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秦梁那个畜生, 我和清清根本就没有遗传病,之所以会头晕、身体还出现问题都是他害的!”

    浑浑噩噩承受了数年令人发指的身心折磨,汪建设终于在今天, 获得了解放。

    他对秦梁恨之入骨, 恨不得能把人挫骨扬灰。

    此刻听到亲弟弟一家还在帮秦梁说话, 认不清对方的真面目, 他心中怨愤翻涌:

    “就是他设计把我变成这番鬼样子, 让我困在祖宅、想让汪家人自相残杀,你们还蠢得把他当恩人!”

    据汪建设说, 他一开始也并没有把自己身体的异常,往秦梁谋害上想。

    因为秦梁的手段很高明。

    他先是给汪建设父女的饮食里下了化学药品, 剂量非常少, 根本发现不了。

    这种化学药物就像核辐射, 少量稀释地进入人体, 一开始身体是没有任何感觉的。

    随着摄入量增加, 药物堆积在体内, 才会逐渐开始破坏五脏六腑,这时候各种所谓的‘病况’也就显现出来了。

    到这个地步就算汪家父女能够查出问题所在, 也于事无补,这种化学性伤害不是吃药治疗能治得好的。

    更何况下药仅仅是秦梁计划中最初期的步骤。

    待汪建设的身体开始崩坏, 秦梁勾结了他常去检查身体的私立医院,伪造了检验单,让他相信自己的‘病情’是家族隐性的遗传病。

    原本按照秦梁的构想,他已在汪家忍辱负重20年,为了谨慎行事以免惹人怀疑,他还会再用10年左右的时间,一点点把汪建设磨死。

    可惜汪建设到底是自己打拼出一番事业的商人, 他有手段有能力,还是从蛛丝马迹中发现了端倪,并且开始调查秦梁。

    秦梁自知事情一旦败露,别说汪建设不会放过自己,警察就会先上门将他逮捕,他多年来的经营会彻底失败血本无归。

    他无法容忍这样的事发生,所以手段激进,起了歹心。

    虞妗妗把汪建设的鬼魂捕捉到、并带回去好生探查后,在他的灵魂深处、心脏的部位发现了三颗深黑色的点状阴煞。

    她把那三颗阴煞拔出后,发现是三根细如发丝的阴针。

    三枚阴针的煞看似又小又少,实际上那些阴煞凝聚久久不散,十分危险。

    长期扎在汪建设的灵魂中,会让他的魂魄一直承受锥心之痛,根本无法摆脱。

    最显而易见的一点,就是虞妗妗把三枚阴针剔除打散的刹那,汪建设暴戾发狂的鬼魂不再痛苦,就骤然平静了许多。

    那三枚阴针,便是秦梁为了加速汪建设‘病情’而设下的阴毒手段。

    汪建设声声泣血:“秦梁那个小畜生,不知道从哪里找了门路,认识了几个北方盗墓的人,从他们手里买来一堆从墓穴尸体中扣出来的脏东西,都用在了我和清清身上。”

    “我偏瘫无法动弹说话后,他才在我跟前暴露了隐藏多年的狼子野心!”

    他尤清晰记得,自己躺在病床上意识无比清醒,浑身上下能动弹的却只有眼珠子。

    身体的每一寸血肉骨骼,都像刀刮一样剧痛,狠狠折磨他的神经。

    每当这种时候,秦梁就会在外人和女儿的面前,在他病床前百般殷勤,仿佛是个多么孝顺的女婿。

    等其他人一走病房里只剩下他和自己,他便露出轻蔑得意的神情:“汪建设,你现在一定很想死吧?”

    “但我不会让你死,这些年你在人前人后对我的羞辱,我要你百倍千倍还回来!你就在这儿好好躺着,在自己失禁的屎尿里享受不尽的灼心之痛吧!”中年男人一边说,一边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只巴掌大小,褪色磨损的陶偶。

    许是出土不久,偶人的身上还裹着擦不干净的泥垢。

    饶是如此也能看到上面用新鲜的朱砂,写了一串人的生辰八字,以及‘汪建设’的名字。

    在此之前陶偶的四肢、脑袋等多处部位,都已经被人扎过,留下了无数密密麻麻的小孔。

    此为巫蛊,厌胜术的一种分支。

    以偶人为厌胜物,谋害他人。

    是现代人只能在一些电视剧里能看到的阴邪手段。

    “你就亲眼看着你引以为傲的汪家,如何成为我秦梁的囊中之物,看看你的宝贝女儿的好下场吧!”

    他在汪建设恐惧的目光中,从一个密封的小筒中倒出三根漆黑的长针,一根根扎入了陶偶的心脏处,把偶人刺了个对穿。

    病床上的汪建设心脏顿时锥痛。

    他目眦欲裂,偏瘫的身体疯狂抽搐,干瘦的手掌也难得能微微抬起,去抓身上的被褥。

    在他的痛苦和狼狈中,秦梁哈哈大笑满是恶意。

    这样长达三年的折磨导致汪建设本就垮掉的身体,以摧枯拉朽的势态走向死亡。

    直至死前,没有他压在头顶,秦梁那个畜生根本不惧单纯的女儿汪清,直接下狠手把女儿弄成了植物人。

    到死,汪建设都没有闭眼,无法瞑目。

    他想报仇。

    他做鬼也不会放过秦梁!

    可秦梁那般细心狠毒的人又怎么会给他机会。

    汪建设刚一咽气,秦梁就请人挖了他的七窍,又在他最后一口‘殃气’吐出前,往他喉咙里塞了一颗镇尸石,让他的灵魂甚至无法离开尸体附近——尤其那石头还是从墓穴尸首的肛中掏出!极其污秽!

    这样的行为无异于是种最低劣的侮辱。

    而后他的尸体被毁,仅有上半身被封入棺椁,日夜受到坟周绝阴风水阵的滋扰,怨气滔天。

    这番实情从汪建设的口中吐露,听得汪顺利一家三口瞠目结舌。

    愣了半晌,毛椿象才呆愣愣说:“感情小秦才是个活阎王,这些年一直在作秀……可、可他和清清的感情不是很好么?他图什么啊?”

    “而且我们家也没有哪里对不起他吧,为啥他非要把顺利也给害了?”

    说实话,汪建设以前对秦梁的态度确实不咋样。

    秦梁对他出手,多少还能说有点依据。

    可汪顺利早就不和老大家来往了,除了儿子汪平锦和汪清联系紧密些,他们夫妻俩一年能见汪清夫妇一次就算多的。

    毛椿象想破脑袋,也不明白这火怎么就烧到了他们家身上。

    汪建设冷笑一声,“他哪里是冲着你们两个老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是汪平锦小子!”

    汪平锦用手指着自己,失声道:“我?”

    “就是你。”

    按照汪建设的说法,秦梁打从一开始接近自己女儿的目的就不纯。

    汪清是81年生的人,考上大学那年正好是两千年,她当时19岁。

    而秦梁比她大整整两岁半,却和她同届。

    大三那年开学,汪清返回学校的时候因为一点小插曲,认识了秦梁。

    对于眼前乐于助人,相貌也不差的秦梁,她第一印象还算不错。

    后来两人经常能因为一些小事碰上面,很有缘分,慢慢相处成为了朋友。

    在这期间汪清渐渐了解了秦梁的过往,知道了他家庭贫困,是从大山窝里飞出来的孩子。

    由于山里教学资源落后,秦梁足足复读了两年才考上心仪的大学。

    他感激父母对自己的支持,读大学后便不再问家里要生活费,而是自己打工、写稿…什么工作都做过,每个月能赚个两百来就算很不错,吃喝拉撒都要靠自己。

    汪清听的时候就挺心疼这个男生,心想难怪他的鞋子刷到毛边也不换,衣服翻来覆去就只有那几件,洗得发白,连平时在食堂吃饭也就打半斤米饭,再要一两块钱的土豆丝应付完事。

    但发现她目光的秦梁却很坦然,笑着让她不用觉得自己很可怜:

    “虽然我现在穷,但我人穷志不穷,早晚有一天我能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

    相比同龄的男生秦梁更加成熟稳重,而且又勤奋,爱干净,身上总有淡淡的皂角香,谈吐间有教养有礼貌,这让从来没有过恋爱经历的汪清春心萌动。

    大三下学期的时候,秦梁主动向她表白,两个心意相通的年轻男女就这么在一起了。

    这段感情直至汪清大四快要毕业,汪建设才得知。

    汪建设本来想等汪清毕业之后把她送到国外深造,这个年代的海外学生非常吃香,要是能镀一层金回来前途无量。

    谁成想汪清一口拒绝。

    她本身就很犹豫出国、不想离开熟悉的家乡,现在又有恩爱甜蜜的恋情,更是不愿意和秦梁分开。

    听说了秦梁的出身后,汪建设的第一反应就是‘不行’。

    一个穷到掉渣的野小子,年纪也不算小了,怎么配得上他汪建设的女儿?!

    父女俩为此爆发了强烈争吵。

    汪清气哼哼走后,汪建设也瞪着眼内心不爽,他立刻让手下的助理去调查秦梁,得到的反馈更是让他十分不满意。

    由于汪清母亲的缘故,父女俩的关系直到她考到城里的学校,才有所缓和。

    起初第一年汪清很少给他好脸色看,所以没人知道汪清有一个当大老板的父亲。

    大二放暑假的时候,汪建设开着小轿车拿着小灵通在他们学校门口,接汪清回家的时候,认识她的人才惊讶于她有一个那么有钱的爹!

    要知道小灵通是97年才在国内上市,还没普及,在两千年毫无疑问是新鲜货,能买得起的人很少。

    更别提在万元户还是大款的那个年代,汪建设开着售价20万的桑塔纳小轿车,何等地风光!

    于是乎汪清一开学,同班同学就纷纷明里暗里地打探她的家境,更是有不少男男女女向她示好。

    秦梁也是在那个时候意外帮了她一个小忙,才和她有了联系。

    在汪建设看来,仅这一点他就看不上这个小男生。

    他认为秦梁是知道汪清家里有钱,才和女儿谈恋爱的。

    否则大一大二两年的时间,他们都是没有交际的陌生人,怎么就汪清是个富二代的事一传开,他就和汪清有缘分起来了呢?

    汪建设才不相信世上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只是他和女儿并非温情的父女关系,相反矛盾很深,汪清能听他的话就怪了。

    对他的指控,汪清只觉得不可理喻。

    “为什么所有人在你眼里,都没有真心,都是冲着你的钱来的?!奶奶是这样,小叔一家是这样,现在我谈个男朋友,你都没有见过他就认定他也是这样,我看你根本就是对所有人都有偏见!”

    “你口口声声是为了我好,却从小把我和妈妈抛弃在外面花天酒地,长大了还不顾我的意愿,想安排我的人生,说白了你根本不是爱我,而是不能容忍有人忤逆你!”汪清双目通红,拳头攥紧:

    “我是不会和秦梁分手的,我们是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

    “他和你是不一样的人,他就算穷也有骨气有担当,我和他谈恋爱的这一年多里他从不接受我的好意,汪建设,不是所有人都会盯着你口袋里的那些钱子儿!你这是在诬蔑一个人的人格!”

    汪建设也被女儿的态度气得脑袋发晕。

    尤其是女儿还非要那个穷小子结婚?!

    愤怒之下,汪建设决定见一见秦梁,看看这个穷小子到底有什么手段,能把女儿迷得这般神魂颠倒。

    在见面的饭桌上,他不得不承认秦梁有点东西,确实不是一般的毛头小子。

    面对自己的挑剔和刁难,他还能保持诚恳不卑不亢,直言自己是因为喜欢汪清才会恋爱结婚,不是冲着其他东西。

    汪建设冷冷笑了,根本不信。

    于是他慢悠悠说道:“既然你说不是为了汪家的钱产,那我提前和你打个预警,我对你不满意。”

    “如果汪清一意孤行地和你结婚了,就别想从我这里继承到一分钱的遗产,你是捞不到好处的。

    我现在才四十出头,正打算和女朋友二婚,再生一个儿子培养继承我的家业也根本不迟。你若是不相信我说的话,可以买点娱乐报纸看看我是不是有这个打算……”

    他近期刚和一个四线小明星恋爱,还被狗仔拍到,上了报纸的娱乐板块。

    汪建设说这些话的本意是想吓退秦梁,让他知道无利可图,能自己知难而退。

    尽管他的确对前妻没有感情,也确实经常换女朋友,但从知道他自己有一个女儿的那一刻,他就没想过再次组建家庭。

    也没想过再生第二个孩子。

    否则也不至于汪清都二十多岁了,也没有弟弟妹妹。

    汪建设一直牢牢记得自己小时候,被父母如何区别对待自己和弟弟,记得自己那个时候心里有多酸涩。

    他本就对不起前妻和女儿,不想再让女儿和他一样,因为弟妹的存在受委屈。

    没成想秦梁那个穷小子就算听他这么说依然面不改色:“那是自然,伯父的家产我不会觊觎,您想留给谁都是您的权利,至于我和清清自己的小家庭,我会自己打拼出一片天地,绝不会让她跟着我吃苦受罪。”

    反而是汪清勃然大怒,含着怨意盯着自己:

    “你汪大富豪多么有钱,多么多情,我当然最知道。”

    “你放心,当年我妈没有扒着你死缠烂打,如今我也不会为了你的遗产死乞白赖,你乐意生几个小孩就生几个。”

    说完她便带着男友离开了。

    汪建设鲜少有那么挫败的时候,他在商场上、对其他所有人都可以不假辞色,唯独拿汪清这个女儿他什么办法也没有。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汪清最终还是和秦梁结了婚,组建了家庭。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找人,盯着秦梁。

    两人结婚一年多后,秦梁依然没有像他期盼的那样,得不到好处便露出马脚,他对汪清一如既往地好。

    只是刚出社会的学生就算再有本事,一个月也就拿一千来块工资,还不够他汪建设大学时每个月给女儿的零用钱。

    眼瞧着汪清有滋有味地过起了穷日子,买什么东西都要精挑细选,甚至要为了平衡家庭开支,放弃很多自己喜欢的东西。

    汪建设这个做父亲的还是服软了。

    罢了,女儿单纯一些也无所谓。

    只要他身子骨还健康,就能再压秦梁几十年,让他就算心里有谋算也不敢造次。

    所以他还是让秦梁进了公司。

    其一是在自家公司上班,他可以多接济女儿的小家庭。

    其二也是最关键的一点,他要把秦梁放到眼皮子底下看着,以防他在外面上班和别的女人乱搞,闹出什么事让女儿痛苦。

    反正汪建设只会在工资上加以照拂,并不给秦梁实权。

    岗位上让秦梁从基层做起,他若是有本事往上升那是他自己的造化,没本事就在底层好好呆着。

    汪建设都想好了,无论汪清生的是孙子还是孙女,他都会亲力亲为地带这个孩子,从小培养他经商。

    这样就算他百年之后,汪清的孩子把控着家里的产业,也不至于她晚年会被欺负。

    这样一步步计划安排好,等到了汪清二十八岁那年,她的肚子还是没有动静。

    而秦梁这个小子还真有些本事,三四年的时间里,他已经凭自己的能力干到了项目经理。

    好不容易和女儿的关系有所缓和,汪建设不想因为故意刁难女婿,再引发不必要的矛盾。

    于是他终于忍不住询问女儿,打算什么时候要个孩子。

    然而汪清云淡风轻的一句:“我和秦梁不打算生孩子,我们是丁克。”

    直接给汪建设干破防了:

    “啥?不生孩子?不生孩子哪行?!”

    “怎么不行?女人就一定要生孩子吗?”汪清有些不满:

    “我们商量过了,首先我不想生,女人生孩子就是过鬼门关,生了还要花费精力带他,必定会降低我们的生活质量、挤压休息的时间。”

    汪建设急哄哄说道:“你没空我给你带啊。”

    “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点,你一直觉得秦梁和我在一起,是图谋你的家产,那我们索性就不要孩子了。”汪清淡淡说道:“秦梁说如果他的血脉不延续下去,单纯给你打工,你应该就不会总担心他有别的心思。”

    “而且他也觉得两个人的小家生活很惬意,不想让孩子占据我们相处的空间。”

    汪建设:……

    怎么说,这几年他的确对秦梁有所改观。

    秦梁十年如一日地对女儿好,每天上下班两点一线,别说出去乱搞,就是对公司里的女同事他都很有分寸。

    可汪建设就是不能完全放下心。

    他作为一个男人,他就不觉得世界上能有这么好的同类。

    所以他不停劝说女儿汪清,告诉她‘养儿防老’这个老祖宗留下来的道理,可自己这个女儿就是个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倔驴。

    汪清就是不生!

    直至汪清三十多岁,到了就算想生也是大龄产妇、生产危机大大提升的年纪,汪建设已经放弃了让她生子的念头,退而求其次。

    从想让她生一个孩子,变成游说她去领养一个小孩儿,让自己教导。

    就这,汪清还是不干。

    某天似乎是被游说得不耐烦了,在汪建设再次提出‘孩子’这件事时,汪清忽然道:

    “爸,你念叨这么多年了,我说了我不需要孩子防老,我相信我的丈夫。”

    “直到现在你还是不愿意多给秦梁一点信任,既然你这么在乎血脉、家产,我和秦梁商量过了,我们打算和小叔家商量一下,就把平锦当成半个儿子。”

    汪清说:“平锦完完全全是我们老汪家的孩子,和秦梁没有一点关系,这样你不是更放心么……”

    她话还没说完,多年来鲜少发怒的汪建设突然掀了桌子。

    他这几年愿意心平气和地面对汪平锦,是因为他不想把上一代的事情迁怒到晚辈身上。

    可这不代表,他对弟弟汪顺利的心结就解开了。

    小时候父母的偏心、用他赚的钱供弟弟读书挥霍,他都深深记在心里。

    临到晚年,要他把半辈子的家业再拱手相让给弟弟的孩子?

    做梦!

    汪建设咬牙切齿:“这事儿是谁想出来的?是不是秦梁?!”

    汪清满头雾水,不明白他怎么又闹起来了:“对啊,秦梁顾及到你多疑,提出来的解决方案,你还有什么不满?”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姓秦的一直不安好心,他肯定早就和汪顺利勾结上了,他们蛇鼠一窝就是想侵占瓜分我的家业!”

    汪清听到这话很震惊,摇头道:“……爸你真是,不可理喻。”

    “秦梁什么时候和小叔勾结了?再说这么多年,你心里居然还怨着小叔……”

    “怨着怎么了!他汪顺利就是欠我的!”提到弟弟,汪建设就会失去理智。

    他恍然大悟道:“难怪姓秦的天天鼓动你和汪平锦亲近,恨不得每天都把人喊来家里吃饭,恐怕他们早就在谋划这件事了!”

    “你到底在多疑什么?这件事是我和秦梁两个人的打算,我们想着先来告诉你,根本就还没和平锦提!”

    “……”

    这一次爆发的争执,是多年来最严重的一次。

    汪建设父女二人不欢而散。

    心里起了疑,汪建设再次花费了大价钱请来私家侦探,去调查秦梁。

    他本意是想调查秦梁和汪顺利之间的勾当,没想到这件事没查出什么名堂,反而让他发现了别的细节。

    汪建设发现秦梁进入公司的十数年来,确实很安稳,也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女儿的出格事情。

    但去年他有一个小动作。

    他动用了自己经理的职权,破格录入了一名年轻的男学生,进入企业。

    理由是他觉得这个学生很有潜力,未来可期。

    招入企业后秦梁一直在带这个学生熟悉工作,因为动静不大,明面上也并不惹眼,所以汪建设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刚查到这件事的汪建设,以为秦梁终于心野了,是想在公司里培养属于自己的势力。

    他留了个心眼儿,让私人侦探去探一探那个新职员的底子。

    他自己则是想着什么时候,再找女儿坐下来好好谈谈。

    但两件事都还没能有个结果,他的身体就被害垮了,偏瘫卧床后不了了之。

    听到这里,汪平锦终于知道自己高中那年,大伯为什么怒气冲冲地羞辱他、说他扒着汪清有谋算。

    他万分委屈无奈,直接打断了汪建设的话:

    “大伯,我没有想过占你的家产,也没有和姐夫……没和秦梁勾结过!我根本就不知道我姐居然有这种想法,如果知道,我也不会同意的。”

    汪顺利夫妻俩也连连点头。

    “哥,以前年轻的时候我是不懂事,好吃懒做,可你侄子绝对不是那种想占你便宜的人。”汪顺利叹气。

    毛椿象也急道:“平锦有爹有妈,过给堂姐当儿子算什么事?我这当妈的第一个不同意!”

    汪建设沉默片刻,看着弟弟的神情很复杂,半晌他对汪平锦说:

    “平锦,是我被以前的怨恨冲昏了头脑,错怪你了,当年我说你的那些难听话我给你道歉。”

    “是秦梁,他知道我们两家的往事和过节,知道我心里……对你爹有很深的成见,他是故意在我面前和你亲近,故意提出要把你当干儿子,这是在戳我的心肺让我把矛头都对向你。”

    汪平锦这会儿也记起来了,那些年姐夫的确对他好过了头。

    什么名牌球鞋、大牌衣服时常给他买,而且很多次他上门吃饭,都是姐夫打电话喊他。

    汪清姐还好几次在饭桌上玩笑,说姐夫对自己简直像对亲弟弟一样好。

    原来从那个时候,姐夫就把自己也算计了进去。

    汪建设继续说:“我死了,清清成植物人了,汪家的企业虽然大半落在他的手里,但他到底是个外人,还是装了这么多年好人的外人,眼下唯一对他有威胁的人,就是汪家剩下的血亲。”

    “之所以他秦梁要引得我对付你们,就是想让汪家人死绝,保证绝对不会有其他人和他争公司。”

    “哪怕平锦你没这个念头——豺狼虎豹是没有良心的。”汪建设语气含恨:

    “秦梁现在虽然还没对你动手,怕是顾及到短时间内汪家人纷纷出事太过惹眼。

    但你已经被他忽悠到他的手底下做事,等你父母被他弄死,他随随便便用点手段就能让独身一人的你,也死在异乡。”

    汪顺利气得手都在抖:“太无法无天了,他简直没人性!”

    汪建设冷冷瞥他一眼,哼道:“更没人性的事他也没少做。”

    “那个畜生把我下半身分离剁碎,血肉种在了你们院子里那几棵盆景树里,而我的骨头脊髓,他拿去找人泡了一缸酒,没记错的话前年他送给了你,你喝得还很欢快呢!”

    汪顺利表情如遭雷击:“哥你说啥?那个酒……”

    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汪顺利有点膝关节炎,一到阴雨天气受了凉,就会疼痛难忍。

    前年给汪建设办丧事的时候,秦梁除却送来了几棵树盆景树,还给他送了一玻璃缸的药酒。

    他还记得那酒是深褐色,里面泡着杂七杂八的药物,闻起来带一股淡淡的腥气。

    秦梁说这种药酒专门针对风湿寒症,喝了之后浑身都暖烘烘有劲儿,是他花大价钱找人配的。

    当时可把汪顺利感动坏了。

    后来他时常就喝上几杯,也不知道秦梁泡的都是什么药材,滋味独特不说,酒水下肚后果然浑身发热,他喜欢得不得了。

    没到半年的功夫,汪顺利就喝完了那缸酒。

    他当时还想托儿子问问他姐夫,这酒是从哪里买、或者用什么泡出来的效果这么好。

    但他怕价格太贵买不起,也怕秦梁误会自己还想要酒,占人家便宜,最后就没开这个口。

    现在告诉他那酒水浸泡的原材料、他天天饮得不亦乐乎的酒,是他大哥汪建设的骨头血肉?!

    汪顺利胃里翻滚,一时间想吐又吐不出什么东西,老脸都成了猪肝色。

    一旁的虞妗妗终于开口,解释道:“那些酒水中蕴含了你大哥汪建设的精血气血,你都喝到肚子里,当然会身体发暖。”

    “而他被害变成失去理智的厉鬼后,本就被困在橡树林周围,只能在周边活动,第一个纠缠报复的自然就是你这个吞噬了他血肉的亲弟弟。”

    毕竟汪建设的七窍还被挖了,变成无头苍蝇,就算理智尚存,他也分不出来眼前的人是谁。

    “更何况,你家院子的盆景里还埋着他的部分尸身,对他更是莫大的吸引。”虞妗妗说。

    毛椿象接受不了。

    这些事对她来说太过耸人听闻,短时间内秦梁在她眼里的形象,就从一个人品极好的后辈,变成了杀千刀的魔鬼!

    她正大声斥骂,诅咒秦梁这么害人一定会遭报应,半空中悬浮的鬼魂忽然脸色剧变。

    汪建设本已经变得平静的神情不知为何,突然再度扭曲。

    他周身爆发出浓重的阴煞,由于太过突然,竟挣脱了虞妗妗的控制。

    厉鬼一扭身,直接从老宅窗户冲了出去。

    汪平锦三人被吓了一跳:“虞大师,我大伯他……跑了。”

    其实在汪建设挣脱的刹那,虞妗妗便感应到了。

    她本想反手施加一道咒印,把不安分的厉鬼打趴下,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没有出手,而是放任对方遁逃。

    此刻听到汪平锦的声音,她问道:“你知道汪清住院的地方在哪里吗?现在带我过去。”

    “汪建设情绪突然失控,应该是汪清那里出了什么事情。”

    如今汪建设在这个世界上最在乎的人,应该就只有变成植物人的女儿了。

    能牵动他心绪以至于突破自己的控制,肯定是他感应到了汪清。

    闻言汪平锦急了,“我知道!虞大师我现在就带你过去!”

    第92章

    南城某私立医院的单人病房中

    病床上躺着一个瘦骨嶙峋、双眸紧闭的中年女子, 她周身放置着各种为了监测、维持生命体征的医疗仪器。

    此时一名中年妇女充当她的护工,一手娴熟地掀开女人身上的被褥、衣服,露出下面由于变成植物人长期卧床不醒而萎缩的肌肉和四肢, 另一只手拨着导尿管。

    植物人不会说话告状, 受到刺激也做不出任何反应, 故而护工的手法并不轻柔;

    她漫不经心的工作途中, 木着的一张脸还打了个哈欠。

    忽然病房门从外头被人推开, 护工扭头一看,顿时神色拘谨站起身来:

    “秦先生…”

    来人是一男一女。

    前者穿着西装皮鞋、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 瞧着就是个儒雅的成功人士;

    后者则身着医院的白大褂,胸口的工牌上写着该私立医院的副主任医师职位。

    对她的怠慢和粗鲁的动作, 男人像是没看到一样, 笑道:“陈阿姨, 辛苦你照顾我夫人了。”

    “清清又该定期检查身体了, 过来的时候正好碰到刘主任, 这里有我看着就行, 陈阿姨你先回家休息吧。”

    护工陈阿姨闻言连连点头:“不辛苦,那秦先生…我就先回去了。”

    说完她把尿盆端到厕所里倒掉, 匆匆洗了下手便离开病房。

    走出病房门并把门带上前,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看到温文尔雅的男主顾走到植物人妻子的床边,轻轻抚摸着对方的脸。

    这幅画面让她打了个抖嗦,加快脚步不敢再看。

    陈阿姨是做医疗护工的,平日里的工作就是照顾重症病人的生活起居、行动卫生。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病床上那位汪清女士,表面上光鲜亮丽,丈夫痴情、对变成植物人的她不离不弃;

    实际上每次那位秦梁先生离开后,她衣服下面见不得光的肌肤上都会添好几道伤。

    干他们这一行的就是要心细、处处留意病人哪里不舒服。

    心一细了, 便会发现许多藏在水面下端倪。

    比如她以前还见过另一个专门照顾汪清女士的父亲——汪建设老爷子的同行。

    听说在汪建设老爷子死后没多久,那个同行全家就移民国外了。

    再比如秦梁先生,和医院里这位年轻的刘主任之间,似乎还有点不可说的亲密关系……

    这些事陈阿姨都看在眼里,却牢牢烂在肚子里。

    有钱人之间的谋算,哪里是她一个平头老百姓管得了的!

    待护工离开病房,刘医生走到汪清的病床前,开始检查她的身体。

    秦梁把包扔在床边,大咧咧坐在床头附近的椅子上,摸出一根香烟点燃,抽了两口忽然笑了下:

    “屋里又没外人,还演什么好医生呢。”

    刘医生没搭理他,闻到烟味后皱了下眉头,还是继续进行着手上的工作。

    片刻后她直起身,在册子上记录情况,一边写一边说:

    “我讨厌她是一回事,但查房、记录患者病情也是我的工作。”

    “呵。”秦梁嗤笑一声,觉得她装。

    “所以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把我姐接到南城?”写完最后一笔,刘医生抬起头,看着吞云吐雾的中年男人:“姐夫。”

    “以前你总说头上压着汪家人,不能和我姐有一丁点联络,否则会很危险。

    现在汪建设已经死了快三年,汪清也和死人没什么区别,已经没有人能再威胁到你了,你还在磨蹭什么?”

    她把脸上的口罩拉低些,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孔,紧紧盯着秦梁:

    “秦梁,我姐在乡下等了你二十多年,你还要她等多久?”

    “你可别忘了她为你付出了多少,别忘了要是没有她起早贪黑下地做工,就没有你秦梁的今天,你要是负了她,我饶不了你。”

    秦梁:……

    他抽着烟,一听到刘茜说这种半逼迫半威胁的话,心里就烦得要死。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他自己和刘家人,再没第三者知道,秦梁和汪清在大学相恋的时候,其实根本不像他说得那样是初恋。

    他已结婚生子了。

    早在他十八岁那年,他就在乡下和一个名叫刘心、比他大三岁的女人结了婚。

    秦梁从小没有娘。

    他母亲是他父亲从拐子手里买来的媳妇,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拐卖到了他们山里,被圈着怀孕生子。

    人到中年喜得‘麟儿’,秦父欣喜若狂,对母亲的监视放松了些。

    于是他妈还没出月子,就拖着刚刚生产完的身体逃出了大山。

    他爹就是个滥赌滥酒的老混蛋。

    家里只要有点闲钱,他就拿去打麻将,以至于秦梁从小时就经常忍饥挨饿。

    有时候秦父喝醉了发酒疯,还会殴打他,骂他那个跑路的妈。

    每到这时秦梁也会怨恨自己的母亲。

    如果他妈没有跑,他爸就不会把这些怒火发泄到他身上。

    如果非要跑,为什么不带上自己一起?!

    他小小年纪,总听村里人说想要一步登天、要离开大山,就要考大学。

    考上大学就能走出山窝窝,摇身一变为城里人,住公家房分公家粮。

    故而秦梁从小就嘴巴甜给秦父画饼,说他一定好好读书,以后长大了当大学生、让秦父过上好日子。

    指着这个盼头,秦父才愿意从自己的酒钱里抠出一些,给他交学费。

    秦梁心里鼓着一股劲儿,学习很用功,常常能拿到第一名,得到老师们的夸奖。

    但他在同学间的人缘并不算好。

    某次和同学起冲突打架,对方把他压在身下按着他的脑袋打,一边打一边嚷:

    “你牛气什么,我爸说了你爹就是个跑了媳妇的老光棍,你们一家穷得叮当响,不可能有出息!”

    这话一直被秦梁深深记在心里,他知道村里很多人因为秦父瞧不上自己。

    他暗暗发誓,自己以后一定要当人上人,当有钱人。

    临近高考的前一年,秦父半夜喝多了走夜路,自己摔在山坡下面摔死了。

    那年秦梁也高考失利,没考上。

    当他第十二次去村支部询问有没有他的录取通知书时,前脚刚出村支部大门,后脚他就听到里面的村人讥笑:

    “秦家那小子读书读魔怔了,大学哪里是那么好考的,咱们村二十年没出过一个,能让他们秦家祖坟冒青烟赶上?”

    “谁说不是呢,整天就知道做白日梦,有这功夫不如下地干点活。”

    “现在秦老大死了,留下的这个仔看着就不像个有出息的,要我说他跟他爹一个命,恐怕到三五十岁也只能打光棍了!”

    “……”

    秦梁气得浑身发抖,可他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听到,忍气吞声离开村支部。

    当天晚上他坐了一宿没合眼,想出来一个当前最优解的办法。

    他要和刘心结婚。

    刘心是他们村里的一个女生,比他大三岁。

    前些年刘家的长辈就死光了,整家就剩姐妹俩,以及她们父母留下的房子和地。

    秦梁听说过刘心的风评,也见过她,印象并不算好。

    为了拉扯年幼的妹妹守住家业,刘心虽然老实,但发起飙来很疯。

    加上她非常能吃苦,家里的田地基本上都是她一个人侍弄。

    有时候天不亮刘心就去挑粪浇肥,常年劳作日晒雨淋,她生得又黑又壮,一点都没有秦梁幻想中的女生该有的温柔秀美。

    但秦梁知道,刘心对自己有点意思。

    他一直清楚自己皮相不错,又有文气,其实村里不少女孩都会在他经过的时候多看两眼,再凑在一起叽叽喳喳低声讨论。

    有次盛夏他放学回家经过田地时,热得难受,找了一处阴凉地方避暑,刘心当时就在同一片树荫下。

    他正擦汗,忽然听到有人喊自己。

    他扭头一看,看到刘心那张宽宽的、粗糙的阔面脸上,带着不好意思的神情,递给他一个旧水杯:

    “秦、秦梁…你喝点水不?”

    红晕透过她黝黑的皮肤爬上脸颊脖子,秦梁觉得有些滑稽,心里又有点得意。

    啊,原来这个黑妞暗恋自己。

    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不必了,谢谢你。”秦梁很矜持,实际上他是嫌弃刘心,觉得刘心整天在田地里劳作,身上脏脏的。

    况且秦梁根本看不上她。

    自己以后注定是大学生、是城里人,就算要讨媳妇,也要讨个漂亮的城里姑娘,五大三粗的刘心哪里配得上自己。

    或许是察觉到了他的嫌意,女孩儿尴尬地缩回手,从那以后再也不敢凑近表露心意。

    如今走投无路,秦梁的脑海中陡然想起了刘心这个人。

    他听说刘心很能干,把她妹妹照顾得很好,每年秋收的作物在全村乃至其他村都是名列前茅,已经靠着自己脱贫了。

    村里不少人家都瞧上了这个能干的姑娘,找了媒人想上门说亲。

    虽然刘心身世是差了点,相貌生得是一般了点,岁数是稍微大了点……可她勤劳能干啊!

    如果自己和刘心在一起,就不用为日后的生计发愁了吧。

    这个念头跳出秦梁的脑袋后,他就再也无法抹去。

    经过几天的纠结和犹豫,秦梁最终心情苦涩地下定决心。

    他愿意出卖人格,和刘心在一起。

    毕竟他不想下地干活,不想像村里人说得那样一辈子没出息,他要考大学!

    很快村里人惊讶地发现,村中两个没爹没娘的孩子不知什么时候谈起了恋爱,并且很快地结了婚。

    结婚之后秦梁顺势提出想要复读备考,刘心只犹豫了片刻,便欣然同意了。

    于是夫妻俩平日的相处模式,便是每天刘心早早起床,给家里的丈夫和妹妹做好饭,然后就外出下地的干活。

    中午她回来做好午饭,洗了衣服,再去地里工作,直到晚上回家。

    至于秦梁,只需要每天睡醒吃现成的饭,然后在家里喝着妻子煮的绿豆汤看看书,写写题。

    村里很多人见了啧啧称奇,分外瞧不上秦梁这番吃软饭的做派。

    尤其一些看着刘心刘茜姐妹俩长大的婶子心眼好,劝说过刘心许多次:

    “大丫啊,你就放任你男人天天在家里复读?人没有那个命就不能强求啊!”

    “我看秦梁的心野着呢,你可千万小心他真考上了,把你们姐俩抛弃了!”

    对此刘心只是憨厚笑笑:“不能够婶儿,秦梁挺好的。”

    秦梁复读一年还没考上。

    直至第二年,刘心怀孕了,她咬着牙挺着大肚子继续下地干活,供丈夫接着复读。

    这一年秦梁才终于顶着巨大的压力,考上了大学拿到了录取通知书。

    听着村里敲锣打鼓地庆祝,曾经瞧不起他的村民纷纷上门祝福。

    “我嘞个乖乖,秦梁你真有本事!你成大学生了!我早就知道你能考上!”

    “咱们村儿二十年来出的第一个大学生,老秦要是还在,也跟着风光了!”

    秦梁的视线扫过那一张张谄媚的脸,只觉得扬眉吐气。

    两个月后他买了去城里的车票,兜里装的是刘心缝给他的钱和票,包里背的是刘心给他准备的干粮。

    他坐在车上,从窗户往外看,看到壮壮的妇女穿着朴素,背后背着一个含着手指的婴儿,是他还不满一岁的儿子秦星宇。

    秦梁的心情很复杂,但此时此刻他更多的是感激,是即将前往大学的激动。

    刘心真的为他付出了很多。

    于是车子启动前,他对刘心说道:“等我毕业了分好工作,就把你们娘俩接到城里享福。”

    刘心感动得眼泪汪汪,只不停地点头。

    到了大学之后,刘心每个月都会给他寄两百块用于生活开销,有时候家里野味卖得好还能多寄些。

    这笔钱放在小小的山窝窝里无异于是巨款,可在遍地都是新鲜事物的城里,真的紧巴巴不够用。

    秦梁从一开始的志得意满、认定自己一定能闯出一片天,很快便备受打击,心情郁结。

    他根本瞧不上兼职的那些苦力活,他认为自己考上大学,不是来做苦力的。

    有时家里收成不好,刘心寄来的钱少了,他甚至会埋冤乡下的刘心难道不能再勤劳、再刻苦些么?

    但实际上秦梁从来没有告诉同学们,自己在乡下结过婚,已经有了一个孩子。

    他身边的同学个个意气风发,平时聊的都是书籍、看电影,聊未来、前途;

    身边有几对男女恋人也是你侬我侬,不说门当户对至少大家都是大学生。

    这让心高气傲的秦梁如何告诉大家,自己乡下的妻子是一个又没文化、又黑又壮的农妇!

    其他同学一定会瞧不起他!

    就这样到了大二下学期放假,秦梁在分外不想回到那个乡下的心情中,走出了学校大门。

    远远的他就瞧见了学校门口停着的一辆小轿车,他鬼使神差地驻足观望,看着一个有些印象的、文学院的女学生上了轿车。

    秦梁听到旁边的同学说,光是那辆小轿车就要20万!

    而他一个月的生活费才200来块。

    对当时的他来说,他活一辈子,几十年的生活费都抵不上这俩车!

    巨大的震惊之后,紧接着涌上秦梁心头的就是不甘和嫉妒。

    凭什么?

    凭什么他那么努力了还是底层人士,而有的人生来就能吃鲍鱼燕窝坐小轿车?!

    从那天起,秦梁的内心就再度生出像当年想套住刘心那样、如何把那个坐小轿车的女学生追到手的念头。

    至于刘心,他们本身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尽管刘心对他很好,但他也付出了两年的青春和陪伴。

    以后等他飞黄腾达了,他不会忘了刘心,会给予报答。

    秦梁想得很美好,行动也很迅速,很快便一环扣一环地接近了富二代汪清,让她对自己产生好感。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汪清的父亲汪建设是那么敏锐难搞的人!

    为了稳住乡下的妻子、以防她崩溃后来城里闹腾戳穿自己,秦梁在刘心的面前下跪磕头,痛哭流涕。

    在他的口中,汪清父女是一对十恶不赦、欺男霸女的黑势力。

    是汪清这个不讲理的大小姐看上了自己,爱上了有妇之夫。

    如果自己不从,汪家就会毁了自己的学业和未来,把自己逼上绝路,还用年幼的孩子作威胁。

    为了保护刘心和他们的孩子,秦梁说自己只能屈服。

    但他不会认命,他早晚有一天会把这对父女推翻,把刘心和孩子名正言顺地接到了城里。

    看着跪在地上眼眶通红的丈夫,刘心怔怔出神,良久哑声让他起来。

    其实秦梁的理由真的挺拙劣,但刘心就是相信了。

    或者说无论秦梁说得是不是真的,她其实都愿意自己受委屈,放手让秦梁走。

    如若刘心死缠烂打,秦梁会十分厌恶她。

    偏偏她隐忍善良,朴实勤劳,这又让秦梁生出一点愧疚和良心,并且他真情实感地对汪建设产生了恨意。

    他觉得汪建设就和村里那些瞧不起他的人一样该死,甚至比那些人更可恶,更让他心中怨怼。

    早早地秦梁就暗下决心,迟早有一天他要让汪建设吃苦头,要把汪家的家产都收入囊中。

    至于汪建设为何没有查出来秦梁结过婚,其实很凑巧。

    首先秦梁和刘心结婚,只是非常简单地办了几桌席面,什么结婚证、婚纱照都没有。

    其次汪建设根本也没想到这个年纪轻轻、考大学的男同学,会在老家结婚生子,他只是想了解一下秦梁是什么家庭成分,所以派出了自己的助理过去查问。

    没成想助理到了村里,恰好碰到的人就是在田里劳作的刘心!

    被问到秦梁的背景,背着孩子的刘心简直愣住了。

    她看着眼前西装革履、一看就是城里来的有钱人,一下便猜到可能是秦梁和她提过的、看上秦梁的大小姐那边的人。

    刘心有些害怕,紧紧兜住身后的孩子。

    她不想害了秦梁的好事,也不想被城里的大小姐找麻烦,于是隐瞒了她和秦梁结过婚的事情。

    就这样助理草草问完,嫌乡下的天气太过酷热,一时间也不想再漫无目的地等下一个村民,带着从刘心这里了解到的一些信息就回去交工了。

    事后得知汪建设在调查自己的秦梁差点吓破了胆,从那时候起,他就开始偷偷处理自己以前留下来的尾巴,告诫自己务必小心、更小心。

    汪建设怎么也不会想到,之所以秦梁那么坦然、沉得住气,是因为他还有一个儿子。

    一个和乡下的刘心生的儿子。

    这个孩子完完全全没有汪家的血脉,只要藏好了,绝不会受到汪建设的控制。

    至于他和汪清的孩子?

    一个注定不会向着爹的孩子,他根本不期待!

    就算汪清想生,他也不会同意!

    这些年秦梁步步为营小心谨慎。

    刘心的妹妹在她的拉扯养育下也很有出息,读的是医学专业。

    毕业之后,秦梁通过多番周转,把刘茜弄进了汪建设常去的私人医院,给她提供资源,让她年纪轻轻就爬到了部门副主任,有一定实权。

    一些化学药物、以及汪建设和汪清两人伪造的身体检验报告单,都是刘茜在经手处理。

    秦梁熬了二十年,终于扳倒了汪建设。

    他自然是十分志得意满。

    只是最近刘茜愈发地烦人,总是在他面前提起她姐姐刘心,强调当年要是没有她姐姐,自己别说考大学,早就饿死在了村里……这之类的话,让秦梁很是反感。

    说实话,去年他见过一次刘心。

    印象里虽然黑壮但还算年轻的妇人,已经变得和农村五六十岁、再平凡不过的劳动妇女没两样,当他妈都行。

    他秦梁即将掌控一个集团,成为总裁的人,这样的女人怎么配站在自己的身边?

    但他又想到了秦星宇,自己唯一的宝贝儿子,神态略有缓和。

    前两年星宇大学毕业,秦梁按捺不住把他弄进了汪式集团。

    他本想着自己的动作已经很小了,没成想汪建设那个老不死的那么敏锐,发现了他的动作还查到了星宇身上。

    秦梁这才等不及下了狠手,冒进地直接把汪建设害死。

    罢了,刘心到底是儿子的亲生母亲,当年又确实对自己掏心掏肺。

    大不了他给刘心在城里买套别墅,给她两三百万,让她舒舒服服过好下半辈子,也算是不愧对她了。

    这么想着,秦梁笑着说:“小姨子你放心,我秦梁说到做到,绝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

    “只是现在公司里还有一些冥顽不灵的老家伙,我没能解决掉他们,最多明年,我一定把你姐姐接进城。”

    刘茜冷着脸,在给汪清准备今天的晚饭。

    植物人也需要进食,但他们没法自主咀嚼吞咽,就只能吃各种东西打成糊糊的流食。

    这些食物会从导食管直接进入他们的胃里。

    因为遣走了护工陈阿姨,到了饭点没人照顾汪清,刘茜便从病房的小冰箱里拿了一些果蔬,给汪清插好导食管后开启了搅拌器。

    “你最好是。”刘茜扭头放东西,心情复杂。

    对于汪清,她有怨恨,也有一些同情。

    如果不是这个嚣张跋扈的大小姐,她可怜的姐姐不会被丢在乡下,一个人吃那么多苦,并且还要被村人嘲笑。

    她发过誓会帮姐姐报仇,会让这个破坏别人家庭、夺走别人丈夫和父亲的女人付出代价。

    可作为一个医生、一个女人,看到病床上骨瘦如柴的植物人,她又控制不住复杂的心绪。

    刘茜接了一杯温水,准备倒入搅拌器中,让糊糊更好下咽。

    她一回头,看到姐夫秦梁站在病床前,竟把烟灰和一截烟屁股扔到了还在搅动的机器里!

    刘茜惊愕出声:“你干什么?!”

    她快步走过去想把机器暂停,却被秦梁一把拦住:

    “怎么,小姨子还要心疼这样一个拆散你姐姐家庭的人?要不是他们汪家,咱们一家人这些年至于被迫分离,像哈巴狗、像见不得光的泥鳅一样生活么?”

    刘茜眼睁睁看着烟头卷入食物糊糊,往汪清的喉管流入,心中挣扎不已。

    片刻后她猛地挣脱,“她确实不要脸,但受到这么多惩罚也够了,你把烟头弄到食物里过分了!”

    说着她按停了机器。

    刘茜注意到后方监测心率的仪器上,波频跳动变快,心知汪清应该是能听到他们说话、有意识的。

    植物人就是这样,就算能听到有意识,也动弹不了。

    秦梁气笑了,心里更看不爽刘茜,觉得她又当又立:

    “是是,刘主任医者仁心。”

    他心情不愉,就想毁坏些什么东西让自己高兴些,瞧着还插在汪清口中的导食管,忽然一伸手整个给拽了出来。

    “既然不喂了,管子也别插着了。”

    人类的胃和喉道都很脆弱,他这番举动狠狠擦伤了汪清的喉道。

    哪怕汪清是植物人,喉管受到巨大刺激还是收缩。

    昏迷的瘦弱身体胸膛呛气,一大滩酸水从胃里倒反,汪清吐了一下巴。

    病房里的仪器波频更是蹭蹭地跳动。

    秦梁看着那些凌乱无序的波频,反而笑了。

    这种掌控了汪家人生死、把他曾经需要捧着哄着一句重话不敢说的人踩在脚下的感觉,实在是太让他兴奋了。

    “汪清,以前你和你爸把我当成你养的一条狗,高兴了就给个笑脸,不高兴就甩我脸子,可曾想过自己会沦落今天这个下场……”

    男人语气中满是恶意,故意说给病床上的植物人听。

    他却没有发现,屋中的气温在一点点下降。

    窗外的环境不知从何时,也变得昏暗起来……

    ——————

    汪平锦负责开车,载着父母和虞妗妗前往汪清所在的私立医院。

    他急得额头冒汗:“这会儿正好撞上晚高峰了,车流量有点多!”

    虞妗妗坐在副驾驶位,倒是气定神闲:“不用急,慢慢开。”

    汪平锦愣了,偏头看了她一眼:“真的不用急吗虞大师?”

    “嗯。”虞妗妗意味深长:

    “毕竟得留点时间,给有血海深仇的鬼报仇雪恨,让谋害他人性命的人付出代价。”

    她何必急哄哄去阻挠汪建设?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第93章

    “……姐夫!”刘茜的声音急促, 因紧张变了调子:“秦梁!”

    秦梁眉头皱着,以为她又要没事找事,不耐地抬头看了过去。

    入眼他发现刘茜不知何时退到了墙角, 一双眼睛瞪得巨大, 满脸惊恐地把目光投向自己身后:

    “你、你后面!!”

    什么后面?

    秦梁不明所以。

    他只感到后脖颈处凉飕飕, 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反手摸摸脖子却摸到了湿湿黏黏、还很冰凉的液体。

    秦梁反手摊开在眼前, 看到手心染上一抹发黑的、刺眼的褐红色。

    此刻他仿佛才恢复了嗅觉,闻到近在咫尺的浓重腐臭气味。

    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浑身僵硬,脑袋一点点扭动往侧后方看——

    一团发黑的气流, 裹挟着一个死气沉沉的人影。

    他眼角余光能看到身后之‘人’胸口上, 斑驳泛黄的寿衣领口纹路, 他曾亲眼目睹寿衣的主人形容枯槁、埋入黄土, 自然知晓对方的身份。

    秦梁脑子‘嗡’鸣一片空白, 意识还没作出反应, 身体便在极度紧张和惊惧中弹了出去,破音的叫声响彻病房。

    他连滚带爬跑到刘茜的身边, 跟她一起抵着背后冰冰冷冷的白墙,恨不得自己能穿过墙体。

    “……是汪建设吗?他的鬼魂来索命了?!”刘茜声音颤抖。

    病房的正中央, 一席寿衣的厉鬼静静漂浮。

    他干瘦到凹陷的脸上遍布尸斑,尸体似是在水中浸泡过久,皮肤有种黏腻的下垂感。

    那双空洞的眼眶里只有血浆不断溢出,明明没有眼珠,却就是让病房中的秦梁和刘茜觉得,他在‘看’着他们。

    肉眼可见的灰色鬼气如同腐烂的霉灰,从厉鬼的身上扩散弥漫, 片刻间就吞噬了整个病房。

    看着如同恐怖片现场的一幕,秦梁嘴里反复说着“不可能”:

    “我找过大师镇压他,大师说了他永世不得超生!”

    在此之前,秦梁知道直至现今,汪建设的灵魂都还被困在汪家祖宅附近,日日夜夜受到折磨,也清楚汪顺利一家正饱受厉鬼的摧残。

    他一直有派人盯着老家的汪顺利。

    汪顺利遭受厉鬼侵扰、不停找大师作法驱鬼这件事,在他眼里是一场狗咬狗大快人心的好戏。

    可为何作困兽之斗、被他五指山压制多年的汪建设,会突然冲破禁制,还恢复理智来找自己索命?!

    秦梁百思不得其解

    “汪建设!老子他妈的不怕你!”中年男人眼睛通红,猛地扑到自己的公文包上,从里面飞速拿出一个巴掌大的陶偶。

    这陶偶汪建设再熟悉不过。

    秦梁就是用此物作为‘厌胜物’,操纵、折磨他。

    哪怕汪建设去世变成鬼魂多年,对方也一直把这玩意携带在身上,时不时想起来了就用针扎陶偶,让远处被厌胜的鬼魂饱受折磨。

    只见秦梁举起陶偶挡在身前,露出狞笑:“就算你能跑出来又怎样,碾死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

    说着,他猛然把写有汪建设生辰八字和姓名的偶人四肢扭断,脑袋狠狠砸在地上摔得稀巴烂。

    “去死!去死!”他一边砸,一边嘶吼。

    说来好笑,把汪建设变成这幅模样的人是秦梁自己,他一度为此自得。

    如今他竟然让自己的‘杰作’吓到屁滚尿流。

    然而象征着汪建设的厌胜物粉身碎骨、化为一堆陶片碎在地上,屋子里的厉鬼却并没有消失,甚至连波动都没起一下。

    厉鬼冲靠墙的秦梁一点点扯起狞笑,抬起苍白枯瘦的手。

    翻滚的鬼气此刻已经爬到了两人的脚边。

    刘茜一低头,就能看到地面、墙壁上布满了黑中带青的霉斑,下一秒这些可怖的东西就要爬上她的脚背、吞噬她这个人。

    她实在撑不住发出尖叫:“秦梁你快想想办法!”

    秦梁此时也真的慌了,“不、不对,你为什么还没魂飞魄散?!”

    “那两个浑蛋,他们骗我!!”

    他疯狂辱骂着卖给他陶偶和其他阴邪物件的盗墓贼们,认为汪建设之所以跑出来索命,是那伙人夸大其词了卖给自己的物件、和布下的绝阴阵法的功效。

    事实上这些东西没问题,绝阴阵也没失效,只是都被虞妗妗逐一拔除破掉了。

    虞妗妗直接将汪建设灵魂深处的禁制,以及阴煞都连根拔起,那个陶偶自然无法再厌胜、操纵汪建设的灵魂。

    “秦梁你个畜生,我女儿把大好的时光和人生都托付给你,你却是个五毒俱全、狼心狗肺的歹人。”在秦梁惊恐的目光中,厉鬼本被毁掉的口舌,居然吐出了阴森瘖哑的声音:

    “我汪建设虽没有尽信你,可待你一个外家子也算仁至义尽,给你体面的工作岗位,予你不符合职业的高薪,甚至就算对你不喜也从没有打压着你,却不想你竟是一条养不熟的鬣狗!”

    “骗婚在前,谋杀在后,今天我必让你付出代价!”

    他话音一转,对着浑身抖嗦的刘茜狠声道:“还有你这个毒妇!”

    “帮着秦梁那个畜生谋夺我和我女儿的性命,居然还敢站在道德的制高点说我女儿活该?”

    其实汪建设对刘茜有印象。

    能让他经常往来的私立医院,还是很有服务态度和技术保障的。

    早些年他来医院体检时,正巧碰到刚刚入职的刘茜,在大厅不少人的目光下,被她当时所属的主任医师骂得狗血淋头,一番贬低。

    私立医院的受众大都是富豪家庭,而刘茜和有钱的病人家属起了点冲突。

    了解到她才大学毕业没多久,就能入职这家医院,向来惜才汪建设觉得没必要因为这点小事,就这么羞辱一个小姑娘,帮忙解了围。

    后来他对刘茜也多有眼熟,偶尔能在医院碰个面。

    他怎么也想不到,表面上和和气气对他千恩万谢的年轻医生,居然一直在给秦梁偷弄化学药物,一直想着怎么弄死他和汪清父女俩!

    汪建设看着病床上形容枯槁、浑身脏污的女儿,心里的怨气便止不住喷薄。

    他声声泣血:“就这样一个猪狗不如的东西,为了钱和口粮骗你姐姐结婚,飞黄腾达后立刻抛弃妻儿的人,他说是清清勾引了他,你就相信?”

    “你在医院里见过我和清清那么多次,看到过秦梁在清清面前是怎样一副好丈夫的样子,你有无数次机会来询问真相,可你没有!”

    刘茜吓到泪水直流,不停摇头低声说着:“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汪建设声音冰冷:“你不是不知道,你是不愿意接受你姐姐真的是个被骗被抛弃可怜虫,所以把她受的苦难都算在清清的脑袋上!可你姐姐被抛弃,是清清做的吗?她愿意和秦梁结婚,又被村里人讥讽,是清清逼着她结的吗?”

    “她受了委屈大可以来学校里闹,让学校为她主持公道,开除秦梁这个始乱终弃作风不正的渣滓,可她也没有!”

    “说到底秦梁是个烂心肝的畜生,你们姐妹俩也一个蠢,一个坏。”

    他说话间,秦梁瞪大的眼睛乱瞟,落在病房中唯一没有鬼气侵蚀的一块地方——汪清的病床。

    唯有那块区域,岁月静好。

    秦梁忽然爆起,抓紧地上的碎陶片就扑到了汪清的病床前,用尖锐的陶片尖头抵住女人的脖颈动脉。

    他惨白的脸上夹杂着扭曲的狂喜:“汪建设,你敢动老子一根手指,我就先弄死汪清!”

    “我最厌恶的就是你这幅高高在上的嘴脸,你话说得比谁都好听,实际上百般防备我,还不就是看不起我?!”秦梁语气怨恨:

    “你把我放在公司里的底层职位,所有员工都知道我是个倒插门,知道你汪大老板对我这个女婿不满意,在背地里嘲笑我吃软饭…就这我还得感恩戴德?!”

    “我呸!”

    他视野中的厉鬼丝毫不慌,甚至表情带了古怪的讥讽。

    秦梁心中恼怒癫狂道:“你听到没有?!给老子跪下磕头!”

    他抓着陶片的手也用了些力气,想扎破病床上脆弱的妻子的皮肤,给汪建设一点教训。

    然而他用力之后却没有那种刺入皮肤的触感,反而像是扎进了一团空气。

    秦梁低头一看,眼睛因为惊骇瞪得像鱼眼珠。

    病床上躺着的哪里是什么汪清,而是另一张暴戾的、他已经几十年没有见到过都快忘记的脸孔——他生父。

    那个早就摔死了的老混蛋。

    秦父的脑袋缺了一个大豁口,红红白白的流体溢出,一张怒气冲冲的脸上是秦梁再熟悉不过的、要家暴他之前的表情。

    “你…你!”秦梁还没说话,一个巴掌就狠狠甩在他脸上。

    秦父手里拿着酒瓶,把他压在身下殴打:“草!都怪你这个赔钱货,和你那个跑路的贱人妈,骗走了老子大半辈子的积蓄!”

    “我打死你!”

    秦梁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在几十年前那个狭小逼仄、臭气熏天的破茅房中。

    穷困的环境、家暴的赌徒,是他一辈子不愿意再回想起的阴影。

    他分不清现实和虚幻,蜷缩在地上抱住自己,哭嚎求饶:“爸你别打了,我以后一定会出人头地,我会考上大学让你过好日子的!”

    “哼,就你?”秦父不屑一顾:“你是我的种,一辈子都是没出息的孬种!就算考上大学也是山鸡,变不成金凤凰!”

    秦梁骇然抬头,发现四周不知何时围了一圈村民。

    都是那些瞧不起他的人。

    此时他们一个个带着讥笑,围在身边对他指指点点:

    “我就说吧,秦家小子就是没出息!考上大学又怎么样?现在大学生早就不值钱了!”

    “瞧他那个样子还想出人头地,真是不安分,早点划块地帮他媳妇儿挑粪种地吧!”

    远处刘心穿着臃肿的棉袄,黑黝黝的脸上挂着笑冲他招手:“秦梁,你咋不和我一起下地干活啊?”

    不、不!

    他是大学生!

    他要当有钱人,怎么能被困在乡下当个泥腿子?!

    秦梁大叫一声顶翻了身上殴打他的秦父,横冲直撞跑出了人群,在灰扑扑的村子小路上乱跑。

    他想跑出村庄,这条路却像是没有尽头。

    他赫然回头,发现远处站着一个面色阴冷、身着寿衣的可怖老头。

    看到汪建设的鬼魂,陷入梦魇中秦梁才突然找回一点神志:“假的!这些都是假的!汪建设你不要装神弄鬼!”

    他乱叫着挥舞手臂,捡起路边的石头往厉鬼的方向扔,却怎么都打不破眼前让他崩溃的场景。

    他闭上眼睛,看不到周围的环境和村民的嘴脸,反而让他感到心安。

    秦梁一把将双手抓上自己的脸,死死捂住自己的眼睛。

    只要看不到,只要不去看……汪建设就影响不了自己!

    病房里的刘茜在角落缩成一团,惊惧地捂住自己的嘴唇,泄出哽咽。

    她看着秦梁抄起陶片碎片就想去刺汪清,不知为何跑到病床前,整个人却像发了癔症,倒在地上蛄踊蜷缩,嘴里不停哀叫着‘别打了、别打了’。

    再然后他像发疯一样又哭又闹,自言自语地和空气对骂,并用双手不停抓挠自己的脸和眼睛。

    没过两分钟,秦梁的脸上便鲜血淋漓,他却像感受不到一样!

    刘茜快要被吓疯了,她看到厉鬼汪建设在一点点靠近自己,终于绷不住哭哭哀求道:

    “汪叔叔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我没有想过要汪清姐的命,我只是想给我姐讨个公道,轻信了秦梁的话,我和我姐姐也是这件事的受害者啊!!求求你饶了我吧!”

    汪建设脑袋微偏要掉不掉,“你姐姐刘心尚且算是个受害者,但是你,也是凶手。”

    他神情阴冷甚至有种麻木感,缓缓伸出了布满尸斑、指甲黑长的手掌,抓住了刘茜的脑袋……

    ——————

    “到了到了!”

    汪平锦一家三口带着不急不慌的虞妗妗,终于来到了私立医院的四楼。

    尽管虞妗说了不用急,三人还是心里乱乱的,生怕会出什么事。

    沿着走廊往前,汪平锦却怎么都找不到汪清住院的那一间病房,但整个楼层都有一股熟悉的淡淡冷感。

    “完了,我姐的房间怎么找不到了?!”

    虞妗妗侧目看了他一眼,抬起手:“跟着我。”

    她指尖略长的手指摩梭过医院的墙面,就像按入了某种看不见的屏障。

    由她带路往前走了十来米,汪清的病房又凭空出现了。

    她推门而入,身后胆战心惊的一家三口跟着她走进寂静的房间,直接给吓迷瞪了。

    毛椿象胆子小、本身就怕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此刻看到满屋血腥,直接嗷了一声:“我的妈呀!死人了!”

    病房中,鬼气森森的汪建设静静站在女儿的病床前,盯着女儿消瘦的脸孔不知看了多久。

    不远处的墙角横着一男一女。

    男人的状况颇为惨烈。

    他双眼和脸上鲜血淋漓,七窍流血,倒在地上呈现‘大’字型,尸体早就凉透僵硬了。

    正是秦梁。

    他双手指甲缝里都是血污,一时间汪平锦三口人脑海里蹦出一个念头:

    那些伤,不会都是他自己抓出来的吧?!

    稍远一些的墙根处,一个身着白大褂的女人倒在那里,面色惨白双眸紧闭没点动静。

    看到她虞妗妗有些意外。

    感应到人还有呼吸、只是晕了过去,她淡定地掏出手机,拨通了徐静和的电话号码:

    “有空吗徐道长,xx县私立医院4楼4021号病房,一死一伤,没法报警让警察处理的那种。”

    正在藏传禅院地下空间带人挖掘的徐静和:“……”

    “活爹,我马上派人过去!”她语气颇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辛苦啦。”虞妗妗笑眯眯道。

    挂了电话,她听到身后的汪顺利反复吞咽口水,颤声说:

    “哥你这、你这个……”

    他到底没敢说些什么,弱弱问道:“你咋还牵连人家女医生嘞?这样不好!”

    汪建设大仇得报怨气消散许多,加上这几年他失去理智时纠缠汪顺利的记忆,清醒后都渐渐想起来,现下对这个弟弟的感官也很复杂。

    汪顺利不愿意找人除去他、还有悔恨的那些话,他都记得。

    只是过去的恩恩怨怨实在太深,就算现在能冰释前嫌,也不过是他释然放下了。

    他懒得和汪顺利解释这人就是秦梁前妻的妹妹,以及刘茜做过什么坏事,而是朝着虞妗妗的方向行了三个大礼。

    “多谢大师,让我报仇雪恨,重获自由。”

    “今世大恩大德无以回报,如果我还能有来世,愿意当牛做马报答大师的恩情!”

    “不必,我不缺牛马。”虞妗妗摆摆手:“也只是替我的雇主解决他遭遇的灵异事件,算不上什么恩德。”

    “只要你自己想清楚一切事由皆有因果,自己能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在不伤害到其他无辜的情况下,我没必要插手。”

    她没有在病房里察觉到秦梁的灵魂。

    大概率是汪建设把人折磨一通后,直接在秦梁咽气的瞬间,把对方的生魂给撕碎吞噬了。

    至于刘茜,她还活着。

    但虞妗妗能感应到她身体的一部分缠绕着非常浓重的鬼气,若是日后解决不了,怕是会和汪清一样落得个残疾。

    其实厉鬼报复的手段颇为凶残,多多少少会沾上一点因果孽力,但不严重。

    虞妗妗猜测到阴曹地府后,汪建设大概率不会受到什么严重的惩罚,他的杀戮是有合理缘由的,哪怕放到十殿阎罗和孽台镜上也判不了他是大恶。

    充其量原本他在转世投胎上可能会得到的一丁点优待——比如不用苦兮兮排队、地府会给他受伤的灵魂加以蕴养、或者可以选个还算不错的开局……会给他取消。

    但作为鬼,这些抉择的后果汪建设自己清楚、不后悔,就够了。

    汪建设释然一笑,坚持拜谢:

    “下辈子的我记忆洗刷,对我来说,也不算是我了。

    我只想让这辈子受的窝囊气,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大师,我还想问您一件事,清清她……还有可能醒过来么?”

    虞妗妗走近病床,给汪清诊了一下脉,沉吟道:“不好说。”

    “秦梁给她下的药不多,她体内也有一些禁术作祟,我可以帮她拔除禁术。”

    “但药物虽少却还是会伤及肺腑,加上她之前经历过车祸,拔除禁术也未必能醒过来。”虞妗妗摇摇头:“就算能醒,身子的亏空也不好养,肯定不可能恢复到没病没灾时的状态。”

    汪建设点点头说:“能除去那些邪祟,就很感激大师了。”

    “至于后头清清能不能醒过来、醒了之后要如何选择人生,都是她的造化了。”他苦笑道:“我死都死了,哪里又能照顾她一辈子呢。”

    忽然,空气中浮现起淡淡的涟漪。

    四周的空间、陈设尽数变得虚无。

    虞妗妗微微眯眼,看到一扇巨大的、数米高的古铜巨门影影绰绰,烟雾缭绕。

    巨门沉沉展开,从中走出一名身高两米、头戴高帽的阴差。

    远远她就瞧见那黑帽上暗金色的‘天下太平’四个大字,伴随着锁链摩梭地面发出的声音,强大的压迫感在小小的病房中蔓延开来。

    她眼皮一跳,没想到阴差来得如此快。

    还是范无咎这位大差使。

    汪平锦一家三口根本没反应过来,直接晕了过去。

    虞妗妗作揖:“见过八爷。”

    范无咎是这位阴差的俗名,也有些地方的记录是‘无赦’‘无救’。

    至于祂的官名耳熟能详,可以说到了无人不知的地步——黑无常。

    汪建设的鬼魂哪里还有先前的深沉劲儿,趴伏在地上,身体轻颤。

    “本差摄令,来引渡阴魂汪建设。”范无咎语气天生带笑,却不怒自威:

    “汪建设,跟本差走吧。”

    经过虞妗妗的身旁,身形高大、周身阴气滚滚的阴差偏头,一双细长的眉眼落在她身上。

    “终于得见小友庐山真面目,可不太容易啊。”

    “托小友的福,近期地府少有作恶多端的小鬼增加,日后得空,可以到阴司坐坐。”

    范无咎说得和气,虞妗妗却后背一紧。

    毕竟之前她数次走阴,确实引起了地府的小小骚乱,有两次还差点和阴司的差使碰上照面。

    至于她让地府恶鬼减少,大概率也只是这位大差使揶揄的话罢了。

    每天各地死的人加起来,掰手指都数不过来,她灭杀的那点小喽啰只能算毛毛雨。

    “八爷说笑了。”虞妗妗讪笑一下,硬着头皮回应几句:“不敢当…”

    “不知小友有没有发现,近两年不太正常的‘灵’,变多了。”

    听到范无咎这句话,她神情陡然一凛,也知道为何大名鼎鼎的黑无常会亲自走一遭,来引渡汪建设这个身世普通的鬼魂了。

    “确实在变多。”虞妗妗说。

    光是汪建设这个梦魇的成型,就有诸多不正常,更别提前些日子那些一个比一个怪异的诡事。

    “无论是什么妖魔鬼怪在作祟,阴司都不会放过。”范无咎颔首:“据我所知天师府也在着手调查情况,若小友有什么发现,还要劳烦你提供帮助。”

    “扰乱阴阳秩序者,杀无赦。”

    地府大差使刹那间流露的戾气,足以令人心头一紧。

    虞妗妗略一点头:“一定。”

    待滚滚的阴气卷入远处若隐若现的巨门,病房内重新恢复平静,她才松了口气。

    想到汪建设临走前求她的事,她蹲身拍了拍汪平锦的脸孔。

    “呃…嗯?”汪平锦迷迷瞪瞪睁开眼,“虞大师?我怎么又趴地上了?”

    虞妗妗站起身说道:“你大伯已经被阴差勾魂、带去阴曹了,他让我转告你们家和汪清两件事。”

    “其一他原谅你父亲汪顺利了。

    但消除仇怨,不代表他愿意把多年的打拼过继给你。如果汪清之后能醒过来,这份家业就交由她自己处理,卖了也好愿意运作也好都是她自己的事情。”

    “其二他希望把你们家把后院的盆景树,种植到他的坟墓旁边,也算让他尸首合一。”

    汪平锦说道:“我们家没想过夺取大伯的家业,他的要求都很合理。”

    “如果汪清姐醒不过来,我们家也会照顾她的。”

    虞妗妗点点头没说话,其实汪建设有设想过汪清醒不过来的局面。

    他希望上交自己的公司和家业,官方能允许汪清安乐死,至少相比于让她孤苦伶仃、在床上半死不活地躺着,还不如早点解脱。

    虞妗妗并不了解这个请求可不可行。

    包括汪建设想揭露自己和女儿出事的原因,让所有人知道秦梁、刘茜,以及还在他公司里的秦星宇的真面目;

    这些后续的琐事,她打算等徐静和派来的人过来了,都交给他们去头疼。

    她抻了个懒腰恹恹道:“事情基本解决了,我先找个地方睡个回笼觉,好困。”

    “地上的尸体你不用管,我已经通知了专门处理这类事件的人,他们一会儿就过来。人来了之后应该会带你们一家三口去做个笔录询问事情经过,你们不用慌,有什么说什么。”

    虞妗妗打了个哈欠:“等我睡醒了再去你家,给你大伯的尸骨重新捡骨入土,再给你爸画几张定魂的符箓,应该事情就都搞定了。”

    不等汪平锦再絮絮叨叨感激,她直接走出病房,开始翻看手机上附近的酒店。

    徒留屋子里唯一清醒的汪平锦,面对满室凌乱手足无措。

    虽说让自己不要慌,可谁待在案发现场能不慌啊?!

    与此同时

    南城旧巷的胡氏师徒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他们倒不是担心虞妗妗口嗨合作后,又自己跑落。

    毕竟虞妗妗会接天南地北的求助任务,经常外出,有时候一失踪就是半个月。

    但胡老头心里憋着有人打听她情报、想要害她这件事。

    他心里头的焦急在又一个盛气凌人的男青年走到摊位前,一扬眉头开口就说:‘大爷,和你打听一个人:虞妗妗’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胡老头再次把这个男青年忽悠走,嘴里喃喃:“祖宗,人到底跑哪儿去了?!”

    “那可是咱们未来的衣食父母,可千万别出什么事……”

    对于这一切,虞妗妗并不得知。

    她正窝在酒店的大床房里,用被子蒙住脑袋酣睡。

    睡梦中一股摇摇晃晃、若隐若现的牵引,似从远飘来,不太真切。

    虞妗妗在梦里皱了下眉头。

    断断续续的声音随着念力送到至她的耳畔,她隐约能意识到,应该有什么人非常恰巧地在她补觉之时祈祷。

    她的视线仿佛穿越了时空,能‘看’到一团瘦小的身影跪在地上。

    人影双手紧握,嘴里念咒般喃喃自语:

    “帮我……杀了我的父母!”

    虞妗妗:?

    刑。

    她看这次的祈祷者是真挺刑。

    第94章

    虞妗妗返回汪家祖宅的时候, 村口和橡树林外围站着不少看热闹的村民。

    她一眼便瞧见人群中分外显眼的祝檀湘。

    青年噙着笑,在和一名着装板正的中年男子交谈。

    “大人。”瞧见她回来,青年冲她招手, 笑容明显变得生动。

    “这位是天师府的李部长, 来给汪家人做笔录。”祝檀湘说。

    “虞前辈, 又见面了。”李毅颔首:“医院那边我同事正在处理, 从地府阴司传上来的公文令我们也拿到了, 清楚前因后果。但毕竟死了一个人,还得麻烦您也做个笔录。”

    天师府虽然规模大, 但融汇了各门各派的术士,其中有相当一部分人还保留着过去的传承习性, 隐在门派中修行, 性格也各有各的古怪;

    真正能顶事圆滑社交的人不多, 否则也不会把徐静和一个人掰成三个用。

    打交道的次数多了, 虞妗妗都眼熟了这批管理层, 翻来覆去就是那些人。

    她点点头算是回应:“没问题, 但汪建设的坟还没重新入土,等我先把这事儿办了。”

    “祝檀湘, 接着。”她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包东西扔过去。

    预料之外的情况让祝檀湘有些手足无措, 他慌乱接过把东西包在手心里,热烘烘的温度传递到皮肤,是个牛皮纸袋。

    他打开瞅了一眼,发现里面是卷饼和杯粥。

    祝檀湘的眉眼生得很周正,眉弓折叠度高,偏生眼尾带一点弧度,这让他办公或是面无表情时显出几分疏离感。

    但一瞬间他抬起头, 虞妗妗瞧见那张略带疲色的面孔上露出笑眼。

    “我正巧有点饿,谢谢大人。”

    他笑起来时,眼尾的弧度和下睑像一弯小桥,眼睛亮亮的,幻视摇尾巴的小狗,哪还看得出一点倦色和疏离。

    “好吃啊!加了两个蛋!”祝檀湘笑眯眯地说,像在吃什么山珍海味。

    他快乐的情绪很有感染力,连一旁的李毅都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这和刚才那位同他寒暄交涉的人,是同一个人?

    是会变脸的。

    虞妗妗:……

    她没由来地有些心虚,因为来之前,她自己炫了两条烤鱼三只鸡腿。

    她轻咳一声道:“你先回去休息吧,后面就迁个坟没什么别的事了。”

    虽然虞妗妗这么说了,但祝檀湘没走,像个大型随从一样默默跟着她从村头到橡树林,时不时帮掘土移植盆栽的村民搭把手、递点东西。

    等汪建设的坟头重新埋土之后,李毅在虞妗妗的安排下遣人运来的几株新苗,也被小货车拉着‘突突突’运到了村口。

    虞妗妗指挥工人把树苗种在坟地四周特定的、她让人提前挖好的坑穴里,又在每棵树上系了一根红绳。

    这捡骨合坟才算完毕。

    她对做完笔录、来到一旁看着的汪顺利夫妻,以及周围的村民叮嘱道:

    “这块地之前被人设过绝阴阵,现在变成了一块养尸藏阴的尸地。

    我重新用几株新苗和其他的风水化物埋在土里,作为一个小型的化煞阵法,随着这些树苗的成长,它们会把周围土地里残存的阴尸气都吸收掉。”

    “树上拴着的红绳我打了死结,一般人解不开,除非用小刀割断,所以你们记得约束村里人不要轻易动它,待哪天红绳自己掉落就说明附近的土地完全恢复正常了。”

    村里人纷纷应声音,表示会看好这几棵树。

    至于叮嘱完毕以后会不会有人犯欠、非要不信邪对这些树下手,就是不是虞妗妗能管控的了。

    想作死的人拦不住,那管他死活。

    为了表达谢意,汪顺利一家三口热情得不得了,非要请虞妗妗吃顿饭。

    尽管虞妗妗再三推脱了,但人类的热情程度不是她轻易能拒绝得了的。

    故而她只能摸着肚皮,又吃了一顿。

    祝檀湘不用说,从天师府派过来的李毅几人也被生拉硬拽,一起上桌吃了饭。

    席面上汪顺利喝了一点酒,红着脸抹眼泪,对虞妗妗千恩万谢:

    “虞大师,你就是我们汪家的再生父母!”

    说完拉着汪平锦就要行大礼。

    祝檀湘好说歹说把人拦下来,给虞妗妗和李毅空出地方,让他们商谈正事。

    走个流程录完口供,虞妗妗打了个哈欠问道:“汪建设的灵魂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毅表情一肃,说道:“根据走阴的同事从地府阴司得到的情报来看,汪建设的灵魂确确实实被改造过,但到底是谁改变了他的灵魂,他自己也说不清。”

    “镇压他尸体的镇石估计得等总部那边的检验结果出来了,才能有个结论,但总部已经派人去追查把东西卖给秦梁的那伙盗墓贼了。”

    “无论如何,这两年的异常案件都的太多了。”

    虞妗妗回想过去一年的经历,确实有多桩灵异事件,都和‘灵’的改变有关。

    但人死之后变成鬼魂本就是灵魂的一种质变,很容易让人忽视在鬼化的基础上,出现的各种异常变化。

    她大概是从帮助齐家破解诅咒、去往西柏岭的那一次,才真正察觉到异样。

    冥冥中就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催化角落中滋生的邪恶,把一个个挣扎在痛苦边缘的弱势人类,推向死亡的深渊。

    这还不够,幕后黑手还要扭曲他们的灵魂,让他们惨一点,再惨一点,变成只会被恶念和仇恨操控、理智全无的恶鬼。

    而这样做的后果,会让更大的矛盾和恶念迅速膨胀,在一片区域阴云笼罩。

    更多的人会受到牵连,在这些原本很悲惨的鬼魂手中死去。

    比如邬氏一族。

    如若不是虞妗妗提前勘破了守山一族的前尘往事,若没有桂老舍身取义、以自己的性命化解了整座龙脉的危机,待龙脉被毁,恐怕整个西柏岭死去的人数还会再添几倍。

    然而那些死去之人的灵魂,却诡异地都是残破之躯。

    哪怕虞妗妗以功德补全了一部分,被引渡到阴曹地府后,还是查出了问题——它们的魂力,灵魂的本源消失了。

    也是从那时起,天师府和地府阴司都察觉到不对劲。

    这种程度的大规模魂力消失,已经不是天灾,必然是人祸。

    有人在利用那些无辜受冤屈的鬼,大肆掠夺魂力!

    又因为对方全程没有露出马脚、表面上更是没有插手因果,所有的杀戮都是失去理智的鬼魂犯下的。

    那么按照天道法则,孽力回馈也只会惩罚到这些生前可怜、死后还被当成工具的鬼魂身上。

    在汪建设的身上、以及汪家祖宅外的橡树林里,虞妗妗发现了第二个未成型的养尸养鬼地。

    要不能及时捣毁,几年之后汪建设的鬼魂乃至尸体,都会异变为无差别作恶的僵鬼。

    整个村子都会被血洗。

    李毅继续说道:“虞前辈并不是外人,前段时间破获的吕知安的事件就是你一力促成,有些调查到的东西前辈早晚会知道,我也就不隐瞒保密了。”

    “昨日徐师姐和其他深入禅院地下甬道的同僚们,在地下挖掘出一个密宗祭坛,以及几处巨大的尸坑。”

    回想起徐静和他们拍摄到的照片,李毅一阵恶寒。

    他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找出照片给虞妗妗看。

    第一眼看过去,照片拍摄的是一片被挖掘出来的谷地,凹陷的坑穴,直径最少超过十米。

    坑中无数人类和牲畜的尸骨堆积如山。

    或全须全尾高度腐烂、或早已被分解成无数残缺体,全部赤裸裸暴露在巨大的尸坑中。

    骨骼和血肉一层叠着一层,无数蚊虫蝇蛆、甚至是一些食腐变异的凶性动物,在尸山中飞舞爬蹿,干涸的血浆像厚厚的颜料涂层,糊在坑底和周围的壁穴上。

    光是看无人机俯拍的照片,就让不少管理层一阵作呕。

    难以想象亲眼见到那一幕的的徐静和和其他部员,会给他们带去多大的心理创伤。

    虞妗妗也有些震惊。

    她想过藏传禅院掩埋了别的东西,却没想过这么触目惊心。

    目光在尸坑上扫了一圈,很快她被照片一隅的东西吸引了目光。

    只见在尸坑的边缘有一个石柱祭坛,上面布满血污,纹路已经看不见了。

    这种情况定然经历过多次祭祀,是无数贡品的鲜血浇灌下,才能变成这般模样。

    石柱祭坛的脚下有一圈刻录着咒文的贡台,仔细辨认,是一串串藏语符号。

    几个高度腐烂、但依稀能看出人形的人尸,被扭断四肢,折叠成不可思议的诡异角度,把石柱祭坛围绕在中央。

    他们的头颅都呈现仰望中心石柱的姿态,好几个尸体扭曲的手臂向上,托举着半颗人头盖骨,像在对着石柱祈求。

    虞妗妗仔细辨别后,心里有了猜测:“这些大红祭的贡品……是小孩?!”

    红祭,通俗意义就是仪式中见血的一种祭祀。

    贡品多为牛羊家畜。

    每当祭祀仪式举行到关键时刻,巫司便会让族人把绑好的牛羊抬到祭坛中央,将其宰割,以鲜血和牲畜的灵魂为祭。

    大红祭,乃是早已绝禁的‘活人祭祀’。

    因手段残忍、且违反天刚伦理,从很早以前便在中原渐渐绝迹,但偏远的少数族群以及有特殊信仰的部落依然会在特殊日子,进行大红祭。

    直至近代完全解放后,各个地方都被国家禁行。

    任谁能想到闹市中的一家佛具店铺的地下,居然会有着这样一个万人尸坑,以及存在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大红祭坛!

    李毅抹了一把脸,沉沉点头道:“都是12到14岁的童男童女,花一样的年纪,却给这些该死的畜生掳到地下,生生折断四肢变成祭品……”

    经徐静和团队随行的医脉同伴简单勘查,这批作为大红祭祭品的男女孩儿们,死亡时间并不长,尸体都还没完全腐烂。

    推测他们是上个月举行的仪式中的牺牲品。

    每个孩子身上的伤势都不太一样,但无一例外都受过惨无人道的折磨,在地下度过了非常痛苦漫长的一段时间才去世。

    “经调查后,地府的阴司们依旧没能在阴曹中找到这些祭品、以及尸坑中的死者的灵魂。”李毅说:

    “我们一直很好奇,为什么这些年里,那群人大肆拐卖人口却很少有线索流出,也在尸坑被挖出后有了答案。”

    虞妗妗:“因为他们要的不是钱,被拐的人口大多数不是被卖了,而是作为祭品被残害了。”

    “他们早就死了,连灵魂都悄无声息地消失,自然不会有求救声传出。”

    “没错。”李毅攥紧拳头,强忍着心头的怒意:

    “这些作恶多端的畜生,无论是天师府还是官方、乃至地府都不能容忍,必须尽快把他们全部铲除。”

    “所以还得感谢虞前辈你的鼎力相助,否则很多东西,我们不会发现得这么快,你无形中拯救了很多条生命!”

    “……”

    和李毅聊完的当晚,虞妗妗同祝檀湘回到酒店,打算歇息一晚上,次日便回去。

    她没忘记自己和胡老头还有约定。

    刚刚商量好合作,第二天自己人就消失了,恐怕胡老头都要以为自己在拿他开涮。

    入冬天气颇为寒冷,加上又是不算繁华的县城,到了这个点周边大多数店铺都关门了,有种萧条的寂静。

    祝檀湘的注意力都放在虞妗妗身上,对她的一丁点变化都很敏锐。

    他瞟了一眼又一眼,忍不住问了句:“大人,你心情不好么?”

    虞妗妗抬眸,想想他从自己入世以来就一直随行,什么事都知晓,没什么好隐瞒的。

    于是她简单说了下李毅告知的情况,沉吟片刻道:“我是一个渡劫失败的妖物,准确说现在是妖鬼。”

    “虽然当时渡劫失败后我很疑惑,但那时候我并未多想,因为别说是妖族、哪怕是人类修行,想要得道成仙都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历朝历代的修行者,能够成功得道者,千百个里面能出一个都很了不得。

    虞妗妗从修行出灵智、可以化形起,就很清楚这一点。

    没有谁一定能成功得道,修行本就是一场逆天而行的自我进化。

    故而她虽然渡劫失败了,心态却很平和。

    好歹她的灵魂还在,还变成了人类。

    这何尝不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但和范无咎碰过面、同李毅聊完天,虞妗妗心中一直被她忽略的疑窦,重新浮现——

    她渡劫那日的天雷,太过声势浩荡了。

    一道雷击大过一道,甚至到最后雷电中紫中带黑,像蟒蛇一般将她的肉身击成飞烟。

    若非她拼劲大部分能量护住一缕魂魄,非常碰巧地躲进了苗小娟的尸身,久久不散的雷云必然会再次降下雷击,让她魂飞魄散。

    她虞妗妗是渡劫,不是违反天刚。

    那样的雷击确实严重得过分了。

    比起雷劫,更像是一种天罚,是在惩罚十恶不赦、背负万千孽力的罪人。

    虞妗妗摸着良心说,她活了一千年,就在山里修行了九百九十九年。

    她天生欲望很浅,人间的更替和新鲜事物虽然有趣,却还不到让她毁坏根基去染指的程度。

    她先前没做过什么好事,但也绝对没做过坏事,不可能背负什么孽力。

    李毅说的一些话启发了她。

    他说那些被过于激烈的仇恨激怒、失去理智的恶鬼,很可能只是想为自己讨个公道,才会大开杀戒。

    恰恰是这种心态让它们沦为镰刀,帮助暗中推手的人收割灵魂。

    杀戮的罪孽和因果最终却都反馈到它们的身上,会下地狱、甚至魂飞魄散的也只有它们。

    到死它们都不会知道,自己的人生原本可能不会那么惨烈。

    虞妗妗一下就想到了自己渡劫时,宛若雷罚的天雷。

    如果那时候的雷云不仅仅是渡劫的劫云呢?

    如果她在自己并不知晓的时候,替什么东西背锅了一些孽力呢?

    这个念头几乎是一跳出来,便让她陷入持续的沉思。

    祝檀湘听得瞠目结舌,半晌也蹙了眉头:“照大人你的说法,有这种可能……”

    可在他眼里,虞妗妗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妖和人,仿佛没有虞妗妗解决不了的事情。

    祝檀湘想象不出来有人能悄无声息地、在虞妗妗也根本意识不到的地方,陷害她,甚至差点把她害到魂飞魄散。

    但他还是紧张起来:“那大人你一定要万分小心,如果随身携带一些防护的符咒,能抵挡一二吗?”

    他甚至已经在想抽空咨询一下徐静和,有没有什么消除的孽力的方法。

    虞妗妗思索片刻,放宽了心态:“罢了,无论是我想多了,还是真有这么个东西在背后搞我,我都不会给他第二次机会。”

    “……”

    ——————

    南城旧巷

    虞衡为了风度只穿着羊绒风衣,第二次跑空之后,他环顾四周见没有人在附近,哈气搓手。

    “草!”骂声从他口中吐出,他现在心情非常糟。

    院门上挂着‘外出’字样的牌照,他忍不住踢了一下院门,咬牙切齿:

    “苗小娟,别让我逮到你!”

    之所以虞衡会来到旧巷,事情要从两天前说起。

    那天他照例在外面和狐朋狗友赛车,完事后喝酒到深夜才回家,被他妈抓了个正着。

    “虞衡,你一天到晚就知道鬼混,这都几点了?!”杜若菲瞪他,语气嗔怪。

    虞衡知道母亲向来宠溺自己,笑嘻嘻贴了上去:“妈,我就是放松一下。”

    “你书也不读课也不上,还不够放松?!”杜若菲到底溺爱儿子,她的责怪仅仅因为虞衡喜欢做的那些事,都是有一定危险的极限运动。

    “晚上又喝酒了吧,一身臭味!赶紧上楼洗个澡换身衣服,我一会儿让阿姨给你端醒酒汤上去。”

    “谢谢妈,我就知道你最疼我了!”虞衡笑道。

    “对了。”杜若菲突然想到什么,叹气道:“你姐姐这两天心情不太好,饭都没怎么吃。你知道你姐向来是个主意大的,我问她也不说,抽空你去看看她。”

    “行,我明天问问她怎么了。”如果说整个虞家还有谁能管住虞衡这个无法无天的大少爷,也就只有虞舒月。

    虞衡上楼洗完澡,已经过了凌晨。

    他肚子有点饿,想下楼去拿点吃的,忽然想到母亲说的话,走到最里面虞舒月的卧室门口。

    “姐你睡了吗?”

    门缝里亮着光,虞衡敲了两下都没人理他,但他隐约能听到一点动静,“姐?我进来了?”

    他敲敲门后打开,看到他姐姐虞舒月背对着房门坐在沙发上,不知道看什么东西看得那么入迷,竟一点都没听到房门的动静。

    再仔细一听,虞衡吓一跳。

    虞舒月在抽泣。

    “姐你到底怎么了?”虞衡意识到不对劲,直接走了过去:“谁欺负你了?!”

    从他有记忆起,他姐姐可以说一次没哭过,无论是学业还是各种竞赛都名列前茅游刃有余。

    和他这种纨绔不一样,虞舒月一直是别人家的天才孩子,偏偏又对他无微不至地照顾。

    所以虞衡算是个姐控,

    此时发现虞舒月在背着家人哭,他心里着急。

    虞舒月被声音一惊,像才发现他进来一样身体一抖,慌慌张张把手里的东西往身后藏。

    但这么明显的动静怎么可能瞒得过虞衡,他直接走过去,一把抽出沙发后面的东西:

    “你藏什么?有什么天大的事不能让我知道?”

    打开纸张一瞧,虞衡愣住了。

    虞舒月脸色发白,像是终于绷不住一般掩面哭泣:“阿衡,我不是……刻意隐瞒你们的,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和爸妈说,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自私?我也很唾弃自己,明明她才是虞家的亲生女儿,我只是一个鸠占鹊巢的冒牌货……”

    虞衡攥紧了手里的东西,回身把房间门关上,上了锁,而后走到虞舒月身边:

    “她什么时候来南城的?她主动找你的吗?和你说什么了?”

    档案上赫然是苗小娟来到南城的信息。

    那个女人,他已经给了他们一家很多钱作为补偿,甚至变卖了两辆跑车,对普通人绝对算是一笔巨款。

    为的就是让她安安分分,不许来南城捣乱,更不要肖像不属于她的东西。

    虞衡后来听说她卷了钱,跟一个网上认识的野男人跑了,下落不明,又气又恨。

    毕竟她身上留着和自己一样的血,怎么能作出如此自轻自贱的丑事?!

    但想到她跟人跑了,至少以后不会来扰乱虞家,虞衡虽然心梗但还是安慰自己,告诉自己不必给这种人眼神、为她费心。

    谁成想消失一年之后,她居然来到了南城,还找上了他姐?

    虞衡不可置信:“她想干什么?几大百万一年就花光了?!”

    对他的质问,虞舒月只是垂泪。

    半晌她从虞衡手里拿过文件,作势要起身:“这些钱本就是她的,身份也是,她想要找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无可厚非,是我……我舍不得爸妈和你,一直犹犹豫豫藏着掖着。”

    “而且她现在过得那么不好,我良心上过不去,我现在就去找爸妈说清楚,让一切桥归桥路归路,把所有的东西都还给她……”

    “你给我坐着!”虞衡眼睛瞪圆,心里生出一股子邪火:“什么叫还给她?天王老子来了你也是我姐!”

    “年纪轻轻跟野男人私奔同居,我和爸妈都不会认可这种人……”

    一想到档案上写着,他那个有血缘关系的亲生姐姐,如今和一个野男人住在南城破破烂烂的旧巷,似乎还在从事骗人的、装神弄鬼的勾当,虞衡心里的不满就多到炸。

    他认定这个所谓的姐姐是个无耻又贪婪的人,一定是她找上性格温和的虞舒月说了什么话,才会让向来坚强的虞舒月这般崩溃。

    虞衡咬紧牙关冷笑道:“如果她真的在乎亲情,一年前就不会拿着我给的钱一声不吭跟人跑路厮混,现在又找过来,无非就是那笔钱挥霍完了,还想再敲诈几笔。”

    “对于这种人,和她谈亲情就是个笑话,这件事姐你就别管了,交给我。”

    “我倒是要看看,她还能干出什么更无耻的勾当!”

    “……”

    那晚之后,第二天一大早虞衡就气冲冲到了旧巷,找上了虞妗妗的住址。

    但他扑了个空。

    虞妗妗外出处理汪平锦的求助了。

    虞衡索性在周边打听了一圈。

    在亲耳听到虞妗妗果真和一个男人成天一起出入,还做着算命卜卦这种在他看来都是不入流的骗子的行当,对她的恶感更是达到了顶峰。

    就在他狠狠瞪眼了两眼紧闭的院门,打算离开过几天再来蹲守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年轻女子声音:

    “你谁?”

    虞妗妗看神经病一样看着院门口的青年:

    “踢我家大门干什么?”

    第95章

    虞衡仔仔细细地审视着从巷口走近的一对年轻男女。

    视线先是在男方的脸上扫了一圈, 心里冒出个念头:‘果然是个小白脸。’

    而后他的目光便完完全全被蹙着眉头的女生吸引,颇为震惊地上下打量好几遍。

    女人身形纤细,皮肤很白, 脸只有巴掌大小, 眉眼和唇鼻都有种说不出的精致灵气;

    总之无论如何, 都与虞衡想象中不修边幅、灰头土脸的形象, 完全搭不了边。

    “苗小娟?”他甚至不死心地问出声。

    这个女人是苗小娟?!

    而也就是这个名字一出口, 觉得他脑子有病的虞妗妗目光瞬间冷了。

    祝檀湘只知晓些虞妗妗的真身是猫妖、知道她是借尸还魂,但并不知道这具尸体的渊源。

    所以他根本不知道虞衡在说什么, 只是一脸沉肃警惕往前两步,习惯性把人往后挡了挡。

    他弯腰抽手, 从院子外面的一排小花圃后面, 直接抽出一根平时用来松土、顺便还能叉不听话的逆崽小猫的长叉, 提在手里。

    叉头对准虞衡他就往前怼, 为了不被叉子戳到, 虞衡下意识往后退步。

    祝檀湘:“兄弟, 你找错门了。”

    虞衡咬牙:“放你妈的狗屁!”

    他调查过好几遍,就是这户这室!

    这不要脸的小白脸敢拐走女孩儿私奔, 现在不敢认?真是个孬种!

    他张口就想骂人,却碍于眼皮底下的叉子没发挥出实力。

    “小伙子嘴真脏啊。”祝檀湘‘啧’了一声, 偏头对身后一直没吭声的猫妖说:“估计是个精神有问题的,大人你先进去吧,我来处理。”

    虞妗妗已经猜到了眼前人的身份,她有一丝诧异。

    她没记错的话,很久之前他们和这个男青年有过一面之缘。

    当时对方开车不看路差点撞到了祝檀湘,也是这么气势汹汹语气嚣张,她还给了这人一点小教训;

    没想到他就是原身的亲人。

    虞衡的目光紧盯着她, 面带怒色:“苗小娟你装什么呢?你敢说自己不认识我、不知道我是谁?”

    “都找到我姐那儿狮子大开口了,还又是给自己更名改姓,又是用不入流的手段接近齐澜哥……我真的小看了你的本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啊!”

    虞衡来之前调查了下虞妗妗。

    尽管时间有限,查不到什么十分隐秘的线索,但在齐家的宣传下虞妗妗风水大师的名头,在圈内还是很响亮的。

    伴随齐家感激的声音,自然还有圈内在传的齐、虞两家婚变传闻,以及罪魁祸首很可能就和这位虞大师有关的猜测。

    说虞衡是个草包真不冤枉他。

    他姐姐虞舒月都斗智斗勇了几轮,饱受传闻之苦,他却每天沉溺于吃喝玩乐,对这些消息根本不清楚。

    直至查到这些信息,他才明白前段时间出去玩儿的时候,身边的朋友们为何都旁敲侧击地问他姐和齐澜的感情,还用一种揶揄的目光看着自己。

    经过虞衡自己的脑补,虞妗妗在他眼里是个十足的心机女。

    把姓氏改成虞,接近他姐夫齐澜、破坏齐澜和虞舒月的感情,又找到虞舒月不知说了什么威胁炫耀的话……

    怪不得他姐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会无助到自己躲起来哭泣!

    虞衡:“你以为这么做就能进虞家了么?我告诉你不可能,我承认的姐姐只有一个!”

    “识趣点你就赶紧走人,别再做白日梦了。”

    虞妗妗原本并不想理会他。

    毕竟在她看来,原身这个弟弟实在是蠢,而且像条疯狗。

    但是,真的很吵。

    她脚步顿住,脸上露出的神情是真切的疑惑和鄙夷:“你聋吗?听不懂人说的话?”

    虞衡一噎:……

    他平时挺蠢,但此刻莫名明白了虞妗妗的意思。

    毕竟从头到尾虞妗妗就没说两句话,只有最开始问了一句‘你谁’。

    “既然你清楚我的身份,应该也知晓我这具身体,才是你有血缘关系、同父同母的亲姐姐。”虞妗妗不是在为自己说,而是在替苗小娟由衷地好奇:

    “那你更应该清楚虞舒月才是那个小偷,是鸠占鹊巢的冒牌货,却还是跑来用这些恶毒的话攻击自己的亲姐姐。”

    说苗小娟拿了他的钱跟人私奔,还说虞舒月受了欺负。

    但凡他真的动动脑袋想一想,就会察觉自己的话有多可笑,这些说辞中有多少漏洞。

    虞妗妗感慨:“你脑子里装的都是水么?你父母知道的话,真的不会后悔生出你这种又毒又蠢的小孩么…”

    这些话落在虞衡耳朵里,不知道戳中他哪根筋,他恶狠狠道:“就算我爸妈知道这件事,也不会认你这种人!”

    “而且报错孩子这件事和我姐有什么关系?她当时也只是个婴儿……”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原罪,何况她还是个贪婪的既得利益者。”虞妗妗不耐打断,声音很冷:“我不知道她和你说了的什么,也不在乎你、或者虞家想不想认回苗小娟。”

    “但麻烦你回去告诉虞舒月,她做的那些脏事我迟早会翻出来,苗小娟这么多年受的欺负,我也会一笔一笔替她讨回公道,有一个算一个,她和她那对的该千刀万剐的生父生母一个都跑不了。”

    虞衡目光阴沉:“你这是在威胁我们?”

    “没错。”

    “顺便一提,让我离开南城?你算什么东西?”虞妗妗看跳梁小丑一样,被烦得动了凶性。

    她和祝檀湘走了两天,家里养的猫猫狗狗大都开了灵智,期间会自己在外面找地方玩。

    合作的宝来宠物医院也会给它们留饭,总之怎么也饿不着。

    只要小院的门重新打开,或是虞妗妗放出一点神识威压,周围的猫猫狗狗都能感知到主人回来了,就会撒着欢回家。

    此时此刻,四面八方和院墙上其实蹲满了猫狗,用一双双幽深的瞳孔盯着下方嚣张的人类。

    虞妗妗一个眼神,刹那间死气沉沉的旧巷就‘活’了。

    一道道猫咪的低呜和犬吠声突兀响起,把虞衡吓了一跳。

    他一回头,看到草丛里、墙头上、远处的树梢里蹿出最少十几条猫猫狗狗,疯了一样往自己身上扑!

    还不等他惊惶作出反应,呲着牙攻击性最强的橘猫已经从墙角一蹬,扑到了他的脸上。

    肥而不腻的利爪狠狠挠下去,虞衡只觉得脸上刺痛发热,整个人被橘猫的重量带得摔倒在地,捂着脸惊声痛叫。

    “草!哪来的猫?滚开!!”

    虞衡头皮麻了,一只接着一只的猫扑到他身上,又抓又咬,仿佛他犯了什么猫界天条。

    带着恐吓和怒气的咪呜声听得他浑身起鸡皮疙瘩,偏生每只猫都瞪圆了瞳孔,像是要把他给撕碎了。

    他并不清楚从他对虞妗妗散发恶意的那一刻,这些早已把虞妗妗奉为妖主的猫狗,便进入了应激和进攻状态,只想一口口把他生吞活剥了。

    只是虞妗妗没有发话,它们都压抑着戾气没有动。

    虞衡想疯狂挣扎蹬腿,踹开脚边的一只猫,下一秒被养得膘肥体壮的黄毛狗狠狠咬住小腿。

    黄狗疯狂甩头,顿时他的小腿破了一块伤口。

    他完全招架不住,只能惨叫着胡乱想抬手护住自己,但根本没用。

    或许是十几秒,或许是几分钟,总之被这些猫狗包围的每一刻虞衡都觉得自己身处在恐怖片里。

    他从没有像现在那么怕过猫,连扑在身上猫狗什么时候停的都没意识到。

    他的视线从指缝里瞧见,自己身上的衣服都被撕扯得稀巴烂,不用想都知道有多狼狈。

    虽没受什么致命伤,但身上的猫抓痕和咬痕到处都是,乍一看非常严重,哪里都火辣辣地痛。

    虞衡哪里还有先前的盛气凌人,此时满眼都是惊恐,看着虞妗妗的方向。

    只见那些真正意义上发了疯的猫,一改刚才的癫狂,此刻都围在那个苗小娟的脚边,舔着爪子朝他的方向紧盯。

    这一幕诡异而骇人,虞衡可以确定,那些猫狗攻击自己是苗小娟指使的。

    虞妗妗嗤笑一声,轻飘飘撂下一句:

    “滚远点,下次再在我家门口晃悠,让你骨头渣子都不剩。”

    “回去都给我洗嘴洗爪,脏死了…”

    她说完不再给虞衡一个眼神,更不关心他的伤情死活,推开院门,在猫咪的簇拥下进了屋。

    祝檀湘握着叉子,脸上毫无同情。

    冷冷看了一眼地上的青年人,他跟着虞妗妗进了院子,‘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徒留虞衡还陷在被猫围攻的恐惧中,望着院门浑身哆嗦,半天爬不起来。

    “怪物……苗小娟是怪物!”

    他口中喃喃重复,终于意识到这个他当成骗子、嗤之以鼻的亲姐姐,恐怕真的会些妖术巫术!

    他恍惚的视线转了两圈,一抬头差点吓得心脏出问题。

    因为两米外小院的墙头和房梁上,那些刚刚围攻他的猫竟趴成一排,用一双双绿油油的眼珠子一瞬不瞬盯着他!

    虞衡欲哭无泪,哪里还敢在这里逗留,爬起来就往巷子外头跑。

    盯着他的背影,院头的猫猫们都很气愤。

    「刚刚本喵就应该把他的头打掉,居然敢对主人大吼大叫。」

    橘云还在舔爪,愤愤地咪呜个不停。

    它瞳孔到现在还是竖的,没有解除攻击状态。

    连向来脾气很软乎的胖狸花小卷,也盯着仓皇跑路的虞衡哼哼:

    「他下次再敢来,我一屁股坐死他喵!」

    至于下手最狠的碧眼白猫,目光森森,一声不吭。

    直至跑出旧巷,虞衡依然觉得背后发凉。

    今日过后,他最怕的动物就是猫,没有之一。

    他浑身都是血淋淋的爪印,吓到了好几个经过的路人,都避着他走。

    但他已经顾不得这些目光,现在满脑子都是去医院,打狂犬疫苗!

    虞衡这样的人就是欠。

    一般情况下他总觉得自己很牛,自己就是天王老子。

    但若是把他打怕了,他那个还不算特别愚钝的脑子又能清醒一些,听进去一点话。

    尽管虞衡很不愿意相信虞妗妗说的话,认为他姐虞舒月那么好的人不可能害她,那些指控和威胁都是造谣泼脏水。

    可他还是生出一丝疑惑。

    虞衡最开始知道虞舒月不是他亲姐的那天,真的是个意外。

    那天他本来应该外出应酬,但是起晚了,索性睡了个回笼觉没出门。

    睡醒下楼时,他无意间发现虞舒月在和人打电话,嘴里说着苗小娟的相关信息。

    被他意外撞破,虞舒月直接向他坦白,说自己也是刚刚知道此事,内心纠结慌张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虞衡安慰她不要害怕,告诉她自己来解决。

    现在想想,虞舒月是真的才知道么?

    如若像苗小娟所说,苗家那对夫妻过去对待她很不好,她也根本没有拿到自己给的钱,这些事姐姐又知不知道?

    虞衡不想怀疑虞舒月,可疑心的种子已经种下,势必会生根发芽。

    他冷着脸坐在医院,任凭医生用酒精和药酒给他消毒包扎。

    半晌他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帮我调查一件事,还有一户姓苗的……”

    “……”

    ——————

    把上门捣乱的虞衡赶走后,家里重新恢复了平静。

    祝檀湘听了几耳朵,基本上已经了解了事情的全部。

    他心里自然是愤愤不平,暗骂虞衡是个脑壳有包的歪屁股,同时又担心虞妗妗的心情,悄咪咪瞥了好几眼。

    虞妗妗:……

    “别看了,想问什么直接问。”

    被抓包的青年有些尴尬,推了下镜框正色道:“我没什么想问的,就是怕大人你心情不好。”

    闻言虞妗妗叹了口气,“说实话,我不是苗小娟本人,那些人说什么根本影响不到我。”

    “我能做的,只有替她讨回公道。”

    说话间,一缕淡淡的念力再次出现——和昨天晚上她感应到的祈祷同源。

    这次的求助有点奇怪。

    虞妗妗虽然能接收到,但总模模糊糊,并且转瞬即逝。

    她思考了一下,决定还是去看看什么情况:“不说晦气事了,我这边有人在求助,我过去看看。”

    不等祝檀湘反应过来回话,她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虞妗妗沿着求助的念力传送过去,然而中途那股飘渺的力量就要散不散地又一次断掉。

    她眉头不自觉皱起。

    什么情况?

    求助人又反悔了?

    眼下她身处一片老式居民楼,小区内部的建筑和各种设施都很陈旧,门口连门卫都没有。

    按照人类的说法,这种小区属于老破小。

    而那股念力给她的感应,虞妗妗确定求助的来源就在这片小区里。

    但这种小区虽然陈旧,入住量和人流量却不小,很多本地生活了几十年的人都居住于此。

    此时正值中午,附近的学校刚刚放学,不少家长接了学生回家吃饭,更是很多人进进出出。

    一时间虞妗妗也无法确定求助人的具体位置。

    她是个脾性懒倦的人,不久前又被讨人嫌的家伙扰了心情,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可来都来了,她想想还是放出了伏灵和芜情两只黑白灵猫。

    下一秒两只普通人看不见的猫咪体型飘逸,脸上挂着一黑一白的哭笑面具,长长的猫尾拖着灵火在虞妗妗周身环绕。

    “主人。”伏灵撒着娇:“您好久没有召唤我们了。”

    虞妗妗伸手摸了摸两只浮在半空中的灵猫,“去找找来源。”

    “是。”

    灵猫轻巧落地,穿梭在人群中很快没入小区内。

    虞妗妗其实并不抱有希望,她摸了摸平坦的肚子,打算再过十分钟就回去。

    之后若是那股求助的念力再传递过来,她就直接忽视,不再管了。

    令她惊讶的是还没过两分钟,两只灵猫就传来了消息。

    “主人,我们好像找到了。”

    伏灵的声音又娇又细。

    芜情则更冷静:“这户人家有一股非常重的、‘灵’的气息。”

    “我这就过去。”虞妗妗沿着两只灵猫的指引,来到了一户居民楼的一层。

    刚靠近这户人家的安全窗,她也感觉到了一股淡淡的、令人有些不适的气场,像风水磁场一样围绕着这所住宅。

    虞妗妗思索后敲了敲门。

    “谁啊?”

    屋里传出一道女人的声音,很快房门从里面打开。

    一名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穿着围裙,头从打开的半扇门往外瞧,却没有看到任何人。

    屋里又一道男人的声音响起,询问情况。

    女人直犯嘀咕:“不知道,敲了门外头没有人,估计是哪个熊孩子恶搞呢!”

    她说完把房门关上,却完全不知道一个身材纤细的女生,贴着隐匿符侧身从空隙钻进了屋里,全程没碰到她一丁点。

    只是在关门后她觉得脚背有点痒,随意跺了跺脚。

    一黑一白的灵猫踩着轻巧的猫步从女人脚步上跳过去,跟着虞妗妗大摇大摆进了家门。

    伏灵的长尾巴没有高高竖起,扫过了女人的脚背。

    进了房屋后虞妗妗四下打量,发现这是一户空间很逼仄的住宅,目测只有三到四十个平方。

    因为面积小,并且房屋装修陈旧还不向阳,屋内有一股淡淡的、会被人类忽视但猫能闻得很清楚的霉味。

    女人正在做饭,狭小的厨房门半开着,油烟从厨房中飘出,很快客厅的空气里也有些呛鼻子。

    “呛死了,把厨房门关上啊!”

    男人身处客厅,整个人躺在沙发上玩手机,表情语气都很不耐烦。

    女人擦了下额头的薄汗,扶着腰又匆匆进厨房:“好,好,这就盛饭了。”

    环顾四周虞妗妗发现,那股腐朽之气的来源,是从住宅中唯一紧闭的一间房门内部传出来的。

    她心念一动,于是伏灵纵身一跃,半透明的身体穿过了房门。

    借着和伏灵的通感,虞妗妗看到了房门内部的情况。

    三四十平米的住宅想要掏出两室一厅,本就十分困难,故而这间屋里虽然放着床铺,能看出是一间卧室,却小得可怜。

    一张一米五的木床,一个贴着墙壁的折叠桌,以及非常小的衣柜,就是整间次卧的全部陈设。

    大量的衣物和被褥皱巴巴堆叠在床尾,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儿缩在床上,后背靠着墙壁。

    她手里拿着十年前款式的智能机,屏幕是碎裂的,机体是卡顿的。

    幽幽的蓝光随着她手指滑动,好半天才有反应跟着闪烁,映衬在她那张瘦到发尖的小脸上,头发又黄又薄看着营养不良。

    通过伏灵的眼睛,虞妗妗能看到小姑娘的表情皱紧,不知为何脸上都是恨意。

    那些负面情绪如有实质,同她周身裹挟着的灰色气体交织。

    这让虞妗妗颇为意外。

    毕竟女孩儿看起来才十来岁,但她内心扭曲的情绪,却并非小女生闹情绪可以积累到的程度。

    伏灵眨巴两下眼睛到处蹭蹭,是为了把屋里的环境都传递给虞妗妗。

    从桌面上随意摆放的一个本子的封皮上,虞妗妗看到了这个小女生的名字:

    颜珍。

    转了一圈的伏灵抬头,用一双漂亮的猫眼盯着女孩儿看了半天,又轻巧跳到女孩儿的身上、爬到她的肩头,去看她的手机屏幕。

    女孩儿正在使用企鹅聊天软件,页面定格在一个有两百多人的群聊中。

    她敲击键盘,时不时发送一些消息。

    群聊的名字很抽象,至少虞妗妗看不懂是什么意思:

    【蓝鲸/孩助/交流互助群】

    名字里面还有一些小刀、骷髅头之类的图标。

    由于颜珍的手机太过卡顿,消息都是一条一条蹦出来的,虞妗妗很轻松就能看清楚群聊里的每一条信息。

    【好想死啊,真的一秒钟都不想活了。】

    【今天老贱人们又骂我了,还把我攒钱充的皮肤用未成年申诉退掉,然后我的账号就被封禁了,我真想在他们睡觉的时候闷死他们!】

    【在手臂上割了两道,身体疼了,心就不疼了。】

    【我说真的,很多人根本不配为人父母,与其被他们逼疯逼死,不如拉着他们一起下地狱!】

    【……】

    虞妗妗:?

    根据她的判断,群聊里在发消息的这些群友,大概率都和颜珍一般大。

    毛都没长齐的一群小屁孩,肆意散发着负面情绪,发的消息让成年人都大跌眼镜。

    虞妗妗观察了一下,发现群里主要有两种内容。

    一类群友心态消极想要轻生,时不时就有‘想死’相关的消息弹出。

    她甚至看到好几张血淋淋的自残图片,就这么随意地被发在群里,让人怀疑这些孩子难道感觉不到疼痛么?

    另外一类群友则是戾气深重,主旨就是辱骂父母,甚至想杀害父母,各种令人跌破眼镜的狠毒词汇很难想象是从一群孩子嘴里吐出。

    而颜珍就是第二种。

    她的群聊等级是22,说明已经在这个群里活跃了一段时间。

    【我真的受不了了,我想和他们一起死!大家给我出出主意吧。】

    颜珍敲出这样一句话,发到了群里。

    就在这时,次卧的房门从外面‘砰砰’敲响,女人的声音响起:

    “招弟,出来吃饭了。”

    颜珍攥紧手机的手指发白。

    男人骂声紧随其后:“一天到晚窝在屋里拉着个脸,叫也不应,尼玛生你养你还给老子摆脸子?还是揍少了!”

    “爱吃吃不吃就饿死她,明天把她锁芯撬了,我看她还怎么锁门!”

    女孩儿发黄的小脸因为隐忍愤恨,涨出红晕,她打字的速度变快:

    【我没有钱买药。】

    【他们力气特别大,我也打不过他们,用刀杀不死怎么办?】

    虞妗妗看得出来,小姑娘是真的想弑父弑母。

    不过外头的男人,应该就是颜珍的父亲,声声辱骂的确刺耳难听;

    她觉得颜珍的怨恨也不是没缘由。

    虽然不晓得出了什么意外,但亲眼见到颜珍后,虞妗妗终于知道为什么那股传递过来念力若有若无、经常断连了。

    因为颜珍根本就没有向她求助过。

    虞妗妗也不知道这股念力——颜珍迫切地想要宣泄的负面情绪,是怎么传递到了她的这里。

    总而言之是场乌龙。

    正当她准备离开时,一个不成型的灵体从颜珍的身上飘出,颤颤巍巍钻出了卧室门,飘到了她脚边。

    这灵体非常弱小,以至于虞妗妗刚才都发现它一直附着在小姑娘的身上,甚至根本看不出它生前是个什么东西。

    但虞妗妗能感觉到它在祈求。

    「救……」

    「……救她」

    第96章

    这是……残破的灵魂凝结成的灵体?

    脚边勾缠的弱小发光物, 成功引起了虞妗妗的兴趣,让她准备离开的脚步停下。

    连蹲坐在桌子上舔毛的芜情也停止了动作,抬起带着白色笑颜面具的小脸, 直勾勾盯着那团发光体。

    它忽然动了, 像猫扑鸟一样跳到虞妗妗的脚边, 支起黑油油的爪子把弱小的灵拍来绕去。

    小东西本就脆弱, 只有巴掌大一团, 被玄猫拨弄得东倒西歪,看着好不可怜。

    “芜情。”虞妗妗按住玄猫的脑袋, 止住它难得的闹腾。

    难怪芜情和伏灵会那么快速地找到目的地。

    它们感应到了自己的同类。

    虞妗妗用手指把灵体勾到眼前,细细端详。

    看了半天她也没分清灵体生前是什么东西。

    但有两点可以确定。

    一是虞妗妗接受到的求助, 其实是这个小东西传递过来的。

    它非常努力地动用自己那点本就不丰厚的能量, 断断续续将求助的信息, 递到了自己的身边。

    二是它的存在, 和芜情、伏灵一样由多个死去生物的灵魂碎片凝结在一起组成。

    它们生前不知遭受过什么苦痛, 死后魂魄残缺不全, 需要聚拢在一起才能支撑着存在于人世。

    更让虞妗妗生出探索欲的是,这个灵体的组成很杂驳。

    有一部分残魂非常纯净。

    另一部分占据主导意识的魂力却很污秽, 散发着阵阵腐烂阴邪的气息。

    如此矛盾的两种残魂却融为一体,还附着在一个小姑娘的身上, 企图保护她、拯救她……

    虞妗妗目光淡漠,“你想让我怎么救她?”

    “让我出手,你又能付出什么支付报酬?”

    灵体实在太弱,甚至无法传递出更准确的意思。

    它肉眼可见地着了急,围着虞妗妗忽上忽下转了好几圈。

    很快在她的目光中,灵体中分离出一团更小但更明亮的光圈。

    这团像核一样的光圈甫一出现,它的本体就迅速缩水, 变得黯淡,失去活力。

    仿佛一团风一吹就能熄灭的焰火,蔫头蔫脑落在地上。

    虞妗妗懂了它的意思。

    它愿意用自己为数不多的本源力量,作为报酬。

    如若虞妗妗接了,这团东西过不了多久便会消散。

    “收回去吧,这点魂力,还不够我塞牙缝的。”虞妗妗语气带了点嫌弃,很冷硬地拒绝了灵体的示好。

    十分钟后

    次卧床尾那扇小小的、脏兮兮的窗户正对着的一棵榕树上,有只体型纤长矫健、通体乌黑找不到一根杂毛的黑猫,蹲在树梢上梳理着爪背的绒毛。

    黑猫有一对竖耳,猫瞳不知是不是因为阳光折射的缘故,竟呈现出金色的光泽。

    漂亮得很客观。

    无论主观审美偏好是什么样的人,看到这样矫健、皮毛油光水滑的黑猫,都说不出不好看。

    它匀称的尾巴甩了两下,带着些不耐的意味;

    目光透过覆着灰尘的窗户看进次卧里,盯着缩在床上的颜珍瞧。

    就在这时,平放在树枝枝干上的手机一抖,屏幕亮起。

    黑猫伸出爪爪点进聊天框,低头看对面发来的消息。

    若是有人看到这一幕,恐怕要被吓到。

    祝檀湘:【大人你发来的信息有些模糊,但我还是查到了一点东西,前几年网上在未成年孩子中流行过一种自杀游戏——□□。】

    □□,据悉是从俄国传入本国,流传于10—14岁的青春期孩子之间。

    游戏内容是为期50天的游戏,从最开始鼓动孩子自残,到最终游戏结束前成功洗脑小孩,让他们轻生结束生命。

    组织人为了达成目的,会给三观尚未形成的孩子们灌输各种负面论调,让他们厌世。

    这个年龄的孩童根本还没意识到生命的可贵之处,就被洗脑,结束了生命。

    所以该‘游戏’火了没多久,迅速被国家严禁列为毒瘤。

    【最近几年这种反社会的游戏虽没了水花,但又有新东西在孩童群体中兴起,他们自称是一种‘小孩互助’,孩子帮助孩子。】

    祝檀湘的消息一条条发来。

    转变为黑猫型态的虞妗妗都转了文字:

    【具体论调就是挑起小孩和父母之间的对立情绪,声称父母的看管和规劝是一种束缚和压迫,互助的方式,就是在群里辱骂家长、甚至想谋害家长,这在他们口中叫做‘推翻压迫’。】

    【大人你发来的群聊,应该就是这两种极端的儿童邪教,在网上设立的一个窝点,】

    待在小院的祝檀湘收到消息后,便开始的多方查证。

    此时他顺藤摸瓜,找到了虞妗妗所说的企鹅群聊,把自己的信息修改成阴郁小学生的形象,而后申请了加入。

    申请信息发送没两秒,群主就主动来加他试探。

    祝檀湘对付人的能力一绝,编故事眼睛都不眨一下,凭借毫无破绽的小学生形象,很快成功混进了群聊。

    在群里观察了几分钟后,他看到了虞妗妗所说的小姑娘的网名。

    此时颜珍还在群内宣泄情绪,源源不断地发送消息。

    他看得眉头皱起,一边截图发给虞妗妗,一边继续打字:

    【大人,这个群主绝对有问题,我申请入群时他跑过来试探我、套我的家庭情况,并且一直和管理员在群里煽动孩子们的情绪,撺掇他们自残……这几个渣滓绝对不是小孩子,而是成年人。】

    榕树上,黑猫翻看着群内的聊天记录。

    人间不值得(群主):【你要是真想弄死他们,其实手段有很多,就看你敢不敢。】

    珍宝(颜珍):【我连死抖都不怕,还有什么不敢的。】

    珍宝:【有这样的父母,活着还不如死了。】

    人间不值得:【自己死了多窝囊,要死也得拉个垫背的。如果你打不过他们,可以等他们晚上睡着了,直接用水果刀……懂么?】

    人间不值得:【或者你直接放一把火,把整个房子烧得干干净净,打火机哪里都能买到,五毛一块就能买到手,里面的机油易燃易爆,一点就着。】

    人间不值得:【你妈要是用香水的话,直接把香水泼他们被子上,里面都是酒精,还有杀虫剂、空气清新剂……总之只要胆子大能豁出去,没有什么事儿干不成(微笑.jpg)】

    人间不值得:【我家里的老不死就是被我这么干掉的,当时我未成年不用付法律责任,而且警察没证据,根本奈何不了我,现在没有他们天天压迫,我日子过得不知道多舒服。】

    【……】

    “确实。”黑猫虞妗妗目光冰冷,“幼崽哪会有那么条理清晰的犯罪方案,而且他说什么警察管不了他、不用付法律责任,纯属是在胡扯,在诱导心智不成熟的幼崽犯罪。”

    “你先在群里潜伏着不要轻举妄动,保留证据,交给徐静和让他们联合网警,看看能不能把这些人渣逮住。”

    尽管虞妗妗是猫。

    但无论是哪个种族,保护幼崽都是族群生来自带的习性。

    伤害幼崽也是最不能容忍的、令人唾弃的行为。

    又过了一个小时,到了下午去上学的时间,颜珍才从房间出来。

    家里静悄悄的,先前在客厅骂个不停的父亲、以及任劳任怨装聋作哑的母亲都不在。

    她还没有吃午饭,肚子实在饿得很。

    颜珍走进厨房垫着脚往台子上看,看到母亲其实给她留了一碗饭菜,现下已经凉透了。

    表情沉沉的小姑娘盯着灶台看了很久,忽然憋不住心里的委屈,掉了眼泪。

    用手背擦拭后,她自己找了双筷子随意扒拉了两口饭菜,而后走到了门口鞋柜。

    她拉开柜子门,看到里面放着几张纸币。

    这些钱是父亲平日里放着买烟的钱,如果被他发现钱少了,少不得又是一顿毒打。

    可颜珍定定看着钞票,最终还是下定决心把钱都拿了出来。

    反正今晚过后所有人都会死,没人再能因为任何事情打她了。

    她把钱团起来塞到口袋里,出门去了学校。

    榕树上蹲着的黑猫看到她出家门,打了个呵欠,起身跟上。

    小学生活没什么好看的。

    尤其颜珍还是个没有朋友、在同学眼里又脏又怪的怪同学,一个半路插班的转学生。

    在学校的树上观察了一下午,虞妗妗发现颜珍小朋友是真的没朋友。

    甚至小小年纪的人类幼崽就隐隐有拉帮结派欺负人的势头,颜珍当然是被欺负的那个。

    难怪小姑娘年纪轻轻,就那么厌世。

    放学之后,黑猫虞妗妗尾随颜珍,看着她在五金店、药店,按照那个群主列出来的表格,买了一书包打火机、花露水,而后往家的方向走。

    陈旧的老小区没什么基础设施,连路面都有好几处裂开缝隙。

    颜珍心事重重,但很快她就发现没有遮挡物的身后,好像有一只猫咪在跟着自己。

    头发稀疏发黄的小姑娘表情倔强,站在原地,定定地盯着虞妗妗看了很久。

    就在虞妗妗以为她要一边‘嘬嘬嘬’地招呼自己、一边过来撸自己的毛时——毕竟所有的人类看到自己的真身都会走不动路,想凑上来摸两把,颜珍小朋友却背着书包走到路边蹲下。

    她捡起几颗碎石头,朝着黑猫虞妗妗的方向狠狠掷来:

    “走开蠢猫!不许出现在这里!”

    虞妗妗:?

    她反应很快,协调能力超高的四肢一弯,完美避开了每一颗扔向她的石头,钻进草丛。

    小姑娘绷着脸看了好久,确定黑猫不在附近,才转身往家走。

    不远处的一棵树上,黑猫三两下沿着树干爬上了树梢,神情还很茫然。

    虞妗妗懵了半晌,气笑了。

    她最少有三百年没被这般呵斥驱逐过,因为没有谁敢。

    沉默片刻,乌亮亮的黑猫臭着脸穿梭在树荫中,跟上了小姑娘。

    颜珍刚打开家门,就听到客厅里男人毫不掩饰的夸张笑声,她身体一僵,不自觉攥紧书包背带低着头往次卧走。

    她的父亲一边喝酒一边剔牙,举着手机的开着视频,在她回来之前不晓得喝了多久。

    因着醉酒发热,男人只穿了一条裤衩,上半身油腻腻的膀子就这么光着,和他一起开视频的人也赤裸上身。

    “哟颜哥,你闺女放学了?眼瞅着她得十好几岁了吧?”

    颜壮醉醺醺回道:“嗯呐,招弟过来,跟你刘叔叔打声招呼。”

    颜珍根本不理会他,趁他没空管自己一溜烟钻到了自己的小卧室,反手就把房门上了锁。

    “哈哈,闺女不亲你啊颜哥。”

    听到酒友的嘲笑,颜壮面子上过不去,想发火但碍于还开着视频,硬生生压了下来火气:

    “哎,这不是才接到身边没多久,小孩子脸皮薄怕生,平时亲我亲得不行呢!”

    酒友挤眉弄眼:“亲你有什么用,再过两年长大了嫁人,就是别人家的了。”

    “还好我生的不是闺女,不然我可舍不得让野小子拱了。”

    颜壮瞪眼,嚷嚷道:“嫁人怎么了?嫁了人当闺女的也还是和亲爹最亲!再说了老子不同意,我看她嫁哪个?”

    “……”

    房子又小又旧根本不隔音,颜壮的嗓门儿和不合时宜的话语,一字不差地落入了一门之隔的颜珍耳中。

    她瘦小的身体都在轻颤,直至房门再次响动,听到母亲袁友谊回家,她才能稍稍松口气。

    很快她听到父母起了一些争执。

    袁友谊看着醉醺醺的丈夫、吃得只剩骨头的外卖,顿时火冒三丈。

    她指责颜壮就知道喝酒,还把家里弄得满地满桌子狼藉,连一口饭都没想过留给自己的老婆。

    颜壮则是怒气冲冲挂了视频,转头就骂妻子在兄弟面前不给他面子。

    两人的争吵声越来越大,几乎要把房顶掀翻。

    颜壮的怒火突然转移,‘蹭蹭’走到女儿的卧室门外,抬起脚就疯狂踹门,一边踹一边飙脏话。

    老旧的卧室门不算特别结实,体格庞大的中年男人每踹一脚,锁住的门闩就震一下。

    颜珍惊恐地瞪大眼睛,死死盯着房门。

    她到底是个十来岁的小女生,已经怕得眼泪直流。

    “够了吧颜壮!你一天到晚除了会发酒疯,还能干什么?”上了一天班的袁友谊小腹隐隐作痛。

    疲惫和无奈交织,终于在丈夫的疯癫下她压抑不住情绪,爆发了。

    “我发酒疯?是谁天天累死累活工作养家?你生的赔钱货天天吃我的住我的,还给我摆脸色……”

    “那还不是你不要脸?”

    “……”

    在这样一声声的争吵声中,颜珍抹了一把眼泪,更下定决心要在今晚结束一切。

    她把书包里的打火机和其他易燃物都倒出来,正坐在床上捣鼓,卧室门被轻轻敲响。

    袁友谊疲倦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招弟,你饿不饿?”

    “你要不想出来吃饭,我一会儿给你在门口放两碗菜,你饿了自己出来拿。”

    “还有你的脾气能不能不要这么倔,那毕竟是你爸爸,你不能用那种态度对待他,不孝顺,你奶在乡下就是这么教育你的吗?一点都不……”

    面对颜壮那个她只剩厌恶的父亲,她可以置之不理。

    可外面说话的人是母亲,还提到了唯一呵护她的亲人奶奶,顿时小姑娘便憋不住内心的委屈和怨愤:

    “我不是招弟!我叫颜珍!”

    “我也没有你们这样的爸爸妈妈!如果奶奶知道你们这么对我,一定不会让我来的!”

    袁友谊愣住了,被女儿抵触的、明显含怨的话刺激到的她情绪也激动起来:

    “你根本一点都不懂事!谁许你这样和妈妈说话的?”

    颜珍听不下去,也不愿再听了。

    待门外的袁友谊诉了一肚子苦水,说自己有多么多么不容易,并伴随着的哭声渐渐消失,小姑娘擦了擦红通通的眼睛,继续拆分打火机。

    窗外的天色一点点黯淡下去。

    时间很快来到了深夜,月光很淡,透入窗户照亮了床边的一小块地方。

    颜珍的心脏‘砰砰’直跳,手里拿着一个散发着刺鼻味道的笔筒,小心翼翼打开了卧室的门走了出去。

    借着屋里微弱的光线,她一步步走到父母的主卧。

    听着屋里沉重的呼吸,她把笔筒里的机油和酒精混合物,倒在了床边的地上,动作很轻。

    刺鼻的味道一下挥发开来。

    自打下午喝醉了酒,颜壮就睡得像死猪一样。

    但他肚子里面的水酒太多了,本就被尿意憋得半醒不醒,此刻闻到一股子怪味儿顿时睁开了迷瞪的双眼。

    他抬起脑袋,隐约瞧见床边有个矮小的鬼祟身影,一下子吓清醒了。

    “谁?!”

    颜珍本就心脏狂跳,被这一声呵斥吓得手里的笔筒都摔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哆嗦着去摸口袋想要点火,想一把火把这个牢笼烧成灰烬,却什么都没摸到。

    小姑娘这才发现自己太过紧张,行动前忘记把桌子上留做火种的打火机踹兜里了。

    “招弟?”颜壮清醒了许多。

    认出床边的人,他猛地坐起身,语气不善:

    “你半夜鬼鬼祟祟干啥呢?搁我床边弄了什么东西,一股子冲鼻子的味儿?!”

    睡梦中的袁友谊也迷迷糊糊被吵醒了,“……怎么了?”

    颜壮骂骂咧咧从床上摸起身,“我他妈倒要看看你在弄什么幺蛾子!”

    完了。

    颜壮发现她的心思,一定会把她活活打死。

    小姑娘陷入巨大的恐惧中。

    在她的视野里,那个令她避之不及的生物学上的父亲站起身,肥壮的身体被夜晚的黑暗无限拉宽。

    哪怕周围的环境很黑,她其实看不到颜壮的脸,却能清楚脑补出男人扭曲凶狠的表情。

    就在颜珍惊惧到哭出声时,黑暗中颜壮的身体一僵,缓缓软倒在地上。

    一只和夜色融为一体的黑猫踩着他下坠的头顶,朝着小姑娘的方向纵身一跳。

    颜珍只看到一对金色的、发着光的竖瞳,紧接着意识天旋地转,她脚下有些站不稳当,差点跌倒在地上。

    她晕晕乎乎保持住身体的平衡,再次抬头,发现周围的环境变得很奇怪。

    明明上一秒还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夜晚,此刻她却能清晰看到周身流动的灰色雾气。

    四周什么都没有。

    家具、床褥、令她恐惧的父母……一切的一切全都消失了。

    整个空旷的空间内只有她自己。

    和一只黑猫。

    一只身体肌肉线条流畅、金色瞳孔竖耳长尾的黑猫。

    颜珍对这只猫有非常深的印象,下午回家路上看到的那一眼,还牢牢刻印在她的记忆里。

    为什么自己会和这只猫出现在这里?

    难道她其实在做梦吗?

    她看到黑猫非常优雅地抬起爪子,搔了两下耳朵尖,而后一双金瞳看向自己,‘喵’了声之后从猫嘴里吐出——

    人类的语言。

    “喂小鬼,你为什么要放火烧死自己的父母?”

    虞妗妗问出声,颜珍却久久不说话,只是盯着她。

    这孩子瞧着不太聪明。

    虞妗妗心想。

    事实上如果是个成年人看到这一幕,看到黑猫成精说话,大概率会觉得可怕。

    但仍充满童心,处于对小魔仙和奥特曼还深信不疑的年龄的小孩儿,不仅不会害怕,反而会觉得有趣惊喜。

    虞妗妗歪着脑袋想想,又追加了一句:

    “我知道你很讨厌你的父母,但杀人放火是要蹲监狱的,你老师没有教过么?”

    “他们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你可以告诉我,我能帮你。”

    这话说完她又等了十几秒,愣在原地的小姑娘就放声大哭起来。

    虞妗妗有点慌:“……不是你哭什么?!”

    “别哭了……!”

    颜珍:“你、你真的可以帮我吗?”

    “真的。”

    颜珍:“呜呜所以你是我的仙女教母吗?”

    虞妗妗:“……”

    颜珍:“我以后是不是就会有魔法了呜呜…”

    虞妗妗咬牙,觉得自己被难缠的人类幼崽哭得脑袋都大了一圈。

    这一刻她无比后悔没有把祝檀湘带上。

    这样哄孩子和同小屁孩交流的工作,就可以交给他了。

    就在她忍无可忍时,她听到颜珍抽抽噎噎,很可怜很小声问道:“你是猫咪,你不会讨厌我吗?”

    虞妗妗:“……我为什么要讨厌你。”

    “因为我是不详的小孩,所有接近我的小动物都会被我害死。”颜珍眼泪汪汪,越说越伤心:“阿福死了,大黑它们都因为我死掉了,它们一定很讨厌我。”

    小姑娘说话时,那团发光的灵体在她周身急得上蹿下跳,仿佛在安慰她。

    虞妗妗立刻明白,这个向自己求助的灵体,应该就是颜珍口中被她害死的动物们的残魂。

    她也意识到下午对方为什么会驱赶自己。

    不是厌恶,是不想让自己接近。

    她轻轻叹气,认真道:“它们没有讨厌你,相反就是它们找我来保护你的。”

    闻言小姑娘怔住,而后爆发出更伤心的哭嚎。

    等声音都哭得沙哑了,她情绪才稍稍平复,抽噎着说出自己为何那么恨自己的亲生父母。

    “以前我和奶奶一起生活,他们十几年都没管过我,去年突然把我接到城里,却对我一点都不好,还把我的名字改成了招弟……”颜珍的话有些颠三倒四。

    但很快她的泣声让虞妗妗神情冷凝。

    “前几天晚上我睡觉的时候,我爸偷偷到我房间里摸我,他的手都摸到我裤子里面了,却说是来给我盖被子。”

    “我妈明明什么都听到了却装作没听到,第二天我直接找她告诉她这件事,她却说我误会想多了……”颜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对待自己的小孩?我真的恨他们!”

    “我很害怕颜壮,他还不许我锁门,与其等他再到我房间里摸我,还不如我一把火烧死他们,和他们同归于尽!”

    第97章

    颜珍满打满算今年十三岁, 因为幼时上学耽搁了半年,现在才读小学六年级。

    她短短人生经历的前十二年,都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

    直至去年她被迫和奶奶分隔两地, 来到了所谓大城市, 才重新和对她来说是陌生人的父母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

    颜珍以为爸爸妈妈还是爱她的, 接走她是想要补偿她缺失亲情的童年。

    实际上这一年她过得, 比过去十二年加起来都要痛苦。

    她很多次怀疑自己并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 但很可惜,她就是。

    要问为什么颜珍前十二年, 是无父无母的野孩子,就要从她的生母袁友谊说起。

    1989年, 袁友谊诞生于西南边陲的大山深处。

    她的出生地至今都是国内相对落后贫穷的地区, 许多旧俗根深蒂固, 更不用提三十多年前的光景。

    作为山村中再普通不过的一户人家, 袁家和其他村民一样的穷。

    但不一样的是, 袁友谊的父母还很能生。

    袁友谊在家中排行第三。

    她上面有一个姐姐一个哥哥, 底下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

    以至于一大家子加上老辈,是一个超过十口之家的大家庭。

    她大姐十五岁那年, 就嫁给了同村一个大她快十岁的表兄,嫁人得到的一笔彩礼钱, 理所应当地补贴了家用。

    在袁友谊长到十一岁那年,她二哥也年满了十四,底下的三个弟妹全都呱呱坠地。

    每天眼睛一睁,袁家就充斥着哇哇哭嚎肚子饿的孩啼。

    袁父袁母抱着面黄肌瘦的小儿子,惆怅叹气。

    两人看了瘦瘦小小的袁友谊一眼又一眼,花了几毛钱给她买了一瓶汽水。

    那天是袁友谊最幸福的一天。

    她的兄弟姐妹围在她身边吞口水,眼巴巴看着她一个人喝掉了整瓶咕咕冒泡的盐汽水。

    无论是谁来抢, 爸妈都会把他们推到一边。

    次日从睡梦中醒来的她还在回味残存的滋味,就被爸妈叫起来,到堂屋见了一个穿着花袄子的中年妇女。

    袁友谊认识这个花袄子,村里人都喊她徐婶娘。

    她是附近几个村有名的媒人,前几年袁大姐就是她给保的媒。

    徐婶娘拉着她,让她把手张开转圈,一双眼睛像审视猪仔一样把她上下打量,她莫名就感到阵阵心慌。

    “三丫模样长得还算周正,就是这个年纪……有点小了,你们也太捉急了。”徐婶娘说:

    “现在不比以前,不兴童养媳那一套了,很多人家就想找带回去就能结婚、三两年就能开花结果抱孙子的大姑娘,要不再让三丫留两年,等她到你们大丫出嫁时候的年纪就好找人家了。”

    袁友谊听到父亲谄笑回复:“徐姐,你神通广大,行行好帮帮忙,家里要是还养得起我也想再留她两年啊。”

    “这不是底下小的饿着肚子,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还有上面老二明年也到该相看婆娘的年龄了……”

    徐婶娘了悟,又有点无语又略带鄙夷:“感情是卖闺女养小子啊。”

    袁父表情不太好看,忙找补道:“话不是这么说的徐姐,你看三丫这孩子瘦成竹竿了,与其留在家里早晚饿死,去到别人家也能吃几顿饱饭啊……”

    “行了行了我了解了。”徐婶娘打断:“但是我得提前和你们老袁家讲清楚,人我可以帮忙相看,但三丫这个年纪是铁定找不着什么好人家的,彩礼钱也高不到哪去,要是能接受过两天我来把这孩子领走。”

    “能接受!那就劳烦徐姐了。”袁父一口答应。

    在旁边懵懵懂懂听着父亲和徐婶娘对话的袁友谊,听懂了父亲要卖了自己。

    她想到大姐出嫁那天,向来敦厚内向的女孩儿哭成了泪人,一时间恐慌不安委屈都涌上她心头。

    袁友谊哇哇大哭:“爸你别卖了我,我不要嫁人!”

    “我再也不喝汽水了,我以后一天只吃一顿饭……”

    可她的哭喊声并不能改变父母的主意。

    两天之后,徐婶娘再次上门,领走了十一岁的袁友谊。

    老家的山头又高又深,一重山峰连着一重,翻过去就是一个村落。

    徐婶娘把袁友谊带到了临村,挨家挨户领着女孩儿上门给人相看。

    事情果然如她预测的那般,家里有点存粮的人家都不愿意要袁友谊,因为袁友谊根本连月经都还没来,纯纯就是个毛都没张开的小孩子。

    花钱买个半大的闺女回家,还要提供她未来三五年的粮食和衣服,怎么都不划算。

    哪怕袁友谊真的很便宜,也不出意外地‘滞销’了。

    最终只有村里的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光棍,愿意用自己的积蓄买下她。

    同村人笑话他老牛吃嫩草,老光棍却色眯眯笑得露出一口黄牙,说婆娘不怕年纪小,就得小才能看得住、跑不了。

    就在袁友谊几乎绝望之时,村里的一个单户妇女突然找过来。

    她比老光棍多出了五十块,从徐婶娘的手里把袁友谊买走了。

    要说这个单户妇女,在村里也是个有名的人物。

    女人姓宋,二十年前在她和袁友谊差不多大的时候,也是被家里人卖给了走媒的媒人,带到了他们村。

    两人有着近乎一比一复刻出来的身世,宋姓女到了村子里,让村里一个死了老婆的骡夫买走。

    那时她才12岁,而骡夫已经50。

    两人结婚的那天,半个村子的人都听到了小女孩儿的哭喊声,但没人会插手别人的家事。

    何况这样的事情和哭声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在村子的各个角落发生。

    后来骡夫六十出头的时候中风而亡。

    据说他死前,因为宋姓女没能给他留下香火根,连眼睛都没闭上。

    村庄就那么大点地方,谁家出了什么事用不了一天便传遍了。

    故而村里人都知道,其实宋姓女不是不能生,而是怀了好几个都流产了。

    早先是她年龄太小身体没有长好,自然流了两个孩子。

    后面几年据说是她自己性子刚烈,不愿意生下骡夫的孩子,又折腾掉两个娃娃。

    在六十来岁的骡夫死掉时她才二十出头,村里人却都说她是个狠心肠。

    说要不是骡夫当年买了她,她早就饿死了,却不感恩。

    说人心都是肉长的,同为夫妻十多年再冷的心都该捂热乎了,宋姓女却依旧冷心冷肺甚至流掉自己的孩子。

    她守寡之后村里人几乎不和她来往,也没有人想过找她拉煤二嫁。

    在村人的考量中,这样的女人就算二嫁了,能老老实实在家相夫教子吗?

    不能!

    何况她流产过那么多次,身体肯定都败坏了,根本就不好生养!

    谁也想不到向来性子独不掺合任何事情的宋姓女,居然会花钱把袁友谊买回家。

    彼时的宋姓女三十多岁。

    她把战战兢兢的女孩儿领回自己的家,语气冷硬,却不冷漠:

    “以后你就把这当成自己家吧,有我一口饭就饿不死你。”

    买下袁友谊花掉了她这些年的辛苦积蓄,但她并不后悔,因为她不想让这个小女孩儿重蹈覆辙。

    救袁友谊,就是在救当年的她自己。

    袁友谊并不知道宋姓女的名字,宋姓女也从来没有要她喊过自己母亲,所以她一直叫对方‘宋姨’。

    从11岁到21岁,袁友谊在宋姨的抚养下渐渐长成大姑娘。

    有性格刚强冷漠的宋姨在,整个村子里没有二皮脸流浪汉敢骚扰她们。

    期间也不是没有人想和宋姨搭伙过日子,声称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但都被宋姨冷着脸赶走。

    关上房门,宋姨会严肃地告诉她,不要被这种花言巧语迷惑:

    “这种男人我见多了,如果他诚心喜欢我对我好,会直接上门提亲和我结婚。”

    “说什么帮我、想照顾我,我自己没有手没有脚吗?这么多年家里没有男人,我还不是哪里都看顾得很好,其实他就是看我是个有点姿色的寡妇,觉得我好上手,能在我这里占到便宜。”

    “你现在是大姑娘了,早晚有一天也会碰到形形色色的男人,我不可能护着你一辈子,要是谈朋友千万擦亮眼睛,别被这种男人蒙蔽来了双眼。”

    直到成年,袁友谊还是会惧怕宋姨。

    她是一个性格很软、并且由于童年经历很缺爱的人。

    很多时候她其实会觉得,宋姨有些太冷漠、太偏激了。

    就像这个多次上门的叔叔;

    在袁友谊看来他人挺好的,每次上门都会带很多礼物,吃了闭门羹也从不发火,已经很真诚了。

    但这些话她不敢说,只能乖巧点点头说知道了。

    她21岁那年,宋姨眼里的乖乖女袁友谊,就和同村的颜壮谈恋爱了。

    尽管十多年前外面的社会已经飞速发展,但他们村才刚刚通上电线。

    这种程度的落后,让颜壮的潮流显得格外突出。

    颜壮十几岁的时候就外出打工了。

    据说他在大工厂里生产螺丝钉,一个月最少拿两三千块。

    每到春节他就会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乡,别提多风光。

    和保守落后的村里男人不一样,颜壮穿的衣服鞋子都很新潮。

    那时候他还不是个两百斤的胖子,而是个瘦干猴,穿着紧身裤豆豆鞋,头发烫染成时髦的亮黄色,是宋姨口中‘一看就不是好货’的坏男孩,却轻易撩得袁友谊春心萌动。

    在社会中浸染过的精神小伙,说起甜言蜜语和哄骗张口就来,都不需要打草稿。

    谈恋爱的第三个月,袁友谊便被半诱哄半强迫地和颜壮发生了关系。

    她没有经验,根本不知道要带保护措施,很快便怀孕了。

    怀孕后袁友谊异常慌张,对她来说未婚先遇太出格了。

    颜壮却表现地很有男子汉担当,说要对她负责,要娶她当老婆,让她不要害怕。

    几天之后颜家人果然大摇大摆上了门提亲,却和她想象中的场景一点都不一样。

    颜壮的父母口口声声说袁友谊不检点,勾搭他们儿子发生婚前行为还怀了孕,声音大到半个村子的人出来看热闹。

    还说他们颜家是绝对不可能给她这种女孩儿彩礼,要求她立刻嫁过来,办个酒席就领证,否则他们就不娶了。

    直至这个时候,宋姨才知道袁友谊和颜壮的事情。

    她备受打击,盯着那个自己从小养到大的女孩子气得浑身都在抖,用拖把将颜家人打出了家门。

    袁友谊怕得跪在她脚边认错,但她并没有辱骂、发火。

    平息了很久的心情宋姨什么都没说,她把人拉起来,神情疲惫:

    “过两天我带你去县医院,趁孩子还小赶紧拿掉,不伤身体。”

    袁友谊嘴唇动了动,什么话都没敢说。

    第二天颜壮朝她的窗户扔了石头,她趁着宋姨不在家偷偷出去,和男友见面。

    一看到颜壮,袁友谊一肚子的委屈就憋不住,落了眼泪。

    颜壮又是一番花言巧语,把过错都推到父母身上,说自己不知道父母会这么做。

    听到袁友谊要把孩子拿掉,他更是瞪大了眼睛发怒:“这是我们老颜家的后,我看谁敢?!”

    “友谊,姓宋的就是心理变态的老女人,她自己不想生孩子流了那么多个,现在就要你也流掉!她就是想控制你的人生!流产那么伤身体,我可舍不得你吃苦。”

    闻言袁友谊又是心中甜蜜又是委屈:“那两家长辈一直僵着,我有什么办法…”

    “总不能一直拖着,我肚子大了怎么办?”

    “肚子大了就生下来,我带你私奔。”颜壮满不在乎。

    他说只要两情相悦,就算家里人反对也没有用。

    这话说得袁友谊眼泪汪汪,只觉得他们俩的爱情感天动地。

    于是去县医院打胎的前一天晚上,她收拾了一点衣服,跟着颜壮离家私奔了。

    开始的时候袁友谊觉得很兴奋很新奇。

    颜壮在打工的城市租了一个很小的隔间,他们俩就这在这里。

    居住的环境逼仄还不干净,甚至连乡下的房子都比不上,但她不觉得苦。

    她在大山里生活了二十年,眼界太窄,外面的一切对她来说都很新鲜。

    她第一次看电影,第一个喝奶茶……第一次知道原来商场可以那么繁华,内心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可随着肚子一天天变大,袁友谊发现颜壮的态度也变了,变得不再珍惜她,天天出去喝酒打牌,甚至有两次对她动手。

    怀孕晚期,她翻身都困难,每天都在小腿的抽筋痛中惊醒,颜壮才终于叫来了他的母亲陪产。

    自此颜母每天不是斥骂就是贬低的声音环绕在她身边,几近让她崩溃。

    临产那晚她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生下来一个女婴。

    然而从昏迷中睁开眼,袁友谊就听到了病房里颜家母子俩的争执,刚出生的女婴在她身边嗷嗷大哭,根本没有人理会。

    看到她醒了,颜母大骂她是个赔钱货,说自己伺候她两个月,结果生出来一个没根的丫头片子。

    其实袁友谊这个时候已经隐隐察觉到,颜壮包括颜家人在骗她了。

    下腹的撕裂痛一阵阵地如潮涌,恶露不止,在婴儿的哭声和骂声中,医生护士赶来制止。

    袁友谊后悔了。

    她后悔没有听宋姨的话,但是太晚了。

    后来颜壮还是和她结了婚,因为不和她结婚,也没有其他好人家的姑娘愿意嫁给他了。

    颜家父母虽然不满,但想到袁友谊毕竟年轻,还能生,就没有再作妖。

    但他们坚决不愿意养袁友谊怀胎十月诞下的女儿,哪怕这个孩子是他们血脉相连的亲孙女。

    袁友谊实在没有办法,抱着女婴回到了老家。

    见到宋姨后,她一直哭,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对她有养育之恩的女人。

    宋姨沉默了很久,问:“颜家是个这样的火坑,你还要往里面跳?”

    袁友谊默默流眼泪,她付出的沉默成本太多了。

    如果不和颜壮结婚,她的未来又要怎么生活呢?

    她不是宋姨,没有那么强大的心脏可以无视流言蜚语。

    只要再生一个孩子,再给颜家生一个男孩儿,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看到养女这个死样子,宋姨心中说不出有多失望。

    在得知颜家要把刚刚诞生的女婴送人、或者直接找个地方弃养,宋姨看袁友谊的神情已经变成了冷漠。

    她主动提出自己来抚养这个孩子。

    既然颜家和袁友谊不要,她要。

    听到这个消息后,颜家甚至能不要脸到让宋姨给钱。

    颜母叉着腰:“你当初买袁友谊的时候花了两百,现在买我们颜家的孩子,凭啥不给钱?”

    宋姨没惯着她,冷笑道:“人要脸树要皮,你们一家子真是脸皮比城墙都厚,我怕给你钱你没命享。”

    “孩子你要是不想给就自己留着养吧,但我警告你们,这个娃娃算是我半个孙女,你们要是敢把她卖了丢了,别怪我去警察局告你们。现在是新时代,买卖孩子是违法犯罪,警察会把你们抓去蹲大牢!”

    颜家权衡利弊,觉得宋姨这个硬骨头真能做出来这种事,最后悻悻把女婴像烫手山芋一样丢给了她。

    自此宋姨和女婴相依为命。

    她给孩子取名为‘珍’,珍宝的意思。

    只是她和袁友谊都没有血缘关系,这么多年来袁友谊一直叫她姨姨,而不是妈;

    那么袁友谊的女儿,自然也不能名正言顺地作为她的外孙女,所以颜珍还是姓颜。

    尽管如此,袁友谊和颜壮却再也没有来看过自己的女儿。

    匆匆结婚后,袁友谊跟着颜壮离开大山,外出打工闯荡。

    小小的颜珍则是一天天长大,和奶奶相依为命。

    因着奶奶在村里太过有名,她亲生父母当年的事情也闹得沸沸扬扬,从小就有村里人时不时开玩笑一样,把这些过往当成笑话说给她听。

    不过颜珍并不觉得羞耻。

    宋奶奶对她特别好,也从来不把这些事瞒着她,更会在村人嚼舌根的时候直接骂回去。

    颜珍的童年是幸福快乐、自由自在的。

    她并不想念那对素未谋面的父母,宋奶奶才是她的亲人。

    就在颜珍以为自己永远能这么开心地和奶奶生活下去时,去年袁友谊忽然和颜壮一起回到了村子。

    夫妻俩提着各种礼物找上家门。

    已经因酗酒变成一个油腻胖子的颜壮,上来就抱住颜珍,掉了一把鳄鱼的眼泪,诉说自己多么多么思念女儿。

    他说前些年家里没有钱,所以没法把闺女接走,他们夫妻日日夜夜心如刀绞。

    现在他和妻子在外面闯荡出一番事业,有了稳定的居住环境,想带颜珍去大城市生活。

    一开始无论是颜珍还是宋姨,都坚决不同意。

    颜壮又拿山村里知识闭塞、教育落后说事,说如果宋姨不同意就是在耽误颜珍的前途。

    还说天底下哪有外人不许孩子认亲生父母的道理;

    说乡下贫穷,如果宋姨真的为颜珍好,就不应该阻挡她去城里享福。

    除却这些道德绑架,最关键的一点还是颜壮和袁友谊才是颜珍的生身父母。

    他们有血缘关系,按照法律,他们才是颜珍的监护人。

    宋姨名不正,言不顺,根本没有资格阻止他们接回孩子。

    血缘就像一座大山压在祖孙二人的身上;

    加上颜家人又哭又闹,说颜珍是颜家唯一的后代,他们想要补偿孩子理所应当,惹得村里人议论纷纷。

    最后宋姨拒绝了颜壮给的‘赡养费’。

    她没有要一分钱,唯一的要求就是希望袁友谊和颜壮接回孩子后,能像他们说的那样好好对待颜珍。

    可事实证明,这夫妻俩就不是好东西。

    他们根本不是因为想念女儿、想补偿女儿才非要把颜珍带走,而是另有所图。

    刚到城里的时候,两人的确对颜珍好了一段时间。

    但没过两个月,颜壮就带着女儿去了派出所,想给颜珍改名字,改成颜招弟。

    对此颜珍爆发了激烈的抗议。

    无论她接不接受,从此她在家里都失去了姓名权,袁友谊和颜壮时时刻刻都在喊她招弟。

    再后来家里开始泛起中药的苦涩味道,袁友谊每天把一碗又一碗的黑漆漆的药喝到肚子里。

    颜珍知道,那些药是让袁友谊生儿子的。

    她不明白既然这夫妻俩那么想要儿子,为什么还要费劲把自己接回来?!

    到这还不算完,没过多久夫妻俩开始给颜珍端药,让她也喝。

    颜珍不愿意喝,颜壮就会说这是他们专门配给她的补药,给她补身体用的,花了大价钱。

    她要是不喝,就是浪费钱。

    无奈之下她只能捏着鼻子喝到肚子里。

    那些药的味道又苦又涩,和她喝过的所有药都不一样,浓稠的药水中经常会有泡不开的残渣,像煤灰一样令人作呕。

    颜珍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每每喝完这些药水,她的身体都会异常难受,人也打不起精神,日渐消瘦。

    于是颜壮和袁友谊又说她身子骨弱,给她求了非常多的符咒,让她每天带在身上不要取下来。

    一直到一个多月前袁友谊查出了怀孕,这些乱七八糟的药水和符咒才突然停止。

    至于颜珍口中的阿福,是小区里的一条流浪狗。

    颜珍去年转学过来时已经五年级了,由于她身上总是带着苦苦的、臭臭的药味儿,班级里的同学们都不太和她这个插班生交朋友。

    她时常感到孤独,只能和小区里的流浪猫狗玩耍。

    阿福就是她最喜欢、同时也是和她最亲密的一条小白狗,特别机灵可爱。

    颜珍曾向颜壮和袁友谊提过,想要收养阿福,但是被否决了。

    怎么都说不动父母的她,只能把全部的零花钱都攒起来,拿来给阿福买狗粮。

    她在家后面的草地墙根,给阿福买了垫子毯子当狗窝,还买了专门的水碗和小饭盆,给小狗造了一个简易的家。

    每天她放学第一件事,就是去秘密基地投喂阿福。

    在她心里,阿福就是她养的小狗。

    提到阿福,颜珍又开始掉眼泪了:“阿福是特别好的一只小狗,它能感觉到颜壮对我不好,还打我,所以经常吼他追着他咬,我知道阿福是在保护我。”

    “两个月前的一天,我照常放学回家去找它,但是它失踪了,后面接连好多天都没有出现……”

    阿福的失踪让小姑娘非常着急伤心,她白天上学前找一圈,晚上放学也不停止。

    可一向聪明乖巧的小狗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彻底消失在小区中。

    又过了两天,颜珍蔫头蔫脑地放学回家,发现颜壮异常和颜悦色,积极地招呼她洗手吃饭。

    她几乎没有看到过这样温和的父亲,那张满是横肉的脸上,堆叠着怪异的微笑。

    从她坐上饭桌,颜壮就开始给她夹肉,催促她多吃点。

    那是一大缸颜色褐中带了些紫色的肉,味道怪怪的,有点腥。

    颜珍从来没有吃过这种肉,一时间有点不适反胃。

    颜壮却笑眯眯问她:“招弟,好吃吗?”

    不等颜珍摇头,他又说:“这可是你亲手养的那条白毛畜生煮出来的肉。”

    “你妈做饭的时候,香得隔壁邻居都出来问在做什么菜呢……”

    第98章

    妖蜮之中, 一片灰雾。

    黑猫虞妗妗支着身优雅蹲坐,面前个头矮小、头发疏黄的小姑娘哭得伤心。

    此时此刻她对颜壮的杀心几乎飙到了顶,身后匀称乌黑的长尾不停摆动, 昭示着她内心的不平静。

    “咪呜~”一道软软的猫叫声响起。

    想到死去小白情绪崩溃的颜珍听到声音, 抬起朦胧的泪眼, 看到脚边蹭着两只发光的大猫, 像是在安慰自己的情绪。

    猫咪一黑一白, 脸上佩戴着小小的面具,身上和尾巴的毛发无风飘动, 如同狐火幽灵。

    颜珍鼻子哭得通红,嘴唇一瘪蹲下身, 抱着两团云雾一般的大猫闷闷哭泣。

    就在这时虞妗妗耳朵尖一抖, 听到了远处的动静。

    她金瞳熠熠, 吐出一串人言:“颜珍, 我会帮你。”

    “你说得没错, 那对男女并不配做父母, 你会得偿所愿的。”

    她话音落下,四周的妖蜮逐渐变淡。

    雾气散去之后, 颜珍眨眨眼睛,发现怀里抱着的两只黑白大猫、以及神秘的黑猫都消失不见了。

    她重新回到了家中, 站在黑漆漆的主卧中。

    颜壮肥硕的身体歪倒在她脚边的地上,一动不动,死了一样。

    其实只是被虞妗妗踹晕了。

    床榻上的袁友谊也陷入昏睡中。

    刚才她看到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

    正当颜珍茫然无措时,寂静的楼道和房门外有悉悉梭梭的动静,紧接着房门被敲响。

    她吓了一跳,却感觉肩头一沉,偏头看去和一双赤金色的竖瞳四目相对。

    耳熟的黑猫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别怕, 去开门,外面是来为你主持公道的人。”

    主持公道?

    颜珍恍恍惚惚,但她对黑猫有种莫名的信任,乖乖点头摸着黑去打开了家门。

    门开了一条缝,家门口的走廊灯火通明,她探出半颗脑袋,看到外面站着好几个大人。

    二十分钟后

    随行的女部员搂着颜珍的肩膀,陪她坐上车,言语间低声安抚她的情绪。

    被拍醒的颜壮和袁友谊还在状况之外,两脸茫然。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睁眼,家里就出现了数名身板结实的大汉,像羁押犯人一样,擒住他们的手臂往外拖。

    “你们是谁?要把我带到哪儿去?!”

    “你们半夜潜入民宅,到底想干什么?!我要报警!”

    颜壮一边挣扎一边叫骂,未知带来的恐惧让他那张肥胖的脸惊惧到可笑。

    由于虞妗妗通知他们过来的时候,大概罗列了情况和颜壮的罪行,来拿人的部员们心里都清楚颜壮是个什么德行。

    猥亵还在读小学的亲生女儿——仅凭这一点,就够让千万人唾他一脸了。

    扭住他手臂的部员被吵得不耐烦,从兜里摸出一张带有警徽的特殊部门‘特行证件’:

    “叫什么叫抓的就是你,我们就是警员!把嘴闭上,再敢扰民别怪我手底下不客气。”

    眼前的特行证件让颜壮看愣了,气焰顿时弱了下来:“警官,你们是不是抓错人了?”

    “我是良民啊,我没犯过罪!”

    待他半拷着走出楼道、被推上车后座,他终于看到了不远处被悉心呵护开导的女儿颜珍。

    颜壮这才陡然想起自己昏迷前的场景。

    他记得颜珍鬼鬼祟祟出现在自己床边,还弄了味道刺鼻的不明物品,他想起身看看颜珍要什么幺蛾子时,忽然后颈钝痛,而后便昏了过去。

    再然后家里便出现了一堆人,还要把他拷走。

    他意识到什么神情一狞,扬声对着不远处的女儿开骂:

    “尼玛的,颜招弟是你搞我?我犯什么罪了,你报警让人抓你老子?我生你养你结果给自己养了一条白眼狼?!”

    “嘴闭上,老实坐着!”听他骂得脏,部员按着他的脑袋用力把他推进车后座。

    “等老子出来,你看我治不治你……!”

    颜壮扯着脖颈继续骂,满脸满眼都是恶意。

    他心里很清楚女儿抗拒自己,可那又如何?

    有证据吗?

    他只是摸了两把,又没真做什么事情,一个好父亲半夜怕孩子着凉给她盖个被子有问题吗?

    一切都是颜珍太敏感误会他了。

    颜壮心里很确定自己的行为是灰色地带;

    他还没来得及越过法律的底线,所以警察是判不了他罪的。

    最多把他带去警察局了解情况、口头教育一番,就得把他放回家。

    到时候颜珍这个未满14岁的小孩儿,依旧得跟着血亲父母生活,还是会落在他手心里。

    他死死盯着女儿的背影,内心生出无数个暴戾低劣的念头,暗暗发誓等回家后一定要把那个赔钱货打到半死,打得不敢再反抗报警。

    阴鸷的目光忽然被人影挡住,颜壮怔了下,一抬头和一双冰冷如针的眼眸对上。

    女人的眉眼并不锐利,下半张脸被竖起的黑色领口遮住,皮肤极白,眼瞳黑得很有压迫性,在颜壮看来简直像个女鬼。

    他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到对方的声音:

    “嗤,挺会做梦的。”

    他不会有出来的那一天。

    虞妗妗看臭虫一样瞥过,走向李毅,听他笑道:

    “昨天刚刚处理完一件,今天又来啊?说来惭愧,你自己解决掉的事件频率抵得上半个天师府的效率了。”

    虞妗妗:……

    “麻烦李队了,大半夜还要你们过来逮人。”

    李毅摆摆手,视线扫过颜壮的位置正色道:“不过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像这种胆子半大不大的渣滓,很难给他定罪。”

    说实话他虽然带人来逮捕了颜壮,但颜壮的所行之事属于普通律法范畴,而非风水玄学范畴,反而无法用灵异事件的刑罚去判责。

    他都怕这位脾气爆但心肠很不错的妖族前辈,会不满拘留一类的处罚,自己对颜壮动用私刑。

    虞妗妗表情如常,“李队长让手下人把颜壮夫妻的卧室、厨房都好好搜查一番,他们床头的那尊神龛拆解后,里面应该能发现些有趣的东西。”

    李毅一愣,立即对身边的部员道:

    “听到没,进去通知他们好好搜查,不要放过一丝一毫。”

    “是,李队。”部员应声,小跑着往屋里去传音了。

    ——————

    天师府内室,审讯厅。

    为了安抚颜珍不安的情绪,李毅派了两名女部员来做笔录。

    听到小姑娘亲口说出自己曾在睡梦中,被生父摸到过衣服裤子里——

    “他们说我误会了,说颜壮只是来给我盖被子,可我又不是傻子……盖被子需要捏我的胸脯吗?需要脱我的睡裤吗?而且后来颜壮被我闹得烦了打我的时候,亲口说过,他就算摸了又怎么样?说我就是个赔钱货,不能传承他们家的香火养了也是白养。”

    “他只是不想做亏本生意,反正等我长大了结婚就是别家的人了,不如先便宜他。”

    两个年纪尚轻的部员都气得不轻。

    其中一位眼睛都要冒火:“淦,这个颜壮真是个畜生啊,在这么小的孩子面前说什么污言秽语呢?!颜珍你不要听他瞎讲,去他爹的女孩子是赔钱货,大清早就灭亡了,怎么还有裹小脑的智障!”

    另一人稳重些,冷声附和。

    “不过颜珍妹妹,你能仔细讲讲那只你养的小狗吗?它叫小白对吗?”女人小心翼翼问道。

    亲眼目睹心爱的宠物死去、被煮熟端上桌,别说颜珍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孩子,就是很多成年人都承受不了。

    “除了小白,你还有喂养其他小动物吗?”

    作为在天师府任职的部员,她们也是术士,能够看到一直漂浮在颜珍身边的弱小灵体。

    提到小白,颜珍的表情肉眼可见地更加低落,点点头说“可以”。

    小白是一条身上带有斑点的田园犬。

    据说它好几年前就开始在小区附近流浪了。

    体型适中四肢健壮,毛发杂乱,左边半只耳朵在年轻争夺地盘时被咬坏,只能半耷拉着。

    至于它到底是流浪狗生的崽子,还是被附近居民遗弃已经不得而知。

    但平平无奇的外观加上又是没有任何品种的土狗,在颜珍来到之前,根本没有人愿意收养它。

    直到颜珍从乡下到来此地。

    孤独的乡下女孩儿无法融入新的集体,但毛茸茸不懂贫穷寒酸,永远治愈。

    从一开始小白狗只是跟在她身后热情地蹭蹭,到后面跟在颜珍的屁股后面走到哪跟到哪,再到它自愿住进颜珍为它准备的小窝,盖上印着碎花的小毛毯……

    眼睛永远亮晶晶、鼻头一直湿漉漉的健康小狗,不再是可怜的流浪狗。

    颜珍就是它的主人。

    它是颜珍养的小狗。

    据颜珍回忆,自己来到城里的第二个月,颜壮和袁友谊就要给她改名为招弟。

    大约是第四个月起,袁友谊便开始喝各种中药,家中长期弥漫着苦涩怪异的药味。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夫妻二人每天都往家里搬运各种符咒、送子观音图像…挂在家里的各个角落。

    后来某一天颜珍回家的时候,发现家门口有人进进出出,搬运着什么东西。

    她凑近了看,两名工人合力搬运着一个半人高的木头制品,像个盒子,顶端四角外翘又像一座塔宇。

    木盒子中间做成了门,可以上下拉开,里面镂空,内壁刻印着很多细密的花纹,总之看起来是很精巧的物品。

    袁友谊让工人把他们卧室的床褥、柜子挪动,在床头开辟出一个空间,专门用来放置此物。

    她还在桌子、以及木盒子的内里铺上红色绒布,而后往里面塞了一尊巴掌大的送子观音像。

    自此夫妻两人晨醒昏定,每天出门前和回家后雷打不动地在木盒子前的小香炉里,插上一把香,再双手合十,闭眼口中念念有词。

    几乎是和那木盒子进家门的同一天,颜珍也开始需要吃药,佩戴香包符包了。

    起初颜珍非常抗拒。

    她也想在学校里交朋友,不想被同学们用嫌弃的眼神看着。

    可颜壮直接用她的零用钱作威胁,如果不老老实实听话,她就没法再给小白买狗粮、买羊奶了。

    犹豫之后她还是乖乖听话,把那些味道古怪的符包随身携带。

    不知是不是味道太过难闻的原因,每次颜珍放学回家,跑到她的秘密基地蹲下身抚摸小白时,狗狗都会用鼻子拱她的怀里,嘴里哼哼唧唧个不停。

    一开始颜珍还不明白小白的意思,以为它身体不舒服很担心。

    但每一次小白从她的口袋里叼出符包后,发狂一样用犬齿和爪子把那些符包抓咬得稀巴烂,就会恢复平静。

    颜珍想拦都拦不住。

    干了坏事后,小狗就会睁着水润的大眼睛,一脸无辜,不停地舔舔蹭蹭。

    她本来就不喜欢戴这些东西,所以根本生气不起来。

    只是颜珍不生气,颜壮和袁友谊却被气得半死。

    也不清楚他们怎么就那么敏锐,每次符包被咬坏后,过不了两天夫妻俩就会知道,并且质问颜珍是不是故意的、给她重新准备符包不许她再损坏物品。

    于是颜珍便把符包放在书包夹层里,避免小白去咬。

    每每去抱小白的时候,她还会把书包脱下来远远地放在路边,不让味道冲到小白的鼻子。

    饶是如此,小白就像是和那些符包有仇一般,会如同离弦的箭冲到颜珍的书包前。

    它非常聪明,很多时候颜珍甚至觉得它能听懂自己讲话。

    不像一条小狗,更像一个人。

    它爪子和牙齿并用,也不晓得从哪里学到的技能,三两下能把颜珍的书包拉链剥开,并精准地从夹层里扒拉出颜珍藏着的符包,叼远了藏起来。

    很快这件事还是被颜壮和袁友谊发现了。

    夫妻俩非常生气,勒令颜珍不许再喂养那条流浪狗。

    那是颜珍第一次愤起反抗。

    连颜壮怒目瞪眼、用鞋底和晾衣架抽打她,打得她手臂和后背的皮肤高高肿起,都不能让她服软。

    夫妻二人意识到了颜珍的倔强,以及小白对她的重要性。

    无可奈何下他们只能暂时松口。

    两天之后袁友谊把女儿叫到身边,用温和的语气问她伤口是否还痛,并说道:

    “招弟,既然你喜欢那条狗,养着就养着吧,以后那些符包不想戴也别戴了,但是喝的药可不能逃。”

    颜珍欣喜若狂,她猛然抬头看向母亲,点头道:

    “妈妈我会乖乖喝药的。”

    尽管煮给她的药水从一小碗变成每天一大碗,药水里也出现了许多泥巴一样的残渣、很难下咽。

    她却每次都捏着鼻子闷头喝掉,生怕父母会停断自己的零用钱,更怕他们趁自己上学的时候把小白的窝收走。

    她满心都是以后还可以饲养小白的喜悦,却没有注意到母亲看过来的目光中,带着隐忍的愧疚和不忍。

    不用戴符包后,小白自然也就没东西可咬。

    可它并没有消停,反而比以前更好动,更急躁。

    很多次它都会扑到颜珍的怀里,用湿漉漉的鼻头拱她,嘴里呜呜咽咽显得很着急。

    颜珍听不懂它在急什么,甚至开始攒钱,想过段时间带小狗去医院看看病。

    直至两个月前的一天,她记得很清楚那天是周末。

    那日她全天都在草垛和小白腻在一起,给它梳毛,跟它在小区里疯跑。

    到了傍晚七、八点钟,颜壮忽然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水从家里出来,皱眉喊她:

    “招弟,还不回家?该喝药了。”

    一听到他的声音,颜珍就心生抵触。

    看到他手里的那碗药水,更是能想象的到那种恶心的滋味。

    颜珍的情绪一下变得低沉,不情不愿应了一声,准备和小白告别回家。

    可一向阳光温顺的小狗却一改常态,跳到她的身前,上半身弓起冲着颜壮的方向龇牙咧嘴,狂吠不止。

    堪称疯狂的吼叫把颜珍吓了一跳,也激怒了颜壮。

    他指着小白狗就是骂,脏话狂飙,“妈的,信不信老子弄死你,给你狗皮剥了!”

    颜壮的骂声和手指像是刺激到了小狗,它嗷呜一声彻底失控,冲过去就往男人肥胖的身躯上扑咬。

    它的口齿锋利,又下了狠劲儿,直接把颜壮的小腿咬掉了一块肉。

    顿时颜壮整个小腿都鲜血淋漓。

    他手里的药碗摔在地上,发出杀猪一般的嚎叫。

    听到动静的袁友谊连忙出来,搀扶着他,骑车带他去了医院。

    咬完人后,小白又恢复人畜无害的模样,睁着一双狗狗眼去看颜珍,尾巴一甩一甩就像在邀功。

    若不是它嘴角还有血色,无论如何颜珍也没法把颜壮腿上的伤口,和它联系起来。

    颜珍知道颜壮睚眦必报,回家后不可能放过小白。

    她立刻打包了小白的窝,不顾它哼哼唧唧拿到了距离自己家很远的小区角落,告诫小狗这段时间不可以来找自己,见到颜壮一定要躲。

    果不其然,等颜壮很晚很晚回到家后,便开始打砸发疯一条龙。

    而小白像是听懂了她的叮嘱,那几天不再往家里方向溜达。

    每次颜珍上学前都会偷偷绕路,去给小白的食盆里倒上狗粮。

    颜壮夫妇不会给她特别多钱,所以颜珍能买得起的狗粮都是便宜货,散称不到十块钱一斤。

    小白却吃得非常香甜,整个脸埋在食盆里,尾巴甩得飞起。

    就在几天的平稳日子安然渡过,颜珍以为不会有事时,她那天放学再去小区角落,却没有见到小白的身影。

    小窝和饭盆都还在,小狗却人间蒸发了。

    等再次有了小白的消息,却是在家里的饭桌上。

    颜珍以前在乡下时,是很开朗脾气很好的小姑娘,自从跟随颜壮和袁友谊夫妻来到城中,她变得愈发阴郁,时刻都在崩溃和伤心的边缘。

    小白的死亡对她的打击是无与伦比的巨大。

    也从这一刻起她彻底恨上了颜壮,以及袁友谊。

    小狗死后仅仅过去了一周的时间,袁友谊感觉腹部坠痛,胃里干呕。

    她终于怀孕了。

    夫妻俩欢天喜地地告诉了所有人,他们非常笃定,这个孩子一定会是男孩,一时间整个家里都喜气洋洋。

    只有颜珍陷入了失去小狗的无尽悲痛。

    她整天浑浑噩噩,上课没有精力和心思读书,放学就躲到和小白的秘密基地发呆,不想回那个压抑的家。

    而她口中的大黑、二花…是小区中的其他几只猫狗。

    那些小动物和小白不一样,长期的流浪导致它们并不亲近、也不相信人类,只是偶尔会凑上来吃两口颜珍准备的口粮,却几乎不让她抚摸。

    就是这些在颜珍眼中无比可爱的毛绒绒们,却接二连三地死在她的卧室窗户外、家门附近。

    颜珍看到尸体的时候手脚发凉。

    不仅如此,她经常醒来后发现床边躺着死老鼠,枕头下、桌子上都是四脚朝天的虫子尸体。

    她甚至在闻到一股股恶臭后,终于在自己的床板下扫出来猫、鸟,以及蝙蝠的尸体。

    她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一觉醒来,自己身边会有那么多动物尸体。

    仿佛每一个靠近她的小动物,最终都会落得惨死的下场。

    最终她接受了由无数动物死尸证明的、她或许真的是一个不详之人的念头。

    心态彻底崩溃的颜珍甚至不晓得小白的死,是该怨恨颜壮,还是该恨自己。

    如果小白没有和她那么亲近,是不是就会免除被剥皮吃肉的命运?

    她把每一个小动物的尸体,都好好在小区土地里挖了小坑,埋进去。

    从那之后,她再也不敢和任何路上的小猫小狗互动。

    颜珍害怕自己抚摸了它们,第二天一睁眼,就会在窗外看到它们僵硬的尸体。

    如此多的痛苦积压在年仅十三岁的小女孩儿的心头,她太小也太无力,根本无处发泄。

    颜壮的猥亵,是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想要为小白报仇,也想让自己从这种窒息的环境解脱,所以她才萌生了想要轻生、想要和父母同归于尽的念头。

    讲述完毕后,颜珍满脸都是疲惫。

    今天太晚了,她为了准备和父母同归于尽的易燃物,整个一天都精神紧绷。

    如今骤然放松下来,眼皮都在打架。

    负责做笔录的女部员们已是满脸心疼。

    其中一人轻声道:“颜珍妹妹,我陪你去休息室睡一会儿。”

    另一人则是整理好笔录,拿到了隔壁的审讯室。

    此处颜壮和袁友谊一左一右坐着,对面则是虞妗妗、李毅,以及另外两名负责做笔录的部员。

    李毅接过档案后快速扫了一眼,怒极反笑,甩在桌上发出巨大的碰撞声。

    “颜壮,袁友谊,虎毒尚且不食子,你们一个两个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下手,还是人吗?”

    颜壮瑟缩了一下,很快又扯着脖子道:“警官,我真的冤枉啊。”

    “招弟那丫头从小在乡下长大,养成了说谎的坏毛病,而且她那个养婆婆非常讨厌我,不知道在小孩面前说过我多少坏话,从招弟到我们身边就又闹又作的……而且我真的没有猥亵她,不信你们带她去医院查呗!”

    “别给我嬉皮笑脸胡言乱语,你是觉得自己没得手,就不算猥亵、没有证据定不了你的罪?我告诉你颜壮,哪怕只是抚摸,只要带有色情意味那都是猥亵!”李毅怒气如有实质,把另外一份文档甩到袁友谊的面前:

    “袁友谊,你也好好看一看你丈夫都在做什么。”

    袁友谊神情怯怯,伸手拿了档案打开,表情一僵。

    这是天师府拜托了值班网警帮忙,破译的颜壮手机里的聊天记录。

    他和狐朋狗友有一个群聊,自己还加了专门偷拍的群聊。

    群里各种污言秽语,不乏有偷拍路人、地铁上的下班族的无耻之徒,在群里炫耀他们的战绩。

    更令人感觉下作无底线的是,其中还有很多人偷拍自己身边的女性。

    姐姐、妻子、母亲……甚至是女儿。

    他们的女性亲属根本不会知道,自己躲过了外界的恶意,却躲不过同在一个屋檐下的烂人。

    只是因为居家穿着随意,姿态放松,便被身边最亲近的人偷拍,发送到大群里肆意点评。

    颜壮就是其中一员。

    他们一家人居住的地方窄小,就算颜珍再怎么躲避,总有会有吃饭洗漱的时候,会被逮到一个两个机会偷拍。

    【闺女大了,终于开始发育了(偷笑)】

    【青春期叛逆,就是得好好管教。】

    好在颜珍对颜壮的抗拒很激烈,都是躲着他走,他这才没有拍到什么特别过分的照片。

    饶是如此群聊中依然围绕着照片点评、意淫,尽显恶臭。

    更让袁友谊气到浑身颤抖的是,颜壮拍的人里不仅有自己的女儿颜珍,还有她!

    甚至是她更露骨、换衣服时候的照片,发到群聊里和里面的人一起贬低她的身材、外貌。

    说她身材走样、脸色蜡黄,天天同床共枕让人倒胃口。

    要不是得给他们老颜家生个儿子,他都不想和这个老婆亲近。

    袁友谊眼前发黑,嘴里发出尖利的叫声,扑过去就要抓挠丈夫的脸。

    “颜壮你这个人渣!!招弟是你女儿,我是你媳妇,你偷拍我们发到群里你还是不是人?!”

    “我为你生儿育女,我那么爱你,你就这样对待我?!”

    颜壮一时不备被挠花了脸。

    他摸了摸刺痛的位置,也怒上心尖:“我说错了吗?哪一句不是实话?你自己照照镜子吧!”

    李毅一个眼神,部员上前拉开了又哭又叫的袁友谊,让她重新坐在位置上。

    屋子里一时只能听到女人悲伤的哭泣声。

    虞妗妗冷眼看着堪称笑料的一幕,笑了下说道:

    “怎么,被拍到、羞辱的人是自己就受不了了?那天晚上颜珍一定挣扎哭泣过,可那时候你这个当妈的在做什么?在装聋作哑,在助纣为虐,在粉饰太平。”

    袁友谊面色发白,不停摇头:“不、不是……”

    “颜壮固然是个杀千刀的渣滓,可你的软弱虚伪、自私自利才是最让我觉得恶心。”虞妗妗语气很冷:“当初宋姨花光积蓄从人贩子手里救了你,就是她做的最错的事情。”

    “否则宋姨也不会养了那么多年白眼狼被反噬,临老了,她悉心照料的孙女还被折辱欺负。”

    “袁友谊,你听到颜珍喊你妈妈的时候就没有过一点心软么,你真不配做一个母亲。”

    被戳破遮羞布,袁友谊异常羞愤,噙着眼泪反驳虞妗妗:

    “你是谁?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这么辱骂我!我自己的女儿,难道我不会心疼吗?”

    “可我是一个母亲的时候,我也是一个妻子啊!我已经尽我最大的努力在保护招弟了!她犯倔的时候是谁拦着颜壮别打坏她?不吃饭的时候是谁想着给她留饭?她之前偷偷养狗不交小饭桌的钱饿肚子,是谁变着法子补贴她?!”

    袁友谊嗓音破了:“都是我这个当妈的啊!”

    闻言虞妗妗的脸上流露出真切的鄙夷:“还真给自己感动上了。”

    “你那不叫母爱,只是怕颜珍被打死饿死要付法律责任,毕竟你只付出了一点点的温暖,却要颜珍的性命来抵啊。”

    她话悠悠出口,袁友谊像被踩到尾巴的狗差点跳起来,“你又胡说什么?!”

    “我胡说?”虞妗妗指了指自己:“你以为我们这一圈人是做什么的?单单是警察、单单是颜壮猥亵幼女,我不至于把你也请到这里了。”

    她反手用指尖点了点袁友谊的肚子,猫眼笑眯眯的,像个山野精怪:

    “你肚子里的小孩怎么来的,你最清楚吧。”

    刹那间袁友谊脊背生寒,时不时发作的腹痛此刻异常尖锐。

    她猛然捂住自己的腹部,看向虞妗妗的眼神惊恐,仿佛她的指尖带着什么激光会害了她的孕胎。

    她眼神游移坐立不安,脑袋里掀起风暴。

    正思考要怎么狡辩开脱,便听到对面靠坐在凳子上、下半边脸隐在领口中的女人又开了口:

    “瞧瞧,扭断四肢并钉入槐木惨死的猫,折断双翼的蝙蝠,拔去羽毛敲碎鸟喙的雀鸟——三种滋阴之尸,形成的三尸断水局,这般害人的手段竟是都用在了自己的女儿身上。”

    “袁友谊,你真有脸说爱她啊?”

    李毅脸色剧变,偏头确认:“三尸断水?”

    虞妗妗点头。

    从她踏入颜家、尤其是颜珍那间小房子时,便察觉到了滋阴断水的阴阵。

    在看到笔录里颜珍说,她每天醒来身边都有很多虫尸、死老鼠,甚至在床下扫出了可怖的动物尸体后,便完全确定了。

    所谓‘三尸断水’,断的并不是现实意义的水,而是指人的命格气运财气等等。

    种下这种滋阴局后,被影响的人的命格、气运,会通通流失消散,就像被掐断的活水。

    一个人的根源掐断了,长此下去势必会不断衰弱,直至走向死亡。

    那么掐断的这些气运命格并不是说凭空消失了,而是流向了种局之人,成为了对方的养料。

    此等手段阴邪的风水局既谋财又害命,一般不是生死之仇,都见不到。

    如今却出现在一个十三岁小女孩儿的床下。

    虞妗妗目光如针扎一样刺人:“我仔细看过你的面相,推演过你的命盘,你下眼睑至太阳穴的位置完全凹陷,常年呈现出不正常的青黑色,此处为人的子女宫;你面中更是笼罩着一团败黄之气,鼻梁到鼻尖遍布沉积的斑纹……”

    “这种面相往往能看出你的子宫有大问题,很可能受损严重,加上你的子女宫黯淡凹陷,按理说后半生都没有子女缘,那么为何你把颜珍接到身边不到一年的时间,就怀上了小孩,还如此笃定那是个男婴?”

    袁友谊已经满脸虚汗,“我听不懂什么面相不面相的,哪有那么玄乎的事情,看一眼就断定别人不能生?!”

    “呵,你不信玄真是我今日听过最可笑的话,就你家里满墙壁的求子符、床头搁置的神龛,你说自己不信玄学?”虞妗妗笑了:

    “让我来猜一猜,你们夫妻二人打的好算盘。”

    “你抛弃女儿毅然决然跟着颜壮离开大山,去追寻自己的爱情,你认为只要给颜壮生一个男孩儿,你们俩的关系就能回到从前那般甜蜜。可是你没有想到,颜壮的烂并不是因为你生的是女孩儿,而是他本身就是个垃圾。”

    “你应该怀过孕,可能是一个可能是多个,但都因为各种情况没能成功诞生,这导致你的子宫受到了不可逆的伤害,你无法再怀孕生子了。”

    虞妗妗说到这里的时候,袁友谊和颜壮的神情都变了。

    因为她所诉情况太过详实,和他们夫妻二人过去十年的经历完全重合。

    袁友谊除了颜珍,还怀过三次孕。

    第一次她还有脾性,当时怀孕初期,她发现丈夫耐不住寂寞出去嫖娼,一气之下自己去医院把孩子打了。

    第二次是个意外。

    袁友谊并不知道那时自己怀孕了,她被出去酗酒赌钱、输掉了新买的金戒指的颜壮气得半死,两个人吵着架就开始扭打。

    颜壮体型已经初步成型,200来斤的大胖子根本不是她打得过的。

    她被推倒的时候撞击到了腰腹,当时就一阵剧痛身下见红了。

    那个孩子就这样流掉了。

    第三次怀孕的时候,他们已经备孕了三四年。

    由于公立医院医生的嘴巴都太严了,无论他们怎么旁敲侧击、甚至想给医生塞红包,医生都不给他们透露孩子的性别。

    颜父颜母等了这么老些年终于等来了第二个孩子,自然心急火燎一刻都等不了。

    他们听说某地的县城有一位非常神的老中医,摸脉一绝。

    他两个手指头往脉搏上一搭,手在孕妇的肚子上摸一摸,就能知道肚子里的娃性别是男是女。

    于是在两个老人的撺掇下,颜壮陪着袁友谊去到了县城找到老中医,结果经摸肚后得出的结论,她又怀了个丫头。

    那时袁友谊已经怀孕五个月了,腹部已然隆起,肚子里的孩子甚至手脚初成,有时还会踢她。

    但一听到怀的是女儿,颜父颜母立刻变了脸色,让她把孩子拿掉。

    否则再等半年一载,这个孩子才能生下来、袁友谊才能养好身体,年龄就又大了一岁。

    袁友谊内心生出一瞬间的不舍得,但她最终还是听从了颜家的命令,去把孩子打掉了。

    毕竟她多年没有回过老家、和宋姨早已没了联系,这个女孩儿就算生下来,也再没第二个宋姨会帮她抚养了。

    然而当机器推入身体、把已经成型的孩子绞碎后,袁友谊出现了大血崩的紧急情况,差点没能抢救过来。

    好不容易从阎王殿捡回一条命,袁友谊拖着虚弱的身体回到居住地,去市医院拿药。

    当医生看到面无血色的袁友谊、得知她把孩子打了之后,也异常震惊:

    “为什么?”

    颜母在一旁不耐烦地撇撇嘴:“怀的是个丫头片子,不打留着白养啊?”

    一刹那医生沉默了,神情十分复杂地打量了一眼两个女人,一字一顿:

    “袁友谊,你怀的是男孩。”

    别说颜母了,袁友谊瞬间都觉得气血冲脑,眼前一黑差点在医院昏过去。

    颜母不愿意相信,叫啊闹啊。

    可的的确确,袁友谊怀的就是一个男婴,五个月大的孩子已经彻底成型了,他们心心念念宝贝儿孙就这么被自己亲手绞碎。

    颜母在医院闹,怨恨医院不愿意告诉他们孩子的性别,说是医生害死了她孙子,惹得护士和看病的家属们都内心无语。

    她闹不过市医院,又发疯一样跑到县城老中医那里去嚎丧,让他赔自己可怜的大孙子。

    老中医自知惹了祸,连夜收拾东西跑路。

    更让袁友谊感到绝望的是,医生说她这次流产血崩对子宫和身体的伤害都太大了,她没有生育的可能性了。

    明明只有四十多岁的她,身体也垮了,脸色也败黄了,甚至月经都绝迹了。

    她再也不可能给颜家生一个男孩儿。

    袁友谊一开始还想瞒着家里,偷偷去医院开药试图恢复月经,可颜母是个多么鸡贼的人,很快就发现了这件事。

    这下彻底天塌了。

    一对老伥鬼又哭又闹,对着袁友谊抓挠撕咬,怨恨她让颜家绝了后。

    他们要颜壮和袁友谊离婚,然后再找一个年轻女人给颜家生儿子。

    那段时间简直是袁友谊人生中最卑微的时刻,她苦苦哀求,痛哭流涕。

    最终颜壮并没有和她离婚。

    当然不是颜家人心软了,而是他们带着自己的要求和条件去找了好几个媒人,都被委婉拒绝。

    毕竟颜家三口人努力了一辈子,全部家产就只有三流地段的一套不到四十平米的老破小,剩下的存款根本没有。

    颜壮只要有一点钱,都会去喝酒打牌。

    尤其是他还是个个头不高,但体重直奔三百斤、胖得连五官都要看不清的中年男人。

    这样的条件在相亲市场上,能有个愿意和他搭伙过日子的人,就很不错了。

    他们却要求女方必须年轻,能生,一定要生儿子。

    生不出儿子得一直生!

    非常直白粗暴的低俗,就差直接在希望条件上写明要找‘生子工具’了。

    除了被打压得连尊严都没有的袁友谊,不会有第二个脑袋正常的女人愿意跳这个火坑。

    不离婚,是因为离了之后,颜壮下辈子只能打光棍。

    袁友谊并不清楚颜家人窘迫,她还以为丈夫和公婆心软了,毕竟他们有十多年的感情。

    她甚至隐隐松了口气。

    自己既然都不能生了,老颜家也应该认命了。

    以后她再也不用为了生儿子,吃各种偏方,做各种体操了……

    但袁友谊只松快了不到半年,某天颜母气势汹汹找上门,指着她的鼻子就一通好骂。

    颜母声称自己花大钱,找了非常厉害的灵媒掐算儿女缘。

    人家灵媒说颜家之所以生不出儿孙,不是没有男孩儿命,而是他们家先前生的女孩儿命太硬了,把男娃娃都克走了!

    她坐在地上撒泼打滚,说自己命苦,骂袁友谊和远在乡下从没见过的孙女:

    “我当年就不应该让大壮娶你这种孤寡命硬的女人,生了一个小灾星,把我老颜家的孙子们都克死了啊!”

    “你们母女俩贱命一条,赔我的宝贝孙儿啊!”

    颜母厌恶宋姨,自然也对宋姨抱过去养育的孙女憎恨。

    在她眼里,一个心狠手辣、能把四五个孩子都流掉的蛇蝎毒妇,养出来的必然也是小毒妇。

    她对灵媒的话深信不疑,认定就是颜珍的诞生,断绝了颜家的香火:

    “当年那个小灾星生下来,我就应该把她按水里溺死!”

    袁友谊心累无比,瞧着婆婆脸上可怖的狰狞,她更多的是惧意:

    “妈,无论如何珍珍已经这么大了,她到底也是颜家唯一的血脉了……”

    颜母赫然盯着她,语气狠戾:“放你娘的屁!你们母女两个娼妇想绝颜家的种,没那么容易!”

    “既然她克死了颜家儿孙,就要再还给我一个孙子!”

    在颜母的口中,袁友谊得知她找的那个灵媒有办法让自己怀孕,还一定能怀上男孩儿。

    但是必须用这个孩子的父族的血亲的精气神,来孕养它。

    简单来说,就是有人得分半条命给这个孩子。

    颜母自然不可能让自己的丈夫儿子出这半条命,她轻飘飘说:

    “我和大壮说好了,你们过两天就把那个赔钱货给接回来,然后开始吃药。”

    袁友谊心下大骇,她听着颜母的话、看着对方疯狂的神情,怎么都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她犹犹豫豫:“妈……”

    颜母冷漠打断:“我们颜家是绝对不能绝后的,你是要那个赔钱货,还是生个儿子和大壮好好过日子,你自己选。”

    她瞧出袁友谊的顾虑,语气放软道:

    “如果她能养出咱们颜家的男孩儿,以后颜家也会认回她这个孙女。”

    百般纠结后,袁友谊面色灰败落,沉默着点了点头。

    再然后他们就去乡下接走了颜珍,给女孩儿改名为颜招弟。

    期间的各种药包、符咒、以及怎么在颜珍的床底下放置动物尸体,都是颜父颜母教给他们的。

    看着那些被摆弄得七零八落、死状凄惨的动物尸体,袁友谊其实一直能隐约猜到,这种术数对颜珍是有害的。

    毕竟医生都说她的子宫生不了,她的女儿却能为她养出一个男婴。

    多么诡异…

    可她这辈子太渴望为颜家生下一个男孩儿了。

    她只能一次又一次地装聋作哑,默默看着女儿喝下一碗又一碗的药。

    每次药水下肚,颜珍的小脸又会白上一层。

    虞妗妗的话像惊雷,撕裂了她不愿意面对的真相:

    “……说到底这个孩子是用颜珍的命,换来的,是你们掠夺了颜珍的生机气运在饲养他。”

    “你们在谋杀颜珍。”

    “不是的!”袁友谊立刻反驳:“孕养弟弟并不会害死她,我只是想有个孩子,我就不能有一个自己的儿子吗?!”

    “到现在你还在自欺欺人。”虞妗妗:“颜珍没死不是你们不努力,而是有生灵以命替命。”

    旁边皱眉听着李毅一下想到了什么:“那团灵体?”

    “没错。”

    虞妗妗点头道:“颜珍说,她以前接触过的小区里的流浪猫狗,在小白死后都一个接一个地死在她家附近。”

    “她房屋里出现的死虫子、死老鼠,确实是受到了‘三尸’影响,三尸断水下,整个次卧已经变成了风水绝断的死地,极其凶险,会吞噬一切生机去反哺袁友谊肚子里的那个东西。”

    “故而的那些虫鼠,本身就是颜珍房间里有的小生灵,它们大抵是因为楼道不干净又狭小才会出现,却都被抽空了生机死在房间里。”

    沉吟片刻她继续说道:“但外面的生灵不在三尸断水的覆盖下,按理说不会受到太多影响,它们依然一个接一个死在颜珍的窗外,只能说明一点——”

    “它们是主动自愿的!”李毅的语气和神情都无比震惊。

    是的,这些小区里的动物,是自愿以身入局。

    用它们自己的生机性命,飞蛾扑火一般走向既定的死亡,为颜珍延缓生命。

    这才是颜珍还能活蹦乱跳并没有损伤根基,袁友谊还有脸坐在这里说次卧的阵法并不害命的原因。

    而那些小家伙死亡之后,残破的灵魂还凝聚成‘灵’,一直附着在颜珍的周身。

    甚至想方设法,把求助传递到了自己这里。

    李毅有些疑惑:“可颜珍说自己并没有和小区其他流浪动物非常亲近……”

    对此虞妗妗也有一些猜测 :“我推测它们愿意以命替命的主要原因,不在颜珍,而在于那条白狗。”

    “从颜珍的描述来看,我觉得那条狗应该已经凭借自己修出了些许灵智。”

    李毅有些坐不住了。

    他作为术士,自然明白虞妗妗的意思。

    如若白狗真的凭自己在灵气匮乏的现世,短短十数年修出了灵智,无论智力开了多少,它都绝对拥有修行的天赋。

    要是修行顺利,不说成为下一个黑猫虞妗妗,至少百年后有可能变成真正的妖族。

    再努力些,说不定能化型!

    “当然了,更重要的是这些动物本身就心思纯善,才会愿意牺牲。”虞妗妗垂下眼脸。

    动物的五感敏锐,天生会趋利避害。

    颜珍的屋子对它们来说就是一个巨大的死亡之地,但它们还是悄无声息地献出了自己的性命。

    一想到这些因果,想到同为动物的它们的死亡,想到颜壮是怎么欺负尚未成年的颜珍……

    虞妗妗内心就压抑不住愤怒。

    她眼眸微眯,瞧着颜壮摊着肥胖的身躯,脸上满不在乎甚至没有多少惧意,忽然开口问:

    “李队,他的猥亵罪能定吧。”

    李毅一怔忪:“肯定能定,这些聊天记录就是实锤。”

    “杀人呢?”

    谋害颜珍,从三尸断水被找出端倪后,自然也是直接升级为玄学灵异事件,可以彻底交由天师府处理。

    颜壮无可狡辩。

    李毅沉思片刻,说道:“杀人未遂铁板钉钉,但……”

    虞妗妗懂。

    颜珍毕竟没有死亡,甚至伤势都不算严重,死的是那些替命的生灵,一群普通的流浪动物。

    就算是真的虐待动物的团体,至今也没有非常明确的法律能够给他们定罪,何况这些动物是自愿的。

    哪怕天师府可以按照玄学事件从严处理,但大概率,蹲个十几二十年刑狱,在里面脱一层皮,等到六十来岁没死的话颜壮还能出来苟活几年。

    这惩罚合理,但虞妗妗觉得不够。

    她偏了下头,扯出一个笑来:“那如果颜壮杀害的是我同门呢。”

    “同门?”李毅先是疑惑不解,而后瞪大眼睛:“……同门?!”

    “没错,我早就发现小白是个很不错的修行苗子,其实已经收入我门下,准备给我师父添个外门徒孙了,说不定百年之后还能给妖族添个新。”虞妗妗脸上带笑,目光冷得像冰:

    “结果外出处理了一些本该由于你们天师府处理的人类事件,回到南城,我看好的苗子就被人虐杀了。”

    “那么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过分吧?”

    她语气悠悠,不咸不淡看向李毅:

    “天师府,应该不会包庇这种伤害两族和谐的歹人吧?”

    被那双眼眸盯住,李毅脑海中一瞬间闪过很多念头,立刻严肃道:

    “自然不会。”

    这点决定,他一个执行部分部长还是能做决定的。

    何况他也觉得颜壮实在可恶。

    虞妗妗真心实意笑笑:“那就好。”

    掉一层皮不够。

    虞妗妗要让他想死死不成,死后下地狱。

    第99章

    刚入世的虞妗妗, 绝对说不出这些拉扯的话术,只会一心想着怎么弄死她不想看见的渣滓。

    但沾染了‘人味儿’之后,她发现其实很多妖族觉得不齿、狡猾的人类的交涉手段, 往往能省很多麻烦。

    比如现在, 几句话的功夫, 虞妗妗便和李毅完成了一次小小的交锋。

    普通的流浪动物势微。

    上升到妖族与人类天师府之间的矛盾, 就会变重要, 变棘手。

    或许是虞妗妗的语调太锋利,两个人的神情太正经, 让原本不以为然的颜壮心底忽然没了底。

    他肥胖的身躯在座椅上扭动两下,坐立不安:

    “谁杀人了?谁有证据能证明我们要杀人?就凭颜招弟几句话、死了的几只猫狗和这些符咒?”

    “太荒谬了, 你们根本不是正儿八经的警察, 这是在欺压老百姓, 我要曝光你们!”

    心领神会地交涉完毕, 李毅此刻看颜壮的眼神, 就是在看半个死人。

    “该说你迟钝还是蠢, 既然已经升级为特行案件,你觉得自己还能蹦跶得起来?”李毅摇摇头:

    “你们不会觉得用了玄学的手段害人, 就不用负责、不用受处罚了吧。”

    无论是天师府的编制,还是国内规范性的道教学院毕业证书、要数年苦修才能考取的道士证……

    这些对术士规范性的管理, 恰恰说明了官方对此类事件,和超自然存在的严格管控。

    超自然的玄学力量一旦泛滥,必然会使普通老百姓陷入水深火热,打破社会和谐。

    故而哪怕颜壮真的将事情捅出去,也不会掀起丝毫水花。

    “……等等,招弟不是还活蹦乱跳么!她活得好好的啊!”颜壮真的慌了。

    他听到了,有几条死掉的流浪猫狗替招弟挡了灾。

    这不就够了么?

    人又没死, 只是死了几条贱命畜牲,凭什么要给他安那么严重的罪名?!

    就在这时审讯室的门从外面敲响。

    李毅:“请进。”

    一名带着手套、脸上半挂着口罩的部员走了进来,说道:“李队,搜查和检验结果出来了。”

    “在颜壮家里的冰箱、橱柜里,我们发现了一些残存的鲜紫河车,以及某种虫粉,并且他们家常使用的药罐里都是这些违禁物烹煮过后的残渣污垢。”

    “除此之外我们按照你的吩咐,仔细检查了卧房里的神龛,发现那尊神龛有阴阳夹层,把里面的隔板敲碎之后,我们发现了这些个东西……”

    部员说话间走近,将一团用黄绸包住的物品放在李毅和虞妗妗面前的桌面上。

    看到绸布,李毅便明了布包里的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因为这种绸布是经过阴阳无根水和朱砂浸泡过的,可以隔绝大部分污秽物。

    平时部门中的人,只会在处理邪祟残存、以及阴尸之物时,才会动用到它。

    他捏住布包的一角轻轻一掸,黄绸便摊开,露出里面的东西。

    一个人类手掌大小的银瓶。

    以及一块上方细长呈现长方体、底端加宽可以立在桌子上的小牌碑。

    东西甫一暴露在空气中,淡淡的腥气便溢出。

    气味的主要来源应当是那个银瓶。

    饶是瓶子盖紧闭,腥气依旧如此明显,可想而知里面的东西味道该有多重。

    一旁的虞妗妗,目光还停留在对面的夫妻二人身上。

    经过一番声嘶力竭的哭嚎,还在孕期的袁友谊显然疲惫不堪。

    此刻瞧见桌上的东西,她神情茫然,不像装的。

    看来她并不知道自己平常祭拜的神龛中,有这些东西。

    至于颜壮则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贼心虚。

    他眼睛先是瞪大,又立即挪开视线。

    李毅还在研究怎么下手,虞妗妗支起身体伸出手,“我来吧。”

    她能化型,妖身比普通人强健百倍,很多阴腐煞气根本冲不破她的防御。

    探出的手掌在满屋子人的眼皮下,覆上一层黑色的绒毛,掌心变成爪垫,她指尖一勾便将方形小碑拿了过来。

    “……妖、妖怪!!”

    颜壮吓得往后缩,肥硕的身体带着椅子一起移动,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虞妗妗没给他眼神,凑近了仔细端详,发现这玩意儿能打开。

    她用指甲撬开小碑中间合上的细缝,打开之后,取出了里面薄薄的物品。

    一张颜珍的灰白色证件照。

    以及一张写着颜珍姓名,以及生辰八字的黄纸。

    ‘啧’了一声,虞妗妗抬眸看向对面的夫妻:“颜珍人还没死,连阴碑都为她准备好了。”

    她又抄起桌上的银瓶。

    拨开盖子的瞬间,只听‘啵’的一声响,灰色的煞气便喷涌而出。

    虞妗妗提前闭气,只觉得手指和下颌皮肤微刺,并没有其他不适感,旁边的李毅面色就凝重多了。

    她瞳孔收缩,变得又细又尖,凝聚的目力穿透了不透明的瓶身,看到了里面的东西。

    银瓶中大半是黑色的积水。

    水里浸泡着一个蜷缩的、皱巴巴的东西,像一只光溜溜的小老鼠。

    “尸胎。”虞妗妗移开视线,神情有些嫌恶:“人类胚胎的残骸。”

    李毅猛然拍案,怒目而视:“袁友谊,颜壮,尸胎这种玩意儿你们都敢碰?!这些脏东西稍有不慎就会养出邪物,到时候真出了大事,你们哭都来不及。”

    “东西从哪里搞来的?”

    袁友谊慌了神:“怎么会呢?家里怎么会有这些东西?妈不是说让我们拜的是送子观音吗?”

    她偏头去看丈夫,语气焦急地质问。

    十几年的夫妻彼此间再熟悉不过。

    一看颜壮那个心虚的表情,她立刻意识到丈夫是知情的。

    “颜壮你都知道?你瞒着我?”她腹部的钝痛感愈发强烈,很快出了一身冷汗,只能死死用手掌捂住:

    “你和你妈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李毅适时出声:“还有什么隐瞒,我劝你们老实交代,还有减刑的可能。”

    “我真的……不知道这些事。”袁友谊绷不住了,“我婆婆只说让我按时吃药,每天诚心向菩萨祷告,就能得偿所愿。”

    “你知道自己在吃什么药么。”虞妗妗冷不丁开口问道。

    袁友谊神情难为情,犹豫片刻后还是点点头:“知道…”

    她喝的药里,主要是紫河车,也就是婴儿出生时从孕妇肚子里带出来的胎盘。

    紫河车其实算是一种中药,但能作为中药坊里的药品,都是反复清洗、晒干、处理干净的产物。

    袁友谊平日里烹煮的却是血淋淋的、未经处理过的胎盘,而且都是男婴的胎盘。

    她听说这种东西很难弄,而且管控得严格。

    也不知道婆婆到底是哪里来的门路,隔三岔五就邮递冷链,把一团团看着像刚从孕妇体内剥落的胎盘送到家门,送到她手里。

    颜母说,就是要这种最新鲜的胎盘,还带着男娃娃的精气血,才有用。

    故而袁友谊每次就算犯恶心,也只能硬着头皮把血物分割成几份,放到药锅里煮。

    沸腾的滚水把软肉煮熟,将里面的血水榨干,导致药汤无比血腥难以下咽。

    最开始她几乎是一边喝一边吐。

    加上冰箱再怎么制冷,胎盘这种东西也很难保存。

    分割到后面的日子烹煮的‘药引’,还会多添几分酸臭,更是能把喝的人逼疯。

    除此之外颜母隔三差五还要寄来鸡蛋,让袁友谊一天必须吃一个。

    对方在电话那头得意洋洋:“这些鸡蛋都是用童子尿泡过的,阳气可足了,你身体败坏了就得多吃点,以后生下来的乖孙阳气才足!”

    说实话,很多时候袁友谊真的过不去心里那道坎,无论是胎盘还是童子尿她都倍感恶心。

    可她没办法。

    为了生男孩儿,也为了讨好颜壮和公婆,她必须这么做。

    至于女儿颜珍每天喝的药,也是颜母千叮咛万嘱咐过的。

    每次她会把那些煮熟的紫河车捞出来,晾干后用刀背拍成泥,或者剁得碎碎的,连同颜母寄来的一些粉末再煮一碗药水。

    这部分混着紫河车碎屑的浓稠药物,就是颜珍的。

    虞妗妗心里已经有了推断,冷声说道:

    “首先,你婆婆不知从哪里弄到了这个刚成型的死胎,把它放置在神龛中,日日夜夜和你们夫妻二人共处,并且让你不间断地喝胎盘等物浸泡后的药液,是为了在你身体里‘种形’。”

    什么样的灵魂怨气重、最容易变成鬼逗留人间?

    除却生前受的委屈过分严重的人,就属死婴的怨气最重。

    只要想想地府转世投胎的名额有多么紧俏,便能理解。

    很多灵魂可能等待了十数年、甚至更长的时间,才等来了投生为人的机会,却还没诞生便再次死亡。

    这种死胎灵智懵懂,拿去稍加引导炼制,用来养小鬼、作魇术蚩术等等阴邪之事,简直一下一个准。

    东南亚地区的尸牌尸鬼,有超过五成都是用死胎尸体制成。

    流掉的死胎经过特殊处理后,可以让婴灵的怨魂附着在上面久久不散,越养越凶。

    但袁友谊和颜壮家里的这个尸胎,并不是用来谋害他们二人的。

    而是送子。

    人都有灵魂。

    袁友谊早已绝了子女缘,正常情况下她无论如何都怀不了孕,更不可能有新的灵魂投入到她的子宫里。

    既然没有生魂,那就给她捏造一个直接塞到她的肚皮里。

    故而这个送来的孩子——也就是袁友谊肚子里的那团东西,来源并不是送子观音,而是尸胎上附着的、没有去转世投胎的婴灵。

    通过袁友谊不断地吞噬紫河车里,跟随其他新生儿一起落地的精血,这些外来的精血会在她身体里凝结,形成一个假的‘胚胎’。

    死去的婴灵便将那个人为制造的‘胚胎’,当成了自己新的身体,钻进去开始融合。

    这便是‘种形’。

    把它原先的尸体放在卧室,为得是让它日夜和袁友谊、颜壮待在一起,能尽快熟悉两人,把他们当成自己的新父母。

    只是袁友谊就算靠着吃胎盘,生生造出一个‘胚胎’,这玩意儿也不是受精乱,而是一坨死物。

    归根结底它没有生命,无法遵循自然规律汲取母亲的养分生长。

    如果放任不管,要不了一段时间袁友谊就会‘流产’,会排出一团血污。

    这个孩子,只是用外物和死灵造出来的一粒种子。

    为了让它发育、成长,就必须把它种在一片沃土中,让它能够源源不断汲取其他人的生机和精气神,作为养料。

    至于被它吸收完养分的‘土壤’,自然会从沃土变得贫瘠。

    当‘土壤’的养分完全被吸干,便会化为贫瘠的沙土彻底死去。

    颜珍,就是颜家人选中的‘土壤’。

    他们让她吃下榨干汁水的紫河车,给她布下三尸断水的滋阴风水局,为得就是让她这个人,和袁友谊身体里的‘种子’产生联系。

    那些药里的胎盘,构成了新生儿的‘脐带’。

    一端连接在贪婪的弟弟身上,另一端却连接在颜珍身上。

    多么可笑,明明是袁友谊怀的孩子,然而实际上在给这个婴儿提供养分、让它发育的人,却是女儿颜珍。

    因为这个孩子并不是自然受精的产物,它体内没有颜家人的基因和血脉。

    严格意义上讲,就算它能出生,带它去做DNA,也检测不出颜家的基因。

    为了让它真正变成颜家的孩子,只能用颜家人血肉作为养分,哺育它长大。

    颜父虽一把年纪但惜命。

    颜壮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丁,何其珍贵,自然也不可能。

    剩下唯一的人选,就是颜珍这个不值钱的丫头片子。

    这才是颜家人时隔十三年,才想起她这个女儿、要把她接到身边的真相。

    虞妗妗的语调平静,却让袁友谊煞白如纸。

    她的孩子,是一个婴鬼?!

    光是听听它成型的原理,就让女人浑身轻颤。

    袁友谊捂着肚子喃喃道:“怎么会…我的宝宝怎么会是小鬼?!他很顽强很茁壮的,我工作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他都没有出事……”

    虞妗妗说:“你有没有想过,怀孕前几个月正是孩子最脆弱的时候,你身体又不好,摔都摔不掉才说明这个孩子真的有问题。”

    “醒醒吧袁友谊,你肚子里的东西根本算不上是你的孩子,颜珍才是你怀胎十月生下的女儿。”

    看着女人脸上的痛苦挣扎,虞妗妗继续道:

    “我相信你并不知道颜珍会死,毕竟你只是自私软弱,但和颜家其他人相比尚存一点良知。”

    “我猜你婆婆是这么说的:只需要借用颜珍一部分气血,就能为颜家添丁。”

    “是……”袁友谊为了证明清白,狠狠点头。

    “但你要知道,你肚子里的东西是倒反天刚、违反阴阳人伦的产物,就算能生下来,也为天道所不容。”虞妗妗说:

    “它越是长大,身体会出现的大大小小的疾病和反噬越多,大概率只能活到几岁就会夭折。”

    “我想你公婆早就了解到了这一点,他们怎么能接受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孙子,是个短命鬼,会想尽办法为它延年益寿。”

    “他们制作颜珍的阴碑,就是为此在做准备,打的主意是等那个孩子出生后,让它顶替颜珍的命格和寿数,顶替她在人间作为人类的身份。”

    “届时你的女儿不仅会被吸干精气神丧命,连阴碑都早早立起,命格被那个孩子顶替,也会替对方承受诸多反噬之力。”

    虞妗妗面色愈发冰冷。

    如若没有那些流浪动物献祭自己的生机,替颜珍挡灾,小姑娘现在怕是在濒死的边缘。

    直至死,她的逝去都会被身边的普通人当成是生了怪病。

    半年之后,袁友谊会生下一个所有人心心念念的男丁。

    这个男孩儿越是长大,性格口味就会越像颜珍。

    但没关系,开朗活泼放在颜珍身上是不懂规矩,没有礼貌。

    要是放在颜家的宝贝孙子身上,那就是身体健康头脑聪明的体现。

    他们一家五口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没有人会想起来,这个孩子的诞生,牺牲了一个可怜的小女孩。

    颜壮眼见狡辩无望,急哄哄开口,把责任都推到了父母身上。

    说自己对此也不知情。

    虞妗妗和在场其他人只当他在放屁。

    颜壮什么都知道,他就是觉得女儿早晚会死,所以才动了贼心,想在女儿死之前占便宜。

    反正等儿子一生下来,这个赔钱货就会暴毙,谁会知道他在其生前做过什么腌臢事呢。

    懒得听他说话,虞妗妗起身对李毅说:

    “李队,颜壮的父母也是这场谋杀的主谋,尸胎和阴牌都是他们弄来的,得麻烦你们天师府去逮捕那两个老东西了。”

    李毅郑重点头:“当然,这本身就是我们的职责。”

    “况且两个老年人,是从哪里弄到了那么多新鲜胎盘,又是从谁那里懂得的三尸断水术数……这些都很值得深究。等拿到人后,我们会依照规定给他们上刑。”

    虞妗妗点点头,活动了一下手腕:

    “那这个畜生玩意,就麻烦你们帮我送到府狱了,我还有点私事要处理。”

    目光在呆滞无神的袁友谊身上略过,虞妗妗神情冷漠。

    袁友谊作为帮凶,自然也会问责;

    只是对她来说更大的折磨,其实是她肚子里的那个生命。

    那东西就是一只寄生虫。

    无论是留下还是打掉,都是一场劫难。

    但这是袁友谊自己的选择,个中因果,自然也要她自己承受。

    “没问题。”

    李毅一个眼神,两名身强体壮的部员动身,一左一右架起颜壮的手臂,把他往天师府狱的方向拖去。

    颜壮:?!

    “你们要带我去哪里?我不去!我不去!”

    颜壮神情惊恐用力挣扎,两条胖短腿拚了命在地上蹬,却依旧像一条死猪被拖走。

    ……

    ——————

    天师府狱

    一间逼仄潮湿的单人间中,虞妗妗翘着腿坐在石凳上,在身后的岩壁上磨爪子。

    杀猪一般撕心裂肺的痛吼在空旷的府狱中回荡,简直比厉鬼还要凄惨。

    她眉眼淡漠,磨两下爪子就抬手,伸到眼前瞧瞧爪尖。

    ‘瑟瑟’的磨爪声伴随着人类极致痛苦的哀嚎,让人错以为自己来到了炼狱。

    不远处的石链拷着一个人类男人,正是颜壮。

    虽然有些夸张,但他浑身都被疼痛出的汗水浸透了,整个人像从湖里打捞出来。

    那张苍白发胖的脸扭曲,一双小眼外凸。

    隐约能看到一团团半透明的灵覆盖在他的身上,就像是在进食。

    没人知道颜壮此时此刻有多痛苦。

    他陷入了一种诡异的轮回。

    他好像变成了一条流浪猫,经历着从出生就忍饥挨饿、食不果腹的日子,被人类踢踏驱逐,浑身是伤。

    好不容易熬到病死之后,他又变成了一条流浪狗。

    这次他在觅食的途中,被飞驰而过的车子碾压,当即开肠破肚,挣扎数分钟后才在内脏破碎的痛苦中死去。

    再次睁眼,颜壮又是一条狗。

    他战战兢兢地躲避人类,在阴雨天翻垃圾桶,最终还是被人抓住。

    刀子捅进了腹部,他痛得哀嚎不止,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剥皮抽筋,扔到锅子里变成饭桌上的一缸肉。

    他还没从剧痛中缓过神来,又转世成一条猫咪。

    几个月大的时候,他便被虐待动物的小团体逮住,烧红的钢筋将他穿透。

    再一次转世

    再一次变成形形色色的动物……

    颜壮的每一世,都是世界上各个角落的流浪动物,可能正在上演发生的悲剧。

    他再次睁眼,终于转世成一个男人,还不等他欣喜若狂、以为自己终于能获得解脱,就被人拖拽进的角巷。

    衣服被撕裂,他目眦欲裂挣扎怒吼:“我是男的!我是男人!!”

    在无尽的折磨中,颜壮的精神彻底崩溃了,像一条蛆瘫在地上,嘴里痛苦嘶吼。

    这是虞妗妗为他设下的轮回妖蜮。

    他喜欢猥亵偷拍女人,喜欢踢踏、甚至烹食路边的野狗,那么这些滋味,也应该让他自己尝一尝。

    肉体的疼痛过载,会麻木,会开启保护机制让人昏厥;

    但灵魂和精神的痛苦,却是永恒的。

    待那些蠕动的灵体吞噬完颜壮的魂力后,逐渐凝实,变成几只半透明的动物魂体。

    三只猫,一条狗。

    此刻都仰着脑袋看向虞妗妗。

    其中一只流浪猫是黑猫,而黑猫本身就通灵,又和她是本源同族。

    难怪能那么精准地把求助传到自己这里。

    虞妗妗蹲身,伸出手指点了下小黑猫的眉心,‘看’到了它的记忆。

    在动物的记忆中,她看到了那条存在于颜珍口中的小白狗。

    小白眼睛明亮带着聪颖,体型虽然不够优美,但一看就非常健康,确实初见灵气的影子。

    在小区其他流浪动物眼中,它是一条很怪的狗。

    每天有使不完的劲儿,在小区附近到处乱跑。

    它会翻遍小区的垃圾桶,但并不是为了填饱自己的肚子,而是莫名担负起一种本不属于流浪狗的责任,会把找到的食物叼到草垛里,投喂其他的流浪猫狗。

    颜珍省吃俭用为它买狗粮。

    但小姑娘并不知道的是,每次自己去上学的时候,小白狗只会把食盆里的狗粮吃一半,吃个半饱。

    剩下的一半,它会招呼附近胆子小的猫猫狗狗都来吃一点。

    大家谁都饿不死。

    等小白心满意足地把狗碗舔干净,再雄赳赳气昂昂地带着猫猫狗狗去翻找垃圾桶。

    它是颜珍养的小狗。

    但它也养着小区里其他的流浪猫狗……

    第100章

    这样一条已经修出灵性的狗, 按理说已经具备了趋利避害的能力,不该被颜壮抓住、落得个剥皮抽筋的下场。

    据袁友谊交代,小白咬伤颜壮后, 的确成为了颜壮心头的一根刺。

    但那条白狗就像成了精一样, 特别狡猾, 颜壮根本抓不住它。

    甚至几次给它投毒, 它也像知道饭菜里有毒似的, 根本不上当。

    不仅自己不吃,甚至不让其他流浪动物吃。

    它还会远远地在颜壮回家的路上挑衅, 发出吠声,再迅速跑远。

    颜壮体胖, 跑两步就喘的体质根本不可能抓到小白。

    他次次被气到跳脚, 回来就向家里的妻女发泄, 奈何不了小白一点。

    真正让夫妻二人无法接受这条狗的存在、必须要将它弄死的契机, 是吃了整整数月的药物后, 袁友谊的肚子依旧没有动静。

    别说颜父颜母, 就是他们俩自己都要绷不住了。

    天天喝这种反人类的药物,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于是焦急之下, 颜母再次联系了那位给他们家出主意的灵媒大师,咨询情况。

    对方一通掐算之后, 说袁友谊怀不上男孩儿,问题出在颜珍身上。

    或者说出在她周围的环境。

    有东西一直在破坏、吸收颜珍身上的术力和符咒,导致那个早该落到袁友谊腹中的男胎,迟迟无法获得足够的‘养分’,没办法继续生长。

    经过大师的推算和夫妻俩自己的观察,确定罪魁祸首就是那条白狗。

    是它一直在破坏颜家生男的好事!

    事实上对他们来说恨之入骨的小狗,对颜珍来说则是无孔不入的保护。

    小白天生修出的一点灵气, 让它对各种阴邪污秽都十分敏感。

    它每每拱到颜珍的怀里舔舐她,其实是在把她周身环绕的祟气吸走、驱逐。

    在灵媒的帮助下,颜壮在家中布置了一个阵局,用来抓捕小白。

    他用颜母寄到家里的稻草人偶作为女儿颜珍的替身,把人偶放到阵局中,并在上面洒上颜珍的毛发,以假乱真。

    然后再寻个理由,让袁友谊带颜珍外出,去较远的地方购物。

    这样在小白有限的感应范围中,它只能察觉到‘颜珍’正在遭受折磨,危在旦夕。

    心急火燎的小狗有十二分的勇敢,顾不得会撞上小主人凶神恶煞的父亲,跑到颜珍的窗户外用爪子抓挠窗户。

    小狗一个用力,发现窗户没有上锁,便奋力一跃跳进了卧室。

    它并不知道卧室中受苦受难的根本不是小主人,只是一个替身的草偶,就这么掉入了颜壮为它准备的陷阱中。

    小白虽修出灵智,但年岁尚浅,除了身体强壮反应灵活些,并没有其他超凡脱俗的能力。

    落入颜壮这个对它早有恨意的人类手中,受尽折磨后惨死于对方手中。

    天师府狱,虞妗妗认真打量一番动物魂体,确定这些动物中没有小白的身影。

    它的灵魂去哪儿了?

    既然这些小家伙并未受牵连,和颜珍也不亲近,它们为什么也把命搭了进去?

    她把心里的疑惑传给小黑猫。

    小黑猫蹲坐在地上一下下舔自己的毛,它并不知道自己死掉变成魂体后,毛发不会再凌乱染灰了。

    接受到虞妗妗的疑窦,它舔毛的动作停了下来,一双澄澈的猫眼看向虞妗妗。

    这些小动物灵智不高,根本不懂死亡的恐怖之处。

    它们眼里的世界是非常单纯的。

    愿意以命换命,完全是它们平日里受了小白的恩惠,所以小白死后,它们才去保护小白想要保护的人类。

    虽然那只狗真的很奇怪,它们很多时候也听不懂对方在快活什么,小白的叫声里包含了太多它们理解不了的丰富信息……

    但它在小动物的眼中又高大,又可靠,还愿意给它们分出口粮。

    加上它喜欢的那个人类也不坏,会喂它们食物,会轻轻抚摸它们的皮毛——

    所以它们并不觉得为对方挡灾,是什么很艰难的事情。

    毕竟它们虽然是流浪动物,可猫狗的骨子里,流淌着纯善和亲近人类的基因。

    至于小白的灵魂……

    黑猫凑近虞妗妗,舔了舔她的手背:?

    什么是灵魂?

    小猫咪不懂。

    虞妗妗顺势rua了两把,大致猜到了,小白的灵魂消失了。

    看这些魂体的反应,它们死后根本就没见过小白,否则也不会那么孱弱,需要融合在一起才能逗留在人世间。

    她立刻给李毅拨去一通电话:“李队,还有一件事要麻烦你。”

    “小白的灵魂没有找到,得问问袁友谊他们杀掉小白后,有没有作过什么仪式拘禁了小白的魂魄。”

    “……”

    ——————

    一天之后,远在他省的颜父颜母落网。

    和他们一起被抓去天师府分部的人,还有那个给他们出主意的灵媒。

    三人落网的当天晚上,分部就派人看押、将他们送到了南城总部,因为该灵媒的身份比较特殊。

    虞妗妗收到李毅的消息后再次来到了总部。

    刚一进审讯室,就听到两个老人的哭号求饶声。

    看到她过来,李毅把位置让给身旁的部员:“你继续审着,我出去一趟。”

    说完李毅走了过来。

    他一晚上没阂眼,眼下漫开乌青显得颇为疲惫:“虞前辈来了。”

    虞妗妗有些意外:“你们通宵了?人不都抓到了,还那么紧迫?”

    李毅苦笑一声,语气无奈:“就是因为抓到了人,发现背后的牵连不简单,我们才要马不停蹄地继续查证。”

    他把虞妗妗带到最里面的一间审讯室:“你看。”

    审讯室里头坐着人,靠走廊的墙壁材质特殊,是单向玻璃,从外面可以看清里头的情况。

    那人是个中年男子,穿着袍制的服饰,头发剃得很短几乎能看到脑袋上的青皮,脖子上串了又长又细的珠子。

    虞妗妗看着这幅不同寻常的打扮,莫名觉得熟悉。

    李毅说,他们多个部门一齐出动后,收效不浅。

    信息部配合网警,查到了颜珍所在的那个危险群聊的群主管理身份。

    果真不出所料,他们都是一群成年人!

    这些人在群里整日打着未成年互助的名号,散步负面情绪,其实就是在引导这些原生家庭和心理本就有问题的小朋友去自残、轻生,甚至做出更危险的事情。

    这些人就是心理扭曲,天生坏种,享受操控那些年龄小的孩子们的生命的快感。

    但他们也不是闲得没事做,才整天泡在网络上寻找目标。

    而是有人联系了群主,愿意雇用他,给他支付不菲的报酬,工作内容就是全职物色合适的孩子人选,煽动他们轻生、走向犯罪道路。

    不止是他,光他知道的其他几个‘同好群’的群主,都跟他收到了一样的工作邀请。

    被抓到后为了减轻自己的罪名,他非常迅速地将其他几个‘同好群’和盘托出,方便网警一网打尽。

    只是包括他在内的所有群主,都不清楚那个雇佣他们、给他们支付钱财的神秘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对方每个月准时打钱过来,无欲无求,似乎只是讨厌小孩儿,想要更多的小孩儿去死。

    网警只能通过转账账户和蛛丝马迹,尽量去追寻此神秘人的身份。

    却不一定能有结果。

    相比之下另一队就轻松顺利得多。

    另一队网警根据颜壮手机里的聊天记录,捣毁了他所在的偷拍群。

    而该群的群主又牵扯出一溜身份,他还同时是多个偷拍群的群主和管理员,是偷拍圈内知名的人物。

    他甚至还建立了一个灰色的涩情网站,让偷拍群体拍摄的视频在网站中交换、盈利,规模不小。

    网警们拔出萝卜带出泥,把这些群聊连同灰色网站一起一网打尽。

    在网站中他们发现大量触目惊心的偷拍视频,汇集各行各业,各个职业阶层。

    甚至还有很多人和各家酒店合作,在酒店的情侣房、大床房等地安装摄像头,有不少还是24小时直播。

    许多来来往往的旅客本意只是想休息,想正常和爱人纾解欲望,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吃喝拉撒以及温存,都被直播到网站中,有成百上千双眼睛观看点评。

    好在这些视频还没有流传出去,很多摄像头也根本来不及拆除。

    网警们有大把时间沿着这些线索,把背后一个个涉案人员逮出来,捣毁那些非法录制的摄像头。

    对于警方来说,这也是一次很大的行动,直接针对此事成立了专案组。

    相比于合作对象那边的进展顺利,天师府也有了重大发现。

    落网的灵媒,和前段时间发现的藏传密宗有着紧密关系。

    他原本只是个跳大神的野路子,几年前意外接触到一名传教的喇嘛,被发展为密宗的外门弟子,修得了一部分密宗术数能力大涨。

    严格意义来讲他并没有出家,也不是喇嘛,但他依然兢兢业业地担负着宣传密宗佛法、替头顶的喇嘛办事的职责。

    在他手中,天师府找到了小白被拘禁的、他还没来得及上交给顶头上司的灵魂。

    除了小白的魂魄,还有两名人类的灵魂一同获得解救,这说明光是这段时间他就最少害了两个老百姓。

    万幸颜壮被抓时没有打草惊蛇,消息没传到颜父颜母那边。

    否则让这灵媒带着魂魄跑路了,这两人一狗的魂体就危险了。

    闻言虞妗妗很是意外。

    她也终于想到为何第一眼就觉得男人打扮眼熟,这种袍制的穿着方式,很像藏族那边的风俗。

    “他有交代什么重要信息么?”虞妗妗问。

    李毅摇摇头,语气遗憾:“他只是个外门弟子,接触不到核心,但据他所说像他这样的外门弟子,那些个喇嘛应该没少发展安排。”

    “喇嘛们交给他们的任务,就是尽可能收集生灵的魂魄。”

    “每次成功上缴了魂魄,喇嘛就会带他提升一次秘法,让他变得更厉害。”

    二人一时间陷入短暂的沉默。

    半晌虞妗妗转了个话题,问道:“颜珍以后怎么安排?”

    李毅说:“已经通知了那位乡下的宋大姐过来,应该最迟后天到达。”

    “警方那边斟酌此事涉及特行案件,加上所有颜珍的直系亲属都要受罚,可以特殊事件特殊处理,把颜珍的监护人修改为宋大姐,就算颜家以后再想插手颜珍的生活也没可能了。”

    “那还挺好的。”虞妗妗觉得颜珍应该会很满意这个结果。

    正当她想提出看看小白的魂体时,走廊另一端靠近大厅的方向起了喧嚣,引得她和李毅都看了过去。

    她听力敏锐,听到人声激动:

    “徐师姐你终于回来了!”

    “静和师姐……”

    虞妗妗一愣,立即往走廊那头走去。

    一旁的李毅也姗姗听清了部员们的话,跟上了虞妗妗。

    要知道自从吕知安相关事件破获,徐静和便带队进入了藏传禅院的地下甬道,进行挖掘和探索,时间已长达半月。

    期间不乏有种种骇人听闻的发现传到地面,甚至有部员挖掘过程中意外吸入瘴气,内腑严重感染不得不加急送出甬道,带去就医。

    走到大厅拐角,虞妗妗迎面和风尘仆仆、衣襟微乱的坤道面对面碰上。

    记忆中一向衣着简洁却规整的堪山道士,此刻一改前景。

    徐静和头发只草草在脑后挽起一个发髻,衣装是适合去到野外探险、长时间步行的工装和长靴,布满泥泞。

    也不知道她多久没有好好休息过,面上明显走着因疲惫劳累滋生的细纹,眼底都是红血丝。

    看到虞妗妗这个意想不到的人,徐静和也是一怔:

    “妗妗你怎么在这里?”

    她立即反应过来,虞妗妗应该也在处理自己的事情,才会出现在天师府。

    “你现在忙吗?”

    虞妗妗摇摇头:“事情已经处理完了,就剩一些尾巴。”

    “那你跟我来,沈明意和那些喇嘛背后的东西,挖得差不多了。”徐静和冲她招招手,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休息室。

    给自己接了一杯水润润喉,徐静和招呼虞妗妗落座,开始讲述这段时间天师府的发现。

    “藏传禅院背后牵扯到的东西太多了,我想想从哪里和你讲——”徐静和思索片刻,问道:“你还记得白玛么?”

    “记得。”虞妗妗点头道:“和章合水有渊源,资助沈明意的老婆婆。”

    “没错,她就是藏传禅院背后的实际掌控人。”徐静和说:

    “这位婆婆已经七十六岁了,我们对她了解不多,只查到她是七十年代初从藏地迁徙到山城,现用名‘白玛’,主要事业就是经营「藏传禅院」,目前除却奉城的店铺,还在其他地方有四家连锁店。”

    “这半个月里,天师府查封了另外四家分店,或多或少找到了和主店里面相同的东西,但由于奉城主店被端的消息传了出去,那些分店的人都跑光了。”

    虞妗妗问:“白玛呢?抓到她了没?”

    徐静和无奈摇头:“没有,别看她这么一把年纪,实在是个棘手的人物。”

    “她的路数应该属于藏地巫系一脉,在一些富豪圈尤其是奉城本地非常有名,做过很多场大法事;

    按理说这种人物在玄学圈里也会有名望,偏偏她不同,一直在降低自己于玄学圈内的存在感,我们调查途中甚至找不到几个听说过她名号的同僚。”

    沉吟片刻,徐静和继续说道:“不过天师府背靠官方扶持,我们想要调查的人只要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掘地三尺都能给她挖出来。

    山城分部的同事去到章合水老家的村子,找到了尚在人世的前前任老村长,他对章合水与白玛这个藏族女人都还有印象。”

    “背调后我们发现白玛只是她来到内地后的用名,她真实姓名应该是平措,当年她也不是独身一人来到的山城,而是跟着一个名为桥鲁·多吉的藏密喇嘛逃难而来。”

    “到山城没两年桥鲁·多吉便去世了,自此她的境遇也非常不好,在村里受到很多欺负,后被章合水接济搭救,没过多久她改名换姓为白玛;

    又过了一两年她彻底消失在众人的眼中,村里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听到这虞妗妗了然:“怪不得她处处帮助沈明意,还出钱给章合水治病,原来章合水对她有救命之恩。”

    “不过看她指使沈明意做出来的那些事,恐怕她接纳收留沈明意不仅是报恩,还看上了章家背后那条由章沈夫妇组建的链条,以及沈明意的一身技艺。”

    “是这样的。”徐静和冷声道:“不论是新兴的、十分隐蔽的人口贩卖产业链,还是藏传禅院地底的那些宗教祭祀,都说明那部分人消失的人们,不仅仅涉嫌被拐卖,他们更是被卷入了白玛所涉及的宗教文化——旧藏密,已成为宗教复兴的牺牲品。”

    藏密,全称西藏密宗。

    徐静和所说的旧藏密不是现在的西藏密宗,而是解放前、大约六十年代就被取缔严禁的西藏密宗。

    这个派系虞妗妗并不了解。

    毕竟作为传统妖修,过往数百年来她都是在蜀地的深山闭关修行,就算偶尔入世也只在方圆千里之内,接触不到藏区那么远的地方。

    从徐静和的讲述中,她才对这个派系和藏密历史有了初步了解。

    据悉,藏传佛教从本质上讲并非本土佛教,而是印度密宗佛教、传统佛教和苯教文化的三重结合。

    其中印度密宗又分为四个派系:事部,行部,瑜伽部,以及无上瑜伽部。

    前三派统称为‘老密’,最后的无上瑜伽部为‘新密’。

    ‘新密’无上瑜伽部早在公元八世纪,便由莲花生大师从乌仗那——也就是旧时的巴基斯坦带到了西藏,在藏地兴起,最终融合本地苯教形成了初期的西藏密宗。

    又由于印度教崇尚的神佛,是同为破坏、创造、苦行、纵欲为一体的湿婆神,甚至衍生出对生殖器的崇拜。

    这种崇拜随着‘新密’无上瑜伽部传入藏地,在经年累月的弘扬佛法下逐渐壮大,成为主流,造成藏传密宗佛教违背传统佛教的‘色戒’‘禁欲’、推崇男女双修的情况。

    密宗无上瑜伽认为,双修可以让身体中的气脉打开,让人体的三轮七脉缠绕成结;

    当体内的气都涌入中脉,便能获得宇宙的能量,从而达到‘即身成佛’获得永生。

    至于双修行为有悖于释迦牟尼佛的‘色戒’,密宗又有一番解释:

    他们认为真正能够修成佛果的圣人,不会拘泥于手段,只要做到‘佛祖心中留’,那么双修就是在‘以欲止欲’。

    而能够被选中双修的女性也是圣洁之人。

    她们是在帮助明王座下的佛家子弟们修行,被称为‘明妃’,‘佛母’。

    旧时代的西藏实行政教合一的封建农奴制度,只有5%的人口是农奴主,剩下95%以上的人都是农奴和奴隶;

    再加上担任□□和□□的大喇嘛,就是事实上的西藏领袖。

    故而佛教和寺庙中的上层僧侣,在当地地位极高。

    年轻的女孩子能够被选中成为‘明妃’,进入寺庙,帮助上师修行是一件非常荣耀的事情。

    她们的家人不仅不会阻拦,反觉得光荣,欢天喜地地把女儿拱手奉上。

    可这若真是一件好事,官方也不会在解放西藏后大力打压、禁行密宗双修。

    因为真实的旧藏密远不是他们美化出来的那么神圣,反而十分黑暗。

    随着“双修灌顶”之法的大肆盛行,尽管密宗口头上对僧人有约束,声称只有格西以上的大僧人才能在双修中把控自身,其余的小僧人还是要先修心,但实际上密宗的大小僧人都在追求双修之行。

    如果一个僧人在路上看到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少女,他只要和对方的家人说,这个女孩儿是被明王选中的‘明妃’,就能顺理成章地把她带回庙里。

    年轻的‘明妃’进入庙中,在庙里的大喇嘛做法加持后,就得协助大喇嘛双修,期间庙里的小喇嘛们便跪坐在外面诵经修心。

    等到大师父与‘明妃’双修完,他会把徒弟们召入门中,对着‘明妃’的身体详细讲解、传授双修之法。

    接着他再让徒弟们逐一和‘明妃’双修实践,这在密宗中称为“入私房诣师立功德”。

    要知道旧藏密认为12——14岁的童女最为圣洁,所以很多女孩儿被选做‘明妃’时年龄都很小,年纪最大也不会超过20岁。

    她们还是花朵一般的年纪,身心都没有发育成熟,哪里承受得了频繁过度的‘修行’?

    其中绝大多数女孩儿,会在前期的双修过程中就‘精力枯竭’而死。

    到死她们都在无穷尽的洗脑中认为,自己能够帮助金刚佛子修行,哪怕是丧命也神圣光荣。

    少部分活下来的女孩儿也称不上幸运。

    她们的未来陷入了永无止境的双修,称为明妃佛母,实际上就是喇嘛们的性奴。

    这些女人的结局,大抵都是年纪大了被喇嘛嫌弃逐出寺庙,身后事无人在意。

    就是这样一种满口神圣,实际行尽了压迫剥削、淫乱残忍的派系,在任何一个没有被旧藏密洗脑的正常人看来,都是违背天理的!

    更何况除了双修灌顶之术,旧藏密还有更惨无人道的神系信仰。

    他们认为凡是被佛法所降服归顺的鬼神,都会成为藏密神系中的一份子,可以保护他们,供他们做法驱使。

    他们自己的教义就是‘以欲止欲’,自然不会限制鬼神的欲望,相反他们认为鬼神越是邪恶,能力也越强大。

    为了激发鬼神的力量,喇嘛们每次做法和祭拜之前,会主动向鬼神献上贡品。

    贡品不是猪牛羊,而是异教鬼神喜爱的人血人肉人脑!

    喇嘛们做法使用的器具,也大多是人皮人骨所制,这些材质的来源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是藏地没有人权的奴隶们。

    直至65年政教合一的农奴制才被废除,人不再有奴隶和喇嘛上师之分,旧藏密才逐渐消失在藏地。

    按照这个时间线推算,白玛和那个喇嘛就是在西藏禁行旧密之后,辗转来到的内地。

    天师府调查过桥鲁·多吉。

    可时间跨度太久远,早年藏地的喇嘛们也自成一脉根本瞧不上内地的术士,两边交集几乎为零,加上旧藏密早已在明面上绝迹,他们并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只是从该人的名字和已知背景上推测,他曾经应该是某个寺庙的大喇嘛——多吉,藏语意为金刚。

    而金刚是佛教密宗中的护法神,在藏族文化中有很重要的象征意义;

    他的姓氏又是藏地比较有名的贵族族支,注定了他地位不会低。

    作为垄断西藏绝大多数土地人口和财富的奴隶主,贵族和喇嘛们自然抗拒解放、排斥废除农奴制,为此部分地方上层爆发了激烈冲突。

    天师府猜测,桥鲁·多吉就是极端激进派的其中一员,是动员冲突的反叛分子。

    按规彻底解放后就应该判他罪,不知道怎么被他逃脱掉处罚,还逃到了内地的小城村。

    奉行旧藏密宗的喇嘛,逃亡流窜时带着个女人,还是个连姓氏都没有、一看就是地位低下的女人,此女的身份也显而易见——

    “白玛曾经应该是桥鲁·多吉的‘明妃’。”徐静和说:

    “而藏传禅院地下的祭祀场和尸坑、以及他们这些年在暗中大行虐杀普通人之事,恐怕打的是复兴旧藏密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