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关于白玛‘明妃’的身份, 天师府并非仅凭推断和揣测得出的结论。

    徐静和对虞妗妗说:“前往山城调查的同事本意只是想了解一下,桥鲁·多吉和白玛过去在村子里的生活状态,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

    “但在问到这两个藏族男女的时候, 他们明显发现村里一些老人的态度, 很耐人寻味。”

    “要么前言不搭后语, 要么支支吾吾说自己老了记不清事, 可神情上都遮遮掩掩, 反应完全不像记不清的样子。”

    这样的态度引起了调查组的怀疑。

    原本打算尽快带着信息返程的部员们,决定留在村子里继续查证。

    经过他们一个多星期来的软磨硬泡、和村里老人打好关系嘘寒问暖, 并再三强调,那两个藏族人不是好身份。

    他们来村里调查, 只为了抓住逃亡流窜的藏族女人平措——也就是白玛。

    无论几十年前村子里发生过什么事, 他们都绝不会追究。

    这般真诚和赌咒发誓之后, 村里九十八岁高龄依旧能走能卧的老村长, 终于颤颤巍巍开了口。

    其实五十年前, 村里发生过血案。

    桥鲁·多吉不是死于意外。

    是被村里的屠户砍死的。

    七十年代初期社会风气还比较严肃。

    僧人和尚、乡下神算子这样的人仍会被当作落后分子狠批。

    在这样的环境下, 某天村庄的外围竟然出现了一对藏族男女。

    女方年纪很轻,最多十七、八岁, 连内地话都不会说看着怯生生的。

    男人时至中年,穿着袍制的大袄, 剔了个光明顶手腕上串着一串珠子,竟是个稀罕的和尚?!

    恐怕桥鲁·多吉万万想不到,在藏地身为贵族和上层僧侣能呼风唤雨的自己,潜逃到山城后差点被村民们用锄头招待。

    不过此地是长春会长章合水的老家,不少江湖人都在此诞生。

    解放前这些江湖人们在周边走南闯北,其中不乏就有一些算命的金门人、作药的皮门人等等。

    直至大环境收紧后,绝大多数江湖人在章合水的规劝下, 老老实实回到老家种地耕作。

    按成分看他们这些人都不合格,放到别的地方肯定要挨批。

    但在山城,此地隔几户人家里,就有一个家庭成员是以前走江湖的营生,大家心知肚明,彼此又亲戚连着妯娌,因此山城的人对这些本该处于风口浪尖的行当很是宽容。

    加上桥鲁·多吉作为大喇嘛的确有几分本事;

    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驱使了哪一路神佛,让几名针对他的村民倒了大霉。

    意识到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藏族和尚,并不像他们传统认知里的那种慈悲为怀的出家人,反而颇为凶神恶煞,当地人哪还敢对付他。

    毕竟批判封建迷信是一回事,可那个时代的人骨子对神鬼的敬畏,仍是深深根植的。

    自此他们不敢再欺负那个口音别扭的藏地喇嘛,但也不会亲近,只把他当瘟神一样避着。

    后来桥鲁·多吉自己在村子边缘,找了一间村里废弃的小仓库当落脚点,和他带来的藏族女人一起生活在山城。

    日子久了,总会有对他们的来历感到好奇的村民。

    桥鲁·多吉也不像刚到村子时那么手段狠辣,反而换了张笑眯眯的慈悲嘴脸,遇人便和气招呼。

    有时候在山里碰到村民,他还会主动帮忙背卸东西,瞧着又是个挺不错的人。

    渐渐地村里人对他的风评有所改观,邻里间偶尔也有了走动。

    关于这对奇怪的藏人组合的信息,也口口相传被越来越多的村民了解。

    桥鲁·平措自称是藏地某圣佛的后代,在寺庙中担任格西大喇嘛职位,他们的派系信奉的神佛,是可以降服一切恶魔的佛家不动明王。

    之所以他会从藏区来到内地,完全是为了宣扬他们藏区的佛法,游历四海。

    而当时还叫做平措的女人,是他历经西藏某地时,从当地的奴隶主手中解救出来的可怜人。

    因其父母兄弟都已去世,无家可归,无奈之下他只能带着平措一起踏上苦修之路,来到了内地。

    这一番说辞简直像戏文里才会有的经历。

    山城人朴实,接受度又高,基本都信了藏族和尚的话。

    毕竟桥鲁·多吉是个出家人,满口大慈大悲救苦救难不说,身边跟着的藏族女人也对他毕恭毕敬,任凭村里人思想再发散也不会把这两人往‘性’的方向想。

    谁不知道当和尚第一件事,就是要戒色。

    就这样,两个藏族人在村子里相安无事地过了一年多。

    偶尔遇到哪户人家死了老人,桥鲁·多吉还会拨着念珠去给这家人诵诵经,帮他们超度亡魂。

    久而久之村人不仅没那么排斥他了,还觉得他是个不错的和尚。

    直到73年秋天的一个深夜,村里的杀猪匠徐老大提着一把剔骨刀,怒气冲冲闯入村头的旧屋,摸黑把床上酣睡的喇嘛砍得面目全非,鲜血淋漓。

    女人惊恐的尖叫响彻寂静的夜晚,也惊醒了酣睡中的村民。

    闻讯披上衣服、匆匆赶来查看情况的邻居借着月光,壮着胆儿走进门户大开的院门。

    “多吉和尚?”

    “多吉和尚你没事吧?”

    他颤声探头进屋子,只瞧见昏暗的房间内,倒在一片褐红血汪中抽搐的喇嘛,以及提着刀、脸上身上都血淋淋的屠户。

    这一幕堪称恐怖片,壮着胆子过来的邻居恍若看见厉鬼,当即吓得屁滚尿流跑出院子。

    一边往村路上跑,他一边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声:

    “杀人啦!!”

    “徐老大把多吉和尚砍死了!出人命了啊!!”

    “……”

    待村民们抄起家伙和火烛把院子围得水泄不通,一个个如临大敌,屠户终于绷着脸从屋里走了出来。

    彼时正值壮年还在任上的老村长,也被这一幕吓得心惊胆战,颤声质问:

    “徐大,你是疯了吗?!你、你怎么干出这种疯事啊!”

    杀人。

    别说是他们村,就是周围三个村子加在一起,这二十年来也没有过如此惊世骇俗的事情!

    徐老大脸上的横肉狰狞:“我没疯,我砍的就是那猪狗不如的假和尚!”

    “村长,我确实砍死人了,抓我去见公安吧!”

    村里有不少和徐老大同宗的亲戚都十分震惊。

    虽然徐老大平日里脾气大了些,说话做事糙了些,但是个很讲义气道理的汉子。

    按理说多吉和尚也不食肉,两家人一年多来几乎就毫无联系,徐老大怎么会发疯把多吉和尚砍死?!

    而这时才哭天抢地赶过来的徐家妻女,更是扑倒在他身上嚎哭。

    徐老大的媳妇哭得直拍大腿,说丈夫糊涂,被一时的火气冲昏了头脑。

    “你个挨千刀的驴脑袋,有什么事不能找村长和大家伙主持公道?偏你脾气最大,我拦都拦不住你!”

    “你要吃了枪子,让我们娘俩可怎么活!”

    村人一听这话,意识到恐怕事情有内情,纷纷追问:

    “徐家婶儿,这到底是咋回事?怎么就闹到这个地步了?”

    在村人的追问下徐老大也是红了眼眶,道出内情:“这个瘪三……他哄骗欺负我闺女!”

    围观众人闻言大惊,有人结结巴巴道:“徐老大你没搞错吧?他是个出家的和尚。”

    “出家人?”徐老大提着刀怒道:“咱们都被这瘪三耍骗了!我让你们看看——!”

    他说着怒气冲冲走进房里,紧接着,屋中竟有女人惊恐的声音传出。

    等他把人拖拽出来、甩在地上,众人这才看到他从黑黢黢的屋里扯出个女人。

    “我先前偷摸进去的时候,这个小娘皮就跟那假和尚躺在一张榻上,两个人光溜溜搂在一起,好不知羞!”徐老大怒目,语气中带着鄙夷。

    村里人在火把跳动的光芒中,看清蜷缩着瑟瑟发抖的女人,竟是那个和喇嘛一起来到村里的藏族女人!

    众人在睡梦中被惊醒的尖叫就是她发出的。

    此刻女人浑身血污,只匆匆罩了一件单薄的衣裳,就被力气极大的屠户拖拽着拉出房门。

    她脸上既有亲眼目睹屠户发狂砍死人的恐惧,也有秘密被发现、无处遁形的羞耻。

    徐老大指着地上的平措,“哪个出家人会和女人钻被窝搞破鞋?那瘪三分明就是个妖人!”

    村里人瞧见这一幕也是目瞪口呆。

    人群中,有上了年纪有经验的妇女忽然惊呼:“我的老天爷,她肚子怎么鼓鼓囊囊的?不会是……揣娃了?!”

    事实就是如此荒唐。

    藏族女人平措怀孕了。

    她怀上了一个和尚的孩子,且已经五个多月。

    围观的村人的心情大起大跌,议论纷纷,开始马后炮起来。

    “我说最近怎么不见她出门采野菜了,感情是怀上了!”

    “咱们村我看是要完蛋了,又是妇女偷人怀孕,又是砍头杀人,都是千百年难得一见的大新闻,日后传出去,外头要咋个看咱们村儿呐……”

    “我早就觉得那个多吉和尚油嘴滑舌,不像个正经出家人,你们说他一个藏族和尚要没犯事,咋个就跑来我们这里待着了?”

    “……”

    眼瞧着村里人七嘴八舌嚷起来,村长真是一个头两个大:“行了都闭嘴!老王婶,你拿两件衣裳给她罩上,这样衣衫不整地像什么样子,简直有伤风化!”

    等几个妇女嘟嘟囔囔把藏族女人搀起来,他又问徐老大:

    “徐大,你自己讲,多吉和尚怎么就欺负你家姑娘了?什么仇怨你要给人下死手啊?”

    一旁的徐家姑娘捂着脸,呜呜咽咽地哭个不停。

    因着家里是村里唯一的杀猪匠,徐家在周围几个村里,都是数一数二的富户。

    在这个缺乏油水的年代,就属他们家吃喝不愁,还经常能吃上肉。

    如此一来不少村里心思歪的人家,就想着娶了他们夫妻俩唯一的闺女,能够迅速改善家里的条件。

    徐家夫妇都是疼女儿的父母,就怕女儿被那种有心人骗了,对她管教很严格。

    可最近半年他们发现,一向老实巴交的闺女,开始变了样。

    不仅注重起穿着打扮,时常嘴里还说一些神神叨叨、他们听不懂的话。

    什么‘修行’、‘明王’……

    有时候出门前说着去山上打猪草,回来却带不回什么东西,反而一脸春心荡漾、一看就是在外头有了情况。

    徐家夫妇都是性情爽朗的人,倒也不是说要拘着女儿一辈子,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还是得给女儿物色人家。

    可问题就在于,女儿才13岁!

    她根本没到合适的年龄。

    当夫妻二人旁敲侧击地询问时,女儿却表现得异常慌张,矢口否认。

    见此态度徐家夫妻非常怀疑,她是被外面的坏小子给蒙骗了。

    两人并未打草惊蛇,而是一直偷偷观察女儿,终于在某天发现了她床底下藏着的一个铁盒子。

    打开看过后徐屠户简直血压飙升。

    里面是很多书信,以及一些怪模怪样、封面上写着符咒一样看不懂的藏语的册子。

    信中有许多像洗脑一样、宣传宗教信仰的文字,以及明显不合时宜、非常下流的挑逗言语。

    写信人声称,女儿只有把自己的童真献给无上明王,成为辅助他修行的‘明妃’,才能获得荣耀与功力加身。

    和他双修不是一件可耻的事,而是至高无上的、无数藏族女性毕生的追求。

    女儿不应该羞耻,而要引以为荣。

    如若拒绝帮助佛子修行,就是忤逆了明王赋予她的天命,是会遭报应的!

    至于那些册子里的内容更是污秽不堪,直接画了许多男女交合的姿势,比最低俗的涩情读物还要下流。

    在这样一来一往的书信中,对方引诱和威胁半掺,渐渐攻破了女儿还没成型的心里防线。

    那畜生甚至还在近期的信件中,鼓动女儿找机会半夜离家,去和他无媒苟合。

    看女儿这段时间心虚的样子,足以说明对方已经洗脑成功了!

    要不是他们发现及时,再过一段时间恐怕女儿的名声和贞洁,都会被那个无耻的败类给毁掉!

    写信人的身份则清晰明了。

    什么佛子、明妃…还有册子上的藏语;

    就是那个该死的多吉和尚!

    徐屠户作为一个疼爱女儿的父亲,又是一个脾气爆裂的男人,草草看完那些双修交合的册子,内心的愤怒便压抑不住了。

    他起身就要去找村头的和尚拼命,被妻子拼尽全力拦了下来,商量着明天去找村长告状。

    只是夜深人静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中胡乱蹦出的都是那些引诱女儿、打压女儿价值的下流文字。

    他还是按捺不住怒火,从床上爬起来就去厨房提了杀猪刀,脚下风风火火往多吉和尚家里去了。

    现下人也杀了,火气也消了,徐屠户恢复了冷静后并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瞧瞧那个藏族女人的下场。

    但凡他和妻子没有发现此事,恐怕以后大着肚子被人捉奸、唾弃的人,就是他的闺女!

    只是平静后他确实觉得自己冲动了。

    一是事情闹大了,自己要抓去枪毙,家里没了劳力和顶梁柱,以后妻女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二是女儿虽然还没有被骗成,但总归名声有了瑕。

    他和妻子当然不会觉得女儿丢人,只会心疼她让那个该死的假和尚给洗脑了,但村里的长舌头少不了会在背地里指指点点。

    若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就该等那假和尚去山里的时候尾随,找个没人看见的地方把那畜生弄了!

    果不其然,徐屠户的自述引发轩然大波。

    村民们也能理解他为啥那么大的火气,甚至做出杀人的举动了。

    这般洗脑一个13岁的小姑娘,任谁家的父母都接受不了!

    现在怎么处理徐屠户、以及这个棘手的藏族女人,就成了眼下最大的问题。

    有人说这藏族女人也可怜,总不好把大肚子的孕妇赶出村子,她一定活不下去。

    但更多的人认为不能把她留在村子里。

    她和那多吉和尚所行之事,实在是太丢人了。

    以后这个女人和她生下来的孩子在一天,其他村里人的闲言碎语就一天不会消停。

    一时间村民众说纷纭,吵嚷不停。

    最终是德高望重、在村里极其有威望甚至能盖过村长的章合水,咂着烟枪过来主理了事务。

    他作主了两个决定:

    一是举全村之力把今夜之事隐瞒下来,悄悄处理了多吉和尚的尸体,消息不要流传出去。

    这样既能保护住徐屠户一条性命,让这个爱女心切的父亲不至于丧命,又能让村子免于背负出了杀人犯的恶名。

    二是留藏族女人一条活路,让她在村子角落不显声色地把孩子生下来,毕竟那是两条鲜活的生命。

    而产子和哺育期间,徐屠户一家多少得接济她些口粮。

    尽管多吉和尚是个渣滓,可妇女儿童到底无辜,说到底她可能也是一个受害者。

    多吉和尚一死,她连能庇护自己的人都没了。

    虽然还有少数村民不太满意,但章合水的面子和地位摆在这,比什么都好用。

    最终这件事就按照他的规划进行下去。

    桥鲁·多吉的尸体连夜被徐屠户和村民们处理掉,所有人都守口如瓶,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

    至于藏族女人平措,依旧住在村头的小破屋里,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

    她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四肢却越来越消瘦纤细,靠着村长和徐家送来的粮食、生活用品度日。

    某天夜里她的羊水终于破了。

    在徐屠户的妻子和其他几个村妇的帮助下,女人诞下了一名哭声孱弱的女婴。

    当天晚上帮忙接生的人都说,那个女婴或许是在母体没有养好,生下来只有四斤多重,并且浑身皮肤泛紫,看着不像个能活下来的孩子。

    就是这样一对格外虚弱的母女,老天还就让她们撑过了一天又一天。

    村民们偶尔经过紧闭的屋门时,能听到屋里细细的、婴儿的哭声。

    大约在女婴半岁大的时候,藏族女人抱着孩子去到了章合水的家门口,默默给他磕了一个头,而后消失在村路上。

    她带着孩子离开了村子。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见过她的踪迹。

    往后的日子里,村民们偶尔想起那段历史,想到那对神秘的藏族男女,又会提到平措和她的孩子。

    许多村民觉得她一个体弱的外来人口,还带着个孩子肯定活不下去。

    殊不知多年之后,此女摇身一变,会变成天师府最棘手的宗教分子通缉犯。

    有了老村长和其他亲身经历过那晚、亲眼见过白玛诞下了多吉和尚的女儿的村民们背书,天师府这才能如此笃定,白玛就是桥鲁·多吉的‘明妃’。

    那个藏地喇嘛估计是到了内地后,认为自己已经在山城站稳脚跟,不正之心又开始蠢蠢欲动。

    在白玛怀孕期间,他看上了徐屠户的女儿,想把人家发展成新的‘明妃’。

    只是早就是人民当家作主、推崇社会主义的山城人民,根本不是藏地唯唯诺诺、没有人权的奴隶。

    徐屠户的女儿,也不是可以随意践踏的草芥。

    桥鲁·多吉自持有一身的术数本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徐屠户能那么莽,会半夜趁他熟睡,直接去他房间里乱刀挥舞。

    讲述完五十年前山城的旧事,徐静和语气唏嘘:

    “顽固不化地簇拥旧藏密宗的桥鲁·多吉虽然死了,但被他带到内地的白玛却并未去迎接新的人生,反而自发地建立了「藏传禅院」,借着宣扬佛法的借口,暗中掠拐人口企图在内地复兴旧藏密宗。”

    “我真不明白她到底在想些什么,明明束缚她的枷锁已经没有了!”

    虞妗妗沉吟片刻问道:“既然白玛还有一个女儿,那她有什么线索么?”

    “奇怪之处就在于,自打白玛离开山城、多年后重新出现在世人眼中,便再也没人见过她的女儿。”徐静和说:“要不是村里的多位老人都语气笃定,确定她生下过那么一个孩子,我们根本查不到此事。”

    “有可能她是想保护女儿,所以故意抹除了女儿存在的痕迹,也有可能离开山城后那个孩子早已意外死亡了。”

    虞妗妗又问:“那接下来天师府打算怎么办?”

    “发布通缉令,全国境内展开对白玛等旧藏密余孽的抓捕。”徐静和叹气道:“越是调查,便越能感觉到背后的水深不可测。”

    “短短几十年的时间,白玛在各地铺开的蛛网大到无与伦比,像疯狗一样大肆收割普通人的性命和灵魂,就算不能立刻让她和其他旧宗余孽落网,也得尽快捣毁他们布下的各个据点!”

    “……”

    第102章

    解决完手中事宜的虞妗妗, 久违地在旧巷开张搭铺。

    在她跟进颜珍的事件的同时,并未随行的祝檀湘也没有闲着。

    一回到家里,他便主动去联络了胡氏师徒。

    许是太久没有像样的进项, 胡老头和他的徒弟胡大牛对待这份工作很是上心, 制符格外卖力。

    才三四天的功夫, 他们师徒二人就制出了近两百枚符包, 全部纯手工绘制、折叠成三角形的扁包。

    而祝檀湘的办事效率也非常高。

    当天他便按照定好的价格付清了这笔钱款, 并迅速在猫猫教网站、以及网店上开通了线上购买的渠道。

    拿到钱的那一刻,胡老头眼眶就湿了。

    大牛的药钱终于有了着落。

    他迅速眨眨眼把水渍憋回去, 想起什么猛地一拍脑袋,倒豆子一样将前段时间的情况说给了祝檀湘:

    “祝小哥, 上周四和周日, 分别有一男一女过来打听你和虞道友的信息, 我看他们鬼鬼祟祟不像好人便敷衍过去, 不知是不是虞道友的仇家, 本来我想通知你们但是你们又外出了。”

    “这段时间你们可千万要小心!”

    一旁满脸傻气的胡大牛跟着连连点头, 增添形容。

    祝檀湘先是一怔,立刻反应过来胡老头说的人, 应当是虞家那对惹人嫌恶的姐弟。

    他眉头蹙紧,半晌道:“多谢提醒。”

    待虞妗妗回家后, 他犹豫着还是提了一嘴此事:“大人,你打算怎么处理和虞家人的关系?”

    虞妗妗正躺在摇椅上啃零嘴,闻言脑袋往后仰看了他一眼,腮帮鼓鼓囊囊目光却很平静。

    祝檀湘思索说道:“按照目前的情况,那位虞舒月应该很清楚事情真相,甚至这具身体的死亡,大概率也是她的手笔, 而其余这具身体真正的至亲家人,应该都还被蒙在鼓里。”

    尽管虞妗妗从没有详细地说明各中内情,但凭他的心思细腻程度,早在三言两语和两次对峙中,将事情的前情猜得大差不差。

    在他看来,能教养出虞衡那样是非不分、蛮横跋扈的孩子的家庭,虞家的父母恐怕也不会是什么好相与的人。

    但具体要如何,肯定要看虞妗妗自己的想法。

    “我瞧那两人的疯癫程度都不轻,不晓得日后他们还会做出什么更极端的事情。”祝檀湘说。

    虞妗妗咽下东西,懒洋洋晃着小腿:“不急,死而复生的人突然出现在南城,慌的一定是心里有鬼的人,而不是我。”

    “苗小娟灵魂的消失,一定和虞舒月有关系,她一个普通人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背后肯定有人在帮她。”

    按照虞妗妗的性子,她其实有更粗暴的方式帮苗小娟报仇。

    用最简洁的手段——诸如诅咒、暗杀,就能轻易把虞舒月这个人在这个世界上抹去。

    但那样太便宜她。

    她如此费尽心力不惜杀害苗小娟,也要得到对方的身份,那么虞妗妗便要让她所作的一切勾当、低劣的鸠占鹊巢行为都公之于众。

    还有最关键的一点,揪出其背后帮她施法做事的人,拿到她谋害苗小娟的证据——

    最终找到苗小娟消失的灵魂。

    “如若虞家人再来,直接赶出门去,不用给他们眼神。”虞妗妗猫眼微微眯起,“且让虞舒月自己着急着,她能用玄学术数的力量轻而易举得到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便绝对接受不了这些东西像水一样流逝。”

    “她一定会再次出手,会再度使用术数、试图把我压下去。”

    既然虞舒月并不知晓苗小娟的灵魂,已经换成了猫妖,便按耐不动,让她自己干着急。

    只要其背后的人出手施法,虞妗妗就能锁定、并揪出那个家伙。

    闻言祝檀湘神情舒展,点头道:“好,总之大人务必要小心虞家那些人。”

    他想了想摸出手机,从先前整理的庞大关系网中找到了靠谱的从业者,打算留个心眼找人盯着虞家那对脑子不正常的姐弟,以防他们做出什么狗急跳墙的事……

    ——————

    两日之后,小院迎来了几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好好休息过了的徐静和,总算没了风尘仆仆的疲惫模样,恢复精神。

    她常年负剑的背上,今日背了个半人高的竹篓子。

    打开门看清是她,祝檀湘便先带了笑意:“徐姐,稀客啊,多少天没见过你这位大忙人了。”

    徐静和无奈摇头:“虞妗妗就是跟你学坏了。”

    “拿去,堪山活水泉眼养出来的银鱼,够你们一院子猫猫狗狗吃两天了。”

    “徐姐大气。”祝檀湘接过竹篓。

    交接的功夫,一群院墙上、猫爬架上的猫咪闻到点鱼腥味,便来了精神,自发地蹿到地面上。

    只见数只心宽体胖、一瞧就皮毛油光水滑的猫咪,仰着脑袋围着祝檀湘与徐静和的小腿,转圈的同时耸动鼻尖,咪呜撒娇,用前爪刨他的腿和脚背。

    祝檀湘用腿轻轻把几辆猫‘车’推开,无奈道:“知道了,别叫了祖宗们,少不了你们吃的……”

    他视线一顿,这才发现徐静和今日并非独自上门,身后还跟着一对老少组合。

    “这两位是徐姐你带来的人吗?”

    徐静和点点头:“他们来找妗妗的。”

    她扬声喊了两下,不多时房间里头走出一个年轻女人。

    一般情况下虞妗妗如果没在摆摊、没有外出处理事务,基本就在睡觉。

    此刻被徐静和的动静喊起来,她也没觉得生气,打了个哈欠后恹恹抬眼:?

    许是不做表情时她看起来就在臭脸,随行而来的小姑娘下意识往奶奶的身后躲了一下,目光好奇地粘在那个头发黑长的漂亮姐姐身上。

    看清来人,虞妗妗一怔,若无其事挪开视线。

    徐静和煞有其事地介绍道:“这是颜珍,和她的监护人宋珏阿姨,她们是专程上门来道谢的。”

    “颜珍妹妹,你说的帮助了你的黑猫,就是这位虞姐姐家养的猫咪哦。”

    颜珍:“我在休息室见过虞姐姐。”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被满院子的猫猫吸引,眼睛都亮了。

    但她更想看到的,是那只神秘出现、救她于水火的、像精灵一样的黑猫。

    再三寻找都没有看到黑猫的身影,颜珍想出声询问,又很不好意思。

    虞妗妗摸了下鼻尖,不自然道:“它外出了,不在家里。”

    闻言颜珍的神情很是失落。

    她身旁满头银丝的宋珏温柔摸了摸她的脑袋,“那是虞姐姐养的猫,我们也要谢谢虞姐姐是不是?”

    颜珍点点头,细声细语对着虞妗妗道了谢,并且递给她一串手工梭编的、十分精细的猫用颈圈。

    宋珏解释道:“我们也没什么送得出手的东西,这是珍珍自己亲手编的小礼物,算是一点点心意。”

    虞妗妗:“……好,我替她收下了。”

    交接完东西,祝檀湘招呼祖孙俩坐下,并备好了温水和零食拿给颜珍,让小姑娘去和院子里的毛绒绒玩耍。

    这边宋珏说,她三天前收到了天师府上门传递的消息,便一刻都等不了地连夜坐高铁赶了过来,去天师府接孙女。

    尽管已经一把年纪,又因年轻时的劳作脊背佝偻,但宋珏的精气神依旧很足。

    她看着蹲在不远处、在猫猫的抚慰下难得露出笑脸的孙女,语气又难过又心痛:

    “若我早知道颜家那群禽兽,打的是害死珍珍去养男丁的念头,我就是豁出去我这把老骨头,也绝对不会让他们把珍珍带走!”

    “好好的一个孩子,让他们给蹉磨成这样,真是作孽啊!这么小这么乖的娃娃,他们怎么下得去手!

    珍珍遭遇这些事,我也有责任。”

    宋珏本想着颜壮和袁友谊这么多年,都没有生下第二个孩子,颜珍是他们颜家唯一的独苗,总不会再对孩子不好。

    她想着时代在进步,也该让颜珍接受更好的教育,想着颜珍到底是袁友谊身上掉下的一块肉……

    哪有当妈的真不疼爱自己孩子的人呢?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一点点拉扯大的、早已当成女儿的袁友谊,真就那么没脑子,那么心狠,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骨肉受苦受难。

    在天师府听到颜珍过去一年的遭遇,她都止不住眼泪。

    祝檀湘见状忙安慰道:“宋姨你不要自责,怪谁都不能怪您老。

    还好颜珍现在年纪小,您也拿到了孩子的抚养权,过几年她心里的创伤总归能抚平一部分。”

    “是啊,以后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珍珍了。”宋珏抹了下眼角的泪:

    “我这次出来,终于看到了外面的世界和大山里的差距有多大,颜家人虽然畜生,但有一点说得对,把珍珍拘在山里她不会有什么好发展好未来。”

    当年的袁友谊,何尝不是眼界太窄,被外面的花花世界迷了眼。

    宋珏说:“所以我打算带着珍珍搬到城里,让她继续在城里念书上学。”

    徐静和才知道此事,迟疑问道:“可……宋姨你们的生计?”

    宋珏笑了,脸上流露出风轻云淡的自信:

    “我从十几岁起就能养活自己,后来又拉扯友谊长大,身子骨还硬朗结实着呢,生活起居家务事没有啥能难得倒我,至于生计,我打算做织工和手工活儿。”

    “现在城里人不都是讲究什么直播带货,而且比起机器,更追求手工制品么,这些我都能干,还能最少干十年!”

    像颜珍梭编的精致颈圈,就是她手把手教会的技能。

    宋珏本人的织工更是巧夺天工,她在村里的时候,就是附近最受欢迎的裁缝。

    连很多姑娘出嫁时选择的中式秀禾嫁衣,都是来找她缝制或改良。

    她自己也会托人去收集城里时兴的衣服款式,一把年纪了她还会买时装杂志,时常戴着老花镜去研究外面的人喜欢穿什么样式的衣服,研究那些杂志上的衣服是如何收腰走线……

    就算搬到了城里,她也有自信自己能很快适应,能学懂怎么开直播,肯定能养活自己和孙女。

    看着老妇人矜骄的神情,虞妗妗很是惊讶。

    年至六十岁的人,在人生短短不过百年的人类里,绝对算是晚年暮年。

    可宋珏身上的拼劲儿和‘朝气’,甚至比她见过的许多年轻人都重。

    也难怪那样的天崩开局,宋珏都能盘出一条活路。

    宋珏郑重道谢后,又说道:“我以前在乡下也见过神婆神公,但我对这些神鬼之事一直都是敬而远之,从没想过颜壮和友谊会那么糊涂,那么狠毒!”

    “我还想请教一下几位大师,那几个珍珍的亲人,以后还会出来害她、和我抢孩子吗?”

    “他们出不来的,你放心吧。”虞妗妗语气轻描淡写。

    颜壮现在大半条命都没了,还能活几年都不好说。

    徐静和也唏嘘道:“其实原本袁友谊还有点机会,她的行为属于助纣为虐,判不到那么重,但我们这边劝过了她不听。”

    “她非不愿意把肚子里的那个东西给取了,说要把儿子生下来……”

    如今袁友谊肚子里的那个婴灵,已经汲取了一部分生机,在她腹中成型。

    没有了颜珍这个养分供给机后,那个已经失去过一次转世机会的胎儿为了活命,就会像寄生虫一样死死扒住袁友谊,吸她的血吃她的肉。

    现在有天师府术士的帮助,还有机会把那个孩子拿掉;

    再过两个月,袁友谊就是后悔都晚了。

    只是曾经能把刚出生的女儿丢在乡下不闻不问、又想榨干女儿气血的袁友谊,突然萌生出十二分的母爱;

    她歇斯底里地要保护腹中的胎儿,堪称魔怔。

    从术士们的角度来看,她很大程度上,是被腹中的那个孩子影响了。

    尽管那团血肉养育出来的方式很变态,但某种程度上,它确实有了躯壳,诞生之后也的确是一个很特殊的人类,而非鬼怪。

    就算是天师府,也不能违背身为公民的袁友谊的意愿,强行把她带到医院,把那个孩子处理掉。

    但就算孩子能够诞生,没有能被它顶替的命格,它注定体弱多病,很难养活。

    加上其本质上是婴灵怨鬼,戾气不散,变成人后脾性不会好。

    为了防止它长大后危害社会,天师府已经把它列入了重点关注名单。

    一旦它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就会被立刻收监。

    不过这些都是以后的事情了。

    徐静和说:“我昨天还在看守所见到了袁友谊,短短几天时间,她人就瘦了一圈,精神状态也不太好。”

    何止是不好。

    明明才怀孕四个多月,袁友谊的腹部却不正常地高高隆起,四肢和脖子很纤细,显得格外突兀。

    那张脸孔上,脸颊和眼眶都微微凹陷,皮肤暗淡,黄中带着乌青,神经质地护住自己的肚子。

    任何人出现在她的视野里,都会引起她的抗拒和发狂。

    “我听天师府的同事说,她和颜壮的父母商量过了,决定牺牲颜壮把他作为孩子的养料,真是疯了……”徐静和眉头皱着。

    一个颜壮若是不够,剩下三个人又该献祭谁呢?

    听到养女的境况,宋珏表情平淡,无喜无悲:

    “友谊那个孩子,从小和我就不亲近,也一直埋冤我管她管教得太严苛,让她觉得很压抑。”

    “既然这样也不必强求她来当我的女儿,她已经快四十岁了,该为自己的人生和选择负责,以后过得是好是坏,都和我这个老婆子没干系。”

    角落里在撸猫的颜珍突然抬起头,说:“我也只有奶奶一个亲人。”

    “奶奶,我想改和你姓。”

    宋珏愣住了,半晌带了哽咽:“好,咱们回去就改了!”

    宋姨本是没有名字的。

    她12岁就被卖给了骡夫当继妻,在此之前家里人都喊她‘四丫’。

    后来骡夫死了,她自己攒了钱,找了村里教小孩子的老师,学着认了拼音和几个大字。

    她知道村里人都笑话她,觉得她冷血、矫情,一把年纪了还找老师认字是在瞎折腾,但她不在乎。

    她只是不想一辈子浑浑噩噩。

    哪怕没有一个好的开局,哪怕人生已经乱作一团,她也只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活出个人样子。

    认识了几个字儿后,她每次再去县城买东西,便会留给自己一两个小时的时间,去县城图书馆看书。

    一开始她只看新华字典,对着字典认更多的字词,了解更多的意思,

    经过一段时间的吸收和阅读,她为自己挑选了一个满意的名字。

    从此以后她叫做宋珏。

    如双玉一般刚毅,高洁。

    就算除了她自己,没有人会在乎一个中年妇女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字,那天对她来说也是新生。

    而今日过后,颜珍将改名为宋珍。

    这股宋珏骨子里的朝气和倔强,会在她的孙女身上延续传承。

    送走祖孙二人的时候,虞妗妗想说点什么,但最后没有开口。

    最熟悉她的祝檀湘察觉到了她的迟疑,“怎么了大人?”

    “颜珍先前养的那条白狗,现已经被带去阴曹地府,领了一个小职位成了地府的守门犬,算是个好归处。”虞妗妗说:“本来想提一嘴,但又怕勾起她的伤心处,还是算了。”

    祝檀湘笑眼弯弯:“大人待人越来越温柔了。”

    啧,肉麻的话又来了。

    虞妗妗像被踩到了尾巴,不可置信偏头瞪他。

    “……闲得慌就做饭去!”

    两人斗嘴一样的三言两语,被远处躲躲藏藏、做贼一样的青年用望远镜收入眼底。

    直至小院的大门重新关上,虞衡放下手里的望远镜,拧紧的眉头就没松开过。

    他现在心里很乱。

    不久前,他花重金找的私家侦探传回来消息,调查到的内容让他大吃一惊。

    虞衡原本以为只是一场单纯的报错事件,毕竟看那苗小娟的精气神和外貌,也不像吃过什么苦头。

    可实际上虞家周围的邻居都能作证,苗家那个女儿从小受到的待遇非打即骂,经常一身的伤。

    很多时候邻居听着看着都心疼,私下蛐蛐苗家对这个孩子,简直不像是亲生骨肉。

    对于苗家大人的控诉,以及对苗小娟的心疼之语,简直十数页都写不下。

    从干巴巴的文字中虞衡都能感觉到,苗小娟过去十几年过得有多么苦。

    除此之外私家侦探并没有亲眼见到苗家人。

    据邻居说,他们一家子消失有一段时间了。

    看完调查到的内容,他备受打击,同时内心真切的煎熬。

    他一直觉得苗小娟贪婪成性,人品低劣,一得知自己是富家女立刻就上赶着认亲,丝毫不顾及抚养她的家庭的心情。

    可了解完实情他又觉得,任谁被这般虐待十几年,都会心怀怨恨、想要和那个家庭割席吧。

    而且苗家过去如此苛待她,自己打过去的钱真的能到苗小娟手里吗?

    苗家人为什么搬家了?

    他们为何对自己的女儿那么狠?

    难道他们早就知道苗小娟的身世?!

    苗小娟会不会其实是不得已,因为没有经济来源,才会从事算命这种上不得台面的行业,才会和一个野男人混迹…

    虞衡胡思乱想了很多,内心愈发地煎熬纠结。

    他甚至隐约觉得,苗小娟对姐姐的恨意变得合情合理。

    那么姐姐呢?

    她在虞家享受荣华富贵时,苗小娟在她的亲生父母手中受尽折磨,这些事她一点都不知情吗?

    为什么从来没有提过一点……

    虞衡不敢去问虞舒月,也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血缘上的亲姐姐。

    他漫无目的地开着车,不知不觉竟又来到了旧巷,远远地蹲在巷子另一头偷窥。

    看了半晌,终于回过神来的虞衡察觉到一丝凉意,他一回头差点吓破了胆。

    只见一只碧蓝眼睛、皮毛雪白的田园白猫,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的身后,阴森森盯着他看了不知道多久。

    不久前被无数猫狗围堵、撕咬的场面还历历在目,虞衡头皮瞬间麻了。

    四目相对的瞬间,小白‘喵呜’一声厉叫扑了上来。

    虞衡发出惊恐的嚎叫,扭头就跑。

    ……

    虞妗妗并不知道巷子角落里发生的小插曲。

    平安无事又颇为无聊地过了一周安稳日子,就在她都觉得要给自己主动找点什么活儿,活动一下筋骨时,她接到了赵婷婷的电话。

    “虞大师,好久没联系喽。”电话那头的赵婷婷中气十足,看样子近期过得很不错。

    虞妗妗随口寒暄两句:“你去进修完了?”

    赵婷婷道:“差不多结束了,刚回南城没两天。”

    “什么事?”虞妗妗直接问。

    毕竟一般情况下没有事情,赵婷婷也不会给自己来电。

    赵婷婷压低了声音:“我是来和虞大师你打听件事,你听没听说临省有个煤老板,最近在招募有能力的术士,帮他看事儿?”

    虞妗妗:?

    “没有。”

    “他居然没请虞大师你?”赵婷婷语气很惊讶,“那难怪了,我说怎么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还没能解决,原来是他没请对人!”

    从她的语气里,虞妗妗生出几分好奇:“怎么,出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赵婷婷说:“是呢,算是最近圈内讨论度比较高的事了。”

    “说是那个到处找大师求助的老板姓张,是西北当地比较有名的暴发户,特别有钱,做矿产生意起家。”

    “他好像遇到了点邪乎的事情,把他们省份不少有名有姓的师父都请了过去,但没一个人能帮他解决,所以现在扩大了范围和酬金,开始找外省的风水师父。”

    赵婷婷自打有了师门,不仅路数更广也更安全,人脉上也算彻底打开了。

    她师父门下的弟子众多,来自天南地北。

    自十几天前,在西北定居的一位师兄便在师门群里分享了这个消息。

    同时她那位师兄也自己打算前往应征。

    因为那个煤老板真的很大方,出手阔绰得吓人。

    然而最后师兄却铩羽而归,还在群里再三强调了此事的严重性,让师门的其他人不要去趟浑水。

    他说和他一起应征、前去处理问题的同行中,有人丧命!

    这下师门群内一片哗然,讨论了好几天这事。

    赵婷婷原本只当吃瓜,听听省外的玄学异闻。

    没成想过了半个月她回到南城,就听相熟的几个南城同行说,他们也收到了出场价不菲的邀请!

    而求助人,正是师兄在群里骂了很多天‘不知道干过什么丧尽天良的坏事才会遭如此报应’的,那个外省的煤老板!

    第103章

    听完八卦, 虞妗妗有些好奇:“你也收到邀约了?出场费用很高吗?”

    赵婷婷‘嗯’了一声说:“我回南城后,我助理就给我递名片了,说是我回来的前两天那位张老板的秘书亲自过来, 留了名片和联系方式就走了, 因为他还得赶趟去下一个师父家里。”

    “据我师兄说, 那张老板最开始一个月前的报价, 一个人的出场费是8万块!”

    “只要过去帮忙看看风水、或者随便弄点什么辟邪的物件, 并不强求一定要解决他身上的诡事哦。”赵婷婷又强调了一遍,语气感慨:

    “8万块啊, 来回一趟最多三两天,动动嘴皮子就到手了, 上哪里找比这还轻松的活儿?”

    不少术士甫一听说此事, 都是这个想法。

    这钱跟白捡的有什么区别?

    煤老板真是人傻钱多。

    就算很多颇有名气的风水师, 也眼馋这笔酬金, 纷纷动身前去西北应征。

    光是赵婷婷师兄听说过名头的术士, 少说就有六七个, 还有不少省外来人。

    零零碎碎的同行术士加起来,那一个月里最少去了二三十人, 两三百万元瞬间蒸发。

    可这笔钱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好拿。

    先后有多名术士离奇失利,最终一人死亡, 多人受伤严重。

    消息传出去后玄学圈内议论纷纷,认为这煤老板绝对没做什么好事儿,定然隐瞒了过往的腌臢事把术士们骗了过去,结果插手他的事情被反噬。

    一时间这位张老板成了圈内人嗤之以鼻的存在。

    他再想求见其他师父,都被知情人拒之门外。

    无奈之下他只能提高酬金,并费劲往省外的玄学大师们求助。

    邀约递到赵婷婷这边时,出场费已经高达20万了。

    “我是真心动啊。”赵婷婷唉声叹气:“我又不像虞大师你那么厉害, 平日里只能接点没什么危险的小活儿,每个月还不稳定,少说也要半年甚至更久才能挣到这么多钱。”

    “但我着实害怕自己有命挣,没命花这个钱,万一跟那个丢了性命的倒霉蛋一样,就不值当了。”

    尽管赵婷婷的师兄说,张姓煤老板还算有点良心,主动承担了几位受伤天师的医疗费用,并且赔偿了死者家属一大笔钱款。

    但权衡利弊后赵婷婷还是怂了,不打算趟这个浑水。

    她给虞妗妗致电的原因,就是好奇虞妗妗有没有收到求助,会不会过去帮忙。

    对此虞妗妗表示:“你要不告诉我,我压根不晓得这件事。”

    赵婷婷:“那要不我把那煤老板的联系方式推给你?”

    “听说要能帮他处理掉诡事,有重金酬谢。”

    “不必了。”虞妗妗只当听个故事,并不是很感兴趣。

    她又不缺钱,更乐意去处理一些和她有缘的事件和人。

    既然煤老板找了一圈都没联系她,说明他们之间没什么缘分。

    虞妗妗并不知晓,自打她接连处理了齐家、吕知安等事,早就在南城和周边城市的上层很有名气了。

    只不过那张姓的煤老板到底是外省人,并且还是挖矿起家的暴发户,很多自诩豪门身份的人家都不乐意跟他交际,看他笑话倒霉都等不及,自然也没有人会真心帮他、给他分享信息。

    挂了电话,她并未把这件事放心上,继续按部就班地在旧巷摆摊。

    三日之后,虞妗妗却接到了天师府李毅的来信。

    虞妗妗:?

    “什么情况李队,之前的事又出变故了?”

    李毅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又来打扰了前辈,有一档求助事件颇为棘手,但徐师姐和其他几位能带队的老人手里都有活儿,不知道你近期有没有空闲时间和兴趣,能出手相助?”

    “来回机酒都由天师府报销,事成按照A级事件结算酬金。”

    虽说天师府和这位大妖的关系是愈来愈融洽了,也基本把虞妗妗发展为了半个编制内的成员。

    可总是麻烦她办事,也不是那么回事;

    李毅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虞妗妗:“……你们天师府还真不把我当外人哈。”

    她语气无奈,揣着手微扬下巴:“先说说什么事。”

    “事情是这样的,西北省区前段时间出了件事情……”李毅说了没几句,她听着便觉得耳熟。

    “姓张的煤老板?”虞妗妗打断话语。

    李毅面上露出惊讶:“你知道?他求助过你了?”

    虞妗妗摇摇头,说:“听朋友提了两嘴,但他没找上我,我便没有掺合这件事。”

    “怎么都惊动你们天师府了?”

    李毅苦笑一声,说道:“既然你听说了内情,应该知晓有一个过去理事的小术士在西北身亡。”

    虞妗妗眉角一挑,猜到了什么:“死的术士不会是你们天师府的人吧?”

    “……就是。”

    在李毅的唉声叹气中,她又进一步了解了此事的内情。

    煤老板名叫张有福,今年刚要到五十岁。

    由于西北地区山区众多,并且环境和风向适宜,形成了丰富的岩层和矿产资源。

    从小就在此地出生、长大的张有福自然而然投身到了矿场中工作。

    据说他十四岁就进了当地一家矿场做苦力,二十岁出头便倾家荡产、甚至借债,极有魄力地和同伴盘下了一条小矿道。

    而后他的矿产生意便越做越大,手里的矿脉像滚雪球一样不断增加。

    到四十岁的时候,他已经成了当地有名的煤老板、山大王。

    进入山中隧道挖掘矿石本身就是又苦又累的工作,并且伴随着危险。

    时常会有矿道坍塌、导致工人死于矿道中的事件,在各个矿脉中发生。

    张有福作为手握十数条矿产的煤老板,自然也免不了这种事故。

    就在其事业到达巅峰期后不久,他的矿产生意就开始出现各种问题。

    其中最棘手也最让他头疼的,便是他名下的矿井一个接着一个塌陷,像诅咒一样缠绕上他。

    起先张有福以为是意外、是时运不振。

    待熬过这段时日,一切就会好起来。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产业上的状况不仅没有减轻,甚至不断恶化。

    光是去年一整年的时间里,死在矿场里的工人就超过了十人!

    那次煤矿塌陷还差点引发山体滑坡,一个不慎就要牵连周边的住户,绝对算得上特大劳务案件。

    此事甚至惊动了当地的官方。

    事务局立即叫停了矿场的开工,让警方把矿井和矿道里外围住,前去调查情况。

    要不是张有福并没有贪腐、不把矿工当人的心思——矿内各项保障设施和矿工们的工具都配备齐全,对矿内的开采也是严格按照行内标准进行,无论怎么调查都绝对得不出‘过度开采’的结论,恐怕他就要栽在那次事件上。

    饶是如此,他也被带到了局里审问、再三敲打,连矿场也被封了近两个月,差点要被彻底禁止开采。

    眼睁睁看着机器耗油,矿工们的工资也得一天天得开,就算张有福家底丰厚,不差这点钱,他心里也郁闷。

    不是夸张,几乎每隔半年、最多不会超过一年的时间,他的矿上就会出点大问题。

    今天是矿道塌陷死两个矿工;

    明天就是矿工们在开采矿产时,口口声声说自己看到死去同事的幽魂吓到待不下去……

    久而久之,张有福已经从西北煤老板,摇身一变为霉老板了。

    虽说做实体行业的老板们,大都非常迷信;

    尤其是干房地产和矿产的人最甚。

    每回他们施工前、开井前基本都要找个良辰吉日,还得让大师帮忙祭小鬼神明。

    偏生张有福这个煤矿大王是例外。

    他就不相信那些神神鬼鬼的玩意儿,坚信自己能有今天的家业,都是自己一手打拼出来的。

    在第不知道多少个朋友语重心长地劝告他、提醒他找个大师来看看风水,怀疑他是得罪了什么人,被人给搞了,向来不相信风水玄学的张有福也开始心里犯嘀咕。

    于是他开启了寻找大师的道路。

    这么一找,就彻底让他陷入焦虑和恐慌。

    没有人能解决他矿洞的诡异问题!

    甚至在一些大师组队进入矿洞探查之后,那个矿脉非常离奇在当天塌陷!

    砸落的煤和石块,重伤了三名毫不设防的天师,又让张有福大赔了一笔钱。

    至于后来死掉的那个术士,的确和天师府关系密切。

    他所属的门派很古老,是‘青乌术数’一派。

    此派专攻风水玄学,堪舆相地,出过不少古今有名的大相师;

    后来也在天师府挂名,是府内成员。

    由于门派的前辈们管教严苛,轻易不让派系中没有学成出师的弟子接任务,以防弟子学术不精,砸了门派招牌,故而这一派系是现代社会还搞玄学风水中难得一见的真穷鬼。

    死去的那位小天师年龄很小,才刚刚成年。

    他天赋颇高,性子又属于跳脱不太服长辈管教的一类,并不认可派系中老前辈的观念。

    所以在听说了张有福重金聘请术士天师后,便瞒着长辈们跑过去报了名。

    小天师为人又不似混迹江湖的老油条,能心安理得来走个过场,就白拿大几万元。

    他面子薄,觉得既然拿了钱就得帮人办事。

    于是小天师兢兢业业替张有福看起了风水,替他布阵、施法,试图帮他改运。

    谁成想这一认真出手,就要了年轻天师的性命……

    第104章

    听到这儿虞妗妗不自觉凝眉:“那个张有福到底惹了什么麻烦?连青乌一脉的后人都栽了进去。”

    青乌术士, 现代人大抵从未听说过这个门派,也并不会觉得他们有什么厉害之处。

    实际上青乌一脉,乃是风水堪舆中的正统派系。

    早在《抱朴子》书中便对‘青乌子’这个人有所记载:

    又彭祖之弟子, 青衣乌公, 黑穴公, 秀眉公, 皆历数百岁, 在殷而各仙去。(1)

    其作有《相冢书》,是风水堪舆学著作。

    其中的《青乌经》又名《葬经》, 青乌子在其中更是写尽了如何借用山川河海之势,来选择风水宝地为后人入葬。

    能够延袭青乌一脉真传的相师, 无论在哪个朝代, 必然都是精通风水堪舆、有真本事的人。

    且这类传承古老的派系甄选传人的条件严苛, 还得从小教养。

    天赋, 八字命格, 心性, 三者缺一不可。

    光从布风水局、寻龙点穴这一点来看,虞妗妗相信自己这种仅仅观阅了些典籍、半路出家的半吊子妖族, 是绝对比不上那些青乌术士。

    故而她才会在听到死亡者的身份时,如此惊讶。

    提到小天师的死亡, 李毅也是一脸苦相:“说来太可惜,那位林小师父完全是让不靠谱的同行给坑了。”

    原来在接受了张有福的委托后,那青乌派姓林的小天师就开始实地考察,认认真真帮人看风水、测气运。

    就像虞妗妗所说的那样,干风水玄学这一行的术士们有没有能力,从来都不是看年龄、看资历。

    天分,决定了一切。

    绝大多数普通人就是瞧不见任何灵异神鬼之物;

    天资平平的术士哪怕背一辈子经文, 可能也抵不过体质特殊的小孩更有通感之力。

    所以林小天师虽才刚刚成年,本事却很夯实。

    经他的探查观测,还真让他发现了一些端倪之处。

    他认为张有福家的祖坟被人动过手脚,并且还不止这一处地方怪异,确实是有外力在害他。

    于是林小天师便忙前忙后地准备各种风水化物,决意为张有福布一盘风水大局。

    他将张有福的祖坟、以及名下多个出事的矿场作为阵眼,先布小阵。

    再把所有小阵联合为一个聚气进宝的大风水阵局,企图借四面八方的山川之势,盘活张有福的气运。

    如此一来就算真有人对张有福家的祖宅下过手,在巨大的聚气阵局下,那些小小的污秽也会被直接冲垮,不足为据。

    这种阵局对布阵人的要求极高,乃是青乌一脉从古流传至今的秘法。

    哪怕全门派能布此阵的人加起来,也不超过一只手之数,足以见得这位小天师的天资出众。

    他本意是好的,也有这个布阵的能力,却在所有的小型风水阵布下、即将连成大阵的时候,出了意外。

    先前说过,张有福病急乱投医,只要有名气愿意来的天师他都给出场费。

    此举招来了很多走过场的老江湖。

    他们看不出什么东西不说,又不愿意承认自己没能力、不尽心,便一通胡乱指导。

    有说张有福这是前世的冤亲债主来害他。

    有的说他是晚年走霉运的命格。

    还有说他死去的爹老娘,曾经害过人留下了恶果……

    每一个天师为了彰显自己能力高深,便会指导张有福改进这里的风水摆件,把那里又放一些什么化煞之物。

    效果不提,主打一个高深莫测,显得自己出力很多。

    接二连三的指导后,张有福老家很多地方的风水,都在这些东西作用下发生了细枝末节的变更。

    这些改变堆叠在一起,彻底引发了当地风水流通的紊乱,甚至有些东西还是小天师布阵的克物。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当全局阵法开始运行时,这些不起眼的阻塞便成了一个个崩坏的临界点,最终导致林小天师的大阵逆行崩盘。

    古阵法失败那日,接连几个小阵眼直接凭空发生了爆炸。

    张有福的祖坟边缘的土地,都给炸出了空包,坑坑洼洼像被蚂蚁蛀过的土窟窿。

    至于正坐在酒店里研究阵法后续的林小天师,直接遭到了巨大的反噬,当即吐血不止,内腑受损严重。

    他生来体质和八字特殊,乃是青乌一脉近百年来最出色的新生辈,却也因为命格生来体弱,有先天不足之症。

    这种程度的冲击直接让他陷入昏迷。

    等到张有福被祖坟的爆炸惊动,联系不上林小天师赶到酒店的时候,他已经因为伤势和昏迷途中呕的血块窒息而亡。

    一代天才风水相师,就这么潦草地陨落了。

    他死亡的消息传到青乌门派中,全派上下凄入肝脾,悲不自胜。

    也正因这位小天师的身份特殊,天师府为了给青乌派一个公允,直接让他的师父、同时也是青乌一脉的老前辈带队,前往西北面见张有福调查情况。

    经过诸番查证之后可以确定,小天师的死亡确实是意外,但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是人为。

    如若那些拿了钱的术士没有胡乱指点、没有不负责地随意改变张有福老家各处的风水运势,也就不会出现阵局对冲、失败反噬之事。

    偏偏他们也是无心之举,只是想捞点钱财,并没想过要害人性命。

    最终小天师的师父只能强忍悲痛之心,遣返了晚辈的尸身,让其尽快入土为安。

    至于他自己则和过去的部员一起,接替了徒弟没有做完的任务,势必要把张有福身上的诡事给处理了。

    李毅说:“那位叔公是上周去的西北,和其他组员进入山中实地考察,他曾说过张有福老家的地势风水十分怪异,怀疑徒弟的死亡可能并不仅仅是那么简单,还有别的外力。所以他才会深入山中。”

    只不过不等这青乌长老反馈调查结果,连同他在内的天师府小队,诡异地失踪了!

    “三天前我们本部就没有再收到他老人家、以及其他部员的消息。”李毅沉声说。

    失联的第一天,本部并没有往他们出事了上想。

    天师府一共派过去四人。

    带队的青乌长老不必说,其他三人也都是很有资历的部员,各有精通的术数,少有能威胁到他们一行人的存在。

    直到次日一整天,本部依旧没有收到他们的消息。

    并且张有福也十分慌张地向本部反馈,说他们的部员自从前天下午进山考察,便再也没有出山。

    天师府这才意识到事态不对劲。

    队伍里有精通风水堪舆的青乌术士,上会看星盘走势,下会观山川土地的福瘠,闭着眼都能分清方位,不可能出现迷路的状况。

    要么是他们被什么棘手的东西绊住了腿脚,要么,就是他们在山里出了事!

    在通知天师府之前,张有福还花钱请了人进山搜寻,可却一无所获。

    这部分人倒没有像青乌长老们一样消失,而是顺顺利利走出了大山,更是让事情蒙上了一层迷雾。

    寻人是一定要寻的。

    可纵观府内能空出手来、还得是能力超绝能主事的人,李毅等管理层想了一圈,脑海里第一个蹦出来的人,居然都是虞妗妗这个猫妖。

    事态紧急,李毅这才急哄哄找了过来,希望能请她出山,去西北寻人。

    听到天师府又失踪了四名术士,虞妗妗的神情掩不住讶然。

    考虑片刻,她答应了李毅的请求:“那你安排行程吧,我可以过去看看,不能保证一定能把人寻到。”

    李毅闻言大喜过望,多问了一句:“那祝小哥的机票我们也一起安排了?”

    祝檀湘下意识点头,“信息我来对接吧…”

    他刚准备走过去,被虞妗妗拦了一下:“他不去,这次我一个人过去。”

    李毅看看两人,点头道:“那行,我先回去安排机酒,最迟明天上午出发,虞前辈要是还有变动随时联系我。”

    “那我就先撤了。”

    “好,送送你。”

    把人送到巷子口看着他驱车离开后,虞妗妗一扭头,发现祝檀湘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虽然看着和寻常没什么两样,可就是给人一种失落感。

    祝檀湘:“大人,为什么不让我随行?”

    被像小狗一样眼巴巴盯着,虞妗妗沉默片刻移开视线:“你没听李队长说,此行危险性高,就算是天师府的老部员都栽在了那里。”

    祝檀湘还以为她的意思是嫌自己会拖后腿,眼神湿漉漉地更显低落,但很快他便调理好扬起笑脸:

    “那我在家等大人回来,这些小崽子和其他杂事就放心交给我吧。”

    察觉到他一点情绪变化,虞妗妗多看了青年两眼。

    要是刚认识的那段时间,就算觉察出来她也懒得去管,不过现在她内心多了几分说不清的涟漪。

    “嗯。”想了想她还是生硬地多说了一句:“万一出意外,我怕顾不上你。”

    这句根本算不上解释和安抚的话语,却骤然让祝檀湘的眼眸重新亮了起来,他笑意扩大,眼睑又呈现出弯弯的弧形:

    “我去收拾些行李,近来入冬天气是愈发地冷了……”

    青年一边思索一边列举生活物品,略显唠叨。

    “这次过去少不了又是要好几天,老胡那边还要说一声。”虞妗妗嘟囔了一句。

    “我会和他交接好的……”祝檀湘说着,一抬头脸上的笑意骤然浅了。

    只见小院没有关紧的院门外,站着一个神情紧皱、浑身绷紧的青年。

    虞衡穿着骚包的皮大衣,目光紧紧盯着院墙上的猫,生怕它们突然发狂来撕咬自己。

    瞧见虞妗妗和祝檀湘折返,已经偷窥了好几日的他扬起下巴:

    “喂,我们谈谈。”

    经过多日的观察,虞衡心情愈发地复杂。

    对如何处理自己这个血缘上的亲姐姐,他内心也格外纠结。

    虞妗妗的生活很规律,白天起来养猫喂狗,然后就去天桥古玩街摆摊算命。

    尽管虞衡并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个亲姐姐的算命事业干得还风生水起,天天都有多到离谱的人来排队;

    但他依然认为这一行很不体面,挺可怜。

    至少他熟识的其他富二代大小姐,每天的生活就是吃吃喝喝逛街按摩,不会坐在街上抛头露面,风餐露宿。

    要是有选择有钱,她应该也不会干这一行吧?

    她还给自己改名为虞妗妗,应该真的很想回到虞家吧…

    虞衡内心烦躁,抓了抓头发。

    虞妗妗:?

    “啧。”

    她什么话都没说,脸上已经挂了不耐烦。

    这个讨人嫌的蠢货,又找上门了。

    虞妗妗不想搭理他,只当看不见听不见往小院里走。

    这般无视的态度惹得虞衡又要跳脚。

    他一把冲过去,抵住要合上的院门:“你什么意思?故意忽视我?!”

    眼瞧着青年像斗鸡一样气势汹汹,虞妗妗叹了口气:

    “威胁的话不是上一次都说过了么,还来?还想再尝尝破相的滋味?”

    一想到自己调查到的那些信息,虞衡就心里发虚。

    加上他现在总觉得这个亲姐姐的确会点妖术,实在忌惮那些可怖的猫猫狗狗,他气焰弱了又弱,虚张声势地梗着脖颈:

    “我说了咱们好好谈一谈,把事情解决了,谁说是来威胁你的?!”

    虞妗妗并不觉得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谈的,也不觉得原身和虞舒月之间的血仇,能够轻易靠着相谈就能解决。

    但她还是很好奇,虞衡这个脑壳有包的少爷能说出点什么话来。

    把虞衡上下打量一番,她拍了拍眉头紧皱抓住院门的祝檀湘的小臂,示意他放松:“让他说。”

    “听见没,滚开!”

    虞衡狠狠瞪了一眼祝檀湘,要往院里走。

    祝檀湘宽肩窄腰,堵在门口一动不动,笑得咬牙切齿:“谁让你进去了?”

    虞妗妗也不耐地抱着臂:“就站这说吧。”

    要是说废话,还方便她直接把人踹远。

    第105章

    见虞衡支吾半天, 也没蹦出几个字,虞妗妗为数不多的耐性即将耗尽:

    “你到底要说什么?”

    瞧着原本就半开半合的院门有关闭的趋势,虞衡赶忙伸出手臂, 拍在门板上发出‘啪’的一声响。

    他语气和表情都很别扭, 脖子涨得发红:“我说, 我调查了苗家, 已经知道那家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先前我说那些话, 是以为你嫌贫爱富不顾养恩,并不知晓他们以前都是那样对你……”

    什么女儿不听话, 苗家人就在大冬天让她跪在家门口认错;

    什么苗家那个痴肥的小儿子自己顽皮摔倒了,作父母的却责怪女儿没有照顾好弟弟, 反把她一顿毒打…

    了解了实情的虞衡心里有一丝愧意。

    但从小骄纵惯了的纨绔子弟, 怎么都说不出道歉的话来。

    憋了半晌, 他吐出一句:“以后我不会那么说你了。”

    “还有姓苗的那家人, 等我逮到他们一定会好好收拾他们, 替你报仇出气。”

    虞妗妗不为所动, “哦,然后呢?”

    “……然后, 你能不能别怨恨我姐,别处处和她作对了?”虞衡声音越说越虚。

    他自己都清楚所说之话没有道理, 却还是咬牙继续说道:

    “我知道,你埋冤她占据了你的身份,所以接近齐澜想报复她,但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想法太天真了。”

    “你不知道我爸是个多么好面子的人,虽然这话很残酷,但就算爸妈知道实情,他们也不会选择你——”

    一个乡下长大没有接受过贵族教育、并且还有着不光彩经历的女儿。

    一个是他们投入了大量时间金钱培养的千金。

    虞衡自己都会选择后者, 更不用说从港城来到内地的父母。

    何况他们一家人和虞舒月一起生活了二十年,实打实的亲情是切割不断的。

    哪怕苗小娟横插回来,过得也不会幸福。

    这些就是虞衡真真切切的想法。

    他是真觉得自己在为两个姐姐考虑,在想出一个对大家都好的解决方案。

    于是他说了没两句,心虚感逐渐褪去,语气愈发地理所当然:

    “如果你拆穿我姐、搅黄虞齐两家的联姻,虞家就会沦为整个南城的笑柄,到时候爸妈不仅不会认回你,还会憎恨你。”

    “而且你觉得齐澜就是什么好人吗?他明明和我姐有婚约在身,却又和你传出了绯闻闹得人尽皆知,根本就是个渣男!

    你以为他这种有钱的富二代是什么白马王子么?他有正儿八经承认过你的身份、向其他人介绍你吗?”虞衡语调加快:

    “说到底,他根本不会为了一个给家族提供不了效益的女人,放弃联姻,齐澜就是骗你的!他只是想和你这种灰姑娘玩玩感情,等玩腻了就会把你一脚踹开,到时候你就是哭都来不及!”

    虞妗妗饶有兴致追问:“那依你认为,我要怎么做呢。”

    虞衡语气认真:“我可以去找爸妈说明事情缘由,让他们认你为养女,再给你立一份家族基金让你继承和我姐一样多的财产,这样你依旧能回到虞家、也不必再风餐露宿过苦日子。”

    “只要你把外面这些不三不四的关系都断了,也别再耍那些小手段接近齐澜,等过两年爸妈会为你物色一个好人家,保你后半生衣食无忧。

    我们一家人就这么和和气气地过日子,不好吗?”

    “当然不好。”虞妗妗听累了,甚至有点想打个哈欠。

    她大致明白了,虞家竟和齐家早就联姻,虞舒月和齐澜有婚约。

    而自己不过是帮齐家破除了守山人的诅咒,不知怎么就进入了南城商户的眼;

    他们还把单纯的雇佣、求助关系,扭曲成了齐澜和自己有情。

    这在虞妗妗听起来无比可笑的传闻,似乎在虞衡所说的南城上流圈传开了,信的人还不少。

    至少从虞衡和虞舒月接二连三地跳脚、警告中,足以说明他们姐弟俩也听说了传闻,并且还很相信。

    他们认为自己之所以和齐家认识,是知道齐澜和虞舒月有婚约故意接近,想要破坏他们的联姻。

    虞妗妗不得不感慨,无聊的人类真的很会编故事。

    她并不打算费口舌解释,目光中失望带着鄙夷:“我还以为你能说出什么新鲜的话来。”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聪明,我还得感激你?”虞妗妗面带疑惑:

    “我之前就讲过,我并不稀罕虞家的施舍也没想过认这门亲,为什么你们一个两个还总要过来犯贱呢?”

    “虞舒月若真像自己表现的、和你说的那般无辜坦荡,就不会把你这个蠢货弟弟当枪使,让你一次次上门挑衅。”

    “今天你过来说这些,看似是为了苗小娟考虑,实则是你很清楚虞舒月的手并不干净,在为她粉饰太平。”

    虞妗妗是懒得涉世,不是愚钝。

    相反能修至如今的道行,她的感应力只会比旁人更加敏锐,更能洞察真谛。

    虞衡话里话外,看似在为苗小娟考虑。

    实则充满了对亲生姐姐的贬低,以及希望她能妥协、不要再针对虞舒月的劝阻。

    明明苗小娟才是虞家亲生,凭什么要她当养女?

    无论身世揭穿虞家会不会陷入舆论漩涡,虞舒月有什么后果,又和仅仅想要一个真相的苗小娟有什么关系?

    虞衡口口声声说希望一家人好好相处。

    可从始至终,对苗小娟来说虞舒月都不是家人,而是加害者。

    是仇人。

    他当成家人的不是苗小娟,只有那对父母和虞舒月罢了。

    他的规划考虑到了父母的颜面,考虑到了如何不会损害虞舒月的声名,偏偏没有想过苗小娟这个亲姐姐会委曲求全。

    或者说虞衡清楚这一切,但权衡利弊之后,苗小娟受点委屈又怎么了?

    在虞妗妗看来,虞舒月固然有野心、手段也够歹毒;

    可虞衡这种蠢而不自知,自私软弱自以为是,却不承认的蠢货,才最让她接受无能。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锋利刺眼,就像在看一坨路边风干的狗屎,虞衡头一次发现一个人的目光和嫌恶,还能如此具象化。

    虞衡难以接受。

    尤其他内心本已被自己粉饰过、美化过的说辞,让虞妗妗一针戳破,他更是难堪。

    虞妗妗没说错。

    查到苗家过往之后,虞衡纠结再三还是找到了虞舒月,把信息都摊开来,质问她:

    “姐,苗家人那么过分,你就一点都不知情吗?”

    “去年你调查的时候,没有查到一点信息吗?”

    如果她都知情、知道苗小娟在受什么样的苦楚,为何一句都没有提及。

    反而在自己说给苗家一笔钱打发他们的时候,默许自己误会苗小娟和那家人的关系……

    虞舒月像是被吓到了,很快眼眶红了:“阿衡,你…怀疑我?”

    她并没有正面回答自己的提问,而是顾左右而言他地落泪,忏悔,反复说自己对不起虞家和苗小娟。

    这一次虞衡的脑袋无比清醒。

    姐姐的眼泪并不会再让他气血冲脑,失去理智,反而让他浑身发冷。

    他第一次在虞舒月温柔端庄的皮囊下,看到了对方内里的不堪品质。

    也是,出生在虞家这种家庭,怎么可能养出真正纯白的兔子?

    但虞衡没有再追问,或者说他不敢问。

    他眼里的姐姐是整个家中、是过去十几年里对他最好的人,可以包容他的一切坏毛病。

    他害怕打破了表象之后,水面之下的实情自己接受不了。

    怕十几年的姐弟感情分崩离析。

    更怕这件事若是真的有虞舒月插手,她会身败名裂,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所以虞衡攥紧的拳头轻颤,没有继续追问:“姐,你说你不知情,我就信你。”

    “我会去和苗小娟谈,你们都是我的亲人,我希望以后……你也能把她当一家人。”

    虞舒月眉头轻蹙,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当然了阿衡。”

    “她是爸妈的女儿,自然也是我的姐妹。”

    虞衡并不知道,他扭头离开的一瞬间,身后泪眼朦胧的女生表情瞬间冷了下来,久久盯着他的背影。

    此刻站在小院门口,巨大的羞恼让他脸颊烧红。

    苗小娟那是什么神情?

    她凭什么看垃圾一样看着自己?

    虞衡情绪上头口不择言:“你装起高尚来了,你贫贱不移你来南城做什么?你不攀附权贵你会扒上齐澜?”

    他死死扣着门板,抬手就要指着门内的虞妗妗:

    “我都没嫌弃你和这种不三不四的野男人厮混……呃啊!”

    指尖抬起的瞬间,忍无可忍的祝檀湘直接伸手制止。

    他宽大的手掌攥住对方的手指和手腕,便往后一掰,手筋和韧带的撕扯酸痛顿时令虞衡脸色一白,失声嚎叫。

    祝檀湘那张时常带笑显得很温润的脸孔,此刻沉了下来,压低的浓烈眉眼锐气逼人:

    “虞衡是吧,还越说越来劲了?”

    “你他妈……松开!!”

    虞衡痛得表情扭曲,半边肩膀歪着试图缓解痛苦,另一只手则用力地掰着青年修长的手指。

    他向来瞧不上虞妗妗身边这个男人。

    数次偷窥观望下来,这个叫祝檀湘的男人就是个长得还行的小白脸。

    整日里端着一副笑眯眯的笑眼,跟在虞妗妗身后像个没脾气、谁都捏两把的软柿子。

    日常的行踪还很单一寡淡。

    不是在喂猫喂狗,就是出门去菜市场买菜,整日穿个围裙在院子进进出出……一个大男人像什么样子?

    可此刻手臂被钳住,虞衡才陡然发现这祝檀湘那么有存在感。

    近一米九的身高压迫感拉满不说,那只青筋微凸的手掌还固若磐石,任凭自己用尽力气也撼动不了一点。

    祝檀湘没想过插手、代行虞妗妗的事情,可他一直默默听着眼前的小子叫嚣,内心的戾气就已经在翻腾。

    在看到对方伸出手指的瞬间,他肌肉反应更是快过大脑。

    “那么自持豪门身份,父母没教养过你不要用手指着别人么?”

    “张口闭口就是脏话,你没有母亲么?再骂骂咧咧我就带你去旁边水沟里,好好洗洗你这张臭嘴。”

    他一改往常的好脾气,攻击性极强。

    说完手上稍稍松懈。

    祝檀湘都没用力,虞衡便因自己后撤的惯性差点摔倒。

    待狼狈稳住身体后,他捂着麻木的手指,恨恨盯向祝檀湘:

    “你他妈算什么东西?!”

    就在虞衡一甩手要冲上去和祝檀湘扭打时,虞妗妗反应极快,抬起脚对准他的腹部就是一踹,直接把人踹得往后仰倒三四米不止。

    虞衡两眼发黑,口中泄出痛苦的呻吟。

    脑海中嗡鸣之际,他从下至上看到虞妗妗冷漠的神情,听到她说:

    “关门,放猫。”

    “……”

    ——————

    午后的插曲,虞妗妗没怎么放心上。

    她只听到院门关上后,外头响起虞衡的惨叫,持续了数分钟才渐行渐远。

    恢复平静后,门外落了一地的猫毛。

    祝檀湘效率很高,用一个24寸的行李箱便收拾齐全诸多生活用品和衣物。

    当晚虞妗妗便在天师府安排的专车下,来到了机场,和同行的另外两人简单碰面。

    此二人所属的派系分别是青乌一脉,以及阴尸门分支。

    前者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

    他身后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外形上看和普通的中年壮汉没什么区别,皮肤略黑笑起来还很憨厚。

    说他是搞风水玄学的,更像是一位地质学家。

    男人伸出手友好笑笑:“虞大师,久仰大名,我叫孔一扇,你称呼我小孔就行。”

    “此番行程辛苦虞大师和韦大师费心,你们的恩德,青乌门上下铭记在心,感激不尽!”

    他口中的‘韦大师’名叫韦青,乃是‘九曲阴尸’中的缝尸人正传。

    所谓‘九曲阴尸’,意思是阴尸门下的九个分支派系。

    其一棺材匠。

    顾名思义,是专门负责打造死人棺材的行当。

    旧时这一脉的人,往往开一家棺材铺就能解决温饱。

    这一脉算是阴尸门的主脉,其下还分有三小类:

    ‘裁棺人’,主要负责伐木打棺,根据死者的体量来判断造什么样子的棺椁。

    ‘垫棺人’,在棺材制作途中、以及锻造结束后,往棺椁中布置陈设的人。

    他们经常要考虑到如何让死者在地下保持舒适,又要放置什么陈设,可以防止尸体尸变。

    ‘铭碑客’,此行负责墓碑的雕刻,以及撰写碑文。

    一般没有尸体的死者亲人要立衣冠冢,就会请他们出山立阴碑。

    其二乃是纸扎先生。

    他们从事纸扎手艺,上到房车奴仆、下到铜钱冥币,都可以用一把剪子一沓纸裁出来,烧给地下的死者享用。

    据说道行够深的纸扎先生,甚至能让阴魂尝出扎出来的美食滋味;

    能让纸扎的男女仆人在地府活灵活现,行动自如,甚至还能让鬼魂和纸人结亲。

    其三为阴人裁缝。

    简单来说就是为死者裁剪制作寿衣的裁缝。

    其四是掘墓力士。

    专门负责挖坟掘地刨尸坑,从事此行当,需要从业者有一定的风水判断能力。

    毕竟坟地就是死者的阴宅,下葬后死者头脚的朝向、坑穴挖深几寸,都会影响到墓穴的风水。

    其五就是赶尸人,主要分布于湘西、湘南。

    他们可以将客死他乡的尸体赶回家乡,让尸者落叶归根。

    于西柏岭陨落的桂老便是此派最后的传人,而他交给虞妗妗的传承,至今还在虞妗妗的心里脑中铭记。

    其六为缝尸人;

    一般是替重大事故中丧生的死者缝制尸身,尽量让他们保持生前的面貌。

    这部分从业人员过去行走于刑场,现今多隐匿在殡葬业、火葬场馆。

    其七捡骨师;

    常常在为祖宗迁坟时,需要他们下棺捡骨,把祖宗已经腐化的骨头捡了重新下葬。

    其八吹坟匠;

    从事白事队伍中吹拉弹唱的行当。

    他们往往以唢呐开路,声声如泣,伴随着鼓乐队伍声势浩大。

    其九刽子手,现今基本灭绝。

    据说古时候刑场上厉害的刽子手,甚至能控制砍刀的角度,选择让刑犯走得痛苦或者轻松,连血溅起的方向都能控制。

    韦青便是其中缝尸人的正传,今年才二十九岁,是天师府挂名的成员。

    她自己是一家殡仪馆的老板,从事尸体美容。

    平时不出任务时就泡在殡仪馆里,处理缝制那些从医院其他地方拉来的尸体。

    外形上看她头发烫成小卷,在脑后扎成一个小啾,体型比虞妗妗还要消瘦,眉眼耷拉着,自打碰面后便一声不吭。

    或许是职业习惯,韦青面上半戴着黑色口罩,衬得露在外面的皮肤煞白煞白,眼睑下方薄薄的皮肤透出发青的血管。

    三人中虞妗妗懒,还不善于和人类打交道;

    韦青则是闷,冷漠又内向。

    一时间孔一扇伸出的手掌,她俩没有一个握上去的,气氛有些尴尬。

    好在孔一扇并不介意,憨厚一笑自己放下手掌,“那咱们走吧,快登机了。”

    韦青一言不发,微微点头往前走。

    虞妗妗:“……好。”

    她很少碰到比自己还冷郁的人。

    这一刻她又有点后悔,下次一定要把祝檀湘带上!!

    飞行时长两个小时后,飞机落地。

    等三人到酒店时已经接近凌晨。

    张有福早就收到通知,知道他们要过来,还想着安排车过来接机,被孔一扇婉拒:

    “不用麻烦了张老板,我们自己休息一晚,明天过去。”

    次日清晨,虞妗妗三人简单收拾了一下,便打车前往了张有福发来的地点。

    根据矿产资源的分布,张有福超过七成的矿脉都在本市,其余零碎几条矿在临市。

    而事故多发地区也主要在本市的矿洞。

    他自己就是本地人,名下有好几套本市的房产,给虞妗妗等人的地址,就是其中一栋他常住的别墅。

    到达地方碰面后,孔一扇主动担当起社交责任,和张有福寒暄握手。

    “三位大师,可算是把你们盼来了。”张有福语气带了些诚惶诚恐。

    他现在已经知晓了天师府的存在,知道像虞妗妗他们这样的天师,并不是民间那些不知真假、能力不明的伪大师,而是正儿八经的‘国家队’。

    一想到这样的大人物为了他的事,失踪在山中,至今下落不明;

    更早之前还有那位心地善良的小师父丢了性命,张有福便坐立难安。

    这段日子他是吃不好也睡不好,先前怎么都减不下来的肚子肉眼可见小了一圈,颇有些愁眉苦脸的意味。

    虞妗妗目光带着审视,扫过张有福的五官面相后,又默默观望着四周绵延不绝的山区。

    “不知这两位大师怎么称呼?”张有福搓着手,语气呐呐。

    “我姓虞。”

    “韦青。”

    虞妗妗和韦青两人一个赛一个简洁冷淡。

    “出事的矿场距离相隔远吗?你家祖坟在什么地方,近期有没有异常?”虞妗妗率先询问。

    张有福抬手扫了一片身后略显贫瘠的山区,说道:

    “大部分矿场相距不远,基本聚集在咱们身后这座淮远山区内部,其余的分布在东边郊区。

    两边的矿场都出过塌陷事故,临市的也有……”

    正因为出事的矿场多,且并非单一矿脉,所以绝大多数前来探查的天师才会认为,有问题的是张有福这个人、和他的祖宗根子。

    是他本人遭了孽、倒了霉,才牵连了名下的所有产业。

    张有福继续说道:“我家祖坟距离这边挺近,和我住的地方差了4公里路程,那片山被我承包下来了。”

    “要不我带几位大师过去看看?”

    “可以。”虞妗妗点头应道。

    既然暂时没什么头绪、线索也不够多,便只能逐一排查了。

    得到肯定的答复,张有福立刻给保镖打电话,调来了几辆车,带着虞妗妗三人来到祖坟所处的小山包。

    这座小山包不高,是淮远山区最外围的一座外峰,张有福承包之后专门用来埋骨先人。

    步行了不到十分钟,虞妗妗便能看到山中的一小片坟头。

    此处主要的坟墓就是张有福的父母、以及再往上的爷奶辈,略显荒凉。

    张有福解释说,他们老张家并不是什么底蕴丰厚的人家,他发家之前也并不注重祖坟阴宅。

    所以父母去世后,他都不知道自己再往上两辈的祖爷爷叫什么名字,坟头在哪里,自然也就没法安置。

    他原本还花了大钱,在山中种植了许多植被。

    只是经过大阵失败、山包上好几处地方爆炸后,周围那些树干都被炸焦。

    后来的青乌长老说,焦木容易滋生污秽,指挥他把周边的树木都砍伐一空。

    这才导致现如今山包土地上,只剩下一连片深深浅浅的坑洞。

    一番观望后,虞妗妗偏头问身边二人:

    “你们怎么看?”

    孔一扇那张憨笑的脸上带了严肃。

    他蹲下身用手指触地,不知在感应什么,而后捻起地上的土壤放到口中咀嚼。

    等站起来之后,他又从身后的大包拿出罗盘,看着仪表一番摆弄。

    听到虞妗妗的问询,孔一扇说:“我师兄在此地留了只有本门人士才能认出来的特殊标记,意为此地确有蹊跷,但并非异端的本源。

    经过我的探查,这里也确实有阵法逆行失败后的气场流动。”

    “我认为正如师兄标记的意思,张老板的祖坟有问题,但不是造成矿场坍塌的主要原因。”孔一扇沉吟说道:“师兄一定是另有什么重大发现,才会去追寻。”

    “可惜我学艺不精,眼力不如师兄深厚,一时半会儿发现不了问题所在的根源。”他连连叹气,语气自责。

    韦青在几个坟头的周围转了几圈后,也摇摇头。

    为了望闻问切,她拉下口罩:“感觉不到山上有滋阴之气,至少地下埋的那些尸体,没有尸变之忧。”

    “我从记事起就和尸体打交道,尸体若是有异,我鼻子不会闻不出来,这一点我可以打包票。”

    连续两位能力不错的天师都认为,张有福的祖坟没有异变。

    但虞妗妗看过他的面相,总觉得不太对劲。

    她喊了一声:“张有福,你的生辰八字给我一下。”

    听到自己的名字,张有福才像是反应过来:“哦哦好……”

    察觉到他的视线,虞妗妗略一挑眉:

    “你刚才一直看着我?我身上有什么东西吗?”

    张有福那张圆润的、颇有福气的脸上显出几分拘谨:“没有,没有!我瞎看看…”

    他这个反应,反倒是证明自己在看。

    虞妗妗又问了一次之后,他才摸了摸鼻尖不好意思道:

    “我就是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好看的狸猫嘞,尾巴真大,像云一样。”

    “虞大师,你带来的宠物是狸猫吧?我应该没认错。”

    此话一出,孔一扇和韦青都神情诧异,朝着虞妗妗的方向看了过去。

    哪来的狸猫??

    他们视野中,虞妗妗身边分明空无一物!

    连个其他生物的影子都瞧不见……

    第106章

    虞妗妗本人也先是一愣, 视线偏向自己的腿边。

    目光汇集的一瞬间,懒洋洋趴在她脚边舔舐梳理毛发的伏灵动作停滞,警惕抬起脑袋。

    两只灵猫中, 色白如云朵的伏灵性情更跳脱活泼, 经常会从虞妗妗的妖蜮中跳出来, 跟随在她的身边乱逛。

    又由于灵物空灵的特殊性, 当它不去刻意释放能量时, 哪怕是其他能看到鬼魂的术士天师,也很少有人能察觉到它的存在。

    因着并不影响日常生活, 虞妗妗也懒得约束,随便它们时而环绕在自己身边, 时而又消失不知去了哪里。

    约莫是从今天早上出发时, 伏灵便从妖蜮中钻了出来透气。

    它存在感极低, 以至于孔一扇和韦青这两个天师府的术士, 都丝毫没有察觉。

    可身为普通人的张有福, 却能够看到伏灵?!

    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所处的方向, 敏感惧生的灵猫尾巴有些炸毛,‘嗖’得一下钻到了虞妗妗的身后。

    它面上覆着黑色的哭泣檀木面具, 一对毛茸茸的耳朵支棱着竖起:“喵~”

    软软叫了一声,是在询问主人情况。

    张有福只觉得眼前一花, 视野中特别好看的狸猫就消失不见了。

    他一边眨眼一边抬手去揉眼睛,语气不可置信:

    “哎?咋一晃眼就不见了?我没骗你们啊大师!”

    “先前上山的时候我就一直瞧见它来着,好大好白的一只狸猫……奇了怪了,总不能是我出现幻觉了?!”

    虞妗妗看看他,又低头看看蹲在自己腿后、收敛了外泄能量的伏灵,面露沉思。

    但她并没有对此多说什么。

    拿到张有福的八字之后,她仔仔细细推演了男人的命盘和八字, 期间出声询问:

    “张有福,你平常是不是能看到一些不寻常的东西——比如鬼魂?”

    “鬼魂?”张有福一听就摇脑袋。

    他本想说自己不信这些玩意儿。

    但一想到自己身上的诡异遭遇,想到身边都是搞玄学捉鬼的大师。

    话到嘴边,硬生生让他拐了个弯:“没有啊,我倒是想碰见,想瞅瞅那些阿飘到底是啥样子。”

    说话间虞妗妗已经拆解出他的八字和命盘,短暂沉默。

    张有福的八字非常特殊,在玄学命理中甚至有一些判词,是专门总结这种八字命理的。

    身极弱,遇官杀。

    乙日主,遇丑;日柱偏阴。

    其中‘丑’便是杀库、鬼库,官鬼则就代指鬼魂幽灵。

    一个人八字命格中带了鬼库,就注定他的八字和命理偏阴,非常容易看到、或者说冥冥中会吸引到一些灵体。

    通常这种命格的人,天生自带阴阳眼。

    如若其他命柱所带的十神不够强势,不能压制住日柱上带的杀库,那么这个人的成长过程中,一定会因为体质招魂遇鬼而十分痛苦。

    比如经常会受惊吓,会被鬼魂的阴气煞气冲撞生病。

    更甚者有一些灵体发现你能看到它,还会缠着你,要求你替它们做事。

    除此之外日柱‘丑’又象征着道观、神庙一类的意象。

    某种程度上老祖宗已经给这种八字命格的人指了一条路——

    遇到怪事撞邪,要么去道观里找人求助,要么干脆就自己从事玄学一行。

    看张有福刚才的反应,他绝对能看到一些超自然的存在。

    他嘴上却又不承认,反应也不似作假。

    虞妗妗心生一种猜测:

    难道张有福过去见到鬼魂,却因为他本人是坚定的无神论者,绝对不相信那些是鬼,而自发地把所见的东西都合理化了?

    就像他明明能看到伏灵狐火一样的大尾巴,以及面上覆着的古怪面具,却依旧认为伏灵只是一只打扮特殊的猫,而非精怪鬼魅。

    这么想着,虞妗妗出声说道:“我看过你的八字和面相,发现了一些问题。”

    “首先你天生八字‘宫位’上相冲,并且还是月柱与日柱、时柱都对冲,这种情况并不会让你有什么生命危险,但也注定你年轻时的经历不顺。”

    人的生辰是按照年月日时划分四柱,每一个柱又分为天干项和地支项。

    再根据‘生克同比’的关系,划分食神。

    其中若论家庭关系,年柱为祖宗、也就是爷爷以上的辈分。

    月柱象征着父母宫。

    日柱为‘我’自己。

    时柱为子女宫。

    而月柱与日柱相冲,乃是命理学中常常会列举的‘地支六冲’中的一种。

    顾名思义,父母宫和‘我’自己相互冲撞。

    那么命中有此对冲的人,往往青少年时期就和父母分开,独自一人闯荡。

    成年后要么父母早亡,不能承欢膝下尽孝;

    要么就算父母健在,也会因为关系太差常年分居,家庭并不和睦。

    张有福才听了一半就连连点头,叹气道:“正是虞大师你说的那样,我十四岁就离家去矿上干苦力了,一年都难能和家里的爹娘见上一面。”

    “那时候我和我爸关系闹得特别僵,他就是那种嘴很毒的中式父亲,指着我鼻子说我这辈子就是挖煤挖到死的命,永远不会有出息。

    我那时候年轻也倔,又要面子,想着他既然那么说我,那我偏要混出个人样来衣锦还乡,一连好几年都是在矿上赚卖命钱没有回过家……”

    可等张有福真的赚到了钱,扬眉吐气地回到家中,才知道父亲查出了癌症晚期。

    怕给家里增添负担,就一直瞒着自己。

    等他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药石无医。

    没过多久父亲便在病痛的折磨中咽了气。

    勾起心中的伤感往事,张有福用手背擦了一下眼角。

    虞妗妗继续说道:“除却‘地支六冲’中的宫位冲,你命格还犯了‘地支三刑’中的第三刑,无礼之刑。”

    张有福眨巴了一下小眼睛,神情茫然:“啥无礼?我犯啥刑了?”

    虞妗妗用通俗的话稍作解释。

    地支中有‘刑冲合会’。

    意思是在特定的地支情况下,会相冲或者相合。

    前者产生的是不好的命理后果,后者则是有益的情形。

    而玄学命理看八字,看一个人这辈子会不会遭遇什么难事、有没有坎坷不平,其中最为重要的一点,就是看地支有无‘三刑’。

    其第一刑:持式之刑,丑未戌。

    也是三刑之首。

    意为八字中有‘丑未戌’三字,或者任意两字,便会相刑。

    命格中有持式之刑是非常少见的情况,百年难得一见。

    一旦有此命格,此人绝对没有好下场。

    曾经有命理大师点评过,有这种持式之刑的命格往往都是大奸大恶之人,犯下了罪孽滔天,他们会遭到报应简直是上天的刑罚,基本难逃一死。

    第二刑:无恩之刑,寅巳申。

    相较于持式之刑,命犯无恩之刑的人应灾往往较轻。

    他们的命途多舛不一定是自己犯过什么大罪,可能只是命苦。

    会应到的劫难也很少是死劫。

    大多是碰上一些重大事故,导致身体残缺,或者遭受了什么刺激变成精神病。

    而地支三刑中的最后一种、也就是张有福的命格,乃是无礼之刑,子卯。

    作为精通风水堪舆的青乌术士,孔一扇对命理学也有一定的研究。

    他闻言思索道:“难道说张老板所遭遇之事,是命中所带的‘无礼之刑’应的劫难?”

    “可这也说不通啊,无礼之刑乃是‘地支三刑’中最轻的一种命格,就算应劫,也不会这般夸张。”

    张有福的情况总结下来:

    数年来多处矿产塌陷,损失的财产甚至可以以上亿元计,更是有超过二十个矿工丧命。

    这种程度的应劫,如果是张有福命格中带的劫难,合该是‘持式之刑’或‘无恩之刑’。

    仅仅命犯‘无礼之刑’,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虞妗妗点头,同意孔一扇的质疑:“你说得没错,无礼之刑的命劫大都较轻,往往是一些是非恩怨、职场官司,多是财产受损,并不会殃及到人身安全。”

    “有记载过的无礼之刑较为严重的应劫,也不过是妇女流产。”

    她将自己观测到的线索一一链接,叙述观点道:

    “我问张老板要八字的主要原因,是看到你面相眉毛上方到发际线,‘福堂’、‘驿马’、‘月角’这几个穴点明显团着阻塞之气,此处乃是人的父母宫。”

    “你父母双亡,要么是他们生前作过什么孽反噬到了你的身上,要么说明埋葬他们的阴宅或许出了问题,拆解完八字基本可以确定是后者。”

    这样两种看似完全不相干的方向,却让虞妗妗生出一种猜测:

    “我怀疑是有人对你父母的阴宅动了手脚,改变了你的父母宫,从而影响你整个人的命盘,导致你本身命格中的‘无礼之刑’严重程度直线上升。”

    “而我先前说过,‘无礼之刑’的矛盾点多在是非官司、财帛争执上,所以对你下手想要害你的人,大概率是你生意场上有利益牵扯的人。”

    虞妗妗陈述完,孔一扇面露恍然:“原来如此……”

    “虞大师你推演得极其有道理,我脑子怎么就没转过弯来、没想到这一层联系呢!”

    张有福也先是狠狠激动,但很快他就又叹气道:

    “可、可我们这种商人,有利益牵扯的人和集团实在是太多了,我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来谁会那么心狠手辣,用如此歹毒的手段害我……”

    韦青侧眸看着虞妗妗,忽然开口:“你想从张家的祖宗阴宅入手?”

    虞妗妗应道:“对,没有尸变不代表尸体没问题。”

    “何况现在信息不足,只能有什么线索就从什么地方入手,你觉得呢?”

    “我没意见。”韦青说。

    “既然这样,准备开棺吧张老板。”虞妗妗对张有福说。

    张有福是个挺有魄力的人,也铁了心要把背后搞他的人揪出来。

    听到虞妗妗说要开启他父母的棺材,他二话没说也没质疑,直接给保镖打电话,让他们安排人和工具过来。

    不多时几名壮汉保镖便在老板的吩咐下,掘开了老板爹娘的棺材。

    这一次有韦青这个阴尸门的手艺人在场,也不必虞妗妗开馆看尸。

    只见身形消瘦的青年把口罩拉上,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喷雾,里面装着某种油制液体。

    她在手心各喷了两下,而后跳下掘开的坟坑,在棺材板上摸了几下,有些惊讶地挑眉:

    “棺椁入土时间不超过三年,什么情况?你之前给两位捡骨重葬过?”

    虞妗妗听此话心中惊叹,不愧是专门和尸体、身后事打交道的手艺人。

    连棺椁多久下葬、土层的年份摸一摸都能看出来。

    这种祖传的技艺,简直堪比风水点穴中的望闻问切。

    张有福惊讶点头说:“神了大师,你咋知道呢?!”

    “我家长辈们的坟墓以前不在这里,这座山头是我几年前才包下来,后来想着专门用来安置家里长辈的尸骨,才找了专人为我家迁坟。”

    韦青没搭话,指示着几个保镖把棺材板推开。

    她半个身子探入棺椁,手在尸骨上摸索,摸到尸骨的小腿部位时,她作出来一个惊世骇俗的举动。

    韦青直接把死者的腿骨从棺椁中拿了出来!

    她凑近到眼前端详之后,眉头紧皱:

    “这……不是人的骨头。”

    第107章

    张有福的母亲去世很早, 父亲也是他二十多岁就撒手人寰。

    尽管对于儿子张有福投身煤矿事业,张父表示极力地反对,但他本人就是一个矿工。

    还是西北最开始大兴重工业、锻冶钢材开发矿产时, 那批最早下矿的工人。

    又由于这批工人前头没有领路人, 干什么都要靠自己摸索, 当时的防护措施也并不完善。

    为了多挣钱、多挖矿, 张父早期严重透支身体, 并且下矿都不带任何防尘措施,导致他晚年得了肺癌。

    或许他早就察觉到了身体的不适, 也听说过隔壁矿上某某工人肺部坏死,最终英年早逝。

    却因为恐惧结果, 一直没有去医院检查。

    当得知儿子张有福要步上自己的后尘, 他才会那般言辞激烈地反对。

    每年投身到矿井里的矿工数以万计, 又有几个能从矿工干到老板?

    张有福的祈望在张父看来, 就是异想天开, 白日做梦。

    可惜张有福的确有本事, 年纪轻轻就混出了头,张父却时日无多。

    时至今日, 张父已经死了二十多年。

    他的尸骨在干燥的西北地下长眠,经久地腐化, 让他大部分皮肤和血肉组织都已经干瘪、丧失。

    尤其是其四肢部位,完全腐化为累累白骨。

    虞妗妗从坑穴上方往墓穴中观望,就能看到一把铺在寿衣上的人形骨架。

    听到韦青的话,别说是周遭的张有福等人,就是她都十分惊讶。

    “不是人骨??这是啥意思啊大师?这这、我爹的尸骨咋能不是人骨呢?!”由于太过震惊,张有福说话都结巴起来。

    韦青手指摩挲着那截腿骨的表面,指着关节处的窝骨道:

    “首先, 人类的骨骼触感和其他生物的骨头有一定区别,摸起来有一种骨质更加平滑的质感,这一点是我干殡仪馆,每天接触各种尸体、研究人体骨骼得出来结论。”

    旁的普通人或许觉得这话荒谬。

    都是骨头,怎么就能摸出区别?

    但韦青这样的阴尸门手艺人还真可以。

    他们自有一番技艺,通过眼、鼻、手来区分每一具尸体之间的细微差别。

    “其次,这条腿骨虽然外形上很接近人类,但顶端窝骨的膨出比人类的窝骨小一圈,整体长度也少了一小截,骨腔相比正常的成年男性也更加细——

    也就是说,就算这真是人类的腿骨,也更应该是一个小孩儿、或者纤瘦矮小的妇女的骨骼,而不是张老板你父亲的骨头。”

    韦青一边说,一边把腿骨平放回棺椁中,示意虞妗妗等人凑过来看:

    “你们自己对比衡量一下,尸体的左右腿骨的长度、粗细是不是有差别。”

    张有福直接趴到地上,把脑袋伸下去,和父亲枯化的尸骨干瞪眼。

    端详片刻他扯着嗓子:“卧槽还真的是!”

    他两眼发直:“那这是谁的骨头啊?怎么会在我爸的棺材里??!”

    韦青说:“骨头上面没有特殊气味,也并不带煞气,骨质骨密摸起来正常……根据我的经验,这应该是某种体型较大的动物的骨骼。”

    “而动物中腿骨和人类的外形相差无几、并且膝关节还有窝骨器官和膨体的存在,我能想到的只有羊,但也有可能是其他我没有研究过的物种。”

    “羊腿骨?”孔一扇摩挲着下巴,“这玩意儿应该就是谋害张老板之人,在他祖坟中动的手脚吧?”

    “可对方是什么时间替换的呢?替换成羊骨的用意又是什么?”

    他开始回想自己平生所学,眉头拧成一团:“我还真没听说过什么术数阵法,是需要以兽骨入阵……”

    作为阴尸门人,韦青接触过的腌臢事更多。

    她语气冷淡,说道:“不是布风水阵需要羊骨,而是对方要拿张老板父亲的骨头作为魇镇的镇物。”

    “怕只是为了不被发现骨骼丢失,随便找了根羊骨头放到坟墓里充数罢了。”

    虞妗妗和韦青一个想法。

    如若对方用张有福父母祖宗的枯骨,来作为魇镇之术的镇物,就能够解释得清为何坟墓中无煞气、尸体无异变,但张有福面相上的父母宫却有异常阻塞之气了。

    先前应征的许多术士,怕也是被张有福面相上的郁气迷惑,简单粗暴把这种父母宫位的异常,归结为他家祖坟被人动了手脚、下了诅咒。

    于是这些人针对阴宅风水乱作一通,却丝毫没有变化。

    那完全是他们的方向错了。

    张有福的祖宗阴宅根本没问题,出事的是他父母祖辈的尸骨!

    虞妗妗侧身询问张有福:“你说三年前,你曾经迁坟捡骨、二次重葬,把祖宗坟墓迁到了这座山包上,这其中可有什么缘由?”

    张有福一拍脑袋,说道:“还真有。”

    “大概就从几年前开始,我时不时会梦到我爹妈,梦里他们的房子好像一直在漏雨,还和我不停地说着啥;

    但大师你们也知道,人白天一清醒,晚上梦到的很多细节不就都忘了么,我就只记得我爹妈好像是腿疼,其他就记不太清了……”

    起先张有福并不把梦境放在心上,还以为是自己人至中年,开始思念死去的父母亲。

    后来多做了几次梦,梦境的内容都大差不差。

    梦里父母亲好像很着急地想要和他说些什么,偏偏他一睡醒就记不太清。

    张有福虽然平日生活中不信鬼神幽灵,但骨子里到底是华夏血脉,又事关父母,他还是在某次饭局上,询问了身边特别迷信的老板朋友。

    他这个朋友一听,便说肯定是他地底下的爹娘住得不舒服!

    又是漏雨,又是腿疼,肯定是墓地没有选好,阴雨天进水过于潮湿了。

    那老两口能不闹么?

    一边这么说,朋友还给他推荐了大师,劝他道:

    “老张啊不是我说你,阴宅风水是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得信!我记得你爹妈的坟就在老家乡下的河道口吧?那个地方连个遮荫的蓬盖都没有!

    你说说你一个大老板挣了那么多钱,都不好好把祖坟修葺一下,现在是时运还好你不当回事,过些年碰上流年不利又没个好风水调剂,走了背运你到时候就哭去吧!”

    张有福对所谓的祖荫嗤之以鼻。

    什么父母对坟地不满所以梦中来闹这番话,他也是将信将疑。

    但朋友说的有一点他觉得有道理,自己挣了那么多钱,确实该给爹妈整一块好的坟地。

    老家的坟头都长野草了,每次去他还要费劲修理。

    万一真有什么灵魂之说,便可改善父母在阴间的环境;

    哪怕是他想多了,也当尽个孝心。

    抱着这样的想法,张有福盘下了一个风清水秀的小山峰。

    还在朋友的推荐下,找到了迁坟址的大师掐算良辰吉日。

    到了日子由大师一通做法,声势浩大,开棺捡骨。

    大师重新将几具张家前人的尸骨,放入张有福新打造的楠木棺材里,葬入他精心挑选的风水宝地,整个仪式才算完。

    迁坟后张有福偶尔还会梦到爹娘,梦里似乎没什么改变的地方,他爹还是觉得腿疼。

    他醒来后还会心中嘀咕:

    明明已经把坟墓迁移到了山上,不会再被雨水浸泡,为啥他还会做梦?

    果然那劳什子大师就是在放屁!

    也不记得是哪一天开始,爹娘在梦中的身影愈来愈淡,渐渐地张有福就不怎么做梦了。

    没有梦魇之后,他的睡眠质量还提高了,他便没当回事,还挺乐呵。

    听到这儿,虞妗妗有些语塞:

    “别人说是阴宅漏水你就相信?很显然你父亲是在给你托梦,腿疼的意思是他尸体的腿骨有问题,他在提醒你……”

    “你能看到的‘漏雨’应该也不是雨,地府根本没有云雨这类东西,那是你父亲的尸骨被当成魇镇物下咒,缠绕在他身边的阴煞之气。”她语气无奈说道:

    “至于后面你觉得梦里的父母愈发模糊,直至消失,并不是事情得到了解决,大概率是在魇镇的镇压下他们越来越虚弱,到后来已经没有力气给你托梦、提醒你了。”

    张有福懵了,表情变了又变,最后‘哎呀’叹息着拍自己的大腿:“我真不知道我爸是这个意思啊!”

    “我这个猪脑子!我怎么就没有上心呢!”

    “现在自责没有意义。”虞妗妗说。

    孔一扇:“是啊张老板,谁也不会想到自己家里能出那么邪乎的事。”

    “你要不再仔细想想,谁有可能对家里的先人们下手?”

    张有福冥思苦想:“难道是我那朋友?”

    “会不会是他和那个迁坟的风水师父串通一气,趁着给我爸妈迁坟的时候,对棺椁中的尸骨动了手脚?”

    虞妗妗轻轻摇头:“有这个可能性,但很明显是两位老人家托梦提醒在先。”

    “在迁坟之前你就梦到他们被困于阴煞,知道你父亲腿骨有异,说明棺椁中的腿骨在更早的时候就被替换了。”

    一时间线索再次停滞,张有福愁眉苦脸陷入沉思。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语气激动问道:“韦大师,我爷爷的尸骨被人动过手脚吗?!”

    在这段时间里,他聘请的保镖一刻不停,接连刨开了其余几座坟墓。

    韦青一直在坟坑里研究尸骨。

    听到张有福的问询,她抬起头看向地面上方众人的方向:

    “这个坑穴是你爷爷的吧?他的肋骨有问题,也被替换掉了。”

    “那我觉得,对我下手的人是老家的人!”张有福得到确切的答案,面色有些难看。

    孔一扇好奇问道:“张老板怎么忽然如此确定?”

    张有福解释道:“我爸妈是工人家庭嘛,连小学都没读过,也没上过扫盲班,其实他俩都是文盲根本不识字!”

    “我爷爷的家庭情况比较特殊,他是兄弟姐妹里年龄最大的孩子,我太爷爷——就是我爷的父亲还有一个兄弟,按照辈分我们喊他二太爷。”

    “我二太爷和二太奶年轻的时候不能生,一直到三十来岁都没有孩子,他们不得以放弃了,过继了我爷爷当养儿子,当时我爷爷过继到他们家时已经10岁了。”

    “谁成想我二太奶到四十多岁了突然怀了孕,老两口自然喜不胜收,那时候我爷都是二十岁、谈婚论嫁的大小伙子了,一下子他的地位和处境就很尴尬。”

    对于抱养家庭来说,尽管抱走的是亲哥哥的孩子,血脉相连的侄儿。

    可抱养时张有福的爷爷早已记事,再怎么亲近,都会记得自己是养子,和养父母之间总归有一条隔阂;

    这件事也一直是二太爷夫妻俩心中的一个哽。

    如今他们终于怀上了属于自己的孩子,简直是久旱逢甘霖。

    相比怎么都不太亲近的养子,他们当然更想有一个自己的骨肉。

    尤其张有福的爷爷正值结婚的年纪,彩礼钱、结婚后的住所,都是个大问题。

    为此两家人的关系有点尴尬。

    二太爷想把养子退回去,认为他们夫妻二人养了这个孩子十年,已经仁至义尽。

    张有福的太爷爷一家也不太乐意。

    因为当年他爷爷是磕过头认过新爹妈,还在祖宗碑前和族谱上都划了姓名,更改了名字。

    他们家早就没把这个孩子当自家儿子,甚至因为过继出去一个大儿子,后面还又超生了小儿子。

    家里全部的积蓄和准备,也都早已给其他孩子分好了。

    现下凭空多了一个儿子的家业要置办,他们手头更紧。

    张有福爷爷的归属就在这种两边为难的情形下,最终敲定亲生父母负责大头家产,养父母提供彩礼。

    由于两家闹得不太好看,也觉得邻居会笑话他们,最终族谱和族宗户口上就没有改回去。

    只是默认他这个儿子回到原来的家庭,名字又换回了以前的姓名。

    但街道大队上给安的户口,还在养父母名下。

    这段经历导致张有福的爷爷和两个家庭都不算亲近,对他来说,他根本就是个没家的孩子。

    户口变不变,也根本没有影响。

    直至他去世的时候,需要立墓碑、在碑文上撰写他的姓名和籍贯。

    张有福的父亲不认识字,白事是全权交给村里专门的白事队伍安排处理。

    他们自有一套流程,会去街道大队或者村支部直接调取死者的信息,用来刻印碑文。

    这便闹出了乌龙。

    村支部当时的村长已经换了人,并不清楚张有福爷爷过去的那段养子渊源。

    故而村支部给负责白事的人,提供的张有福爷爷的籍贯信息、以及姓名,都是他还在当养子时上的户口信息。

    那负责白事的人也根本不清楚这些往事,也没想着多问两句,和死者亲属确认一下信息,就直接动工了。

    墓碑刻成之后,张有福的爹妈又是个大字不识的文盲,竟就没有发现爷爷墓碑的刻字出了大问题。

    时隔好几年他们才发现此事,可那时候他们已经就着这个墓碑祭祀了爷爷好多年。

    那时候农村又没有捡骨重葬的规矩,父母只能将错就错,继续这么祭拜着了。

    故而如果是外人、甚至是和张有福家关系一般的村民邻居,其实都不太清楚,墓碑上刻印着另一户籍信息的死者坟墓,底下埋葬之人的身份其实是张有福的爷爷。

    只有老家上了年纪知道这段往事,甚至是张有福的至亲亲人,才有可能在更早的时候、在张有福不在老家的时候,精准地避开虚假的碑文信息,找到他爷爷的坟墓。

    并对爷爷的尸骨下手。

    想到爷爷墓碑的特殊性,张有福一下子就有了方向。

    甚至一个人、一个清晰的名字,立刻跳到了他的脑海中。

    看着他陡然难看的脸色,虞妗妗察觉到了什么:

    “看情况,你已经知道是谁下手害你了?”

    第108章

    “了解我爷爷那一辈的渊源, 又和我有利益上的私仇……”

    张有福口中喃喃:“我能想到的只有一个人,就是我的小叔叔。”

    “但我宁愿是自己猜错了,是我多疑心思黑暗, 也不希望这个猜测是真的。”

    据张有福说, 他口中的这位小叔叔名叫张望虎, 只比他大不到三岁。

    张有福的二太奶怀孕后, 生下了一名和养子年龄差21岁的男婴, 这人便是张有福的二爷爷;

    他也只比张有福的父亲大三四岁。

    等到这位二爷爷结婚生子,又先后诞下一对兄妹, 哥哥就是张望虎。

    按照辈分,张有福自然要叫他一声小叔叔。

    说是叔侄, 实际上两个年龄相仿、从小一起光屁股长大的小孩儿更像是一对兄弟。

    张有福性格比较老实沉稳, 并不跳脱。

    相比之下他这位小叔叔张望虎, 从小就是村里出了名的调皮捣蛋, 上房揭瓦都是程度轻的事。

    张有福之所以也不乐意读书、甚至小小年纪就跑去矿场上挖煤, 很大程度上是受到了张望虎的影响。

    因着性格、辈分上的差异, 张有福在这位小叔叔的身上,吃过很多大大小小的亏。

    别人家都是大让小, 做长辈的要看顾小辈,在他们家却是反过来的情况。

    每次侄子和孙子之间闹了矛盾, 或者为了什么东西争执起来,张有福的爷爷都会对侄子更宽容,让孙子张有福让着叔叔。

    这是因为对张有福的爷爷来说,他吃了养父母家十年的饭,本就有一份亏欠,对他有养育之恩。

    这些亏欠自然也就顺延到了比他小二十多岁的弟弟、以及弟弟的孩子——他的侄子张望虎身上。

    在这种成为常态的环境下长大,也让张有福养成了更能忍让的性格。

    等到两人年纪稍大, 结伴着跑到矿场上当苦力赚钱,这种叔侄间隐含的谦让也一直存在。

    张望虎是三分钟热度的性子。

    他想赚钱,就跑来了矿上,却又不怎么能吃苦,常常完不成矿场的指标。

    很多时候张有福干完自己的工作指标,还得帮他这个小叔叔兜底。

    每每结算工钱,张望虎自己把钱花得精光不说,还会毫无心理负担地、笑嘻嘻地跑到侄子跟前,让侄子花钱请他去县城吃饭,给他买糖糕。

    有时候他和其他矿工玩儿牌,赌钱输光了,还得张有福这个侄子帮他添钱,填补赌资。

    美其名曰,孝敬长辈。

    矿上的工人们看久了这对叔侄组合,不少人还打趣调笑:

    “张望虎,到底谁是叔叔谁是侄子?有你那么厚脸皮、只知道占侄儿便宜的叔叔吗?”

    对此张望虎不以为耻,反而洋洋自得:“那咋了?我侄子能干还孝顺,你们嫉妒呗?”

    有时候张有福也会觉得疲惫,会生出‘凭什么’的念头。

    一想到俩人到底是从小长到大的亲人、玩伴,关系那么好,便又一忍再忍了。

    后来没干几年,就正值全国经济大开放。

    煤矿和冶铁产业从原先的国有,开始放松政策,允许私人承包开采。

    张有福听说此事后心思就活络起来,认为大有可图。

    他不愿意一辈子当个卖苦力的矿工。

    尤其是矿井坍塌、工人遭遇意外事故这样的事情年年都有,谁知道下一个会不会轮到自己。

    眼下国家倡导个体经济、私人经济,正是他乘风改命的好时候。

    于是他便把积攒了多年的积蓄都拿出来,开始和矿上的大队长等等管理层走动。

    对此张望虎嗤之以鼻,非常不理解侄子的做法:

    “你咋想的,非要去捧那些个队长的臭脚,跟他娘的走狗有啥区别?就算有机会私人承包,能轮的上你?”

    张有福:“不试试咋知道没机会。”

    “切,我看你真是越活越市侩了。”张望虎摇着头,语气不屑。

    在张望虎的奚落下,张有福仍是兢兢业业地干自己的活儿,还经常在完成指标后超标工作。

    他积极肯干,自然进入了管理层的眼,当上了一个小队的队长。

    如若仅仅是这样,他确实也就干到顶了,偏偏老天爷给了他一个翻身的契机。

    那天非常巧合,正是领导深入矿场内部检验开采情况的日子,却出现了矿井深处岩层断裂、矿洞塌陷的事故。

    在所有人都惊慌失措往矿井外跑路时,张有福一咬牙,把落后的、脚踝伤着的领导背到自己的背上,往外逃命。

    这是非常危险的举动,一旦坍塌程度严重,他自己也会因为体力不支、错失出逃的时机死在矿井中。

    好在当天的塌陷范围小、程度浅,很快矿洞便恢复了平静,并没有造成人员死亡。

    只是张有福舍身救人的这一举动,也彻底打通了他往上走的路子。

    仅仅一年多后,他便当上了该矿场的大队长。

    又过了两年他救过背过的顶头领导高升,离开前给他透露了非常重要的一些内部信息。

    那些信息和提点,才是让张有福最终成功盘下这条小矿井、正式成为一个小煤老板的主要原因。

    为了置办产业迈出第一步,张有福在囤积初始资金时,把身边能借的人都借了个遍。

    其中也包括张望虎。

    起先张望虎是非常为难的:“有福啊,叔也到了快成家的年纪,这几年好不容易攒点钱……”

    “你现在已经混到大队长了,又体面又轻松,为啥想不开要倾家荡产把那个矿井盘下来呢?万一竹篮打水一场空,这些钱这几年的努力不就打水漂了么。”

    总之核心的意思,他不想借。

    最后是张有福写了欠条,并且承诺了较高的利息,作出一系列保证之后,张望虎才同意借了钱。

    等到他成功盘下矿井,彻底成为了自己挖煤自己盈利的私人老板,仅仅用了半年不到的时间,就把所有的债务还清。

    张有福拿钱给张望虎的时候,对方却不收了。

    他一改先前不信任、不支持的嘴脸,笑呵呵道:“有福啊,这个钱不用还我,就当我入股了。”

    “当初我要是不借给你这笔钱,你可盘不下来这个矿!”

    张有福想着他们一起出来干苦力好几年,如今自己眼瞧着是好起来了,带一带自己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叔叔也无可厚非。

    他便同意了张望虎入股的提议。

    只是他却没想到,这件事是两人闹掰的开端。

    入股之后,张望虎也便被矿上的工人们称为‘小张总’。

    虽然他也是老板,但矿井的开采工作、售出产业链都是张有福在弄,有什么事情和决策工人们也更倾向于找张有福反馈。

    这便引起了张望虎的不满。

    他先是在醉酒后借着酒劲儿,说自己才是长辈,怎么也不该被称为‘小张总’。

    又指点江山,认为张有福现在的开采路子太保守,不如其他矿场赚的钱多。

    张有福脾气性子好,只觉得对方是开开玩笑,欣然说道:“那以后我是小张总,叔你是大张总,可以了不?”

    “还有开采的问题我先前也讲过,之所以我一个没有背景的个体户,能把这个矿井盘下来,是这个矿上的资源已经被搜刮了七成;否则就算领导提拔帮衬,也轮不到我。”

    开采煤矿是暴利行业,哪怕在那个年代,盯着这块肥肉的人也很多。

    张有福手里这条矿井很老,过去已经开采了十来年,矿井早已挖得很深,其实可用资源和利益并不肥厚。

    在这个前提下,又有高升的老领导帮了一手,不少外来竞争的资本才愿意给领导一个面子,没有和他张有福竞争。

    倘若这是条新发现的、开采痕迹很浅的矿产,利润足够丰厚,老领导说话也根本不会管用,早就让其他老板竞走了。

    哪里还轮得到他们张家兄弟?

    饶是如此,仅剩三分利润的矿产资源,也足够张有福和张望虎这种贫困家庭出身的人狠赚一笔了。

    除却这一层原因,张有福还考量到矿井深邃。

    为了避免过度开采、保障矿工们的人身安全,他也宁愿放慢开采速度,慢慢赚钱。

    他以为和张望虎说了这些掏心窝子的考虑,对方能够理解。

    殊不知张望虎内心的不满和芥蒂根本就没有平息,并且还觉得他说的那番话,是想充老好人。

    张望虎等不及。

    自打有钱之后,他吃喝玩乐打牌赌钱,早就沉浸在纸醉金迷中。

    欲望膨胀了,曾经对他来说是天价的数目,也不过是平常普通的消费。

    他花钱愈发大手大脚后,矿上每日保守的开采进账就无法满足他的开支需求。

    几次要求加快开采进度都被拒绝后,他便深深埋冤起张有福。

    趁着两个月后张有福去临市出差、着手扩展新的矿产,张望虎自作主张,和一个企业签订了新合同。

    按照合同规定,每年他们矿上要产出、提供给该企业的煤矿产量,比先前提高了2倍还多!

    等张有福回来的时候已经晚了,合同已签署生效。

    他怒火攻心,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亲人会背着自己,作出如此不可持续性发展的决策。

    当他质问时,张望虎却表示自己也是矿场的股东,是该矿井的持有人,有权利决定矿上怎么运行。

    同时还将多年的不满倾泻而出。

    “你能有今天的成就,还不是你叔我早年鼎力支持,现在赚了点钱就天天在我跟前耍老板威风……

    我就特么看不惯你的狂妄的样子!”

    张有福从没想过,自己以为的和气赚钱,在亲人的眼中却是自以为是。

    叔侄俩那次闹得非常难看,也没法再合作经营下去了。

    最终张有福以一个低廉的价格,把这条矿井全部转卖给了叔叔张望虎,自己去发展了新产业。

    “后来我们分道扬镳不到一年,那矿上就出事了。”

    张有福一想到那段经历,就止不住叹气:“我走之后,小叔他更是肆无忌惮地开采煤矿,一般情况下每隔两天都要安排技术工人下去评测岩层,规划开采路线,以防出现岩层被挖断的状况,但他也嫌弃评测耽误时间改成一周一次。”

    “结果就是岩层断裂没有及时发现,工人在挖掘的过程中矿井塌陷,导致了人员伤亡。”

    “为了平息此事,我小叔只能花大价钱赔给工人家属,否则闹大了上面来调查,他跑不脱。”张有福语气无奈:

    “赔完钱后他又跑过来找我,骂我心黑,说我是明知道矿井岩层成分不好,故意把那个烂矿转给他让他吃亏。”

    孔一扇听得简直是目瞪口呆:“天底下还有这么不讲道理的人?张老板你带他致富发家,也百般规劝过了不要过度开采,出事居然还能赖在你头上?”

    “忒不知好歹了……”

    虞妗妗处理各种事情多了,见惯了各式各样小肚鸡肠、因为一丁点大的事情就怀恨在心的人,她已经不惊讶了。

    “用你们人类的话,生米恩斗米仇。”她缓缓说道:

    “最开始你同意让他入股,就是错的。”

    “这种人永远不会觉得自己有问题,欲望和贪婪也填不满,只要你过得比他好一天,他就一天都不能够把你看顺眼。”

    “那后来呢?”孔一扇追问道。

    “后来……我也不想看他真的破产,就又花钱把出事的矿井收了回来,打定主意这是最后一次帮衬他。”张有福顿了片刻,才继续说道:

    “结果我把矿井买回来、都做好烂在手里不赚钱的准备,没多久,国家就说要建设山地绿化,高价收购了矿井所在地以及周边的山头。”

    虞妗妗:“……所以你又大赚了一笔?”

    张有福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点头道:“是。”

    虞妗妗不知道说什么,这煤老板财运真是好得没天理。

    每次都能避开各种阻碍,一路顺风顺水地成为了西北第一富的煤矿大王。

    也难怪他那个小叔叔眼红嫉恨他。

    这种财运亨通,谁看着都会眼热。

    “那之后,张望虎应该更恨你了吧。”虞妗妗都不用问,语气肯定。

    张有福叹气,默认了。

    他后来听很多人说过,张望虎在外头骂他,诅咒他。

    说他心肠又多么多么黑,连亲叔叔的家业都能坑,以后一定不得好死。

    毕竟在张望虎看来,国家高价收购的钱,本来应该是属于自己的。

    那时张有福对张望虎已经心冷了,也不想去解释、争辩,专注搞自己的事业。

    再后来张望虎这个人渐渐就销声匿迹,老家和当地的朋友、合作人,几乎没再有人见到过他。

    张有福先前几次回家祭祖、迁坟的时候,也完全没有见过、听说过他的踪迹。

    他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对此张有福也没有放在心上,只当这个小叔叔是个陌生人,认为他可能去外地发展了。

    直至今日虞妗妗三人的到来、层层抽丝剥茧,张有福才又猛地想起这个人来。

    虞妗妗沉吟道:“听你这般描述,下手害你的人确实有很大几率,就是这个张望虎。”

    张有福眉头不展:“可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听说过他的消息了,并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怎么找到他。”

    “不急。”虞妗妗思索片刻后,说道:

    “你父母亲人最初的祖坟,是在老家对吧?就先去你老家村里探探情况。”

    “如果他是在那里对坟墓里的尸骨动手脚,一定会留下什么痕迹。”

    张有福点点头,“没问题虞大师,那我这就准备车!”

    ……

    ——————

    在张有福的安排下,虞妗妗三人于当天下午来到了他的老家。

    张有福的老家在山里。

    由于西北相对落后,此处又是偏远地区,连通往村子里的公路都没有修建,他们只能从山路步行上山。

    沿着山路约莫走了一个多小时,孔一扇和韦青、张有福已经开始喘气。

    “张老板,还有多久才能到村子里?”饶是入冬的天气,孔一扇鬓角还是出了点汗。

    他抬手擦了下,出声问道。

    “不对啊,奇怪了……”张有福抻着脑袋四下张望,心中焦急嘴里嘟囔:“难道是我太久没有回老家了?”

    “我怎么觉得,哪条路都不是往村里的呢……?”

    第109章

    “什么?”正擦汗的孔一扇惊讶失声, 偏头去看一侧体力流失更严重的张有福:

    “……哈哈太久没回乡忘记路怎么走,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要不咱们停下来休息片刻, 等张老板确认好路线再走?”

    “不, 不!”张有福越看越迷茫, 扶着旁边的树干一脸焦虑:“我分明记得进山就是这条路!”

    “虽然我是有三个年头没回过老家, 但进山和回村的路我从小走到大, 不可能忘记啊。”

    短暂怀疑自己后,他很快又语气坚定, 百思不得其解:

    “往日从有指引牌的路口上山,经过两次岔路, 翻过一个谷地就能看到我们村儿的外围, 用时最多一个小时。”

    “今天咋这么奇怪, 连续经过了不止两条岔路口, 却还是在半山腰打转, 难道我没回来的这几年路况更改了?”张有福抬起手腕, 看着表盘上走动的时针说道:

    “那也没道理啊,又不是修建公路, 土路有啥可改呢……”

    一行六人,除却他自己和两名聘请的保镖, 剩下一半的人都是官方派遣来查案的天师们。

    自己却带着这些公家人在山里乱窜,迷路找不到村子,他可不是心急如焚。

    生怕虞妗妗等人觉得他在掉链子。

    这时虞妗妗开口说道:“不是你记错了路,而是进山的路有问题。”

    韦青拉下口罩,一张苍白的面孔此刻也轻蹙着:

    “我也觉得进山之后,有什么地方很突兀,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孔一扇立刻虚心询问:“虞大师, 依你所见,我们是遇上事了?”

    虞妗妗说:“其实进山之后,我们一直在同一片区域里打转,就没有走出去过。”

    闻言其余诸人皆是神情惊愕。

    “有么?我居然都没发现?!”孔一扇作为青乌术士,精通风水阵法,是几人中情绪波动最大的人:

    “无论是鬼打墙的迷障,还是相关阵法布局,我竟没有察觉到一丝的异常波动……”

    他并非不相信虞妗妗的判断,只是再一次怀疑起自己在阵法术数上的能力,有些自闭。

    虞妗妗说:“你察觉不到是很正常的事情,并非你学艺不精,而是背后之人没有用任何的风水阵局,我们所遇也并非简单一句鬼打墙能概括的情况。”

    所谓鬼打墙,不少华夏人民都听说过,甚至少数人还碰到过。

    简单来说就是一些鬼怪携带的能量波动,会扭曲、封闭空间,让误入的行人一直在同一个地方打转,找不到离开、脱离的契机。

    但经过虞妗妗的持续观察,她发现自己一行人的情况,和鬼打墙明显不同。

    “我一开始也完全没有察觉到有问题,因为我有留意登山和行进的过程中,我们经过的每条路、以及周遭的植被细节,都是不同的。

    这说明我们并没有在一个固定的环境中循环。”虞妗妗说。

    真正让她察觉到异常之处,有两个原因。

    其一是作为动物,尤其是野生的猫科动物,她对所处环境、气流的敏锐度远远高于人类。

    这令虞妗妗很快发现,自己周围的空间其实是有细微波动的。

    尽管非常微弱,却依旧能被捕捉到。

    其二是她非常谨慎。

    进山之后的一路上,每隔一段距离她都会在路边某棵长相特别的树、或者颜色鲜艳的植被附近,留下独特的、只有她自己和猫科同类可以察觉到的印记和气味颗粒。

    当她和其他人爬了一个小时的山,居然在不远处的斜对角山坡上,发现自己刚刚进山时做的记号,她便彻底确定了他们所处的环境,有问题。

    “你们看这片草丛。”虞妗妗走过去蹲身,从草叶中捡起一根折了三下的小树枝:

    “这树枝是我丢的,丢在刚进山的第一条岔路口。”

    “我的真身你们二人清楚,所以我可以确定东西就是我留下的,上面也没有其他生物的残留气息……”

    韦青眉头皱得更紧:“那你的意思是,我们爬了这么久,又重新回到了进山时候的路?”

    “没错。”

    虞妗妗抬头望向四周绵延的群山,瞳孔表面在阳光下显出玻璃的质感:

    “我认为我们目前的处境,是陷入了一种很独特的‘蜮’,在‘蜮’中受到影响的具体体现,便是空间的阶梯性错乱。”

    “简单来说,我们是被‘蜮’罩在了这座山峰中,前一脚我们面前的路可能是通向山顶,后一脚的路就可能在上升的趋势中把我们送到山脚的另一端。”

    “哪怕我们永远在走动,沿途的风景一直在变化,却走不出这座山头。”

    “这?!”张有福听得一知半解,感觉不到问题的棘手,孔一扇和韦青却是面色剧变。

    他们很清楚,如若虞妗妗的推测是真,就说明背后操手的很可能不是什么风水大师、人类术士。

    而是鬼怪。

    甚至是和虞妗妗同样的大妖精怪!

    ‘蜮’的特殊性就在于,它那种扭曲空间和感知的能力,不是人类可以做到的,是天道赋予精怪的特殊天赋。

    “这么大、甚至能够影响整个山峰范围的‘蜮’……背后那东西得多可怖?!”

    “若只是扭曲这一个山头也不算大事,怕就怕,我们能走出眼下的‘蜮’、自以为脱离了险境,实际上是踏入了下一个‘蜮’。”虞妗妗轻叹一声,瞳仁骤然缩紧。

    “孔一扇,奇门遁甲你应当精通吧?”

    孔一扇立即道:“精通算不上,但…各中术数我可以大言不惭地说一句能融会贯通。”

    “好,从现在开始我需要你每走八步,作一次奇门预测,你可以吗?”虞妗妗认真询问。

    “可以。”孔一扇咬牙,“奇门术数是我的老本行,虞大师放心交给我吧。”

    奇门遁甲,可以说是易学玄学中地位极高的一种术数。

    也是奇门、六壬、太乙三大密术中的三式之首,分为理术和法术两种。

    其推演繁复,往往要结合星象、后天八卦、节气干支等等作为辅助;

    而其中的‘八门’更是能够推演万物。

    八门中,‘开门’‘休门’‘生门’为吉;

    ‘死门’‘惊门’‘伤门’为凶;

    ‘杜门’‘景门’为中平。

    术士作法推演时,便是通过它们的所落之宫,与其旺相休囚和五行生克来定凶吉。

    正所谓:吉门被克吉不就,凶门被克凶不起;吉门相生有大利,凶门得生祸难避。吉门克宫吉不就,凶门克宫事更凶。(1)

    就是推演凶吉时常用的评判。

    虞妗妗是能看些风水面相,但真要说精通,还得看这些一辈子和术数打交道的人类术士。

    于是孔一扇按照要求,每八步推演一次奇门凶吉。

    他惊愕发现,每次推演出来的门之吉凶、所处方位,都是和前一次的推演截然不同的结果!

    而虞妗妗根据他的推演,去寻找‘蜮’中的破绽,再去反推他们真正应该落脚的方位。

    “从这条路走——”

    此位为‘惊’,按理说应该避开。

    一般情况下,要强行沿惊门,容易遇上惊慌恐乱、怪力乱神之事;

    实际上虞妗妗清楚,是‘蜮’扭曲了空间,改变了它真正的推演结果。

    “不要走已有的山路,得从斜对角爬过去。”

    “接下来折返,往来路向下的方位行进……”

    “……”

    就这样在孔一扇的推演下,张有福和韦青四人在虞妗妗的指引下重新规划路线。

    一时间他们一会往羊肠小道上走,一会儿要从没有路的陡坡往密林中攀爬,一会儿甚至要下山……行进的节奏变得十分缓慢。

    几人看起来就像几只在山中乱窜的无头苍蝇,略显荒唐。

    孔一扇更是在推演的过程中,耗费了大量的精气神,面色发白汗如雨下,连挺厚的衣襟都被汗水浸透了。

    饶是如此,他也只是找了一根粗壮的树枝当木棍,撑着疲累的身体坚持下去。

    直至夕阳西下临近傍晚,山中的环境逐渐变得昏暗,一行六人终于在转过又一道弯的时候,看到了一片谷地。

    谷地深处还有一个小河沟,淙淙溪流从更深的山涧中流淌,隐约能听到流动的水声,四周空气潮湿。

    看到眼前的一幕,张有福欣喜若狂,喘着气高声嚷嚷:

    “我们出来了!出来了!”

    “沿着谷地的山泉水走,就能绕到另一座主峰上,我们村子就在那里!”

    孔一扇累得两腿打颤,闻言长长吁出一口气:“终于……”

    虞妗妗:“找块石头坐着歇会儿吧,辛苦你了。”

    奇门遁甲作为三式之首,每次推演都需要耗费一定精力。

    可以说他们能走出那座山头,完全是孔一扇在透支体力和心力,为他们开路。

    “是,孔大师快坐着歇会儿!吃点东西喝点水吧。”张有福说。

    考虑到先前青乌长老消失在大山中,至今下落不明,张有福在进山前就做了不少准备。

    随行的两位身强体壮五大三粗的保镖,除却保护他的安全,还有一个重要的作用就是背负粮食和水。

    在两位保镖身后的背包里,放满了压缩饼干和固体纯净水、和其他抗饿的食物,以防万一。

    没想到还真能那么快地派上用场!

    坐下歇歇脚、又猛喝了几口水,孔一扇逐渐从精疲力竭中缓过来,询问道:

    “虞大师,咱们接下来怎么说?一鼓作气到村里?”

    虞妗妗摇摇头说:“先养足精力,既然背后的东西已经对我们出手,保不准之后的路还是会和先前的情况相同。”

    “深夜迷失在大山中,可并不安全。”

    “我赞同,而且我也走不动了,脚后跟磨破了。”韦青面带疲色,直言说道。

    来之前她也没想过要爬这么久的山,穿的鞋子并不适合长途跋涉,其实一路上早就磨破了皮钝痛。

    只是韦青什么都没说。

    短暂协商后众人达成了统一,决定在原地休整一晚上,每隔两小时换两个人守夜。

    就在保镖去找树叶、收集枯枝打算点个火堆时,孔一扇则拿了布巾,起身准备去溪水边上擦擦身上脖子上的汗水。

    张有福瘫坐在地上,仰着脑袋唉声叹气:

    “到底有什么仇怨,要费如此大的劲儿来对付我……”

    忽然溪水潭边传来孔一扇的惊呼:“你们快过来!”

    虞妗妗和韦青对视一眼,说:“你坐着吧,我过去看看。”

    张有福也从地上爬起来过去:“咋了?又出啥事儿了?”

    孔一扇指着不远处一个斜长在溪边的歪脖子树,语气异常惊喜:“那棵树上有我师兄做的标记!他们来过这里!”

    他口中的师兄,自然就是失踪的青乌长老。

    张有福:!!

    还不等他惊讶,与此同时去远处收集树枝等可燃物的保镖,也回来了。

    远远地他就开始冲着虞妗妗等人的方向呼喊:

    “老板,我们找到一个人!”

    张有福闻声瞪大眼睛:“啥?找着谁了?”

    孔一扇语气激动:“是我师兄他们吗?!”

    保镖走近,身上像扛麻袋一样扛着一个人,神情茫然:“什么师兄?”

    “老板你看,我们在前面的石头堆那边发现一个女人!”

    第110章

    “等一下, 这到底什么情况?!你好端端把人家扛来干什么?!”

    自家的保镖出去转了一圈,在大山深处不知怎么就扛回来了一个女人?!

    这合理吗?

    山中谷地怎么会有人?

    张有福的头又开始疼了。

    尤其是发现保镖肩膀上扛的人一动不动,一点挣扎和呼救都没有, 他又开始慌张了。

    这姑娘……不会是没了吧!

    五大三粗一身腱子肉的保镖蹲下身, 把肩上扛着的人放下来, 放在河边地上让其平躺着, 而后挠挠自己的脑袋:

    “情况是这样的……”

    据他解释, 在虞妗妗的嘱咐下他和同事怕再次迷路,不敢走远, 其实一直就在谷地边缘寻找可燃物,确保自己能够摸着石头路找回来。

    许是此处有河滩, 大小石块特别多, 在搜寻可用枝叶的过程中, 他们在谷地边缘的土坡处, 发现了一处由于地形高低差形成的天然浅坑。

    走近浅坑, 他们便看到了坑里趴伏着一个人。

    两人分外震惊, 看到人的第一时间也是疑惑不解,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倒在深山中。

    连喊了几声没有得到应答后, 他们才走近小心翼翼把人翻过身,发现对方是一个面貌年轻、嘴唇发白双目紧闭的女性。

    “我和二哥探了一下, 这妹子还有鼻息,就是比较微弱,应该是昏了过去。”保镖呐呐说道:“发现她的时候,坑里和她身上还有不少枯叶,我们猜测那是她用来遮盖保暖的,估计她在山里应该待了有一段时间。”

    “不论我们咋个叫她推她,她都没有一点反应, 也不晓得是出了啥事才会昏死在山里。”

    “但怎么说这也是一条人命,我们不好当作没看到把她丢在那里……”

    “然后你就把人扛过来了?”张有福‘啧’了半天,又不知道说啥。

    他也没啥能指责保镖的,毕竟他当初选这两人当心腹、连进山都带着他们,就是看重他们讲义气,老实忠心。

    何况碰上这种事,的确不好见死不救。

    “老二呢?”

    保镖说:“二哥让我先把人扛回来,看看老板和大师们要怎么处理,他一个人拾柴火呢。”

    “行吧。”张有福摸摸后脖颈,为难地看着地上放平的女人:“虞大师,孔大师,你们看这咋整?”

    虞妗妗蹲身,把昏迷的女子从头到尾打量一番。

    从外形上看这人挺年轻,应该不会超过三十岁,圆脸,皮肤白皙。

    她没从这人身上闻到血腥味儿,看其除了脸上、头发脏了些,衣服裤子都还算规整地穿在身上,应该没有受过外伤。

    “我来吧。”

    听到声音她扭头,看到韦青缓慢地走了过来。

    韦青跪坐在女人旁边,双手在她身上摸索一遍,而后掐住对方的某几个穴位,针对性地刺激用力。

    十几秒钟后,昏迷的女人眉头越皱越紧,猛地掀开了半扇眼皮醒了过来。

    她刚苏醒时有短暂的迷茫,眨巴了两下眼睛。

    看清自己身边围着都是人,立即惊恐浮上她的脸庞,她‘蹭’的往后面蹬了下腿。

    “你、你们……”

    孔一扇双手抬起,语气和善:“女士,我们不是坏人。”

    “你在山里昏迷过去,是我们的同伴发现了你的踪迹,怕你出什么意外才把你带来了我们的营地。”

    尽管听清了他的话,女子还是警惕不减,似乎并不相信他所说的真实性。

    视线在周遭所有人的身上扫过一圈,女子迟疑着嘴唇蠕动:

    “你们不是……”

    她想问什么,又有所顾忌把话咽了回去。

    下一秒离得近的虞妗妗等人都听到一道巨大的饥饿肠鸣声,从女子的体内响起。

    来不及不好意思,她便因着胃中过分饥饿面露痛苦,蜷缩着用力按压自己的胃部。

    同时胃里挛缩酸水倒反,饿得她上半身一阵阵地抽搐犯呕。

    见状孔一扇也猜到了情况,招呼保镖去背包里拿点食物和水:

    “大妹子,不嫌弃的话你吃点东西?”

    在纠结和犹豫中挣扎了几秒钟,女人实在忍受不了腹中灼烧般蔓延到心脏、甚至是四肢的饥饿感,一把拿过了食物和水,小声急促地说了句‘谢谢’,而后除去包装狼吞虎咽。

    等她两块压缩饼干下肚,又喝了很多水在肚子里膨胀开来,那种抓心挠肺的灼烧感才缓解了许多。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现在她再面对虞妗妗等人,也没有刚刚那么抗拒了。

    孔一扇好奇询问:“女士怎么称呼?你为何会昏迷在这大山中?”

    “……我叫金云岚,你们随便称呼吧。”

    据金云岚自己说,她是和同伴走丢找不到下山的路,已经在山中困了两天半。

    尽管大山里有一些动物,但她只是个普通的女生,连怎么在野外生火都不会,让她捕猎维生简直是天方夜谭。

    很多树木她也爬不上去。

    将近三天的时间里,她就捡了一些掉在地上的烂果子勉强充饥,喝了很多溪水,除此之外再也没有进食过其他东西

    而现在又是入冬季节,平时气温本身就低,需要消耗更多的热量来保持体温和体力。

    尤其是到了晚上山里还会大降温,她连个能遮蔽冷风、好好睡一觉的地方都没有。

    金云岚只能搜集一些树叶放在坑里,铺在自己的身上缩成一团,抵御风寒。

    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被困山中的第一天她就倍感饥饿。

    到了第二天更是让腹中的饥饿和绞痛折磨得生不如死,连继续寻找下山路的体力都没有,就这么蜷缩在坑里饿得昏死过去。

    再次苏醒就是韦青刺激穴位,让她恢复神智。

    三言两语模糊带过自己的情况,金云岚假装不经意实则试探地问道:

    “你们呢?为什么会在山里过夜啊?”

    此时出去收集树枝树叶可燃物的保镖也回来了,在远离河滩的平地上支起了火堆。

    众人都围坐在火堆边缘,身下垫着保温垫。

    火舌吞噬着木枝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几人的面庞被橘色的暖光照亮。

    张有福满脸郁闷地啃着口粮,毫无戒心:“我们啊?我们就想回个老家,这不也是在山里迷路了,等明天养精蓄锐再出发。”

    “回老家?张大哥你们老家是山里的村子吗?”

    “对啊,我老家小南村,再翻过前面的山头应该就到了。”张有福一边啃一边闲聊:

    “不过云岚妹子你是哪儿的人,和朋友过来旅游吗?怎么想着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玩儿?”

    他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说完话,金云岚的身体僵了一瞬,抱着双臂的手指不自觉用力。

    “……对,是来玩一玩。”

    “最近山里的路况比较复杂,你看我这种从小在山里长大的人都摸不准哪里能出入,更别提你这种外来人口了。”张有福叹气。

    想到金云岚之所以会迷路,很可能是受到自己的事情的影响,被一同困在山里,他就挺愧疚。

    他悄声问一旁烤火的虞妗妗:“虞大师,能把这姑娘一起带着么?”

    “把她一个人扔山里,她出不去吧?”

    虞妗妗无所谓:“随你。”

    得到队伍主心骨的首肯,张有福露出笑来,“听到没,你可以跟我们一起走,等我们上村里办完事就会下山离开。”

    金云岚勉强一笑:“…好。”

    随便说了几句话天色就彻底昏黑,走了一整天的众人身心也都很疲惫,止不住地打哈欠犯困。

    第一轮守夜由虞妗妗和把金云岚背过来的保镖负责。

    其他人就用保温垫把自己裹起来,不甚舒适地陷入了沉睡中。

    尤其是白天忙活一整天奇门遁甲预测的孔一扇,几乎是脑袋一沾地呼吸就沉重起来。

    虞妗妗百无聊赖,时不时在火堆里丢一把叶子。

    捕捉到一丁点动静,她耳朵忽然动了动,却没有停下手里的事。

    不一会儿裹着垫子的金云岚撑起身坐起来,起身扭捏走到两人跟前,对一身腱子肉的保镖低声说:

    “我有点内急,想找个地方方便一下。”

    保镖先是一愣,更手忙脚乱地连点头:“哦哦好,那你小心点别走远。”

    金云岚又冲虞妗妗点点头,小跑着往另一边林荫去了。

    她戒备的人是这支队伍中的男人,尤其是那两个体型健硕的青年男人,至于虞妗妗和韦青她并没有很上心,外形上看着没什么压迫力。

    她心脏砰砰直跳,等身后的火光愈发看不见,准备撒开腿就往山上跑。

    下一秒一只手却陡然出现,从身后直接拉住她的衣领,遏止住她逃跑的步伐不说,还差点把她整个人提起来。

    “跑什么?”

    淡淡的女声随之响起。

    在漆黑寂静、处处充满诡异的山林中,冷不丁出现这种情况,金云岚的心脏差点吓到从喉咙眼里跳出来。

    她发出一道尖利惊恐的叫声,划破了山林的寂静。

    等到睡眠中的诸人逐一被动静吵醒,纷纷坐起来警惕周围,就看到虞妗妗只用一只手,便像擒贼一样擒住了金云岚扭在身后的两条手臂,扯着她从黑暗中走回了河滩。

    而金云岚则疯狂地扭动、尖叫,神情惊恐无法遮掩。

    韦青才睡着就被吵醒,此刻头疼和困意混杂,让她情绪非常低沉,冷着一张苍白的脸用下三白眼看向虞妗妗:

    “什么情况?这是在闹什么?”

    连火堆边的保镖都瞪大了眼:“唉?虞大师你不是一直在我旁边么,啥时候离开的?!”

    虞妗妗:“问她,做了什么亏心事,大半夜好端端不睡觉要逃跑。”

    张有福很是惊愕:“逃跑?云岚妹子你这啥意思,还是信不过我们?”

    眼瞧着跑路无望,金云岚情绪无法控制,失态道:

    “你们还装什么?不就是小南村派来抓我灭口的吗?!”

    虞妗妗闻言眉尾一挑,“我没记错的话,张老板说过你老家就叫小南村?”

    “……是。”张有福彻底傻眼了,半晌点点头口不择言:“不是,灭口是啥意思啊?!”

    “我们村里的人要杀你?谁啊?!”

    他们村里很多青壮年早已外出打工,还在村里的很多都是空巢老人和留守儿童,都是本本分分土生土长的村人。

    怎么会和什么杀人灭口如此惊骇的事情扯上关系?!

    金云岚话里的信息量太大,众人瞬间都意识到,她根本就不是什么来爬山的旅人,反而和张有福的老家小南村存在着什么惊世骇俗的牵扯。

    孔一扇被吵醒后,好脾气地出言解释。

    见金云岚还是无法相信他们说的话,他对虞妗妗道:“虞大师,看样子金女士也陷入了和小南村有关的诡事,要不我们把实情和她讲讲?”

    得到在场众人的同意,他大致把自己一行人为什么要进山、又被困于山中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所以张老板虽是小南村出生的人,却并不是你口中派来灭口的人。”

    “我们去小南村,完全是去找寻找张老板家出事的原因线索,这样讲你能信任我们吗?”

    金云岚听完已经信了七分。

    更何况他们抓到了自己,要灭口现在就可以把自己弄死,好像没必要再好声好气地编故事骗自己……

    这么一想她便完全相信了。

    确认自己性命无忧,她也不用再挣扎逃跑,于是虞妗妗便松开了钳制她的手:

    “现在可以不隐瞒了吧?”

    金云岚带了哭腔:“对不起,我听你们说要去小南村,我以为你们是一伙的……我真的太害怕了。”

    看她哭得眼泪水粘着睫毛,虞妗妗有点嫌弃,从挎包里掏出纸巾递给了过去:

    “擦擦吧。”

    “谢谢…”金云岚小声抽噎,重新坐回火堆后说道:“我不是旅客,是旁边小河村里的村小学老师,从南边过来支教的。”

    张有福了然,追问道:“俩村子离挺远的,你怎么会到这边来,还说小南村的人要杀你灭口?”

    金云岚说:“我班上有一个学习成绩挺好、也很乖很爱读书的小姑娘,就是你们小南村的孩子。”

    “半个多月前放周假,她从学校离开回家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上过学。”

    “我担心她出什么事情,或者家里遇到什么困难,于是三天前就记了地图路线,打算去小南村找他们家的大人家访,想去询问情况。”

    “结果……”金云岚回想到令人恐惧的一幕,声音轻颤:“结果我意外撞见,看到他们家里都不是人!是妖怪!”

    “小南村整个村子的人,都是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