不住又在心里称赞一番。
苏仕元是爱诗的人,虽然这字其貌不扬,但他还是忍着眼睛的刺痛又品鉴了一番。
好!写得好!就是这诗风怎么……有点眼熟?
苏仕元想起江弃言的诗风,没忍住叹了口气。
那孩子心里似乎也有一团气。
那孩子跟蒲听松一样,心里问题大着呢。
那么乖的孩子,要不是这首诗里暗藏的悲色被他看了出来,他都要被骗过去了。
其余人陆陆续续写完,苏仕元一一看过去,除了文相家的孙儿,再没什么出彩的诗作。
苏仕元清了清嗓子,小童递了杯茶给他,他喝过之后便准备公布名次。
第40章 以爱为养料 过往不过是他成长时必须要……
苏仕元的目光落在手中的那几张纸上。
很难抉择, 其实在他心里,应当是太子殿下独占鳌头,徐王世子紧随其后, 二皇子殿下退居其三。
但……二殿下代表的是皇室正统。
苏仕元沉吟片刻, 从二十名开始宣布,每念一名,就加上一番自己的见解, 然后给一些小奖品做鼓励。
从第四名,文相之孙开始,他开始长篇大论赞赏这些后起之秀, 江北惘在一旁听着, 时不时点点头或者附和两句。
文相之孙却没有在意江北惘的点评, 他不断侧目看蒲听松, 希望能得到这位同年三元的赞扬。
文相与左右两相不同,文相是文人之首,向来是寒门出身, 由科举而来。
文相之孙自然也是喜欢文学、崇尚读书人的,苏仕元说的那些他就听得很认真, 并且觉得有帮助。
可惜,帝师大人从始至终都低头喝茶, 没有看过他一眼。
他有些失望地收回目光,却在与苏仕元握手的同时又振作起来。
他有些紧张道,“大祭司……学生有些问题想要请教……一会……”
苏仕元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他, 温声,“好,一会劳你等等苏某。”
大祭司好温柔啊……可惜帝师大人太冷了……如果能同时得到二人的青眼……
文相之孙叹了口气,坐回自己的位置。
第三名出乎众人意料, 竟是那徐王世子!
徐正年一愣,随即狂喜。
好!不愧是小言儿,就是靠谱!
以前考学的时候,小言儿就没有一次不靠谱的!
徐正年还是走着那肆意狂放六亲不认的步伐,上去领了奖,也没等点评就转身欲走。
转了一半,忽然想起来自家老爹要自己跟大祭司搞好关系来着……
他又转了回来,挠了挠后脑勺,憋了半天,一拍脑门学着那文相之孙作揖,说了句“学生听教。”
苏仕元看得心里一阵嘀咕,这么细腻的诗真的是面前这二吊子写出来的么?
果然圣贤书说得不错,人不可相貌,海水不可斗量,倒是他苏仕元浅薄了。
“小世子一会还请留步,这诗立意颇深,苏某有些地方拿不定主意,不知可否讨教一二?”
啊?什么深意?问他?他也不知道啊!
徐正年摸着后脑勺的呆毛,下去了。
苏仕元叹了口气,他真正想说的,其实是徐王的情况,顺便单独问问小世子,虎符收到没有。
徐王那边陷入僵局,为了保险,虎符一定被他送了出来。
可别路上出了什么岔子,镇北王、帝师、皇室的表面平衡不容打破,虎符无论到了蒲听松那里,还是江北惘那里,都不是一件好事。
都有可能使天平倾斜,大乱将起。
苏仕元收回飘远的思绪,拿起一张纸,“二甲,二皇子殿下江尽欢。”
“哐当——”
话音刚落,江北惘就失态起身,“大祭司,您……是不是念错了……”
怎么会呢?怎么可能!
苏仕元目光有点不悦,论诗,还没有人敢说他看错眼的。
“陛下”,苏仕元微微欠身,这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在他眼里,这首应当排第三,他表面的恭敬不变,“若论文辞,自然这首第一,然这丰收诗会的初衷,是为天下生民计,二皇子殿下这首固然很好,却有些夸夸其谈、华而不实。”
江北惘看到了苏仕元恭敬之下的不虞,他恍然想起自己并没有实权,有些畏缩又有些不甘心地坐下去。
为什么江弃言没有用蒲听松那首诗呢?这样他就可以……
为什么江弃言这个逆子总在跟他作对……为什么……
不,那首诗一定不是江弃言写的,江弃言怎么写得出来,江弃言才几岁啊,那诗里没有一个字提丰收,却处处都是丰收,从远景到近景的布局,从喜鹊的视角到庆功宴,从一只鸟到妃子大臣,无一不是国泰民安的景象。
江弃言才十岁不到,他能有多少见识,又有多少胸襟,能写出这样胸怀天下的诗作?!
江北惘不愿意承认江弃言比他更适合当一个皇帝,这种诗他写不出来,他宁愿相信这是蒲听松又写了一首。
对,一定是蒲听松觉得前一首不够好,于是又临时另写了一首,而他只是运气不好,运气不好罢了。
他这一生好像自从蒲听松出生,就一直运气很差。
都是蒲听松……都是蒲听松……
江北惘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哪怕再怎么不愿意听,他也不能堵住苏仕元的嘴。
苏仕元面带笑容,高声,“一甲,太子殿下!江弃言!”
“苏某请诸位一同鉴赏此诗!诸位请看,此诗构局……”
“妙,尤其‘喜鹊喜’这三字,可谓开篇点睛,视觉也很有新意……太子殿下……”
江弃言从方才起,就一直晕晕乎乎的,有点搞不清状况。
他不安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先生,直到先生摸了摸他的头,“站起来,抬头挺胸,然后大大方方去迎接属于你的荣誉。”
属于……他的荣誉。
他的……他自己的……他的荣誉。
他打败了先生。
江弃言轻轻握拳,随后又松开,他重重点头,背脊挺直,他不能露怯,他不想给先生丢脸。
蒲听松一直笑看着他,目送他上台。
他感受到身后那道目光,那目光撑着他的腰杆,让他多了无限勇气。
从他站起来那一刻,全场都在向他注目。
万众瞩目,那些目光中,或多或少都带着些认可。
文相先起了头,站起来鼓掌,“殿下无愧太子之名,实乃我读书人表率!”
于是其余人一同齐刷刷站起,举杯说他无愧太子。
以往别人叫他太子,是因为他是皇家的嫡长子。
是因为他先生叫蒲听松。
可今天,他们叫他太子,不为别的身份,只因为他是“江弃言”。
这是他自己争来的认可!
江弃言眼神渐渐坚定,他的心跳如擂鼓,可他的神情自若无比,他用最好的仪态走到御案前,躬身,“父皇……”
再一转身,仍是谦卑有礼,“周先生……”
这声“周先生”一出,全场寂静。
什么意思?难道大祭司……
苏仕元下意识看了蒲听松一眼,蒲听松没制止,他就笑得很开心,他轻轻应了一声,“好。”
苏仕元想,其实早在十年前,他的天平就已经歪了。
“明年来遗忘谷…多住几日…苏某…”苏仕元说到这里,眼眶忽然湿润,他感叹着自己当真是老了,摸了摸下眼睑,温和道,“好久没清扫路阶,迎接客人了。”
文相之孙眼底流露出浓浓的羡慕。
大祭司这是要收学生啊,不过太子殿下确实值得,那诗写得太好了,他虚长太子几岁,却也是自叹不如。
就在众人已经足够震惊的时候,蒲听松缓缓起身。
文相之孙瞳孔颤动,难道帝师大人要点评吗?
江弃言转过身,隔着一段距离,与先生目光对撞。
蒲听松只说了一句话,“先生以你为荣。”
那一刻,江弃言只感觉自己快要晕倒了。
他觉得自己离那个犹如过街老鼠、人人唾弃的江弃言已经很远了。
远到,那个时期的江弃言好像只是一场噩梦,从未存在。
梦醒时分,他睁开眼,在先生的怀里。
太安心了,安心到,他想永远赖在先生怀里,永远都不离开先生。
从小先生就很尊重他,先生从不俯视他,跟他说话的时候,无论正在说什么,只要他想开口,先生都会停下来听他先说。
如今在这样隆重的诗会,先生说,等他打败他。
先生好像从不觉得老师要永远压学生一头。
在这么多人面前,先生说以他为荣。
这一刻,江弃言真真切切感到自己已经离那个总是不点灯的阴暗墙角很远很远了。
那个角落里的青苔再也不会弄脏他的衣,而他也再不会缩在那个角落,抱着自己的双膝瑟瑟发抖,恐惧到哭泣。
先生已经把他从那个小角落抱了起来,把他捧在掌心,捧到阳光之下。
他仍然会控制不住自卑,控制不住怯懦,控制不住害怕阳光。
可,在他的心里,已经有一颗小小的名为自信的种子在萌发。
先生用宠爱作养料,想让他的血肉重新生长。
想要他长成一颗不惧高处的松树。
幼年时的话,他一直记了好久好久,“为师字岁寒,便叫你讳深吧。”
他叫江弃言,字讳深,他不是没人要的灾星。
他是绥阳的太子,是先生的小孩。
江弃言的目光再也不能移动分毫,他眼里装不下其他任何东西,他就那么认真又专注的看着先生,然后一步一步走过去。
蒲听松下意识伸手扶住了桌角,江弃言直到撞上先生的手,才发现自己太专注了,以至于根本没看路。
“是不是一会不牵着你,你就要摔一跤啊?”蒲听松垂眼笑,“怎么这么看着为师?离开一会都不行?”
“嗯……”江弃言应了,他很想钻到先生怀里,但是这里人太多了,于是只是坐到一边,然后暗戳戳靠近,跟先生贴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