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第41章
李二郎来就罢了, 还搬了个双陆棋盘放在库房角落。
每每莫婤挑灯奋战,瞧着一旁席地而坐,悠闲对弈的二人就气得牙痒痒。
也不客气, 上去一人一个后脑勺拍了才舒爽。
就算将来是皇帝,现在也是在他面前讨打的臭弟弟。
是的, 虽然李世民比莫婤大了几月,但实际年龄三十多的莫婤仍以姐姐自居。
“阿婤何必这般粗鲁, 辅机你说, 将来可怎么办啊?”
李世民一幅老大哥为不懂事的小妹操劳的口吻, 听得莫婤头更疼了。
“有我等护
住,怕甚。“长孙无忌又下一格, 不甚在意道,“婤婤这般挺好的, 别让人欺负了去。”
“也是,不服就打到服!”
李二郎听罢亦是赞同,辅机次次能说中他心坎。
听着两个小伙伴甚至幻想起如何帮她找回场子, 莫婤又叹了口气。
抱起一旁正瞧他们起劲的狼崽子猛吸一口, 回了库房内的书桌上,头脑风暴地算起账目来。
因盘腿席地而坐,莫婤总是勾腰驼背, 怕身子长坏了,便将宋代才出现的书桌捣鼓了出来,但她一直苦练的转笔技能还未完全掌握。
为了不让这门手艺失传, 她对书桌藏着掖着不敢推广,想着至少不能让这绝活是断在她手上。
但亲近之人总能发现,李世民和长孙无忌家中现皆安上了书桌。
莫婤只好又苦口婆心地劝,声情并茂地点明害处, 诉说转笔书写的优美。
幸而他们皆为自律之人,每日仍勤加苦练书法,自然包括转笔。
日日操心这门手艺,莫婤都觉待李世民上位后,定要同他讨个非物质文化遗产守护大使的名头。
心中一面吐槽,一面算得飞快,还好小时被小姑逼着学珠心算,现是起大用了。
正一心二用着,一抬头眼前立着两道人影。
“你俩干嘛呢?又想挨揍?”
莫婤猛地被吓了一跳,火气又上来了。
“每每看到阿婤这般技能,都觉惊奇。”
李二郎不理她,顾自感叹着。
“我不是都教会你们了?”
莫婤翻了个白眼,她这点技能早被他们掏干净了,还同她在这儿装。
“婤婤还有多少,我帮你算些。”长孙无忌给她顺毛。
莫婤欣喜点头,拉他坐下,分了一本账目给他,李二郎也捡了本,帮忙算起来。
送莫婤回高府的路上,李世民同长孙无忌讨论着案子。
“阿兄,办的何案?”
莫婤好奇追问,原不愿她担忧的长孙无忌,方同她讲起始末。
原是上次莫婤和长孙无忌在东市发现的那座荒院,果真是贩卖孩童的窝点。
在莫婤去报官时,他们正收拾东西准备转移。
见状,猫在院外一颗歪脖子树上的长孙无忌,只好趁他们未留意之际,翻进院子欲阻止。
还未等他出手,人贩子们七嘴八舌闹起了分歧。
为躲避官府的追查,他们欲分成四波逃走,东西都收拾好了,却为着分人僵持不下。
他们皆想要自己那队,多带走些貌美的胚子,卖去青楼为妓,或卖去大户人家做丫鬟,皆是笔不菲的收入。
几方谁也不愿吃亏,吵得越发不可收拾,长孙无忌趁机狠狠射出几枚石子。
“你他娘的,还敢偷袭!”
“傻大个,你还动手!”
“谁先动的手,别不认账!”
“我还怕你们不成?”
皆是些膀大腰圆的懒汉,抡起拳头来却像是发疯的公牛,直打到了官差们围了院子。
因着都没跑掉,官差们连诈带打,竟问出他们在长安城还有别的据点。
连夜打击,端掉好几个窝点,但衙门似有他们的内应,还是让人贩子头头跑掉了。
为了能将他们抓捕归案,他们又找到长孙无忌,询问其是否记得更多的细节,还想让他当饵引出逃走的人贩子。
长孙晟因着儿子能为朝堂做贡献,很是满意,爽快应下,还敲打长孙无忌定要好生表现,争取早日入军营,夺军功。
长孙无忌无所谓地应下,心中却暗自庆幸莫婤不在长安城内,方逃过了当诱饵。
待莫婤回长安城后,长孙无忌仍不放心,除了暗中派人手保护,日日护送外,又叫上了李家二郎。
“不过婤婤亦不用太过担忧,他们约莫已远遁。”
长孙无忌见莫婤若有所思,便出言安慰。
“搜了这般久,衙门若真有他们的内应,他们定已逃出长安城。”
李世民亦猜测道,只是这般,再想抓他们,可就难了。
“那些孩童,都找到亲人了吗?”
她低声询问,古代可没有寻人启事,若孩子不记事,可难觅亲人了。
“大些的都找着了,小些的难啊。”长孙无忌亦是苦恼。
“那如何处理?”莫婤忙追问,大隋可没有孤儿院啊。
“往我家塞了四个!”李二郎仗义道,“没事,我都塞我娘院中了,至少饿不死、冻不着。”
“也是没有法子了,我还同我娘和我妹妹一人院中塞了四个了。”长孙无忌也很无奈。
这次救出许多孩童,三四岁的亦不少,皆不记得家在哪儿,官府塞不下,又让他爹帮忙,他爹说着锻炼他,只将这麻烦甩给了他。
他拉着李世民都快成这些孩童的“大理寺卿”了,一面破案找家,一面还要安抚情绪。
终是解决了大部分,这剩下的十二人,或家中不肯认,或是已家破人亡,他们便只好自己收了。
好友间总有聊不完的话题,转瞬就到了高府。
因劳烦他们陪着这般久,莫婤遂邀他们进院吃些夜宵再走。
莫母正温着锅子,见她带着二人进来觅食,忙在锅旁贴了胡饼。
先从水缸中捞出块生肉,同小狼崽拌了碗红生。
又搬出铁盘,莫婤烧起火炉子后,搭上木梯,爬到屋顶上取了块咸五花。
切成厚肉片,摊在烤盘上,五花肉滋啦啦地冒着油。
李世民同长孙无忌皆不是小性儿的人,帮着洗了莴苣,还按着莫婤的指挥翻肉。
“这肉包在莴苣里,巨香!”
莫婤同二人皆卷了一个,长孙无忌吃完很是买账,学着莫婤的吃法同她一道顽。
李世民还想出塞到胡饼中吃的法子,哽得更有滋有味。
“阿娘也吃一个。”
见阿娘只坐一旁帮他们瞧着火,她忙喂了个给娘亲。
夜幕下,火光映照着他们大快朵颐的脸庞。
“哈哈哈哈,你脸上全是油!”
李二郎瞥见莫婤在夜里,脸还发着亮,仔细一瞧,全是油。
莫婤下意识用油手摸了一把脸,更油了,气得回嘴:
“你个臭弟弟!”
“我是你兄长!”李二郎又塞了口夹肉胡饼,拉了长孙无忌来帮忙,“辅机,你瞧!她不敬兄长。”
长孙无忌只低头憋笑,二人皆油光满面,还菜鸡互啄的样子,甚是逗乐。
“你笑话我们!”
李二郎立马反应过来,押着长孙无忌,莫婤亦上手帮他做脸部按摩,成功将他也变成了油脸。
“哈哈哈哈——”
笑声从小院中传开,带着欢乐的味道,随着肉香飘远了。
翌日,莫婤同高夫人请安时,便见她理着手中的地契,撒气。
“阿姆,怎一早就这般大的火气?”
莫婤从斑竹盒中,倒了几朵甘菊,提了壶细长口、圆肚腹的烫瓶,在敞口圆足的邢窑白瓷杯内泡了菊花茶,给高夫人下火。
高夫人抿了两口,方散了气道:
“那些个外室们,三两日的闹事,一会珠钗不见了,一会金耳坠被人扯了。
这不,又来了两个打架抓破脸的,老爷子竟让我多出些院子,将她们分开安置。
我呸。”
“呸呸呸,小人都走开!”
同高夫人一道,呸了几口,莫婤想到容焕阁的扩张。
容焕阁后院,她前个见农庄管事时,央他们帮着移栽了些桃树、杏树,还找赵妈妈搬了些假山,甚至挖了几从竹子点缀其中。
后又拉着莫母,去请了前些日子帮着砌小院墙的黄大哥拉来些河沙,做成沙池。
同高府木匠讨论了滑梯、秋千、跷跷板等,准备打造个亲子乐园。
原本院子瞧着不小,但她一绿化,一美工,这点地就显得不够用了。
东市高夫人还有一处铺子,但离得较远,莫婤想将此处规模扩大,需买周边的铺子。
若发大水,先不说贫苦百姓,长安城内必会涌入大量的小富人家,商贾必不可少。
到时东市的房屋必定涨价,就算现买来空着,到时再租赁亦有赚头。
想着扩建,莫婤便尽量找铺子附近的。
容焕阁旁,一面是兵器铺,一面是茶馆。
因着容焕阁生意好,一旁提供吃食、休闲的茶馆是赚了,但兵器铺就门可罗雀了。
最近卖出的兵器,还是容焕阁的武娘们买的。
但她们都是多年练武的,家中武器甚多,也就一人买了一两件图新鲜。
武器铺子本就生意不丰,后又加上旁边有个产后用品铺,来者多为女子,有男子都去陪着夫人当四好男人了,断没空来逛他们这铺子。
他们本就预备换地开,见莫婤出价公道,爽快地卖了。
最让莫婤满意的,是容焕阁和武器铺正后方,另一条街的铺子。
本是个马行,售马匹、骡子等,但因着杨广上位以来,战事频繁,不仅消耗了大量的马匹,让他们不能低价买到良马,更让长安城内男丁锐减,买马的人自然也少了。
坚持了一年,他们终是开不下去了。
因着马行大,卖价也高,一直无人问津,他们的价一降再降。
这个马行就是小马驹待的马行,莫婤也是在此处接马时,瞧见了他们新降价后张贴出来的售卖布告。
只是这样一来,要投入的自是翻了翻,连一向支持她的高夫人也罕见犹豫起来。
第42章 第42章 第42章
高夫人虽亦觉莫婤说得在理, 但因着今岁囤粮,花出去不少银子,再给就是她的体己钱了。
见夫人迟疑, 莫婤咬咬牙道:
“夫人,不若算您借我的。现今我们二八分账, 今后就四六分。”
“好呀,你个小滑头, 也不容我考虑, 借钱可以, 不过要算利钱!”
一番拉扯,待地契到手后, 莫婤竟欠下了高夫人八百两银子,高夫人每月收她一贯的利子钱。
收房在下月, 马行老板正忙着清仓大甩卖,莫婤还带着长孙无忌和李世民想去捡漏。
好马是没挑着,反而拉了几头骡子走。
大隋的骡子, 分两种。
马骡是公驴、母马杂交, 体型偏向马,高大气力也大,李世民要了些, 说是能帮他爹驮盔甲、兵器。
驴骡是公马、母驴杂交,比马驴小,偏向驴, 走山路很是灵活,长孙无忌买了几头,帮长孙家往返长安城和农庄运粮。
春日已至,花朝花暮, 争奇斗艳。
莫婤同秋曜坊众人,却是无人赏花,纷纷争当俗人。
牡丹、芍药调制香露,迎春、桃红做成春日限定面膜。
杏、梨花做抗老面霜,樱花泡成美容养颜酒。
而望春花,则制成了含服的药丸,能滋养脏腑、美容养颜、清新口气……
托赵妈妈加急定了一批模具,终是赶上了元宵节,欲赚大钱。
而高府大早上,大厨房里的杨嫂子就吆细娘们刷羊子,她烧羊肉,先收拾妥帖端上祭祀台,给祖宗尝。
余下人,更是忙得热火朝天,备元宵的席面。
今岁,高老爷仍去洛阳,陪着杨广夜游,与民同乐,足足要持续半月之久。
他是纵意且乐去了,他拉回来的那几车人却丢在高府,是要张口啖食的。
连爱偷嘴的倪大娘都被调到大厨房帮工,大过节也垮着脸,骂骂咧咧。
高夫人忙着回帖子、送节礼,院中丫鬟支使了个遍。
而吃了酒的高大人是个不理事的,躲到高母处讨清闲。
“你在我这处躺个啥,同你浑家亲香去!”高母都看不惯赶人。
“夫人忙着呢,哪儿有空搭理我。”高大人倚着胡床,心不在焉地翻书。
“你那些妾室是摆设?不去下蛋,在我这儿耍闲。”高母点着高大人的额数落他,“你最乐呵的张姨娘处不去了?”
高大人听了也不答,直用书盖了脸,装睡。
哪儿是他不想去,奈何他一跨进张姨娘院子就想起那日的恭桶,总觉四处滂臭,直犯恶心。
勉强进了房中,姨娘瞧见他很是热情,他亦觉血气上涌,但任姨娘使劲浑身解数,他就是出不来。
姨娘不信邪,翻来覆去搓揉,那处都充血肿了,直像冻伤的萝卜。
别说舒爽了,更憋屈得慌,多来两次,他约莫也废了。
这边高大人正担心着自己今后的性趣,那边东跨院竟开起了戏场。
大隋元宵的热闹程度空前,排场极大,《隋书音乐志》称“绵亘八里,列为戏场①。
洮州人马因着方回长安,无人领着不敢出门夜游,便自个在东跨院办了起来。
人戴兽面,男为女服,鸣鼓聒天, 燎炬照地。
正在东跨院帮高夫人找君子兰的莫婤,又被迫吃到了瓜。
她亲眼瞧见两个女子穿着的人,上半张脸,假面贴假面,紧接着,下半张脸就嘴连上了嘴。
因着灯火摇曳,也辨认不出是女女、男男还是男女。
一面拖着背篓往假山后躲,她一面还在思考:
到底是高老爷被戴了绿帽子,还是见证了古代版骨科?
方藏好裙摆,那两人竟径直往假山奔来。
她心中一个咯噔,不会被发现,然后杀了灭口罢。
二人疾行至假山前,转悠了几圈,躬身闪进了黑黝黝的假山洞。
洞内仅有一人立足之地,方才她也瞧见了,觉着里头没退路,便没躲进去。
“小娘,香一口。”
“你个小色鬼,别猴急啊,啊——”
“腿盘紧些,别装了,骚货!”
“啊,比你那老头子有劲多了。”
“爽不爽,谁更厉害——”
呻吟渐响,伴着衣裳被撕破的声儿,一块绣着牛角花的裙边飘到了莫婤脚边。
她正听得羞红了脸,忙用手帕裹着卷进了香囊,蹑手蹑脚地往远处逃,心中还在感叹,还是自个儿想浅了。
魏晋南北朝时,有流传下一古怪习俗,人们将偷窃当戏耍,可以互相随意偷窃而不受惩罚。
最早见于《魏书》的记载,“四年春正月禁十五日相偷戏”。
而别人只是互相偷些价值不高的小玩意,你们是直接偷人啊。
回了下人院,莫母正煮着元宵。
这元宵特意在马家铺子买的滴粉汤圆,用井水淘洗出珍珠般的江米,里头桂花香馅裹着胡桃仁。
正同莫母吃着元宵,小院中零散几颗石子落地。
端着碗,一抬头,长孙无忌同李二郎正挂在斜颈树上,邀她出去顽。
“快去快去——”
阿娘摸了把碎银子塞她袖里,将她送出门。
一开院门,门外的单大人,不知已在门口晃悠了多少圈了。
“阿娘也快些罢!”
打趣着阿娘,见她罕见地红了脸。
趁阿娘回屋梳妆时,她仔细打量单大人,直把小伙伴们瞧得都着急了。
长孙无忌蒙上她的眼,李二郎拽着她的胳膊,二人哄着她上了街。
市井间,箫鼓喧腾,人影攒动,条条道上幽香阵阵。
她还拉着他们,提花灯,过小桥,绕城墙,讲述何为游百病。
大隋没有游百病这一说法,多是明清以后妇人们的习俗。
在元宵节,着盛装,成群出门,走桥渡危,登城,摸钉求子,夜半始归。
“有用吗?”李二郎好奇询问。
“只是一种美好的愿景。”莫婤加重语气重复。
“所以没用。”长孙无忌帮忙总结。
两个大直男,莫婤气得又一人拍了一掌,回了高府。
方进屋,郑妈妈便送来一碟高夫人赏的兔子面灯,足足十二盏,代表一整年。
面团搓成圆球是兔子头,细长条弯曲成兔耳,红豆点出眼,剪子剪出嘴、胡子、尾巴和四条腿,还用剔牙签子按了爪印。
中间放着杏仁油,镶了根棉做灯芯,一闪一闪寓意驱妖避邪祛病。
“婤婤好生收拾,夫人让你过几日同她一道去终南山上香。”
走前郑妈妈还扔下这一消息,莫婤瞬时心花怒放,途中她得仔细找找折磨她的官差,想个法子,这个仇她是定要报的。
终南山,又称太乙山,除了是牧场圣地外,从秦周以来就是道教发源地之一,是其“十大洞天”之一的“朱陵洞天”。
大隋时,佛教空前繁荣,终南山周边又建起众多佛寺,甚有“南五台”之称,高夫人要去的是其著名的“草堂寺”。
一
路上,风平浪静,别说搜查的官差,就是拦路的乞儿也无。
许是高夫人有运势,或是缘分到了,他们一行人竟还见到了最负盛名的吉藏大师。
吉藏大师在法堂讲经说法,一旁还坐着个灰袍老者。
莫婤在现代作为新时代接班人,对此毫无了解。
见她一头雾水,高母怕其冲撞了大师,便细细同她讲着。
吉藏大师讲的是三宗论:法相宗、破相宗、法性宗……
抱着学习的态度莫婤努力听,但愈听愈晕乎,又快睡着了,心中想着才穿越来时,在义庄听僧人与上吊女尸念往生咒时,自己也是这般,不禁感叹道:
“与我佛无缘啊!”
“有缘才会相见,只是缘深缘浅。”
听罢,莫婤猛地抬头,她虽困得不行,但确定自己没有将心中的话说出口。
环顾四周,竟只剩吉藏大师同这灰袍老者,立于她面前。
凑近了瞧,莫婤才惊觉,这灰袍老者衣上画有五行八卦,应是道服。
好家伙,你们这佛、道不是对家吗?怎么还一道授课,这是准备出联名款?
心中正吐槽着,她再抬头往那道士脸上望去,竟是当日风雨山神庙所见的老者!
这老者见她认出他,方道:
“佛大概就是指引你,入我道的。”
她听罢,心头一凛,虽然与这老者有一面之缘,对他好奇,但她可不想入道教;虽然入道教不用剃头,但她可不想当尼姑。
灰袍老者似亦能闻及她心中所想,长笑一声道:
“是入我道,为我的弟子,此道非彼道。”
“敢问如何称呼,您道为何道?”
“世人多唤我孙真人。”
孙真人友善说道,
“不过若你成为我弟子,应知我俗名——孙思邈,我道为……”
听完这个名字,剩下的莫婤已听不进去,也不需要听了,医学生还能不知道孙思邈?!
回高府的路上,莫婤还觉晕乎乎的。
怎么一不小心就认识了孙思邈,更奇幻的是还成了他弟子。
孙思邈也不用她留在终南山修行,扔了些药典、医书给她,让她啃透,说他自会上门来教;扔了三个锦囊,说是危急之时再打开,便让她离开了。
就径直将这些物件丢给一小女娃?
是他收徒太草率,还是他知我有医学基础?
莫婤心中更发慌了,他不会已看透我是异世之人?他不会把我当异端烧了吧?
烧应是不会了,那他不会是以收徒之名,行监视之实吧?
在现代看的小说情节骤然涌上心头,什么祸国灾星,什么当世妲己。
莫婤在心中排着可能性。
大隋都要亡了,还需要她迫害?
虽说她同李世民关系不错,但她们是挚友,是发小,她可没当妲己的想法!
而且李世民和长孙皇后出了名的恩爱,她可没挖人墙角的念头,也接受不了一夫多妻,磕cp,抱大腿不香吗?
又给自己做了一番心理暗示,莫婤终是放下心来。
回来的路上,她隐约觉高府守卫更严了些。
吴娘子悄声同她说,他们要穿过圭峰山,因其险峻的山势,又被称为鬼谷山。
而这座山上,多马贼。
第43章 第43章 第43章
车马辚辚, 辕辙交错,马蹄得得。
高大的骏马、骡子打着鼻响,驾马的车夫和四周的护卫, 一刻亦不敢懈怠。
行至半山腰,前方骤然传来一阵巨响。
高府众人皆自顾停下, 护卫们列队,刀剑出鞘, 弓弦紧绷, 众人皆做好浴血奋战的准备。
半晌过去, 却迟迟未见马贼出现,只零星听到些碎石滚落的响动。
因着高府车马走在最前头, 身后跟着星罗棋布的马车、骡车,渐渐汇拢, 首尾相连。
见僵持在此处,后头的车队纷纷叫嚷开来。
“快走啊,摆什么假把式?”
“堵着干嘛?这么怕死啊?”
“胆小如鼠, 上啊!”
骑着小马驹的莫婤听烦了, 才不惯着这些臭嘴的人,高声骂了回去:
“急什么急,赶着去投胎啊!”
“嘿, 你个小娘们,爷爷我来教教你做人。”
紧邻着高府车队的一护卫,颧骨高耸, 粗腰扭动上前,撸起袖子,露出打着结的汗毛,欲将莫婤拽下马。
莫婤一面握紧手中的飞镖, 一面捏着装曼陀罗子粉的药囊。
可惜那人还未冲到她跟前,就被吴娘子拦下。
“哟,护卫都是个小娘子啊!”
那人见了吴娘子,还眼神不正地调戏。
吴娘子欲挖了他双眼,但瞧着他身后马车中探出头的三白眼妇人,还是只将他揍得鼻青脸肿后,丢了回去。
“没用的东西,丢人现眼。”
三白眼夫人唾了护卫一口,扔下帘子躲了进去,四周传来了哄笑声。
“夫人,我是君子风度,不同这小娘们计较!”
这护卫隔着帘子,勾腰驼背向他夫人解释,嘴似抹了蜜,明明被揍得毫无还手之力,仍要吹得天花乱坠。
见忽悠不了高府车队先去探路,这护卫亦想在夫人面前挽回些颜面,仗着自家护卫多,先行一步,欲前去杀了马贼,一展雄威。
俄而,一阵低沉的轰鸣自山腹深处传来,仿佛异兽的咆哮。
紧接着,整个山体开始颤抖,大地脉搏剧烈跳动。
高府一行人,眼见着十米外的马车直直坠下去,陷出个巨坑。
一时尖叫,悲鸣响起,马儿扬蹄嘶叫,刨动泥浆欲往上骑,却仍被背后沉重的车马带下深渊。
同时目睹此情形的车马,猛然骚动起来,马子、骡子们拼命挣脱缰绳,嘶喊与哀嚎连绵不断,一片混乱。
有死命拽着发狂的马子,往回走的;有试图攀上身旁的岩石,往高处爬的;有寻找巨石,藏身的。
挺着大肚的妇人,绝望无助地喊着丢下他们逃窜的夫郎;步履蹒跚的老者,被嫌他碍事的至亲,推向外围……
高府众人还算冷静,护卫们变换队形护着马车内的主子们往后退,高夫人一面安慰心惊肉跳的婆母,一面低哄哭泣的稚子。
莫婤躬身贴了贴还是懒洋洋的小马驹后,翻身下马,窜上了高夫人的马车。
她在马车上翻出根粗麻绳,将其绑在腹部,一头栓在高夫人的马车上,仗着人小又轻便,捡了根长木棍,边戳着向前探路,边小心翼翼往巨坑旁挪。
一套动作之连贯迅速,令还处于忙乱戒备的高府众人皆没反应过来。
莫婤前世是参加过地震救援的,这般场面,她第一反应是前去查看原因,看是否还有再次发生的可能,再看还有无可生还之人。
潜意识的肌肉记忆,远比仔细考量来得快,待她自个回过神来时,她已经捡了棍棒往前走了。
终也是要前去探探情况的,莫婤便没再多纠结,却将第一个瞧见她动作的人,吓得够呛。
高夫人正哄着哭闹的小公子,余光瞥见了上蹿下跳的莫婤,一个背身瞧完婆母闪着的腰,扭头就不见她踪影了。
“婤婤,你干什么!快回来!”
急急忙忙探出身子,夫人惊慌失措地喊,声儿都夹杂着哭意。
“阿姆,不会有事的,吴姐姐帮我抓紧绳。”
莫婤朗声安慰,示意欲冲上来的吴娘子帮着拉紧缰绳。
吴娘子亦明白她这举动虽惊人,但不算太过危险,再次嘱咐她捆紧身上的绳后,手又缠了几圈,以防马车滑车。
小马驹也走到吴娘子身旁,嘴衔缰绳,帮她拽着。
将将行至滑坡边缘,莫婤见岩石与泥土混着植被,还在往下滚沙石,下头深不见底 ,恐无人生还。
摸了摸土质,很是潮湿,又伸手压了压较远处的泥土,一按就陷个手坑,松散亦垮。
但地面未见变形,亦没有裂缝,约莫只是单纯的山体滑坡,而不是地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想来是因着近来山雪融化,还伴着大量的雨水,山体本就松软,再加上近来上香拜佛之人众多,便终是承受不住了。
回了马车上,正同高母和高夫人说着原由,不远处本已渐渐低垂的哭泣声,忽而又变为高亢的哀嚎。
这喊叫声足够大,其振动倒霉的与山体内部固有的频率吻合上了,山体竟又开始晃动。
一时间,东倒西歪,人仰马翻。
莫婤忙随手抓了几个轻便的包袱,捆上小身板,扶着高母和高夫人出了马车。
方钻出车帘,身后的马车终是撑不住了,轰然倒塌,但她们已无暇庆幸,眼前山林中野兽们正乌压压袭来。
松鼠群叼着松果闪过,野兔们四腿飞速交替,刺猬蜷起身子急遽滚着,鹿群撒丫子狂奔,羚羊挤着跳向远方……
“有野猪啊!”
“快跑,野猪!”
只见一头头竖起鬃毛的野猪,哼哧哼哧朝山腰冲来。
膘肥滚圆的身子横冲直撞,一路撞断了灌木,朝着众人扑了上来。
“啊啊啊,快跑,有狼!”
“狼——是狼群啊啊!”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野猪身后,跟着的是夹着尾巴,耳朵向后紧贴头颅,发出低沉呜咽的狼群。
一时间,人们四散开来,慌不择路。
有上树的,有钻兔子洞的,有躺平屏住呼吸装死的,还有没长眼踩空掉下山崖的……
因着能跑的都跑了,跑不了的都躺着不喘气了,那些个獠牙狰狞、肉厚皮坚的野猪,莽莽撞撞冲向高府的队伍。
这头护卫们,一面护着高府众人躲着滚落的山石往后撤,一面还同野猪们打得不可开交。
两条腿的人,自没有四条腿的畜生能跑,不知何时野猪竟散了干净,众人却被瘦骨嶙峋的饿狼群,团团围住。
莫婤忍住心慌,东摸摸,西掏掏,将死命往她怀里钻、吓得颤颤发抖的小狼崽薅出来。
“小狼崽,快看看是不是你亲戚,认个亲,我们互相放过,别两败俱伤!”
莫婤牵起它抵在自己身上不愿意听的小耳朵,急急哄道。
毕竟此次出门,为防意外,她向毕娘子要了足够多的曼陀罗子粉,虽不能做到毫发无损的全身而退,但亦能让狼群有去无回。
小狼崽听罢,终是抬起头来,对着狼群嗷呜一声,又躲进了她怀里。
她见状,也没法子了,正欲展开药囊,就见狼群分开一条道。
两头灰狼走上前来,她一眼便认出了母狼,忙将怀中的小狼崽放下去,哄着它往它娘那儿去。
小狼崽颤颤巍巍爬了两步,又倒下,往莫婤处溜。
而一直防备着饿狼们的她,这次看得真切,母狼眼中确是布满嫌弃,还是狼王轻步上前,同小白亲热地鼻吻舔舐,将它抛到背上,驮着它转悠。
“儿不嫌母丑,母也不能嫌儿白啊!”
见母狼无动于衷,莫婤一面不动声色地拉着众人后退,一面苦口婆心同它讲道理。
“嗷呜——”
母狼低吼一声,扭头领着狼群跑了,她分明瞧见,它朝她翻了个白眼!
见头狼这么亲近小狼崽,她放下心来的同时,又很是不舍,安慰自己狼还是跟着狼群生活更好,咽下心头的涩意,招呼着高府众人也跑起来。
忽觉胸前长飘的宫绦被拽着,竟要将她外裙扯开。
一把抓紧往下滑的裙,低头是小狼崽往上爬的无辜眼神。
莫婤忙抱起它,裹紧裙,一回头,见狼王轻摇尾巴后,前腿弯曲,臀部抬起,成鞠躬状。
见她看见后,便也嗷呜一声,追着母狼去了。
“啊啊啊——”
“救命啊,救命——”
“啊,我的腿——”
狼群离去的方向,传来一阵阵惨叫,还似有野兽啃食拖拽之声。
怀中的小狼崽更是抓紧了她前襟,莫婤向前的脚步一滞,领着高府众人换了方向逃。
“你怎么不救她们!”
一同莫婤差不多大的女娃上前来,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女娃着水杏套青翠的齐腰襦裙,梳着双鬟髻,头戴金丝花枝,颈上、手腕上环着银圈子,上头还坠了银铃。
“对啊,小小年纪,见死不救,歹毒心肠!”
身后跟着他们的一老妇人,吊着三角眼,忙帮腔道。
“小娘子,你去救救他们吧。”
一大肚妇人亦是红着眼,楚楚可怜地瞧着莫婤,她身旁约莫四五岁的小儿晃着个小牛犊的身板,冲上前来,将莫婤往尖叫处拽。
“与我非亲非故,我为何要去?”
莫婤手持飞镖,割掉小儿掹着的裙尾,将他扇去妇人身旁。
“哼,不识好歹!”
高夫人厉声道,薅开挡在面前的女童道,
“姚小婆,管好你的蠢货!”
“快走,夫人走!”
见天上似有乌云聚拢,莫婤懒得再同他们废话,忙拉了高夫人继续向前。
“姑娘,你行行好啊!我夫君在那!”
“小娘子,那狼听你的,你发发善心,救救我婆母!”
“别走,别走,救救我的儿啊!”
方才瞧见狼群放过高府一行人,现今藏在他们身后躲祸的人,见他们要离去,竟联合起围了上来。
不仅将高府一行人死死堵住,还皆虎视眈眈地瞧着她。
似若她不去救,他们就要冲上来将她撕碎,碎肉还要拿去喂狼,换出自己的人。
第44章 第44章 第44章
“夫人, 快上马。”
莫婤见状,轻声让高夫人先上马。
因着高夫人还抱着稚子,只能爬上小马驹。
流民们初见高夫人上马还未反应, 待见莫婤也蹬了马镫,方觉她们欲驾马而逃。
瞬时蜂拥而上, 要抓了她。
她一个翻身上马,还未坐稳就差点又被那小牛犊的男童扯下马, 幸而方才划拉了裙尾, 裙摆也是夫人赐的绸缎, 才让他滑了手。
可那男童又疾扑上来,抱住了她的绑腿。
眼见着愈来愈多人奔近, 她抽出腰间的飞镖,狠狠往男童背上扎, 血溅到了脸上,反而越刺越猛。
当剧痛袭来,男童发出凄厉地惨叫, 松了手。
她一脚将其踹飞, 小马驹如利箭般冲了出去,将正冲到马前的人,狠狠踢了个正着。
高府其余人见状, 纷纷效仿。
跟着他们的流民,本就多为亲人逃窜时丢下的老弱病残,自是比不过高头大马, 马匹们皆突围了出来。
被踢飞的,或撞上山石崖壁,吐血不止;或摔下山崖,死无全尸。
人挤人, 有那倒霉被撞翻的,众人踩,群马踏,很快就没气了……
只要堵上来的人,无一躲过死伤,一时哀鸿遍野。
小马驹撒丫子狂奔,莫婤回头望去,欣赏了他们七死八活的惨状,骤然扬起了笑。
她默默告诉自己,这是他们应得的。
从今以后,她再不会对大隋人心,抱有妄想了。
因着高府众人驱马四散开来,她们二人同其余人走散了。
待小马驹跑远,成功甩掉未参与围攻,还能尾随的人后,莫婤方贴着它的小马耳道:
“小马驹,能找到回牧场的路吗?”
小马驹嘶鸣一声,左瞅瞅,右闻闻,探索着往前走,似是在找路。
她见乳白的小马驹,已渐渐化为粉红,忙扶着高夫人下了马。
不远处,有条约莫六尺宽的小溪,潺潺地流,高夫人正欲用溪水搓掉脸上、手上的脏污,便被她阻止。
她还帮着高夫人将发上的珠钗、脖颈的项圈、手腕的镯子,甚至小小的耳珰、戒指都取了下来。
撕掉夫人一截裙摆,更便于行,还用这截布将金银首饰裹了,塞进包袱深处。
一抬头,瞧见夫人的穿着,忽觉二人的衣裳亦颇为打眼,就算撕出些破洞也不抵用,只好将身上捆好的包袱都拆了下来,翻找着。
方才虽紧急,除了她自己的包袱外,她还抓了些一摸便知其中放了干粮
的布包。
只是手黑,还抓着个高母的包袱。
里头全是些梳儿、镜儿、护膝,竟还藏了三五个晾干的镈饦,就是这些迷惑了莫婤。
“婆母贯好这口!”
见扯出一大堆无用之物,高夫人无奈解释。
镈饦,挼如大指许,二寸一断,煮时多加肉羹,晾干盘成团,类似于现代的面饼,老人家很是喜爱。
也算是口粮了,莫婤将裹着镈饦的桑皮纸重新包好,怕碎还又套了层棉布,总算在最下层,翻出几件灰褐色长袍。
高夫人见状更不好意思了些,复言:
“婆母嫌路上尘土多,这是用来罩灰的。”
应是来时用过,上头果真沾了些泥浆、草灰。
莫婤见着更满意了些,唤了高夫人,找了个草陇。
换完衣裳,天空中乌云聚得更拢了些,方才还涓涓流淌的小溪,眼见着都宽了寸余。
莫婤再不敢耽误,让小马驹领着,扶着夫人,沿着坚实的崖壁,往高处走,躲避山洪的同时,更是为了找个能躲雨的地方。
终是找到一处崖洞,她吹燃火折子,往里照了照。
见石壁上只有些苔藓、蕨根,没有蝙蝠、灰鼠等生物,遂放下心来。
将马背上沿途捡的干草枝丫堆在山崖里,莫婤又同高夫人多搬了两趟,连崖壁上的藤蔓都砍了几笼,直将崖洞堆满了,方觉心中踏实了些。
让小马儿自己吃一圈草回来,她在崖洞周围找了些平整的石块,寻了崖洞深处挡风的平地,搭了个简易灶,燃起火来。
火光方闪动,小马驹嘴中含着丛灌木,哒哒跑了进来,洞外忽而电闪雷鸣,下起暴雨。
翻出自个包袱中熬药的圆头纹双耳罐,煮了锅祛除风寒的汤药,同高夫人一道用下。
就着火,又将干粮包袱中的蒸饼,热了两个咽了填肚儿。
小马驹继续踱着马蹄过来,将咬着的灌木丢她面前,她仔细辨认,发现竟是野生的小桑葚。
用荷包里的手帕,擦巴了两下,同高夫人用了些,外头的雨听着又大了,雨声中还夹着土石翻腾滚落的响动,让她心惊肉跳。
警惕四周,多观察了半晌,见此间崖洞始终安全,才从包袱中多搜罗了两件袍子裹着。
往火里添了些柴,在火堆旁铺了干草,小公子被夹在中间,她同高夫人相拥躺着,打了个盹儿。
“哇哦——”
二人是被小公子的哼唧声吵醒的,约莫是饿了。
幸而高夫人一直自己喂养,不若这般情况,去何处找奶娘啊。
高夫人一面庆幸,一面熟练地给小公子喂食。
而莫婤却是走到山洞口,瞧着连绵不断的雨势发愁。
这雨眼见着是轻易不会停的,幸而之前多囤了些柴火,省着用,还能坚持。
但她们这点干粮是啖不了几顿的,也不知此处离牧场有多远,路上还需要耗费多久。
况且高夫人还要喂奶呢,光啃干粮营养断是不够的啊。
光发愁也无用,莫婤搬了块石头,坐到洞口不远处,一面编着手中干草、藤蔓,一面瞧着雨势。
手眼不停,编了顶草帽,穿了个草笼,还织了件蓑衣,见雨始终不歇,又用藤蔓结了张细密的网。
检查崖洞口有无积水时,瞧见外头的倾盆大雨终是缓成了绵绵细雨。
也不等了,同高夫人打了声招呼,不顾其阻拦,她顶了草帽,披着蓑衣,手提塞了藤网的草笼,腰别锋利的环首弯刀和飞镖,冲了出去。
“小马儿,你就在山洞等我。”
阻了要跟出来的小马驹,还将怀中的小狼崽塞到它背上,莫婤三两下灵活闪身,到了山崖下的小溪处。
溪边,大雨时躲在深处的鱼儿,也趁着雨小浮上来换气。
莫婤见状撒下藤网,鱼儿很是机敏,趁其还未收网,就挣脱了出去。
无奈,她只好捻了些饼子屑,趁鱼吞食时,方将它们一网打尽。
足足捞了六七条,约莫一寸长的鱼,方作罢。
将鱼塞进草笼,在溪边安置藤网时,还瞧见不远处的坡上,摇着几丛野葱。
只留了些细根,长成的野葱都扯了,又去来时路过的竹林转悠了一圈。
搬了些春笋的嫩尖尖,还取出腰间的弯刀,砍了些竹子下来,捆好拖回了崖洞。
山洞中,高夫人亦挽了袖子,帮莫婤熬祛风寒的药。
见她回来了,忙帮她换了衣裳,拧干头发,拥着她,一面让她烤火,一面哄她喝下汤药。
待暖和过来,莫婤用方才扯的芭蕉叶铺着,将草笼中的鱼倒了出来。
经历过山洪的鱼,似乎都要耐活些,离水这般久,竟还活蹦乱跳的,她眼疾手快按住了两条想要翻筋斗的鱼。
高夫人还学着,同莫婤一道手起刀落,杀鱼刮鳞。
这鱼应是鲫鱼,鱼鳞为青褐色,体型较长,腹部较窄,眼是青黑色的,鱼肚肠少,瞧着应是野生鲫鱼。
不仅味道鲜美、营养价值高,还能帮着高夫人下奶,莫婤心下稍安。
将刨出的内脏,都喂给了小狼崽。
先就着雨水冲洗掉鱼上的黑垢,再在鱼身两面各斜划二刀,抹上粗盐。
腌鱼时,又从包袱中翻出块姜切成两半后,擦在鱼身上。
再用洗净的稻草沾了些油,在鱼上涂满后,串了根竹扦子,烤得两面焦黄。
高夫人已剥好了嫩竹笋,还按着她的安排,接雨水涮药罐后,将水壶中剩得不多的水都倒了进去。
水煮沸后,莫婤将鱼推了下去,掰了剥好的嫩竹笋尖尖,一道炖。
从羊皮囊中,倒了些酒去腥,又将野葱理了几棵,扭成短段,扔进了鱼汤里。
待再揭开盖子时,鲜香扑鼻,原本因着紧张而急剧痉挛,感觉不着饿的胃,猛地泛起酸。
同高夫人一人一碗,喝得大汗淋漓,畅快无比。
最后一口,还掰了高母的镈饦,发泡成了汤面,吃了个肚圆儿。
掏了火堆,又加了把柴火,将洞口用石块填垒高了些,还挂了蓑衣挡风,吐出的鲫鱼骨砸成粉末,撒了些在周边防虫。
吃得饱饱的高夫人同莫婤,睡了个好觉。
醒来,想着告急的饮用水,她又将搬回的竹子砍成竹筒,都接满雨水静置,剩的边角料还编了顶斗笠。
待雨小些,又去了趟小溪边,收了藤网,里头除了三四条鲫鱼,还有窝泥鳅,泥鳅旁竟有三四只溪蟹耀武扬威,就快将网磨出破口了。
割了溪边的芦苇,将溪蟹五花大绑后,一道扔进了草笼,又找了些大小不一的砂石,回了崖洞。
将竹筒中沉淀好的水,用砂石多层过滤,再倒入药罐中煮沸杀菌,收进水壶。
饮用水得到解决后,她们又在崖洞中苟了三日,天方蒙蒙亮时,雨终于停了。
快速拾掇好能带走的物件,莫婤同高夫人踏上了寻找牧场的路。
小马驹甚至将小狼崽顶到了头上,仿佛是一道找着。
从晨时走到黄昏,终是见到了四周熟悉的场景,忙拉着高夫人快步往山下走。
约莫离了还有十来米,便瞧见应是绿草茵茵、马羊成群的牧场,已成一片汪洋。
汪洋上漂浮着肿胀的羊,白的、黑的、杂毛的都被腌成了黄褐色,在水中载沉载浮,像被丢弃的破布娃娃。
马儿庞大的身躯,发泡了一圈,或是四蹄朝天,或是鼓着巨眼,毫无生机。
细看,众多羊马间,还有吹成气球的人尸,五官扭曲,辨认不清模样。
见着已成“巨人观”的尸体,至少死了三日。
断裂的木桩和残破的围栏,在汪洋中打璇儿,多数牧寮已被冲毁,只剩汪洋中央一处屋子颤颤巍巍地立着。
想着蔺夫人调笑的脸庞,蔺管事耙耳朵的作态,还有牧场爽朗的汉子们,莫婤握紧了拳。
第45章 第45章 第45章
深纳了数口气, 莫婤方平复下来。
仰面看着小马驹的眸子问道:
“还有别的路下山,回长安城吗?”
小马驹沿着洪水转悠了几圈,复而顶着莫婤继续朝前。
她知道, 这是回长安的必经之路了。
“要不我们再躲回山上?”
高夫人亦没了别的法子,无奈道, 莫婤听后却觉不妥。
这几日因着雨水连绵不绝,在山上躲祸的流民皆各自找了庇护所, 待雨停歇, 众人定争相逃散, 她们必会遇上生人。
是老弱妇孺还不打紧,若遇上壮汉, 甚至马贼,她们可能会生不如死。
一面被小马驹推着朝前走, 一面同高夫人解释,前些时日的经历,让她毫不犹豫以最坏的结局揣测人性。
行至洪水边缘, 小马儿不再抵她, 她遂捡了根长长的木板,应是牧寮被冲垮后,散落下来, 又被卷到岸上的。
用木板探了探,不算深,将将淹过她的脖儿, 只是中央应会更深些。
托现代大学必修课的福,她是会游泳的,只是未用小莫婤的身子游过,也不知能否淌这般远。
但高夫人定不会游泳, 且还抱着个稚子。
她也不会做船,若让夫人坐上木板,她边游边推,依着她这小身板,要游到猴年马月啊。
忽而,微风拂过,洪水中泛起阵阵恶臭,荡到岸边腐烂的羊尸上,有无数的蛆虫在钻。
“啊——呕——”
高夫人猛地吓了一跳,接着又被恶心得够呛,想着莫婤亦在身旁,忙镇定下来,还上前帮她蒙住了眼。
她闭眼思索,这泡臭尸体的腐水,就算她成功推着他们游了过去,自己也会染上病没命的。
况且小马儿怎么办,对了,小马儿!
“小马儿——”
脑海中隐约想到了法子,耳畔忽而传来高夫人的喊声。
忙拉下夫人的手望去,小马驹哒哒踏进了洪水中,还拧着身子朝她摆尾。
她方才闭目时也想到了,马儿应是会游泳的。
在现代她曾看过一部电影,影片中的主角坐着白马在水中畅行无阻,且速度极快①。
当时颇为好奇,还查阅过相关资料。
马儿是天生的游泳健将,四肢在水中能有节奏地划,庞大的躯干亦能漂浮,头更能露出水面,保持呼吸。
只有在洪水时,因着水速极快、水力极大,会将马儿冲入其中,它们本就是敏感动物,惊慌失措下会被打乱游泳节奏,或累死、或淹死。
再加上洪水通常携带大量杂物,也易击中马儿,使其受伤而无法游出,被困死。
现今瞧着天色还算正常,但他们要趁机快速渡水,否则一旦下雨,洪水卷土重来,他们也将死在这汪洋上,成为众多尸体中的一具。
不能再犹豫了,莫婤拉着高夫人爬上小马驹的背,小马驹驮着他们拼命朝前游。
约莫游了小半个时辰,正巧经过中央摇摇欲坠的危房,莫婤瞧着眼熟,小马儿也朝屋内游去。
屋顶还罩着些板材,混着几丛茅草,隐约有着牧寮的轮廓。
里头屋顶上,还吊着些小革囊,莫婤认出这是蔺娘子缝的香料包!
“蔺夫人——”
“蔺管事——”
莫婤大喊着,期望能有应答,但只听见被水淹着的牧寮中,传出阵阵她自己的回声。
一声一声,像是质问,砸着她的心,震耳欲聋。
她很是后悔,当初她明明觉察出要发大水,她为何不提醒蔺娘子早做准备。
蔺娘子从官差中救出她的命,帮她脱离魔爪,她却没能救他们的命。
鼻尖发酸,眼眶泛红,身子不自觉颤抖,还是高夫人拥住她道:
“你瞧,顶上的柜子都关着,却没了物件,他们应是早有预料,先逃难去了。”
莫婤猛地抬头,果然如夫人所说。
她又向四周望去,以期能再找到些佐证。
柜顶装野蜂蜜的瓦罐不见了,墙上挂着的刀、吊着的肉干也没了,就连屋顶悬着的小革囊也只零星剩了几个。
让小马儿游到墙角旁,她取下腰间的弯刀,扯了宫绦将其连在木棍上,起开了地窖。
用其在地窖里翻腾了几下,当中竟空无一物。
若洪水是突然来袭,冲了牧寮,若淹了众人,他们自是没命再取走地窖中的东西。
因着地窖封了盖,里头的物件,大概率不会被洪水卷得什么也没剩下。
想到此,她方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同小马儿搜罗着这儿可能剩的吃食。
在山洞躲了几日,她们的干粮早已咽完,包中只剩些小杂鱼干,和方才摘的几个酸得掉牙的野果子。
虽渡了河,驾马疾行,回长安不过半日,但现已是黄昏,夜间多有“鬼”,还是要找个地方躲着过夜的。
倘若再碰上大雨,耽搁些时日,定是会没粮的。
开了洪水面上所有的柜子、壁龛,只找到破烂衣裳、老旧马嚼子等不能食之物。
仗着还有三脚猫的功夫,莫婤又爬上高柜,伸手扯屋顶的香料包时,竟瞧见横梁上放了一小口麻袋。
翻身上梁,匍匐过去,打开一瞧,竟是高粱种,约莫五六斤。
因着高粱种需要干燥储存,多是放于横梁上,想来是蔺管事他们走得匆忙,没将横梁收干净。
将找到的东西皆塞进包袱里,小马驹驮着二人继续往前游。
夕阳西下,余晖洒满水面,泛起粼粼波光,却将漂浮的尸体照得愈发清晰可怖。
面目全非的脸庞,肿胀的四肢,青灰的皮肤,腐烂的伤口里条条蛆虫蠕动,正争相往外挤。
她同高夫人一人手持根长棍,将前方或周围的死尸推远,心安些的同时,更是为方便小马驹向前。
这边莫婤二人还在艰难渡洪,那边高府的大部队,早就躲进了前不久才解封的破庙。
当日,因着莫婤被盯上,引开了主力,高府余下人虽四散开,但没行多远就没了威胁,自要回头抱团,竟皆会合了。
“大家伙齐了,去找高夫人罢。”
吴娘子欲领着众人,朝莫婤二人跑的方向寻。
“你算个什么玩意,主子没发话呢!”
姚小婆还记着方才高夫人骂她女儿的仇,出声阻止。
“你个贱货,真把自己当主子了?”
闪了腰的高母,瞋目裂眦,本就不爽这些妾室,听着更是怒火中烧。
“大娘,我们也是为着能早些回去治您的腰,我瞧你面都歪了些。”
此次唯一陪同上香的庶子,上前来劝,争当和事佬。
因着山洪,众人本就不愿进那危险的山林寻找,现听男主子都这般说,更有了主心骨,皆硬声响应。
高母虽想着儿媳和嫡孙很是烧心,但她人老了,若手下人不听劝,她毫无法子。
况且,摸了摸酸痛的腰,又拧了拧紧绷僵硬的脸,高母终是妥协,不再多言。
吴娘子见皆是些贪生怕死、忘恩负义之辈,怒不可遏,朝着众人甩了几马鞭,骑着大马,孤身冲进了山林找人。
余下的人仗着人多势众,连夜赶路,却还是被暴风骤雨堵在了破庙内。
破庙里除了他们,还有许多躲雨的流民,三三两两围在一堆。
见这高门大户的队伍,气势磅礴,纷纷为其腾地儿,躲到了破庙角落,挤在一处。
因着整日荡魂摄魄的奔波,众人累坏了。
点火堆,暖身子,伴着雨声,终是睡了个好觉。
清晨,破庙外的雨,还是连绵不绝。
从香甜梦中醒来的众人,正打着哈欠,觉得身子都睡绵了,四肢僵直不能动。
“啊——”
忽而,尖叫声响起,大伙儿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竟被绑在破庙的柱子上。
“该死的贱民,快将本小姐放下来!”
厉声尖叫后,姚小婆的闺女蔷姐儿口不择言地骂道,
“本小姐的首饰呢,叫花子!小偷!贼!”
被绑着的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妇人们只觉没了金银首饰,护卫们却敏锐发现自己应是被搜了身。
接二连三醒来的流民们,铺头盖脸就遭了一通羞辱。
有那脸皮子薄的,气红了脸,连雨也不躲了,径直冲了出去。
更多是见大户人家整队都被绑了,知此间庙宇不对劲,被吓破了胆,连滚带爬冒雨跑远了。
但竟还有那胆大的,瞧他们无反抗之力,试探地拿了他们身旁的箱笼,慌不择路逃出破庙,怕再被人抢。
这一举动,打开了酆都地狱的大门,破庙中余下的流民,如同里头冲出的魑魅魍魉,纷纷涌了上来。
先是抢箱笼,抢完箱笼,争包袱;争完包袱,夺布袋;夺完布袋,扯锦囊、香囊和荷包……
身上能装什物的,皆被搜刮干净了,都没抢到的流民们,干脆扒了他们身上的好衣料。
“啊——”
“不要——不要——”
“滚——你们滚开!”
男丁怒吼,妇孺哭嚎。
忽而,庙中响起不寻常的呻吟,不多时还接二连三嚷开了。
流民中本也有妇孺,见状不敢再争抢,撒丫子疯跑出庙堂,冲向远处。
庙堂的大门嘭地被关上,色中恶鬼开始了无尽狂欢。
甚至有那狼心狗肺的高府护卫,分明挣脱了束缚,却加入了流民们施暴的队伍。
似乎能让他们更有成就感,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伸出罪恶之手的高府护卫愈来愈多……
高府其余男丁们,或掩面,或闭目,多是沉默低头,一言不发。
先前巧舌如簧的庶子,更是鹌鹑地蜷缩着,用手死死捂住双耳,吓得哆哆嗦嗦。
高母的脸更歪了些,老泪纵横,还拼命发出“啊啊啊——”的咒骂声。
“你个老货,闭嘴。”
“这张老皮子,谁稀罕!”
“也想爽?晦气。”
她身前的流民们似被扰了兴致,皆出言戏谑,还有那离得近的,竟回头给了她一巴掌,将她扇闭了嘴。
整整三日,此间破庙成了高府众人的炼狱,禽兽们的捕食场。
而一无所知的莫婤,方渡过了河,见天色不早了,仿佛又有下雨的趋势,欲领着高夫人来此间破庙避雨。
第46章 第46章 第46章
也不知那间破庙有无解封, 想着上回因着此间破庙而引发的迫害,莫婤心中还是有些发毛。
一路上,她四处张望, 希望寻着其他庇护所,但除了茂密的丛林和泛滥的小溪, 再无其他。
眼见着,天快黑了, 前方忽然或明或暗, 竟有光。
莫婤的心一下子紧了起来, 让小马驹缓了马蹄,悄悄往前行。
又多行了两步, 庙宇的轮廓逐渐展露在眼前,光就是从庙里头散出来的。
原来竟已不知不觉行至破庙, 既然当中已有光,那应是解封了。
想着今晚有住处了,莫婤心头稍安, 但怕里头的生人, 又是另一重威胁。
她们身上的衣服,颜色虽不显眼,但一摸便知是好料子。
附近没有其余躲雨的地方, 破庙中定有不少流民。
想着那巴掌大点的庙堂内,定会同其余流民们近距离接触,若不幸遇上那识货的人, 还是一眼便能瞧出他们衣物的不凡。
莫婤思及此,便又拉着高夫人找了个草笼,换了从蔺管事牧寮处搜摸来的破衣服。
刚淌完水时,实在是累极了, 但又想省着最后剩的小鱼干和高粱种,便只啃了几口野果子。
啃野果时,她发现野果子皮竟能将手染黄,便将其都收了起来。
现今将自己同高夫人露在外头的皮肤都涂得蜡黄,再抹了些灰,方作罢。
正欲入破庙,忽觉此间很是怪异。
明明是缺食少柴的时候,天还未黑透,破庙中竟就燃起了柴火,而且不仅有柴烧,还隐约传出些**。
或是给了自己些心理暗示,莫婤还觉周围似乎飘散着古怪的气味。
她在现代时,因着医院建设的规划,每次下班时都会路过男科实验室,这气味同里头的气味很是类似。
心下愈发不安,她让高夫人在外头不远处等她,她也不走正门了,找了处破墙朝内瞧。
院中空无一人,但破烂的马厩中,竟有几匹马,更觉诡异了些,莫婤心中升起重重戒备。
又等了会儿,见院中始终无人,方从墙角翻了进去。
越往里走,各种声儿接踵而至,那令人作呕的气味也愈发浓烈。
庙堂的窗皮纸,早烂了些豁口,莫婤眯着眼朝里瞧去。
猛地捂住嘴,瞳孔紧缩,屏住了呼吸。
她先是见着了瘫倒在近处的高母,抬眼望去,是被人折辱的高府其余人。
忍住恶心,往那些贼人脸上瞧去,竟觉他们皆有些面熟。
仔细辨认,发现了混在其中的高府护卫。
而护卫旁的壮汉,她亦觉有印象,忽而看到他腰间吊着的脏帕子,方才回想起来。
他就是当日她同长孙无忌在拐卖小孩的院子中见过的,被抓的人贩子之一。
前不久李二郎才猜他们勾结了官府的人,定是逃出了长安,难道就是来此处当贼人了?
而当背对着莫婤的几个贼人换了位置,莫婤的头骤然充血,发出轰鸣,握紧的拳头直将手心剜出了血。
他们的面孔就算化成灰烬,她都能认出来,他们就是当日以此间破庙出了命案为由头,抓了她们折磨的官差。
“黄大,这次你有福了。”
当初同莫婤撕打的官差,对着一满口黄牙的壮汉调笑道。
“还说呢,我听王五说,上次那小女娃更乖。”
“这一瞧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你还不满意?”
顺着他们的目光,莫婤瞧见了地上惨烈的蔷姐儿。
一时,周身寒毛直立,浑身发抖,都是些畜生,都是些畜生,一定一定要杀了他们。
她的心狠狠揪了起来,剧烈跳动,似要蹦出来,脑海中全是杀了他们的念头,但思维反而更敏捷了些。
数了数,里头高府护卫、人贩子、内奸官差,加起来竟有二十余人。
将荷包中的曼陀罗子粉都翻了出来,估摸了他们的体重,算着应是够的,遂轻轻试探了破庙大堂的门,却发现被巨石从里头抵住了。
无法闪身进去偷袭,莫婤又围着破庙转悠了几圈,寻找破局之法。
夜间,渐渐吹起了风,约莫又要下雨了。
踱步到了院中的马厩旁,里头竟还堆着不少稻草,因着棚子遮雨,都还是干的。
找出在蔺管事牧寮处搜到的马嚼子,将破庙大门的铜环用其捆死,从外头锁住了门。
感受了风向,将干草堆在了破庙的一处破窗户下。
蒙了面,将曼陀罗子粉撒在了干草上,用飞镖撬开窗后,用火折子点燃了干草堆。
顺着风向,她还用了羊皮囊中所有的油助燃,瞬时草堆冒起浓烟,烟又被风吹进了破庙中。
庙中众人荒诞无度多日,身子早已空虚,且毫无警惕之心,这火都快烧到里屋了竟还没反应。
待反应过来时,早已全身麻木起不来身了。
见身上的人动不了了,浑身无力的姚小婆竟还能挣扎着爬起身来,捡了根木棒,拼命杖打着欺辱她的人。
蔷姐儿明明也昏昏沉沉,却还双手抱起大石,在黄大脸上,拼命撵着,鲜血飞溅,黄牙滚落。
受辱的众人在生死关头爆发了人最大的潜能,竟踉跄着反击,或举板砖,或捡棒子,或绞麻绳,或提菜刀。
莫婤甚至顾不上管还烧着的干草,跳过火堆,冲了进去,掏出腰间的飞镖,狠狠扎着当初欺辱他的那几人的脖儿。
一下下直捅大动脉,将他们戳得没气儿了心中还是不畅快,又掏出弯刀刮他们的皮肉。
“婤婤——”
忽而,被人从身后轻轻拥住,莫婤剧烈挣扎,反手就朝来人捅去。
来人夺下她手中的弯刀,将她转了过来,竟是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身后还跟着高夫人和吴娘子,
连李二郎也正往里走着。
他们不知何时破开了大门外的马嚼子,推开了抵门的巨石,进来了。
她一把丢了刀,蒙住长孙无忌的眼,将他和李二郎统统赶出了庙堂,关了门。
唤了吴娘子和高夫人,先找了包袱中所有的衣物给众人裹上,方让他们入内。
李世民同长孙无忌点了点头,喊了门外的家丁,帮着将破庙中的尸体接连搬了出去。
搜尸后,就着还未熄灭的火,将他们都烧成了灰烬。
而从这些尸体中,他们搜出了高府众人的金银首饰和高府护卫的武器。
原来他们一早就伪装成流民,先绑了高府众人,本欲吓跑真正的流民,自己人慢慢享受这些大肥羊。
毕竟先前在破庙中的流民这般多,他们可杀不光,一旦有人报官,这么多条人命,自会引起官府的注意,他们好不容易才偷了山贼的身份,可不想再暴露。
而若他们只是绑了高府众人,这些自身难保的流民们大概率是不会报官的,就算报了官,官府中也有他们的内应,他们自能提前得到消息跑路。
况且现今大隋局势这般吃紧,官府哪儿还有功夫管他们这些山贼的。
谁知这些流民中,竟有大胆的,抢了他们看在眼中的囊中之物,还逃得飞快。
不过这般也好,他们更不用担心真流民们报官了,而他们的这些损失自然也要在高府众人身长讨回来。
无忌帮着莫婤擦手擦脸,拭掉她身上的血迹,同她解释。
李二郎父亲手下有一新来的小兵,前些时日听说李二郎在探查逃出长安城的人贩子,主动上报了一怪事。
他只说自己原本是破庙附近的村名,投靠李渊将军前,曾见过破庙中的山贼,但自从长安城人贩逃出长安后,他再回村探亲时,竟发现山贼换了人。
深觉两件事太过凑巧,见官府迟迟未抓获人贩子,遂将此事上报,希望有所帮助。
李二郎听了,当即便将其同不久前,轰动一时的破庙中内的杀人案联系了起来。
当时长安城正在抓人贩子,戒严出去的关卡,谁知不多时城外又发生了破庙杀人案,连回城的关卡也层层审查。
一进一出皆困难,闹出这般大的架势,最终却不了了之。
因着心中有了疑惑,他翌日便托父亲好友帮忙,翻看了破庙杀人案的卷宗,虽官府最终是以村民互相打架斗殴致死结案,但里头分明记有利刃、刀口等讯息。
应是逃出去的人贩子,不知怎的又与破庙中的山贼起了冲突,他们便杀了原本破庙中的山贼,伪装成村民互殴致死,还顶了他们山贼的身份。
毕竟常住村子的村名不好假扮,穷凶极恶的山贼却是无人怀疑。
他去右骁卫将军府同长孙无忌说道此事时,正巧遇上前来求救的吴娘子。
当日吴娘子在林中未找到莫婤和高夫人,眼见着要下雨了,便驾马狂奔回了长安。
正逢河南诸郡洪涝初现,高老爷和高大人都被急召去了洛阳,府中没有能做主的主子,一时间竟无人相帮,只好求到了右骁卫将军府。
长孙无忌同李世民听罢,当即便点了人马,幸而还有查案的名义,他们才能一路畅通无阻,快马加鞭,出来寻人。
路过此间破庙时,见里头浓烟滚滚深觉不对,便下马进了院子。
一进门,便认出来庙堂大门外急得满头大汗的高夫人,遂破门而入。
方进入便见着了让长孙无忌痛心疾首的一幕,也顾不上其他,更未查看四周,只快步上前将莫婤拥住。
“阿兄,我方才是不是很可怕!”
“不,很勇敢。”
“那你……”
莫婤话还未说完,又被一阵喧闹声打断,李二郎的家丁们,正抬着一个大肚妇人入内。
妇人疼得大汗淋漓,灰扑扑的裙上,一大片深色,不知是被洪水沾湿的,还是被血打湿的。
见状,莫婤忙迎上前去,发现竟是之前要她去狼口下救人的那大肚妇人。
第47章 第47章 第47章
大肚妇人身子重, 念着腹中孩儿,当日并未跟着围堵高府一行人,因而还有命在。
本是悄悄尾随莫婤和高夫人, 但她们有马,不多时就跟丢了, 只好扶着肚子莽莽撞撞往山下走。
幸而一道的流民见她一个大肚婆,身上破破烂烂, 也没处藏粮, 就没多为难。
快下暴雨时, 他们正巧路过一个遮雨亭,同行的流民见附近再无躲雨之处, 便捡了些柴火,堆在亭子中央。
当时她因隐约觉着肚子不适, 只好缓下动作,待暴雨来临之际,她才只捡了一捆柴火。
夜里还有些倒春寒, 为了节省柴火, 流民们点了个火堆,大伙儿一同烤火,捡得越多的, 越靠里,而她自然只分到了个边角落坐着。
她身旁的阿婆见她着实可怜,拉了她相拥取暖。
夜深人静时, 她忽觉有人掰开她的嘴,往里头塞东西。
骤然睁眼,原来是阿婆。
阿婆竟还藏了炊饼,等众人皆沉睡时, 才敢悄悄掐了些喂她。
本想靠着个饼子,定能平安待到雨停,再在山中找些野食,谁成想,这雨没完没了,他们在亭中整整躲了三日。
阿婆的饼子早被她们偷偷咽完了,有那胆子大的,趁雨小些,出去觅食,但就算寻到食物,也是偷摸藏起来自己吃。
更是有甚者,一去便不回了,不知是找到了更好的躲雨处,还是没了性命。
她与阿婆,一人年迈,一人有身子,只好龟缩在遮雨亭。
渴了就接雨水,饿了就嚼亭子边的草叶。
亭中自不止她们二人这般做,甚至还有饿得受不住的,抓了土来吞。
待雨停后,她同阿婆一人捡了根木棍,杵着泥浆,互相扶持着下山。
而遮雨亭周围本是草叶繁茂,在他们离开时,都被薅秃了。
好不容易下了山,一直往前走,终是瞧见一处能歇脚的破庙。
或是骤然放松,或是过之激切,她肚子瞬时猛烈地痛起来,让她根本无法直立,还是阿婆叫了庙中人,帮着将她抬了进来。
“阿兄,你招呼男丁出去,再帮我多烧些水。”
“世民,烦你派人回长安,找个稳婆,最好能接我阿娘来。”
“吴姐姐,可能需要你帮帮我。”
见莫婤一下子严肃起来,庙中众人纷纷响应。
挑了破庙佛座身后的空地,能多挡些风。
让吴娘子帮忙去马厩中搬了些稻草铺在空地上,她又去了方才扑灭的火堆里,多刨了几捧草木灰撒在稻草上。
一面同吴娘子将大肚妇人抬过来置于其上,一面询问着她的孕产史。
“之前生过没?生过几个。”
“生过两个。”
“肚儿疼了多久了?”
“方开始疼。”
听着才发作不久,但因着是经产妇,她手脚还是又麻利了些。
经产妇已有过分娩经历,宫口会比头次好开,而且产道也会相对更松弛,分娩过程往往会比初产妇开得更快也更猛。
莫婤现今还未探明宫口,不知她开了几指了,心中更焦急了些。
在无忌告知水烧好后,高夫人忙帮着送了进来,还给莫婤带了壶酒。
这些日子同她相处,高夫人还是懂了些医理,尤其对莫婤日日挂着嘴边的“消毒”印象深刻。
接过水盆,先用热水烫手后,拧了张热帕子欲塞入妇人口中。
因着疼痛,妇人挣扎尖叫得很是厉害,方才同吴娘子抬她时,还被她挠了几下,怕她咬到舌,更怕她在生产时大喊,散了力气。
莫婤小时候见电视中的女子生产时,大喊大叫,对其产生了深深地误解,直到学了此专业方得以解惑。
在生产时,是断不能费劲喊叫的。
分娩痛可
达十级,自是让人难以忍受,但喊叫不仅不能发泄疼痛,还会消耗自身体力,甚至泄气。
生产时若力不够,或力气用不对地方,就会导致产程延长,受地痛苦也将成倍地增加。
趁着妇人再次张嘴呐喊时,莫婤眼疾手快地将帕子塞进了她的口中。
让高夫人帮着倒白酒,她用其搓手消毒后,欲探入了女子的宫口。
方触到会阴,女子又剧烈的挣扎起来,双腿蹬地,差些踹到莫婤。
“我们是在救你,你不要不识好歹!”
吴娘子厉声呵斥道,想让妇人配合些,可妇人似没听到般,仍旧我行我素。
莫婤在前世曾接生过一个产妇,就算已生了五个,再次生产时仍不配合,眼见着她和孩子皆危险了,最终只能顺产转了剖宫产。
但现在这个条件,可没法让她转剖宫产啊!
幸而她早有准备,让吴娘子又去抓了把草木灰,涂在她大腿内侧,不一会产妇的腿便被麻得不能动了。
这时,她方能顺利地探进宫口。
宫口才开了三指,但已破水,想来妇人裙上的深色,应是羊水浸湿的痕迹。
稍稍松了口气,在药包中挑了些有催产效用的药材,让高夫人喊人帮忙熬,并准备剪子、丝线等物后,继续守着妇人,观察产程。
高夫人在备好莫婤所需什物后,又倒了盆酒将其泡水,还打了钵热水,帮莫婤多烫了些帕子备用。
因着物件不少,干脆喊了吴娘子,抬了佛祖的供台,准备给莫婤当桌子。
方抬起供台,高府庶子就从供台底下,抖抖嗖嗖地爬了出来,浑身都是尿骚味。
“不要,不要碰我——”
“你们去找她们——”
“放过我,放过我——”
口中浑浑噩噩地骂着,竟将自己如何躲进去的,都秃噜了个遍。
前些时日,他见着穷凶极恶的贼人,吓破了胆,不敢多说一句,更没血性反抗,只没出息地躲在角落,捂着耳朵,闭眼装死。
就这般还是有一贼人将他认错,戏呷了一番,脱了他裤子方觉出不对劲后,骂了几句晦气,又将他打了一顿,便不再睬他。
殴打中,他无意滚到了供台,发现供台低下竟能藏人,待无人注意时便钻进里头,躲了这般久。
吴娘子见状,抽出马鞭又将他抽得哀嚎连连,高夫人也上前直踹他心窝子。
想着莫婤处的危急情况,也不再同他多纠缠,抬了供台便走了,只留他一人还在原地神神叨叨求个不歇。
而莫婤这边,原本疼痛万分的妇人,因着麻药也舒坦了很多,不再高声呼喊。
为了让她之后有力气生产,莫婤甚至将她们舍不得吃的鲫鱼小鱼干都拿了出来,取下她口中的帕子,让她嚼食。
扶她坐起身时,手不慎摸到了妇人的裙摆,莫婤觉得有些不对劲。
闻了闻手上沾上的羊水,竟有一股子腐臭味。
心头一紧,面上还镇定自若,哄着产妇躺下,从高夫人备好的帕子中挑了张白的,包着手指,又探入了宫口。
经产妇的宫口就是开得快,已到了五指,但取出的白帕子,上头全是黄绿的臭羊水,还带着死死深褐。
羊水通畅分为三度,羊水I度为轻度污染,常呈浅绿或淡黄;羊水II度为中度污染,呈黄绿混浊;而羊水III度最为紧迫,呈深绿或深褐。
这羊水瞧着都快达三度了,腹中胎儿的情况定是不好了。
但古代的条件,别说剖宫产,就算侧切她也不敢做,只能靠催产药了。
幸而是经产妇,配上催产药,因还来得及。
“夫人,药熬好了吗?快催催他们。”
一面高声朝高夫人嚷道,一面又从怀中的荷包中,掏出了块参片。
这还是上次莫母在一官宦人家府邸接生时,得到的小人参,切成的片。
因着年份不长,只是薄薄一片,待会儿含于妇人口中,有助于她生产。
但再多或年生再长些的人参就不行了,人参虽有补气养血、提神益气的功效,但同时也有活血化瘀的功效,若大量服用,极可能诱发产后大出血。
所以产后的妇人,也不宜服用人参等大补之物,可能会加重产后损伤。
又过了约莫半刻钟,催产药终于熬好了,扶着夫人喝下去,又将参片塞入她口人,嘱其含着,烫手消毒后,又查了一遍宫口。
宫口已摸不到边了,终是开全了,莫母还未到,胎儿情况不好,她也顾不上再藏拙了。
“你一定要听我指挥,知道吗?”
“孩子已经不好了,你一定要听话!”
“听明白颔首!”
反复向妇人重复后,莫婤喊起了号子。
“放松!放松——”
“好,用力!用力——”
让妇人分开双腿,吴娘子帮着抱住,莫婤随着宫缩的频率指挥起来,妇人还算配合,总算没在关键时刻放弃。
“见到头了,吹气,吹起——”
随着妇人不断吹气,胎头慢慢挤了出来,如破壳的鸡蛋,但竟是个茶叶蛋。
只见胎儿脸色乌青,还有些发黑,随着胎头不断钻出,胎儿脖颈上缠绕着的脐带开始显现。
“脐带螺旋绕颈两周!”
莫婤忙拧了热水中的帕子,在母体近端的脐带处打了个结,为了防止其回缩进体内,致使胎盘无法顺利娩出。
这一步其实需要用到止血钳,此物在隋朝已有出现,巢元方著的《诸病源候论》中就有提及,而莫母产具中亦有此物。
紧接着,莫婤再抽出腰间的飞镖,割断了胎儿颈上的脐带,将他翻转倒立,使命打他脚底。
“哇——哇——”
破庙中,终于响起了婴儿微弱的哭声,她心中憋着的气,终于吐了出来。
应是下山时,妇人频繁变换体位,导致腹中胎儿出现脐带绕颈的情况,幸而及时遇上了莫婤,否则这孩子必死无疑。
而在破庙外焦急等待的长孙无忌和李世民,闻及婴儿的啼哭声,亦是松了口气,着手安排剩下的事宜。
“阿婤,这般厉害?”李二郎很是惊讶,他方才见着妇人的样子都以为她必死无疑了。
“她可有宏愿呢,要开接生馆,减少妇人和胎儿的死伤呢!”长孙无忌回道,很是为她骄傲。
李世民听完,若有所思。
忽而,听破庙外传来哒哒马蹄的疾行声,莫母背着接产箱,风风火火地疾行而至。
第48章 第48章 第48章
莫母进来时, 莫婤正在同产妇检查会阴。
因着她将胎头分娩的速度控制得极好,这般急产,也未出现会阴撕裂。
见不用缝补, 她方松了口气,毕竟缝针在这时也是极易引发感染的。
“婤婤, 人呢?”
莫母瞧着地上小腹平坦的妇人,忙问道。
“就是她, 已生出来了, 孩子在夫人处。”
莫婤尽量装作不在意地说道。
“起开!”
莫母横了她一眼, 将她赶开。
先仔仔细细检查了妇人的下身,见无明显破口和裂痕, 又压了压子宫底,见收缩尚可, 出血不多后,又去检查了婴儿。
婴儿发育得还算健全,只脸上有些乌青, 应要多等些时日方能恢复了。
正事解决后, 莫母在破庙中捡了根枝丫,开始追着莫婤打,边追边骂:
“你个小混蛋, 别给我装傻,我说没说过不让你接生。”
莫婤上蹿下跳地躲,还不忘回嘴:
“那不是情况紧急吗?不是我, 他们就没命了!”
“你还挺得意,你是走了狗屎运,出人命了怎办?”
“所以阿娘,你就该早些教我接生!”
莫婤也是想趁此机会, 松动莫母的念头,毕竟她需给自己的手艺找个出处。
况且,莫母亦有些独门绝技,是她在现代才工作不久的“新矛头”不会的。
“夫人,夫人救我!”
见自个劝不动,她还欲找来高夫人帮着劝莫母。
高夫人一把拉住正奔过身
前的莫母,亦是帮莫婤说话:
“顺娘,莫虚掷了婤婤的天赋,别学那等眼皮子浅显的人家,有门手艺岂不更好?”
长孙无忌同李世民,听闻莫婤的喊声,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也忙闯了进来,欲护着莫婤。
莫母听罢,一把扔了手中的棍子同高夫人诉苦:
“我这不是怕她将来不好说人家,多得是人嫌我们稳婆。”
“单大人可没嫌你!这种人才是好人家!”
听罢,本就不想嫁人的莫婤,更是忍不住劝道,
“阿娘,难道为了虚无缥缈的好人家,就放弃能安身立命的本事?”
见莫母若有所思,高夫人又帮着加磅:
“我也是看着婤婤长大的,我定会为她找户好人家,顺娘且放心罢!”
听着高夫人的承诺,莫母心中更是松动。
方才她查看了产妇和婴儿的情况,闺女确是做得很好,她都不知她何时偷学的,难道就凭着屋子里那几本她未上锁的接产书?
心中想不通,但更是在意女儿确是具天赋之才,亦怀兴味,她这一身本事,不交予女儿很是可惜。
这边莫母还在思考着,那边李世民悄悄拉了长孙无忌问:
“为何会被嫌弃,救人这般了不得。”
“大隋风气如此。”
长孙无忌也对这些三教九流里头的腌臜事不清楚,只能简单归结于此。
但李世民却是听了进去,心头不禁吐槽着:这般增长人口的好事,我这堂叔竟这般忽视,实属不该!
事实却并非如此,无论在大隋前,还是大隋后,稳婆亦多被世人所看不起。
在古人眼中,良家妇女是不应走街串巷赚钱银子。
这些时日,莫母帮着接生的皆是官宦人家,面上对她客客气气,但私底下她曾不止一次听闻他们议论她。
何况在大户人家中,贿赂稳婆做些苟且之事的情况时有发生,连高府这般人口简单的人家尚且不例外。
而一旦事发,他们则将责任全推给稳婆,导致稳婆的名声更差,进一步遭世人唾弃。
再加上稳婆这一行,暂不说接生出了差错丢掉性命,单就运气不好接触到主子们的阴私更会一命呜呼。
正当她们谁也说服不了谁时,恢复了些体力的妇人,让阿婆扶起身,缓步上前向莫婤致歉。
方才她那般激烈抗拒,不仅是疼,还因着她亦是认出了莫婤,害怕莫婤记恨于她,要害她和腹中孩子。
听罢,莫婤心中着实掀不起更多的波澜,她方才只是尽了一个医者的职责,在救一个患者罢了。
同高夫人回府的路上,莫婤同夫人打着双簧劝莫母,诸番开导劝慰下,她总算同意了让莫婤跟着学接生。
方回到高府,秋塘便带来了新鲜的瓜吃。
因着近来河南诸郡接连发大水,郡中和邻县有些底蕴的大户人家或富贵商贾,一批批涌入长安。
眼见着,长安城的房价上浮得厉害。
先前欲帮高夫人接生的稳婆中,竟还有人手握房产,现今总算是被发现了。
因着那稳婆一直未住进去,甚至平日也从不曾去欣赏,日子还过得清贫,方才躲过了秋塘和杏雏的搜查。
现今见房价上涨,家中亦是缺粮得厉害,急急将手中的屋舍院落卖了换粮,才被一直监视着她的秋塘发现。
当日刘姨娘大丫鬟暴露,高夫人大肆处置,就是为让其背后之人放松警惕,她可不信一个丫鬟能拿出这般多的银钱收买稳婆。
这些时日,一直让秋塘派人守着几位稳婆地动向,现今终是有人现行了。
“继续盯着,待她挥霍完手中的银钱,定会再来找人讨的。”
高夫人笃定道,这般好用的把柄,就像是能生钱的摇钱树,谁会只摇一次?
而刚吃完瓜,回到下人院的莫母和莫婤,还未多歇口气,就又有人求到高夫人处,请莫母帮着接生。
莫母即刻应下,同人约了午后便去后,喊了莫婤,母女俩做起午食来。
捞起水缸中泡发的面粉剂子,莫母欲做杂酱滑饼。
大隋自是没有杂酱的,还是莫婤前不久囤粮时用猪肉剩的边角料做的。
将葱、姜、蒜、猪肉剁成碎末,备用。
热锅凉油,放入肉末煸炒至变色,盛起后,在锅中留底油,在放入方才剁好的葱姜蒜,炒出香味。
再倒入肉末,加清酱、砂糖、盐等调味,翻炒均匀后添些井水,下货慢炖,直至酱汁浓稠,水分收干即可。
而滑饼,却是大隋就有的吃食。
面粉搜成小剂子,放于水中,待面性发得足些,取出拉薄拉长,再擀圆。
薄圆的滑饼,落沸水煮熟即可食用,有些类似现代的“铺盖面”。
再淋了杂酱,做添头,面饼薄但宽大,滑爽细腻,汤汁酱色十足,鲜美醇厚。
莫婤吃着吃着,甚至将整个脸盘子都塞入了碗里,满足得险些流下泪来。
吃完,待她收拾妥当,见时候也差不多了,莫母就拉她一道去接生。
自这以后,但凡有接生的活计,莫母便带着莫婤同去,披星戴月、风雨无阻。
转眼间,过了三年。
这三年,莫婤从一开始的只能守在远处,到现今能在莫母身旁打打下手。
不过遇到家境复杂的人家,莫母还是会将她撵出去,赶到偏殿或院中等候。
跟着阿娘走街串巷这几年,她方体会到这份职业的辛苦。
且不说生产时辰不定,时而晌午,时而半夜,光接生就是个体力活。
古代生产方式众多,最常见的生产方式是竖式。
竖式生产涵盖站着、蹲着、跪着,但用得最多的竟是站着。
站着生产虽便于产妇使劲,亦能让孩子在重力作用下自然下坠,但却极其耗费产妇的体力。
此时,就需稳婆帮忙撑扶,因而稳婆必须下盘够稳。
古代稳婆多见之膀大腰圆,也是此原由,否则若同产妇一道摔个屁股墩,可就是一尸两命了。
富贵人家还会专为产妇准备个雕花楠木架子,缠以柔锦细缎,让产妇凭物站立,将双手置于架上借力,亦是防产妇因失力倒下。
况且,生产还极为耗时,若产妇出现倦怠需仰卧或坐立时,就将粗纸铺地,以枕安于腿中。
待到羊水涌潮,腰腹齐痛时,稳婆便知胎头已下坠,再扶起产妇使劲。
见婴孩头抵产门时,用药催之,大呼号子,即可娩出胎头。
这时稳婆更是半刻不敢放松,见胎儿双肩娩出后,要及时将胎儿接住并拉出,防胎头着地。
因而,站着生的危险系数大,对产妇和稳婆的体力消耗也很大。
莫婤这辈子暂且不论,就上辈子活了二十多年,托先进科技的福,自幼没干过什么体力活。
穿越后类似于力大无穷体质、金刚大力丸等金手指也是一个没有的。
现还只是跟莫母学了稳婆中最简单、使用频率最高的接生,本以为现代就是这个专业的她,完全能够胜任,谁知古代同现代生产方式差别竟如此之大。
现代虽然也有竖立生产,但这属于高阶助产方式“自由体位”中的一种,像莫婤这种刚上班的菜鸟,自是接触的不多。
“电视剧又误我啊!”
莫婤心中默默吐槽的同时,还有些庆幸。
幸而是穿成了稳婆的闺女,且她阿娘手艺颇为了得,能多教她些符合古代实际的接生方式。
但多跟着莫母接生几次后,她又觉这种方式很是浪费人力、物力,亦极不安全。
若稳婆被收买,想要害人岂不轻而易举?
暂且不说装作气力不够,没扶稳产妇,单是一个恍神,就可能使得胎头坠地,摔成个痴傻。
思来想去,还是得改变古代的生产方式。
她欲设计一个像现代那般专门供产妇生产使用的产床,既可以节省力气,还可保证孩子的安全。
念及此,莫婤乃于小院一隅取枯树枝,在泥地上涂画许久,删删减减,还是没有想好。
现代的产床,用的都是现代化的技术,在古代可难以找到替代之法。
何况,她又猛然想到,古代人亦是有智慧,那为何选择不够省力的竖式生产呢?
定还有她不知晓的由头。
第49章 第49章 第49章
正值莫婤犯难之际, 莫母背着个大竹篓而归。
竹篓里头像是装了一个个小刺猬,待她走近些一瞧,竟是栗子。
“方才在东门桥下见着个小童, 小小一个背着这般大的
背篓,我就都买了。”
莫母放了篓子, 解释道。
现今日子不好过,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当年水祸的刺激, 这几年杨广发疯似地开发各段运河, 先后调发诸郡的男丁三百多万人。
年年劳民伤财, 家中的壮丁死的死,伤的伤, 长安城内多的是卖吃食的小童。
莫婤的酸奶捞早也不做了,当年那场洪水, 蔺娘子在莫婤旁敲侧击后,便有警觉,凭着高府中人脉一直打探消息。
许是高夫人有意透露, 他们竟轻易探得府中在囤粮, 因而在雨水来临当日,当机立断带着牧场的汉子们和羊马群往山上迁。
相邻的牧场管事还笑话他们胆小如鼠,最终他们是唯一躲过那场浩劫的。
只是在山上困了月余, 羊马或死或吃,莫婤的母羊早就不知是魂已归西,还是入了他们的喉咙。
高府中的主子又多了这般多, 自是没羊奶再供莫婤小打小闹地做生意了。
因着闹了粮荒,长安城中的羊奶喊成了天价,莫婤也没处买价廉质高的羊奶。
况且酸奶捞这种稀奇玩意,在缺粮的年岁也少有人光顾, 她就歇了做酸奶捞生意的心思。
幸而容焕阁的生意并没因着洪水萧条,反而随着众多富人商贾涌入长安,卖得更好了些。
现今走在东市问一问,谁不知道有家产后用品铺子,里头的小东家叫莫小娘子,还会做蟠游发糕。
更妙的是,里头还有课堂,欲有孕的,或已有身子的都会去听听;而生了的,亦要带着孩子去那亲子乐园玩上一玩的。
这样一来,莫婤自是赚得盆满钵满,别说给小院添置物件,若按照前些年的房价,她都能在平康坊买处小屋了。
莫母买回来的栗子约莫是新摘的,很是不好剥壳,莫婤只好用脚轻碾开,捡了里头的橡子。
地上的壳,她挑了些完整的,将尖端修剪圆润,看着像花瓣状,用锥子在顶端捶了个小孔,穿些银铃,做了个栗子风铃,挂在屋檐下。
品相不好的,放在瓦盆里,烧成了灰,封进个陶罐内,别小瞧这些灰,外敷能治好些疮疡肿毒。
一旁莫母正宰着乌鸡,欲炖锅栗子乌鸡汤。
将乌鸡剁成小坨,焯水后倒入砂锅中,加够量的水。
栗子橡子去皮后,同鸡块一道炖,炖烂后,再添些葱、姜、酱油,起锅前再加些粗砂糖提味,能鲜掉舌头。
莫婤则在一旁生了个铜火盆,还用了无烟炭,丢进一把栗子,烤栗子吃。
这般多的栗子,一两顿是嚼不完的。
她捡了几竹篮,挂在风铃边,待吹几日,就成了“风栗子”。
风栗子虽瞧着皱巴巴、软趴趴的,但里头的肉又甜又细腻,吃上几颗,满嘴的香甜。
瞧着还剩了小半背篓的栗子,莫婤干脆在小院的墙角挑了个口小、短颈、溜肩、大肚儿的四系罐。
先往里头倒了层炒焦的细米铺上,再挑些品相好的栗子挤在炒米里,再盖上一层厚炒米,再挤一层栗子,就这般将罐填满。
多蒙上几层厚布,用粗麻绳捆上,上头还压了个吻合的小漆盘。
这般不仅能多存些时日,再吃时炒米有栗子的甜津津,栗子有炒米的清香,想想就美。
“单大人怎说?”
见母亲守着汤锅发呆,莫婤皱着眉头问道。
去岁,莫母和单大人便在谈婚论嫁了,本想等着单大人那在榆林监工的胞弟归来后再办,谁成想,传来的又是身死的噩耗。
大业三年和四年,杨广下令在榆林以东修长城,两次调发丁男一百二十万,役死者过半①,就连监工的单大人之弟亦未能幸免。
在大隋,兄弟作为“五服”中的第二服“齐衰”,丧期为一年②。
因着单大人要给胞弟守孝,同莫母的婚事就耽搁了下来。
“说是过了这个冬日,孝期一满就要办。”
莫母拍了拍裙尾,又往灶台头添了些柴火。
“那不挺好的,阿娘怎的不算高兴?”
搬了火炉子点上,镶了小铜锅,莫婤剥了一小钵栗子肉,捣碎后边炒着栗子酱,边问道。
“只是因着他弟的事,想起了你爹和你哥。”
“不止吧?”
“他弟妹还未发作。”
单大人胞弟死讯传来时,被一道接信儿的弟妹杜娘子听个正着,杜娘子受不住一下就晕了过去。
找来莫母一瞧,竟有了身子,依着杜娘子给出的月信,推出了临盆的日子,现今竟已超了十余日。
“还未生?算着时日,都有十月余了吧?”
虽古话说是怀胎十月,但实际上这里的月是按照28日来算的,就是比正常的十月要少。
而在现代医学里,37到42周就是足月了,超过42周就叫过期产了③。
过期产很是危险,胎盘可能会逐渐老化,向胎儿输送的氧气和营养会减少。
除此之外,羊水亦会减少,可能会使得胎儿肢体与羊膜相连,造成胎儿肢体断离;更会增加脐带受压的几率。
这些因素的影响下,会出现胎儿窘迫,若未及时处理,将会导致胎儿脑损伤甚至死亡。
莫婤亦是担忧起来,锅也顾不上管了,在心中又算了一遍日头。
“在府中听着些闲言碎语,扰了心神罢了。”
莫母平静地说,还帮着莫婤翻了翻炒栗子碎,怕她糊锅。
“说了何事?有人疑您算错时辰了?”
她听着很是不忿,跟阿娘接生这几年,见得多了大户人家疑她,虽她都用手艺打了他们的脸,但每每闻及还是愤怒。
“说这遗腹子,不是遗腹子。”
差些被这话绕晕,醒悟过来后深觉有瓜,莫婤来了精神,三两下将栗子酱装进琉璃罐头里头,欲认真吃瓜。
“是有那爱嚼舌根的,说杜娘子偷人?”
她按着大户人家惯常会传的言子,开始推测。
莫母点了点头,有些犹疑。
莫婤却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劝自己不要动气,不过是些没见识之人,“过期产”自古有之。
她正念着如何催催产,莫母复而又言:
“说是单大人的。”
手中的琉璃罐子被吓掉,还是莫母眼疾手快帮她捞了起来。
“不至于吧?”
她脑海飞速运转,疯狂回忆着同单大人相处的点点滴滴,瞧着不像是这般渣男啊!
“我也是不信的,但听着心烦。”
莫母用手中的铁勺,刮得铜锅叮铃哐啷地响。
为移开阿娘的注意力,她又把方才的疑惑拿出来问。
“阿娘,我瞧着众娘子都站着生,为何不躺着生?”
听着闺女的疑惑,莫母手了折磨铜锅的手,娓娓道:
“再往前,亦有卧生的,只是用劲不佳。更怪的是,生后多高热不退,到头来难逃一死。
因着立生如常,而卧生死者数人,大伙儿鲜少敢让她们躺着生了。”
莫母不知原由,莫婤却在心中又骂了一遍该死的感染。
卧生自会接触被褥床铺等,古代是没法子将这些物件彻底消毒,稳婆更是没有消毒的意识。
寻常人家,若出现产后高热也请不了名医救治,拖成严重感染,在这没有抗生素的年岁里,也就只有一死了。
这般,就算她设计出产床,也没法做到彻底消毒,亦没有市场,还是先将酒精倒腾出来吧。
盘算着蒸馏出酒精要用的物件,饭后莫婤来了高夫人院子。
“婤婤,近来有见过无忌吗?”
高夫人正手捧着封信,见着她便忧心忡忡地问道。
莫婤摇摇头,自她同莫母学接生后,就没法子固定在王娘子处上学了,她皆是挑平日间空闲时去,常常与长孙无忌错过,只是最近频次更高了些。
“他阿耶似病得更重了些,应是在侍疾。”
听罢,莫婤恍然,竟不知不觉来到了大业五年,这一年长孙晟将会仙逝,只是不知在何日。
心头一紧,长孙晟死后,长孙无忌同其母妹,将会被同父异母的兄长,长孙安业赶还舅家,也就是高家。
她怎么把这般大的事忘了,不行,她得想个法子提醒阿兄才是!
向高夫人求了做酒精会用到的物件后,匆忙告辞。
因着心急,只顾往前走,她不慎撞到了从角门溜回来的高府庶子高士宁。
高士宁抬头见是莫婤,先是浑身一抖,低头连声道歉,却不逃开。
莫婤也不知他怎的,自那年从破庙回来后,高士宁每每见着她就是这副“小白花”的样子,但她还总是能碰上他。
想不通,她亦懒得理这怂货,提了裙就欲出门。
“你还是带个帷帽啊。”
高士宁见着莫婤大摇大摆地就要出门,忙劝道。
随着当年水祸众多难民的涌入,以及各地农民起义的矛头初现,连长安城内都乱了些。
烧杀掳掠时有发生,官府不仅无能,有的甚同地痞流氓沆瀣一气,鱼肉百姓。
连背靠高府的容焕阁,都时不时要交上一笔保护费,吴娘子们的日常工作更是从抓贼,已升级至保命了。
因而莫婤这几年,很是在武艺上下了些功夫,想着就算跑不掉,也要给她掏曼陀罗子粉的机会。
帷帽就是在这样的大隋下开始流行的,它在帽檐四周缀又一圈垂纱,长短不一,但足以遮挡脸部,又比幂篱更方便。
莫婤现今长开了些,桃心面,腮拧新荔,颊腻鹅脂,眼型圆圆如荔枝,水滴鼻下花瓣唇,小巧艳丽,很是招人。
虽不言倾国倾城,亦是一美人。
听罢,也不知他为何这般好意,只掏了块麻布做面纱,将脸一裹就要出去。
还未跨出门槛,又被高士宁拉胳膊:
“你……你去哪儿”
甩开他的手,横了他一眼,向他比了比拳头,见他又被吓成个鹌鹑样,方甩上了门,离开了。
第50章 第50章 第50章
未行至右骁卫将军府, 远远就瞧见将军府来来往往许多人,应是来探望长孙晟的同僚下属们。
快步上前,欲劳烦门卫通传。
谁知见惯了锦衣华服的门卫, 哪儿瞧得上莫婤这麻布遮面的姑娘,也不管她手中亮出的长孙氏族徽, 径直赶了她,还是帮着送客的幞头管事认出了她。
“莫小娘子, 怎的来了?”
“我来找师兄, 能烦请您帮着通传吗。”
听罢, 幞头管事却踌躇着,很是为难。
这几年, 他没少沾着长孙无忌的光,吃些莫婤做的美食, 自是该帮她的,却还是吞吞吐吐拒绝道:
“主子在老爷房中侍疾,他兄长们皆盯着他, 出不来啊!”
“已是这般严重了?”
莫婤听着心头发凉, 长孙无忌连出门都难,就算将消息递给了他,他又要怎么筹划呢?
但现下管不了这么多了, 除了提醒他早做打算外,若是她能同长孙无忌见上一面自是最好的。
想罢,莫婤拉着幞头管事去了街旁的算卦铺子, 赁了笔墨纸砚,写了首狗屁不通的诗,让他帮忙带给长孙无忌。
这诗里头是他们才能看懂的加密语,这还是她和李世民想出来的法子。
别看李世民小小年纪, 对军中之事却是颇为了解。
自容焕阁后院建了亲子乐园,还弄了个大大的沙坑后,每到容焕阁打烊,她需要清点盘账的日子,李世民就会拉着长孙无忌将沙坑当战场,在里头行军布阵。
谁能拼得过天策上将啊!
无忌虽大李二郎好几岁,仍对弈不了太久,就败下阵来。
李二郎还是招猫逗狗的年纪,也是欠得慌,时不时还要调侃无忌确实武学天赋一般,恼得无忌时常撂挑子,只好将她拉去凑数。
她本是算账累了,想歇会,现今却还要换种方式费脑子,烦闷之下就起了逗弄他的心思。
借着她不懂排兵布阵的由头,一通乱来,直把李世民逼得手足无措,眼瞧着就要自闭了。
脸上方扬起得逞的笑,谁知这一顿操作反而让李二郎燃了起来,死活缠着她,非要将她教会。
为了转移他心神,莫婤就拉着他们琢磨了一套他们三人的独家密语。
但顺完密语后,又被李二郎以要熟练掌握为由,逼着她又陪他玩了一个时辰。
后来,她实在受不住了,举起巴掌,欲又要抽他后脑勺了,他才放过她,却又哄着一旁看戏的长孙无忌上场。
没曾想,这般快,这密语就被用上了。
幞头管事见此,自不好三番两次地推脱,挠挠头,将信好好藏进了衣袖内,闪身回了右骁卫将军府。
直到望不见他背影了,莫婤方忧心忡忡地回了容焕阁。
现今的容焕阁,可是大变样了。
前头并入了当初的武器铺子,地盘翻了一倍不止,门脸更是气派。
阁门朱漆髹饰,其色殷红,高大沉厚,扉上嵌有金兽门环。
绕过琳琅满目的产后用品架,穿过四五道珠帘,就入了后院。
后院连通了马行,成了个亲子乐园。
入园是一道蜿蜒的青石板径,两畔垂柳细长,如同金线。
金线后是大片大片开阔芳甸,草色葱茏,仿若翠玉织就的锦衾,平平整整。
其间,除了散落的跷跷板、滑滑梯、秋千,还错落放着形态各异的梭门,孩童们跳跃穿梭而过,仿佛踏过任意门,更得乐趣。
莫婤还大手笔地同高府木匠们,造了个旋转木马,倒腾出个迷宫,更是将小孩哥、小妹崽们迷得进来了就不愿再离去。
院子中的屋舍,莫婤改了几个作大讲堂,用于宣讲生育哺育知识;裁了些小教室,则多用于贵宾授课或私密咨询。
除了原本供孕妇哺乳的母婴室,又多了为其提供休息和社交的休闲室,还配了舒适的沙发和茶点。
茶点,除了专门请的厨娘,更多是来自营养教学厨房。
营养教学食堂,教学的对象是孕妈妈和准孕妈妈,在保证茶点供给的同时,更重要是教会她们如何搭配营养均衡的餐食。
这个营养教学厨房,最是受大户人家的夫人欢迎。
她们平日在府中,极少接触厨房,现今同大家一起玩闹,很是有趣,最让她们满意的,是她们能通过这个留心自己孕期的膳食。
莫婤曾将高夫人临盆时的危急之事改编后,讲给了她们,她们听后皆若有所思。
过了约莫半月,莫婤竟还得了四五位夫人的反馈,说是因着她的提醒,捉出了些心思蔫坏之人。
口口相传间,众夫人对她更信赖了,甚至将她的话奉为金科玉律,让她更觉身上责任重大。
见大伙儿这般支持她,莫婤还欲开运动室和实操室。
只是现今未找到合适的舞娘,能教授瑜伽、孕妇操;而用于模拟分娩和婴儿护理的模具也还未制作完成。
因着这般多的功能区,在全部修缮完工后,莫婤让大伙儿免费试用了三日。
有选了几样的,有办了通票的;有买了次卡的,有包了全年的。
甚至有几户家大业大,孩子多的,还买了好几年的。
今个是莫婤每三日一次的营养教学厨房课,同她搭档的是春桃。
因着容焕阁扩大了许多,当年趁着水祸,长安城丫鬟小厮皆要价低,莫婤同赵妈妈去“人才市场”,大隋叫“人市”的地方,招了不少帮手。
挤过东市人群的摩肩接踵,闯离朱雀大街的酒肆茶馆。
穿过蜘蛛网般的市井小巷,赵妈妈领着她,终于敲开了城西处一破屋子的
重门。
重门上挂着个朽木雕的烂木牌,上头刻着“万象仁世”。
此处偏僻隐晦,还临着城门,幸而有干了几十年采买的赵妈妈领着,否则莫婤只能在长安城内抓瞎,根本找不着“人市”入口。
赵妈妈握紧她的手,拿出高府对牌,挂在腰间醒目处后,方拉她入内。
一进屋,光线略暗,只有几缕天光从顶上狭长的窗挤入。
待莫婤细细打量,才觉别有洞天。
门脸很小,大堂却分外开阔,甚至一眼望不见头。
门外分明寂寥无人,内里却是人声鼎沸。
有讨账房先生的,有找镖师的,有赁修胡子的,有雇梳头婆子的……
登上凳子,缠绵婉转哼唱着的,是卖艺的伶人;跪下双膝,身前躺了个盖白布的人的,是卖身葬父的孤女。
最多的,是因水祸逃来长安的难民,有手艺的卖手艺,有相貌的做丫鬟,有气力的当搬工……
除了买丫鬟寻小厮的散户们,挑了些奴仆;更多的是牙婆四处流窜着,欲将容貌手艺好的买了,当个二道贩子再卖给大户人家,多赚些铜钿。
四周,姿态万千的人形多枝灯架上,星星点点的麻油灯亮着,照得堂中人容貌皆顺眼了些,这也是人市里提价的小心机了。
赵妈妈同她商量着,招了些面容姣好的、口条顺、心性瞧着不错的。
莫婤一面监工修缮容焕阁,一面同秋曜坊众人将这些人才都培养得老练些,能独自上工方作罢。
新人上岗,容焕阁的老员工们自该升职加薪。
春桃最是上进,成了小组长还央着莫婤,要跟她学手艺。
她自是支持,只是见春桃拼命攒银子,还是有些猜测。
种种推断,皆在她领着秦娘子,帮中风的高母施针,听喜郝吐槽时,得到了验证。
春桃一家子懒货,当值少,工钱低,家中还无存粮。
在水灾后,高府给的那些口粮也不省着嚼,咽没了嚷着肚儿饿,也没银钱买,回回都向春桃讨,烦得她再没回过高府。
知喜郝同春桃关系好,他们先堵着喜郝闹了几番,被高母院的丫鬟婆子打骂出去。
没法子,她老子娘甚至在容焕阁闹了几场,被吴娘子架出去后,还在外头守春桃。
春桃恼得日日宿在母婴室的沙发上,就是不露面,终是将她熬走。
这般之后,春桃越发上进,成了容焕阁的金牌销售,若没了这个扯后腿的家,她还能过得更舒心自在。
现今她还欲同莫婤发展副业,攒了银子就去他们面前耍着玩,气死他们。
有小东家和高夫人撑腰,量他们也拿她无法子。
除了春桃,其余人亦是争气,紫烟同医女们学了些手艺,晴姐儿还负责起了容焕阁节日同各位大客户的回礼。
各个都是人才,莫婤着急培育其余人,也是想着日后开接生馆将她们都带走。
她可是小东家,自己撬自己的人,应不算挖墙角吧?
方下了课,就被晴姐儿拉着,琢磨重阳给大客户们的回礼。
大隋时,人们在重阳这日要登高“避灾”,插驱虫祛湿、逐风邪的茱萸,簪象征福寿安康的菊花。
此时正值菊花怒放之际,菊花在古人心中有着极高的地位。
君子之德是它,隐士化身是它,龟鹤遐龄亦是它。
从《诗经》到唐诗宋词,菊花频繁被提及,或是抒发情感,或是隐晦思想,或是表达抱负。
容焕阁也沾着菊花的光,推出了众多与菊相联的产品,菊花酒、菊型胸托、菊花样式收腹带、菊花香膏、菊花面膜……
多是皆买了,还要了好几套的人家,莫婤就想着趁重阳节送回礼——重阳花糕。
红绿果脯切成丝,赤豆、糖、豆油煮成干豆沙,备用。
糯米粉同粳米粉混合,分成两份,一份添上红糖,拌成糊状;一份倒了白糖,搅成稀浆。
取糕屉,铺上湿布,先铺平白稀浆,再撒上赤豆沙。
放大火上蒸,中途在半熟的糕上,均匀地浇上红糖糊糊,并撒上红绿果脯丝。
糕体完全蒸熟后,熄火就得了一层重阳花糕。
莫婤讲究地做成了九层,像座宝塔,上头插了五色旗,还用白萝卜雕了两只小羊镶上,符合重阳(羊)之义。
这边莫婤正同晴姐儿研究着重阳花糕,那边幞头管事终于逮着机会,将信塞给了长孙无忌。
还未来得及多交代两句,就被出恭回来的长孙安业赶走。
见三哥(长孙安业)要来抢他手中的信,长孙无忌闪身躲过后,飞速打开。
只扫到一眼,就被方才还在长孙晟床前哭孝的二哥(长孙恒安)从身后抱住,长孙安业趁机将信抢了去。
“让我瞧瞧是你哪个小情人写的,这般不孝,阿耶都病重了还有心思谈情说爱!”
长孙安业见长孙晟眼皮子下的眼珠转了转,边装作愤怒地出声污蔑,边目不转睛地审视着诗。
只是此诗,用词颇为粗糙,连他都觉不堪入目。
“瞧着字不错,诗却作得胸无点墨,你就怜这般的?”
又将莫婤的诗贬了一通,还要传给他二哥瞧。
“三哥若看不上,还我便是。”
长孙无忌见状,伸手就要抢,长孙安业径直一把扔进了火盆里,得意洋洋地瞧着他。
“你——”
见他这般贱样,长孙无忌握紧了拳。
“都安静些,守着父亲!”
长孙恒安正欲接诗,就被长孙安业甩进了火盆,摊着的手都还未来得及收,见长孙无忌似要发火,忙端出一幅正义样,拉偏架。
长孙无忌只能低头,跪在阿耶身旁,瞧着脸色极差。
其实,他也是演的,现今他正淡定地在颅内拼凑莫婤在信上留下的信息。
毕竟他过目不忘,只需一眼,就能将整首诗背下来。
方才那般作态,也是怕长孙安业拿莫婤的信做筏子,若厚颜无耻地藏了她的墨宝,更不利于她的名声,才激他将其毁掉。
而待莫婤研究完重阳花糕,回到高府时,已是黄昏后。
这几日,为等单大人弟妹杜娘子的发作,莫母特地推了别府的邀约。
谁知杜娘子迟迟不发动,莫母虽安慰自己,就当放个小假了,但心一直悬着。
将屋中的箱笼都归置了一遍,犄角旮旯擦得一尘不染,又拿出酸米浆,做了钵米线。
莫婤忍着牙酸,吃了一整碗不知倒了多少米醋的酸汤米线后,一面觉着灵魂都要升天,一面悔恨路过孙二嫂铺子时,没顺两碗撺肉羹回来。
瞧着今晚因是又接生不成了,同莫母交代去向后,出了门。
跟着巡逻的官兵,行至右骁卫将军府,却没瞧见长孙无忌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