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师父
自古以来, 陷入情爱中的女子,都无法善始善终。
人的心实在是太狭隘了,仿若只要被情字所蒙蔽, 就一叶障目,再也瞧不到其他人。哪怕是再心胸辽阔的女子, 也无法看到他人的悲苦,一心落入自己情苦中。
如痴如醉,如醉如狂,如疯如魔。
卿如尘算是看出来了, 自她死后,风翎羽是彻底癫狂了。
“我要你的眼睛做什么!”卿如尘操控着灵力, 一把打落了风翎羽的匕首, 咬牙切齿道, “难道挖了你的眼睛,小夜的眼睛就会回来吗?”
“铛啷一声”, 匕首落地, 卿如尘抱着怀里的花使, 纵身一跃,跳上了升降台:“自己趴上来!”
顶上的妖魔在嘶吼, 扯得整座镇魔塔东摇西晃,无数横梁瓦片, 簌簌而落。
眼看整座塔都要塌了,在无数妖魔的尖啸里,风翎羽小心翼翼地伸手搭在卿如尘的双肩,将自己的身体贴了过去。
温热的身躯在身前, 风翎羽勾住卿如尘的脖颈,倾身在她耳旁虚弱开口:“其实师父可以把我留在这里的……”
塔都要拆了, 她还在磨磨唧唧的。
卿如尘顿时怒了,她操纵着魔剑狠狠在风翎羽臀上拍了一些:“少些试探!”
“赶紧给我滚上来!”
风翎羽轻嘶一声,双眸含泪往她身上趴:“师父,好痛。”
声调是冷的,语气却像带了钩子。
卿如尘只当自己没听见,她冷哼一声:“跳上来。”
风翎羽顺从地跳到了她的背上,卿如尘立即将魔剑召唤到身前,纵身一跃,踩着魔剑化作一道流光,冲破了妖魔的封锁,直直地冲向镇魔塔的塔顶!
“轰!”
魔剑爆发出一团赤红的剑芒,冲破塔顶,骤然飞出镇魔塔。
顷刻间,视野辽阔起来。卿如尘脚下踩着魔剑,只听得“轰”的一声,下方的镇魔塔轰然炸开,在无数碎屑中,失去束缚的妖魔停滞了一瞬,片刻之后,发疯了一般冲向上方的道盟修士。
修士们大骇:“此魔……此魔……”
“镇魔塔!”
“镇魔塔竟然炸了!”
在上千名妖魔的冲撞下,哪怕是大乘修士,都捏不住手中的困天锁地网。
卿如尘目光如炬,趁乱看到了一刹那的空隙,瞬间飞了过去。
“唰”地一下,她化作流行飞出了包围圈。她一边疯狂逃跑,一边从破开风翎羽纳戒的密令,从中取出一柄斧头,气势汹汹地朝言澈劈去:“欺师灭祖的玩意!”
“等下回,我一定打死你!”
“砰!”
斧子从天而降,直直砍向言澈,连破她几十层防御,砍在了她的脑袋上,把她死死地砸在了地上。
若不是言澈躲闪了一下,只怕耳朵都被她切下来。
言澈顶着头上的斧子从地上站了起来,抬手摸了一把挡住眼睛的血水,看向卿如尘离去的方向,目光坚定:“她们跑不远,追!”
还正如言澈所料,卿如尘没有多少灵力,的确没有跑多远。
刚跑到剑宗之外的雁荡山脉,就被追兵追上了。
卿如尘果断把风翎羽给甩下了,她当着追兵的面,一把打向风翎羽的胸口,将她直直地打落雁荡山脉:“你这孽障,留你不得。死去吧!”
她朝风翎羽打了一掌,最后启动了传送罗盘,抱着花使跳入传送门中,一瞬间消失不见。
风翎羽的身形在不停地下坠,她望着卿如尘毫不犹豫舍去她的背影,一颗心又酸又胀。
痛,很痛。
从前她一直以为,自己对卿如尘来说,不过是个替身,是个可有可无,随时可以被舍弃的对象。
实际上,她从未被舍弃。
次身?
次身是什么东西?
风翎羽读过三千道藏,自然也知道诸多秘闻。
所谓的次身,是半妖为了解决血脉冲突,将自己人身与妖身分出来的一种修行手段。
若真如她说,她是蛮蛮……
也就是说,早在那个喜欢吃饭的秘境出现之前,卿如尘就一直护在她身边。
她一直以为,蛮蛮会接受天魔,是因为大乘期修士的责任,如同叶风竹。
至于自己,不过是她漫长修士生涯可有可无的调剂品。可是如今看来,并不是这样的。
李幕生会挑中蛮蛮,是因为蛮蛮有软肋。
一个人有软肋,还能在天魔的摧残之下活下来,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因为……
自然是因为……
她师父爱她。
如同叶风竹爱李幕生一般。
风翎羽眼角滑落了一滴泪,她一时想笑,一时又想哭。
无数个念头闪过,她又想到了方才卿如尘的那一掌。
她喊她“孽障”……喊了许多年,风翎羽都习惯了。只有这一次,风翎羽切切实实地感到了难过。
她师父曾那么看重她,爱护她……到了如今,全都无所谓了。
她师父是真的舍弃她了。
“哈……”
风翎羽冷笑一声,在即将跌入层层林木之间时,她抬手往身下拍了一掌!
掌风强劲,催得方圆百丈的树木都化作粉末。风翎羽借着掌风飞起,立在空中,挡在了众人身前。
她孤身一人,并未召唤任何兵器,单单只是站在那里,任由风吹开她的衣袍,衣袂飘飘,就足以令众人止步。
为首的言澈姗姗来迟,望着她淡漠的神情,心下一冷:“翎羽……你要助纣为虐吗?”
风翎羽冷冷地望着她:“她不是天魔。”
言澈却不信:“你怎知她不是?要知道天魔她能直接与人融合,彻底吞噬对方的神识……”
“更何况十七年前,卿如尘飞升,并无神格出现,证明她飞升失败。如今她复活了,说不定……”
风翎羽这一回的语气却很坚定:“我说她不是,她就不是。”
言澈还在据理力争:“翎羽,我知道你很爱惜尊上,可尊上真的已经死了,她被天魔吞噬,她早已不是……”
她话还未说完,风翎羽从纳戒中掏出藏灵蛊的摇铃,威慑之意明显。众人胆寒,具退了一步。
唯有言澈不退:“翎羽,你不是这么不讲道理的人。”
她被卿如尘伤得浑身是血,此刻只能依托灵力勉强立着:“你还记得阿筝和小烈是怎么死的吗?她们被天魔吸干了灵力,撕碎身躯,只剩下点肉沫!”
言澈提起当年的旧事,眼眶泛红:“你亲眼看到的!你亲眼看到!”
“若她的是尊上,当她开始吃人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更应该把她杀了,给尊上最后的体面!”
她的说辞与当年别无二致,那时风翎羽追踪着所有与天魔有关的蛛丝马迹,道心动摇,选择走上了一条与李幕生一样的道路。
她以为自己承担得起这个代价,实际上,她根本无法承担。
紫金神雷竹剑出鞘,“唰”地一下指向言澈的咽喉:“天魔也好,血魔也好,她就是我师父!”
“我不管你们的天下与苍生,我只要我师父活着!”
“她在世上一日,我就与她共存一日。”
一剑之遥的距离,她凝望着少时伙伴的面庞,神情决绝:“天道要杀她,我就杀天道!”
“你们要杀她,我就杀了你们!”
什么正道领袖,什么狗屁圣女,从一开始,她想要的只有她师父。
本质上,她继承了母亲昆玉的血统,冷血又薄情,为达目的不折手段!
言澈望着她这幅决然的神情,难以置信:“翎羽,你变了……”
风翎羽冷笑一声,反问道:“我变了?那你怎么不问问为何这些年沧海闭关不出,不愿见你。”
“清溪遁入空门,不再炼丹。”
“白亦入凡,无影无踪。”
“落月之战后,你手上沾的人命,比情魔少吗?”
言澈的脸顿时变得苍白,她抿唇,压着眉低声道:“这都是为了天下苍生。”
“天魔一旦复生,生灵涂炭,后果将不堪设想。”
风翎羽讥讽一笑:“天下苍生?可这十七年里,以捕捉妖魔为名,搅得天下大乱的人,不就是你言盟主嘛。”
“魔尊死后第一年,你以抓捕乱党为名,处死九千多名魔教修士……”
“第二年,你与赫连无忧联手,在中洲大肆屠魔,甚至屠杀了一座凡人城池……”
“第三年……”
“第五年,你在南洲发现疑似卿如尘的凡人,命修士围住凡人国度……你在那里放了一把火,直到如今,那里仍旧是一片焦土……”
“第七年……”
这一桩桩,一件件,罗列出来,直让言澈面色苍白。
她捏紧了拳头,神情无比倔强:“我没错!”
“对付天魔,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
“这些道理,是我道盟死去的三百多名大乘修士教导我的!”
“我没错!”
说到最后,言澈提高了音量,大声咆哮起来:“若是上天觉得我做错了,等我渡劫飞升那日,自有天雷降下刑罚!”
“在此之前,哪怕是做人间的恶鬼,做屠夫!我也要杜绝天魔复生!再不让我的任何一名同伴,任何亲朋挚友,被天魔吞噬殆尽!”
两百多年生死相随的时光酝酿出来的情感,远比世上任何一种最美味的酒还要深厚。
闻人筝与烈风的死,是她们之间最深的痛。
言澈痛,风翎羽也痛。
可都抵不上卿如尘死去给风翎羽带来创伤。
风翎羽痛不欲生。
她凝望着她的面庞,抬手挥剑:“随你。从今以后,你我不再合作。”
剑气落下,割下言澈的一角衣袍,风翎羽厉声道:“就如此袍,恩断义绝!”
割碎的衣袍飘飘落下,风翎羽抬眸看了她一眼:“再相遇,我就捏碎藏灵蛊,让你们全部去死!”
话音落下,风翎羽收剑转身,化作一道流光遁去。
言澈站在原地,仰头望着她的背影,眼底一片通红。
身后的修士想去追,纷纷道:“盟主……”
“言盟主……”
言澈抬手,止住了他们的骚动:“不急。”
她看着风翎羽离去的方向,抿起唇角:“那魔头刚复苏,想要恢复实力,还需些许时日。”
“如今圣女被她蛊惑,已经彻底倒戈。我等身上还有藏灵蛊,此刻追上去不过是白白送命。”
言澈转过身,望着众人,眼神笃定:“如今最要紧的,是解决你我身上的藏灵蛊。”
“等解决了,再商议怎么对待天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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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藏灵蛊威慑,言澈等人一时半会不会追上来。风翎羽一气飞出了三万里,才在中洲南边的一处海边停下。
她刚飞落,只觉得身体一软,整个人朝细软的银滩上倒去。
“咳……”
风翎羽趴在银滩面上,轻咳一声,呕出了一口血。
“咳咳咳……”
她趴在自己手臂上,断断续续地咳着,咳着咳着,呕出来的血越来越多,没一会就浸湿了身下的银沙,也染红了她的白衣。
她咳嗽了好一会,待体内的翻涌的气血平息,才深吸一口气,翻了个身仰躺在沙滩上,仰头看向碧蓝无垠的天空。
“哗啦……哗啦……”
浪花拍打着海滩,发出阵阵声响。
碧蓝的天空里,悬着一轮耀目的太阳,白色的海鸥在天空里自在翱翔。
风翎羽眺望着天空的太阳,望着望着,下意识伸出手,去触摸这耀眼的阳光。只是看着看着,她开始目眩神迷,眼前浮现出卿如尘的模样。
“师父……”
风翎羽呼唤了一声,想起了一件两百多年的旧事。
从李幕生的幻境出来,风翎羽带着神剑剑法,找到了言澈她们。七人重新组队历练,如此一年后,她们遇到了伪装成刀修的蛮蛮。
那时候蛮蛮性子大变,行为举止都很像卿如尘。风翎羽有时候会有一种错觉,她是她师父。
尽管这名刀修吃得很多,但她还是很敬重这名刀修。
结果秘境结束前,苏非凡设下陷阱,引诱年轻修士入所谓的仙库夺宝,一边救她们的药宗和炼器宗弟子,一面杀与魔教有关系的弟子。
尤其是魔宫质子。
为了救她们,刀修力扛大乘修士死了。
而她……
作为魔宫圣女,一出秘境四处被追杀。也就是在那时,风翎羽被迫知道了自己家破人亡的真相,以及卿如尘对她所做之事。
追杀她的风落花大笑:“什么魔道至尊,竟然是迷/奸自己徒弟的无耻之徒!”
“人伦之道抛到脑后,敢做不敢认,真恶心啊!”
风翎羽慌极了,见过李幕生的幻境,她知道师徒不伦是什么意思。
可她师父那么威严,怎么可能,又怎么会对她做出那种事。
她不知道如何面对自己师父,也不知道如何面对前面这个自称是自己姑姑的人。
她拿着剑,跟个孩子那样一边打一边哭:“住嘴!住嘴!住嘴!”
她再次入魔了。
并在入魔时,一命换一命,杀了风落花。
失去所有灵力的她,也短暂地失去了所有的记忆。跌入海里,最后被海浪,推到了人迹罕至的岸上。
那日的太阳,也好似今天这般大。
她是被人从细沙里挖出来的。
“喂……”
“喂……”
“喂……”
昏昏沉沉里,她听到一阵清朗的声音:“醒醒,姑娘醒醒……”
风翎羽掀起沉重的眼皮,模模糊糊地侧眸朝身旁看去。她睁开眼,看到自己身旁跪着一个小道士。
对方一袭青袍,头上梳着子午冠,此刻逆着光覆在她身上,看不清什么模样,但声音听起来很紧张:“姑娘……”
“姑娘你觉得怎么样?”
好奇怪,明明什么都不记得,但总觉得这个人在哪里见过。
像命运一样。
风翎羽虚弱地抬起双手,捧住了她的面颊,无意识地唤了一声:“师父……”
回忆至此中断,风翎羽听到了身旁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收回了手,朝身侧看去,一眼就看到了不知何时落在此地的卿如尘,风翎羽的双眼顿时亮了。
卿如尘停下了脚步,站在她身旁,两手抱着手臂,垂眸冷冷地看着她。
因为逆着光,风翎羽有些看不清她的神情,刚生起的喜悦,又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变得惴惴不安。
她抬眸望着卿如尘,无意识地咬住下唇,轻唤了一声:“师父……”
“哼……”卿如尘冷笑一声,伸出脚轻轻踹了踹她的腰,“还起得来吗?”
风翎羽垂着眼,神情委屈:“识海撕裂,没灵力,起不来了。”
卿如尘抱着手臂俯身,凑到她面前骂了一句:“活该!”
“你不是很能耐嘛,三千雷钉在身,灵脉封堵还强行运用灵力,没死都算你命大。”
“还走火入魔……呵……”
她骂完,伸出手,一手捞起风翎羽的背,另一手捞起她的腿,将她从银滩上打横抱起,足尖一点,跃入了深海。
第52章 她的确是想那孽障痛,可她真的痛了,她又忍不住……
卿如尘抱着风翎羽往青海的地界飞, 找了个与碧霄宗相近的无人岛屿,把风翎羽放下。
她一落地,就从风翎羽的纳戒中掏出一个五行法阵, 扔了下去。
阵法随着潮汐运转,顷刻间隐匿了岛屿的踪迹, 让整座岛消失在一片汪洋里。
卿如尘在岛上寻了一个干净的鸟兽巢穴,把那妖兽赶跑之后,搀扶着风翎羽坐下来:“你先在此地安顿,这里有一些温养神识的丹药, 看看能不能愈合你识海的伤。”
卿如尘一边说,一边从自己的大袖里掏出一些乱七八糟的瓶瓶罐罐。
风翎羽端坐在石头上, 看着她忙忙碌碌的模样, 目光温温柔柔的。
卿如尘被她看得很不自在, 垂眸避开她的目光,把手里的东西推了过去:“总之, 这段时日, 你先在这里躲一躲, 别出现在言澈面前了。”
风翎羽没有应承这句话,她试探地抬手隔着衣物握住了卿如尘的手腕。
卿如尘的手一下不动了, 风翎羽见她没有反抗,小心凑到她面前, 双眼亮晶晶地看她:“师父为什么又回来了?”
实际上,卿如尘几乎是要走了的。只是一迈入传送门,一种极其烦躁的情绪铺天盖地淹没了她。
风翎羽身上种了三千噬魂钉,灵力受阻。加上走火入魔, 识海撕裂,如今不过是强弩之末。
若是道盟之人看出来她身受重伤, 她多半会因为怀有藏灵蛊被人联手杀掉。
而且按照那个死丫头的心性,知道自己会死,藏灵蛊于她也无甚用处,看在对面还有言澈的情况下,她很有可能不会捏碎藏灵蛊。
她会放道盟的修士一条生路。
卿如尘思前想后,觉得把那孽障留在那里自生自灭,着实不是一个好主意。
她掐指算了算,以风翎羽的灵力,以及她最合适的逃离方向,用罗盘传到了风翎羽飞落的地方。
果不其然,等了一会,她等到了这孽障。
当然,这些话都是不能和风翎羽说的。她抬眸扫了风翎羽一眼,神色淡淡:“问那么多做什么,先管你的伤吧。”
“命只有一条,人死了便是死了。自己的命不好好珍惜,也就无人在意。”
卿如尘言罢,推开风翎羽的手,转身向外:“我走了,你好自为之。”
她重新打开了传送罗盘,迈入其中。风翎羽下意识伸手,想去挽留她,却连她的一片衣角都没摸到,眼睁睁地目送她离去。
她伸着手,眼神无望地看着卿如尘的方向,喃喃道:“师父……”
海上的天气多变,风翎羽在石头上枯坐了不知多久,乌云开始慢慢朝这座小岛上聚拢。没一会,天色暗了下来,狂风涌动,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唰啦……唰啦……”
暗沉的天色里,浓郁的水汽凝聚。不多时,天开始滴答滴答地下去了雨。
先是很稀疏的一阵,紧接着豆大的雨点砸下,雨点连成一片,形成了厚重的雨幕,哗啦啦地冲刷着洞口。
寒凉的大雨中,风翎羽静坐着,看着近处的茫茫大雨,思绪飞回了两百多年前。
起初,她被卿如尘捡回道馆时,的确是没有记忆的。
她身受重伤,全身的骨头都断了,没有一处好的地方。
那时的卿如尘,失去记忆,并不知道自己是个有灵力的大妖,也看不出风翎羽是个走火入魔后的修士。
卿如尘把她背回道馆后,按照凡人的方式,仔细为她诊治一番,开始给她上药,包扎。
风翎羽身上的骨头碎得太多,哪怕在动手之前,卿如尘已经给她喂过麻药,可真的包扎时,还是有些小心翼翼。
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卿如尘絮絮叨叨地和她讲话:“你叫什么名字,从哪来的?怎么受这么重的伤?”
风翎羽摇摇头,表示自己一概不知。
她忘得厉害,但始终记得卿如尘的眼睛。
晦暗的烛火里,卿如尘的双眼明亮如星辰。
她看着那双眼,只觉得自己忘掉了所有疼痛,可以短暂地进入一个幻梦里。
风翎羽凝望着她的面庞,虚弱开口:“道长呢?道长叫什么名字?”
“我吗?”卿如尘抬眸,冲着她笑了一下,“我没有名字,只有道号。我叫如尘……你叫我如尘就好。”
“如尘……”风翎羽将这两个字重复了一遍,迟疑地看着卿如尘,“很耳熟的名字,道长……我们以前在哪里见过吗?”
“嗯……”卿如尘想了想,与风翎羽道,“或许吧,从前我跟随师父四海游历,说不定你我曾有一面之缘。”
她说得洒脱,一面给风翎羽固定骨头,一面低头对她笑,“不过我想,我们应该是没有见过的。”
“以姑娘的容貌,只要是见过一次,我就绝对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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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海掀起狂风暴雨时,南海的夜晚却极为安宁静谧。
柔和的海风拂开了笼罩住星空的夜纱,露出颗颗明亮的星辰。繁星点点缀在紫红色的玫瑰夜空里,形成了一条宽阔的星河,瑰丽又壮阔。
卿如尘抱着魔剑,端坐在雪使的小木屋顶上,为屋里的雪使与风使护法。
四下一片宁静,她抬眸眺望着天上的夜空,心里不断地在想:也不知道那死丫头怎么样了。
她性子本就执拗,如今又为了她的死,变得极为癫狂。
为了能让她多心疼些,只怕是会顶着一身伤,不肯用药的。
那三千噬魂钉暂且不说,单单是白日的走火入魔,撕裂识海之痛,就足以折磨得一般大乘修士痛不欲生。
她的确是想那孽障痛,可她真的痛了,她又忍不住……
忍不住心疼。
“唉……”思及此,卿如尘叹息一声。
“尊上在为什么叹气?”一到声音从下方传来,卿如尘听了立即回神,从屋顶跳下来,直接冲人奔去,“上官,小夜怎么样了?”
明亮的星夜下,上官雪柔若无骨地依靠在木屋门口,仰头看向卿如尘:“不算好。”
卿如尘的眉头一下就压了下来,她提剑入门,直奔客厅的小榻。
风使还留在室内,正在给夜玫瑰盖帕子。
先前卿如尘为了保护好她,令她化作了原形。如今在雪使与风使的疗愈下,她仍旧维持着原形,静静地躺在小榻的茶案上。
微弱的星光从窗口照进来,落在一面碎得七零八落的铜镜上,反射出破碎的光。
卿如尘一看就知道缘由,她转身看向上官雪,神情惊诧:“你们输送的灵力,对她没用?”
上官雪点点头:“嗯。”
此刻她站在门口,背对着星光,神情黯淡:“她的神识坠入了识海深处,永远沉眠。”
“这样的情况,可能有两种缘由。”
微弱的光里,上官雪神情呈现出一种冷静的愤怒:“一,伤她的人故意留她一命,没有摧毁她的神识,而是让她坠入了识海深处。”
“二,有人要搜小夜的魂魄。小夜为了不背叛,自断生路,坠入永夜。”
卿如尘握住了拳头,指甲陷入掌心,死死扣着,扣出了血来:“我会杀了那个人,我一定会。”
“小夜所受的一切,我会让她百倍偿还。”
鲜血滴答滴答地往下落,上官雪叹息一声,看着卿如尘道:“尊上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卿如尘冷静思索片刻后开口:“如今小夜是找回来了,但是鸢尾和我的双肾还是下落不明。”
“我现在虽然看起来是半人半妖,可如果不尽快找到我的躯体,我如今的身躯也会很快崩溃。”
她合计了一番,给出了答案:“要救小夜,需要唤醒她的神识。如今她沉睡,识海防备重重,无法依照常理进入。”
“去浮云秘境,捕捉庄生晓梦蝶,以及拿到我的头颅,取得魔印。”
上官雪听到这句话,微微蹙眉:“尊上,以你如今的实力,去取魔印是不是有些冒险。”
“一旦取得魔印,你的分身就会复苏,届时她还是不肯合一……”
卿如尘看着上官雪,目光坚定:“她会合一的。”
在那两百年里,她的人身与妖身不断地分开,又不断地融合,两者的记忆交汇,早就不分彼此。
区别只在于,是哪一部分意识在主宰罢了。
是道貌岸然,为了苍生奉献一切的魔尊。
还是一心向爱,不顾天下的卿如尘。
她说得笃定,雪使沉思片刻后开口:“既然尊上主意已定,那我就不再多言。”
“不过我与惊鸿如今都是重伤之躯,只怕无法陪尊上入浮云秘境。”
“无妨。”卿如尘挥挥手,不甚在意道,“你与惊鸿,先带着荣余和小夜在此地养伤。”
“我休整之后,自己去浮云秘境。”
雪使抿唇,思忖着开口:“既如此,尊上可否听我一言?”
卿如尘颔首,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嗯,你说。”
上官抬眸,直直望着她:“浮云秘境极为凶险,庄生晓梦蝶也不是好对付的。”
“尊上一人终究势单力薄,不如再带一人入秘境?”
卿如尘挑眉:“带谁?惊鸿啊?”
上官雪摇摇头,吐了三个字:“风翎羽。”
第53章 她们在一起,谁也不会孤苦无依。
卿如尘面色微变, 下意识道:“不行……”
似乎觉得自己说得太快了,卿如尘眉头微醋,抿唇开口:“且不说她此前有叛教之举, 单单是她先前软禁我,我就不能让她跟在我身边。”
卿如尘生怕雪使还想在说些什么, 连忙阻止道:“好了,我心意已决,你不必再多言。”
“你与惊鸿在此照顾好小夜与荣余,待我休整好, 即刻出发前往浮云秘境。”
话音落下,卿如尘转身, 匆匆步入夜色里。
屋里的雪使与风使, 默契地走到门边, 目送着她离去的背影。
漆黑夜色里,卿如尘的身形逐渐消失不见。
雪使只觉得心下一空, 叹了一口气:“唉……”
风使走到上官身后, 一手揽住她的肩头, 将她揽入怀中:“情关难过……”
风使淡淡吐了四个字,揽住上官雪柔若无骨的身躯, 另一手与她十指相扣:“这是尊上的事,若她想不开, 谁也没法帮她。”
微凉的夜风里,上官雪枕着风使的肩头,眺望着卿如尘离去的方向,眉目惆怅:“但愿她能想开。”
“嗯。”
风使点点头, 低头对怀里的上官雪闻声道:“夜里寒,方才你又消耗那么多的灵力。大小姐, 我们还是先回去调息吧。”
上官雪颔首,风使便揽着她的肩膀,与她转身迈入了室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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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如尘这一去直接到了小岛边缘,她找了块面朝东方的悬崖,盘膝坐下。
此时天色未明,太阳还未在东方升起,万籁俱寂里,唯有下方的海浪拍打着礁石哗啦作响。
卿如尘盘膝调息,吸纳着四面八方的灵力,在灵脉运行数个周天后,归入紫府里。
如此几番过后,她体内干涸的灵力逐渐盈满,原本枯寂的识海,也重新喧嚣了起来。
上官只所以提到风翎羽,只怕是在她身上察觉到了风翎羽的血气。
海上的风那么刚猛,她用传送罗盘回来的时候,保险起见,还在外面游荡了几圈,就是为了冲淡风翎羽的血气。
可是上官还是觉察到了,这只能说明风翎羽的伤很重。
那么重的伤,若是她强撑着不用药……
卿如尘豁然睁开了眼,将手握成拳,狠狠地往下一砸——轰!
灵力汇聚成一股巨力,轰然砸向下方的悬崖峭壁,直直地砸到了海水里。
只听得轰然一声,一股磅礴的海水,被高高震起,化作了一根笔直的水柱出现在卿如尘身前,接着豁然炸开!
砰!
水柱爆开,溅了卿如尘一身海水。
她没有展开灵力屏障,湿冷的海水从头到脚,浇灌下来,弄湿了她的全身。
卿如尘的马尾耷拉下来,她抬手,掀开湿漉漉的刘海,在脸上抹了一把。嘴唇尝到了海水的味道,又腥又咸。
卿如尘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过了好一会,她拿出传送罗盘,看了一眼。
这传送罗盘是上官一族的至宝,满灵力的时候,可以选定九洲十四海任意坐标,传送三次。
昨天卿如尘把次数耗尽,如今罗盘灵力还未复原,是一次也不能用了。
算了。
卿如尘眉头一压,收回罗盘,起身纵身一跃,跳入海水中,破开海水与无数的鱼兽,直奔青海而去。
————————
以卿如尘的脚程,从南海到青海至少要两个时辰。
去的路上,她杀了不少妖兽,用以补充灵力。就这样,一路风驰电掣,一个半时辰后,她重新回到了安置风翎羽的小岛。
上岸之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空气里泛着天色将白的幽蓝色调,以及一阵浓郁的血腥味。
卿如尘一闻到血腥味,顿时面色大变:“翎羽!”
她想也不想,几个纵身起落,连攀带爬跑到了风翎羽藏身的洞穴,着急忙慌地往洞里扑去:“翎羽!”
惊呼声落下,端坐在洞穴里的少女闻声,扭头朝她看来。
四目相对,少女顿时双眼发亮:“师父……”
卿如尘看到她的脸,大松了一口气。
她扫了眼少女纤弱冷艳的脸,目光往外挪。洞穴里没有点灯,唯有幽蓝的黎明微光照了进来。
孱弱的光线里,卿如尘看清了少女的模样。
风翎羽解开了身上的衣裙,半拢着盖在胸口,侧身背对着她,裸露出大半光滑的背脊。
在她的背脊两侧,按照灵脉游走的脉络,出现一个又一个针眼大的血孔,此刻正平缓地流着血。
不仅如此,在她的脚边,散落着一地细细的钉子,于微光中反着血色光芒。
卿如尘一下就明白那浓郁的血腥味是怎么来的了。
她看着风翎羽惨白的面容,只觉得怒不可遏:“你在做什么!”
她气得吼了一声,大步迈入洞穴之内,一把拉起了风翎羽的手,将她拽到自己身前:“你是真的不要命了是嘛!”
“噬魂钉,你说种就种,说拔就拔!”
“你是生怕你的灵脉不会碎是吧!”
卿如尘简直要气死了,她一把伸出手,死死地扼住风翎羽的咽喉:“既如此,不如我现在就杀了你!”
“呃……”
喉咙一紧,无尽的窒息感涌向了风翎羽。
“师……师父* ……”
风翎羽松开了手,胸前的衣物滑落满地,堆砌在卿如尘的鞋面上。
在强烈的窒息里,风翎羽抬起右手,去抓卿如尘的胳膊:“别……别气……师父……”
卿如尘望着她眼角滑落的生理泪水,气得眼角通红。她再三收紧了自己的虎口,死死扼制着她,可一看到她虚弱地快要死的脸,终究还是忍不下心肠,恨得一甩开手,将风翎羽甩向墙壁。
谁知风翎羽根本不展开屏障,就这么直直地撞了过去。
眼见她就要撞到墙上,卿如尘一个闪身,挡在了她的身前。
“哼……”风翎羽的身躯撞上了一股柔软的墙,发出了一声闷哼。
察觉到熟悉的气息,她连忙抬手,攀附在卿如尘身上,很欢喜地唤她:“师父……”
她此刻浑身赤裸,一身骨肉如冷玉,藤蔓一般依偎在卿如尘怀中:“我不是想死,我是在疗伤……你别气……你别气师父……”
她比卿如尘矮了不少,此刻趴在卿如尘怀里,小猫一样蹭着她的脖颈,举止亲昵,行为温存。
卿如尘却没有任何旖旎的想法,因为此刻趴在她怀里的风翎羽,胸前的所有噬魂钉都取了,此刻一直在不断地渗血。
血腥味浓得卿如尘不忍去看她。
她深吸一口气,抬手捏住了风翎羽的手腕,替她诊治了一番。
风翎羽一下就不不动了,片刻之后,她听到卿如尘淡淡开口:“拔都拔了,既然要拔,就全拔了吧。”
风翎羽怔了一下,点点头说了:“嗯。”
卿如尘抬手,碎掉了洞内的石头,给她做了一张石床,又从纳戒中拿出自己的衣物为她铺好,这才让她趴在上面。
风翎羽趴在床上,两手抓着下方的衣物,拢在自己身前。
卿如尘跪在床边,抬手捏诀,落在了脊柱的一枚噬魂钉上方:“会有些疼,忍住了。”
“嗯……”
话音落下,卿如尘抬起右手,中指与食指并拢,放在唇边,诵念经文。当经文结束,卿如尘把双指落在噬魂钉上方:“起!”
噬魂钉骤然飞出,被她甩在了地上。
比起风翎羽那种简单粗暴直接取的方式,卿如尘这种超度脱落的方法,显然更温和。
与此同时,也更麻烦。
风翎羽根本不觉得疼,她不但不觉得疼,她甚至有空隙分心,如今是她师父在照顾她。
她只觉得全身都在烧。
饶是如此,她还是时不时发出了几声闷哼。
待卿如尘从她身上,完全拔除噬魂钉,已经是夜半时分了。
卿如尘从她纳戒中掏出温养灵脉的药粉,仔仔细细地揉遍她全身后,用绷带包裹了她的全身。
做完这一切,卿如尘长呼一口气:“好了,这半年你都不能再用灵力了。”
“你再用,只怕是神仙也难救。”
“嗯。”风翎羽点点头,起身从纳戒中取出一套极为轻薄的绸质的白色纱裙穿上,端坐床上,仰头看向卿如尘,“我在此养伤,师父还会来看我吗?”
风翎羽与卿如尘共处两百年,极为清楚她的口味。
卿如尘很喜欢那种文质彬彬的纤弱少女,尤其是黑发黑眸,柳叶眉,微微蹙眉看起来很令人怜惜,却又有点冷艳感的女子。
要是还能穿仙气飘飘的白色纱裙就更好了。
从前风翎羽默不作声地“勾引”过她许多回。
卿如尘垂眸,望着她此时的模样,脑海里想的却是她十八岁时的样子。
在风翎羽十八岁以前,在那个错误发生以前,在卿如尘心里,世界上再也没有比风翎羽更亲近她的人。
她们身世相近,都是被人灭了满门,都是在这世上孤苦伶仃。
她看风翎羽,就好像是在看没有被灭门的自己。
风翎羽是她的家人,是她的妹妹,是延续了她未曾得到幸福的人。
她们在一起,谁也不会孤苦无依。
可是后来,怎么就变成这样子呢?
是否这世间的人,就如同天上的星辰。可以互相吸引,但不能亲密无间。
一旦想要更亲密,就会像是两个互相挨近的星辰,要么失去自我,要么一起爆炸。
卿如尘垂眸,淡淡开口:“翎羽,人的心软是有限的。”
“你拿着以前的事,又哭又闹,像个孩子留住我。”
“你说我难过,就可以伤害你。”
“你说自己累……不想活了……”
她的神情那么平静,风翎羽却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慌张:“师父我……”
她想解释些什么,卿如尘掀起眼皮,直直地看向风翎羽的眼睛,眼神明亮地好似看到她的心底:“你总说自己要的,却从来不听我的意愿,不看我做什么,也不管我想要什么。”
“若你如今这般是我一手教出来的恶果,我想我已经尝到滋味了。”
风翎羽捏住了衣角,咬住唇瓣,又委屈,又难过,竟是说不出一句话。
卿如尘见她这般倔强的模样,叹了一口气:“翎羽,你该长大了,离我而去吧。”
第54章 :“在尊上这里,爱意味着什么呢?”
如若卿如尘似往常那般, 装不认识她,装阴阳怪气,装自己是另外一个人, 风翎羽都不会感觉到多大的慌乱。
不仅不会慌乱,她甚至会觉得欣喜。
人只有在意才会赌气, 才会口是心非,才会恨不得用语言为刀刃,疯狂凿向对方的心门,直到看到对方流露出疼痛的神情, 用以证明对方还爱着自己。
因为风翎羽就是这么过来的。
她爱卿如尘,爱到疯魔。
她不知道卿如尘是不是也这般爱着自己, 所以她总是忍不住试探, 用言语, 用行为伤害对方。
但凡卿如尘发怒,或者生气, 她心底都会高兴得发疯。
那两百年里, 她一直想, 至少她师父是在意她的。
只要有一点爱,哪怕无名无分, 她也可以同对方纠缠到天荒地老。
如今卿如尘就站在她面前,一副平常的模样, 风翎羽却止不住地慌了。
她的心瞬间被凿开一个大洞,呼呼地吹着冷风。整个人如同立在悬崖边,似乎只要一推,她就会坠入无底的深渊里。
风翎羽神色慌张, 伸手去拉卿如尘的袖子,仰头望着她, 眼里都是水光:“师父……”
“师父我会乖的……你说什么我就听什么……我会乖的……”
“你不要……你不要赶我走……”
她肌肤嫩,哭腔一上来,小巧的鼻头是红红的,眼角也是红红的。
泪水从她眼眶溢出,顺着面颊滑落,看起来好不可怜。
卿如尘俯身,两手捧着她的脸,用大拇指拭去她眼角的泪:“从前种种,我都既往不咎。”
“翎羽,我倦了。你若珍惜你我曾师徒一场,往后余生,不要再会。”
卿如尘松开捧住她面颊的手,狠狠心转身,打开传送罗盘,顷刻间消失不见。
风翎羽下意识起身要去拦她,只是刚站起来,身体一软,顺着石床滑落,摔在床边。
她全身瘫软地靠在石床旁,望着卿如尘离去的背影,泪珠滚滚而落:“师父……”
她知道,这一次她师父是真的不要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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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如尘一回到无人岛,就被雪使逮住了。
星夜里,雪使在木屋的露天阳台摆下了酒案,自己则坐在摇椅上,捧着翠绿色的夜光杯,悠哉悠哉地品尝着葡萄酒。
风使则坐在她身旁的小凳上,时不时地给她剥点水晶果,喂到她口中。
见卿如尘回来,雪使招呼道:“尊上过来坐坐。”
卿如尘扫了她二人一眼,眼里多了几分笑意:“不了吧。如此良辰美景,你二人还是好好享受吧。”
她不是那么没眼力见的人,边往屋里走边道:“我拿点镇魂香就走。”
风翎羽入了魔,需要镇魂香安抚。她本来以为对方纳戒里有,不曾想她根本没带,只得回来拿雪使的。
谁知雪使并不打算放过她,经过雪使身旁时,雪使伸出手勾住了她的腰带:“拿镇魂香?尊上如今还未取得魔印,魔君之身未回归,拿镇魂香做什么?”
雪使拽着她的腰带,将她带到自己身前,勾了勾手指,故作好奇地问:“难不成是尊上在外面又养了别的女人?”
上官雪从小被当做随时能牺牲的“家主”培养,看似端庄,实则性子非常跳脱。
一喝多了,举止非常轻浮。
四使里面,包括卿如尘在内,都惨遭她的毒手,没少被她抱过亲过。
卿如尘垂眸扫了一眼,看向她迷离的视线,顿时了然。
她看向风使,长眉轻挑:“你怎么让她喝成这样,都不拦一下的?”
风使叹了口气,一副无可奈何的语气:“尊上又不是不知道,她酒品差成什么样。”
“一杯是这样,十杯也是这样。”
她根本拦不住,随她去吧。
四使之中,以楼惊鸿最忠贞。不过这忠贞是对着上官雪的。
楼惊鸿原是上官雪的护卫,两人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她对着上官雪可谓是百依百顺。
这个百依百顺到什么地步呢?
曾经花使问过楼惊鸿,若是你家大小姐想睡尊上怎么办?楼惊鸿竟然认真思考了好一会,说她会试着把尊上捆起来,放在大小姐床上。
卿如尘听说了此事,很长一段时间看见楼惊鸿都绕道走。
旁人的忠诚只是嘴上说说,楼惊鸿不一样,她是拼死也会做成这件事。
有些时候,卿如尘很羡慕上官雪。
更多的时候,她欣赏楼惊鸿。
卿如尘见她如此,摇摇头,一面伸手把上官雪拽着自己腰带的手取下来,一面对楼惊鸿道:“你啊,也不能总是这么顺着她。”
“明知她身上有重伤,就不要给她喝酒。”
楼惊鸿听了只是笑,目光柔柔的,并没有反驳什么。
卿如尘“数落”了她两句,伸手去取上官雪手里的酒杯:“不许喝了,杯子给我!”
上官雪侧身躲开了她的手,将杯子护在怀里,很不情愿道:“不要。”
卿如尘冷哼一声,伸手夺过她手里的杯子。上官雪的视线跟着杯子走,下意识就要伸手来夺。卿如尘眼明手快,抬手捏诀,迅速敲在了上官雪的颈侧:“定!”
定身诀落下,再加上卿如尘辅佐的昏睡诀,上官雪的身子一软,倒在了摇椅上。
见她昏睡,卿如尘松了一口气。
她把酒杯放在桌面上,看向楼惊鸿:“把她抱回去吧。”
“嗯。”
楼惊鸿抱起上官雪,与卿如尘一同进到屋中。
不多时,卿如尘拿着镇魂香,从药房出来,恰好撞见了从主卧出来的风使,略有些惊讶:“你怎么不陪着上官一起歇下。”
楼惊鸿笑笑,望着卿如尘迟疑开口:“是有一些事想与尊上聊聊……”
“哦?”这倒是稀奇了,要知道风使可是很少同人聊天的。
卿如尘顿时来了兴致,歪头示意门外:“还剩些酒,我们在外坐坐?”
“好。”
两人重新来到门外,风使把桌面的瓜果收拾干净,换上了卿如尘喜欢的肉干之类的东西。又换了一壶清酒,邀请她坐下。
她给卿如尘倒了一杯酒,示意道:“尊上尝尝。”
卿如尘端起酒杯,放在唇边抿了一口:“酒香浓郁,清冽回甘,好酒。”
她口味偏甜,举杯一饮而尽:“我很喜欢。”
“尊上喜欢就好。”不论是容貌还是修为,风使都可以说是四使最普通的一个。
她既没有花使的娇俏的容貌与七巧玲珑心,也没有月使的圣洁大爱,更没有雪使的清丽无双的姿容,可偏偏卿如尘和她待在一起最自在。
她如同卿如尘给她赐下的字一样,好似一阵轻柔的风,风吹过,沁人心脾。
卿如尘放下杯盏,笑吟吟地望着她:“所以呢,你要与我说什么事?”
楼惊鸿端坐在卿如尘对面,一双明亮的双眸直直地望着她:“翎羽殿下的伤怎么样了?”
她说得那么自然,完全不铺垫,单刀直入。
卿如尘瞳孔一缩,楼惊鸿直视着她的眼,很自然地问:“浮云秘境之行,很是凶险。”
“若是能得翎羽殿下相助,尊上会安全几分。”
楼惊鸿一边问,手上也没有闲着。她给卿如尘的酒杯再次倒满,推到了她面前:“您向来是个只看结果的人,可是如今您拒绝了大小姐的提议,是因为翎羽殿下重伤不能同行吗?”
“还是说,您怕带她去,她会受伤?”
“又或者是,您心中有芥蒂,不想与她同行呢?”
她问了一连串的问题,期间看着卿如尘的双眼,眼睛一下也没有眨。
卿如尘伸手取过酒杯,抿了一口,抬眸看了她一眼:“惊鸿,这是我认识你以来,你说过最多话的一次。”
楼惊鸿垂眸,轻笑道:“那是因为从前,我不需要说话。”
卿如尘在大是大非上,是个绝对不会出错的人。
上官雪与诸葛月智计无双,花使双子为了卿如尘肝脑涂地,所向披靡。
至于她……
上官雪说她是盾,她就是魔宫的盾,说她是剑,她就是魔宫的剑。
武器是不需要想法,也不需要说话的。
卿如尘读懂了她话语中的意思,温声道:“为什么现在说话了呢?”
“嗯……”楼惊鸿想了想,对卿如尘道,“因为我觉得尊上有可能会重蹈覆辙。”
卿如尘不解:“重蹈覆辙?”
楼惊鸿点点头,与她解释道:“自古以来,情劫难渡。所以修道之人,皆不会干涉他人因果。”
“昔年你与翎羽殿下,爱恨纠葛,我等局外人只能在外看着……”
楼惊鸿垂眸,神色略有些黯淡:“直到我等收到命令被迫离开魔宫时,我升起一个念头,为何尊上能解我的心结,却解不了自己的心结。”
卿如尘很惊讶地看着她,却见楼惊鸿皱了皱眉,继续道:“是不是尊上,其实也没有我们想的那么无所不能。”
楼惊鸿抬眸,看向卿如尘,眼神一片澄澈:“我等看似对尊上的前尘往事非常了解,也很明白尊上的志向。可除了这些宏大的愿景,我们对尊上所知甚少。”
她一边说,一边举起酒杯道:“我知道尊上喜欢喝甜酒,最爱吃瓜子,肉条……”
“最爱的是翎羽殿下……可有些时候,我看着您在伤害她,我会觉得您真的爱她吗?”
楼惊鸿放下了手里的东西,皱着眉头,一脸困惑地看向卿如尘:“在尊上这里,爱意味着什么呢?”
第55章 “一个连爱人忍受痛苦都无法体谅的人,配说爱吗?”
爱是什么?
卿如尘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于她而言, 人间所谓的爱,大抵是带一人归隐尘世,一餐一粟, 相依相伴,直至终老。
如同她的双亲那般。
遇到昆玉那一年, 卿如尘也不过只有十七岁。那时她刚从家中偷跑出来历练,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大家闺秀,偏偏她又爱行侠仗义。
这不一出山,就遇到“恶霸强抢民女”的戏码, 她出手救了那女子,结果转过头来, 就被人诬赖她拐旁的修士妻子私奔。
卿如尘做男装打扮, 一听觉得简直岂有此理。她卸下了装扮, 解释自己是女子。
恰好当时星洲有个很有名的采花大盗是女修,修士们倒打一耙 , 说她就是那名采花贼, 惹得群情激愤, 围着她殴打。
她就是在这时遇到昆玉的。
昆玉和她的师兄风飞叶等人恰好在星洲捕捉采花贼,自然认得对方的样貌, 遂替卿如尘解了围。
卿如尘觉得昆玉是个好人,自此一直遥遥坠在她们身后。
她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只是觉得昆玉的行事风格很像她的娘亲,有一股侠劲。
唯一不同的是,昆玉不太喜欢妖族。路上遇到妖族,她一律杀死。
意识到这点, 卿如尘掩盖自己身份,偶尔有些时候, 她甚至会想要是自己不是个半妖就好了。
这样的话,她一定会上去和昆玉做朋友的。
这样的跟随持续了半年,一直到黑风寨……
昆玉与风飞叶等人被黑风寨的大妖缠上,眼见就要团灭之时,卿如尘不得不现身,和黑风寨主撕了个鱼死网破,拼命带走了昆玉。
也就是这一战,撕裂了卿如尘的伪装,露出了她的真容。
卿如尘生得实在是太像卿碎玉了,昆玉看到她容貌的那一眼,惊骇得连呼吸都停滞了。
两人逃出升天之后,卿如尘扭头,看向昆玉,见她一脸惊诧,十分好奇:“姑娘为何这般看我?我脸上有什么吗?”
昆玉生生地将自己眼中的震惊,以及滔天的恨意压了回去,别开眼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姑娘生得着实好看,宛若仙人。”
那时的卿如尘又什么心眼呢。
心上人一夸她,她什么都忘了。
只有一个念头,她要带这个人回家去。
回忆至此,卿如尘思索着沉吟道:“一开始……人间情爱于我而言,是远离世俗,日复一日的互相依存……”
风使点点头,目光一直落在卿如尘身上:“嗯,然后呢?”
“然后……”卿如尘抿唇,想着昆玉对她所做的种种,一字一句道,“爱是欺骗,是背叛,是谎言,是利用……”
“是万劫不复,是歇斯底里的伤害。”
她转了转手里的酒杯,垂下眼眸:“于我而言,爱现在就是这样的东西。”
卿如尘这一生,有且仅有两段情。
一个被她母亲灭了全族,为了复仇委身于她,忍辱负重,最后灭了卿如尘全族。
另一个……
双亲被她杀气,被她抹掉记忆后一手养大,最后扎得她满手都是鲜血。
卿如尘很少会流露出这样忧郁的神色,风使思索片刻后开口:“那我再冒昧问一句,尊上很恨翎羽殿下吗?”
卿如尘皱着眉头,略有些为难:“我不知道。”
她顿了顿,神情很困惑:“我不知道自己恨不恨她,按理说十七年前,她勾结外人,致我于死地,我应该恨她。”
她说到这里,露出了无可奈何的神情:“每当我发现她也在受苦,我又有些恨不起来。”
她总在心软,总是在可怜风翎羽。
风使了然地点点头,问道:“那尊上还恨昆玉吗?”
卿如尘嗤笑一声:“昆玉已经死了,有什么好恨的。”
风使不折不挠地继续追问:“那如果她还活着呢?尊上会不会恨她?”
卿如尘挥挥手,只当是个玩笑:“她不会活着的,我肯定会杀了她。”
她说得那么笃定,仿佛昆玉在她面前,她就能下手。
风使找到她话语的漏洞,又问了一句:“如果昆玉还活着,并且与翎羽殿下感情很深厚。你杀了她,翎羽殿下就会很伤心,你会怎么做?”
卿如尘一下被问住了,她抿唇不语。
风使却不肯放过她,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是杀了她报仇,还是会为了翎羽殿下放过她?”
卿如尘:“……”
长久的沉默里,风使了然道:“我现在明白了,您的确爱翎羽殿下。”
她身体往后靠,夜风从二人之间吹过,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星夜里,风使凝视着卿如尘漆黑的眼,洞悉了一切:“在更大的事情上,您宁可委屈自己,做不忠不孝之人,也不会令她难过。”
“与此同时,您又对她很生气。因为您觉得,您偏爱她,却从未在她那里得到足够的偏爱,信任,以及关怀……”
她所说的字字句句,皆一针见血,没有留下任何给卿如尘反驳的余地。
卿如尘静默了许久,伸手拿过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酒入愁肠,卿如尘才思索着开口:“我的确如你所说的这般,想要从她那里得到这些东西。”
“可是另一方面,我又想对她无欲无求。”
这就令风使费解了:“为什么?”
为什么?
卿如尘的身体往后倒,眼底浮现了一层水光:“你还记得,我从前问你,为何执着地留在上官身侧,却不往前走一步吗?”
风使颔首:“我记得。”
卿如尘抿唇,神色有些缅怀:“那时候,你与我说,上官应该有更好的选择。你只是个护卫,能守护她一生,看着她幸福就足够了。”
“同样的,对我来说,我也是这么为翎羽考虑的。”
卿如尘抬起手,在桌案上方一点比划道:“她从那么一丁点大的时候,就跟在我身边。”
也不知道是不是清酒醉人,此时的卿如尘的语气,听起来极为的疲惫慵懒:“我教她四书五经,人伦之道,教她法术剑招,她所知道的有关于世上所有的一切,都是我教的。”
“她处处像我,模仿我,喜好全然与我相同……”
卿如尘转眸,看向风使:“她是世上的另一个我。”
“在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不爱自己的人呢?”
卿如尘反问了一句,风使点点头,应了声“嗯。”
“可我……”卿如尘抬手指了指自己,语气有些哽咽,“可我是什么人啊。”
“我卿如尘……是个大魔头,是屠戮她全家的仇人。”卿如尘深吸一口气,声音仍旧带着些许颤抖,“不是她背叛我,对我口是心非,又疯又闹……”
“而是……而是……”卿如尘几乎说不下去,风使眼明手快,给她倒了一杯酒,递了过去。
卿如尘接过酒,一饮而尽。
她喝下一杯酒,压下翻涌的情绪,端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
风使望着她的神情,只觉得她像是一个心被摧毁成废墟的人,此刻坐在断壁残垣上垂眸望着角落里盛放的玫瑰沉默不语。
但凡风翎羽是个会主动,贴心的温柔性子,在那两百年里不总是和卿如尘对着干,卿如尘或许能从昆玉的阴影里走出来。
只是她们两人太多的阴差阳错,性子又是差不多一样的别扭,傲娇,口是心非……
风使坐在一旁,默默地望着她好一会才开口:“既是如此,接下来尊上拿翎羽殿下如何办呢?”
卿如尘并没有避讳这个回答,她想了想,抬眸看向风使:“我与她之间不过是一场孽缘,之后自然是要一刀两断的。”
风使微微蹙眉:“可这十七年里,翎羽殿下固守东林山,想来是对尊上情根深种,不肯放下的。”
“若是她纠缠尊上,尊上又当如何是好?”
卿如尘想也不想直接道:“那就躲。”
“躲不过呢?”
“那就逃?”
“逃不了呢?”
“逃不了……再死遁一次……”
风使听到这里,叹息了一声。心想诚如大小姐所料,眼前这个人,面对情爱时,是永远不敢拿起来的。
无论是昆玉,还是风翎羽都在她心上戳了许多伤口。
她爱不能,恨不能,因而只能一次又一次逃开,重蹈覆辙。
这般下去,别说渡过情劫飞升了,只怕又要陷进去,为了情爱要死要活。
风使轻叹着,与卿如尘道:“如此这般,那尊上与翎羽殿下,岂不是又陷入了十七年前的循环。”
“这样下去,我看你与她别说是分开了,只怕要生生世世地纠缠下去。”
卿如尘抿唇不语。
星光落在她的侧脸上,异常的冷冽。风使倾身,小心打量着她的神色,试探地开口:“还是说,其实尊上心里,就是想与她这般纠缠。”
“哪怕是痛着,也要确认对方的心意在自己身上,纠结着,痛苦地,爱着对方。”
卿如尘的唇瓣抿得更紧了,她敲了敲手指,没有说话。
长久的沉默,形成了浓重的压力潮水般涌向了风使,几乎令她窒息。
风使顶着这股强压,思索片刻开口:“若是这般,尊上可否听我一言。”
卿如尘颔首:“你说。”
风使看着她的双眼,一字一句道:“既然如此,尊上不如忘却昆玉,忘却所有不愉快的前尘过往,原谅翎羽殿下。”
“然后……重头来过。”
风使说出最后四个字时,卿如尘“唰”地一下直起腰身,双目如电看向她。
四周的风都凝滞了,粘稠的空气几乎要将风使溺毙。在卿如尘的强压之下,她咽了咽喉咙。
片刻之后,卿如尘嗤笑一声:“呵……”
伴随着卿如尘的笑声,周围的风活了过来。风使高高提起的心,轻轻放下,轻喘了一口气。
坐在她对面的卿如尘脸上带着笑,神色讥讽:“原谅她?”
“若有朝一日你杀了上官雪,她死而复活你觉得她会原谅你吗?”
她话音落下,就在这时木屋门口传来一道声音:“我会。”
卿如尘抬眸朝木屋门口看去,却见上官雪依靠在门口,垂眸看着卿如尘,神情淡淡:“我了解惊鸿,若有朝一日,她要杀我,肯定不是她自愿的。”
她说得那么笃定,目光直直看向卿如尘眼底:“那尊上呢?尊上说着自己一手养大了风翎羽,那你真的了解过她,知道她想要什么吗?”
“你所给的爱,是她需要的吗?如果不是她需要的,尊上是不是在自作多情呢?”
“你为了这份爱,自怜自艾时,有仔细看过枕边人所遭受的痛苦吗?”
“一个连爱人忍受痛苦都无法体谅的人,配说爱吗?”
第56章 卿如尘跪在地上,只觉得她痛一分,自己便痛了十分。
到一个人攀登到至高无上的地位时, 身边敢对她说真话的人,就会越来越少。
尤其是卿如尘这种大是大非上无错的人,就更加没有人敢对她指手画脚。哪怕在对待风翎羽这件事上, 她私德有亏,众人也觉得那不过只是一段无关重要的风流雅事。
尤其是雪使花使这般忠心耿耿陪在她身边的人, 都觉得卿如尘迟早能摆脱情爱的束缚,渡劫飞升。
她连生死之劫都能勘破,更何况只是区区情劫呢。
可偏偏,卿如尘就卡在了“情”之一字上。
十七年前, 卿如尘以那些被天魔魅惑的修士为耗材,以魔躯成功渡过雷劫之后, 并没有神格出现。
这也就意味着, 卿如尘本身并没有成功渡过雷劫。
幸好她的分身融合后, 手握李慕生的神格,她才能吸纳雷劫之力, 以自己魔念为引, 令天道锁定天魔, 将其彻底消灭。
直到天魔与卿如尘的所有魔念消散之前,四使其实都在魔宫之中暗中潜伏。
卿如尘不愧是一代枭雄, 借天道之手,摆脱缠绕自己数百年的魔念, 重新化魔为道,成就一代魔君。
按理说卿如尘有此功德,天道怎么样都会让她飞升的。
但不知为何,卿如尘并没有成功羽化成仙, 反而被风翎羽一剑捅到了无尽海。
魔尊不在,四使也没必要留在魔宫。她们带着卿如尘身前的密令离开时, 花使中的妹妹嘀咕了一句:“不应该啊,怎么尊上飞升不了呢。”
风使也很纳闷,一行四人里,只有月使咬着唇瓣,神情委顿:“或许……两百年还是太短了。”
在场的聪明人一下就反应过来了。
卿如尘到死都还在不甘心。
不甘心什么呢?
不甘心自己得不到风翎羽的爱。
卿如尘天纵之姿,各门各派的术法她看过一次就会使用。
被推下万魔渊,也能化作厉鬼爬出来,为双亲与妹妹报仇雪恨。
明明身世凄惨,却说这世上比她惨的人有许多,一统道盟,为世人主持公道。
这天下苍生与她无关,她却能忍数十年的冰封寂寞,上百年的神魂苦痛,默默封印着天魔。
一直到她寻到了另外一种,可以不用牺牲任何人就能灭杀天魔的方法,以身入局,斩了这祸乱天下的隐患。
这样一个天下至尊,想要什么,就会有人前仆后继地为她去寻,拼死拼活地送到她手上。
可偏偏,她想要的是爱。
爱可以祈求,可以购买,可以轻易得到,唯独不可以强迫。
她实在是太高傲了。
她喜欢着风翎羽,嫉妒着妖身与风翎羽在一起十多年,却在发现自己的嫉妒时,荒诞地驱逐着对方。
高傲的上位者无法说出自己的渴求,只能任由自己无法疏解的情苦折磨对方。
雪使一直以为卿如尘所做的“复活计划”是她们最后的底牌,直到那天她们看到大殿之上,濒临死亡的卿如尘,在她绝望的眼中,探知到所有的秘密。
直到最后,她还在用自己的生命,去试探风翎羽的忠贞。
仿佛只要这一次,风翎羽没有选择她,她就会死心。
然后在死而复活后,与对方一刀两断。
卿如尘的确做得很好,上官雪昨日与她相逢的时候,感受到了她的决心。
结果没过几个时辰,在救花使回来之后,卿如尘身上就沾染了风翎羽的味道。
上官雪一点也不意外,转头就和楼惊鸿说:“尊上迟早又要因为这个女人再死一次。”
楼惊鸿压了压眉头:“可我觉得,尊上只是不太懂得如何处理情爱之事。”
卿如尘和上官雪一般,处于高位太久了。只有别人向她们献爱的份,哪有她们躬身拾取的道理。
上官雪听出了她话语里的意思,将她审视一番:“这事你要管?”
楼惊鸿想了想,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复:“再说吧。”
她其实也不想管,只是情劫太苦,卿如尘再这般下去,不过是伤人伤己,重蹈覆辙。
因此最终忍不住,还是和卿如尘聊了几句。
谁知上官雪酒量浅,听到她们争执,直接从屋内出来,劈头盖脸将卿如尘数落了一顿。
老实说,自从成为魔尊之后,卿如尘已经数百年没被人这么骂过了。
她酒量也不是很好,几杯酒下肚脸上也在烧。听到上官雪骂,她抬手挠了挠脸,叹息一声:“不是都让惊鸿抱着你回去躺下了嘛,你怎么又出来了?”
上官雪字字句句,直戳要害,卿如尘根本不敢答。她没有办法,只好顾左右而言他。
上官雪扶着门框往外迈了一步,径直朝楼惊鸿走来:“听你欺负惊鸿,醒了就过来了。”
楼惊鸿立马起身,扶着她在摇椅躺下。上官雪晃着摇椅,目光迷离地看向卿如尘:“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尊上再逃就没有意思了。”
“你我都心知肚明,风翎羽* 于你而言意味着什么。若是不将她的事情解决掉,我认为就算你拿回所有的身躯,也无法再次飞升。”
“还是说,尊上这一次复生,并不是以飞升作为目的,而是以成为风翎羽道侣一事作为主要目的。”
比起风使的温和,雪使的言辞简直不近人情。
楼惊鸿挨着她坐下,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多少顾忌一点。
雪使才不管她,卿如尘十七年前没有飞升,就足够令人火大了。
复活之后又和风翎羽勾勾搭搭,雪使更加压不住火。
卿如尘抿唇,思索好一会才问:“你是以朋友的身份问我,还是以魔宫四使的身份来问我的?”
雪使的神情很冷:“都有。”
“这样啊。”卿如尘想了想,方才回答道,“修士自当以飞升为首要大事,至于风翎羽,她如今身受重伤,等她伤好我就不……”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雪使打断:“既然是准备一刀两断,那为什么不趁现在,而是要等她伤好呢!”
卿如尘的音量一下就高了起来:“自然是因为……”
“因为什么?是”上官雪打断了她的话,“因为她身受重伤,你心有牵绊?可如今小夜重伤,鸢尾与诸葛生死不明,你的身躯都未完整,哪有空操心别人的事。”
“还是说,你就是舍不得她。既然舍不得,为何不与她重新开始。”
她说了与楼惊鸿一样的话,卿如尘抬眸,很惊诧地看着对方。
上官雪见状勾起唇角:“怎么,尊上以为我等会反对你们吗?因为她曾背叛过你,她对不起你?”
“可你知道吗,有些事在我们看起来完全不是这样子的。”
“当年你为了放松天魔警惕,故意装出自己被天魔蚕食的样子,直到压不住天魔才渡劫飞升,这些事情我们都一清二楚。”
上官雪的语速越来越快,甚至有些失控:“可是风翎羽呢?她什么也不知道。她不知道自己师父没有被天魔蚕食,不知道那些大乘修士早就被魅惑,不知道闻人筝与烈风是情魔为了构陷你杀的。”
“你把她当成迷惑天魔的诱饵,让天魔相信你的神识为了她四分五裂,不能归一……”
“她什么都不知道,只是顺应时势,做了自己能做的事情。”
上官雪抬眸,星夜之下,她的双眸又清又亮,带着几分置疑:“如果她像我们这样,什么都清楚,还背叛你,这才叫做背叛。可她什么也不知道,这能叫做背叛吗?”
卿如尘简直百口莫辩:“我……”
很显然,上官雪不想放过她,轻笑一声勾唇道:“还是说,尊上介意她在凡间与你的分身相爱十数年?”
卿如尘不说话了。
上官雪见状惊讶道:“不是吧,你还曾爱过人家娘亲呢,人家都不见得介意,你比人小孩大了快一百岁了……”
“凡间总说老的比小的会体贴人,我怎么觉着你还没风翎羽会体贴人。”
卿如尘刚想反驳,上官雪的话又堵了上来:“还有……两百多年前,是你为老不尊,夺人家元阴……”
“真的,要不是朋友一场,你私德亏成这样,我都懒得理你。”
卿如尘所行之事,一桩桩,一件件,就不是正常人能做出来的。
四使看她师徒纠缠两百年,一开始还很惋惜,为什么卿如尘没有和月使在一起。
到后来……
上官雪非常庆幸,她们师徒互相消化了。
什么锅配什么盖,疯子配疯子,完美。
卿如尘被她从头到脚数落了一堆,气得要命。
她很久没有被人这么骂过了,可上官雪骂的又很有道理,气的她不好发作,只能捏着拳头,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看着上官雪。
上官雪酒意未散,胆子贼大,见状从摇椅上直起腰身,伸手戳了一下卿如尘的脸颊。
卿如尘的面颊缓缓地消了下去,上官雪笑了一下,神色很温柔:“好啦,别那么小气。”
“你要学学惊鸿。你看,你和我在一起那么多年,惊鸿不也不是不介意嘛。”
“所以啊,你也别介意风翎羽与你次身的事了。”
卿如尘瞪大了眼睛,转头看向楼惊鸿,提高了音量:“你鬼扯!”
“什么叫做我和你那么多年,我跟你什么也没有过,你别误导惊鸿了!”
天可怜见的,她当初为什么要捡这两个女人回家。
谁知上官雪歪了歪脑袋,一副想不起来的模样:“是嘛?可我怎么记得你把我脱光过,然后我们躺过一张床,你摸过我,抱过我,亲过我……”
卿如尘“唰”地一下站起来,连忙往后退了好几步,一边退一边“呸呸呸!”
如果说挨上官雪骂是意料之外的事,但被上官雪口头造谣,就是意料之中的惊悚。
卿如尘怕死她了,指着楼惊鸿道:“我和你家大小姐绝对没有任何事,我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我。”
“我们要是有什么,我就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卿如尘发的誓言很狠,看出来是真的很怕和上官雪沾上任何关系了。
谁知楼惊鸿蹲在上官雪身侧,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抬眸冲她笑笑:“我知道啊。”
朦胧的夜色里,楼惊鸿的笑容很是虚幻:“大小姐总是这样,因为生我的气,总是说一些会让我难过和愤怒的话。”
“一开始我还能辨清,后来就麻木,觉得都无所谓了。无论她说什么,我都会当真。”
她说完垂眸,看了眼怀里的上官雪。此时的上官雪顺从地窝在她怀里,抬手摸了摸她的脸,神色温温柔柔的。
她二人之间的气氛异常旖旎,看得卿如尘很是艳羡。
楼惊鸿揽着上官雪的肩膀,抬眸看着卿如尘:“还是入阵封魔前那一次,您帮伤药给我,我才有机会听到大小姐的真心话。”
那一次,被逼狠的上官雪对楼惊鸿发了很大的火,自己扯开了衣带让楼惊鸿来验伤,结果发现上官雪元阴还在,身上毫无半点伤痕。
直至如今,楼惊鸿都很感激卿如尘。
通常来说,楼惊鸿不太多话,可是今夜她却格外滴难以止住话头:“我明白对于尊上而言,说真话是很难的。”
“可如果你想得到别人的真心话,首先你就得说真话。”
“真心才能换真心,信任才能换来信任。而背叛,猜忌,不安,自卑,怯懦,胆小……只会把人推得越来越远。”
上官雪抬手,摸了摸她的发丝,楼惊鸿笑了一下,继续道:“我修为不及尊上高,此生估计也不用渡情劫。”
“若是有人问我修道的志向,那我自幼年握剑开始,就以能护住大小姐一生作为目标。”
“这志愿很小,也很大,或许尊上瞧不上,但我觉得很自豪……”
楼惊鸿重新看向了卿如尘,双眼亮晶晶的:“尊上,为一个人而生并不是什么羞耻的事。”
“或许你真的可以对翎羽殿下好一点,毕竟你错得太多了。”
卿如尘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望着这对互相依偎的璧人,轻喃道:“难道我真的做错了吗?”
上官雪窝在楼惊鸿怀里轻嗤一声:“情爱之间,讲究的是一个你情我愿,哪有那么多是非对错。”
“你既然仍旧喜欢她,不若忘却苦痛,多想些欢愉的事,与她在一起,何必别别扭扭的互相伤害。”
卿如尘听她语气似还清醒,于是没好气道:“你还好意思说我,你当年对惊鸿不也是疯狂戳人家心窝子嘛。”
雪使如今抱得美人归,理直气壮道:“那是她躲我!风翎羽躲你吗?”
“风翎羽从不躲你,小夜怎么说的,她就是你的腰靠,情人,随时随地都能自荐枕席!”
卿如尘的脸“蹭”地一下就红了,“你你你”了个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愤而甩袖转身:“不和你说了,我走了!”
那孽障还伤着呢,得赶紧飞过去送镇魂香。
卿如尘入海潜行了一个半时辰,抵达时正是夜半时分。
洞穴内没有点灯,一片昏暗。卿如尘刚到洞口,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情形,昏暗的洞穴里,风翎羽跌坐在石床边,默默地垂着泪。
她身上的伤口裂开了,化作星星血点渗透纱意,透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破碎绝望的气息。
卿如尘的心顷刻间如同被一只大手狠狠抓紧,只觉得鼻尖一酸,眼眶热了起来。
她连忙几步上前,半跪在地上:“不是让你好好养伤嘛,你怎么又……”
跌坐在地上的风翎羽听到她的声音,猛然抬眸。视线在落在卿如尘脸上的那一刻,顿时亮了起来。
“师父……师父……师父……”
风翎羽挣扎着起身,朝卿如尘扑过来。卿如尘怕她摔着了,下意识伸手去扶她。风翎羽双膝一软,就跪在了她身前,一把扑入她的怀中。
她一入卿如尘怀里,两手死死地揪住她胸前的衣物,将脸埋在她胸口,发出压抑而苦涩的低泣。
“师父……师父……”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求你,不要不要我……”
她哭得不凶,是那种隐忍的抽泣,却比她哭喊更令人心如刀割。
卿如尘跪在地上,只觉得她痛一分,自己便痛了十分。
旁人的情爱之路,也终究有明媚的一日。为何她们师徒,竟如此坎坷。
上苍啊,究竟是她卿如尘哪里做得不对,偏偏要她喜欢上自己的弟子,让自己的弟子成为自己的妻子呢。
第57章 “你得为我活着,一辈子为我活着!”
卿如尘遍阅三千道藏, 看尽红尘事,上官雪说的那些道理她怎么会不懂。
可这世间事,往往就是如此。懂得道理越多的人, 越是无法按照本心做事。
有时候卿如尘会想,若是她遇到风翎羽的时候, 还是那个刚从家中出来游历的少女,那她仍旧有无穷尽的真心可以消耗。
可惜的是,在遇到风翎羽,再次动心的时候, 她已经成为了一具被昆玉掏空的躯壳。
她三番四次拉远距离,偏偏还是情难自已。
为何她要动心?为何还要对爱有所期待?为何……为何……
她卿如尘身上, 到底哪里有不完满的地方, 非要有人去填那个窟窿。
其实这一切, 卿如尘都明白的。
是因为昆玉。
昆玉挖走了她的心。
带走了她的爱,信任, 依靠, 安全……她身为卿如尘的一切, 都被昆玉毁灭了。
若她从此彻底堕魔都还好,偏偏她又想回到一切开始的地方, 成为双亲期待的那个卿如尘。
诸多往事在她识海之中一幕幕滑过,她伸手捏住风翎羽的手腕, 输了一道灵力过去:“莫哭了,睡吧。”
“睡醒了,就什么都好了。”
昏睡诀落下,风翎羽的身子一软, 贴着卿如尘的肩头自她胸膛滑落。卿如尘眼明手快,抬手揽住风翎羽的肩膀, 将她瘫软的身体按在怀中。
她的唇瓣恰好贴在风翎羽的发丝上,浓郁的血腥味熏得卿如尘眼睛发疼,她侧了侧脸,以唇轻吻着风翎羽的发丝,面颊滑落了一滴泪。
卿如尘跪在地上拥了风翎羽好一会,才伸手将她打横抱起,放在石床上。
她坐在床边,在洞内点燃了一炉镇魂香,香烟袅袅里,卿如尘脱下她身上的束缚,拿出药粉,又仔仔细细地给她抹了一边。
风翎羽是十七岁结的元婴,因此容貌与体型一直停留在十七岁左右,是个身形如柳条一般纤弱冷艳的少女,如同一颗清脆的水蜜桃,鲜嫩多汁,又带了点青涩。
卿如尘一直觉得她这样的体型刚刚好,不会太干瘪,也不会太丰腴。
可是先前给卿如尘先前给她上药的时候,却惊讶地发现,风翎羽好像消瘦了不少。
修士的体型在结婴之后不会有什么变化的,那就只有一个解释,是卿如尘的感官发生了变化。
她的长指顺着风翎羽修长的脖颈往下,落在她凸起的径直锁骨上,顺着肋骨中央的线一直往下,停在了风翎羽的平坦到几乎凹陷的腹部上,望着那些密密麻麻的血孔,思绪不断地翻涌。
她瘦了,瘦了很多,瘦到千疮百孔。
她以前就是那么瘦的嘛?
这么多年,自己是不是真的没有养好她?
卿如尘深吸一口气,将最后的药粉抹完,替风翎羽穿上衣服后,坐在床边托着腮帮子看她。
纵然使了昏睡诀,点了镇魂香,风翎羽还是睡得不太安稳,一直在睡梦之中蹙着眉。
做噩梦了?
卿如尘皱着眉,伸手落在她的眉心,轻轻压了下去。她输入了一道灵力,安抚她的梦魇。待风翎羽的眉心重新舒展,卿如尘才起身,迈入晨曦的清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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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想要改变自己固有的认知,其实是很难的事情。仅仅是三言两语,就想令卿如尘“恍然大悟”,“改头换面”,更是滑稽。
索性雪使也把她骂了一顿,她干脆就“按照”对方的建议,顺应心意去给风翎羽疗伤。
她仍旧介意风翎羽做过的事,但没关系,她毕竟曾经做过风翎羽的师父,又年长她一百多岁,她可以放下身段去照顾她。
因此白日的时候,卿如尘就在雪使的岛上修行,入夜之时前往风翎羽所在的小岛给风翎羽疗伤。
所谓的噬魂钉,其实就是打入灵脉阻断灵力的一种灵器。中噬魂钉者,轻则灵脉阻断,重则灵脉撕裂。
风翎羽强行拔下噬魂钉,导致的后果就是她的灵脉被撕裂了。想要快速修复,光是用药是不够的,还需要大乘期修士给她以灵力温养灵脉。
或许是上一次卿如尘拿镇魂香打晕了风翎羽,令风翎羽意识到了什么。
之后卿如尘再来,风翎羽都是乖乖躺在床上,陷入“昏睡中”。
她们一个睡,一个醒,默契地不碰面,极大的消除了卿如尘的抵触心理。
这夜卿如尘又来给风翎羽温养灵脉,她坐在床边,握着风翎羽的手,把灵力输送过去,垂眸望着她平静的睡颜,神思不属。
依稀记得,风翎羽刚被她赶到东林山时,她们也有一阵子是这般相处的。
说赶其实不准确,其实是风翎羽自请离开东林山的。
离开的原因很简单,她们大吵了一架。
那时风翎羽已经和失忆的妖身在人间待了十数年,结果风翎羽被苏非凡的党羽认出,打得重伤之际,妖身恢复了记忆杀了所有人。
恰好遇到了花使收到消息赶来救风翎羽,认出了妖身身上的魔气是卿如尘,喊破卿如尘名字,捅破了这段师徒**情。
风翎羽又伤又惊,道心几乎破碎。为了救风翎羽,妖身几乎耗尽了修为,几乎压不住天魔。
不得已,妖身只好将风翎羽带回魔宫。妖身身上的天魔,恰好与卿如尘身上的同源,受此吸引,卿如尘也从封印中提前苏醒。
卿如尘一醒,感知道妖身的那一刻,就知道了她所有的经历。
卿如尘大骇:“你!”
谁知妖身比她更狠,当即与她融为一体,在识海之中掏出封印天魔神格,直接压向卿如尘的神识本尊:“索性你也有一个,不如你就去死吧!”
“从今以后,我代替你,我来成为翎羽的师父!”
卿如尘又怒又气,两股神念在识海撕得天翻地覆,几乎都要把魔宫拆了。
她们打了三天三夜,都奈何不了彼此,反而激活了天魔。为了抵抗对方的魅惑,也因为风翎羽,暂时合一。
就这样,卿如尘发丝凌乱,跌跌撞撞地去见了风翎羽。
那时风翎羽重伤刚醒,侧身坐在床上,垂着眼看着锦被的纹路,整个人散发出弱柳扶风的气息。
卿如尘理了理自己的头发,走到她床边温声问:“翎羽觉得如何了?伤口还疼吗,有没有好上一些?”
风翎羽听到她的声音,身体轻轻颤了一下,而后点了点头:“嗯。”
卿如尘长舒一口气,神色很温柔:“那就好。我已命花使好好照顾你,你就在宫中安心养伤。为师还得再闭关一阵子,待我闭关结束……”
风翎羽抓紧了锦被骤然抬眸,眼尾通红,凄然地望着卿如尘:“你还自称是我师父?”
卿如尘心头重重一跳,她装出一副莫名的样子:“我不是你师父,我还能是你什么?”
风翎羽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她双眼含着泪,难以置信地看着卿如尘:“我们明明……”
“明明在凡间那么多年……”
泪水从她的脸颊滑落,她哭着对卿如尘说道:“你明明说过的……说过我是……我是你的……”
你的……
妻子。
她不提还好,她一提,卿如尘本就闹腾的识海,又开始撕裂了。
卿如尘只觉得自己被分成了两个人,一个是凡间的道童,另一个是魔宫里的魔尊。
无论是哪一个,都令她心口揪紧,身体摇摇欲坠。
心脏疼得厉害,脑子也在发胀。卿如尘胸闷气短,在某一个嫉妒达到顶峰的瞬间,脱口而出道:“翎羽,我教你四书五经,伦理纲常,你应当知晓,我们是师徒,就一辈子是师徒!”
“那是一个错误,我会将那部分记忆抹除的……”
她话语未落,就听得风翎羽厉声哭喊:“所以你又是来抹除我的记忆吗?就像我十八岁那年被抹杀记忆一样!”
卿如尘一下就怔住了,她望着风翎羽脸上的泪,脑子嗡嗡作响。
她知道了……
她知道自己曾经对她做过什么了……
风翎羽抬眸,望着卿如尘无从辩解的模样,嗤笑一声:“呵……”
鲜血从她唇角静默地流淌下来,她仰望着这个自己追逐了一生的人,眼角沁出了鲜红的泪:“师父……”
她唤了一声,双眼流下了两行血泪:“既然你不肯要我,就不要再让我留在你身边了。”
“放我离去吧。”
卿如尘是一个在任何时候都知道如何抉择的人,那时的她清晰地明白,自己绝非一个好的归宿,所以她放风翎羽离开了。
不过是一段情爱嘛,昆玉给她带来的伤害那么深,她不也还是爱上风翎羽。
可见人能一生忠贞,不过是个不切实际的希冀罢了。
风翎羽还那么年轻,一定会……
一定会……
空荡荡的冰川法阵里,卿如尘盘腿静坐,在识海中一遍一遍磨练自己的神识,充盈神格与天魔相斗。
真是托次身的福,惹了个天魔本体回来,现在弄得卿如尘更难压制对方。
若是不尽快让神识合一,她撑死也就能再封印天魔一百年,接下去就等着大家一起死。
偏偏这时候,风翎羽又出了事。
将卿如尘从阵法中唤醒的人是花使,此时的卿如尘神识又分裂了,一见到花使被妖身所占据的右眼浮现出一丝烦躁:“何事?”
花使一听口气,就知道是哪部分神识在主宰卿如尘的躯体。她也不计较,照实说道:“您如果得空,不如出关看看风翎羽吧。”
妖身大惊,想也不想地就从寒冰玉床跳下来:“羽儿……”
只是她刚迈出去一步,又生生止住了。人身主导着躯体,硬生生将她按了回去,换了张平和的面容看向花使:“她出什么事了?伤还未好吗?”
花使一听是卿如尘,点了点头,与她详细道:“嗯。”
“我依照尊上的吩咐,带人在东林山给她造了一处院子,也请了最好的医师来救治。”
“只是……她既不肯接受诊治,也不肯用药。”
卿如尘垂眸,思索了一阵:“这样啊……那你有没有将她的伙伴送过去陪她?”
花使照实答了:“都送了,荣余也送过去了,她都闭门不见。”
卿如尘抿着唇,一语不发。
识海之中,两股神识拉扯得厉害,险些又让她识海崩开。
花使见她如此,小心开口:“她伤得重,药师说她若是不治,怕是看不了来年的春天。”
卿如尘的瞳孔剧烈震颤起来,显然是妖身又来争夺躯体主权。
她用所有的理智,依靠太上忘情,把妖身按了回去,对花使道:“那就将她打晕了,锁在床上,给她灌药。”
花使抿了抿唇,应了声:“是。”
卿如尘自觉处理完这件事,转身又上了寒玉床,重新闭眼进入识海。
花使离开前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端坐在高高的寒玉床上,眺望着她在冰雪之中如同神明般淡泊无欲的面庞,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尊上,这样做真的好吗?”
卿如尘却没有再回答她,她叹息一声,转身离去了。
也就是这时,卿如尘的识海之中,妖身携着滔天魔气,不断地击打着束缚着她的冰墙:“放我出去!”
“狗东西!羽儿都快要死了,我的妻子快死了!你放我出去!”
冰墙的另一面,修至太上忘情的人身抬手捏诀,一双冰蓝色的眼眸写满淡漠:“如今天魔在体内,若是你我分开,就再也无法压制它了。”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为道者,当以天下苍生为重。”
妖身都快气疯了:“天下苍生,天下苍生,你口口声声都是天下苍生!”
“你的天下苍生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要翎羽!”
人身眉头直皱:“你怎么这般无用,困于小情小爱,日后何谈飞升。”
“你我分开的时候,你想过让我飞升了吗?你想的都是风翎羽!”
“是你,让我爱风翎羽!也是你,让我生为风翎羽,死为风翎羽!”
“既然我就是你,那么凭什么这具躯体,由你来主导!”
“不就是区区天魔嘛,我能压二十年,就还能再压两百年!”
妖身高声呼喊着,将所有的魔气都容纳入身躯,彻底化作血魔,轰然冲开束缚她的冰墙。
冰墙裂开了一道缝隙,她的意识炸开,分割为无数的神识碎片,飞溅到主神识上。
如同一盆清水飞溅了滴滴颜料,被卿如尘压制了上百年的七情六欲开始反噬。
童年时双亲皆在的欢喜,少年时初遇昆玉的心动,全家死亡的锥心惨痛,万魔渊下的愤怒与恨,以及……
“师父……”
风翎羽的声音好似在耳边炸响,酸胀的涩意逼得卿如尘捂住了心口。
磅礴的情感汹涌而上,冲击得她摇摇欲坠。她睁开眼,从寒冰床上重重地坠了下来,砰地一下砸向了冰面,砸出了一个大坑。
热泪从她眼角滑落,她捂住心口,强撑着身体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一边走,身体一边因为强烈的反噬皮开肉绽,如同道道熔岩,滴答滴答地涌出鲜血。
鲜血滴落,在冰面上凝固成一道红色血迹。卿如尘捂着自己几乎要撕裂的心脏,理智和自己的本能在疯狂的作对抗。
她的身躯想前往风翎羽身旁,可她的神识还在苦苦支撑。
这是错误的。
已经过去的事情就让她过去,不能再重蹈覆辙。
她不该再见风翎羽,她不该再见她的……
她应该与大局为重……
一切……一切都是为了天下苍生……
她苦苦挣扎着,明明从法阵到洞口,只需要片刻,她却好像走了一生那么漫长。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她再次睁开眼时,已经飞到了东林山的上空。
体内的灵力几乎耗尽了,凭着本能,她朝着灵力最旺盛的地方一头栽了下去。
“轰……”
渡劫期修士的躯体比陨石还坚固,落地的时候,卿如尘砸了一个大坑。
她挣扎着从坑里爬出来,抬眸的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廊下的风翎羽。
那时的圣女院,只有一个木屋,院子里没有种下紫藤花树,院外也没有满坡的山茶,以及遍地的竹子。
这个小木屋就建在荒山里,孤寂又荒凉。
风翎羽一袭白衣,赤着脚坐着廊下,两手撑在身后,仰头望着月光。
那夜的月色很朦胧,她晃着脚,口中轻哼着一首很老的歌谣:“春日茶苍苍,姑娘采茶忙,采得茶香与君尝……我爱茶花纯如雪,独赠郎君一株茶,怜我断头君子意,不到黄泉不相绝……”
那是一首北黎王朝的《采茶歌》,小的时候,卿碎玉总是哼给卿如尘听。
风翎羽跟在卿如尘身边后,卿如尘就哼给了风翎羽听。
似乎是察觉到了院子前面的动静,风翎羽的歌声一下就停下了。她缓缓地转过头来,看向卿如尘。
准确地来说,是“定”。
视线对上的时候,卿如尘浑身发抖。
即使是那么朦胧的月光,卿如尘还是一眼就看清了风翎羽的眼睛。
似乎是哭得太久,她的眼睛蒙上了一层血色,眼角处凝固着血痂,完全挡住了她的眼睛。
那双如星星般璀璨的眼眸,此刻黯淡无光,整个人也消沉了下去。
她只是扭过头“定”了卿如尘好一会,抿着唇没有说话。
片刻之后,风翎羽转过头,继续哼起了那首歌。
“春日茶苍苍,姑娘采茶忙……”
她的声音轻灵,又那么幽怨,在这荒山之中,如同一只孤苦无依的魅妖。
卿如尘立时疯了,她踉跄着奔到风翎羽面前,一把拽住她的衣领,将她拽到了自己面前:“你……”
为何不医治?为何要这么糟践自己!
风翎羽视线涣散,睁开朦胧的眼,看向卿如尘,浅浅笑了一下:“师父要杀我吗?”
她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很好看。
但偏偏,不能这么笑。
卿如尘心疼得发抖,她身上的反噬更厉害了,几乎要催得她整个人碎成镜片。
风翎羽太倔了,比她想得更倔。
她不知道拿这孩子怎么办,她也不想屈从自己丢弃的本能。
卿如尘只好将她一把拽了过来,死死按在自己的胸膛上,另一只手抬起,颤抖地落在她的发丝上:“你父母把你生下来的时候,你是心肺不全的,是我救了你的命。”
“你母亲是我的仇人,你也是我的仇人,但我留了你的性命,所以你又欠了我一条命。”
卿如尘推开了风翎羽,捧住了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欠我两条命,没有我的允许,你就休想死!”
“你得为我活着,一辈子为我活着!”
第58章 若是她师父爱她,那她师父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禽兽。
卿如尘连自己身上的伤都懒得顾了, 她也不管风翎羽是什么想法,直接施了定身咒,将她打横抱起, 径直入了屋内。
她点燃了屋中的树枝灯座,把风翎羽放在床榻上。
风翎羽身不能动, 唯有一双眼睛能转,双眸泣血死死地望着她。
卿如尘不愿看她的眼睛,抬手蒙住她的双眼,强迫她闭上眼睛:“睡吧。”
卿如尘一面说, 一面给她下了昏睡咒。风翎羽已经数月未曾安眠,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 如今听得卿如尘这般哄, 神识很快就摇摇欲坠, 陷入了一场深眠。
待她睡下,卿如尘才松了一口气, 坐在她床边轻轻咳嗽了两声, 把喉中淤血咳出来之后, 这才捏碎传诏符,命花使把所有分神期以上的药师都带到东林山。
花使接诏带人匆匆赶来, 已经是三个时辰后的事情了。
卿如尘换了一身衣服,把身上的伤也清理一遍, 装成若无其事与花使道:“命她们重新为翎羽诊治吧。”
“是。”
圣女宫外,跪倒了一大片药师。
卿如尘一袭白衣,坐在廊下望着前方的荒草地,思绪漫漫。
这地方着实太简陋了, 四处都是毒瘴不说,还没有好看的花。荣余不是说她的家乡是片风水宝地嘛, 怎么风翎羽一来,就成了块荒地?
难不成,没有荣余山神坐镇,这山就荒废了?
要不调荣余回山镇守吧。
还有这院子也太小了些,最好修个三进的院子……院子里种棵花树,常年开不败的那种。
种什么好呢?
这丫头好像很喜欢香枫,不过再种的话,是不是有点重复了。
她好像挺喜欢浅紫色的,不知道紫藤花如何?
至于院子外……
以前在魔宫对练,她很喜欢用竹剑,看来是喜欢竹子,要不再种一片竹林好了……
远处的山坡嘛……
重点山茶如何?春日可采茶,还可以吃茶花蜜,到了冬天,也有红茶花开放,在白雪见,烈焰灼目。
哦,还要有种桑的地方。
在凡间的时候,她很喜欢织布的……养点蚕给她……
正思索着,花使带着为首的药师来到卿如尘身旁,恭敬地行了一礼:“尊上……”
卿如尘回神,转眸朝她们看去:“诊治结果出来了吗?”
花使看向药师,药师矮了矮身子,对卿如尘道:“翎羽殿下伤在三处,一处是心肺,另一处是识海,还有一处是眼睛。”
卿如尘点点头,神情威严:“你且说该怎么医治。”
药师据实回答:“殿下的心肺被震碎了,这也就导致她灵脉不通,无法自行愈合,需要大乘期以上的修士为她输入灵力愈合心脉。”
“第二,翎羽殿下识海撕裂,思绪极度不平静,需要点镇魂香再辅佐安神的灵宝静养。”
卿如尘颔首:“嗯,还有呢?”
“这第三……就是翎羽殿下的眼睛。她哭得太久了,已经快要哭瞎了。如今需要用鱼目草搭配没有变成珍珠的鲛人泪作药膏,为她温养眼睛…”说到这里,药师脸上有些迟疑,“鱼目草还好说,只是这鲛人泪……”
卿如尘抬眸,看向花使:“鲛人泪很难得吗?”
花使知道她不是在问自己要解释,众所周知,所谓没成形的鲛人泪,就是还挂在鲛人脸上,没有落地碰到东西的泪珠,极难萃取。
卿如尘要的是花使的态度。
花使连忙道:“不难,我现在就去把鲛人族的女子带过来。”
卿如尘满意地点头,回眸看向药师,仿佛在说解决了。
药师一怔,小心翼翼地开口:“不过就算用了药,殿下的眼睛也不一定能保得住。”
卿如尘皱起了眉头:“为何?”
药师谨慎开口:“她这双眼,是伤心欲绝所致,若还继续哭下去,就算用了药,也一样会瞎的。”
“所以……”
卿如尘了然:“不能再让她再哭* 了对吗?”
药师频频点头:“是的尊上。”
“我知道了。”卿如尘没有再为难她,只是对花使说道,“留几名药师在此,你把鲛人族的女子与药一并送过来,就回魔宫吧。”
花使遵从了她的命令,没有在东林山逗留多久,很快就离开了。
花使离开后,卿如尘依照药师的吩咐,开始每天给风翎羽输送灵力,换药,点安神香,为她诵经。
为了能治好风翎羽的眼睛,卿如尘时常给她使用昏睡诀。起初的时候,风翎羽还会梦魇,时常在梦中流泪。泪水洇湿纱布,卿如尘怕她眼睛会坏,她一哭就给换。
换完之后,她会爬上床,把风翎羽抱在怀里,轻声哄她入睡。
在东林山,她抛却了身份,地位,权势,如同那个凡间小道士,一心一意照料着自己的妻子。
她二人的亲密,自然瞒不过随行的药师。
要知道,哪怕是如今的修真界,对师徒之恋都是极为不屑的。
尤其是卿如尘这样的位高权重,声名远播者,更是注重自己的名誉。
撞破秘密的药师都快吓死了,生怕哪天就被卿如尘灭口,死于非命。
药师们战战兢兢地陪着卿如尘在东林山待了半年,半年后,风翎羽的眼睛有所好转,卿如尘也不想有人再打扰她们师徒,遂打发这些药师回魔宫了。
药师们巴不得跑路,得到命令,当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了外人,卿如尘也就不用端着。再加上风翎羽的情况稳定不少,她就开始给自己找些事做。
闲着也是闲着,更何况她本身的神识也在合一,身体需要疗伤,她就命花使给她寻一批黄花梨木送到东林山,开始修建院子。
很长的一段时间,风翎羽都是在劈砍之声醒来的。
她眼睛虽然不再流出血泪,但是每日仍旧需要滴入药水,蒙着眼纱。
醒来的时候,她隔着眼纱,望着朦朦胧胧的帐顶,总会陷入一种错觉:她还在凡间,还在那个与她师父长得很像的道士身旁,她们没有分开,她是那个道士的妻子。
想着想着,她心里又克制不住升起一个念头。
或许她师父是对的,她师父那样德行出众的人,因为情欲犯下了一个错误,又因为失去记忆犯下第二个错误,自然是不能接受的。
更何况……
真的会有人爱上自己一手养大的人吗?
爱上自己养大的人……
风翎羽思索了片刻,一股难以抑制的恶心翻涌上来。
师父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母。
母亲怎么可以对女儿有情欲呢?
母亲怎么可能会把女儿当情人呢?
她师父不爱她才是合理的。
若是她师父爱她,那她师父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禽兽。
可她师父是禽兽吗?
不是的。
她师父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是这人间正道,众生领袖。
所以她师父不爱她。
为什么她师父不爱她,却还能和她……
哦,对了,因为她的样貌。
她神似自己那个伤害过她师父,令她师父痛苦不堪的人,也就是她的娘亲,昆玉。
因为她像昆玉,师父才会犯错。
说到底,都是这张脸的错。
那干脆不要这张脸……
无数的念头在风翎羽耳边滑过,直到一阵脚步声走到了床边,打断了她的思绪。
朦胧的视线里,她依稀看到一个高挑的身形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笼罩着她,她的心跳难以抑制地快了起来。
轻微的檀香压了下来,笼罩着她的人开口,语气很温柔:“你醒了?”
“开春了,屋外细雨蒙蒙的,伤不到你的眼睛,要不要起来出去看看?”
这不是卿如尘第一次问她,自风翎羽的眼睛好了之后,卿如尘三不五时就邀请她出去走走。
但风翎羽不是偏过头懒得搭理她,就是闭上眼睛装睡。
卿如尘也不恼,本就是随意问问,她也不希冀对方能回答。
都守了半年,她也不介意再守个三年五载的。
只要风翎羽愿意疗伤,喝药,好好养身体,她们师徒总是能重归于好的。
本以为这次风翎羽也不会回答,谁知道风翎羽躺在床上,想了想应了一个字:“嗯。”
卿如尘旋即挑眉,微喜道:“那为师带你出去。”
她解开了风翎羽身上的定身诀,伸手将她拉起来,牵着她一步一步往外走。
“小心些……”
风翎羽太久没有走路了,迈步的时候十分拘谨,幸好卿如尘牢牢地牵着她,一路牵着她来到廊下,坐在一个蒲团上。
昨夜里下了雨,空气里透着一股湿土味。微风从南吹来,挟着茶花的清香,摇曳着院子里的紫藤花,送到风翎羽的鼻尖。
风翎羽嗅了嗅风里的味道,凭借直觉转头朝向卿如尘:“这里的荒山,有茶花吗?”
“嗯。”卿如尘点点头,与她温声道,“荣余把这一片的荒山都开辟了,发现了好多野山茶。”
“可惜你现在还不能摘下眼纱,若是你能摘下眼纱,从这里往向远方,就能看到漫山遍野的白茶花。”
风翎羽的思绪一下就飘向了远方,好似自己看到了远处的山茶。
她抿唇,片刻后轻声吟道:“春日山茶青嶂里,雾里花白似雪皑。断头亦有忠贞意,共誓黄泉志不移……”
风翎羽顿了顿,微微蹙眉:“断头花,真不该出现在这里的。”
第59章 全世界都死了,她也只要她师父。
卿如尘怎么会听不懂她的言外之意, 风翎羽之所以能说出这句话,那就证明她已重新开始审视了自己与卿如尘这段情感。
爱也好,恨也罢, 这世上许多事放在当时来看,或许会痛苦不堪。
可只要时光流逝, 记忆模糊,那些不愉快的事情消逝,再执着的事,也会化为乌有, 念头通达。
修道修道,修的就是一个念头通达。
许是风翎羽想开了, 自那之后, 她时常从屋中走出来, 坐在长廊下听风。
春日的南风暖洋洋的,带着甜蜜的花香, 沁人心脾。
风一出来, 掠过树梢, 哗啦啦地作响。
各式各样的风声里,风翎羽坐在木廊下, 两手撑在身后,微微仰起下巴, 抬头隔着眼纱看向天空。
刷啦啦……刷啦啦……
微风里,还伴随着卿如尘修整房子的声音。
有时是锯木头的笨重沙沙声,有时是敲击铆钉的笃笃声,有时又是整理屋顶的刷啦声……
各种嘈杂的声音伴随着浓郁的黄花梨木香灌入风翎羽的鼻腔, 她在春日繁复多杂的味道里,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一抹厚重的檀香。
是卿如尘。
每当这个时候, 风翎羽心中都会升起一种错觉:无论岁月发生何等变迁,她师父永远都会在。
会一直在她身边。
那么……爱与不爱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就像她师父说的,她欠她师父两条命,她得为她师父活着。
若是为了她师父,她好像也不是不能活下去。
你看,冬雪会融,枯枝萌发,万事万物都有重头开始的机会。
她还可以做卿如尘的徒弟,为什么要寻死觅活?
她是不是,也有理由再坚持下去?
风翎羽在廊下静坐了一日,次日清晨,是在一阵雨声中醒来的。
春夜的雨声淅沥沥,带着潮湿的寒意。风翎羽嗅着雨里传来的土腥气,于风雨飘摇里,听到里一阵清脆竹筒敲击声。
丁零当啷……丁零当啷……
是风铃声。
风翎羽忽然来了兴致,她从床上起身,摸黑往外走去。
一共走了三十二步,她来到门口,准确无误地一把推开了房门。
“唰”地一下风雨骤大,凌晨的雾雨铺天盖地地朝风翎羽漫来,连带着屋檐下的风铃也跟着剧烈地颤动起来。
风翎羽抬眸,在晨曦的微光里,隔着眼纱看到了那一串挂在她屋檐下的风铃。
依稀看见是一个竹筒桩子下,用铁丝勾着一串一串的硬竹吊坠。风一吹,这些竹节吊坠剧烈地晃动着,如同串线珍珠,碰撞着彼此,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风铃既无灵力,也没有刻录阵法,平平无奇到与凡间所有的风铃都没有任何差别。
风翎羽只看了一眼,就认了出来,这风铃与她们在凡间那个家的一模一样,都是卿如尘自己做的。
风翎羽心中略有些许动容,眼纱之下,她的眼眶开始泛红。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抬手,想要摸一摸这旧时的回忆。
只是她的手刚要抬起,旁边的屋子传来了一声“咿呀”的开门声,风翎羽停下了手。
卿如尘推开门走了出来,看到廊下的风翎羽愣了一下,旋即开口道:“雨这么大,湿气很重,怎么出来了?”
“梦中惊醒了?”
这大半年里,卿如尘可以说是对风翎羽无欲无求。好似只要风翎羽活着,她什么都能接受。
但风翎羽知道,这只是错觉。
她和卿如尘年龄相差太多,经历和阅历也相差甚远。以她师父的开阔胸襟,自然可以包容她的任性。
但是要涉及卿如尘的底线,例如师徒不伦,她肯定是不答应的。
有时候风翎羽觉得自己很了解自己师父了,有时候又觉得自己一点也不了解她。
在她心里,卿如尘就像一个解不出来的迷。
幸好,风翎羽已经不想解了。
她放空了脑子,往后退了无数无数步,她学着卿如尘,减一份人欲,增一份天理,什么也不多想,就活在卿如尘温柔相待的这个瞬间。
因此风翎羽转过身,隔着眼纱定定地看着卿如尘:“师父……”
时隔那么久,风翎羽再次呼唤她。卿如尘的心重重一跳,温声应道:“嗯?”
风翎羽站在廊下,侧对着漫天风雨,一袭单衣纤薄,静静地吐了三个字:“我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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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就此中断,卿如尘侧身坐在石床旁,一面给风翎羽输送灵力,一面在思索:当时她是怎么回答的?
时间真的过得太快了,许多记忆叠加在一块,模糊掉了人的感官。
哪怕是卿如尘这样的渡劫期大能,想起从前的旧事,也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
那是风翎羽重伤后,对她提的第一个要求。卿如尘是怎么反应的?
大概是很高兴吧。
因为很高兴,又自知自己做饭的水准烂得一塌糊涂,当时她就捏碎了传送符,命花使送了几个药厨过来,做了一大桌的菜。
风翎羽也没说高兴或者不高兴,只是把她夹的菜都吃了。
吃完之后第二天,风翎羽要求她遣送了所有的药厨,自己下了厨房。
卿如尘大多数时候是个实用主义者,她觉着药厨做得还可以,如今风翎羽的眼睛还不算大好,可以把药厨就在东林山多待一阵时日。
只不过风翎羽提了,她就没把心中想法说出来。
如今想来,她有时候也挺榆木脑袋的。风翎羽这件事做的,仿佛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想到这里,卿如尘不由得轻笑了一声,只觉得自己十分滑稽。
许是她笑得太愉悦,这段时日都在装睡的风翎羽突然开了口:“师父在笑什么?”
卿如尘太久没有听到风翎羽的声音了,这段时日,只有镇魂香填满了寂静的山洞,静谧得好似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
有那么一刻,卿如尘觉得自己幻听了。
她垂眸看向风翎羽,却见她躺在石床上,睁开了一双迷雾茫茫的眼,神情虚弱地望着她。
四目相对时,卿如尘的心脏砰砰直跳。
她强压着心中的喜悦,抿了抿唇角,问了一句:“醒了?”
风翎羽颔首:“嗯。”
她偏了偏头,好似在活动身体,微微蹙眉。卿如尘见状,温声问道:“要起来吗?”
“嗯。”
于是卿如尘一手捏住她的手腕给她传送灵力,另一手伸向她的肩头,一掌握住她的肩头,搀扶着她坐了起来。
风翎羽顺从地坐起身,满头青丝如绸缎般滑落到肩头与腰背,一缕发丝顺着面颊落下,更衬得她身形羸弱。
卿如尘看着她孱弱的身躯,轻声开口:“感觉如何,身上还有哪里疼的?”
风翎羽摇摇头,两手朝前撑在石床旁,尝试调动自己身体的灵力。
几番尝试未果,她额角沁出了冷汗,抵在石床上的双手也不由得握紧,微微蹙眉。
卿如尘见她如此,安抚了一句:“我虽然已经将你的灵脉愈合了大半,但要操纵灵力,还需要再温养一段时日才行。”
“你不要操之过急,再养养就好了。”
风翎羽抬眸看向卿如尘,一双眼蒙着水光:“可师父身躯不全,又要日夜为我输送灵力,岂不是损耗很大。”
“我不想师父再为我为难了……能尽快恢复修为自然是最好的。”
卿如尘有些不太自在,辩解了一句:“也没有日夜……我每日也就……”
过来四个时辰左右。
风翎羽目光柔柔地望着她:“我每日醒来,师父都在,每日睡前,师父也在。”
“对我来说,就是日夜了。”
卿如尘:“……”
卿如尘心想,你还不如干脆地和之前那般装个一无所知的活死人呢。
卿如尘不接茬,风翎羽很体谅她的别扭。她伸手往卿如尘的方向挪了挪,握住了她空着的那只手的小臂,轻咳了一声,柔柔弱弱地开口:“如今我灵脉已经重新续上,师父再给我输入灵力,只怕是事倍功半。”
“咳咳……”
她说一句话就咳嗽一声,身体慢慢地往卿如尘身上靠:“我看之后不如还是依靠食补吧。”
兴许是受了伤,又或者不敢靠得太进,卿如尘只觉得一阵香风袭来,风翎羽宛若一片薄雪落在她的肩头。
卿如尘心头一沉,抿住了唇瓣:“我没有蕴养灵脉的天材地宝。”
风翎羽闭上了眼,攀附在她怀里,轻轻咳嗽着:“东林山还有一些,徒儿可以回去拿。”
“……”
卿如尘无言,又犟了一句:“我不会做药膳。”
“没关系,徒儿会。”
“你会?你下床都做不到,还是别折腾了。”
风翎羽从善如流:“既然师父这么担心我,那就劳烦师父帮我做吧。”
“我……”
卿如尘想说,她凭什么要帮她。可她连灵力都输了,还介意做个饭吗?
左右都说不通,卿如尘推了推肩膀,将肩上的风翎羽推开,语气烦躁:“你起开。”
风翎羽靠着她的肩头,摇了摇头:“不起。”
卿如尘又顶了顶风翎羽的头:“起开,你重死了。”
风翎羽轻轻摇头,伸手紧紧抱着卿如尘的胳膊,依偎在她怀里,闭上了眼:“不重的。”
“徒儿才不重。”
她看清了,她师父就是这样一个人,和她一样的口是心非,比她更加的心软宽容。
这是她最后的机会,她不会再被推走了。
无论卿如尘再怎么推,这一次,她都不会再离开了。
她选她师父,永远都只会选她师父。
见鬼的天下苍生!
全世界都死了,她也只要她师父。
第60章 我只是在想,师父会从哪一个方向来。
尽管卿如尘一万个不情愿, 还是走了一趟东林山。
此时的东林山,早已被言澈当作是魔窟之一,围得水泄不通, 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卿如尘合计了一番,还是用乾坤大挪移之术, 闪现到圣女宫,一一取走了风翎羽所说的药材。
她一离开,就触发到了此地的禁制,在她一无所知的时候, 一只无形的眼落在她身上。
与此同时,正在剑宗深处, 尝试着解开嗜灵蛊的言澈, “蹭”地一下从地上站起来:“那魔头出现了, 就在东林山。”
她此刻脱了上半身的衣物,衣衫大敞, 胸前后背的穴位上扎满了细密的银针。
每一根银针上, 都布满了相生相克的举动。稍稍移动, 就疼得满脸都是汗。
在她的对面,端坐着一名身穿玄衣的少年修士。对方生的细眉黑眸, 下巴微短,脸颊圆中带方, 是一张典型的童颜。
少年修士抬手,示意她坐下:“不急,如今你们的嗜灵蛊都没有解除,直接去面对那魔头, 不过是无辜死伤。”
“她既然已经触发了东林山的禁制,也就意味着我们在她身上留下了烙印。”
“到时候等你们都解除嗜灵蛊了, 消灭大魔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修士轻声安慰一番,言澈也收敛了自己的心急,重新盘腿坐下。
不过她还是有些不放心:“白亦,你确定你下的禁制不会被抹除吗?”
端坐在言澈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在人世间消失十七年的炼器天才,白亦。
白亦微微颔首,一双黑眸沉稳又笃定:“自然不会。”
“我以整座东林山为饵,在整座山中,悄无声息地布下了追踪迷雾大阵。旁人入阵中不会被标记,可大魔的身躯自带傀儡符……”
“此阵法的药粉会与傀儡符自动相融,只要傀儡符还在一日,这追踪迷雾,就会在那大魔体内越浸越深。”
言澈顿时了然,继而苦笑一声:“果然,你是我们之中最聪明的,我不如你。”
白亦轻笑了一下,淡淡道:“术业有专攻嘛,我毕竟是炼器宗的弟子,会点阵法很正常。”
“论起法术争斗,我可不如你。”
她浅笑着说了两句话,伸手去握言澈的手臂:“不说这个了,我们再继续试试……”
————————
卿如尘向来对阵法,禁制一事,颇不了解。
好在她修为高超,这世上九成九的禁制她都能蛮力破开。至于下药,下蛊之类的事,她也能凭借自己的一双金目看穿。
只是她如何都没想到,这些少年人算计起人来,竟然如此不择手段。这才导致了自己踩了陷阱也不自知。
从东林山离开后,她用阵法罗盘前往雪使的无人小岛。
她刚一落地,就被一只巴掌大的娃娃鱼撞了个满怀:“尊上!”
娃娃鱼欢欣地大喊着,扑入卿如尘怀中,仰头看着她,小狗一样摇头晃尾欢天喜地的:“我可想死你了!”
是荣余,她昏睡了一个多月,终于醒了。
许是剜心的消耗太大,荣余到现在都没有办法化作人形。她顶着一颗娃娃鱼的脑袋,后脑勺长出几撂头发,凌乱地披散着,看起来极为滑稽。
当然,最搞笑的不是她的头发,而是她那张**大的嘴。
卿如尘莞尔,伸手点了点她的脑袋,温声问:“什么时候醒的?感觉如何?”
小荣余叽叽喳喳的:“下午醒的,头还有点晕,雪使大人说我不现在不能飞……”
“不过我可以跳。”
“尊上呢?尊上去哪里了?”
小荣余一边问,一边趴在卿如尘怀里嗅了嗅,拧起眉头:“好浓的茶香味……”
话音落下,小荣余两手抓着卿如尘的衣襟,抬头望着她,质问道:“你去找风翎羽了是不是!”
卿如尘莞尔,伸手将她从自己怀里抓下来,捧在手心里与她解释:“她受了伤,没人照顾她,我只是去看看她的伤。”
荣余才不信卿如尘的鬼话:“又是这套说辞,她门下三千质子为她冲锋陷阵,怎么会没有人照顾她?”
“我看啊,她就是仗着你疼爱她,故技重施!”
荣余气死了,骂风翎羽的时候,气得双颊鼓鼓的。
卿如尘“嚯”了一声,摸着她的背脊笑吟吟的:“你可以啊,多年未见,连故技重施都会用了。”
“看起来这些年你没少念书嘛。”
荣余尾巴一下就翘了起来,扬起下巴,得意洋洋道:“好说好说,尊上让我念书我就念书,我很乖的。”
说完之后,她两只手叉腰,挺起胸膛道:“我现在会得可多了,尊上可以好好考考我。”
卿如尘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温声哄:“好,回头考考你。”
卿如尘三言两语就把荣余带偏了,现在门口的雪使与风使对视了一眼,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超好哄。
哄得都快飘起来了。
再次回眸时,卿如尘已经走到了木屋前。
她在雪使面前站定,轻唤了一声:“上官……”
上官雪连忙恭敬道:“是。”
卿如尘抿唇,直入主题:“你会熬药膳呢?会的话,教教我吧。”
上官雪一怔,还未回话,身旁的楼惊鸿开口道:“大小姐不会,但是我会。”
“尊上若是要熬药膳的话,不如让我帮忙吧。”
卿如尘大松了一口气,连忙道:“那就多谢你了。”
卿如尘将药方与材料一同交给了楼惊鸿,自己则带着荣余还有上官雪坐在木屋前叙旧。
荣余叽叽喳喳的,大多数时候都是她在说。
“风翎羽可无聊了,每天都坐在廊下看花,风雨无阻。”
“我天天去找她报仇,不过她实在是太厉害了,我没办法刺杀她……”
“东林山明明是我们的地界,她却允许道盟的人进来,这太过分了!”
“尊上你回头要好好杀杀她的微风……”
唧唧哇哇,唧唧哇哇……絮絮叨叨个不停。
卿如尘耐着性子,抬手抚摸着她后脑勺那几缕稀疏的头发,应了声好。
荣余刚醒没多久,身体毕竟还很虚弱。说着说着,半个时辰之后,她就困了。
她打了个哈欠,泪花在眼角泛起,卿如尘见状哄她:“睡吧,一会到饭点我会喊你。”
荣余的声音沙哑:“真的?”
“真的。”
得到肯定的回答,荣余趴在卿如尘的手臂上,牢牢抱着她:“那尊上不许食言……”
“等我睁开眼……你一定要……要在的哦……”
“嗯。”
卿如尘抬手另一手,轻轻地拍了拍荣余的背脊:“睡吧,睡醒什么都好了……”
上官雪端坐在她对面,将她的一言一行都看在眼中。待荣余的呼吸渐稳,上官雪开口道:“尊上想好了?”
卿如尘佯装不解,抬眸轻轻扫了她一眼:“想好什么?”
上官雪直入主题:“想好怎么对待风翎羽了。”
真是直白的问题。
卿如尘垂眸,思索片刻后回答:“不能说是想好吧。”
上官雪挑眉,略显讶异:“怎么说?”
卿如尘掀开眼帘看了她一眼:“你知道的,从一开始我便没有选择。”
“如果她决定一心一意地要我,我没办法拒绝她。”
是的,这才是卿如尘的目的。
恶语相向也好,爱恨交织也好,他人刺激也好……
她所做的一切,都只为推向一个目的:她要风翎羽全心全意地陪伴在她身旁,要对方身心交付,不顾一切地爱她。
她就是这样的人,不见兔子不撒鹰。
如果对方没有拿出足够的诚意和筹码,她是不会把自己给出去的。
引诱也罢,撺掇也好,她希冀风翎羽与她目的相同,哪怕前方是地狱,她们也要一起下。
上官雪颇有些惊讶,她以一种微妙的眼神打量着对方:“尊上比从前坦诚许多了。”
卿如尘与她笑谈:“毕竟你与惊鸿费劲口舌劝了我那么久。我就算是个昏君,也得假模假样装作自己听进去了嘛。”
两人视线对上,皆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卿如尘把睡过去的荣余递给上官雪:“我去厨房看看惊鸿的药膳熬得怎么样了。”
“嗯,好。”
说是看看,其实是卿如尘想偷师。
她进了厨房,跟着楼惊鸿身旁,看她忙前忙后的,只觉得这做药膳的步骤,比起剑诀还繁琐,看得她眉头紧皱,越发觉得楼惊鸿是个人才。
楼惊鸿却笑笑,说这比剑诀简单多了,按照步骤,控制火候就能用出来。
哪里像剑诀,挥了上万下都不得要领。
两人互相恭维了一番,卿如尘自叹弗如,药膳煮好之后,她直接拎着食盒,打开传送罗盘前往风翎羽所在之地。
恰好是黄昏时节,风翎羽有了点力气,从洞穴里走出来,摸索着在洞口坐下,眺望着远方的夕阳。
黄澄澄的夕阳倒映在她眼中,好似燃烧着一簇火。卿如尘提着食盒,踏浪而来,恰好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情形。
她远远地望着风翎羽平静的面容,心头一咯噔,连忙风驰电掣地来到她身旁落下:“怎么出来了?”
“穿得这么单薄,不怕染了风邪吗?”
风翎羽仰头望着她,脸上浮现出了一个虚幻的笑容:“我只是在想,师父会从哪一个方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