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金云岚今年23岁, 刚刚大学毕业一年,同时也是今年年初主动报名了下乡支教的组织活动,正式成为小河村村小学的一名在职教师。

    西北大山地域偏僻发展落后, 相比于大城市的物价和工资, 支教老师每个月的工资和补贴堪称低廉。

    之所以她愿意过来, 是因着小时候的经历。

    据金云岚回忆, 她也出身于贫困县, 当时读书时带了她五年的班主任便是支教老师。

    在她记忆里,那是一位既温柔又知性的女教师。

    不仅教书育人、废寝忘食地掰正了很多农家的调皮孩子, 让他们通过读书找到了一条走出大山的路,还常常拿自己的工资给班级里的特困生补助粮食——其中就包括金云岚自己。

    从那位女教师那里, 她补全了对于母亲和恩师的一切幻想。

    结果读到六年级的一天, 全校的师生收到一则噩耗。

    女老师在学校的职工宿舍被歹人侵害、死亡。

    杀害她的人是村里一个快四十岁都没有结婚的中年教师。

    那男人读过一些书, 拿了高中文凭, 所以在学校里当了十来年的语文老师。

    相貌平平无奇, 个头瘦小只有一米七, 四十岁的年纪已经有点秃顶,平时性格温吞像个老实人。

    谁也没想到看似人畜无害的语文老师, 会做出那么疯狂的事情。

    后来警察调查审问到事情真相,学校里的师生们才知道女教师在支教的六七年中, 时常被他骚扰。

    那人渣自视甚高对另一半的要求不低,自己的性格外貌却很一般,迟迟没有交女朋友结婚。

    女教师来村里支教的时候很年轻,他那时候三十出头,没两年就对人家展开了追求。

    女孩子年纪轻脸皮薄,考虑到大家都是同事,又是教师行业, 闹开了对方会尴尬丢脸,故而拒绝得都很委婉。

    以至于村里都没几个人知道这件事。

    她恐怕不会想到自己的善意之举,会让无耻之徒得寸进尺。

    尽管多次被拒绝,但男老师自认为条件在整个村里数一数二,早已单方面把她看作自己的所有物。

    直至女教师年到三十,为村小学的孩子奉献了整整7年的青春,才在家人的百般催促和劝导下,决定回家和家里安排的知根知底的相亲对象结婚,孝敬赡养年迈的父母。

    她向学校提交完离职报告,校长和同事们当然都很舍不得她。

    但大家心里清楚,没有人应该一辈子呆在大山里无私奉献,女教师能支教7年已经非常善良了。

    谁成想次日晚上,女教师就在收拾物品时,被纠缠她的同事侵害离世,手段残忍令人发指。

    警察结案量刑时那人渣还死不悔改,各种道德绑架,嘴里叫嚷:

    “她那种物质拜金的女人,为了榜大款抛下学校的孩子们,有师德吗?有良心吗?”

    “要不是她天天勾搭我,之前做饭送给我欲擒故纵,我会等她这么多年吗?!”

    “……”

    天可怜见的,女教师只是多做了饼干小食会分给所有同事,根本没有任何其他意思。

    甚至后来男老师常常骚扰她,她连东西都不再送,平时远远碰上都避嫌不搭理。

    什么勾引、欲擒故纵不过人渣自己脑补出来的画面。

    那段时间整个学校和附近村里的人,都在讨论这件事。

    年幼的金云岚得知此事也备受打击。

    她跑到拉了封条的职工宿舍外,看到女教师居住的那一间门户大开。

    遇害时尚未洗刷干净的血渍凝固,从外头还能看到地上的血痕边角。

    那一幕和那件事对她整个童年的冲击巨大,以至于成年之后,她也在恩师的影响下报考了师范学校。

    甚至毅然选择了下到贫困地区支教。

    她很清楚偏远地区有许多不可控之事,可她更希望自己也能像恩师一样,改变大山里孩子们的命运。

    为此金云岚还做了很多准备,来保护自己的日常安全。

    包括且不限于她和另一名女老师合宿、平日里结伴互相照料,随身携带辣椒水和强光小手电等等……

    好在支教的大半年时间,并没有任何让她感觉不适的事情发生。

    现在不是两千年,网络发达,村里并不算完全封闭。

    而她因着自己的经历和日常生活中的感触,会对来读书的女孩子们更多加照顾。

    其中她班上有一个小姑娘叫葛向雅,是在她来支教的前一个月到来的插班生,并不是本村人,而是临山的小南村人。

    两个村子之间相隔着大山,平时来往最少要走一两个小时的山路。

    因此女孩儿工作日都住在学校宿舍,放周末假才回家两天。

    葛向雅的家庭情况并不富裕,缴纳这一笔额外的住宿费后,她家里给的伙食费就不多了。

    金云岚经常在巡视小食堂的时候,看到小姑娘只买一个馒头,就着咸菜或者最便宜的海带、豆皮吃。

    尤其是她还很乖巧懂事,永远安安静静坐得笔直,认真学习不落下每一次作业。

    学习成绩在班上很突出。

    了解到葛向雅的家庭情况和她为了读书耗费的功夫,金云岚有点心疼这个女孩儿。

    于是她也时不时买点小面包,或者把女孩儿喊到办公室谈谈心。

    在小姑娘亮晶晶的眼神中,她能明显看到对自己的孺慕和喜爱之情。

    这既让金云岚倍有成就感,还觉得这种熟悉的师生情仿佛让她看到童年的她自己、以及恩师。

    按照葛向雅的成绩,小学毕业后去读县里的重点中学绝对没问题。

    就是这样一个前途似锦的小姑娘,半个多月前放周假回家后,便再也没有回来了。

    金云岚还是从校方处得知,葛向雅的父母给校方发了短信,只说小孩子觉得去学校太累、想家,不想读了。

    她收到消息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

    愿不愿意上学读书的孩子,一眼就能看出来区别。

    连下课都在做习题的小姑娘怎么可能会不想读?

    对于她的质疑,校方也很无奈:

    “虽然我们早就倡导九年义务教育,学费也免除了,但很多大山里的人家还是不愿意让孩子读,因为食宿费、伙食费、书本材料文具校服……这些零零碎碎都要花钱,加起来一个月少说也要小几百。”

    “但如果在家干活或者出去打工,这笔钱便能省下来,要是女孩子直接说个人家嫁了,对许多家庭来说更是一件好事。”

    “所以你也别觉得惊讶,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每年我们学校都有不下十个学生退学不读,就算有义务教育又怎样?这里是山区,连公路都不通,不可能说次次都报警。”

    “这些村人思想都很固执,就是真把警察找来调解开导他们也不一定听,更别提听学校的话了。”

    金云岚理智上知道校长说的是事实。

    可一想到葛向雅年纪那么小,读书那么认真,渴望走出大山开启新生活,感情上她就接受不了。

    按照校方和其他同事的经验,女孩子突然不给读书就两种情况:

    家里没钱或不愿意供;

    要把她嫁出去收彩礼。

    无论那种情况无非就是钱的问题。

    于是在她多次给葛向雅父母发消息循循善诱劝导、却被敷衍甚至直接不予回复后,她决定亲自去葛向雅家见见她的父母亲,再争取一下机会。

    三天前,也就是上周六休假的上午,金云岚带着地图和少量的食物与水翻越山岭,来到了小南村。

    到地方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她进入村子后的第一感觉便是,村里人很少。

    人烟一旦稀少,环境就会显得荒凉。

    待她在村路上走了约十分钟,才看到几名在太阳地假寐闲聊的老人,便上前询问。

    听到她要找葛向雅,几个老人对视一眼,问她:

    “你找葛家有事吗?”

    “是这样的老人家,我是葛向雅的老师,她好多天没去学校了我想去家里看看她,做个家访。”金云岚说。

    在村民的指路中,她来到了村中的一户人家,敲响了院门。

    “谁啊?”院里传来问询,随后门从里面打开,露出一名眉头皱着的中年妇女的脸庞。

    金云岚有些紧张地说明了自己的身份和来意,便见妇人的表情忽变得古怪,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瞅了好几秒。

    就在她都觉得浑身不适时,妇人才扯出一个笑脸:

    “是金老师啊,快请进。”

    “麻烦你为我家丫头的事情上心,但学校我们真不去了,一个是家里困难,还一个向雅自己也觉得太累了不想去读……”

    她说着,侧头看向金云岚,脸上的笑意更加古怪:

    “金老师不相信的话,我把她叫出来让她自己和你说。”

    走到堂屋门口,金云岚才陡然发现门口的角落又脏又臭,放置着一个铁笼子。

    笼子里头拴着一只体型庞大、简直像藏獒一样的大黑狗!

    那狗忽然抬头,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她才注意到它的存在,被吓了一跳。

    妇人走过去,一脚踢在笼子上斥道:“叫什么?吓到金老师了!”

    金云岚摸了摸胸口,瞧着那脏兮兮的大狗眼睛湿漉漉,并不像她所想的那样凶神恶煞,莫名就不觉得害怕了。

    “这是什么品种?也太大了吧…”

    “土狗罢了,平时喂得多就长膘。”

    长膘吗?

    金云岚忍不住多看了两下。

    其实仔细一瞧,黑狗只是骨架大,身体上并没有多少肉。

    甚至因为皮包骨显得瘦骨嶙峋,怎么看都有种和普通犬类格格不入的异样感。

    进到堂屋之后,金云岚在妇人的絮叨中得知此人就是葛向雅的母亲。

    葛家里一共就三口人,孩子的父亲上山还没回来。

    “金老师你先坐着,我喊向雅出来和你说说话。”葛母拿了一杯水,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她这几天生病了,一直在自己屋里修养。”

    金云岚忙点着头道谢,心里却总觉得有点膈应。

    她不好意思说,在露天通风的院子里还好,一进入四周密闭的房间,她便察觉葛家的味道实在是有点大得冲鼻。

    她也说不上来这股味儿到底从何而来,只觉得又臭又腥,就像什么东西发酵了一样。

    面前的玻璃杯子外壁脏脏的,可能是没洗干净也可能是放太久没用,里头的水也是凉的。

    除此之外很多东西杂物,就随意地放在院里屋里,整个家肉眼可见看着乱糟糟,不像是一家勤快爱干净的人。

    金云岚没有喝水,找话题问道:“向雅生病了?什么病严重吗?”

    “就小流感。”葛母走到里头的卧室门外,直接打开门喊道:“金老师来了,你快出来见一见。”

    不多时缓慢的鞋子拖沓声响起,个头瘦瘦矮矮的小姑娘从屋里走出来。

    金云岚见到人先是一喜,随后有些愣住。

    她不清楚是不是自己多心,总觉得一向机灵、眼睛明亮的小女孩儿,今日呆头呆脑表情恹恹。

    短短十来天没见,葛向雅就像变了一个人,没有一点精气神。

    “叫人啊。”葛母推了下女儿的肩膀。

    葛向雅愣了半天,才慢吞吞喊了一声“金老师”。

    当时金云岚没有多想,以为是小姑娘生病了精神头不好,分外关心她的情况。

    可无论怎么旁敲侧击地询问、谈心,葛向雅都眼神直愣愣地摇头:

    “我真不想读了。”

    葛母在旁边笑眯眯道:“金老师,你自己也看到了,向雅自己就不想去。”

    金云岚不死心,也怎么都想不通,几乎是明示说道:

    “我是觉得向雅资质很好,多读书未来能有个好前途,如果咱们有什么困难——比如学杂费凑不齐都可以和我讲,我这边可以资助一些。”

    葛母面露感动,却因为表情太夸张、夸张到有点怪异,让金云岚觉得对方在阴阳自己:

    “金老师你真是个好人。”

    “那以后向雅要是改变主意了,我们再把她送学校去。”

    家长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金云岚也不好再纠缠,只能无奈点头道:

    “那好吧,我还是希望你能和孩子父亲好好商量一下,不读书太可惜了。”

    “一定一定,金老师留下吃个饭吧?”

    “不用,我这就回去了。”金云岚起身,最后看了两眼表情麻木的葛向雅,郁闷离开。

    从堂屋走到院子时,她又听到‘咚咚’几声闷响。

    她四下探看,发现声音是从院子后方的棚里传出。

    她多看了两眼,身侧的葛母便出声道:“那是养猪棚,家里的猪饿了,在撞棚栏呢。”

    金云岚‘哦’了一声移开视线,说道:“您不用送了,我知道回去的路。”

    等返程的路走了一半,她才猛然发现自己放在葛家桌子上的手提包忘记拿了。

    看了看天色还不算晚,金云岚就又扭头折返回去,准备拿东西的同时再和葛家长辈好好说道说道。

    入冬后的白天很短。

    等她第二次来到葛家时,天色已经变得昏暗,村里静悄悄的,偶尔几乎人家亮着灯。

    走到院子门口时她本来想敲门,却发现院门并没有关紧,一推就推开了。

    里头的堂屋门紧闭着,一缕缕微光透过门缝和窗户溢出。

    屋里似乎有人在说话,叽叽咕咕听不清在说什么,只让人觉得声音有些粗粝。

    金云岚走向堂屋打算敲门,一扭头却看到角落的大黑狗不知何时支起身体,用一双泪汪汪的眼睛看着她。

    毫不夸张,她第一次在一条狗的脸上看到哀求和痛苦之色,豆大的泪水从狗的眼眶溢出,落在地上。

    大狗不停摆头,似乎是示意她偷看堂屋里面。

    什么情况?

    这狗好生诡异!

    金云岚心脏开始砰砰跳,许是凑堂屋近了,里面的声音更加清晰,是一种伴随着模糊说话的稀里呼噜的咀嚼声,不似人能发出的。

    她也不知道怎么了,就下意识屏住呼吸,放下了敲门的手,反而轻手轻脚绕到堂屋后面的窗户口往里头张望。

    只见堂屋的里侧饭桌上坐着三个人。

    体型上是两大一小,瞧着正是一对夫妻和他们的孩子。

    三人穿着人类的服饰,正坐在餐桌上进食。

    可他们人身脖子上面顶着的分明是三颗猪头!

    肥头大耳,拱型鼻子,伴随着咀嚼声大量的食物残渣从猪嘴中掉落在饭桌上。

    金云岚看得清清楚楚!

    她太过惊骇,猛然捂住自己的嘴巴,平复了好半晌才压抑住喉中的尖叫。

    紧接着她又听到堂屋后方,那漆黑的棚子里传出‘咚咚’的、轻轻的撞击声。

    细细小小的哭声若隐若现:

    “金老师……”

    “救、救我……金老师……”

    刹那间金云岚脑子都是空白的,身体不住地轻颤。

    理智告诉她,她应该立刻悄悄地离开这里,可她的脚步却一下下走近棚子。

    她踮起脚,从棚子半指宽的缝隙往里看。

    只见一片昏黑的猪棚中歪倒着两只猪,一头体型肥大躺在角落一动不动。

    另一头正用脑袋轻轻撞击板子的猪体型偏小,浑身泥浆,散发着阵阵恶臭。

    那肥胖肮脏的身体上、那颗猪脑袋上,却有着一张金云岚再熟悉不过的面孔——

    葛向雅!

    猪的身体上长着她学生的脸,痛苦扭曲,正在细弱地哭救。

    第112章

    猪圈中, 那猪身人面、还发出羸弱人声的怪物,给予金云岚的冲击力比她偷看堂屋里的画面更大。

    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看到这样一幕惊世骇俗、常人无法理解的可怖画面,她再也无法压抑住内心的恐惧, 猛然往后退了一大步。

    身体重心向后, 她一时有点站不稳, 连续退了两三米才稳住身体没有让自己摔倒。

    入冬的天气, 傍晚山林中的气温直线下降, 金云岚还穿着毛线衣。

    按理说是该感到冷的节气,她却硬生生吓出了一背的湿汗, 手心都湿漉漉的。

    意识到自己踩踏的动静有点大,她小腿陡然僵直, 心脏跳动大到呼之欲出。

    下意识屏住气息后, 金云岚的听觉嗅觉的灵敏度似乎都在短时间飙升。

    她能听到猪圈大棚里的哼唧声、院子里的风声, 乃至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偏偏堂屋中原先颇为明显的咀嚼说话声, 此刻却一片安静, 听不到了。

    快跑!

    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金云岚脑海里仅剩这一个念头。

    她顾不得猪圈里和屋子里的到底哪个是怪物, 哪个是她的学生,在生命安危下她只能先保住自己。

    扭头就跑的金云岚在钻出半开的院门那一瞬间, 听到身后的堂屋门响起令人牙酸的‘吱吖’声。

    堂屋的门拉开了,光亮从屋里透出。

    她控制不住地回头看了一眼, 看到一对神情阴沉狠戾的中年男女,正用一种木然的眼神死死盯着自己。

    他们的五官、外貌这一刻和寻常人类如出一辙,仿佛那隔着窗户看到的猪头猪脸,只是金云岚的幻想。

    电光石火间金云岚瞥见顶着葛家夫妻俩脸孔的两个‘人’,一人手中提着刀,另一人则拿起了电话,要和什么人通风报信。

    她丝毫不敢耽搁, 憋着一股气没命地撒腿跑路,往村子外头的方向跑。

    冷风呼啸着剐蹭她的脸。

    狂奔的途中,金云岚看到村子里一个接一个的屋子亮起了灯光——那些她以为没有人住的房屋,里面原来都有生物。

    不是村子里人少,而是白天他们都没有出来。

    她内心的不安惊恐愈发扩大,头皮发麻,生怕前面会忽然蹦出几个怪物出来拦路,把她抓住。

    可当金云岚气喘吁吁逃命到村口,肺部几乎要炸开,都没有人出来拦她抓她。

    她扭头看向身后长长的、掩盖在昏黑夜色下的村路。

    错落的房屋像一个个累起的方块,许多户住宅的院门都打开着,一个个神情麻木、有着不同样貌的村民纷纷站在院门口,或者二楼三楼的窗户口往村口的方向望。

    他们的脸孔没入夜晚的昏暗,仿佛从一个模板中刻印出来的阴郁;

    虽是人类的模样,却处处透露出古怪瘆人的异端。

    不知是不是光线折射的问题,金云岚只觉得那些村人的眼睛隐隐冒着绿光,就像是野兽的瞳孔。

    被这样上百双密密麻麻的眼睛盯着,金云岚腿都软了。

    她不敢停留,继续往村外的山路上狂奔,直至一点响动都听不到她依然不敢停下。

    估摸着跑出了挺远,确定没听到身后有追击的动静,与此同时她的精力体力也都耗费殆尽,她才慢慢停下脚步扶着树干喘息。

    金云岚抬头看向天空,寂静幽深的密林中本透着月亮的冷光,不知何时,天际和山头似乎起了一层雾。

    她哆嗦着摸出手机,想给同一间职工宿舍的朋友打个电话求助,却发现信号格子变成了0。

    她不死心地试了很多遍,结果无论是电话还是短信、网络,都发不出去,而经过一整日的奔波,她的手机电量也只剩下最后百分之二十。

    金云岚不敢再乱消耗电量,掏出怀里的地图辨认方位,开始寻找出山的路。

    一想到小南村中那些可怕的东西,她便一刻不敢在这山里停留。

    周围的每一棵树后、每一片阴影后,她都担心会藏着怪物,一丁点细微的动静都会让她草木皆兵

    三天前的经历讲述到此,金云岚面带疲意:

    “后面的事情你们也能猜到,我在山里兜兜转转走了快三天,脚底板都磨烂了,却怎么都找不到离开大山的路,哪怕我一直朝着下山的方向走,下山路却永无尽头。”

    “我手机也早早没了电,就算有电也联系不到外面,到昨天今天的时候我真是又累又饿还冷,一点都走不动了!我只能找个勉强可以避风的地方休息,结果就…饿昏了。”

    她说着吸了吸带有哭腔的鼻子,又大口啃了一块压缩饼干:

    “我真是绝望了,还以为自己就要死在山里,没想到还能遇上你们。”

    听完金云岚描述的小南村异变,虞妗妗三人神情严肃,陷入沉思。

    一旁的张有福和他的保镖却是惊愕无比:“我的乖乖……”

    “葛向雅我知道,他爹是个皮小子,小时候成天地跟在我屁股后面在村儿里野。”张有福说:

    “难不成他们一家子和村里人,都让怪物给害了不成?!究竟是什么怪物在村里祸害人,竟能把人变成猪?!”

    虞妗妗思索片刻说道:“看来这山中笼罩的‘蜮’,根子就出在小南村。”

    “依照金云岚你的说法,那些东西发现你窥视到他们的秘密却没有立刻追逐上来,说明他们很确定,就算不去费力逮捕你,你也走不出这座大山,会在山中困死、把小南村的秘密烂在肚子里。”

    但凡他们因为什么事耽搁几天才进山,碰上的可能就是金云岚饿死冻死的尸体。

    背后的东西困住金云岚,是因为她撞破了村人的隐秘。

    而接连让青乌长老、以及后进入大山的虞妗妗一行人也迷失其中,是不想让他们找到张有福相关事宜的线索证据。

    这恰恰说明张有福身上遭遇的诡事,同小南村的异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下那小南村还非去不可了。

    当即一行人决定尽快修养精力,只等白天一到,便继续行进。

    次日,依旧是孔一扇这位青乌术士负责用奇门遁甲,推演真正的道路。

    只不过他前一天消耗的精气神太过,睡上一晚上根本补不齐。

    到后面只能由两名保镖轮流背着他赶路。

    就这样一路推演、破障,原本只需要不到两个小时上山的路程,他们足足走了快两天的时间,才终于抵达了小南村外围的稀疏荒地。

    此处距离村子只有不到两公里,大量的村人坟头聚集在此。

    虞妗妗问张有福:“你还记得你家里人第一次下葬的位置吗?”

    张有福点头说‘记得’,带着众人来到了一处地方:“不过我给爹娘迁完坟后,原先的坟坑也不好留着,万一有人上山下山不小心跌了进去就成了罪过。”

    “所以迁坟的大师把原来的坟坑都填平了,还种上了植被,你们看,那片新生的低矮些的草丛就是。”

    孔一扇拍拍保镖的肩膀:“辛苦小兄弟了,你放我下来吧。”

    “哦,好。”

    从保镖背上下来,他又从背包中拿出罗盘,开始看着仪表观测附近的风水。

    半晌孔一扇眉头拧起,蹲下身用手指去抚摸脚下的土地:“奇怪,这附近区域的风水流通十分古怪,断断续续有所阻塞,我却看不到什么影响物。”

    虞妗妗心中浮起一个念头,召出了伏灵和芜情两只灵猫,“去看看。”

    她和两个灵物心意相通,甚至不需要明说对方就能明白她的意思。

    伏灵和芜情腾空跃起,灵体往实体的地面一扑,便像遁地一般消失在原地。

    不多时虞妗妗收到了它们的反馈,借着灵物的通感,她看到了地下的场景。

    她睁开双眼,问张有福:“你之前说,挖开墓穴后发现存放尸体的棺椁底部损坏,所以迁坟的时候才准备了新的棺椁。”

    “对,我先前不是做梦梦到我爸,以为棺材里进水了他腿才不舒服,然后迁坟的时候棺椁底部的确有一点积水,而且还有不同程度的损坏,我还以为棺材给雨水泡烂了……”张有福说着,突然意识到什么:

    “不对呀,如果棺材没有进水不是泡烂的,那为啥棺材底板都破了洞啊?!”

    虞妗妗说道:“应该是被某种动物刨坏的,那些破口的用处就是偷窃、置换棺中的尸骨。”

    “动物?!”张有福失声惊呼。

    “我们脚下的地底有非常多条甬道,宽度大概10到20厘米,错综复杂地盘踞在你亲人的棺椁附近,最深处可以达到地下十米。”虞妗妗说:“这种又小又深的甬道,不是人可以钻进去的,唯一的解释便是地鼠之类的动物。”

    所以诸多天师推演、寻找了一个多月的幕后真凶,很可能只是一群兽。

    没给张有福和其他人过多时间震惊,在虞妗妗的催促下,他们直接进入了小南村。

    再次来到这个噩梦一样的地方,金云岚心里就发慌,忍不住贴虞妗妗贴得紧紧的。

    就像她所描述的那样,村子里非常安静。

    走了一段路更是一个村民都没有碰到,整个村落一片死寂,十分不正常。

    虞妗妗眼眸微眯,问金云岚:“葛向雅的家在哪里?”

    金云岚吞咽口水:“我带你们去。”

    走至记忆中的院子,她脚步陡然停了下来,无措回头:“门开着!”

    前方陈旧的木门斑驳掉漆,开了半个人的身位。

    孔一扇和韦青同一动作起手摸向腰间,随时准备应战,两名保镖则是把张有福往身后护。

    虞妗妗眼神安抚了下金云岚的情绪:“别害怕,我先进去。”

    说话间她一脚踹开了半掩的院门,门板撞击在墙壁上发出巨大的‘咣当’声,不说里头的人什么反应,她旁边的同伴倒是都吓了一跳。

    甫一推开院门,冲天的血腥气味再也遮掩不住,混杂着恶臭扑面而来,令人胃里作呕一阵翻滚。

    韦青常年和尸体打交道,闻到熟悉的味道,下意识道:“不太妙,这么大的血腥味道,里面肯定有死尸。”

    虞妗妗快步走了进去,视线迅速扫视院中,发现院子里空无一人。

    她直接朝着血腥气味的来源方向——也就是堂屋的后方走去。

    刚一拐弯看到院落后方的场地,她便停下脚步、眉头拧起。

    紧随她身后的韦青看到的第一眼,那张向来死人一样平淡的脸上,也浮现出惊愕和震怒。

    只见后院放置着水缸、以及一个巨大的像石墨一样的石板子。

    他们脚下是一片蔓延开来、还没有干透的绯红色的水洼,染上两人的鞋底。

    后院正中央的石板上,平铺着一头猪的尸体。

    那猪又长又大,猪身从腹部切开刀口,被分成两半处理,明显只进行到一半儿没有处理完毕。

    红红白白的油脂和脏器裸露,同时内里的骨骼怪异突兀地暴露,给人非常强大视觉冲击。

    韦青不知看到了什么,直接骂了句脏话,快步走过去。

    她连口罩都没拉上,目光震惊地仔细端详着猪身、猪骨,甚至不可置信地上手摸索。

    沉默片刻,她看向虞妗妗语气艰难道:

    “是人骨架。”

    “这不是猪,这是个……人类。”

    第113章

    十分钟后, 除了还在研究尸体的韦青,其余人都从臭气熏天的院落退出,临时在院门口围聚落脚。

    院子后方血淋淋的那一幕, 刺激得众人面如土色。

    两名保镖说道:“我俩刚才在村里转了一圈, 明面上这个村子里没人了, 不晓得他们是藏起来了还是什么情况。”

    张有福和孔一扇也搜查过堂屋, “屋里也没人。”

    “猪圈里……啥也没有。”

    金云岚描述中的猪身人脸的生物、以及墙角锁住的大黑狗都并不存在。

    只有猪食槽里搜了的、散发着酸臭气味的糟糠, 以及院墙边空落落的铁笼子,能窥见到不久前这两个地方确实像她说的那样, 有生物挣扎存活的痕迹。

    “怎么会?!”金云岚有心理阴影,根本就没敢进院子里, 一直紧贴着院门等候其他人。

    此刻听到猪圈中没东西, 已经提前知道后院情况的她, 面上浮现出惊恐:

    “难道向雅她已经遇害了?!”

    气氛沉寂之际, 韦青举着染血的双手从院中走了出来。

    她眉眼间带着疲色, 把污血浸透的手套脱下来丢在角落, 给自己点了一支细长的香烟平复心情。

    几分钟后她碾灭烟头,挥了挥身前的空气让柑味的烟火散去, 才走向虞妗妗等人,张口就总结自己的发现:

    “我分离了院里尸体的骨和皮肉, 发现他的整体骨架和内脏结构还是人类,但都出现了很大程度的异变,从人到动物的逆向改变。”

    “最离谱的是那玩意儿没有人为改造的痕迹。

    他的骨骼弯曲且膨大,体内的脂肪含量多得不正常,我反反复复寻找了很多遍,却始终找不到那具尸体上有任何缝合过的存在,就像是……”

    韦青说着, 那张苍白的脸上带着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困惑:“就像是一种自然的演化,但那怎么可能?”

    人类就算返祖,也只会变成猿猴,而不是变成一头猪。

    虞妗妗接过话头,说道:“的确不可能,只是一种未知的妖力术数罢了。”

    “从目前的情况看,我们破除山中‘蜮’的行为惊动了村子的东西,它们知道我们会来,所以提前从村中撤离了。”

    “根据推测,整个小南村里的村民,很可能都已经被妖物精怪替换过,替换的方式可以粗略归纳为‘人变为动物,动物变成人并占据人的身份’;

    只是具体是用了什么手段术数更替、又是什么原理还暂不可知。”说到这儿她语气一顿:

    “而院子里的那具尸体,大概率是金云岚三日前在猪圈中看到的那头大猪,同时也是葛家的成年人,至于葛向雅和其他村民现在是死是活,无法定断。”

    说是无法定断,实际上后院那个死尸,已经昭示了大部分村民的下场不会太好。

    孔一扇举着罗盘,在虞妗妗推演完毕后才开口:

    “我补充一点新发现,小南村的风水不对劲,非常不对劲,不仅仅是气运走势古怪那么简单。”

    “简单来说,此地的风水运势已经干涸,是一毛不拔之地,偏偏就是这样一块死地中混杂着十分斑驳的生气;

    这股气场像树上结出来的果实、像母亲子宫中孕育的胎儿,尚且在青涩未成熟之际,可地势风水是随着环境变化时时更替的,哪有什么成熟孕育的过程?”

    虞妗妗这个略通风水堪舆的大妖率先听懂了:

    “你是怀疑,小南村里设有和气运息息相关的秘术阵法?”

    “不是怀疑,而是肯定。”孔一扇掷地有声。

    一面是术数,一面是妖物。

    这说明村子里很可能纠缠着两股势力。

    一方针对张有福,另一方则是长期折磨着村里人。

    “先不要管什么风水不风水。”韦青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村里的东西跑了,我们现在怎么办?”

    虞妗妗掏出手机,“我昨天晚上把情况反馈给了天师府,你们过来支援的人应该快到了。”

    自从‘蜮’破除之后,信号网络便重新恢复。

    她早早和李毅联系上并告知对方山中情况,李毅那边也意识到了事情不小,今天早上就调派了最近的分部成员进山协助调查。

    看时间要不了半天,他们两拨人应该就能碰面。

    她把最新的定位发送出去后,抬头看向其他人的方向说道:“我嗅觉灵敏,隐约能闻到一些残存的气味,打算我自己先过去找找探探路,以防那些东西跑远了。”

    “你们就在村里等支援的天师到了,再过来和我会和。”

    孔一扇蹙眉道:“要不我跟你一起去?一个人会不会太危险了?”

    张有福这时也说:“我这俩保镖都是泰拳冠军,很能打,让他们跟虞大师你同行吧?”

    “不用。”虞妗妗摆摆手,“我自己一个人行动方便些,人多了反而会打草惊蛇,放心吧我不会出事。”

    有其他人跟着,怎么方便她变回本体行动?

    她是山里长大的野猫,让人类感觉棘手的山路和密林,对她来说如履平地。

    更别提作为一只猫妖,不论是行进速度还是五感的敏锐、行动的灵活性,她都甩人类几条街。

    说完虞妗妗没给其他人拉扯的时间,摆摆手往进山的方向走:

    “我在院子里留了阵印,你们如果遭遇意外我会第一时间察觉到,赶回来。”

    走到确定孔一扇等人所在的方位看不到的地方,虞妗妗抻了个懒腰舒展四肢,‘砰’的一下变成了矫健的黑猫原型。

    她乌黑的猫耳抖动两下,速度陡然加快,穿梭在林中。

    深山中飘出来的风携带着气味颗粒,被她捕捉到,那是一种同为野兽她最熟悉不过的、兽类的腥臊和血气。

    有气味的指引,虞妗妗翻越了山头,最终停留在一处并不算高耸的、四周植被稀疏的矿区。

    她四下打量,此地尘土飞扬,看不到一个人影。

    前方山体挖出的矿井隧道,基本都被垒砌的石块堵住,甬道最外围有铁皮牌子深深打入地底,上面用红色油墨写着大大的‘禁止通行’。

    曾经作为工作区域,矿区内部建设了不少临时的职工宿舍大棚,还有一些休息区,都因为荒废太久在风沙的侵蚀下又脏又破。

    不少棚子的大门都被吹掉了,露出里面积满灰尘的陈设。

    而就是这样一个没有人烟的废弃矿区,周边却气味骚臭,沙化的土地上随处可见一坨坨风干的粪便,不似人粪,而像是什么野兽留下的。

    看着这不甚干净的场地,虞妗妗那张猫脸上都浮现出肉眼可见的嫌弃。

    她四下观望后,径直往最里面的矿洞走去。

    这一条甬道位于矿场的最里部,矿井口本应堵着入口、放置有人进入的大石块都不翼而飞,各种杂驳的气味源头就出自这里。

    她直接走了进去。

    深入三十多米后,在彻底挖穿的山体中,她看到了几十上百只、或许是更多的兽类。

    听到她发出的悉悉索索动静,一只只趴在地上的生物纷纷抬头,用玻璃一样散发着幽光的眼睛盯着她。

    滑稽且诡异的是,它们大部分身体是兽。

    是牛,是羊,是狗……

    可总有一部分躯体是属于人类的!

    并且它们那割裂感极其强烈的身体上,还裹着形形色色的人类的衣服。

    “一只黑猫?”

    “……不是人类,只是只猫。”

    “……”

    叽叽咕咕的交谈声从这些怪物的口中发出,黑猫原型的虞妗妗,似乎让它们安心许多。

    然而下一刻,一个黑且沉重的身影从矿洞的最里处站起身,顿时所有的生物都自觉往两边分开,噤声并垂下脑袋,态度恭敬。

    “乌金大人。”

    虞妗妗的视线中,一个高壮的身形逐渐清晰,那是个成年的壮硕的男人身体,穿着颇为得体整洁的衣服。

    只是其脖子上顶着的不是人脑袋,而是一颗肥硕的猪头。

    其脸部毛发深灰色且又短又硬,两颗人类手掌长短的牙齿从猪拱嘴的两边长出,眼睛又黑又小,耳朵呈现扇形。

    听着其余生物对它的称呼,虞妗妗一下想到《朝野佥载》中有所记载:

    “拱州有人畜猪以致富,因号猪为乌金。”(1)

    她金色竖瞳紧紧盯着不远处的猪头人身的妖物,吐出人言:

    “看来小南村发生的事和被害的人,都是你在捣鬼。”

    那猪头人偏了下脑袋,黑沉沉的眼睛显出不符合常理的平静:“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只是我不明白,朋友你也是动物精怪,应该深知人类是如何高高在上地肆意掠夺我们的生命,你为什么要帮着人类?”

    虞妗妗没有说话,它似乎也并不需要答复,自顾自地的继续说道:

    “我出生于这座山,原本有父母和许多兄弟姐妹,我们从来不去侵害人类的田地,更没有伤害过人类的性命,可那些人——那些贪婪无耻的人,他们抢占万物生灵的生存土地,还残忍地杀害了我所有的亲眷!”

    “我们做错了什么?只因为他们是人,所以生来高其他生灵一等?”

    “你再看看它们,看看这些鸡鸭牛羊,它们出生的意义就是等待宰杀,而后被端上人类的桌子,成为人类的食物,何其地不公平……天道根本不公平!!”

    猪头人那张猪脸说到情绪激动之处,鼻子皱起獠牙裸露,目露狠戾:

    “我偏不愿意接受这样的命运!”

    “乌金会在动物神的指引下,带领着成千上万的同伴,推翻所有道貌岸然的人类!”

    “所以黑猫你呢?你到底是动物,还是甘愿漠视同伴的命运要当一个人?”

    第114章

    虞妗妗:“……我?”

    她用指尖点点自己, 面露茫然:“这件事和我有干系吗,问我干嘛?”

    “我愿意是猫是人,又干你毛线事啊?”

    猪头人本以为自己掷地有声、直击灵魂的质问, 会让虞妗妗顿悟倒戈, 再不济也会心虚不便再对它们下手。

    它万万没想到黑猫会是这个反应, 自己反而愣住了。

    “猫难道不是动物吗?难道不也是被人类随意弃养、弄死么?难道你就眼睁睁看着那些人类凌驾一切, 心甘情愿地低人类一等?!”猪头人不信邪, 坚持站在动物共生的至高点指责道:

    “像你这种动物中修行得道的大妖,却不愿意为族群、为普天生灵万物谋福, 你当真是自私透顶。”

    虞妗妗索然无味:“一头猪,还和我讲起公平道义、万物生死了?”

    “什么是公平?什么是道义?蜉蝣的生命周期只有数小时到数天, 猪却能活很多年, 这是不是也不公平?要不你也去死一死好了?”

    她本身奉行物竞天择, 弱肉强食的自然法则。

    人类作为自然界中进化的前沿, 拥有超出其他生物的智慧和创造力, 当然就是食物链的顶端。

    那么向下汲取所需要的食物和资源, 有什么可诟病的。

    老虎和狮子不会因为追求公平,就放弃抓捕羚羊;

    哪怕是人与人之间, 也从他们出生的那一刻便划分好了分水岭。

    故而猪头人那一套偷换概念的理论,在虞妗妗这里根本不成立。

    “你想要建设的动物王国若真的公平, 这些东西也不会一个个跪伏在你的脚边,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吧。”虞妗妗嗤笑说道:

    “你说虐杀生灵者该死,这一点我同意。”

    万物有灵,无论是人类还是动物,至少都不应该以虐待为准则地杀戮。

    虞妗妗会帮冤死的人类陈情,也会替惨死的动物报仇。

    她是猫,也是人。

    只从心做事, 从因果善恶辨别是非,而不是从种族。

    “那么小南村是所有的村民都嗜杀了你的亲眷、包括像葛向雅那样的未成年小孩吗?我想不是。”

    “你们无差别地虐杀每一个村人,难道就是践行所谓的正义吗?我看也不是。”

    猪头人的神情逐渐阴沉,瞪着黑猫的目光也愈发狠戾。

    “既然连无辜孩童都下得了手,那你的所作所为和虐杀动物的人又有什么区别。”虞妗妗语气不屑:

    “那么鄙薄人类,却又费尽心机用尽手段取代人类的身份,偏偏还要为自己的私心蒙上一层大义的遮羞布……”

    “闭嘴!人类的走狗!”猪头人的低吼导致胸腔震颤,响彻整个矿洞中。

    它呼吸间,几乎要维持不住人类的体型,身上裹着的衣物被膨胀的肌肉绷紧。

    猪头人后退了两步。

    与此同时它身后的无数只半人半动物的怪物,纷纷站起身,直勾勾盯着对立面的黑猫。

    “上!”猪头人一声令下,无数牲畜嘶叫着朝着前方扑了过去,简直要把那体型偏小的黑猫完全压盖住。

    黑猫两须抖了抖,猫爪踩紧地面,慢条斯理地磨磨爪子。

    在矿洞中暴动兴起的一瞬间,虞妗妗后腿用力一蹬,主动迎了上去。

    她猫咪原型也丝毫不减力气,跳到冲在最前方的、头上顶着牛角睁着铜铃大小牛眼睛的怪物脸上,狠狠一蹬就把那体型庞大的怪物蹬飞出去。

    又快又轻盈的黑猫穿梭在怪物群中,击打时的响声都无比清晰。

    时至傍晚时分,成功和进山的支援队伍会和的孔一扇几人,还等到了数日前失踪在大山中的青乌长老一行人。

    他们果然像虞妗妗分析的那样,也察觉到了小南村有异常,所以才会进山,并被‘蜮’困住。

    只是青乌长老虽然也精通风水堪舆,队伍中却没有虞妗妗那样的超强辅助。

    他只能尽力规避风险,寻找食物和水源,保证队伍里的天师们都活着。

    直至虞妗妗他们抵达小南村,大山中的‘蜮’彻底消失,青乌长老一行人才走出了迷障。

    三波人汇集后来不及寒暄,便沿着虞妗妗分享的地址找到此处矿区,并从最里面的矿洞进来时候,里头的喧嚣和缠斗早已结束。

    “快快!虞前辈在这个洞口外面留了标记,进去支援!”

    一行人紧赶慢赶深入到矿洞中,都停住脚步,看着前方壮观的场景傻了眼。

    只见不算宽阔的矿洞中,横七竖八躺满了形形色色的家禽牲畜,满地都是各种动物的毛发和屎尿,狭窄的空间中气味并不好闻。

    而在这些软倒的牲畜中,还有一只像小山一样高壮的野猪。

    其头上、身上硬邦邦的皮都破了血口子,右边的獠牙直接折断,仰倒在地生死不明。

    虞妗妗便把它高耸的肚子当成唯一可以落脚的干净地方,百无聊赖地坐在上面,盘弄尾巴洁白如云朵的灵猫。

    她听觉灵敏,在孔一扇等人入洞的时候,就听到了动静。

    此刻她用掌心撑了一下,在野猪肚皮上站起身:“你们终于来了。”

    孔一扇瞠目结舌:“虞前辈,这、这是……?”

    “小南村惨状的始作俑者们,一群偷窃了人运、便想披上人皮取代人类身份的动物。”虞妗妗脚尖点了点身下的野猪:“这只猪算是主谋之一。”

    “但它大概率也是被利用、当了枪使。”

    说完她从野猪肚皮上跳下来,踩着那些牲畜的身体走到了干净的空地:

    “‘犯人’基本都在这,你们自己想办法运出去吧,我先出去透透气,臭死了。”

    等虞妗妗走出了矿洞,等候在甬道外头的张有福看到她,神情异常激动地迎了上来:

    “虞大师,这个矿区我熟!这里就是我早先购入的那条矿的一处废弃矿井!”

    据张有福说,一座山里的如果有矿产资源,少说能开采五到十年、甚至更久。

    如果山体巨大,还可以从不同的角度钻取矿洞,主要取决于技术工人勘测的结果——哪里资源丰富,哪里矿产贫瘠。

    这处废弃矿区就是这样的情况。

    从已经打好的几个矿洞中,还能挖掘到矿产。

    但过去还在施工开采的年份中,此矿区出过几次大大小小的事故,技术工人认为这一片矿区的岩层结构脆弱,很容易在挖掘中出现塌陷事故。

    故而当时的矿脉持有者张有福,才会权衡利弊,最终决定放弃各项基础设施和矿井都已安排妥当的该地。

    几个甬道口堵路的大石头,以及深入地下的警示牌,都是他安排工人用挖掘机布置的。

    所以当他跟着天师们找到这个地方时,内心便掀起了惊涛骇浪。

    虞妗妗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回去说。”

    ……

    ——————

    待天师府的术士们把那些牲畜捆绑好,一个个运回小南村捆在村中,又从矿井的最深处找到了十来只昏厥的、体型异常的动物。

    很显然这些生物,就是小南村由人类转变为动物的村民,是村里仅存的幸存者。

    派来支援的领队天师,也从来没见过如此诡异的情况,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处理这些人和牲畜。

    “那些幸存的村民,只有少数还保留着人类的神智和一些语言功能,其他大部分都又痴又呆。”领队说:“如若不是几位告诉我,他们是人,我只当他们是一些体型畸形的牲畜……太可怕了!”

    “我们要怎么做,才能让他们恢复正常?!”

    他们忙活的这段时间里,虞妗妗也没停下来休息。

    有了青乌长老这位精心钻研地质风水的相师从旁帮助,他们很快点出了小南村存在的九十九个阵眼。

    听到领队天师的问询,虞妗妗看了一眼青乌长老,说道:

    “陈大师你说吧。”

    风尘仆仆裤脚下摆泥泞的青乌长老长叹一口气,说道:“造孽啊,要让那些人恢复正常,就得先说说他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刚才和虞小友破解了小南村中的阵结,发现此大阵是由九十九个阵眼组成,意为九九归一。”

    “这种九九阴阳轮转阵一旦成型,阵中的一切都可以逆转,男人变成女人,老人变成小孩……畜牲变成人身。”

    “但经过阵法扭曲改造的‘伪人’,并没有作为人类的命格和寿命,它们只能永远藏身在阵地中,一旦离开阵地便会丧失属于人类的智慧、外形、人言等等,重新变回牲畜。”

    “故而为了真正的像人类一样拥有命格、能够正大光明走在阳光下,不被反噬,它们就需要找到替身的人命。”

    说到这儿,青乌长老有些说不下去了,面露不忍:

    “失踪的那些村人,基本能确定已经丧命,他们的结局有两种——”

    “其一在轮转阵地中被扭曲为牲畜,变成了那些伪人的盘中餐,你们在后院中发现的猪尸恐怕就是这类存在。”

    也就是说‘蜮’破除、村里的东西逃命之前,它们在杀猪宰羊。

    地位扭转的第一件事,它们就是剥夺曾经凌驾在自己头顶的村民的性命。

    青乌长老:“第二种结局,是作为替命的对象,‘种生基’到阵眼中去,源源不断为村里的伪人提供气运命理。”

    知道在场大部分人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他用通俗的话解释道:

    “也就是说,每一个阵眼中都生埋着一个村民。”

    不算大的小南村地底,最少有九十九具村人的尸体,他们在生前像钉子一样被活埋到了土地中,充当阵眼。

    第115章

    说到种生基这个风水堪舆中的名词, 很多人或许不清楚是什么,但要提到一些耳熟能详的都市传闻,便很好理解。

    例如某地建设大桥屡次三番出现问题, 施工不成, 最终两名工人在浇筑水泥时不慎跌落其中, 被塑封在大桥的基底;

    从那之后施工中的种种异常情况便不再发生。

    又例如某地产公司盖楼时意外频发, 老总便用了非人的手段, 将一对刚出生的童男童女生埋在地基中;

    自此大楼成功建盖,可夜深人静时总有值班的员工, 能听到空旷的走廊中有小孩儿的呓语。

    在诸多都市传闻中,种生基是一种残忍诡谲的风水术数。

    实际上现实生活中的种生基, 是一种融合了道法术数, 调动借助山川地气纳为己用、利于自己的转运秘术。

    一般情况下所用到的物品, 是当事人的头发、指甲、血液等物。

    风水师会把这些东西做成一个替身物, 再选择一个黄道吉日, 寻找能够吸收天地精华和灵气的风水宝地, 把替身物埋进土地。

    经过做法布阵,替身物便能够吸收该地的风水, 并把这些吸纳来的气运灵气回馈到本人的身上。

    种生基不仅可以改善事业财运、学业家庭,更甚者还能延年益寿, 让原本命里该绝的人起死回生。

    如今还流传着港城某巨富,就是用种生基的方法,在一直为自己延寿。

    正因为此术的上限极高,可以突破人类的极限,古往今来才会有那么多的富贵人家推崇,愈演愈烈。

    但此术效力强大的同时,限制也多。

    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有资格借山川地气, 给自己改命转运的。

    种生基一旦种下,一定会有其他方面的反噬。

    比如你求的是事业财运,那么身体健康上可能就会出现问题;

    求的是延年益寿,子嗣上有很大可能会受不好的影响……

    一般情况下只有两种人能够自然地使用种生基术。

    要么当事人是一个大善人,做过很多好事积累了功德和福荫,遭受反噬时这些福荫就会为他们挡灾。

    青乌一派作为风水大家,青乌长老就曾接任过一桩国内富豪的种生基风水术数。

    那富豪早早查出肝脏方面的问题,不久的将来大概率病情会恶化,危及他的性命。

    为了种生基转运,他大举做善事,捐献了数千万元不说,还资助了好几个偏远地区的贫困县。

    这些举动都是他在给自己‘刷’功德。

    虽然目的不纯,但实实在在有成千上万的穷人因为他的善事和资助,改善了生活。

    给这样的老板施法转运,青乌长老无可指摘。

    种生基后没多久,那富豪身体上的不适便减轻许多,为了维持效果,至今他每年都要捐出一大笔钱来做公益事业,积累功德。

    除却这种需要大量付出、行善才能慢慢积累的福荫,还有一种人可以种生基,便是八字刚硬之人。

    八字过刚,命硬,只有克别人的份儿,很难被克。

    故而这种人去种生基,就算有所反噬,也命硬不惧。

    此二者,无论是大善人还是八字命硬的情况,都是万里挑一都难寻。

    除了以上两种情况,不乏有很多八字又不够硬、还吝啬舍不得花大价钱做善事刷功德的人,想要种生基改运。

    他们只想接受种生基带来的好处,不愿意承担反噬,便会想尽方法和手段规避。

    其中最简单粗暴、一劳永逸的规避方法,便是找一个人来作为替身物,替他们承担反噬。

    都市传说中那些死在建筑工程中的人,以及小南村地底活埋的九十九名村民,就是这类种生基的替物。

    “动物开智,长寿能言,其实就是另类的修成精怪。”青乌长老说道:“虞道友能有如今的道行,定然是历经了数百年的苦修,合该得道。”

    “可这些轮转大阵中的伪人不一样,它们没有经过任何修行,却想要轻轻松松地逆天改命一步登天,这中间缺失的苦修经历自然需要更多更大量的替物,来为它们提供风水气运。”

    “故而阵眼中活埋的村民们,不仅仅是代替它们承受反噬的替物,村民本身的精血气运也会连同这座山的地气,被一起抽干,反馈给伪人让它们原地成精。”

    这也是为什么孔一扇会觉得,小南村像一块一毛不拔的死地,村子附近的植被也十分稀疏的原因。

    别说是村民,就连村子附近的地气,都被种生基术抽干了。

    那一个个像种子一样供给气运的东西,都是活埋在地底的尸体。

    种生基术成,连同没有被活埋的村民们,也受到轮转阵法影响,逐渐畜牲化。

    再过个一年半载,等到他们的躯体演化、神智退化完全,从里到外都变成牲畜;

    到那时哪怕是虞妗妗和天师府,也无力回天无法让他们复原。

    青乌长老叹道:“通知总部吧,虽然地下阵眼中的村民早就没有生还的可能性,但让死者这般活埋于地下,没有公理也毫无人道可言。”

    “等总部派人过来把尸体都掘出,再统一安葬,多少能减轻一点亡者的痛苦。”

    虞妗妗略一颔首,说道:“村子的后事你们天师府自己安排,轮转阵法破除之后,村里扭曲的磁场会慢慢恢复。”

    “我这边会尽量帮那些幸存的村民减轻身上的异术,但我不能保证他们能完完整整恢复健康的人身。”

    谁也不知道躯体和大脑被改造过的人类,有没有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最差的结果,就是他们的动物化无法纠正,一辈子只能不人不牲地活着。

    “麻烦虞道友了。”青乌长老作揖:

    “此次小南村之行,也多亏了你帮衬我师弟,否则我们一行人还不知道要在深山中围困多久。”

    虞妗妗摆摆手。

    就在这时,支援小队的领队天师急步过来:“虞前辈,那头野猪精愿意开口了,不过它指名要见你。”

    “见我?”虞妗妗略一挑眉:“行吧,那我跟你过去。”

    走到临时作为审讯点的村中堂口,跨过门栏,她便看到被五花大绑捆住的野猪精怪。

    为了防止它挣脱束缚逃跑,天师们还在它的四周设下重重禁制。

    村中残存的轮转阵法余力,让它重新恢复了人类的外貌。

    那颗獠牙都被虞妗妗打断的猪脑袋,此时是一张平平无奇的中年男人面孔,脸部、眼下都有击打后的淤青。

    领队的天师低声提醒:“它使用的外形,是葛向雅父亲的面貌,我们在葛家找到了相册对比,可以确认。”

    虞妗妗点了下头,看着捆绑住的精怪,不甚有耐心:

    “我来了,还有什么屁话,等交代清楚了罪行再说。”

    野猪精怪比在矿洞里情绪稳定许多,或许是清楚挣扎也无用,索性露出坦然赴死的表情。

    听到虞妗妗简单直接的问话,它沉默好半晌,才开口说道:

    “你们想知道什么?”

    “一切的来龙去脉,还有背后帮助你的人。”虞妗妗说:“仅凭你们这些家禽动物,没有能力布下那么大的阵法,闯出如此多的滔天祸事。”

    “是神,动物神在帮助我们。”野猪精怪一字一顿。

    在它的叙述中,它和亲眷本是生活在深山中的一群没有开化的野猪。

    尽管智商不高,但动物天生的趋利避害,让它们从不踏足人类的领地村落。

    可饶是如此它族群中的亲眷,还是一个接一个地惨死于人类之手。

    那些人类设下陷阱,让野猪和其他动物掉进去。

    脚和腿骨被绞断,坑中还布满了尖锐的钢刺,把动物身体刺得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它们没有灵活的手脚和好用的工具,无法救助受苦受难的同伴。

    只能在陷阱外围,听着同伴撕心裂肺的痛苦嚎叫,看着被钢筋穿透的同伴逐渐在失血和痛苦中死去。

    在愈演愈烈的虐杀中,哪怕是愚笨的野生动物,也会对人类生出前所未有的恨意。

    就在某天,它自己也坠入陷阱中奄奄一息时,一道光芒突然出现。

    它被裹住送上地面,身上的伤口完全治愈,迷迷糊糊中它在光芒中看到了灰黄相间的皮毛纹路,像虎。

    再然后它便被点通了灵智,刹那间从一头未开化的野猪,变成了一只野猪精。

    它立刻明白自己有了大造化,当即跪谢认主。

    对方神通广大,却格外仁慈宽容,赐予它‘乌金’为名。

    乌金只知道对方是动物神,代表的是天下万物生灵,按理说不应该插手任何俗事。

    因为实在看不下去人类对动物的屠杀和虐行,才会出手拯救。

    “乌金,你瞧瞧那普天之下的人类,生来就坐拥无数资源和财富,执掌其他生灵的生杀大权,你说这公平吗?”

    “千百年来朝代可以更替,那么族群和食物链自然也可以颠覆,如若我说我要推翻人类的统治,建立一个再也没有人能屠宰我们、再也没有人会侵占我们生存土地的新世纪,你愿意协助我吗?”

    听完恩人描绘的蓝图,乌金心潮澎湃,当即跪伏在地:

    “乌金愿为主人肝脑涂地!”

    从那之后,在动物神的帮助下,它迅速以小南村为据点,一点点吞噬了村子里的村民。

    “动物神?”虞妗妗无语凝噎:“它说它是神你就信?”

    “哪个神会做出以无辜生灵的性命为垫脚石,来达成目的的事。”

    “不许你诋毁至高无上的动物神!”乌金低吼一声:“为了达成大业,推翻人类统治解放万物生灵,这些手段都是必要的途径!”

    “更何况人类若是没有那么贪婪,要没有你们人类的帮助,我们也不会如此迅速的侵入小南村。”

    “那些村民有今日的下场,怪不得我们,要怪就怪你们人,身为同族同根却自相残杀,何其可笑!”

    “哪个人在帮你?!”领队的天师忍不住质问,咬牙切齿。

    “哼,你们进山不就是想找他么。”乌金语气不屑。

    虞妗妗灵光一现:“帮你的人是张望虎?”

    煤老板张有福那个小叔叔!

    第116章

    乌金被点化成精的那一年, 是好几年前。

    动物神说自己无法过分插手俗世中的事端,不能像撒豆成兵一样多点化几头牲畜,为乌金增添一些同族帮手。

    它希望乌金能自己找到一条侵入人类社会的路, 之后它才能提供更多的外力帮助。

    为此单枪匹马的乌金很是头疼。

    它虽然有心协助动物神完成大业, 却形单影只无能为力。

    饶是希望渺茫, 忠心耿耿并且痛恨人类的野猪精, 仍然兢兢业业地为了种族大业, 不眠不休地观察、监视着附近山中的村人,寻找契机。

    就那么视奸了好几个月, 还真让它发现了一些端倪。

    群山中的村子稀疏,其中有一个名为小南村的村落, 里头的村民行迹可疑。

    他们不似寻常的采摘人、种植人。

    每天从村子里外出时, 这些人身上虽然背着一个筐子, 却根本不是去采摘菌子野菜、也不是去捕猎的, 神出鬼没十分可疑。

    从他们回村时的脚步脚印、以及身上的气味, 乌金闻不到那筐中有植被的气息, 反而是一股子灰尘的硝味。

    有一次这伙人明显神情疲惫,光着膀子坐在树墩子上休息。

    乌金远远地藏在对角的山坡上, 从上往下看到没有遮掩好、露个半边的筐子里,是一块块黑不溜秋的石头。

    后来它才知道, 那些石块是矿产。

    于是它跟踪这伙村民,想看看他们到底去了什么地方,能弄到这些矿产,却不想跟了好几次都把人给跟丢了。

    仿佛有什么屏障笼罩在这些村民的身上,抹除了他们途径的路径。

    意识到这伙村民大有问题,乌金在主人下一次降临时,把这件事上报反馈。

    在动物神给予的神通帮助下, 接下来它终于成功地破除迷障,跟上了那伙小南村的村民。

    它跟着他们翻越山路,来到了一片荒芜的废弃矿区。

    它看到村民拿着开采工具,随便穿了几件工作防护服,便深入洞穴。

    这些人一天要来回于矿洞内外数小时,把一筐筐的矿石从洞中挖掘、并运出来。

    而后他们会把开采出来的东西,交给一个乌金没有见过、并非小南村村民的生面孔,一个中年男人。

    等中年男人叼着烟,一筐筐清点完矿石,就会当场给他们结算今日的工钱,而后允许他们每个人带一小筐矿石走。

    其余开采出来的大头,由男人自己运送下山贩卖。

    乌金看懂了。

    此地乃是一处封禁的危险矿区,小南村的这伙村民也不晓得是怎么和这中年男人勾结上,竟胆大包天,一直在从禁区偷矿!

    难怪他们天天行踪不明、行迹可疑,是在当贼匪。

    可按理说此地位于山中,大量的矿石异常沉重,若是正经矿场便需要用到推车、以及大量的人力物力,耗费在运输上。

    仅凭中年男人一人,就是从天黑运到天亮,也不可能把那些开采的矿石全部运输到山下,还不被人发现。

    经过乌金的偷偷观察,他发现真正惹人注目、需要忌惮小心的并不是中年男人,而是他身边跟着的一个‘女人’。

    一开始乌金以为那是个人类女人,是中年男人的妻子或者亲人。

    女人头发极长,几乎拖曳到脚后跟,头发又密又厚颜色是发黑的深绿色,发间像装饰一样插着许多柳条一样的枝叶,和长发混杂在一起。

    偶尔几天,那些枝条上还会绽放几朵洁白或是绯红、盈黄色的小花。

    乌金见到过它的正脸;

    哪怕不按照人类的审美,就凭它这些年见过的所有人类,女人也是其中最美貌的一位,美得妖异。

    它肤色雪白,容貌旖丽,四肢纤细修长,比中年男人还略高一些,时常一言不发坐在角落角落发呆,或者蹲在地上看一整天蚂蚁也不换姿势,存在感极低。

    站在肤色发黑、身材发福的中年男人身边,怎么看都不相称。

    就是这样一位漂亮的美人,才是中年男人运输矿石的主力军。

    乌金看到它的头发会像植物的根茎一样延展、伸长,根根分明纠缠在一起,宛如灵活的游蛇卷住一个个盛放矿石的筐子。

    紧接着那些蜿蜒曲折的发梢,便会朝着下山路的方向游动,带着那些重物悄无声息地离开。

    那堪称诡异的一幕,登时让乌金意识到那存在根本不是人类,而是和自己一样的精怪。

    村民们身上那种隐形一样的掩饰踪迹的手段,应该就是它的手笔。

    这下乌金陷入两难境地。

    它根本不晓得对面的是个什么怪物——没错,哪怕它自己就是成精的野猪,也觉得那诡异的女人像个怪物。

    也不晓得对方还有什么出神入化的能力。

    若是对方帮助小南村的村民,它没有信心能胜过这个怪物。

    权衡利弊之后,乌金决定放弃从小南村入手的想法,转投到附近的其他村子找机会。

    没成想就在它已经放弃之后的某天,事情出现了转机。

    那日它在山中溜达,敏锐察觉到自己脚下的土地出现轻微震颤。

    颤动幅度不大,震波是从很远的地方共震而来,若非它是动物精怪根本都差距不到,想必附近村子里的人类更不会发现什么端倪。

    乌金知道小南村人在干偷采废矿的勾当,一下子就怀疑是废弃矿区出了问题。

    它紧赶慢赶到了地方,果然发现矿区尘土飞扬。

    本就因为岩层过脆而废弃的矿洞,经过数月的大肆开采,终于在今天挖到了坍塌点。

    整个矿井从深处层层塌陷,倾颓毁坏之势一泻千里,里面的村民根本来不及反应出逃,便被岩层砸成肉饼。

    中年男人神情惊慌、灰头土脸地躲在远处,一副随时要跑路的样子。

    看到这一幕,乌金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它终于从偷窥的幕后走到人前,以精怪的身份,第一次和张望虎碰面。

    “主人有大神通,可以用神奇的法术让我们变化成人类的外形。”乌金说道:“于是我和张望虎达成了协议,由我、以及我的同族取代那些为他卖命、却死在矿井中的村民,代替他们进入小南村作为人类生活。”

    “有我们顶替死去的村人身份,他便不用担心矿区的事情败露,自己会被抓去蹲大牢。”

    要知道无论是非法偷窃矿产资源,还是致多人死亡,都是非常严重的罪行。

    如若被抓到,张望虎最少要蹲几十年大牢。

    何况他心虚,他手里还有更肮脏、查出来就要拉去执行死刑的勾当!

    他现下六神无主一副天塌了的模样,自然不是为了同村替他卖命捞灰钱而死掉的村民们悲伤,是这些村民的家属——老婆孩子爹娘,私下里都知晓家里的顶梁柱在做什么行当,知道他们是跟着他张望虎一起干活。

    村民死亡的消息要是让家属知道,他们一定会报警,届时自己就完蛋了!

    张望虎本就是个自私自利、没有底线的小人,此刻乌金这个野猪精跳出来,要求合作,他只是最开始害怕了一小会儿时间,很快便镇定下来,欣然同意乌金的提倡。

    他自然清楚乌金伪装成人类、混进小南村,一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谋划,但他不在乎。

    他身边有同样是精怪的诡异长发人保护他,他并不惧怕乌金会伤害他。

    至于乌金会不会对小南村其他村民下手,干他什么事?

    张望虎巴不得那些知情的、知道他们在偷矿的村人都悄然死绝,这样才算安全!

    两方各取所需,相互打掩护。

    当天乌金就变成了葛家男人的外形,潜入了村子。

    它借口和张望虎有一笔大生意要做,这几天都得在矿上偷偷工作,所以其他几个村民才没回来,只让自己回村通风报信。

    实际上它是在拖延时间,把主人教给它的阵法布设在村中,并给它挑选好的同族伙伴拖延时间,让它们有时间也转化为人形。

    就这样乌金带领着伪装成人类的动物,彻底侵入小南村,一点点腐蚀、侵吞村里的百姓。

    一开始阵法没有完全成型发力,部分同伴控制不住人身。

    它们偶尔会突然变回原型,或者露出破绽被寄生家庭的亲人发现,但这不足为惧。

    因为每当这时,张望虎身边的诡异精怪便会出手相助,会用奇怪的‘蜮’能力困住想要逃出山报警的村民。

    有数不清的村民逃跑无望,饿昏在山林中,被找到他们的伪人拖回村子,生生活埋到新刨的地坑中成为新的阵眼,窒息而死。

    作为回报,乌金等伪人除却帮助张望虎隐瞒秘密,还会帮他做事。

    比如张望虎知道它们背后的动物神精通风水转运术数,便要求它们帮他也转运,还要它们想办法毁了自己侄子张有福的气运。

    这才是张有福家的祖宗棺材为何被毁、尸骨被地鼠偷窃魇镇,以及他本人从三四年前起就开始倒霉运的原因。

    光让张有福倒霉还不够,张望虎还要让其身败名裂,让他像自己一样一无所有,最少死无葬身之地!

    于是这些年张望虎都在致力于毁坏侄子的资产,构陷侄子的名声。

    张有福买什么矿,什么矿就塌陷。

    投资什么地产,什么施工队伍便出事停工。

    一桩桩一件件诡事,一条条无辜丧生的人命,完完全全都是人祸罢了!

    第117章

    比照真正的审讯室, 深山中的村落显然各方面都不及格。

    考虑到这件事背后不仅仅有乌金口中能力诡异的神秘精怪,还有个未曾露面路数不明的动物神,为防止有任何纰漏让野猪精乌金脱身, 逃窜至深山中, 众人一致认为应该先把人证、物证统统送至山下, 送往距离最近的分部才有保障。

    一日之后

    虞妗妗刚抵达分部, 一进入大门正好碰上参与负责此案的部员之一。

    对方明显认识她, 打过招呼后说道:

    “那位张老板早上就过来了,在等候室休息, 成功解救出来的小南村村民中,已经有人状况逐步恢复, 可以正常交流了。”

    虞妗妗没想到这么快, “好, 我过去看看。”

    她在部员的带领下走进了一间私密性极强的室内, 里面亦然就有眼熟的人, 张有福。

    在整个西北都有名气的煤老板此刻屈身半蹲, 他面前瘫坐着三个默默垂泪的‘怪物’。

    一头骨瘦嶙峋、双眼含泪的老牛,趴伏在屋子正中。

    一个上半身是中年妇女形象, 下半身却是绵羊的蹄腿,靠坐在人类的座椅上姿势怎么都颇为奇怪。

    最后一位是个十多岁的小姑娘, 她外形上几乎看不出任何异样,只有偶尔抬手去擦擦低垂的脸颊上的泪水,旁人才能看到她的双手是一对粉中带灰色斑块的猪蹄。

    此三人就是在分部天师的调理下,率先恢复神智、身上的异常转变也开始好转的村民。

    也是目前唯三能交流、提供线索的村民。

    根据他们自己提供的身份信息、并一一对照小南村的人口户籍,此三人的身份也已经确定下来。

    年龄最小的女孩儿,就是金云岚的学生葛向雅。

    她是村子里最后一个被同化的人类,乌金顶替的身份就是她的生父。

    下半身还是绵羊的中年妇女是村子里最普通不过的一位村民, 至于那头老牛,实际年龄有近七十岁,张有福都得喊他一声族叔。

    看到虞妗妗进门,张有福就想起身迎她。

    虞妗妗止住他的动作,目光在屋里的三个村民身上扫过:“现在什么情况?”

    张有福:“我也刚来不久,正和叔说说话。”

    趴伏在地上的老牛泪流满面,不停地用蹄子扒拉张有福的手臂。

    从他口中吐出的不是牛叫,而是人言:“有福啊,你小叔……忒心狠了!他太不是人了!!”

    “村子里哪个老人不是看着他长大的,还有跟着他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兄弟姐妹,他怎么能对村里人赶尽杀绝啊?!”

    老牛泣不成声,哽咽的话语断断续续:“可怜我的闺女女婿,我的孙子,人都没了!全没了啊!!”

    一想到至亲之人惨死在眼前时,他浑然不觉。

    他磨刀霍霍时,身边被绑住的家畜还哀声啼哭,满脸祈求。

    那时候老人只生出一瞬间的心软,还是提着刀给了待宰的牲畜一个痛快。

    直到他自己也沦为同样的下场、变成牛棚里口不能言的老牛,他才崩溃意识到自己曾经宰杀的牲畜,其实是他的子孙亲人。

    比起对自己遭遇的恐惧,那才是真正让他痛苦崩溃、每每想起来都夜不能寐的事。

    族叔的哭嚎让张有福心里一阵阵难受,脸上也羞愧难当。

    毕竟张望虎是他血缘亲戚,两个人几乎像兄弟一样一起打拼了很多年,张望虎做出那么些令人发指的事情,丢的是他们张家上下的脸。

    待老人家发泄完情绪清晰稍微稳定些,才终于能够回答天师府和张有福的一些的问题。

    提及偷窃矿石一事,族叔说道:

    “这件事情我知道,但那些小子们不是好吃懒做才会去昧公家的钱,是实在走投无路了。”

    “有福你之前不是给村里投过一笔钱,建设村小学。”

    张有福猛然想起这回事,“对啊,我发家之后就投钱给村里的娃娃们建学校了啊,为啥小雅还要去小河村读书?村小学呢?”

    “塌了。”老牛疲惫说道:“大约五年前,学校教学楼坍塌了。”

    “因为楼坍塌的时候娃娃们忙着放学,教学楼里没几个人,造成的伤亡不重,但还是有两个学生死亡,多名学生和一位老师重伤,引发轩然大波。”

    张有福神情震惊:“一栋楼,好好的怎么会说塌就塌了?”

    “村里人也不懂啊,还是老村长找了外头的施工工人来看,人家说教学楼当初建的时候就没建好,无论是建筑材料还是施工都有大问题,属于豆腐渣工程。”老牛说道。

    他没有说的是,教学楼是张家人投资建设,村里死伤了人的家庭当然无法接受,哭着闹着要找张家人负责。

    恰逢那年失踪了许久没人见过的张望虎,忽然返乡,村里人便一窝蜂找上了他,让他给个说法。

    而张望虎把事情全部推到了张有福的身上。

    他声称学校的建设投资、以及当时的工人和材料,都是张有福在负责,自己并不知情,更没想到会出现如此的严重的事故。

    在他口中,已经成为西北知名巨富的侄子张有福,简直是当地恶霸,黑心肝且无恶不作。

    村里人就算去闹,也胳膊拧不过大腿。

    经过张望虎的渲染,悲戚的村民们不敢找上张有福问罪,生怕会有□□上门教训他们。

    一时间村中笼罩着低沉的阴云,不知道有多少村民诅咒张有福不得好死。

    甚至还有村民去张有福父母的坟头撒尿,吐唾沫。

    张有福听到这儿瞠目结舌,‘噌’得站起来:“他爹的,张望虎是这么说的?他真不要脸!”

    “当初我俩说好了,建设村小学的钱我来出,但我那时候忙于跑业务经常出差,顾不上看顾学校的建设,所以寻找施工团队以及购买施工材料的事都全权交给他负责。”

    “我就是想着在学校里读书的都是村民的娃娃,无论如何安全最重要,特意拨款预算增加,还强调他一定要盯紧了工人手里的活,不能让他们干歪了糊弄咱们村……”

    学校早就塌了,现在再说什么也于事无补。

    张有福气得浑身发抖,咬紧牙关。

    这下还有什么不清楚的,那笔建设的村小学的钱,张望虎一定从中捞了一大笔,才会竣工出一个豆腐渣工程。

    最不要脸的是他还反手把这盆脏水扣在了自己的头上。

    “你们为啥不来找我?我先前回村迁坟的时候,怎么也没人来找我讲这件事?!”

    老牛隐忍落泪:“有福你是大老板了,天天上电视,身边都是保镖,我们哪里敢招惹你这种大人物……”

    至于张有福迁坟的时候,村里已经在乌金它们的掌控下。

    有张望虎那边的神秘的‘蜮’帮助,村里人别说向外寻求帮助,连见都见不到外人。

    张有福那时能碰到的村民,肯定都不是原装的‘村民’,皮下还不知是什么物种。

    一想到自己先前和一群怪物打过交道,张有福便一阵后怕,心想还好自己身边的保镖多,那些东西当时不敢对他做什么。

    老牛继续叙述,村小学倒塌后,村里的孩子便没学可上。

    最严重的是很多有伤员的家庭没有赔偿款治不起。

    在这种情况下张望虎说出一件事,他说自己知道隶属于侄子张有福的某矿脉,其实有一个封禁的矿区。

    从那里进入可以偷偷开采矿石,他声称自己有门路运售,能卖不少钱。

    他还说那些受伤的村民本就是受到张有福的牵连,卖他的东西赚钱,赚的是治病救命的钱,天经地义。

    这番动员和撺掇下,不少村民都很认可他的话。

    为了给还躺在床上伤情一天天恶化的家人治疗,他们才会铤而走险,去明显封禁了、有危险标识的矿洞中采矿。

    葛向雅的妈妈就是先前村小学的一名教师,也是在塌陷时为了保护学生,被砸成重伤的伤员。

    她的父亲是为了给妻子看病,才会加入采矿队伍。

    葛向雅的母亲被石板砸到的是头部和腿部,原本她父亲卖了矿有钱把妻子转到县医院,治疗并截肢后,已成功保住了一条命。

    人已经背回家休养,只等慢慢伤口养好,以后还能坐轮椅或者安装义肢活动。

    她父亲却又在矿洞中被砸死。

    待乌金顶替男人回到家中,对方的妻子第一时间敏锐察觉到丈夫的不对劲。

    故而它入侵村子的第一步,就是把那个躺在床上动不了的可怜女人给替换了。

    上学回家的葛向雅惊喜发现,躺在床上病怏怏的妈妈重新站起身,笑眯眯地站在门口迎接自己,她欣喜若狂地扑进母亲的怀抱。

    但她并不知道,自己的爸爸妈妈都已经换了芯子,早已不在人世了。

    等老牛的和张有福骂完几轮张望虎,虞妗妗才适时出声,询问道:

    “老人家,我想问你一件事。”

    张有福忙介绍道:“叔,这位就是解救村里大家的虞大师。”

    老牛支起身想用牛身给虞妗妗下跪,被身边的人制止,他说道:“虞大人,你要问啥?我知道的肯定都告诉你!”

    “我想问问你知不知道,几年前附近哪个村子的人在大兴狩猎,猎杀附近山中的动物?”虞妗妗问。

    按照乌金的说法,它痛恨附近的村民是因为自己的同族,以及山中其他的动物族群,曾被村民们残忍杀害过。

    那种杀戮方式并不是单纯的猎食,而是一场完完全全的虐行和屠杀。

    大量动物被各种陷阱残忍地折磨了数天,才痛苦咽气,导致人和兽类之间仇恨不共戴天。

    她稍微一描述,老人就有了印象:“是有这么回事,几年前山中突然多了许多陷阱,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不少野兽落进去就是一死。

    连我们村的村民都有人半夜走路没看清掉进去,被扎伤了,还是他打电话给家里人,才被俺们找到捞上去。”

    “但我老头向大师们保证,那些陷阱真的不是我们小南村的人设下的!我们祖祖辈辈靠山吃山,虽然也会打猎,可绝对干不出那么丧尽天良缺德的事情。”

    老人努力回忆当时的场景,说道:

    “发现这件事时,村里连同周围的其他几个村子就召开了大会,经过对比山里头的陷阱,大家都怀疑山里进了盗猎者。

    因为那些陷阱的坑很深,钢刺也又粗又尖锐,布置一套费时费力,还不能一击毙命,附近几个村子的猎人根本就不用那些东西……!”

    第118章

    从虞妗妗口中得知, 村子所遭遇的灭顶之灾,和当年凭空出现的捕猎者陷阱有极大的关联,仍是牛身的老者恨不得以头磕地喊冤:

    “老天爷, 我们冤枉啊!”

    “它寻仇寻错了人呐!!凭啥没有证据, 那群畜牲就要把账算在俺们小南村的头上?凭啥啊?!!”

    张有福单膝跪在地上, 听到牛头锤在地上发出‘砰砰’的碰撞声, 连忙伸手抱着牛脑袋、用手心去护:

    “叔, 你冷静点,别激动身体再出问题……”

    “我咋能不激动不恨呐?全村上下大几十户, 上百口子的人就这么没了!”老牛泣不成声:“我的闺女和孙子,斗了一辈子的老伙计们, 全都死绝了啊!!”

    半身绵羊的妇女浑身都在抖, 捂着脸哭泣:“我家的娃娃又犯了啥罪, 对那么小的孩子下手, 他们丧尽天良……”

    张有福情绪也有些克制不住, 他看向虞妗妗郑重说道:

    “虞大师, 那事一定有蹊跷。”

    “您就说我们市遍地是矿产,又发展重工业, 附近村里年轻的劳力无论是去矿上当矿工,还是去工厂冶铁打钢筋、去建筑工地……哪一行不比蹲在山上当猎户更容易致富?”

    “我年轻的时候, 村子里就没多少青壮年了,都跑去县城和矿上打工,更别提现在,就村里那些老弱妇孺留守儿童,哪有能力围猎野猪啊?!”

    眼瞧着老牛哭得要昏过去,一直低声啜泣的葛向雅也像是被吓到了,放声大哭。

    虞妗妗见状退出房间, 让张有福和其他负责的部员安抚他们的情绪。

    她走到审讯室门口,推门进入。

    屋里的野猪精几乎要维持不住人形,身上多个部位出现了畸变,半人半猪的模样很是诡异。

    饶是精怪,经历了两天一夜不眠不休的高强度审讯,它的精神状况也很颓靡。

    看到虞妗妗进来,它耳朵抖动片刻,又垂下视线一言不发。

    “虞大人。”负责看守兼审讯的分部成员站起身,神情拘谨。

    “怎么样了?”

    “油盐不进。”部员语气愤愤:“我们告诉它小南村的幸存者们并未屠杀山中的生灵,不怀好意的另有其人,它偏不相信。”

    虞妗妗观察片刻,轻嗤道:“怕不是不信,而是不愿接受真相,否则我们乌金大人岂不是从道德的制高点,一下沦为无故屠杀的恶徒了。”

    这句话狠狠刺激到萎靡不振的精怪,它猛然抬头,恶狠狠盯着虞妗妗,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昨日和天师府可以通灵的走阴人,专门向地府的阴司确认过,小南村那些死于你们手中的村民的灵魂都不翼而飞,并未魂归地府。”虞妗妗对其眼神视若无睹,继续说道:

    “无论是轮转大阵,还是种生基术,都不会吞噬生灵的灵魂,在你和那些速成的精怪身上,倒也没有杂斑的魂力、只有屠杀和食人后无法挥散的血腥和孽力。”

    “你们没有吞噬灵魂,你说那些村民消失的灵魂,能去哪里?”

    乌金语气阴沉:“那些人类,便是魂飞魄散又干我什么事。”

    “确实。”虞妗妗轻飘飘说道:“不过是小南村人的死伤造成的孽障,会尽数反噬到你和其他动物的身上。”

    “若幕后之人当真是为了万物生灵谋福祉,真的像它自己所说那么大义凛然,那么牺牲一小波同伴的性命也算值。”

    她轻视中带着冷郁:“可一个藏头露尾、搅动厮杀盗取生灵魂魄的腌臢之物,竟也敢自称神明?”

    “至于你们,不过是被当成刀使的一群替罪羊,临下地狱自身都难保还要为那东西守口如瓶,你还真是条忠心耿耿的好狗。”

    乌金表情扭曲,猛然起身向虞妗妗的方向,却被四肢牵制的锁链按回椅子上。

    虞妗妗最后看了它一眼,走出审讯室。

    她不愿在这种冥顽不灵的家伙身上耗时间,有这个功夫,不如再去找找线索。

    当她次日重回小南村,和调遣过来的天师府成员一起挖掘地底的尸体、并在村子里勘察线索时,接到了从看守乌金的分部打来的电话。

    电话另一头的部员强压着兴奋,说道:

    “虞大师,乌金开口了!”

    “哦?”虞妗妗手上的活儿停顿下来,夹着手机:“有吐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吗?”

    “他交代了张望虎的行踪!”

    虞妗妗当即把手套脱下来,“等着,我安排一下山上的工作就过去。”

    她身后是调取上山的小型挖掘机队伍,以及数十名天师府的部员和负责挖掘的工人,正在热火朝天地工作。

    原本平坦的小南村地面,经过一天的精准刨挖,眼下每隔一小段距离的土地上,就有一个深坑。

    远远看去密密麻麻,错落有致,如同一个巨大的蜂窝。

    一具接着一具的青灰色僵瘦的尸体从坑穴中挖出,是那些种生基的可怜村民。

    尸体来不及立刻运输到山脚下,只能临时放在地面上随处可见的担架上。

    被抽干了精血气运的尸身个个骨瘦嶙峋,又因为是活埋至死,濒死前的痛苦和绝望定格在那一张张布满泥土的脸上;

    大多数尸体大张的口鼻和耳道中堵塞,为了防止尸变,天师还在尸体印堂和天顶穴贴上了符咒,简直就像是恐怖片里才会出现的场景。

    但凡胆子小一点的人看到这一幕,都会吓得睡不着觉。

    简单交接了一下手头的活,虞妗妗便下山,直接往定位的地方赶过去。

    ……

    ——————

    到了山脚成功和几名部员会和,虞妗妗直切入重点:

    “张望虎在哪儿?”

    部员告诉她,在她走后乌金又在审讯室独坐了一整天,期间滴水未尽,也不回复任何一言一语。

    就在天师府诸人都打算放弃从它那里入手时,它自己主动喊来了人。

    开口的第一句话,是询问被抓捕的其他动物精怪会有什么下场。

    分部的成员们也没说好话糊弄它,直言像它们在小南村开展如此恶劣的虐行屠杀,同时导致上百条灵魂不翼而飞,绝对没有好下场。

    活着处以死刑,反而可能是人类给予它们最轻松的处置。

    死后下了地狱身上背负的杀孽,才是真正难以洗刷的。

    听完这番话,对同族还算有点良心的乌金沉默许久,终于愿意交代自己知晓的一切;

    毕竟事到如今,此事的开端其实和它脱不了干系。

    它唯有一个愿望,希望能让同族赴死之前走得轻松些,最好一切的罪责都由它自己来承担。

    天师府也如实相告,只能保证前者,后者评判功过那是只有阴曹地府阎王殿才有资格。

    从乌金的交代中得知,张望虎大约是五年多前从省外回到了本地。

    根据乌金后来的了解,那个时候张望虎的身边就已经跟随了那个诡异的长发女人。

    没有人知道那怪物的来历,又是为什么会一直帮助张望虎,替他承做那些肮脏的勾当。

    哪怕乌金和张望虎合作了好几年,也从来没和那个怪物有过交流。

    准确的说是对方不会搭理除了张望虎以外的任何一个生物。

    但乌金知晓一点,张望虎的藏身之处大隐隐于市,他一直藏在张有福的矿上!

    从几年之前,他便伪装成前去务工的矿工,在张有福的矿上工作。

    每一次张有福的矿脉出事,其实都脱不了他的干系。

    据乌金所说,张望虎会拿着小南村各个村民的身份证,乔装打扮,和他身边的怪物伪装成一对夫妻,在矿上打工。

    每次吊儿郎当工作一段时间,便引发一次矿井坍塌。

    而张望虎永远都在那批塌陷中的工人失踪名单里。

    说是失踪,其实工地都会按照死亡结算。

    毕竟深山矿洞、岩层塌陷,就算张有福是个人还不错的老板,每次都会安排救援队伍和挖掘机,把塌陷封住的洞口挖开试图为里面的工人找寻一线生机。

    但想要挖开掩埋住的通道何其困难,这些救援行动少则三两天,多则半个月甚至更长时间都有;

    任凭谁被掩埋在其中,都逃不过一个死的结局。

    最终矿洞通开,也只能找到一些被岩块砸得面目全非、腐烂得不成人形的尸首,甚至有些尸体根本就找不到。

    考虑到深入挖掘会引发二次塌陷,每每有寻不到的尸体,矿上的老板们都会给家属双倍的赔偿款,以示尸骨无存的安抚。

    张望虎就是钻了这个空子,每隔一段时间就用一个新的身份证,扮演新的身份到矿上。

    有他身边的怪物保驾护航,他可以轻易地从矿井塌陷的事故中脱身,没有丝毫生命之忧。

    再然后那个怪物便扮演丈夫死亡、尸首下落不明的可怜女子,在矿上哭嚎。

    用这样的方法,张望虎在每一次矿井塌陷的事故中,最少都能捞到几十万。

    张有福的矿井上出了多少次事故,他就捞到了多少次赔偿款。

    之所以近两年矿上的事故愈发频繁,完完全全是张望虎尝到了甜头,作案逐渐频繁。

    可他能够全身而退,是假死骗赔偿款。

    其他和他一起深入矿洞,遭遇事故死亡的矿工,却都是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

    那些靠着苦力吃饭的矿工没有超凡脱俗的能力,都丧生在暗无天日的矿洞中,血肉模糊地掩埋在地底。

    这些人一般都是一个家庭中的父亲、丈夫。

    只因为张望虎一念之间的贪婪,原本幸福的家庭便支离破碎。

    第119章

    从乌金之口问出的矿洞坍塌真相, 也早有天师府的部员转告给张有福。

    听完因由的张有福沉寂了许久,一向好脾气又憨厚又粗糙的脸上阴云密布,流露出的低气压让他平添几分传闻中土老板、黑大哥的匪气。

    他没再斥骂、愤怒, 而是坚持要跟着天师府的部员们一起去寻找张有福的藏身之处。

    此刻他就坐在副驾驶上, 默默听着车后座的梳理、交谈声。

    “这张望虎心真是够狠毒。”虞妗妗感慨。

    每当她以为自己见识多了物种多样性, 总会有更跌破底线的存在跳出来告诉她, 恶人没有最坏, 只有更坏。

    她询问前方的张有福:“张老板,那张望虎在你的矿上兴风作浪, 几年内多起作案,你就没发现什么问题?”

    张有福苦笑道:“虞大师, 说句自夸的话, 干到我们这种体量的老板, 手底下的投资和项目都不可能局限于挖矿这一行, 我每天一睁眼就有新的合同要谈、新的会议要开, 大大小小合作的企业派人来约时间谈生意, 根本没时间去基层。”

    “我能做到就是绝不克扣工人的工资,尽量规范工具和开采设施保障他们的安全, 毕竟我自己也是从卖苦力的矿工一步步走到今天。”他说到这儿,长叹道:

    “加上矿上的工人流动性强, 不少都是临时工,按天、按小时结算工资的人不在少数,今天还来排工明天可能就不干了,想要规范管理几乎不可能。”

    历来工地、矿场就是上下结构闭塞性最强的几种工作,问题能传到张有福耳朵里再想去控制,便为时已晚了。

    张望虎就是深知矿场工人的特殊性,才敢那么大胆, 逮着张有福的资产薅。

    “不过……”张有福顿了片刻,说道:“那些在矿井事故中尸骨无存的工人如果都是张望虎扮演的,那我对他们有印象。”

    由于近两年矿上实在是太倒霉,张有福去视察了好几次,还亲自和出事的工人亲属会面,当面像他们致歉。

    其中有那么一个女人,他印象深刻。

    他记得那次塌陷范围极大,死伤的工人近十人,导致他刚到工地就被一群男女老少的死者亲属包围。

    在一众悲痛欲绝、恨不得扑上来撕扯他的亲属中,有一人显得格外特殊。

    张有福还记得那是个身量体格又高又瘦的女子,头发乱蓬蓬遮住半边脸,衣着陈旧,默默地站在人群后头无声地哭。

    明明看不清女人的面孔,偏就有种无形的吸引力,把他的注意力都拉扯到了人后的女人身上。

    他承诺完赔偿金、并和死者家属们道完歉,又忍不住询问陪同的矿场负责人:

    ‘那个穿灰衣服的高个女人是谁?’

    整整一天,他的脑袋里时不时就浮现出对方的身影,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稀奇景象。

    听完张有福的描述,负责人面露恍然:‘黄洪涛家的,他媳妇。’

    黄洪涛就是那次塌陷事故中,一直没有找到尸体、最终只能不了了之的三名工人之一。

    据负责人说,他并非长期工,一个月前来到矿上。

    他自称自己是外来务工人员,没有学历和本事,只能打苦工赚钱养家,和他一齐住到矿场的小宿舍单间里的人是他媳妇。

    黄洪涛这个媳妇是个残疾人,哑巴,性格特别内向。

    夫妻俩在矿场的一个月里,就没几个人和那女人碰过面。

    要知道矿场上有许多天南海北的苦力工,其中有一部分是没钱的大龄光棍,那些人私下聚在一起,什么浑的话都能说出口。

    他们私下里评判黄洪涛的媳妇,说虽然不知道女人长啥样,但身材是又高挑又纤瘦;

    还想偷听黄洪涛的墙角、谋划着偷看他媳妇洗澡上厕所。

    就是这样一群偷鸡摸狗的人,都没能偷窥成功——因为那女人就像个透明人,仿佛不需要洗漱方便,每天就窝在狭小的宿舍里大门不出。

    总是蹲不到人,久而久之矿上的人便失去兴趣。

    谁成想黄洪涛才干了一个月的活儿,就死在矿上了。

    夫妻俩来矿上登记的时候,没有留任何其他亲人的电话,据黄洪涛说他们夫妻二人都双亲早亡,又无儿无女,只有彼此相互照料。

    现在丈夫去世,一百多万的赔偿金最后都会给予妻子。

    一时间矿上许多人反而并不觉得女人可怜,私下议论她拿了黄洪涛的赔偿款后,肯定要不了多久就会再嫁、潇洒挥霍。

    负责人心中好奇顶头大老板为何会问起黄洪涛的遗孀,试探问道:

    ‘老板你有事找她?要不要我把人喊过来?’

    张有福连连摇头,讪笑道:‘我随便问问。’

    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何会对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妇女,产生那么大的好奇心。

    他强行把事情和人都抛诸脑后,次日赶回公司处理业务,很快便在繁忙的工作中,把那个小插曲给忘了。

    现下结合天师府的人所说,张有福脑海中一下便蹦出了那个女人的身影。

    他以为自己早就忘得一干二净,实际上那天的每一个细节,现在回想起来都历历在目。

    他莫名有种感觉,消失在矿井中的黄洪涛、以及那个哑巴妻子,就是张望虎和其身边的怪物假扮。

    一行人在导航的指引下,来到了张有福名下上一次发生事故的矿场。

    该矿上的负责人把工人的排班记录、以及名册都找了出来,最终锁定了一个名叫贺斌的矿工。

    外来务工,拖家带口,来矿上没多久便死于塌陷事故、并且没有找到他的尸体……

    一切都和黄洪涛的经历完全吻合。

    就连贺斌的老婆,也是个内向、不与人交际的高个子女人。

    负责人对他们夫妻二人的印象很深,张有福一提,他便点头:

    “是!他老婆是像个哑巴一样,一句话不说!”

    随行的天师府部员追问:“你知道那女人离开矿上后,去了哪里吗?”

    负责人神色茫然:“这我怎么可能晓得,我和他们非亲非故…”

    虞妗妗就没指望能从这个方面找到线索,她另询问道:“贺斌夫妻俩是住在矿工宿舍吧,他们居住的房间是哪一间,能过去看看么?”

    “能,我带老板你们过去。”负责人带着虞妗妗一行人,来到了矿工宿舍靠里的一间,说道:

    “出事后矿上不是停工了大半个月,复工后这间房也一直空着,还没住过新人呢!”

    他掏出钥匙打开门后,虞妗妗走了进去。

    整个宿舍的空间只有几平米,仅能放下一张床和一张桌子、一个小柜。

    她鼻尖微动,仔仔细细搜寻着房间中的气味和蛛丝马迹,突然说

    “麻烦你们把床移开。”

    等负责人和天师府的部员前后用力,挪开床铺,虞妗妗从挪开的靠墙缝隙的地上,捡起两片绿油油的细叶。

    旁人还没意识到问题,她出声解释:

    “这间宿舍门从外锁住窗户又紧闭,最少有一个月没有人进入过房间,那么这两片叶子,应该是上一个居住者——贺斌夫妇遗留的东西。”

    这么长时间过去,落叶还保持着常青,再加上叶片带有的独特气味……

    虞妗妗抬眸:“我知道他们藏身何处了,走。”

    第120章

    离开矿工宿舍, 一行人直奔车里。

    随行的部员正是前两天天师府新派遣来的小领队,姓江,三十出头的青年术士, 负责开车、协助调查。

    他手脚麻利也不磨磨蹭蹭多问, 拽了安全带启动车子引擎后, 才出声问道:

    “虞前辈, 咱们往哪儿去?”

    虞妗妗说:“直接去进山口, 准备上山抓人。”

    “抓张望虎吗?他居然藏在山中,怪不得怎么查都找不见他的踪迹。”江领队脑子活络, 言简意赅:“不过那野猪精不是说,张望虎的身边跟着一个能力很诡异的女人么, 咱们不用先回分部调派人手吗?”

    “也可以, 或者直接通知孔一扇他们到进山点汇合。”虞妗妗垂眸, 看着指尖捻着轻轻转动的细叶, 那叶片绿得一晃眼像在盈盈发光, 油亮中带着淡淡的草木清香:

    “不过, 张望虎身边跟着的怕不是个女人,而是一个为虎作伥的精怪。”

    “这片落叶便是那精怪遗落的‘毛发’。”

    不夸张的说有了此物, 顺着它的磁场和气息,哪怕那精怪本体带着张望虎躲到深山老林, 虞妗妗也能把他们揪出来。

    “并且这精怪只是能力诡奇,并不厉害,不必过于紧张。”虞妗妗心里有了推断,略作安抚。

    听了虞妗妗这番话,江队长松了口气,“那真是太好了。”

    他当即拨通了分部的电话,简单说明情况后一踩油门, 驱车带着虞妗妗和张有福往进山点行驶。

    待开到了进山处,江队长把车子在山脚下停好。

    距离此处更近些的、原本待在分部的其他人员已经先一步抵达,等候了一段时间。

    虞妗妗从车上下来时,目光扫视了一圈来人。

    见前来一齐进山抓捕张望虎的天师府成员有十来个,超过一半人是青乌派的相师。

    最显眼的是那位资历最深头发花白、连李毅都得恭恭敬敬喊他一声族叔的青乌长老,他连同他身后的同门相师个个面色沉肃。

    虞妗妗有些意外:“师长怎么也来了?”

    不是通知过了那精怪并不厉害么…

    青乌长老露出淡笑:“我派弟子在此事中蒙难丧命,无论背后始作俑者是人是鬼,是否有滔天的手段,我们这些师叔师公合该亲自为他讨个公道,才能潦解心里的愧疚悲痛。”

    闻言她心下了然,颔首轻声:“各位节哀。”

    青乌长老摆摆手,“事不宜迟,那咱们就进山吧,又要麻烦虞道友了。”

    此时一天刚刚过午时

    虽然入冬气候寒凉,但众人上山之前还是晴空万里,然而他们从进山口踏入山脉没多久,周围的光线就开始阴沉下来。

    周遭的温度也是温水煮青蛙一般降了下去。

    山中弥漫着淡淡的青雾,若有若无。

    队伍中有人下意识搓了搓手臂,“你们有没有觉得,山里温度好低、冷飕飕的?”

    第一人开了口,陆续有其他人附和,随行者中唯一一位什么能力都没有的普通人张有福更是连连点头,身体都有些抑制不住地轻轻哆嗦。

    他一张口牙关打着颤,嘴唇发青:“我还以为是我虚……”

    话音未落,张有福只觉得后心处冷得发紧;

    一股未知的大力凭空出现,勒住他的颈部和上半身倏地往后一提,他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只从喉咙间挤出一道短促的气音,整个人直接双脚离地。

    电光石火间虞妗妗两指并作剑指,指尖夹着的符咒一立,明明是软趴趴的黄纸,此刻却直挺锋利;

    随着她甩手而出,符咒飞旋着贴向倒飞出去的张有福。

    粘在张有福的身躯的刹那,一团真阳火舌‘轰’地从纸张上蜿蜒曲折的咒文中迸发,呼吸间橘橙色的火光便吞噬了张有福全身上下。

    “吱啊——!!”

    刺耳至极的诡异尖叫,从张有福、准确的说是火焰中传出,刺得人耳膜阵痛,心脏都一阵阵收紧。

    那绝不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

    在一众术士惊愕的目光中,包裹张有福身躯的火焰变成幽绿色,一团扭曲的影子在其中挣扎、哀嚎,而后迅速抽离。

    火焰‘噗嗤’一下熄灭。

    这变故不过三两秒的时间,张有福已经被扯地离地三米,颈部和脸庞都因勒住、呼吸不畅发紫。

    绿火泯灭的瞬间他脖子上的扼制随之消失,身体迅速往下坠。

    好在周遭的术士皆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江队长一个纵身扑到树下,拱起背给坠落的张有福垫了一下。

    若不然张有福一个四五十岁、疏于锻炼的中年人,从数米高的地方坠落,不说摔出什么内伤,光是皮肉伤和骨骼伤就够他吃一壶。

    饶是有江队长垫了一下,张有福还是‘砰’地一声砸在地上,胖脸上的肉都痛苦地拧成一团,发出呻吟。

    江队长龇牙咧嘴扶着腰,把人搀起来:“张老板,你没事吧?”

    至于孔一扇和其余的术士,都目光惊愕地盯着前上方显露踪迹的物什:

    “那是什么东西?!”

    只见一簇簇或粗或细、看不到根系的藤蔓,疯狂扭动着往山林草垛的深处缩回,简直就像有生命。

    怕是从虞妗妗等人踏入进山口的那一刻,就被这些玩意盯上、尾随了。

    但更令众人愕然的不仅仅是这些诡异的藤,而是倒吊在头顶的——

    那东西已经无法称之为人。

    天际的树荫远比他们进山时更加浓密,并且低沉,把视野中遮盖得层层叠叠、令人目炫。

    周遭的光线像是一瞬间黯淡下来,形成一种举目空旷,却处处压抑的环境;

    青紫色的雾流动得更加迅速,雾气中一股恶臭若隐若现。

    无数顶端烧得焦黑的藤蔓,宛如断掉的细长节肢动物从树冠中垂下,一个黑黢黢的人形东西,就这么倒吊在藤蔓中。

    那‘人’看起来四肢虽然俱在,却又宽又扁。

    一条从喉部贯穿下腹的刀口,把它躯干的正面完全剖开,露出内里。

    本该是内脏的部位,由一团团黢黑成团的东西填满,细看会发现那些玩意还在蠕动,从里往外穿透它的肩胛骨和尾椎,同上方树冠中垂下的藤蔓纠缠在一起。

    其脖子长得异样,足足有人颈的两倍那么长,折断后连同脑袋倒垂在肩侧,黑洞洞的、没有眼仁的双眼就这么直勾勾盯着虞妗妗一行人。

    很显然,将才袭击张有福的人就是这个玩意。

    “鬼物。”青乌长老不动声色取出法器,周遭的其他术士也如临大敌,纷纷进入备战状态。

    “这山中竟有如此诡异的凶戾之物?!看样子,我们只怕是陷入它的鬼蜮之中了。”老者说道。

    且不说张有福摔得七荤八素,身上的疼痛还没缓解,一抬头就和上方倒吊的鬼物四目相对,魂儿差点都吓飞了。

    他也顾不上哪哪都痛,直接在江队长的搀扶下爬起来就往虞妗妗身后钻。

    孔一扇神情惊疑不定,扭头看向虞妗妗:

    “虞前辈,师叔,你们有没有觉得这鬼物的躯体扭曲怪异,特别像……”

    “像什么?”青乌长老不解。

    虞妗妗开口:“像一只被宰的牲畜。”

    “…没错。”孔一扇亲眼见过一户村民家的后院,由村人转换成的肥猪,被开膛剖腹、白花花的血肉肺腑敞开晾晒,是什么样的画面。

    眼前的鬼物甫一出现,他便联想到后院的人猪。

    如出一辙的刀口,剖开了鬼物的肚皮。

    那腹中的填充物就像一团烹饪的香料,长长垂下的头颈形似鸡鸭,穿透肩胛尾椎把它吊起来的藤蔓像是烤制的铁架……

    经孔一扇的形容,其他术士们也终于明白那鬼物带给他们莫名的熟悉与不适感,到底是什么了。

    是同族同类被异样力量扭曲后,带给人的生理不适。

    这东西,绝对是由小南村中的死去村民,不知在深山中经历了何种变化,从而演化出来的怪物。

    形同尸鬼,又似旱魃毛僵。

    青乌长老眉头紧皱:“我说这山中为何瘴气弥漫,一片死气沉沉状,估计山里的鸟兽有不少都被这怪物吞噬了。”

    那鬼物被虞妗妗一击退开,灼灼真阳火烧焦了它翻起的皮肉,令它吃痛不已,一瞬间荡入树荫中没了踪迹。

    但没人敢放松警惕。

    周遭密林中久久不散的阴冷青雾,说明那东西不仅没有离开,反而就躲在距离他们不远的某片林荫后,窥视垂涎着他们一行人。

    “虞前辈,我们现在怎么办?”孔一扇直接询问虞妗妗,“这鬼物居然连真阳火都无法伤及根底……”

    青乌一脉乃是相师,擅长相地风水,对驱邪捉鬼并不深耕。

    但此脉有数百年的传承,门派中传下来的经验深厚,虽不怎么会抓鬼,却对各种手段、咒法了解颇深。

    虞妗妗将才一出手孔一扇便看出她使用的是真阳符咒。

    真阳火只烧邪祟,不伤人体。

    越是能力深厚的术士,由本身力量牵引出的火焰便越猛烈。

    像虞妗妗这般随手挥出的咒符,便能引发一人还高的猛烈真阳火势,孔一扇别说是见,就连听都是第一次听过。

    然而这样汹涌的火都没能将这玩意烧尽,足以说明这东西不好对付。

    虞妗妗并不像孔一扇等人那么紧绷,“不用担心,这东西还不成气候,没你们想得那么凶。”

    众人的推断不假。

    这只尸鬼生前的确就是小南村中的一员。

    这个人口规模不算大的村子死了太多人,几乎被乌金带领的精怪灭绝,村子里更是为布置阵法,活埋了许多村民。

    无论是被转化为牲畜屠杀,还是活埋折磨至死,都是无比痛苦的事。

    在这些惨绝人寰的杀戮中,必然会让小南村的死者们滋生出滔天的怨念,以及腐朽尸气。

    经过张望虎追随者那某种特殊的能力封闭山脉,同时也把这些怨念和尸气都困在了山中,使该山瘴气四起,后天形成了绝佳的养尸养鬼地。

    在这种环境下,哪怕是一般的尸体也很容易尸变。

    何况刚刚那鬼物的外形一看就是生前遭受了巨大的折磨,本身就带有极大怨恨,在闭绝的环境下,短时间就形成了可以操控特殊力量的凶鬼。

    但此山中的封闭力量,虽促进了此物的形成,但在它成长到一定程度后也是一种克制和束缚。

    因为这东西生前是小南村人,困在山中,死后变成鬼怪同样受到封闭领蜮的限制,走不出这座山头。

    而山中仅有的小南村,不夸张的说活人已不剩两成,都是村里由精怪伪装成的‘伪人’饲养的储备粮,哪里轮得到它去侵蚀。

    它只能游荡在山里,吃吃山中的鸟兽,无法突破封闭领蜮,跑到山下为祸人间。

    故而饥饿许久的尸鬼发现虞妗妗一行人的闯入,才会如此兴奋地直扑上来,哪怕被真阳火重伤,也不愿离开。

    这种程度的鬼物有点棘手,但不多,只是看着足够唬人。

    虞妗妗一行人除却张有福这个普通人,其余都是修行有为的术士,还不至于被这东西害了。

    听完她的分析,孔一扇等人明显松了口气,再看这周围浮动的瘴气也就没那么忌惮了。

    孔一扇:“既然如此,便不管它了吧?”

    虞妗妗:“嗯。”

    众人重新动身往目的地深山行进。

    期间这荡在林中的鬼物又有几次忍不住偷袭,都被队里的术士们打退,它浑身遍布被法器、法咒和符咒打出来的伤痕,一身僵硬的尸肉都被烧成焦炭。

    眼瞧着再扑过去,自己就要彻底被那些人类术士打碎,它才勉强忍住凶意,不敢再来。

    只是迟迟不散的阴冷依旧说明,它还远远地在虞妗妗一行人身后东躲西藏,垂涎难忍。

    自此,连张有福都对这烧成焦炭的鬼东西没多少惧怕了,反而颇有滑稽感。

    他时不时回头看向层层叠叠的林荫,叹口气又扭过脸。

    一旁的青乌长老见状有些好奇:“张老板在看什么?”

    张有福没想到这仙风道骨的老头会和自己搭话,一愣之下不好意思道:“我就是想看看那个怪物,它也挺可怜的…”

    “大师们不是说它是死去村民的尸体怨气太深所化,我就想看看自己能不能认出它生前是谁,哪一户的,说不定就是我认识的、或者以前对我们家帮助过的邻居。”

    “若是日后事情都能解决,也好给它收个尸。”

    “张老板仁义。”

    “不不不,和大师你们比我这算啥啊。”张有福被夸,神情拘谨连连摆手。

    青乌长老微微一笑:“张老板不必自谦,你身上所遭遇的桩桩件件,每一件都是寻常人一辈子都碰不到的大劫,偏偏你次次都能逢凶化吉,足以说明你自身积累的阴德和福祉很深。”

    见张有福还是似懂非懂,老头并未多说。

    前头的虞妗妗能将二人的闲谈尽数收入耳中,她清楚青乌长老的评价很中肯。

    从一个普通商人的角度,张有福认真缴税、优待员工,时常拿钱做做慈善,无疑是个良商;

    不是为了积德才行善,而是本身有颗善心,就已经超越了百分之九十五的人。

    这种人无意间积累的阴德,往往都比有心布局要多得多。

    具体就体现在虽然张有福前半生不信鬼神灵异之事,却在深陷这些谋算中时,依旧生龙活虎上。

    时近傍晚,虞妗妗一行人逐渐迈入这座山头的核心位置。

    期间众人又遭遇了几次阻碍、以及诡异的山藤拦路,但在他们这些各有专精的术士面前,都算不上棘手的问题。

    待林子里的光线随着太阳渐渐落山黯淡下去,虞妗妗也找到了张望虎的藏身之处。

    在张望虎背后支持他、受他驱使的东西,的确像虞妗妗推测的那般,本身能力算不上强。

    甚至虞妗妗在斩断了几次诡异山藤后,敏锐察觉到属于对方的、弥漫在山涧的气息也愈来愈弱。

    直至被她发现最终的藏匿点,她只是蓄力引符,爆炸的符咒便轻松破开了对方的障眼法。

    周围的真实地貌终于展露在众人眼前。

    只见原本平平无奇、与林子里其他的树木土地没有区别的眼前,发生了地覆天翻的变化——四周本该枝繁叶茂的植被,全部从根部枯萎,发黑的山地像是被吸干了养分,变得灰白沙化。

    距离他们二十米左右的前方,在这片枯朽地界的中心位置,是一个巨大的地坑。

    由于树木皆从根部萎缩腐烂,一个个碗口大小的地坑错落分布在地上,方圆数米内夷为平地,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机。

    越是靠近地洞的土地和植被,腐朽也越严重。

    虞妗妗等人身边的树虽然还挺立着,却也是枝叶枯败,距离彻底枯死不远了。

    那巨大地洞的边缘和形状并不规整,这样突兀的地洞显然也不可能是天然形成,而是人为后天撕裂了山地,开凿出来的洞穴。

    令人感到诡异的是,无数粗细长短不一的绿色藤蔓扒附在巨大地洞的边缘,根部深入不知深浅的洞穴中,暴露在地洞外的一节节藤蔓形似活物,在虞妗妗一行人的注视下伸缩、蠕动。

    在场的术士神情惊愕,他们皆能看出,这个洞的存在是一个多么大的隐患。

    它会扩散,吞噬的范围会增长!

    现在受影响的面积不大是他们及时发现,若他们没发现呢?这座山再过两年岂不是要变成一座死山?!

    “这是什么怪物?!”孔一扇惊疑不定,看向虞妗妗发问。

    “此地洞便是张望虎和那精怪的藏身之地,他们此刻就在洞里藏匿。”虞妗妗说:“至于附近的环境怎么被糟蹋这样,就得亲自问问他们了。”

    青乌一脉的术士们齐刷刷看向黑漆漆的、布满诡异藤蔓的洞穴,个个目露不善像要把漆黑的地洞盯穿。

    “师公,我愿意下去探路。”

    “我也愿意下去!”

    几个术士争先出声。

    一想到害死小师弟的罪魁祸首就在洞穴中藏匿,他们内心压抑的愤怒和悲痛终于有了机会宣泄,恨不得立马跳到洞里,把作祟的精怪和挨千刀的张望虎抓出来。

    青乌长老低声呵斥:“休要胡闹,这地洞如此诡异,保不准底下就有什么埋伏,你们冒冒失失冲进去若被对方拿住,我们的境地反而落了下风。”

    “那怎么办?咱们总不能一直在洞外头守着,况且狡兔三窟,万一里面两个畜生趁我们疲惫休息时,从别处偷偷打洞溜走呢!?”

    在场的都是年轻人,又有血仇,哪怕平日里怕这位师公师叔怕得要死,此刻也压不住内心的焦急。

    “虞道友,你怎么看?”老者询问道。

    “他们说得对,夜长梦多,难免出岔子。”虞妗妗漫不经心道:“不过谁说一定我们要亲自涉险,管它下面有什么阴谋陷阱,既然知道人目前被堵在里面,直接逼他们自己现身不就可以了。”

    孔一扇眼睛亮了:“虞前辈的意思是……?!”

    “附加爆破手段的符箓,你们身上多少都有几张吧,直接扔到洞里。”

    虞妗妗语气如常,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聊家常:“对付张望虎这种猪狗不如的东西,需要瞻前顾后心慈手软么?炸伤炸残又怎么了呢?他活该受着,留口气能带回去审讯录口供就行。”

    “一张符炸不出来就三张,三张符不出来就三十张,他若真有本事在里面蹲住,就直接炸死吧。”

    “反正都是玄门中人,对这种穷凶极恶分子使用个拘魂术也不难,虽说你们天师府不赞同拘魂,可你不说他不说谁会知道呢。”

    说着她谈了口气:“退一万步天师府知道了要怪责,关我一个妖族什么事呢,犯到我手里,人是我弄死的,魂是我强拘的——”

    “有问题让天师府来找我,炸吧。”

    眼瞧着几个年轻术士的眼睛越瞪越大,面上的激动愈发明显,直至她最后一句话落下,几个术士兴奋地嗷嗷叫了起来。

    “卧槽真的吗前辈?!”

    “能这么干吗?!!”

    青乌长老也让虞妗妗几近傲慢的语气惊倒了,但很快他摇头笑笑,冲难忍激动的小辈们点头首肯:“虞道友所言有理,放手去做吧,出事师公给你们担着。”

    几个年轻术士对视一眼,下一刻齐刷刷摸向了自己的背袋、腰包……

    ——————

    山脉深邃的地洞之下,由外力剖开了一个后天形成的空间,此处深邃且颇为宽广,深入地下三米有余,宽度上多名成年人藏身此地并不会觉得逼仄,反而还有很大的活动空间。

    外头的天色逐渐黯淡下去,头顶唯一曲折的入口散入微弱的光亮,把洞穴深处微微照亮。

    依稀可见密密麻麻的藤蔓贴合着地洞的四面八方,乍一看去像成千上万条蛇虫,令人头皮发麻。

    洞穴的最里侧地上,铺着脏兮兮的床褥,旁边是满地生活垃圾和干涸的污水,整个地洞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难闻气味。

    显然此处有人落脚栖息,并且时间还不短。

    此刻,两个成年人就这么缩在地洞的最里面。

    其中一人胡子拉碴,体肥微秃,正是虞妗妗一行人正在搜捕的张望虎。

    他眼神警惕,抬着头目光一直紧盯着斜上方投入光线的地洞入口,屏住呼吸听着地面上那一伙人传来的声音。

    声音虽然不大,但在洞穴的回音壁中很清晰,张望虎清楚地听到了‘炸伤炸死’这些词。

    巨大的焦虑不安让他啃噬着指甲,同时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生怕弄出动静让上头的人听到。

    他只能时不时用阴狠的目光去瞪视蹲在角落的‘人’,他的同伙。

    废物!

    这该死的东西明明保证过,不会让人威胁到自己的安全,结果呢?自己给人堵在了洞里面!

    要不是张望虎忌惮地面上的天师府众人,他早就跳起来把洞里的同伙一通打骂了。

    听着外头那伙人的交谈——尤其是疑似为首之人的、清冽的女声,用平淡的态度说着让他坐立难安的处决方式,张望虎内心忐忑。

    这些人到底什么来路?!

    他左思右想,到底觉得外面的人不会真的轰炸自己,觉得那伙人只是在故意威胁,是想吓唬他把他吓出去!

    只要自己坚决不漏头,有任何危险就让洞里的鬼东西去挡、让它把外面的人都弄死……

    张望虎正这般思索着,斜上方的头顶忽然有东西接二连三地扔了下来,趴趴哒哒在地洞里掉了一地。

    有的滚到他脚边,他低头一看,发现上头扔下来的是许多石块。

    包裹着黄色符箓的石头!

    皱巴巴的黄纸上绘着他看不到的咒纹,鬼画符一样,但他能清晰看到符纸的边角和表面泛起焦黄,紧着着自燃的火星烧破了符……

    张望虎:?!!

    “砰——!”

    大大小小包着符纸的石头在地洞中、在张望虎的脚边和眼皮子下炸成碎末,他连起身躲避的空间和反应时间都没有!

    此起彼伏的闷声在虞妗妗等人的脚下响起。

    密闭空间内的爆炸,让他们脚下的土地都微微轻颤,密集的爆炸很快结束,淡淡灰尘从洞口飘出。

    而那些洞口内外扒着的藤蔓也受损严重,断的断烂的烂,绿色汁液从破烂的根茎溢出,像动物触手一般蜷缩、乱扭,吃痛淅淅梭梭往洞口里缩回。

    虞妗妗听觉灵敏,能清晰听到洞穴里人类痛苦的哀嚎。

    她眼珠抬动,“还不出来么?”

    等了两秒钟不见动静,她抬起手指轻轻一挥:“罪犯负隅顽抗拒不伏罪,那就继续炸。”

    旁边的年轻术士们撸着袖子把符纸往石头上裹,头也不抬语气兴奋:

    “收到!”

    正当几人摩拳擦掌准备新一轮的‘投石’时,众人脚下的土地再次开始颤动,和刚才震感十足的爆炸不同,这种动静更平缓绵长,仿佛某种巨物从沉睡中苏醒,即将从他们的脚下破土而出。

    虞妗妗神情微变:“退后。”

    她反手扯住队伍里唯一的普通人张有福就往后撤,其余人都是术士,反应力都不慢,在她声音落下后也立刻连连往后退。

    三两秒后密密麻麻的藤蔓从漆黑的地洞中涌出,速度极快宛如潮水,数量多得惊人,最细的像手指,粗的足足有人类手臂那样粗。

    如此多蛇虫一般的藤蔓挤出,让山地以洞穴口为圆心,向外扩散层层崩裂,简直像是追着虞妗妗一行人往外扩。

    大概漫出二十多米,疯狂的绿藤才逐渐停止扩散。

    从虞妗妗等人的角度再次看向地洞的方向,那里已经遍布绿藤,龟裂的地面裹挟着山石,向下塌陷出一个深坑。

    巨坑的正中藤蔓蠕动,聚拢纠集出一个显眼的大茧。

    一名身形瘦长的人形生物静静地矗立在茧子的前方,一动不动,藤蔓连接着它的身体、把它躯体包裹得严严实实,头发极长,也和那些绿藤融为一体。

    虞妗妗周围的青乌术士心里清楚,这个人形生物恐怕就是一直在张望虎背后提供助力、还施展神通把山脉形成封闭领域的怪物!

    不等他们商议对策,坑里的瘦长人形动了。

    它抬起脸,目光看向虞妗妗一行人的方向。

    那是一张十分白皙细腻的面孔,用人类的审美,这怪物非常美丽,美得妖异雌雄难辨,活像是游戏里的建模,尤其是一双眼睛——

    它似乎没有眼皮,而是像两栖动物那般眼上覆有薄膜,膜是白色;

    眼球和瞳孔也和普通生物差距巨大,它没有瞳仁,无数不规则的绿色血线分布在眼球上,分割成无数不规则的重瞳。

    它没有张嘴,但下一秒包括张有福在内的所有人,‘听’到了脑海中响起的声音:

    【我愿伏诛。】

    【你们能饶他一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