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第37章

    “官爷, 这可使不得。”

    一旁正同钟管事一道,与这官差头头讲理的赵妈妈见状,忙奔了过来。

    原本不欲与官差们起冲突的高府护卫们, 也挣脱了扣押,围了上来, 将莫婤团团挡住。

    “怎么,你们真想造反!快让开!”

    众官差见他们竟还敢反抗, 纷纷拔出刀来。

    钟管事一面叫高府护卫们不要轻举妄动, 一面又摸出了怀中的路引。

    躲在众人身后的莫婤, 见势不妙,立即撕下一截裙摆。

    用飞镖割破手指, 沾血书写后,她把一直按在前襟内的小狼崽掏了出来。

    将裙布塞进它的口中道:

    “小狼崽, 这是我的气味,上面我写了字,记得吐给蔺夫人。”

    说罢, 也不管它能否听懂, 又将它塞回怀中。

    因着她还小,内里根本没穿胸托等物,只罩了个挂脖小衣。

    见两方人马还在对峙, 未曾注意到她,她又撕了小衣下摆,把荷包、飞镖等防身、必备之物都塞了进去。

    再用撕破的下摆打了个紧结, 勉强兜住。

    “我是瞧了,但这路引分明是伪造的。”

    那官差高声嚷道,趁高府护卫们被钟管事呵住,未反抗之际, 又喊了众官差,将他们都捆了。

    薅开捆住,不能动弹的高府护卫,这官差走上前,欲捉了莫婤,套上麻绳。

    莫婤一个闪身,从他腋下钻了过去,直冲向不远处的小马驹。

    “快,快给我拦下她!”

    “再跑,罪加一等!”

    “你这小娃娃,跑得掉吗?”

    身后的官兵,虎背熊腰,三两步大胯,眼瞧着就要追上来了。

    莫婤知自己是跑不掉了,忙掏出小狼崽,一把抛到小马驹的背上,对着小马驹喊:

    “小马儿,快回牧场……

    啊——”

    话还未说完,身后的官差追了上来,从后狠狠抽了她一马鞭,将她踹翻在地。

    正欲再多抽她几鞭子,便见那畜生似真能听懂人话般,向前飞奔。

    见状,这官差欲跨上身旁的马匹,去追,却被摔在地上的莫婤一个巧劲放倒后,死死抱住。

    “你们快去追啊!”

    一时摆脱不了她,官差气急败坏地叫了同伙去追,接着又同莫婤撕打起来。

    她人小,力气小,跟吴娘子学的那两招,自是打不过这五大三粗的官差。

    官差抵住她,将她的脸狠狠按进泥里,反手押了她,死命踹了几脚。

    莫婤口鼻中,全是泥腥味,一面忍着干呕疼痛,一面在心里默默祈祷:

    小马儿,你快跑啊,你一定得是千里马啊!

    这官差踹了她,还不解气,又抽出马鞭笞她。

    冬末初春,今岁虽冷得早,但晨间仍有几分寒凉,莫婤穿得还算不薄,却还是被打得皮开肉绽。

    太疼了,太疼了,身上似有无数地刀在刮,要剃掉她的肉,露出森森白骨……

    莫婤觉自己已失去了其他的知觉,只剩下了疼。

    “追到了?”

    “没用的废物——”

    耳边隐隐约约传来呵斥声,她意识逐渐模糊。

    “呕——”

    莫婤忽觉喘不上气,一阵窒息感袭来,又疼又憋,似有人在掐她。

    迷迷糊糊睁眼,伸手扣脖子,她颈上还是被套上了麻绳。

    赵妈妈背着她,双手却也被麻绳捆着。

    只要赵妈妈走得稍慢,她的脖颈就会被麻绳紧紧勒住。

    这些官差就用着这个法子,让赵妈妈半步不敢停歇。

    “婤婤,醒了,赵妈妈再快些,就不会再勒到你了。”

    赵妈妈见莫婤被勒醒,又加快了脚步。

    “赵妈妈,我自己走,您太累了。”

    瞧着赵妈妈喘着大气,额上布满密汗,她自是不肯缩头乌龟般趴在赵妈妈背上,挣扎着下地,自己走。

    只是没走两步,就又重重摔在地上。

    浑身都疼,莫婤咬牙,正欲为自己打气爬起,便被脖子上的绳子往上吊。

    一瞬间,窒息感铺天盖地朝她涌来,直到她爬起方歇。

    “咳咳咳——”

    她不住地咳,一面恶心得想吐,一面还要拼命往前赶。

    一手被赵妈妈搀扶,一手使命拽着颈上的麻绳,不让它勒到自己,产生不可控的憋闷。

    就算手心被割得全是血痕,粗麻反复在伤口处摩擦,如同软刀子割肉般痛,也不敢放松。

    因为,这一刻她才体会到,窒息原来比疼痛可怕无数倍。

    不知又走了多久,官差们终是不再一眼不眨地盯着莫婤了。

    她悄然从小衣中,掏出飞镖,藏在掌心,磨麻绳。

    吴娘子给的飞镖很是锋利,三两下便将麻绳割开了。

    为了不被发现,莫婤忙用手将断处包住,装作窒息的模样,跟着继续走。

    “进去——”

    官差一把将赵妈妈搡进牢房,又拎过莫婤,丢进赵妈妈怀中。

    杨嫂子也被扔了进来,本就闹肚儿,未吃多少东西,又

    被马拖着走了这般久,瞧着已出气多、进气少了。

    进牢房前,官差们还扒了她们的襦裙,撸掉了她们身上的首饰,连杨嫂子的耳珰都被连着皮肉扯了下来。

    怕她们私藏物件,又拆了她们的头发,拔掉了她们的鞋袜,最后竟连她们的胸托都扯开来,仔仔细细地摸。

    杨嫂子尖叫着,却无力反抗,莫婤也挣扎着,对着官差拳打脚踢,还咬了他们几口,被扇了一嘴的血。

    眼见着这些官差要摸进她的小衣了,赵妈妈冲过来将她死死抱在怀中,蒙着她的眼,捂住她的小耳朵,挡在她身前被这些畜生上下其手,还不忘苦苦哀求:

    “官爷,她这般小,身上是断没别的东西了。”

    官差见她扁平个小身板,裹着件破破烂烂的小衣,小衣破口处的皮肤也全是被鞭打的可怖伤痕,小衣微卷,露出的肚儿上,还青一块紫一块的。

    又抓了两把莫婤背上的小衣,官差便只拆了她头上的珠花,掳了她的首饰,没再往里搜。

    扔了几件沾满血污的囚衣,和几双破烂的草鞋给她们后,锁上了牢房门。

    牢房终于安静了下来,裸着身子的赵妈妈忙着穿囚服,还要帮起不来身的杨嫂子穿。

    莫婤见官差们亦走到牢房外的木几上,正忙着喝酒,便躲到了他们的视觉盲区。

    她背过身去,从小衣中翻出莫母准备的黄连粉,洒到了自己绽开的皮肉上。

    疼得龇牙咧嘴,亦不敢叫。

    莫婤觉自己有些发热了,被烧得迷迷糊糊也不敢睡,就怕一睡不醒。

    她努力听着周围的响动,来让自己清醒。

    这间牢狱应关了不少人,她听到了孩童的号啕、妇人的尖叫、老太的嘶哑……除此之外,还时不时就有撞墙般的咚咚声。

    莫婤不敢去想这些声儿是怎么发出来的,她只觉得自己越发冷,越发困。

    身子开始寒战,不知是因高热,还是因恐惧。

    官差们喝大了,也不把她们几个女人放在眼里,径直大声议论开来:

    “我就知道这队人有钱,这几个娘们儿,身上值钱的东西可不少。”

    见有别的事可琢磨,她忙从其他可怖的声音中逃脱出来,尖着耳朵听。

    此时,只有愤怒和恨意,能让她坚持下去。

    “看着真像大户人家的家奴,不会出事吧?”

    “能出何事,我们可是奉旨办案,先不说有没有人找得到她们救下,就算救下了,我们也是正常拷问,有何不可。”

    “你还是太年轻,这可是按章办事,不过都是些老娘了,这皮肉松松垮垮的,没甚性趣。”

    “李二狗这回没来,不知道多后悔,他最喜欢这半老徐娘。”

    “切,幸好黄大没来,不然这小娃娃可不能全须全尾了,还是我们心善。”

    莫婤听着直犯恶心,使命捏住手中的荷包。

    赵妈妈换好衣服,约莫也是听见了,爬过来紧紧按住她握荷包的手。

    “赵妈妈,就算不能杀了他们,我们真的不能跑吗,我有办法。”

    赵妈妈一把捂住她的嘴,唇死死贴在她耳旁道:

    “可不能说这种话,会死的!再等等,再等等,跑了我们就真成逃犯了。”

    说罢,赵妈妈便牢牢抱住她,也是困住她做出过激的反抗。

    挣脱不开赵妈妈,莫婤只能死死瞪着那几个人,将他们的脸深深刻进脑海,一直盯到自己再也撑不住了,倒在了牢内。

    夜半,牢房外,终于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伴着一声烈马地嘶鸣,莫婤醒了过来。

    此时,她正趴在蔺娘子的背上,小马驹跟在蔺娘子身旁,马背上驮着小狼崽。

    莫婤伸出手,想要摸摸小马驹,小马驹忙将头蹭过来,抵上了她的手掌。

    蔺娘子瞧她醒来,忙安慰到:

    “你可没白要它们,一个小马居然能识路跑回来,一个小狼崽居然能靠着气味找着你,真了不起。”

    “我就知道,它们一定可以。”

    莫婤虚弱地说着,感觉自己浑身被火烧着,却还坚持地问,

    “蔺夫人,那些官差呢?”

    “他们照章办事,只是手段激烈了些,被上司踹了两脚,扣了半月的俸禄。”蔺娘子咬牙切齿道。

    “就这般?只是这样?”莫婤不知何处来的力气,悲愤地回头,差点从蔺娘子身上翻下来。

    她想要回头看看,看看那些官差脸上,是不是带着黑夜都无法遮掩的得意,看看他们穷凶极恶的嘴脸。

    只是身子一晃,头又晕得厉害,感觉世界在天翻地覆,她只能将晕倒前瞧见的面孔在心中反复温习,又继续问道:

    “他们用得何理由?”

    “你们来时经过破庙,那儿出了大案,周围农户说在案发前有见过你们入那破庙,他们便抓了你们问话。”

    “可是没有问我们!”

    “钟管事和高府护卫们都被询问了,可能是见你们妇孺,便没问。”

    蔺娘子又嗤笑一声道,

    “都是借口,我看就是馋上了你们的钱财,羊和羊奶等因着是高府的,我们都要回来了。

    你们的金银首饰,他们可说了,根本没瞧见过。”

    莫婤出门时,为了方便只戴了两个银手环和一些小巧的簪花,连母亲求的长命锁都没带,因而损失不大。

    赵妈妈作为高夫人身边的代表,已是习惯了穿金戴银,因而损失了些贵重首饰。

    最离谱的是杨嫂子,瞧着不声不响,身上全是招人的首饰。

    露在外面的就不说了,穿了鞋袜的脚踝竟圈了金链,双臂贴肉还戴了臂钏,被官差搜得最仔细,从头到脚摸了个遍。

    “竟是为了求财,就将我们这般折磨?”

    莫婤呐呐道,无法相信,这是多么荒谬,多么不可置信啊。

    “顺手捞钱,还能爽,他们干得多了。

    不过,却也只有你们这般惨,我看钟管事他们可好得很!”

    说罢,蔺娘子怪笑连连,复而大骂:

    “哈哈哈——这世道,这偏心眼的贼老天——哈哈哈哈。”

    莫婤听罢心狠狠一颤,难怪他们不愿反抗,难怪他们妥协得这般轻易。

    原来牢房炼狱,是妇孺的专属?

    这吃人的大隋,这绞肉机的大隋,送男丁服徭役,送妇孺进牢房。

    总有一条属于自己的黄泉道,你必须死在自己的道上,这是你作为隋人的使命。

    莫婤不断地想,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活下去,才能有尊严的活着?

    ——是要心狠手辣,是要成为人上人?

    因着莫婤一直高热,长安城才有好大夫,蔺管事亲自带着蒙古汉子们护送他们回长安。

    一路上仍是被仔细搜查,只是这般强大的队伍,还有高大人派来的话事人,带着高大人的官印和高府的族徽,自是无人再敢来碰瓷。

    这般颠簸,终是到了长安。

    一进府,莫婤便被抬进了高夫人的偏院,那儿守着三五个大夫。

    高夫人亦冲了进来,坐在莫婤床头,瞧见她浑身的伤,直掉眼泪。

    抬起手,莫婤想帮她擦擦泪,手抬到一半,就又无力的垂下。

    一旁的妈妈们皆低头垂泪,秋塘攥紧了拳头,忆梅惨白着脸,杏雏更是抱着袖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夫人,我没事。”莫婤只能虚声安慰。

    高夫人抹了把泪,将她小心翼翼地扶起,又灌下一碗汤药。

    伤口上药时,莫婤疼得直冒冷汗,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高夫人又同她分享了她不在的日子里,长安城内发生的事情。

    她不在这几日,容焕阁内,日日有人同铺娘们打探那日的龙游发糕。

    也不知道捯饬了几道嘴,竟传得神乎其神,连去容焕阁捧场过的高府世交,都派人来同高夫人打听。

    “小神仙可要快些好起来,有身子的娘子们,皆等着你的发糕呢!”

    高夫人调笑着,声音中还有些哽咽。

    “我是什么小神仙,夫人快帮我辟谣罢。”

    见高夫人这般难受,莫婤还在同她逗乐,只是心中暗道:

    哪有我这样的神仙,连自己都庇佑不了,搞得遍体鳞伤。

    想到庇佑,莫婤又肃起小脸,同高夫人说了一路上的异象,道出了自己的猜测。

    “这还不是小神仙?”

    听罢,高夫人知她从不无的放矢,很是重视,即

    刻派杏雏唤来了蔡管事。

    蔡管事或因常年奔波在高府和庄子间,肤色黝黑,下巴上还留着一小撮稀疏的胡须,胡须下是看着就老实憨厚的厚唇。

    “近来农田可有异样。”

    高夫人为莫婤擦着额间的细汗,似漫不经心地询问。

    “无甚特别的,今岁暖得早,芥菜、菘菜都长得好,元宵还能多添两道。”

    蔡管事欣喜道,忽而似又想到什么,踌躇半晌,还是如实汇报:

    “就是低洼处的萝卜根竟被泡烂了许多,农户们辩说他们未多灌水。”

    听罢,一旁的周妈妈忙上前,同高夫人耳语了几句。

    周妈妈出生农户,是有年子闹饥荒,被卖到了高夫人娘家的。

    因一直未嫁人,熬成了管事妈妈,陪着高夫人一同嫁到了高府。

    但她被卖时,已是豆蔻,帮家里伺候了好几年田地了,自是知道萝卜根肥,除非是田地水分太多,否则轻易不会烂掉的。

    听罢,高夫人让蔡管事退下,锁紧了眉。

    见高夫人已是心中有数,莫婤凝神这般久,终是没了精力,睡了过去。

    夜间,高大人又吃了酒。

    方进府门,便被高夫人院中的忆梅请了过来。

    “娘子有甚大事?”

    高大人摊开了手,等着袖莲伺候他宽衣。

    说话间酒气喷在了袖莲脸上,袖莲忙躬身低头借解腰带,躲开了他口中发酵的酸臭味。

    高夫人亦离得远远的,见他宽了衣,还是不想应他,先赶他去沐浴。

    “杏雏,去拿些酪浆给官人备着。”

    想着他若酒气难消,最后受罪的还是她,高夫人又吩咐杏雏去小厨房拎了罐莫婤在牧场做的酸奶。

    这做酸奶的羊奶还是莫婤亲手挤的,原本有四五大桶,被那些个官差霍霍地只剩两桶,莫婤让她拿了一桶,她本都不舍得吃,倒是便宜了官人。

    因着莫婤受伤,高夫人心中气儿本就不顺,想罢,更堵得慌了。

    待高大人洗掉一身酒气,喝了酸奶压味后,高夫人又冷着脸押了他去净牙。

    折腾了三五道工序,高大人终是能上床了,正想跟夫人亲近一番,又被抵住了头,推搡开。

    “我有正事同官人说!”

    高夫人拉紧了中衣,绷着脸瞧高大人。

    高大人见状忙理了前襟,正色道:

    “夫人请说。”

    见他算是清醒,高夫人没提是莫婤发现的,只说了此间出现的异样。

    “你那小食客同你说的罢。”

    高大人一眼便瞧出了高夫人未尽之言,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

    “你管谁同我说的,你就说有没有理。”

    高夫人瞧他鬼迷日眼的,又戳她心肝,没好气地说,拒不承认。

    “嗤——”

    高大人未多纠缠,只细细琢磨起如何将此事利益最大化。

    因心中皆有事,夫妻二人吹了油灯,各自睡下。

    翻来覆去整夜,翌日起身,高大人眼下乌黑,高夫人亦面带疲倦。

    高大人整夜反复衡量,梦中皆是杨广那张肥肉蛮横的脸,心头还是胆怯了些。

    何况他的官职也够不上上朝禀告,只好修书一封,寄给了洮州的高老爷。

    因着元宵将至,高老爷正收拾行装欲归,拆了信就皱起了眉。

    “老爷,是家中出事了?”

    一旁的妇人捏上高老爷的肩,温柔小意道。

    妇人约莫三十来岁,短上襦拉成一字,裹了条枣红荷叶边交嵛裙,腰间还束了条羊角花腰带,更显腰肢盈盈。

    梳着偏一侧的坠马髻,上头簪了些桃、杏的珠花,金镶玉步摇斜插着,带着银耳坠、银项圈、银手镯。

    “无事,我需即刻动身回长安。”

    说罢,高老爷起身安排管事备马,又对妇人道,

    “姚娘,我先回了,你们若收拾妥当,亦早些回来。”

    高老爷只身在洮州,自是要有人伺候。

    除了高老夫人选的养娘,高老爷在当地也找了些外室。

    这姚小婆就是洮州的,还是羌人。

    因着能歌善舞,身姿轻盈曼妙,很是得高老爷宠爱,还给了个姬妾的名分。

    听罢,姚小婆自是应下,只是待高老爷跳上马背时,她亦翻身上了马。

    “胡闹!”

    高老爷疾言厉色道,要赶姚小婆下去。

    “不,我同老爷一道走。”

    姚小婆柔柔道,将高老爷的手,拉至腰间拥住。

    高老爷一手搂上了柔软的腰,一手垂下碰到姚小婆的裙缝。

    摸着她只裹到小腿的行縢,往上触感温热滑腻,一时心猿意马,遂同意了。

    但当高老爷行至长安城时,马背上却只剩他一人。

    因着郑小婆未着里裤,高大人日夜赶路,终是将郑小婆的大腿内里磨破了。

    在马背上,郑小婆直嚷嚷着疼,苦苦哀求下马。

    高大人无法,只能给她租了辆马车,将随行者多数留下庇护她,一个人驱马,疾行入长安。

    高府内,高大人正来回踱步。

    听下人通报老爷回来了,连外衣都未拿,直直冲了出去。

    在前院书房同高大人谈了一整日,傍晚父子俩又拿了外袍,约上了太史曹,去了月华楼吃酒。

    大隋设的太史曹,掌管天文历法,负责观天象、制定历法、推算节气等。

    高老爷想着能不能从他口中套出些话,若确有其事,他好趁早上谏表功。

    太史曹崇大人,菜是没少吃,好酒亦点了不少,却滑不溜手,未吐露一言半语。

    父子二人败兴而归,愈发不甘。

    高大人反复细品着太史曹的反应,深觉不对:

    “阿耶,崇大人这般遮遮掩掩,定有其事。”

    “我亦觉着,恐是怕我们抢了他的功。”

    高老爷捋了捋胡子,老神在在地说。

    “那朔日上朝,不若您先一步禀告。”

    高老爷亦是这般想的,父子两这一刻,不谋而合。

    这头高府主事们,在想如何将家族发扬光大,那头莫婤在夫人院子养了好几日伤,终于能下地的了。

    一能下地,她也不好再赖在夫人处,享受姐姐们的照顾,便回了后罩楼。

    先将小马驹拴在自家小院中,她又拖出个脚盆,铺上从蔺娘子处得来的羊毛毡,将小狼崽子放了进去。

    用豁口陶罐热了羊奶,给它倒了一碗,同它商量不能乱跑后,开始拾掇蔺娘子从官差手中夺回的物件。

    将发酵的酸奶堆在院中,蒙上粗布,又将从蔺娘子处买来长毛羊毡毯铺上了莫母的罗汉床。

    奶酪罐藏进罗汉床底,又脱鞋踩在桌上,往横梁上吊了些装香料的羊皮囊。

    忙活完后,见莫母竟还未归,又点起院中的土灶。

    墙角大缸内,冰已结不上了,莫母在里头养了几条肥鱼。

    因着她受伤,日日躺在夫人院中,莫母又忙于接生,母女俩这几日竟只匆匆见过几面,未能坐下一道用过一次膳。

    今个同莫母确认她要回屋吃晚膳后,莫婤便想着做道大菜,母女俩好吃个团圆饭。

    洗了砧板,从刀架上拎了把直刃,手起刀落,她利落地杀了鱼,又剁了羊肉馅。

    取了墙上挂着的刮鳞梳,将鱼鳞刨了个干净,将羊肉馅塞进来打理干净的鱼腹中。

    见土灶烧旺了,扔了几个芋头进去烤后,在上头架起了铁锅。

    待锅冒烟后,炼化了乳白的油膏,开始红烧鲫鱼。

    莫母方行至角门外,闻见这般香的味道,便知是闺女回来了,遂加快了脚步。

    正摸着角门的钥匙,就被一人拦住。

    “顺娘,我真的心悦于你,你就做我填房吧。”

    拦路人穿着宽袍大袖,领口、袖口处还有祥云刺绣,

    身材还算高大威猛,只续着长须。

    莫母顾自开着门,也不答话,闪身进了高府,躲了他去。

    男人在门外徘徊一阵后,长叹一声后,离去。

    收拾好心情,莫母带笑进了院子。

    莫婤正忙着从火灶中掏出烤软的芋头,剥了皮,丢下去同鱼一道烧。

    见阿娘回来了,忙亲亲热热去抱她。

    莫母一把将她托起,被沾上了一身的灰。

    见她花着个小脸很是可爱,没忍住同她蹭了蹭,害自个也成了个大花猫。

    一番亲热后,莫母净手,帮着莫婤做菜。

    莫母从橱柜中拿出来午间剩的白米饭,待红烧鲫鱼起锅后,就着油汤,打了几个鸡子,做成了红烧味的蛋炒饭。

    又从墙角的泡菜坛子里,抓了一把酸豆角,拧成小段下饭。

    母女二人一面用膳,一面说着日常。

    “你那些酸奶捞食客,可是想你得紧!”

    莫母同她调笑道,

    “都是你做的一样的吃食,每个熟客都要问一遭你哪日回来。”

    “这段时日,辛苦阿娘了。”

    莫婤吃得脸红扑扑的,不好意思道。

    她出去顽了,还受了伤回来,将家中一摊子事都丢给还要忙着接生的阿娘,是她不懂事了。

    “说什么呢,我若忙不过来,不去便是,去了自是为了多赚些。”

    莫母见她自责,忙出言安慰,见效果不明显,又脱口而出,

    “何况也有人帮我……”

    莫母说秃噜了嘴,莫婤听罢,敏锐察觉其中定有故事,遂探究地望了过来。

    见闺女直勾勾地盯着,莫母知她可不好糊弄,便讲明了此事。

    前些时日,她受邀去了,将作监主簿单大人府上,帮其弟妹接生。

    将作监主簿是一七品官,家中三进宅院,只有单大人,同他弟弟、弟妹,三人住着。

    他弟弟在他手底下当个将作监,负责东都洛阳城的修建。

    东都好不容易修建完毕,等杨广迁了过去后,又要求在洛阳城建造天经宫。

    还需在元宵前完缮,杨广说要在此处祭祀高祖杨坚。

    这下子他弟弟又忙得脱不开身,夫人生产也没法回来。

    单大人双亲皆已驾鹤西去,妻子又早亡,生子等诸多事宜都不清楚,还好请了莫母,除了帮忙接生,还帮着备了东西,请了奶婆。

    一来二去,单大人便同莫母熟悉了起来,还帮着她去卖了几次酸奶捞。

    前日卖完酸奶捞送莫母回来的路上,竟同她表面了心意,说是要明媒正娶她做填房。

    这些时日的接触,二人间虽有暗流涌动,但未曾想他竟这般快就说出了口,莫母一时没了主意。

    恰逢莫婤去牧场未归,归来后又浑身是伤,莫母不仅没法找她拿主意,更不知她是否抵触,便一拖再拖。

    “阿娘,你喜欢他吗。”

    莫婤敛下眼中情绪,只轻声问了句。

    听她这般问,莫母似陷入回忆,半晌,方迟疑地点点头。

    “那就试试吧,或许是良人呢?”

    咽下口中的酸涩,扬起笑脸,她出声鼓励道。

    夜间点了沉香,或是因闺女终是好了些,或是因心中大石终是落了地,莫母睡得格外香甜。

    而躺在小间的莫婤,将洗得香喷喷的小狼崽子用薄毯裹着,抱着怀中,翻来覆去睡不着。

    每次翻身还拉扯着未完全好的伤口,又疼又痒,更让她难受得紧。

    狼崽子随着她翻身,颠来倒去,瞧着都快晕了,也未反抗。

    现代的莫婤,小时便面对这种难题,穿来古代,回到童年竟面临同样的境遇。

    她一瞬觉得,她同古代的小莫婤是同一个人。

    这种感觉裹挟着她,给她带来的是深深的无力。

    现代那般小的她,就不会阻止母亲去追寻幸福,而古代拥有成人灵魂的她就更不会。

    但前世,她已经历过一遍结局,见证过自己是如何一步步从父母的掌中宝,妈妈的心头肉,变成融不进去的外人,被两家人嫌弃。

    她看着妈妈轻哄弟弟,瞧着爸爸举高妹妹。

    妈妈说,你是姐姐,你已经不需要了;爸爸说,你是大人了,你该独立了。

    于是,两家都没了自己的位置,不是说会从两份爱变成四份吗?为什么她一份也没有剩下?

    难道穿来古代后的她,又要奔向同一个未来?

    想着想着,泪湿透眼眶,一滴滴无声地落到了小狼崽的薄毯上。

    小狼崽探出头来,欲将她泪添净。

    莫婤一把捏住它的嘴,一面数落它嘴脏,一面用被角擦掉了泪。

    翌日,怕莫母瞧出她的不对劲,她早早便起身。

    去大厨房提了早食,用热鸡子烫了眼,神色如常地回了屋子。

    同莫母一道吃过早膳,见她高高兴兴地出门赴约后,终是一屁股又坐到了罗汉床上。

    发了会儿呆,想起高夫人同她说的龙游发糕,忙收拾妥当去了高夫人的小厨房。

    一上午手眼不停,足足做了五笼发糕。

    两笼给了容焕阁,两笼被高夫人要去走人情,还有一笼莫婤准备带着去瞧王舒。

    她原是同王娘子告假三日,现今,自是超出了许多,高夫人已派人同王娘子说了原由,又为她再告了假,但她还是准备了一笼发糕孝敬师父。

    想及此,她便在小院中拉了小马驹,预备出门。

    或许是因着她受伤,之前小马驹怎么也不肯离开她。

    在夫人院中养伤时,它便待在夫人的后院,在下人院养伤时,她就待在小院里。

    小院中还未种花种菜,就这般小马儿也转悠不开。

    莫婤闷闷地蹭了蹭小马儿,觉得很对不起它,它可是识路的千里马!

    小马儿亦用鼻头抵了抵她,似在说没事。

    现今她好了,小马儿应该放心了,她预备将它带去高府马厩安顿。

    那里不仅有跑马场,还有专门的“弼马温”伺候,岂不畅快!

    来接马的还是个老熟人,是隔壁王妈妈的男人,孙管事。

    见莫婤从远处骑着小白马,飘过来,很是惊叹。

    小白马颈部修长且呈优美弧形,身姿优雅高贵,尾高高扬起,尾毛像白绸随风摆动,明明是疾行,瞧着神态却毫不费劲。

    待她翻身下马后,孙管事忙凑上前去,拿出磨成薄片的水晶,仔细瞧小白马应疾行而微鼓的肩膀,猜是大宛马种。

    大隋马种很多,有古老优良的河曲马;有体型矮小,但擅登山驮运和乘骑的果下马;还有蒙古马、康国马、吐火罗马……

    但大隋最为人熟知的,是大宛马,它还有个更响亮的别称——汗血宝马

    因其奔跑后,肩膀处会慢慢鼓起,并流出赤红汗而得名。

    大宛马还皮薄,血液在血管中沸腾后,这小白马竟呈现出淡粉,才引得孙管事猜测。

    孙管事瞧着眼热得紧,想同这良马亲近一番,小马儿根本不理。

    身后跟着的马奴见状,趁她不注意,竟顾自翻身上马,想再骑马疾行,看能不能出“血汗”来确定马种。

    “你作甚!”

    莫婤扭头瞧见,大声怒斥,拳头紧攥,眼中快喷火了。

    “莫小娘子,一会儿也是要我们帮着骑回马厩的。”

    白马儿还小,成年的马奴轻松翻身上马背,对着莫婤得意洋洋道。

    瞬时,莫婤脑海中又浮现了那些官差们,趾高气扬的丑恶嘴脸。

    而这边,还未等马奴拉住缰绳,小马儿一个剧烈抖身,直将它甩了下来。

    “哎呦——”

    马奴没有防备,重重地摔了个屁股蹲,爬不起来。

    莫婤忙冲过去,手脚并用打他,狠狠出了恶气,方护在小马儿前头,不让马奴们再碰它。

    小狼崽也钻出她前襟,对着马奴龇牙咧嘴,只是太小被众人当狗,没啥威慑力。

    因着前些日子的经历,莫婤死有了创伤后应激反应,伸手就掏出怀里的飞镖。

    送她过来的郑妈妈本就心疼她,见状忙走了过来,站到了莫婤身旁撑

    腰。

    “莫小娘子,信你孙叔,我亲自帮你养,绝不让人随意骑它。”

    见两方竟隐隐有对峙之态,孙管事主动站出来揽责。

    虽信得过孙管事,但怕手底下的马奴阳奉阴违,谢过他后,莫婤还是拉着小马儿离开了。

    带上剩下的一笼龙游发糕,莫婤骑着小马驹,揣着小狼崽,去了书肆。

    书肆内,王娘子还躺在原处,一面晒太阳,一面捧卷。

    正伸懒腰时,便瞧见一人一马,神态颇为相似,皆懒洋洋地过来了。

    在书肆的后院栓了马,又晃悠了一圈,仍觉此处不便她养马。

    跟着她溜达的长孙无忌听罢,便提议放于他府中养。

    但莫婤想着他那一家子乱麻,尤其是他那不省心的兄长,亦是婉拒了。

    下学后,又拉着无忌去了东市容焕阁。

    “小东家”

    “莫小娘子!”

    “这是做蟠游发糕的那位!”

    方进铺门,随着铺娘们一声声小东家,铺中众人皆望了过来,互相通气,得知她便是做龙游发糕的莫小娘子后,竟有围堵她的趋势。

    吓得莫婤拉着长孙无忌翻身上马,一溜烟跑了。

    一面奔出东市,一面将此处也划掉。

    先不说她进去可能就出不来了,只说这儿多是孕妇,养马确是不方便。

    进了秋曜坊,见摆了一地的药材和染缸,莫婤头更疼了些,她堂堂一个小东家,难道真的没地养马?

    正忙着搬货的吴娘子见她这般苦恼,遂上前询问。

    最终,还是吴娘子想到了法子。

    吴娘子组建的女子护卫队,众人皆有马,便凑钱租了处马厩,就在容焕阁背后那条街。

    因这马行近来生意萧条,马厩租得价廉又宽敞。

    武娘们凑的钱还够顾专人打扫,平日间自己也时常来洗马,马厩干干净净,无怪味。

    莫婤很是满意,便也出了份钱,在这马厩中给小马儿挑了个好位置。

    安顿好小马儿,已是黄昏,无忌送她回去时,终是没忍住,出言询问:

    “这不是才顽了回来,到底怎么了?”

    “啊,怎么了。”

    莫婤装不懂,扑闪着眸,疑惑地反问。

    但长孙无忌这次并不愿让她装傻躲过去,一本正经地复问:

    “所以告诉阿兄,怎么了?”

    见躲不过,莫婤只别扭的说了今日令她不对劲的事。

    说完还自我厌弃道:

    “我是不是很坏,很伪善,我心里就像有个小本本,我一面鼓励阿娘去,一面又给她偷偷扣分。”

    长孙无忌将她拉倒一旁的石阶上,用袖子给她擦了擦,又铺开块手帕,邀她坐下,方说道:

    “阿婤在我这里,即使坏,也没关系,我皆心悦。所以你母亲约莫也遇到了这般的人。”

    “可是,可是我……我怕。”

    莫婤低声道,眼中憋了整日的泪,还是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无忌未再多言,让她头靠在自己身上,为她挡住眼。

    瞬时,他便觉自己的手掌湿透了。

    莫婤也不知怎么了,她突然觉得好怕好累,比她刚穿来时还怕,比她在高府拼命立足还累。

    长孙无忌一面为她遮掩,一面拍着她的背哄她。

    怀中的小狼崽亦钻出头,接泪,又被长孙无忌按了回去。

    终是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自出事后,为了哄着周围的人,为了装作无事,她就算哭,也只允许自己哭一小会儿。

    待心中哭畅快了,莫婤方对着长孙无忌耸了耸鼻子,展颜一笑。

    见着她真正的笑,无忌一直紧绷的身子也终于放松下来。

    带着她逛花灯街,吃糖人,猜灯谜,戌时末方归。

    而此时,本应逐渐熄灯的高府,灯火通明。

    第38章 第38章 第38章

    大业二年, 东都建成,杨广便已迁都。

    虽众多官员家眷仍定居长安城,但上朝却是要行至东都洛阳的。

    高老爷因是地方官员, 只需每月朔日和望日参加,也就是初一和十五。

    离朔日不足五日, 高老爷只能在同太史曹吃过酒后,就从长安动身前往洛阳。

    丫鬟婆子们用火笼熨着老爷的朝服, 小厮们给马匹们喂草料, 备车马。

    大厨房热火朝天备着干胡饼一摞、番捻头几碟、玉尖面一笸、蟹饆饠一笼, 又包了些香嘴的杂碎,芦服鲊、糟腌蟹、松江鱼脍……

    青铜树形的九枝灯架, 照得正厅明晃晃。

    高老爷同他儿商议了大计,又唤来了儿媳嘱咐她千万瞒下此事。

    想着待公爹在朝堂进谏此事后, 食馔等物价儿必上浮,高夫人也欲先暗中囤粮。

    莫婤回府时,高夫人便喊了丫鬟翠姐儿唤她来, 叮嘱她勿声张此事。

    这般不确定之事, 莫婤自不会四处宣扬,遂一口应下。

    她与莫母啖谷米不多,只是想着秋曜坊众女子独住, 灾日若送粮,实属太打眼了些,便同夫人商量着给她们院子也囤些。

    高夫人让忆梅去钱匣子里数了十几贯钱, 让她领着吴娘子,明个一早便去。

    吴娘子也是吃瓜人,在她耳旁问了十万个为何,她也不理, 只管拉她去了东市的米行。

    米行老板姓梁,身形富态,腆着个大肚,还扎了条粗腰带,上吊着串钥匙,同他那被挤出的肥肉,碰得丁零当啷。

    见来了大主顾,梁老板亲自领着她们瞧陶瓮里的米,这排是糯米、香米、籼米,那列是赤米、白粲、碧粳……

    忽而,一旁冲出个胖丫头,提着扫帚,绕着陶瓮,朝地上疯扇。

    “吱吱吱——”

    一只硕鼠逃窜而出,见状,梁老板张开胳膊,摇着身子,帮着堵,竟还让莫婤和吴娘子襄助。

    四人合力,将它围追堵截,胖丫头一把子将它敲晕,拽住它尾巴,边倒立晃荡,边开口骂:

    “死耗子,把你嚼的米给我吐出来,把你一家子藏哪儿也给供出来!”

    梁老板摸出个手帕擦着双鬓豆大的汗,同她们解释:

    “近来也不知怎的,这耗子猖獗得很,白日就敢出来偷粮。

    可能是我行今岁这米太好,你看把这畜生都馋得不行。”

    梁老板是怕她们不买而自夸,莫婤却想着,熬过冬日的老鼠还要存粮,何不是一种预警呢!

    油肆买了几大陶罐的油,还让铺主在封口的木塞上,涂了层蜡。

    盐铺称了盐,酱醋坊内清酱、鼓酱共打了半斛,酸粟又要了一斗。

    想着若发大水,淹了山林,柴火定亦短缺,价儿亦会上浮,便又去烧炭行称了几石柴薪,还要了几笼金贵的木炭。

    而在高府的赵妈妈,为着如何能暗中采买高府这么大一家子的粮食,也是想破了脑袋。

    最后,还是想到了莫婤借的木牛流马。

    她翻出最大的几辆木牛流马,将粮食装在牛肚儿内,面上罩一层肉,再盖一层菜。

    就算有人不小心揭开,也只会以为麻袋里装的萝卜、芋头等。

    最多骂几句高府人喜欢吃草,断不会怀疑到他们在囤粮。

    况且这样一来,肉菜也能多捎带些。

    因而,今年府中除了羊,农庄上来的木牛流马都拉了十来趟。

    念着羊肉价贵,想着府中的丫鬟婆子,高夫人又派人去农庄的猪圈,足足拉了七头猪。

    也不能白给了众人,算着来年要涨价,为了让高府下人们多囤些吃食,便按着现今的市价又降了一层卖给大伙儿。

    “定是要死的猪卖不出去,用来打发我们。”尖嘴猴腮的婆子阴阳道。

    “你这人怪道,夫人可不是这般人。”瞧着是在夫人院中当值的婆子回嘴。

    “我信夫人,但我家没存银!”粗布短衣的丫鬟喃喃,挺着大肚,身后还背了个娃。

    “来年亦能买,说不定豚肉也降价了!”包着头巾的厨娘,嚷嚷出声。

    院中众人瞧着拉来的大肥猪,众说纷纭,本是凑热闹的莫母见状,却是买了不少。

    莫母想着,这闺女长大了也换

    了口味,比起价贵的羊肉,更爱烧些豚肉食,腊肉、腊肠也被她用光溜了,今年有钱了,多置办一些,让她吃得痛快。

    是的,除了莫婤小打小闹赚了些零花钱,莫母是真的赚钱了。

    因着莫母在外接生,也让高家在七八品官宦人家中有了存在感。

    虽都不是大官,但难保哪一日就飞黄腾达了,莫欺少年穷,这些皆为人脉。

    是以,除了高夫人,连高大人都支持她外出帮忙,甚至有时主动同她介绍。

    接生的红封都归她自己得,有金贵的吃食,其一回甚至还得了株小人参,但更多的却是银钱。

    她还拿着高府食客和容焕阁的月钱,两份外快加成,不过月余就攒下了十余两银子。

    而莫婤心神还在刚刚莫母的自言自语中,心里毛毛的:

    阿娘,我不是近来爱吃腊肉,我是换人了,我在现代就爱吃!

    腊肉不健康,但就是很爱!

    这边高府众人在分猪肉,那边高老爷也终于到了洛阳城。

    洛阳位于中原地区的中心位置,北临黄河,南通伊阙,东接虎牢,西连函谷,交通经济本就发达。

    待杨广迁都后,大规模的宫殿、庙宇,让其显得更加富丽堂皇。

    高老爷一面感叹还是杨广这老小子会享受,一面修面汤浴,欲明日光鲜登场。

    卯时未至,高老爷便换上了紫袍。

    大隋官服有着严格的等级规定,五品以上官员着紫衣,六品以下兼用绯丝。

    官员们头戴冠冕,腰间系着配饰,伴着玉饰清脆的声响,行至乾阳殿。

    待进入正殿向杨广行稽首礼后,太史曹甚大人开始进谏:

    “北斗七星位置有变,春日竟已至。”

    听及此,高老爷便觉自己要被抢功劳,也欲上前禀告,却被一旁的崇太史曹狠狠拉住。

    杨广立于上首,听罢龙颜大悦。

    甚大人复言:

    “然据冬日载录,雨泽甚丰,近日又气暖异常,恐春日有水祸,望陛下早做防御。”

    “好啊,我告你之讯,你转头说予了他。”

    高老爷对着同为太史曹的崇大人,低声骂道,

    “你们合营抢我功,不亏心?快将我那些好酒吐出来。”

    “他早有察觉,何来抢你功一说。”

    崇大人面色不改,仍紧紧抓了高老爷。

    见此,高老爷更气得牙痒痒,脸都憋红了。

    眼瞧着到嘴的鸭子就要飞了,骤然,甚大人从天而降,砸在了他脚边。

    抬头一瞧,迎面是杨广一张怒气冲冲的脸。

    原是他踹飞了甚大人,还不解气,走下来指着他鼻子骂:

    “你个老货,危言耸听,一派胡言。”

    骂完,又使命踢了两脚,方作罢。

    “皇上息怒!”

    众大臣见状,纷纷跪了下去,高老爷自也随大流往下跪。

    也幸好跪下来了,他已被吓软了脚,本就要站不住了。

    古人认为皇帝是天子,代表上天治理人间。

    若发生天灾,如洪涝、地龙、大旱等,都预示着皇帝德行有亏。

    而这才是杨广上位的第二年,虽民间一直流传他骄奢淫逸、草菅人命,但当天灾降临,岂不是做实了他的暴政。

    杨广愈想愈觉怒火中烧,直叫人把甚大人拖出去砍了,又将与他共担太史曹的崇大人拎出来质问。

    崇大人早有准备,先述他与甚大人分工不同,未曾涉猎此事,又言瑞雪兆丰年,或许来年是个大丰收。

    接着又是一番奉承吹嘘,直顺了杨广的气。

    杨广倏而瞧见高老爷杵在崇大人一旁涨红着脸,复问:

    “高大人,有何见解?”

    “皇恩浩荡,我是被他那一派胡言,气红了脸。”

    看清形势,高老爷迅速反应,恭维道。

    “皇恩浩荡——”

    众大臣见识了杨广的残暴,皆是些能屈能伸之人,纷纷俯首称赞其英明神武。

    下朝后,崇大人见高老爷一直用颤颤巍巍的手,握着面巾,擦额间细汗,便挑眉戏谑道:

    “那些好酒,没白喝你的吧?”

    高老爷不住点头,面色也由方才的憋红,吓成了现今的惨白。

    当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啊。

    隋文帝时期,亦出现过天灾。

    开皇十四年,关中地区出现了严重的旱灾,开皇十八年,河南八州大水。

    每每大灾前,必有蛛丝马迹,隋文帝对于谏言的人很是褒奖。

    若预判错误,只赏赐白银万两;若预言中,升官进爵更是必然。

    因而当听到有灾情时,高老爷子才一心想着确认后上报。

    本是怕人抢了先,现在却是庆幸因着没得到崇大人的肯定,而踌躇了半晌。

    但经过这一遭,高老爷更加确信,天灾降至。

    为了不在这个节骨眼上触杨广的霉头,高老爷硬生生等到其他官员都走光了,才装作不紧不慢地离开了洛阳。

    实则一上了官道,他派了心腹送信洮州后,驾马狂奔,回了长安城。

    一回府便叫来高大人和高夫人,连久不出门的高母都唤来了。

    先是言明春日必发大水,后又告知了杨广的态度。

    “朝中有眼力的人家,应皆已猜到,尔等需小心筹谋,若招人眼,传到圣上耳中,我们高府必瞬间倾覆。

    此事除了我们,其余知晓之人皆要封口。”

    高老爷一字一句地说道,锐利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

    高大人拱手应下,眼余光直往高夫人处瞥。

    只见她面色平静,声都未见半分颤抖地应下。

    出了前院,高大人意味深长地对她道:

    “看好你的小食客,别让她丢了性命。”

    “官人在说甚,我的小食客这般小,什么都不懂。”

    第39章 第39章 第39章

    而什么都不懂的莫婤, 正在秋曜坊围观众女子杀猪。

    除了高府的七头大肥猪,高夫人还让人另拉了一头猪送来了秋曜坊。

    一粗布麻衣的汉子,赶着头膘肥体壮的黑鬃猪, 进了院。

    莫婤怀中的小狼崽,一个兴奋地扑了上去, 要同它顽。

    猪鼻子拱着它,三两下就将它抛飞到了药草堆里。

    “哎呦, 小狼崽!”

    莫婤冲过去, 薅药草堆, 身后的猪也上来帮忙,拱了她的屁股, 将她也推到了药草上。

    “啰啰啰啰——”

    周妈妈喊着号子,忙上前, 拉了黑猪身上的牵绳,将它往后拽,也差些被带翻。

    吴娘子快步上前, 拔出利刃, 一刀割了它脖子,身后追上来的晚娘,眼疾手快地放了个比脸大不少的脚盆盆接血。

    “啊——哇”

    一旁来做客的崔姐儿, 半蒙着眼,惊呼连连:

    “你们都是些怪人,这都不怕!”

    武娘们正围上去帮着剃猪鬃, 又黑又短的毛挤满了彘刃,绣娘们忙卷了窄袖,用水瓢舀了热水,帮着冲洗。

    挎着个药篓的药童, 正捡坝子上晒的肉蔻、白芷、山奈和草果,预备一同煮了去猪腥。

    毕娘子在同她带的药童讨论,要多少曼陀罗子粉才能将猪迷倒。

    更古怪的是秦娘子,还摸出银针,在猪肥腰荐的十字部摸摸戳戳,似在捣腾着猪的穴位。

    毕竟,猪也是有穴位的,如山根穴,能帮助猪开窍醒神,治疗中暑、感冒、昏迷等症状;后三里穴,也对猪的脾胃功能起调节作用。

    而最小的莫婤,目不转睛地盯着,口中还念叨着:

    红烧肉、锅包肉、蜜汁叉烧、菠萝咕噜肉……吴娘子手法这般老道,肉定好吃。

    肥猪,若在屠宰的过程中,受到惊吓和挣扎,其肉中会产生乳酸堆积,影响肉的口感。

    见众人皆淡然,崔姐儿也壮着胆子,帮着将武娘剁下来的肉搬到芭蕉叶上晾着。

    莫婤特意让吴娘子将猪皮剔下来,架了火,烤猪皮。

    烤好的猪皮,只洒些粗盐、胡椒粉,就又香又糯,还有嚼劲。

    周妈妈还指挥着众人,两个猪后膀,做成火腿;两个前腿,剃骨剁肉,做咸肉;猪头肉,泡了盐

    卤,凉拌做下酒菜……

    烤完猪皮的莫婤闲不住,见武娘们将众人都不爱吃的肥肉都挑了出来,忽而想了——芋糖玻璃肉。

    此为潮汕传统喜宴中“二十四道菜”的必备佳肴之一,潮汕人“食桌”讲究“头甜尾甜”,而芋头玻璃肉正是其不可或缺之一。

    留下一部分猪肥膘熬油,剩下的烧了沸水煮。

    约莫小半刻钟后,捞起,用粗布攒干水分,切成条,再加入高粱酒去腥。

    抱来个封口糖罐,在膘条上,洒粗砂糖,码上后,放进陶罐。

    一层肥膘,一层糖,铺在陶罐内,再严严实实密封上。

    “到时我给你们做咸蛋黄玻璃肉卷,一口下去又酥又甜……”

    因需腌制三四天,莫婤又描述地格外香,吊足了众人的胃口。

    一旁听着的崔姐儿小肚咕咕叫,觉嘴角似在淌哈喇子,下意识用手去遮。

    “呕——”

    崔姐儿被一阵恶臭捂嘴,一面干哕,一面往水缸旁跑。

    听着这般动静的莫婤,忙望了过去,原是崔姐儿在帮忙洗猪胰子,晚娘欲用其做澡豆。

    将猪胰子的血污洗净,拈掉上面的脂肪和经络,研磨成糊状,再按着比例加入些豆粉、香料等,就做成了洗涤用的澡豆。

    澡豆早在隋以前便有了,南朝宋刘义庆所著的《世说新语》中,还专门记载了一个澡豆的故事:“婢擎金澡盘盛水,琉璃碗盛澡豆。”

    因着从诞生起就是王公贵族的专属,晚娘还是在皇宫内当差时,同老嬷嬷学的。

    除了加了些青木香、钟乳粉、蜀水花等香料,老嬷嬷的方子中还加了玉屑和真珠。

    玉屑能增加澡豆的质感和光泽,而真珠就是珍珠,能使皮肤光滑细腻。

    晚娘一面同众人解释,一面将香料按比例洒了进去。

    正欲添绿豆粉,就被一旁的莫婤拦住了。

    莫婤自穿来后,日常就搓些自己的小衣、内裈,洗浴沐发用着皂荚也没觉着不便,时不时莫母还给她泡泡艾草水、香汤浴,更觉舒坦。

    现今才觉,自己还是过得太糙了,竟连香皂都没想起。

    她用草木灰代替绿豆粉,又加了些皂角、猪油、砂糖进去做成了香皂。

    晚娘试了试,发现果真比那澡豆好用得多,遂决定都做成香皂。

    瞥见院中摊着的草药,莫婤又同二位医女商量着,再加些白附子、川穹、商陆等香药材进去,做成药皂。

    不仅清洁效果极佳,兼具滋润肌肤、预防皮肤病等功效,还能美白祛斑,若放于容焕阁售卖,定亦能受到主顾们的追捧。

    一听着还能赚钱,大伙儿纷纷尖起耳朵听,绣娘们还提出可以染色,更增加美感。

    用蓝草染出天青,红花、茜草染出胭粉、赤红,栀子染出嫩鹅黄……

    众人听罢皆觉有理,当场便试验起来,红的、黄的、紫的……兔子样、鲤鱼样、莲花样、元宝样……足足做了一大匣。

    听着效用这般好,崔姐儿期期艾艾地问:

    “做成了,当费几何,我能买一盒否?”

    不着痕迹地捏了下长裙底藏着的荷包,她暗自掂量里头的铜钱够不够。

    她是想给她阿娘也买一块,嫂子总骂她阿娘身上一股子骚臭味,但她阿娘明明亦不是腌臜人,同她洗的衣物虽未熏香,却亦带着皂荚淡淡的清香。

    她自是不信,见嫂子不肯亲近阿娘便罢了,还箍小侄儿不让靠近她阿娘,心中更是气得牙痒痒,没少同她哥告嫂子的状。

    她兄长却总是尬笑着,顾左右而言他,令她齿寒。

    果真应了那句老话,有了媳妇忘了娘!

    直到一日她阿娘抱了小侄女,小侄女也捂着鼻,直喊太臭了,臊得她娘直躲进屋子里抹泪。

    她以为是侄女也被嫂子带坏了,横了她一眼,忙跟进里屋哄阿娘,却发现阿娘屋内飘着一股子死鱼般的腥臭味。

    家中明明没有晾咸鱼,一旁的恭桶倒得干干净净,还洒了草木灰,怎会出现这般味道。

    而此时,阿娘一面哭,一面还手不停地搓着脚盆里的内裈。

    见状,她正欲安慰阿娘,竟瞧见阿娘的内裈上头贴着私密的位置,淌着铜绿锈黄的污秽,还混着些豆腐渣滓,而恶臭就是从这盆里传出来的。

    “阿娘,这是怎么回事。”

    崔姐儿很是不解,一直追问。

    直把她阿娘眼泪都搅没了,羞红着脸道:

    “约莫是内裈洗得不净,连带着私密处又臭又浓,还时常痒得钻心,连你爹都嫌我,日日睡在那勾栏。”

    说罢,又抓着脚盆,号啕大哭起来。

    崔姐儿听着又急又气,吼道:

    “你别给他找借口!我得给你请个大夫。”

    一面说着,一面就要往外冲,却被阿娘一把抱住。

    “我儿啊,阿娘知你孝道,但这是要你娘的命啊,叫外人知了去,你娘可怎么活啊!”

    阿娘死死捆着她,泪顺着她脖子,滴进了她心里。

    她不明白,为何她阿娘不怕病痛要了她的命,反而恐惧求医问药,让她没法活?

    爹见不着,兄不答话,嫂子一脸鄙夷,稚子只会嚷嚷着臭,什么也不懂。

    没法求得答案,但她却没有放弃要给阿娘请大夫的念头。

    先去了医馆,向药童一打听,请个大夫竟这般贵,家中嫂子握着银钱,自不会给她半分,她便帮着别家补旧衣,一分一分的攒。

    为了赚铜钿,她什么缝补的活碌都接,连郭大的臭鞋破袜子都帮忙补了。

    眼瞧着翠帷廊的街坊邻里都被她求着缝了个遍,却还是没能存够请大夫的钱。

    最可气的是哪些个贪色汉,每每找她做活碌,还要动手动脚占便宜。

    甚至巷口的仇三,见着她就面浮不正之色,还一个劲地对着她笑,腮肉横生,咧开的嘴里,满口黄牙,出言就让她做外室。

    她实在受不了了,就想到了秋塘坊人多,平日间外出生意也很忙,应也有余钱,说不准能求得些活。

    尽管有些难以启齿,觉着丢脸,但都是女子,不会有多脏多臭,更不会对她毛手毛脚。只是众人一直忙,她便迟迟未敢问出口。

    晚娘瞧了瞧众人的神情,又见周妈妈和莫婤均点头,方道:

    “今个你着做了这么多,本就该分你些,快别说这些外道的话。”

    说罢,晚娘从函盒内专挑了些染色好、模样全的,一旁的紫烟还扯了个桑皮纸袋,帮她都装上,塞进了她手中。

    “不不不,我虽没几文钱,但断不能白要的。”

    崔姐儿一面拉紧袋绳,不让袋子滑落,一面扯下长裙内的荷包,将里头的铜钱都塞进了紫烟的手中。

    她方才可瞧见了,都是用得好料,药材她虽不知都有些啥,但瞧着就不便宜,她也没东西回礼,可不能白要人家东西。

    送走不肯再留下用膳的崔姐儿,莫婤捡了些剩的边角料,欲为大家做刨猪汤。

    杀年猪,做刨汤。

    用猪棒子骨,吊高汤的同时,她同周妈妈洒了些面粉洗猪下货。

    洗好的猪下货,先加些丁香、姜片煸一煸,再倒入铜锅中,添上奶白的高汤。

    待大火煮沸后,莫婤让周妈妈帮着架了火盆,吊铜锅;又顺手调了几个秘制料碟,做蘸水。

    原以为众女子约莫接受不了猪下货,谁知一个比一个吃得香,一顿晚膳竟从酉时足足吃到戌时初。

    见大伙儿都不顾形象地扶腰摊在莞席上,莫婤铺了毛毡毯,让众人都围坐过来。

    周妈妈拿了账本,莫婤坐于中央点账。

    不过月余,刨去成本,竟赚了两百余贯。

    “夫人念着要过元宵了,让我先同你们发了月钱,别省着,多买些吃食。”

    莫婤一面为众人发钱,一面暗示道。

    这也是高夫人的意思,除了便于她们囤些吃食,更是为了让她们手里有钱,心中不慌。

    莫婤还没说完,春桃便连连点头。

    元宵定会被家中盘问有无发赏钱,她想着得早早花光才能躲得清净。

    买了吃食是最

    好的,最终进自己肚子也不算亏。

    晴姐儿则念及最近早出晚归的赵妈妈,若有所思。

    多数时候留在秋曜坊的晚娘,自是发现后屋堆了颇多粮食,隐隐有所怀疑。

    毕医女和秦医女,想着溢价的黄芪,亦有所猜测。

    前几日去进货,竟发现黄芪价上浮的厉害,但初春本就是出黄芪的好时候,怎会如此。

    因着一时好奇,便多追问了两句,谁知多数药材铺子皆言黄芪受了涝灾,被淹死了。

    黄芪本就是喜涝药材,甚至积水的条件下也能存活一二,现今长成的黄芪这般少,定不寻常啊!

    后来,她们有闻及小东家拉着吴娘子囤粮,便同黄芪涨价串联上了,约莫猜了个大概。

    不过,既然小东家没说,自是不能说,她们就更不会多嘴问,反正已做了准备,她们便趁药材还没溢价得厉害,多囤些罢了。

    同众人这般说完,竟已至戌时末,莫婤忙拉着周妈妈和春桃往高府赶。

    高府内,咬死不承认是莫婤说的高夫人,正唤了当日在场的丫鬟婆子,统统敲打了一番。

    “若有人嚼舌,小心被老爷送去绞了舌头。”

    除了秋塘、郑妈妈等心腹,见在房中伺候的余下丫鬟俱跪地求饶,就差发毒誓了。

    眼瞅着要将她们吓破了胆,高夫人方放过了她们。

    若连她这一关都过不了,难免被有心之人抓住把柄,若真出了事,她可就成高氏一族的罪人了啊。

    心中叹了口气,高夫人屏退旁人,又留了赵妈妈询问存粮之事,还让郑妈妈派人去角门守着,待莫婤一回来,便带她过来。

    赵妈妈汇报完囤粮情况,又说到买粮时遇见的怪相。

    因着为保有更多余粮,除了从庄子上运粮来,高夫人还令赵妈妈,在各坊、东西两市大型米行,不留痕迹地买粮。

    “夫人,我今个在东市米行,瞧见了光禄卿家中管事。”

    赵妈妈回忆着晨间的事,低声同高夫人禀告道。

    因着光禄卿府中负责采买的管事是个八尺大胖子,她一眼就瞧见了,闪身躲了他去。

    高夫人心中一凛,复而自我安慰道:

    “他们日日酒醴膳羞之事,朝堂上出了这么大的事,定察觉到了。”

    隋朝时,光禄寺主要负责皇室饮食,包括食物的供应、膳食的安排等,统辖太官、肴藏、良酝、掌醢等署。

    而作为光禄寺长官的光禄卿,这般迅速便回味出其中深意,自属寻常。

    “随后,我在平康坊的米铺,瞧见了司农卿家的;

    在永兴坊粮店,认出了大鸿胪卿家的;

    在东市的米仓瞅见了,正互相寒暄的太仆卿和都水台使家的管事。”

    赵妈妈冷静直白道,戳破了高夫人的侥幸心理。

    因着瞧见了光禄卿,赵妈妈每去一家米肆就更加小心,时不时便躲于大柱后观察。

    皆为长安城内显赫人家的采买管事,赵妈妈虽不是全都认识,但面孔看着却是熟悉的。

    先瞧见那买粮的架势,再派人谨慎打听一番,知了是哪家管事,都记下来向高夫人汇报。

    “何况,昨日粮价还未曾有变,今儿一早我再问,每斗竟涨了两钱。”

    赵妈妈复而加磅,很是忧心,他们买的量本就大,别说两钱了,就是涨一分都不是小钱。

    听罢,高夫人忙提了算盘,手飞速拨完,果真是一大笔钱。

    原本此事不宜宣扬,她欲趁着粮食未溢价,让赵妈妈尽量囤,若到时仍不够,再唤自家众管事帮着收,现今看来,众官员反应得比她想象的快。

    也不自个瞎琢磨了,她当机立断派了秋塘,唤府中与食馔相关的管事前来商议。

    因而,莫婤等人方急急忙忙回了高府,就又被翠儿拉着匆匆往夫人院中赶。

    周妈妈自同她一道,春桃便先回了下人院。

    因着春桃明日轮休,她已月余未归家,怕老子娘一个忍不住,杀到她上工处逮她,闹得人仰马翻,遂主动回来了。

    “呦,大小姐还知有家啊!”

    春桃那挺着个大肚子的二嫂,正用篦子,帮着她娘通头发,见了她忍不住恨恨道。

    这么大一家子人,挤在这间破屋子里,到是这小姑子飞黄腾达了,日日舒舒服服的,也不说帮家里一把。

    眼瞧着春桃头上珠花,心中更嫉妒得紧,手中不自觉大力了些。

    “啊——”

    通到打结处,也没在意,一个直溜下去,疼得春桃娘龇牙咧嘴、面目扭曲。

    “哎呦,嫂子怎这么不小心。”

    春桃三妹见状,忙夺了大肚嫂子手中的篦子,争着去娘跟前表功,说不定明个一早还能多分口粗饼吃。

    她二嫂翻了个白眼,心中暗骂,这死老太婆,久也不洗发,臭得很,熏得她眼都睁不开。

    还教她们是为了显得头发光溜油亮,瞧着利落敞亮,主子也更喜欢。

    放屁,是她头上除了个剃了个前额,包了条假金丝发带,再无旁的;人家得宠的大丫鬟头上,簪金戴银的,油发可插不牢实。

    方才她通下来不少白的、灰的,也不知是发屑,还是虫啊、卵啊,也不知有没有虮虱蚤蝨。

    想着她愈发觉得身上都痒了起来,忙坐得离春桃娘更远了些。

    不过也远不着哪儿去,这三四十平米的下人房,要住下十几口人,还能躲哪儿去?

    春桃爹娘都是高府家生子,本应混得不错,但春桃娘是易孕体质,成亲三年,便生了三个娃。

    因着时常坐月子,也不用上工,家中还有婆母好生伺候着,春桃娘便生了惰性。

    也不想着多做些成绩往上升了,就日日同男人在帐中厮混,成亲八年,竟生了十个娃。

    觉着自己劳苦功高了,还日日同婆母干仗,闹得一家子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婆母先受不了了,借口这般多人,家中住不下了,嚷嚷着要分家。

    正想握财政大权的春桃爹娘一口应下,谁知公爹公婆死活要跟着二儿子过活。

    春桃爹娘气不过,放下话来,若是如此,他们也就不会给养老钱了。

    原以为能威胁住公爹公婆,谁知老两口连夜收拾包袱,同他二弟一道求了老夫人,多分了一间下人房,搬了出去,搞得两家人几乎断了亲。

    这时,春桃娘才发觉家中锅都揭不开了,因着前些年没努力,年岁大了各院皆不要,只能在浣衣院中,当个粗使婆子。

    而春桃爹也是个偷奸耍滑的,日日想着占人小便宜,最后被调去帮着喂车马,日日同畜生打交道,这回人的便宜占不到,还学着同人赌马,又折进去不老少钱,让本就贫穷的家,越发雪上加霜。

    这般多孩子,春桃爹娘自顾不过来,春桃从小就知道,要想吃饱、穿暖必须得把父母哄好,还要将哥姐哄好,才能得到她们穿剩下的破衣裳。

    因此她为人很是圆滑,甚至自己攀关系,进了老夫人院子,住进了老夫人院中的下人房。

    但春桃心中很有主意,她知道大丫鬟们同她岁数相差无几,若一直留在老夫人院中,待大丫鬟们要出嫁时,她也差不多要出嫁了。

    若没法子成为大丫鬟,就没法攒钱,更不会被许给好人家,逃脱这恐怖的一家,正巧遇上莫婤开了铺子,她方找着了出路。

    听了她嫂子的酸话,春桃也懒得理,只同她爹娘打过招呼,便翻出自个儿的脚盆洗漱。

    她许久未回,自没了她的床,夜间她只能和衣同两个妹子一道挤在门后的草褥子上。

    挂了一道破帘,就是她四哥和四嫂,才成亲不久,两人打得火热,还嚷出些呻吟。

    睡四哥四嫂上头的三哥三嫂听罢亦忍不住了,不甘示弱,也闹出些动静,将床架子晃得吱嘎吱嘎。

    身旁是小妹的磨牙声,耳旁萦绕着叫春声,远处还有阿爹、阿娘、大哥大嫂们比雷都响亮的鼾声。

    春桃咬着牙,闭紧眼,心中默念卖货的口条,好不容易迷迷糊糊要睡着了,又觉有人在

    剥她衣服。

    瞬时,冷汗就吓出来了,想着难道是二哥的怪癖又犯了?

    一面装作不经意间扇了那人一巴掌,一面眯着眼睛辨认——竟然是她老子娘。

    她娘先解了她的荷包,又搜了她的衣袖,最后剥了她的亵衣,往胸托里摸。

    只搜到一把零散的铜板,又拆了她头上的珠花,走时还唾了她一口。

    忍着恶心,待她老子娘走了睡下后,方裹好衣服,蹑手蹑脚地出了门,去了高母院子。

    幸而喜郝今个未值夜,敲了她的窗,进屋同她挤了一晚上。

    春桃一面躲喜郝怀里哭,一面暗自发誓,回秋曜坊立即便要将银钱都换了粮食,皆存着自己啖,绝不给她们留半个子儿。

    而高夫人院中,明明是夜里,却恍如白昼。

    正屋内坐满了管事,见莫婤和周妈妈来了,高夫人抬手径直将莫婤唤了过来,周妈妈自觉立到了赵妈妈身旁。

    高夫人拉她坐到了身侧,一起听管事们的汇报。

    管事们因不知详情,亦是一头雾水,不知夫人为何急召,但见一个小娃娃都能旁听,想来也不是何大事,遂放下心来。

    高夫人尤其听了卖粮仓店铺的管事汇报,让他们近日不仅不要大额售粮,还要多多进粮,若能从官府收粮是最好的。

    因着杨广近来频频开展大工程,还总是发动战争,一掷千金的东都方落地,就又开始穷兵黩武。

    前刚令刘方攻占城,刘方一走,占城王商菩跋摩就在比景、海阴、林邑三郡故地复国①。

    此战隋军死者十之四、五,主帅刘方也病死于班师途中。

    方才给了工程征讨的开支,后又要给隋军将领的遗孤们安置费。

    因而国库告急,官府不时便要将存粮投入市场售卖,以获取财政收入。

    而如高府这般人家,自有人脉,是能从官家手中买到合法粮。

    当然,这一举措又方便了隋朝的蛀虫们偷粮出来贱卖,以赚取私用,高夫人亦瞄准了这头。

    “这些个偷粮卖的,都给我盯牢了,一有出手,定要都包圆了。”

    这些都是潜规则,本不该摆上台面说,但现今高夫人已顾不得了,着重给米铺管事强调必要拿下。

    “夫人这般要求,难道今年是荒年?”

    米铺管事很有警觉,听罢立即反应。

    骤然,大堂本还有些窃窃私语不当回事。

    此言一出,皆鸦雀无声,众人目光都朝高夫人望了过来。

    高老爷先前才下了封口令,况且她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暴露而造成恐慌,因而只淡淡道:

    “今年老爷子在洮州的人手皆要归,恐府中耗粮过多,元宵后粮食本就要涨,尔等定要多囤粮,才能维持府中收支平衡。”

    众人听罢,想着高老爷子在洮州的一摊人,皆信服地点点头。

    此事虽是为搪塞众人,但却也是高夫人烦恼之处。

    因着高老爷子常年在洮州任职,那处都快成一个家了。

    高老爷子知水祸后,驾马疾行回长安前,竟还不忘通知洮州的莺莺燕燕,让高母心中愈发不满。

    高母特地又唤了高夫人去,话里话外都是让她看紧家,断不能让人分了权儿去。

    听着婆母的敲打,高夫人内里亦是抱怨连连。

    除了众多的丫鬟小厮,娇嫩欲滴的妾室,就连那没名分的外室,这老爷子竟都要带回来。

    年轻的姬妾不打紧,叫一声小娘供着便是,最让人焦心的,是那有孩子的妾室。

    那些高大人的庶兄们,最大的只比高大人小五岁,生他的姨娘还是抬了房的贵妾桂小婆。

    因着跟高母合不拢,一直陪着高老爷住在洮州,这番回来,还不知要闹成何样。

    而余下能在桂小婆手下长大的,皆是些能人,且多是十七八岁的热血汉子,也不知有无秉承高老爷子的习性。

    想着这些,高夫人的头,越发疼了起来。

    现今这般紧迫,先不说这般多人,住处要如此分配,光是他们每日需啖的吃食,就难以估量,只能往多了囤。

    而一旁听着的莫婤,又同高夫人耳语,悄声提醒道:

    “夫人还需多存些炭火、火种、能入口之水和药材。”

    炭火、火种,甚至水,高夫人皆能理解,但药材又是何说法?

    “夫人,我一会儿同您解释,定有用。”

    见莫婤如此言之凿凿,高夫人自是信她的,便又叫来药材铺的管事,按照莫婤说的药材,都多备了些。

    待众人退下后,她方向高夫人解释。

    她也是今个瞧见杀猪血遗留在院子中,招来些苍蝇蚊虫,才终于逼迫自己面对一早便隐隐产生的念头。

    尤其在古代,大水之后,多有大疫啊!

    洪水携带的秽物、冲死的尸体,不仅会污染水源,成为传染病的传播媒介,害饮用的人生病,堆积下来的尸体还会滋生细菌和病毒,成为疫病的源头啊。

    况且现今还是初春,蚊虫苍蝇本就急速繁殖,洪水后,水体面积扩大、湿度增加等因素,更将带来一场蝇蚋生长繁殖的盛大狂欢。

    而因着水祸,多是逃荒的难民,恐惧、饥饿,甚至夜不能寐,皆会让他们丧失免疫,更易染病。

    若再加上无药亦无医,要不了几日便会没了性命。

    到时尸横遍野,聚蚊成雷,蝇蚋群绕,整个大隋将哀鸿遍野。

    莫婤思及,便寒毛卓竖,心尖发颤。

    高夫人院内,莫婤同夫人想着今后,眉目紧锁,而出了高夫人院子的张妈妈,随即就摸到了东跨院张姨娘处。

    自上次张姨娘惹了夫人生厌,后又遇上莫婤遇险,她至今仍被夫人牢牢把控。

    监视她的丫鬟暖香,见来的是夫人身边的张妈妈,收了她一把铜钱,便吃酪浆饮子去了。

    “你这个老货,是来瞧我笑话的。”

    见着唯一的亲人,张姨娘嘴也不留情面,还怪张妈妈这般久才来看她。

    听她落到如此境地了,竟还在使小性儿,张妈妈转身便想走。

    但瞧见她尖尖的下巴,四肢也不见有多的五两肉,肚儿却开始显怀了,终还是心有不忍。

    从怀中摸出个钱袋子,整个都给了她。

    见她还提溜着钱袋的重儿,又咬咬牙,取了头上足金的钗子,脱下腕间纯银的镯子,皆给了她去。

    “多备些吃食吧,别饿着你和肚中儿。”

    说罢,张妈妈也懒得再同她白费口舌,推门径直走了。

    “还算你有良心!”

    张姨娘在其身后嘟囔着,见她跨出门槛,关了门,忙将银子用桑皮纸裹了几成,又套上麻布,闪身进了里间,塞进了虎子里。

    虎子,就是大隋大户人家多用的尿壶,因着形状像伏虎而得名,头部上扬,有一较细的颈部开口,虎身则圆润饱满,无论男女皆适用②。

    为了日常方便,多放于床榻附近,钱藏在张姨娘眼边,她方放心。

    翌日一早,倒尿壶的丫鬟,始终觉着今个这虎子有些重。

    见张姨娘守在一旁,也不敢多逗留,提着接尿的恭桶便跑了。

    一面低头往外退,一面在心中腹诽:

    不会是在里头拉了粪,今个才这般看着我罢,这么怪道恶心,就觉着今个虎子臭气熏天。

    而屋内,张姨娘见小丫鬟这般磨蹭,仍觉不放心,况手中有余钱,她心中又犯痒痒。

    这还是当年逃荒时,留下的后遗症。

    当年逃荒,她身上的细软皆被抢了,现在但凡有钱,若没花出去,日日夜不能寐。

    因着在高府好日子过久了,脑袋也生锈不转了,她自没悟出张妈妈是何意。

    径直赏了暖香一个碎银子,央她帮着买了些香料,将银子都用了个七七八八方作

    罢。

    久不用这些金贵玩意了,她喜欢得紧,每样掺了些,沉香、檀香、苏合香……

    皆装在鎏金双蛾纹银薰球内,将自己的小衣、长发腌得香气熏人。

    高大人方一捞起珠帘,探头入内,就被这混成怪味的香封了鼻,接连打了四五个喷嚏,才缓过来。

    气儿还没喘匀,张姨娘便扑进了他怀里,诉苦到:

    “大人,您再同夫人说说,就放过我罢,我又不是囚犯,日日盯着我,我睡得不踏实,吃也吃不下。”

    原本美人在怀,高大人应很是享受的,却被这盖过来的香味搞得,几欲晕倒。

    推开张姨娘,愤而起身,跌跌撞撞往外逃。

    还未逃出张姨娘院子,又迎面撞上了刚倒完屎尿,提着恭桶回来的香暖。

    “哎呦——”

    香暖被撞倒在地上,摔了个屁股蹲,手中的恭桶飞了出去,却久久不见其落地,抬眼一瞧,竟盖在了高大人头上。

    “呕——”

    香暖先受不了了,看着就替高大人作呕,只冲出去,趴在湖边狂吐。

    可怜高大人一人,顶着恭桶,被腌臜之物胡了眼鼻口,睁不开眼,亦不敢张嘴叫人。

    一把扯下粪桶,高大人带着一身恶臭,冲回了前院。

    不争气的男人,因着寻欢不成,反忍了一身臭。

    而随着工作狂高夫人一道道指令的下发,高府各管事都谨遵夫人吩咐,秘密筹谋起来。

    这般大的阵仗,就算木牛流马也不顶用了。

    只能让米铺管事、菜庄管事、油坊管事等白日间,拉了食物,分散置于高府附近的其他宅院中。

    到夜半三更时,赵妈妈再同人悄悄地去拉。

    高夫人本不欲全都拉回来,还是经历了荒年的周妈妈,同她道出了其中的厉害。

    到时水患来袭,难民涌入,真乱起来,出门手上拿块馊胡饼都会被抢,背着个破烂包袱都会被翻,更别说运粮车了。

    若派护卫压缩,当时可能因着畏惧,不敢来犯,但定会跟踪粮车归属。

    最终发现粮车进了高府,恐难民们聚拢围了高府,撞了门,官差可来不及救,被抢了杀了,就算最终抓了他们,自身也是没命了。

    况且,若让人知晓高府有余粮,借粮之人断不会绝,沾亲带故的都能黏上来。

    周妈妈说到这儿,高夫人便又想到了同在长安城的小姑子,忙支人问了高老爷,是否要派人同他们说一声。

    高老爷这才一拍脑袋,想起了这个长安城中的女儿、女婿。

    因着长孙晟身子一直未好全,此次便告了假,未去东都上朝。

    念及此,高老爷忙唤了心腹来帮忙传话。

    右骁卫将军府

    长孙晟见二儿子长孙恒安自那日上朝回来后,便惴惴不安,遂找他前来询问朝堂之上出了何事。

    “阿耶,可出了大事,甚大人当日就被砍了头。”

    长孙恒安惨白着脸,如今回忆时话语还颤颤巍巍。

    这几日,他只要闭眼就是杨广那张凶狠的脸,甚大人从官这般久,就这么轻巧的死了?

    “阿耶,我能告老还乡吗?”

    长孙恒安被吓破了胆,念着伴君如伴虎,这老虎的屁股谁知哪天他就不小心摸到了,还动了归隐的念头。

    “你个逆子,你老子还没告老还乡呢,你倒是敢想。”

    见他这般不成器,长孙晟更气了,忽而似想到了什么,忙复问:

    “你就没察觉些旁的?”

    “还有甚?是要学着崇大人嘴甜?阿耶,我可没这本事,我们武将,嘴都笨!”

    长孙恒安挠着头,更为难了些。

    “谁他娘的跟你说,武将嘴笨的。”

    长孙晟顿觉,一口老血都要被他气得喷出来了。

    要知道,长孙晟除了是大隋杰出的将领,更是优秀的外交家。

    想当年,他搞得突厥内部分裂前,可是能同敌人指点江山,纵论天下大事,直将突厥头头忽悠瘸了,现他儿子竟同他说武将不善言辞!

    荒谬!真的巨大的讽刺啊!他长孙晟一世英名,竟落得这般后继无人!

    想着逝去的大儿子,长孙晟恨铁不成钢,复而又问:“你就不觉有水祸?”

    见长孙恒安竟还没回过味了来,长孙晟引着他想。

    “哎呦,阿耶,这可是假的,崇大人都说了,况且圣上还能分辨不出真话假话?”

    见这轴驴最终都没醒悟,长孙晟扭头便找起了羊鞭。

    狠狠抽了长孙恒安两鞭子,呵退逆子后,他坐在床榻上大喘气。

    “官人,这又是怎的了。”

    去厨房提药的长孙高氏见状,忙奔了过来道,

    “大夫同您说了多少次,切忌动怒,好生静养!”

    握着夫人的手,长孙晟很是颓然,随即又道:

    “辅机回来没,寻了他来。”

    长孙无忌行至父亲房中,亲手伺候父亲服药后,又被父亲考了一通。

    “圣上此番大怒,你可明白做文臣之胆战心惊了?”

    长孙晟一句带过起因,着重描述了杨广盛怒,想要借此敲打长孙无忌。就剩这一根独苗苗了,他誓要断了小儿做文官的心思。

    “所以,水患将至吧?”

    谁知,长孙无忌的心神丝毫未在杨广的麻木不仁上,反而敏锐察觉出其中暴露的讯息。

    长孙晟骤然一怔,这可是他为官数十载才培养出的政治敏锐度,他这稚子不过十一二岁,还未踏入官场半步,竟在他只字片语中就有所察觉。

    他这儿子好似有些了不得啊……

    第40章 第40章 第40章

    醒悟的各家, 皆紧锣密鼓地囤着粮,老爷在洮州的车马,也终是回了长安。

    足足装了五车人, 还不算跟在马车旁的丫鬟婆子和护卫们。

    高夫人早早便将分住处的单子,呈给了高母。她这般小辈, 自不好安排小娘们的住处,还得高母出马。

    高母也厌烦同她们寒暄, 直让丫鬟婆子领他们去住处, 收拾妥帖了, 明个一道来她院子点卯。

    女眷们皆搬进了东跨院,外室们仍养在高府附近一所三进宅院内, 庶子们则同高大人挤在前院。

    方安顿下来,就闹出些事来。

    “夫人, 大人院中的丫鬟,又被幸了一个。”张妈妈低头禀告。

    高夫人眉眼都未抬道:“谁幸的?”

    “约莫是二少爷。”

    “抬了做通房丫头便罢了,果然跟老爷子一脉相承。这等事我早料到, 今后便不必再报上来了。”

    高夫人按着眉心, 瞧着囤粮头疼。

    见状,莫婤上前帮着揉了揉额角。

    “还是我婤婤乖巧,那些个惹事精。”

    见张妈妈欲言又止, 莫婤复道:

    “夫人听听八卦,换换脑子也好。”

    高夫人听罢,遂让张妈妈接着讲。

    “二少爷都认下了, 三少爷却站出来说是他先幸的。”

    张妈妈骤地语出惊人,本闭目养神的高夫人都来了兴致。

    见两人兴致勃勃地瞅着她,张妈妈接着爆出更大的瓜:

    “五少爷又说,是他们两个一同幸儿的。”

    “哼——”高夫人冷笑一声道, “都是些腌臜人,反正他们都住一个院儿,此次且随他们闹罢,今后可给我看紧些。”

    说罢,重重扔了账本,又拨起算盘来。

    吃了瓜的莫婤,念着高府这般乱,除了日常去容焕阁或书肆,更不爱出门了,就在房中捣腾莫母买回来的食料。

    特意让莫母去桥头的鲜肉铺子多买了些肠子,猪肠、羊肠,甚至还淘到副牛肠。

    剁了一背篓的肉,用猪肠灌了川味腊肠,又加了些白砂糖,做了广味腊肠。

    抱出从秋曜坊带回的猪血坛子,倒了些在肉糜里,加了盐、丁香粉等,灌入羊肠中,做成了细长的血肠。

    还找豆腐西施买了些嫩豆腐,混着做了豆腐肠。

    最让莫婤欢喜的是排骨肠,虽麻烦了些,但做时想着焖饭流油的场景,还是馋得她直流口水。

    只是可惜今年本就柴火不丰,也没有存下柑

    橘皮、柚子皮,没法熏了做正宗的家乡风味了。

    见街边竟有小娃卖咸鸭蛋,莫婤又拉着莫母买了些,将蛋黄塞猪肝里,腌了几日,晾成了龙肝凤胆。

    剩下的肉,或腌了盐,裹上草木灰,做成咸肉;或是串了竹扦子,做菜时就吊土灶上,烤成了干巴肉。

    看着日渐被吃食堆满的小屋子,莫婤很是有成就感。

    晚间与莫母用膳时,莫母又同她分享了近来接生的新瓜。

    前几日,莫母在七品官员录事参军陆大人的府中,帮其继室接生。

    因着胎儿不小,起初不算顺利,但莫母还未发力,便有一管事婆子进来传陆大人的话,说是若不能大小皆安,就保大。

    自是未到这般田地,莫母除了感叹这大人还算有良心外,便没太在意。

    也不知是接生这胎站太久,还是近来同莫婤吃多了腊肉,竟大便难下,莫母鼻中塞着枣核,蹲得脚都麻了,也未拉出。

    正焦灼着,忽而身后传来窃窃私语。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还是继夫人命好啊!”

    “此话怎讲?”

    “姐姐你竟不知?小心些罢。”

    随着丫鬟们小声八卦,正蹲在一帘之后的莫母,听了个全套。

    原来录事参军的原配,就是因难产死的。

    当时正值隋文帝病重,杨广把持宫门,禁止出入。

    跟随杨广,当时还不是录事参军的陆大人,遇上夫人难产也无法赶回,便将家中一切交给了老母。

    陆老太自来就瞧不上这个文文弱弱的儿媳,见她连孙子都生不下来,这般无用,就对稳婆道——不计一切保小。

    后因婴头卡住,稳婆拉了马,将原配置于马背上颠簸,仍未能生出。

    眼见着羊水污了,为保小,稳婆就剪开了原配的会阴,一面喊了三四个虎背熊腰的婆子死命按她肚子,一面用擀面杖滚压她腹部,硬是将胎儿挤了出来。

    这般折磨,就算稳婆将裂得稀烂的会阴缝上止了血,原配也烧了整日,未挨到陆大人归来便死了,只留下个满脸乌青的婴儿。

    随着婴儿日渐长大,府中人发现他竟是个傻的,还时常对着老夫人身后傻笑。

    丫鬟多传,定是傻子能瞧见老夫人身后缠着的厉鬼。

    一日夜里,雷雨交加,老夫人被轰鸣声震醒,让大丫鬟伺候着出恭。

    点了灯,一盏微弱的烛台只能隐约照亮四周,窗罩、帷幔、木几甚至老夫人的被面上,竟出现了一个个血手印。

    忽而,听见院中传来奇怪的声响,她们透过印满血手印的窗往外探,院中竟有个披散着发,光着身子像野人的女子,正趴土里不知在撕咬着什么。

    女子啃得满脸、满嘴是血,猛地抬头,她目光阴沉地看向她们所在的方向,张开了血盆大口,吓得她们忙躲到窗下,大气都不敢出。

    渐渐地,院中没了声响,当她们再抬头看向那处时,女人已不见了踪影,她们却觉颈后一凉。

    一回头,女人同她们脸贴脸。

    翌日卯时,待丫鬟们上值后,方发现倒在屋内的老夫人和大丫鬟。

    老夫人摸着身子都凉透了,大约昨夜便被吓死了。

    丫鬟还有气儿,被救活后,也彻底疯了,但大家还是从她那一直颠来倒去的喃喃自语中,拼凑出了那晚的诡异。

    杨广初上位,这般怪力乱神定会毁了陆大人的前途,因而孝期未过,他便娶了填房,还特地算了生辰八字,亦是为了冲喜。

    不过也是邪门,至此府中再无怪事发生。

    就着惊悚瓜下饭,莫婤都没了胃口,一面暗自催促自己要把酒精弄出来,一面又觉此事多是能推敲之处。

    世间最可怕的断不会是鬼怪,而是人心啊,还是要将这些冥顽不灵的老太弄开啊!

    莫母原本是见莫婤愈发大了,却还是对接生颇感兴趣,甚至还接生了头小狼,方说了这个故事吓唬她,想让生畏。

    但她不仅不怕,又念叨着她那没影的接生馆事业,还担忧起她的安危来。

    “你娘白混这些年了?”

    因着她现今接生的人家都不算简单,莫母对这些尤为注意,若不慎接触到阴私,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担心我,还要同我学?”莫母另辟蹊径,继续劝道。

    “我开接生馆让她们来我这儿生,不仅接触不到这些,还能多救她们的命呢!”莫婤振振有词。

    “哼,还是童稚纯真,天马行空呢,若真有那日,阿娘定支持。”

    莫母笑笑亦随她去了,她这闺女常常有些奇思,若能成真,自是女子们的福音。

    毕竟,若没有不靠谱的稳婆、乱指挥的婆母、心术不正的“身边人”,女子这“鬼门关”应是要好闯许多罢。

    因着高府今岁囤粮、杀猪、宰羊,大伙儿皆过了个富裕年,开春都壮了不少。

    莫婤在槐花树下一量,竟长了一寸,脸也长开了些,愈发有美人模样。

    春日是生长播种的季节,容焕阁又迎来了高峰。

    多为备孕或已孕的娘子们,提前来添置物件,以免坐月子没法出门挑到自己喜欢的花样,还同小神仙抱怨为何不能送货上门。

    大隋有名的绣房,皆是能上门丈量尺寸。

    起初多因高府的关系,大家碍于面子情,在开业时象征性的捧场。

    哪知,一入容焕深似海,从此就离不开了。

    日日都念着容焕阁又出了什么新宝贝,有了什么新花样,因而皆愿亲自来。

    来了有医女们深入浅出地讲解,或养娃、或养生,或产后调摄、或娩身之宜忌,还有小神仙随机掉落的蟠游发糕,因而尚未有人提出这点。

    现今大家忙着备孕,这点就又被提了出来。

    “承蒙大伙儿抬爱,但您瞧我这店,就这么些人手,务以质胜,可不敢再将人派出去。”莫婤赔笑拒绝。

    这妇人环顾一周,见铺子人流这般大,众人皆忙得脚不沾地,亦认同的点点头。

    况这铺子才开,恐方盈利,她断不好嚷着让人家多招人手,遂作罢。

    待日后扩大规模,送货上门自是可的,但现今莫婤更想让众人亲自来买。

    她已同医女们商量过,多说些产育知识,潜移默化间养成众妇人的求知欲。

    习惯养成后,她们再顺势开启孕妈妈课堂,从传播科学生产知识的方面,降低产妇们的死亡率。

    因着莫婤赔笑着作陪,妇人愈发满意,家中人还说她拈酸,你瞧别人怎么一幅她说得颇有道理的模样?

    被捧舒服的同时,又多添置了两套,一旁走过去的晴姐儿对莫婤击节称赞。

    因着每七日便需盘账,莫婤就同王娘子商量将此日定为休沐。

    当日一早莫婤便同掌柜、铺娘们一道上值,店铺打烊后,方独自盘存。

    自知莫婤休沐日,要亥时初方回高府,长孙无忌很是担忧,皆要陪同。

    一人盘存无聊透顶,四周全是货物,但凡出一点动静,就让她心中毛毛的。

    她还将狼崽子也带来陪她,但它这般小,也不抵用,还是心存恐惧。

    现在有人陪,还能多个人说说话,自是好的。

    况且,长孙无忌从最初便送她回家,她早已习惯他的陪伴,很是安心。

    只是不知从何时起,李家二公子李世民,也加入了他们的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