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或许……只是想听师父说一句我想你吧。”
卿如尘简直无话可说。
她从哪一个方向来又有什么要紧的, 反正她总是会来的。明知道她会来还要在门口等,不过是为了惹她心疼罢了。
卿如尘也的的确确是心疼了。
她伸手搀扶起风翎羽,带着她往洞穴内走:“先进去再说吧。”
风翎羽顺势依偎进她怀中, 身子轻靠在她胸口,挨着石床缓缓坐下。
卿如尘坐在她身旁, 伸手捏住了她的手腕,替她把脉。比起一个月前的虚弱无力,如今的风翎羽可以说是重新焕发了生机,被卿如尘压在指尖下的脉搏, 强而有力地跳动着。
卿如尘替她细细地查探了一番,这才放开她的手, 温声道:“比先前好多了。”
“之后用丹药再温养一两年, 就不会留下后患。”
风翎羽微微颔首, 轻声道:“都是师父怜惜徒儿,我才能好这么快。”
卿如尘并不去接她这句话, 只是从纳戒中取出一个食盒, 摆放到风翎羽身旁与她轻声道:“我按你说的, 去东林山拿了点药材回来,煮了点药膳……你看看能不能喝。”
她一边说, 一边打开食盒的盖子。浓郁的药香伴随着灵力扑面而来,风翎羽一闻就知道这不是卿如尘亲手做的东西。
她抿唇, 轻声问道:“这是四使中,哪一位使者大人做的?”
卿如尘给她舀了一碗八珍鸡灵米粥,递了过去:“惊鸿做的。”
风翎羽接过汤碗,用勺子舀了一勺放在唇边吹凉, 而后低头抿了一口,赞叹道:“风使大人不愧是四使之中最蕙质兰心的, 做的吃食也是一等一的好吃。”
卿如尘皮笑肉不笑的:“你喜欢就好。”
她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风翎羽端坐在床上,一边喝粥,一边小心用眼角的余光覷了她一眼:“师父这段时日,一直和四使住在一起吗?”
卿如尘扫了她一眼,反问道:“怎么,你很好奇吗?”
风翎羽垂眸,用勺子拨弄着碗里的珍珠灵米,淡淡道:“是有点,想知道花使姐姐的伤怎么样了?”
“其余三使过得好不好。”
她问得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说多了,又会惹怒卿如尘。
卿如尘看不得她这种作派,心里很不舒服:“也就老样子,没什么好不好的。”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很不好。两人之间的气氛,一下就僵住了。
风翎羽喝了一口粥,轻轻应了一声:“哦。”
两人之间一时无话,卿如尘如坐针毡,转头看着她催促道:“你喝快点,荣余好不容易醒了,我得回去看她。”
卿如尘倒也没有说谎,她先前答应荣余,醒来就会去看她的。
风翎羽闻言抬眸,目光定定地落在卿如尘身上。
两人四目相对,卿如尘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看我做甚?”
她率先开了口,风翎羽思索片刻,迟疑道:“既然四使与荣余都在师父身边,那我可不可以一起……”
她话音未落,卿如尘连忙道:“不可!”
这一句否决在风翎羽的意料之中,只是真的听到卿如尘拒绝,风翎羽还是忍不住惨白了一张脸,身形摇摇欲坠。
“也……也是……”
“如今修真界到处都是道盟颁发的追杀令,四使与荣余的安危,皆系于师父一身……”
风翎羽越说声音越低落,说到最后,她捧着碗垂眸,脸上浮现出很难过的神情:“师父不信我……”
换作以前,卿如尘还会讥讽两句。
也不想想风翎羽之前做的都是什么糊涂事,她干嘛要信风翎羽。
只是如今她宽容了许多,望着风翎羽低落的神情,淡淡道:“别想那么多,先把伤养好了再说。”
“如今四使被通缉,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与其大家藏在一处,被道盟一锅端,还不如各自分散,先养好伤再说。”
她说得温柔,风翎羽猛然抬眸,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卿如尘看着她眼眶里悬着的泪,伸手屈指刮了刮她的鼻尖,哄小孩子似地哄她:“等你好了,就什么都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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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好一段日子,卿如尘每天都会提着食盒来给风翎羽送药膳。
春去秋来,时光飞逝,眨眼就到了南洲小雪的节气。北风夹着雪,吹了一整夜,次日清晨卿如尘拎着食盒从中洲的方向回来,看到的就是一座被冰雪覆盖的岛屿。
雪……到处都是雪……
柔软的白雪落在了漆黑的悬崖峭壁上,落在了苍翠的柚子叶上,落在了漫山遍野的药田上,远远望去,一片银装素裹。
白雪皑皑里,卿如尘飞落到了雪使的院子前。
因为家里多增添了卿如尘与荣余,惫懒的雪使终于舍得动了起来,将原先的小木屋,改成了一座前后有空地的三进小院子。
此时此刻,院子里落满了积雪。厚重的积雪有人小腿高,往前一踩就是一个深坑。
风使起了个大早,带着荣余拎着铲子,正在清理院子里的积雪。
她们从院子里一路铲向外,沿着鹅卵石道铲出了一条宽敞的道路。
在她们身后,雪使也没有闲着,抬手捏诀,随意就捏了个雪人出来。
一排排娃娃高的小雪人立在鹅卵石道两侧,好似从前在魔宫是的质子仪仗队。
正铲得热火朝天的荣余一感受到卿如尘的气息,立马甩了手里的小铲子朝她扑去:“尊上!”
她就跟个小炮弹一样,气势汹汹地往卿如尘怀里扑。卿如尘一个没注意,被她扑得脚下一踉跄,整个往后倒去——砰!
卿如尘结结实实地倒入雪堆里,院门上的积雪顺势滑落,砸了她们满头。
“哈哈……”
黑脸红发鱼尾巴的妖物顶着一头的积雪,骑在卿如尘的腹部上哈哈大笑,她一边笑一边伸手把卿如尘拉起* 来:“下雪了!”
“小雪一到就下雪了!”
“尊上,我们来打雪仗吧!”
卿如尘沾了满身的雪,跟着她从地上站起来,笑得满脸无奈。
不远处的风使握着铲子往雪地里一插,转过头来看向卿如尘:“前段时期我去凡人界找了些辣子和酸菜,今天煮个凡间的酸辣鱼头锅吃。”
下雪天,大家心情都很好,就连风使脸上也有了笑意:“我与大小姐身上都有伤,潜不了深海,得劳烦尊上下海一趟了。”
“好说好说,我这就去!”
卿如尘忙应道,放下食盒,带着吵吵嚷嚷的荣余就下了海。
魔宫建在北洲冰川深处,哪怕有四季阵法,常年都有大雪飘扬。
饶是如此,小雪对于魔宫而言,意义还是非同凡响的。
原因无他,乃是这魔宫之中最尊贵的几位大人,有三分之二都是小雪前后时节出生的。
上官雪是,诸葛月是,风翎羽是,夜玫瑰是,卿如尘更是。
卿如尘是小雪生的,每一年的小雪,魔宫都会飘扬起大雪。
大雪纷纷,漫天飘扬,落在红枫之间,凄美无比。
每当到了这天,众人都会齐聚一堂,给彼此庆生。
哪怕是后来卿如尘去了东林山,她也会回到魔宫与上官雪等人一起过生日。
后来为了照顾东林山的风翎羽,上官雪索性将此日定为神教日,勒令风翎羽前往魔宫朝拜。
久而久之,小雪这日就成为了彰显魔尊威仪,赦免教众的日子。哪怕是天大的事,也不允许在今日见血。
不过如今魔教没了,教规也不需要那么讲究。卿如尘入了深海,抓了三头飞龙金鱼,回到小岛上,就跟着楼惊鸿进了厨房。
这大半年里,她跟着楼惊鸿学做药膳,虽然还是一样难吃,但是雕花技术进步神速。
她在厨房给楼惊鸿打下手,荣余和上官雪在厨房外的院子里吵吵闹闹。
卿如尘听到动静,偏头看向窗外。却见荣余抱着一大堆雪,正在院子里堆雪人。
那雪人又高又大,足足有一丈那么高,比卿如尘还高上不少,看起来肥嘟嘟的。
卿如尘轻啧了一声,冲她喊道:“你别玩太久,南洲的雪比不得北洲,更湿更寒……”
“你这身体又湿又热,承受不住,怕是要得风邪。”
荣余扭头看向她,一边拍着自己堆的雪人一边应道:“知道啦知道啦。”
她笑嘻嘻地转过头,看向卿如尘:“你什么时候把菜弄好啊,我们来打雪仗吧。”
卿如尘应道:“一会就来。”
她对荣余宠溺地笑笑,转过头来,看到楼惊鸿抱着一堆辣子,默默地看着自己。
卿如尘一怔:“怎么了?有什么事要我做吗?”
楼惊鸿想了想,轻声开口:“倒也没有什么事,就是大小姐让我问你,要不要请翎羽殿下一起过来吃个饭。”
卿如尘心头一咯噔,还未等她回话,楼惊鸿便道:“大小姐的原话是,她都吃了我们那么多顿药膳了,也不差今天这一顿。”
“她若是愿意来,就让她来吧。”
卿如尘:“……”
楼惊鸿叹息一声,抬手拍拍卿如尘的肩膀:“我说完了,至于去不去请她,全看你自己。”
风使自己完成了任务,只余下卿如尘,站在原地神思不属,胡思乱想。
按照惯例,她去请风翎羽但也没什么。可是如今四使分崩离析的情况,再请风翎羽,总觉得有些对不起那些为她忙前忙后的人。
当初是她要逃离风翎羽才选择了死遁,如今她还是没有和风翎羽断开,是不是对不起……
院子里,卿如尘正在陪荣余打雪仗。
打着打着,卿如尘的速度慢了一些,握着雪球有些心不在焉。
“嘿!”一枚坚硬的雪球砸在了卿如尘的脸上,顿时炸开。雪花溅了卿如尘一脸,弄得她眉毛头发全部都是。
砸她的人两手叉腰哈哈大笑:“哇咔咔,终于让我打中了!”
“尊上,我是不是很厉害!”
听到荣余的猖狂大笑,卿如尘握着雪球回神,抬眸看向她,无奈开口:“是是是。”
她握着雪球走到荣余面前,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轻声哄她:“你最厉害了。”
“嘿嘿嘿……”
荣余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这时上官雪拿着两瓶酒从廊下经过,往院子里看了一眼,惊讶道:“咦?尊上怎么还在这,你不去接风翎羽吗?”
站在卿如尘身旁的荣余猛然抬眸,看向对方:“翎羽也要来吗?”
她的眼神先是喜,紧接着压低了眉头,冷哼了一声:“她还敢来!”
“她今晚要是来,我就要打她屁股!打十下!”
“不!一百下!”
荣余气鼓鼓的,甚至开始握拳擦掌,一副要把她就地正法的模样。
卿如尘见状好笑:“她先前都快把你打死了,你还只是打她一百下,你不打算要她的命啊?”
她不提还好,她一提荣余就垮起了一张小脸:“那我能怎么办,打又打不过,你又站在她那边……”
说到这里,荣余抬头委屈巴巴地看着卿如尘:“那等她回来,你按着她,让我揍一顿呗。”
她们妖族和人族不一样,人族要讲体面,她们妖族讲究一个实力为尊。
她被风翎羽打死了,那是她技不如人。但风翎羽打不死她,有机会她还敢去刺杀风翎羽的。
荣余越想越可行,拉着卿如尘的袖子和她撒娇:“哎呀尊上,她都揍了我十七年了,你就大发慈悲,这回让我揍揍她嘛。”
卿如尘无言,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廊下的上官雪看到这主仆情深的二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好了好了,尊上你快去吧。”
“快开席了。”
“你先把风翎羽带回来,但是你是要自己打她屁股,还是把她脱光了让荣余打她屁股都是你们的家事。”
“我们惊鸿给她做了大半年好吃的,她也应该上门道谢才对。”
上官雪这番话听得卿如尘面红耳赤,但她转念一想,又觉得说得合情合理。
有了足够的台阶下,卿如尘略微意动,片刻后开口:“多谢。”
她转眸,对荣余道:“我片刻后就回来,等回来了,我再陪你玩。”
荣余点点头:“嗯嗯。”
——————
卿如尘打开了传送罗盘,径直传送到风翎羽所在的岛屿。
南洲已是一片大雪漫天,星洲的岛屿仍旧是一片艳阳天。
风翎羽端坐在夕阳里,转过头来看向突然出现的卿如尘,神色惊讶:“师父怎么这时候来了?”
卿如尘抿唇与她言道:“今日小雪,上官邀你前去赴会。”
“你吃了人家风使大半年的药膳,也该过去道个谢。”
风翎羽的双眼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灼热得好似能烫伤卿如尘的面颊。
卿如尘有些不太自在,轻咳一声朝她伸出了手:“好了,别看了,走吧。”
风翎羽仰头望着她,目光柔柔的:“那师父呢……师父想我去吗?”
卿如尘扫了她一眼,语气淡淡:“我人都来了,你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风翎羽垂眸轻笑,柔声开口:“或许……只是想听师父说一句我想你吧。”
卿如尘说不出口,索性伸出手一把将她拽了起来:“走了!”
她打开传送罗盘,带着风翎羽转瞬间来到了雪使的小岛。
顷刻间,艳阳天远去,漫山遍野的银装素裹,分外妖娆地出现在风翎羽面前。
风翎羽刚想赞叹一声,突然感受到了一阵不同寻常的气息,一把推开了身侧的卿如尘:“走!”
“飒!”在卿如尘走后,弑神弩箭从四面八方刺向风翎羽所在的地方。
与此同时,卿如尘被她这一推硬生生地推出了小岛边缘,她扭过头朝小岛看去,发现不知何时起,金色的巨幕从上到下笼罩住了无人岛。
在金色巨幕的最深处,摆放着三百六十把弑神弩箭,在同一时间齐齐放出,扎向了最中央的风翎羽。
风翎羽立在木屋上方,撑开了灵力屏障。弑神弩闪烁着寒光,一寸一寸地撕裂屏障,直到穿透最后一层……
“砰!”
神弩与屏障同一时间迸开,箭头炸开,化作无数碎片扎入风翎羽体内。
“噗……”
风翎羽仰头,吐出了一大口血,身体如同一只白蝶缓缓坠入冰天雪地里。
卿如尘瞬间双眼通红,撕心裂肺地喊:“翎羽!”
下坠之前,风翎羽转眸,遥遥看了她一眼,抬手自己沾满了血的手指,无声道:“走……”
与此同时,金色屏障之下,五百多名大乘期修士齐齐现身,抛出天罗地网捉住了风翎羽。
捕捉到风翎羽的同一时刻,为首的言澈拎着她来到了岛屿边缘,隔着遥远的海面与卿如尘对视:“噬灵蛊已解,我等没有惧怕风翎羽的理由。”
“只要你自愿入此阵,回道盟被我等镇压。”
“我等可以看在昔年她诛杀天魔之功,放过她这一次。”
卿如尘看着浑身是血的风翎羽,握住了手里的拳头。
自她修道,除了被昆玉设计,从未有过如此狼狈处境。
言澈很显然是有备而来的,生怕风翎羽一个人不够份量,拍了拍手命人将雪使风使与荣余压了上来。
与风翎羽一般,三人都被重伤,折断手脚,打得浑身是血。
风使与荣余修为低下,此刻已经晕了,只有雪使还醒着。
雪使一看见卿如尘,立马忍痛道:“尊上先走,不用管我等……呃……”
她话音未落,就被言澈挥下一剑,割断了喉咙,鲜血汩汩涌出。
卿如尘目呲欲裂:“言澈!”
“你这不忠不孝之徒,那是你师父,你也下得了手嘛!”
言澈抬剑放在这里袖子上擦了擦,神色冷静:“自她选择与你这等魔头为祸苍生开始,她就不是我师父了!”
她擦干净剑上的血,剑尖指向卿如尘:“诛魔!”
第62章 风翎羽也没问她,为何没有逃走,为何又带着她一起被抓了。
为除嗜灵蛊, 言澈与白亦等人,足足闭关了大半年,才寻到暂时压制蛊毒的办法。
时间有限, 如今她们一见卿如尘,就迫不及待地朝她杀来。
白亦料事如神, 不仅在岛上悄无声息地布置了阵法,在岛外方圆百里的地方,也设置了法阵。
言澈一声令下,上万名炼虚期修士, 以及百条水龙冲天而起,千道寒芒闪过, 径直杀向卿如尘。
顷刻间, 万千修士与卿如尘交手上百下。每一道剑光落下, 卿如尘身旁就有一名炼虚期修士陨落。
血色染红了海面,水龙吟声阵阵, 岛内的修士抬手捏诀, 幻化成一座巨鼎覆盖在岛上。
五百多名大乘修士飞起, 立在巨鼎上方,不断地诵念经文:“天地合我, 我合天地,神人赴我, 我赴神人,精气合全,神气合群,杳杳冥冥, 天地济主,闻呼即至, 闻召即临……”
阵阵经声中,言澈抬手将风翎羽摄到了身前,一手扼住她的咽喉,另一手持剑横在她雪颈上,冲卿如尘威胁道:“魔头,还不速速放下武器,否则的话我就……”
正在浴血奋战的卿如尘猛然抬眸,一双嗜杀的眼红得滴出去:“去死!”
手中的魔剑化作一道红光,切向了言澈。言澈甚至看都没有看清,双臂就在卿如尘这一斩之下,自天上坠落。
言澈垂眸,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断臂抱着浑身浴血的风翎羽,如同被狂风吹落枝头的血蝶,翩然坠落。
片刻之后,痛感传遍全身,言澈疼得大喊:“啊啊啊啊啊啊……”
她大喊一声,猛地一跺脚,身躯往下冲向风翎羽。就在她即将用牙齿咬到风翎羽的衣摆时,卿如尘已强行破开水龙阵,来到她面前。
“滚开!”
卿如尘自上而下挑开一剑,划破了言澈的胸膛,险些把言澈劈成了两半。
言澈大骇,往后退了一步,震惊地看向卿如尘。
与此同时,头上的金光巨鼎传来了一声:“言澈,退开!”
言澈想也不想,扶住胸口往巨鼎旁边连退了上百丈。
卿如尘一听,哪里还不明白这巨鼎也是一套法阵,她接到风翎羽的身体后,想也不想地就直接跟着言澈的脚步往外撤。
但还是晚了一步。
言澈撤离之后,巨鼎之下伸出了无数条白雾般的触手,疯狂地朝卿如尘涌来。
那触手速度极快,甚至快过了卿如尘的剑。一近身,就化作了凶悍的银色锁链,甩着鞭子缠上卿如尘。
它们不仅缠卿如尘,还想抢夺卿如尘怀中的风翎羽。
卿如尘不得已,只能从纳戒之中取出一条蛟龙腰带,将风翎羽结结实实地捆在自己的背上,而后抬起唯一能动的手腕,狠狠地往下一挥!
“铛!”
霎时间,火花四溅,缠绕着卿如尘的触手被切断了二分之一,暂时停滞了片刻。
鼎上的诵经声也停滞了片刻,世界好似静止了,卿如尘抓住这微小的一瞬,立即抽剑挥身,往外逃去。
眼看她就要逃开巨鼎阵法,那些触手更加疯狂了。
诵经声再起,还伴随着一声呵斥:“魔头!哪里逃!”
卿如尘背着身后的风翎羽,不顾一起地往前飞。就在她飞到巨鼎阵边缘时,底下的海水突然之间出现了两个巨大的漩涡。
磅礴的灵力从漩涡里溢出,那两个漩涡越转越快,越转越快,形成的灵力罡风,甚至阻挡了卿如尘的去路。
卿如尘皱起眉头,向前挥去无数剑,想要划破罡风,闯出此地,可都徒劳无功。
这时两个漆黑的漩涡里,冒出了两团洁白的光。伴随着磅礴的灵力,那两团白光在漩涡里不断的挤压成型,一点一点的探出脑袋……
“哗啦”一大声,两个百丈高的金色巨人冲破深海的束缚,出现在了卿如尘面前。
它们一人怀抱着小筑,身披绫罗,赫然是天上的神女。
另一人袒胸露乳,手持巨刀,骇然是神殿的武神。
金光蒙在她们脸上,令人看不清他们的样貌。
卿如尘拧起眉头,神色微惊:“天地法相?”
居然是天地法相!
要知道,这可是渡劫巅峰,即将渡雷劫的修士,才有机会修出来的法身。
哪怕是当年的卿如尘,也没有修出天地法相。
两个天地法相一起出现,就证明在场的修士,至少有两个以上的渡劫期修士。
如今她身躯不全,想要从这么多渡劫期修士底下生抗下来,逃,必须逃!
卿如尘趁着时间的间隙,毫不犹豫地一挥剑,冲那两具天地法相杀去。
————————
卿如尘鼎盛时期,能在三百多名大乘修士,以及锁龙阵中杀得十进十出,不伤分毫。
当年若不是被天魔所累,哪怕穷尽三千道盟,哪怕联合天道,也杀不了她。
如今她只有三成修为,却也不是言澈这等小辈所能抗衡的。
哪怕面对这天地法相,她也有纵横的余地。
偏偏言澈这回是真的下定了狠心,不顾旧情,连风翎羽都要杀。
就算是装给她看的,卿如尘也承认自己投鼠忌器了。她不敢把风翎羽留在言澈这里,她要将她带走。
她们身后有追兵,前方有阻拦,因此这一战,打得异常艰难。
打着打着,卿如尘又被缠住了。
在她被那锁链困住的一瞬间,两座天地法相一起联手,猛地挥拳朝卿如尘砸去。
“砰!”
卿如尘背着风翎羽,狠狠地砸向了小岛地面。
同一时刻,巨鼎“铛”地落下,笼罩在卿如尘的上方,不断地缩小…缩小……缩成三丈大小,彻底化作一座巨鼎,将卿如尘镇压在下方。
言澈抚着染血的胸口,从空中飞落,站在鼎上,偏头看向身后之人:“白亦,魔头是抓到了,接下来怎么办?”
白衣一袭玄亦,稚嫩的面庞无比的坚定:“炼化!”
她望着下方的巨鼎,语气淡淡:“我这镇魔鼎,乃是依照万神殿三千星辰所铸,每一个星辰,就代表一个天神的法身。”
“虽然也就是大乘初期的修为,但加上锁灵阵,可以大幅度消耗那魔头的灵力。”
“如此炼化九九八十一日,那魔头肯定没有灵力了。”
“到时候我等再将灵力渡给你,取得神格就可以彻底消灭它!”
一旁的言澈握紧拳头,眼底的火苗熊熊燃烧:“阿筝,小烈……我和白亦,就要为你们报仇了!”
————————
卿如尘一路擦着木屋,重重地跌落在地面上,连带着风翎羽在地上砸了个深坑。
天地法相那一拳砸在了卿如尘脸上,将她砸得鼻青脸肿。卿如尘顾不上许多,着急忙慌地解下风翎羽身上的束缚,去摸她脉。
弑神弩之所以有弑神的称号,在于它的箭头锋利,弩箭的阵法刚猛霸道,寻常大乘修士受了一击,大多都会身殒道消。
风翎羽的修为虽然远超寻常修士,可她先前刚受过噬魂钉,又裂开灵脉,此刻被弑神弩的碎片所伤,已是奄奄一息。
卿如尘越摸越心惊,越摸越心凉……若是不快点带着风翎羽去医治,恐怕她要堕境……
冷静点……
冷静点卿如尘……
她颤抖着手,从纳戒中取出一枚九品的还清丹,小心翼翼地给喂了过去。又一口气给她喂了十几种保命的丹药,一面输入灵力,一面替她炼化。
三息之后,风翎羽窝在卿如尘怀中,轻轻咳嗽了两声,缓缓苏醒过来。
“咳咳……”
眼前一片漆黑,风翎羽嗅着熟悉的檀香味,伸手去抓卿如尘的袖子:“师父……”
她受了重伤,声音极为虚弱:“这是哪儿?好黑啊,我怎么什么都看不见?”
“难不成,我又瞎了……咳咳……”
她喉中全是血,弑神弩的碎片贯穿了她全身,她身上全是碎片扎透的出血点。
卿如尘连忙按住她的胸口,给她输送灵力:“我们在言澈的鼎下……”
卿如尘这般说着,抬手打了个响指,插在一旁的魔剑“蹭”地燃烧起了一簇火焰。
借着泛红的火光,卿如尘垂眸看向怀里的风翎羽:“此地不宜久留,你先好好休息,炼化丹药。”
“为师想想如何破阵出去。”
风翎羽也没问她,为何没有逃走,为何又带着她一起被抓了。
她只是点了点头,从卿如尘的怀里起身,盘膝而坐,听从她的吩咐开始打坐。
卿如尘坐在一旁,也跟着盘腿调息。
两人正进入冥想,只听得“铛”地一声,整座巨鼎开始剧烈的动荡。
阵阵梵音传入鼎中,每响一次,鼎内上方的神龛就亮起一尊神像。
“天地合我,我合天地,神人赴我,我赴神人,精气合全,神气合群,杳杳冥冥,天地济主,闻呼即至,闻召即临……”(引自闻诏神咒)
伴随着梵音阵阵,鼎中亮起了刺目的金光。
卿如尘撑着剑站了起来,仰头朝鼎壁看去:“一二三……”
“九千九百九十九座神龛……”
“这是在仿造万神殿吗?”
话音落下,最后一名神像“唰”地亮起,垂眸朝她看来。
那是巨鼎之上最高的一座神像,五官不明,只有一双银白色的眼,看起来极为妖异。
随着它垂眸望下,鼎中所有的神像都齐刷刷地朝卿如尘看来。
“天魔!”
诸神大喝,幻化成道道流光,朝卿如尘坠来:“受死吧!”
第63章 “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这所谓的镇魔鼎, 乃是白亦这十七年来,走遍九洲十四海,搜寻民间神话传说以及各大神庙供奉的神像, 仿照万神殿铸造的一尊仙器。
这九千九百九十九座神龛,代表的是天上诸神。一旦有人被困入鼎中, 就会激活鼎内的天星大阵,引来“神罚”。
在为首的“万神殿主”引导下,漫天神光化作流光,不断地涌向卿如尘。
这些神影, 或持剑,或持刀, 或持锤, 或握鞭……
所用功法, 包罗万象,皆属于该武器在此世界的顶尖功法。每一次与卿如尘交手, 都会绽放出绚烂的火花。
卿如尘手握长剑, 挡在风翎羽身前, 为她撑开一方屏障。
神影轮番切来,起初她还能游刃有余, 但随着体内灵力的消耗,卿如尘真是越打越心惊, 越打越心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得“飒”一声,一枚金色箭羽从天而降,破开了她的灵力屏障, 直朝风翎羽的后心而去。
卿如尘顿时大惊:“翎羽!”
她连忙转弯抬剑,想要挡住这枚箭羽。
但这枚箭实在是太快, 又太重了。卿如尘只来得及往下挪一寸,恰好用剑锋抵住了箭羽。
还未容她欣喜,那枚金色箭羽竟然生生在剑刃上凿开一个大洞,一往无前地刺向风翎羽。
卿如尘面色大变,一个闪身挡在了风翎羽的后心。
“铛!”
卿如尘竖剑在前,挡住了这枚金箭。
箭头擦着魔剑赤红的剑身,爆发出一阵强烈的火花。
在呲呲的火花四溅中,金箭摇摆着翎羽,像个钻头,不断地往魔剑剑身上钻去。
如今狂暴的灵力冲击下,卿如尘握着剑的手青筋暴起。她的双脚深深陷入了地面,两手握着剑身,把它当作盾牌,用尽了全身灵力将它往外推。
不能退……
身后就是翎羽,她不能退!
“呀!”
卿如尘大喝一声,额角青筋凸起,猛地发出一股强劲的灵力,骇然将那金箭往外推去。
“咄!”
箭羽反弹到鼎壁之上,狠狠地扎入一尊神龛之中,发出清脆的声响。下一刻,与那枚金箭相近的上百只神龛齐齐龟裂。
悬浮在卿如尘上方的光影停滞了一瞬,顷刻间消失了一部分,化作点点光辉汇入最顶上的神龛中。
神影们寂静片刻,再次疯狂地向卿如尘涌来。
卿如尘深吸一口气,强撑着身体站起来,继续迎战。
只是这漫天的神明光影,好似无穷无尽,怎么打也不会消解。
当卿如尘的剑挥到第十万下,又一枚金箭从顶上飞来。这一次,对准的是风翎羽的天灵盖。
有了上次的经验,卿如尘如法炮制,一剑将那箭羽打飞。
如她所料,金箭破坏了洞壁的一部分神龛,围困她的身影也消失了上百只。
万事万物都有相生相克的地方,例如这金箭与神龛,正是因为它们同为一体,方才能彼此克制。
卿如尘也不知道打了多久,只记得自己接了一箭又一箭……
当洞壁的神龛熄灭了大半之时,一枚狠厉的箭羽撞向了她的魔剑——“铛!”
终于,早已经被扎得千疮百的魔剑,在这一箭之下,从中间断成了两半。
“铛啷……”
断剑掉在了地上,那枚箭羽没有了阻碍,直冲向卿如尘心口。卿如尘眼明手快,立即从纳戒中召唤出一柄赤火剑,猛然挥向那枚箭羽。
兵刃相接,爆发出绚烂的火花。
那箭羽碰断了赤火剑,被卿如尘打歪了一点,直直地撞向了鼎壁——轰!
金光消散,神龛又消失了数百个。
灵器受损,强悍如卿如尘也受了伤。
她一手捂住胸口,另一手手持断剑,忍不住呕出了一口血。
浓郁的血腥味灌满了这方世界,卿如尘仰头,望着顶上漂浮的神光,抬手擦了擦自己嘴角的血,目光坚定。
她卿如尘,天不敢收,地不敢葬,区区一群小辈弄出来的东西,难不成还能杀了她。
她就算是死,也要死出去!
“再来!”
卿如尘手持断剑挥向前方,不断有星光泯灭。
又不知过了多久,又是一枚箭羽朝卿如尘刺来,直接打落了卿如尘的剑柄,只听得噗呲一声,狠狠扎入了卿如尘的眼睛。
剧烈的灵力震荡,令卿如尘一阵头晕脑炫。
她身形一软,跪倒在地上,膝盖磕着满地的断剑碎片,生生刮出了血。
然而她却一无所觉,深吸一口气后,握住了还在不段跳动的箭羽,一鼓作气地拔了出来:“啊啊啊啊啊啊……”
箭头穿透了她的眼珠子,带着她右眼的眼球,一起拔了出来。
在失去眼球的剧痛里,卿如尘手持箭羽,往前一掷——轰!
霎时间,漫天的神光消失,漆黑的鼎内一片地动山摇。
龟裂的神龛如同破败的墙皮纷纷坠落,最顶上的庄严神像裂开了一道缝隙,咿呀咿呀地就要倒塌下来。
卿如尘抬手,捂住自己不断流血的右眼,挣扎着起身,踉跄地走向风翎羽。
风翎羽还在入定炼化丹药中,贸然打扰说不定会走火入魔,但卿如尘不得不将她唤醒。
她走到风翎羽身边,蹲在她面前,将额头贴了过去:“翎羽……翎羽……”
卿如尘进入了风翎羽的识海,唤醒了她的神识:“翎羽,先醒来。”
冥想中的风翎羽睁开了眼,在黑暗中,循着气息朝向了卿如尘。
浓郁的血腥味掩盖了檀香气息,风翎羽一下就红了眼:“师父……师父……”
“你受伤了师父。”
她伸手去摸卿如尘,摸到了满血的袖子,瞬间掉了泪。
失去眼睛的剧痛,令卿如尘脑袋嗡嗡作响。那箭羽上许是有毒,疼得她受不了,总是想把另外一只眼睛挖掉。
卿如尘忍着痛,伸出空余的手,将她搀扶起来:“这里要塌了,我们先出去再说。”
风翎羽收住了眼泪,点点头:“嗯。”
卿如尘拉着她的手,在一片漆黑里,看向最顶上的那尊神像:“就差这一尊没有毁掉了。”
她回眸,朝向风翎羽:“把你的紫金神竹借我一用。”
“师父请用。”
风翎羽当即抹掉了神器的烙印,将这套剑阵递了过去。
卿如尘接过剑阵,握住她的手,又道:“灵力也借我一点……”
风翎羽毫不犹豫把刚恢复没多少的灵力给了过去,卿如尘的识海一下就丰盈了不少,她深吸一口气,展开剑阵:“天地无极,乾坤借法!”
“破!”
“吼!”
紫金神雷剑化作一条神龙,冲向了最顶端的神像。
那一刻,紫光照亮了整个鼎壁,风翎羽转头,终于看清了卿如尘的模样。
她身上的衣袍都被割破了,浑身浴血,狼狈不堪。最令人心痛的,是她的脸。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洞穿了她的右眼,只余下一个无尽的血窟,淌了半张脸的血河。
风翎羽瞳孔震颤,难以置信道:“师……师父……”
地动山摇里,卿如尘沉默地抬起了手,捂住了她的眼睛:“别看。”
她还是要点体面的。
风翎羽根本面对这样的卿如尘,她呜咽一声,顶着卿如尘的手掌,倒在了她胸膛上。
“师父……对不起……”
“都怪我……师父……”
她两手揪着卿如尘腰间的衣物,不断地道着歉。
大量的损失灵力,令卿如尘脑子混沌。她揽住风翎羽的肩头,咬牙忍耐:“道歉的话之后再说,接下来是道盟修士的剑阵,先冲出去再说。”
“吼!”
紫金神龙又往上冲撞了一下,那坚固的神像,也被冲击得四分五裂。
“砰!”
最后的神像坠毁,砸在地上碎成了无数块,世界重新黑暗起来。
鼎外,言澈望着不断颤抖的镇魔鼎,微微蹙眉:“神龛全都震碎了,那魔头会不会冲出来?”
一旁的白亦笑笑,语气平淡:“不及,这才不过四十日,最后的炼化才刚刚开始呢。”
似乎是为了验证白亦的话,镇魔鼎重新安静了下来。
此时此刻,在镇魔鼎内,卿如尘揽着风翎羽,一同望向漆黑的塔顶:“怎么回事,为什么破开最后的神龛,却没有冲出这个鼎。”
“难道……”
还未等她说完,耳清目明的风翎羽就听到了一阵“簌簌”声。
“师父……”风翎羽唤了一声,伸手指向了方才顶上神像坠落的方向,“那里好像有什么。”
卿如尘打了个响指,指尖燃起了一簇火,照亮了这个小小的世界。
借着满地的断剑反光,她凭借一双眼,在一堆陶土中,看到了一个趴在地上的人。
那人在地上动了动,接着以一个非常诡异的姿势,从地上爬了起来。
它的手脚还有头和身躯似乎摔反了,站起来的时候异常别扭。
不只是姿势别扭,它的身材比例也非常别扭。四肢与身躯非常的高大修长,脑袋却很小。
这种感觉,就像是风翎羽的脑袋按在了卿如尘的身体上。卿如尘先是看着它转正了手和脚,再缓缓地转过脑袋……
隔着满堆的断剑,隔着微亮的火光,卿如尘看清了那张脸。
那是一张,她永远不会忘记的明艳面孔。
“鸢尾!”
卿如尘大呼一声,摔下风翎羽的手,不顾一切地往前奔去。
世界再次黑暗下来,风翎羽什么也看不见。只听得一阵风声起,而后“扑哧”一声,大量的鲜血喷涌。
风翎羽瞬间意识到了什么,她大喊道:“师父!”
点燃火光的一瞬间,她重新看到了卿如尘。
她浑身浴血,站在满地的断剑上,身子萎靡地往下倒。
黄鸢尾站在她面前,高高在上,用一只手贯穿了她的胸膛,取出了她的心脏。
“呵……”
这个身体不协调的怪物将卿如尘的心脏取了出来,甩了甩手上的血,冷笑一声,划破自己的胸膛放了进去。
卿如尘的身体缓缓滑落,倒在了断剑上,气息奄奄。
汹涌的血在断剑上缓缓流淌,染红了风翎羽的双眼。
血泪从她眼眶流出,无尽的魔气与怨念溢出了她的身体。过载的魔力在此刻爆发,她整个人暴起,彻底化魔,双手长出利爪,骤然扼向那怪物的脖颈。
“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暴戾之气灌满了她的胸膛,她扼着对方的脖子,狠狠砸向鼎壁!
第64章 “师父……我很快……就能来陪你了师父……”
“轰砰!”
也不知道那怪物的身躯是用什么做的, 被风翎羽这么一撞,竟然在鼎壁上撞出一个大洞。
“吼!”
剧烈的疼痛令怪物反应过来,她愣了一瞬, 旋即反应过来,朝风翎羽抓去!
风翎羽眼前一片血色, 原本清明的识海,被漆黑的魔气所笼罩。黑红之气冲击着她的神念* ,每冲击一下,脑海中就响起一句——“杀了它!”
杀了它!
杀了它!
杀了它!
杀杀杀!
此时此刻, 她的眼中只有杀戮。
明明是个法修,但风翎羽却没有用到一点术法, 反而像个体修一样, 与那怪物缠斗厮打。
不知何时起, 她的双手变成利爪,狂暴地抓住了那怪物的手臂, 猛地将它左右一撕——
怪物的两条胳膊被她轻而易举地撕开, 扔在地上, 踩在脚下。
“吼!”
剧烈的疼痛里,怪物嘶吼一声, 大张着嘴狰狞地朝风翎羽咬去。
风翎羽眼底一片血红,那怪物一靠近她, 她就伸出双手,一把抱住它的脑袋,提膝往上一顶——
“咔嚓!”
怪物的脖颈生生被风翎羽的膝盖撞断,脑袋歪倒在了一边。
风翎羽两手抱着怪物的脑袋, 猛地往上一拔——
“噗!”
鲜血自脖颈喷涌而出,风翎羽提着怪物的脑袋, 随意地身旁一抛。
紧接着,她面无表情地伸出手,一把掏向怪物的胸口。
利爪撕裂了怪物布满鳞片的胸口,风翎羽一把握住卿如尘的心脏,狠狠拔了出来。
心脏一入手,风翎羽毫不犹豫地转身,朝卿如尘的方向走去。
魔念几乎要吞噬掉她主神识,眼前一片漆黑,她什么也看不清。
凭借着直觉,风翎羽跌跌撞撞地来到卿如尘身边:“师父……师父……”
“师父……师父……”
她跪倒在卿如尘身前,将那颗不断跳动的心脏,放回卿如尘的心口。
妖心一入体,一开始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风翎羽趴在卿如尘的胸口,在这心跳声中,一点点恢复了清明……
她心中大喜:“师父……”
但很快,妖心的心跳一下就顿住了。
风翎羽的心也跟着顿住了,她趴在卿如尘身旁,两手揪住了她的衣襟,声音紧张:“师父?”
咚……
咚……
咚……
妖心的节律变得缓慢且虚弱,风翎羽的心也一点点沉了下去。
伴随着一声微弱的心跳声,世界重归于寂。
周遭安静得可怕,风翎羽趴在卿如尘的胸膛,两手揪住她胸前的衣襟,有些不死心道:“师父……”
她的声音开始颤抖:“师父你不要吓我好不好……”
她的语气带着哽咽:“师父你醒醒啊……你不要睡……是羽儿不好……”
她的眼泪流淌下来,滴在了卿如尘的胸膛上:“我会乖的……我以后再也不会不听话了……”
她埋头在卿如尘的胸怀,呜咽哭着:“求求你……求求你了……师父……师父……”
风翎羽崩溃地抓着卿如尘的衣襟,疯狂地摇晃她的身体:“醒来啊,醒来啊师父!”
“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悲伤得大哭着,脑海识海动荡,漫天的魔气朝她主神识淹没而来。在这一刻,磅礴的魔气震荡而出,凝结成实,轰向了四周的鼎壁。
“吼!”
巨鼎被掀翻,滔天魔浪滚滚而出,瞬间掀翻了一大批大乘修士。
离镇魔鼎最近的数十名修士被这魔气震荡,瞬间喷出了一大口血。
为首的言澈也毫不例外,她捂住胸口,闷着喷出一口鲜血,胸前被卿如尘劈开的伤口又被震开了。
“言澈,小心!”
危机时刻,白亦闪现在她身边,将她一瞬带离战场。
两人站在小岛边缘,居高临下往下看,神色凝重:“没想到这魔头这么难杀,都四十九天了,还不死。”
此时此刻,小岛下方,浓郁的魔气凝结成粘稠的黑雾,笼罩了整座岛屿,遮蔽众人的视线。
被震伤的大乘修士扭头看向言澈:“盟主,这魔头出来了,怎么办?”
言澈即刻下令:“困天锁地……”
她话音未落,瞳孔骤然一缩,看向了下方地岛屿。
只见浓稠的黑雾里,一道黑红身影极速朝她掠来:“言澈!”
“我要你死!”
那身影极快,言澈几乎来不及闪避,就被她迫到身前。
视线对上的一瞬间,言澈望着少女熟悉的面容惊呼道:“翎羽!你……”
风翎羽神色冷漠,毫不犹豫地抬手,自上而下地从她脸上划下。
“啊!”
言澈痛呼一声,脸上霎时间四道抓痕。幸好白亦从旁掏出千里传送符贴在了她的身上:“快走!”
只见金光一闪,言澈的身影消失在海面上。
穷寇莫追,风翎羽也不急于追逐她,立即调转方向,看向白亦:“今天你们谁也跑不掉!”
她抬手一招,对准了白亦的心口,狠手就是一掏。
白亦大骇:“翎羽殿下,你竟然入魔了!”
比起重伤的言澈,完好的白亦尚且能接风翎羽几招。
但也就几招而已,白亦就不得不选择撤退了。
撤退前她问了一句:“尊上呢?”
她不提还好,一提风翎羽就更疯了:“你没资格提她!”
她一掌打向白亦的心口,逼的白亦连连后撤。见白亦受到制掣,离她最近的大乘修士不停地上前来阻挡。
风翎羽气势汹汹,她初入魔,本身实力又直逼当年巅峰期的卿如尘,又哪里是她们能挡得住呢。
“闪开!”
仅一掌!
仅是一掌!
就将四周的修士打的重伤堕境,身陨道消。
在她的穷追不舍下,道盟修士很快伤了数十个,就连白亦也承受不住,吐出来一口鲜血。
“她正值鼎盛之期,我等不是她的对手。”
白亦看了一眼下方黑雾浓浓的小岛,带着满眼的不甘,捂住心口调转方向,下了最后的命令:“撤!”
“等诛魔雷劫降落,再与她算账!”
众修士纷纷应道:“是!”
在白亦的率领之下,朝周遭四散逃去。
“想跑!”
风翎羽身形一展,变成一只漆黑的鹏鸟,尖啸着冲向离她最近的修士。鹏鸟的利爪瞬间刺透了修士的胸膛,在他凄厉的叫声之中,掏出他的神魂碾碎。
她已经杀红了眼,谁在她身前,她就杀谁。
杀!
杀!
杀!
浓重的杀意伴随着修士的惨叫,如同从无尽海中复生的索命亡魂,在向这个世间宣复仇。
她一路杀过,海面上全都是鲜血。
见她如此凶悍,逃在前方的修士不得不紧急调转头,冲众人道:“诸位道友,这魔头已经疯了,不如我等联手……”
“啊!”
一道红影闪过,利爪切断了她的喉咙,顷刻间夺走了她的神魂。
“聒噪!”
风翎羽浑身散发着冷意,往前迈了一步,吓得她面前的修士直软了腿,哆哆嗦嗦:“圣女……圣女殿下……求你……饶命……饶命啊……”
风翎羽充耳不闻,经过他的时候,直接拧断了他的脖子。
她谁也不听,谁也不理,杀得海面血流成河。
已经逃远的白亦扭头,探查到风翎羽已经飞到了千里之外,拧眉思索片刻,调转方向回到了小岛。
不过十息之内,白亦已回到了小岛上空。
她透过浓郁的黑雾往下看,看到倒在地上的三具尸体,毫不犹豫地往下冲。
就在她即将破开浓雾,冲向卿如尘的尸身时,远在千里之外的风翎羽回眸,遥遥看了她一眼。
只一眼,就足以令风翎羽本就癫狂的神识狂性大发。
“离我师父远一点!”
她凄声大喊着,如同一个女鬼,风遁三下回到了小岛,带着狂暴的灵力,一脚踹向了白亦的心窝。
“噗!”
白亦喷出了一大口血,身体如同一个皮球,破开音障,倒飞了百里之远。
风翎羽跪倒在了卿如尘的身旁,一手托起她的脖颈,另一手握着她的手,贴在自己的面颊上,眼里流淌出了两滴血泪:“师父……”
她柔柔地唤她,身上的魔气与黑雾交缠在了一起,直冲云霄。
灰暗的天空阴云密布,紫色雷龙在乌云里翻滚,焦躁不安地涌动着。
一场声势浩大的雷劫即将降临,风翎羽却好似一无所觉般,拥着卿如尘柔声道:“你放心,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的。”
“这一次,我们说什么都不会分开了。”
话音落下,只听得“轰隆”一声,一道紫色雷电,轰然劈落!
“吼!”
紧接着,一条紫金色雷龙冲破了小岛的黑雾,直直地冲向风翎羽。
是血魔成魔后的生死雷劫,也被称之为“诛魔雷劫”,它终于降落了!
远处刚站起来的白亦下意识地大喊:“殿下,闪开!”
风翎羽跪在地上,却不躲也不挡,任由它径直撞过来。
“轰!”
雷龙灌入魔躯,风翎羽全身抽搐了起来,连带着握住卿如尘的手,也在不停地颤抖。
卿如尘已死,入魔也好,成神也罢,从此人间茫茫,于她没有半点关系。
还不如同她一起去了。
“吼!”
第二道雷龙灌入体内,风翎羽颤抖着手,将卿如尘拥入怀中。
“师父……我很快……就能来陪你了师父……”
第三道……
第四道……
……
一直到三十六道,卿如尘被她握住的那只手,猛然抽紧。
风翎羽猝然从卿如尘怀中起身,垂眸朝她看去。
就在这时,第三十七道雷劫降落……
“轰隆!”
雷龙灌入风翎羽体内,再经由她的身体,灌入卿如尘的身体。
在那一刻,卿如尘漆黑的胸口,泛起了一阵红光,那颗死寂的心脏,陡然焕发了活力,扑通一下跳了起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卿如尘猛地睁开眼,抽了大口凉气:“呵……”
她大口大口喘息着,仿若刚从憋闷的被窝里挣扎出来那般,贪婪地吸食着空气。
风翎羽紧紧握住她的手,眼神由震惊转为欣喜,又由欣喜转为失而复得的悲泣……
她死死咬住了唇瓣,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高兴得说不出一句话。
第65章 “你我永远不会有来生!” “你别想有来生!”
有那么一刻, 卿如尘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就在她的神魂即将回到无尽海时,一股磅礴的灵力将她生生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
再次睁开眼,她所看见的, 就是漫天的雷云,以及跪在自己身旁的风翎羽。
风翎羽一袭黑衫, 满头的青丝都成了赤发。卿如尘望向她的第一眼,满眼都是震惊。
她颤抖着抬起手,抚摸着风翎羽的面颊:“翎羽……你的……”
模样为何变了?
风翎羽小心翼翼地伸手,覆盖在她的手背上, 压着她的手,贴在自己面颊上, 双眸含泪:“师父……”
她只唤了一声, 泪珠滚滚而落。
卿如尘伸手去擦, 却怎么也擦不掉……她擦着擦着,忽而觉得有些异样, 因此低头往下一看——
不知何时起, 风翎羽一袭白衣染血, 似破碎的蝴蝶般趴在卿如尘的身上,闭上了眼, 沉沉睡去。
那一瞬间,卿如尘瞳孔巨震!
“你……你……”
“轰隆!”
就在这时, 第三十八道雷劫降落,风翎羽的魔躯松开了卿如尘,仰头看向天上:“师父,诛魔雷劫已至, 我气数将尽。”
“若是此过不了雷劫,就当翎羽欠你。”
“来生再续。”
风翎羽起身, 大袖一展,就要往天上飞去。
卿如尘一把拽住她的袖子,风翎羽回头,看到了一双通红的眼:“活着!”
“我要你活着!”
“死也要给我活下来!”
风翎羽垂眸望着她,在她泛红的双目里,看到了隐忍的疼惜与爱意。
这一幕似曾相识,她忽然想起两百多年前,那个深夜。
卿如尘在夜色朦胧里从天而降,捧着她的脸说了一样的话。
只是那夜她的眼睛已经瞎得差不多了,根本看不清卿如尘脸上的神情。如今想来,那晚的卿如尘,应该与此时差不多。
师父是爱她的。
师父从来都是爱她的。
风翎羽眼中含着泪,想哭,又想笑。
她点点头,转身看向漫天的神雷,仰首道:“师父,我去了。”
“嗯。”
所谓成魔,则是抛却肉身,纯粹地依靠神魂修行。除了卿如尘这种修炼了腾蛇分身之法的半妖,几乎没有魔可以再次拥有自己的**。
众所周知,在修真界中,所有修士修行,几乎都是以锻造**,安住神魂的方式来修行的。
失去了**,神魂也就失去了安住的地方,很容易屈从七情六欲,放大自己的欲望。
所以大多数失去**的修士,很容易放纵欲望,嗜杀成性。
为了控制自己的欲望,很多魔类会选择把神魂寄居在物品上。
例如夜玫瑰,她就是寄居在镜子上。
如此这般,拥有**的修士,就将这些没有**的修士称之为“魔修”。
自古以来,修士成魔中,以血魔最为厉害。
血魔嗜杀,会给天地酿成大祸。因此血魔一旦诞生,天道就会降下“诛魔神雷”,在它没有成型的时候,诛灭对方。
如果无法诛灭新诞生的血魔,那么也可以借雷劫之力,涤荡一部分血魔的魔气,辅助其恢复神智,找到调和七情六欲的方法,成为可以掌控自我的魔主。
当年卿如尘成魔之时是在万魔渊,雷劫声势浩大,几乎要湮灭了整座九州十四海大陆。
如今风翎羽成魔,竟然与她当年的雷劫不相上下。
卿如尘跪在地上,搂着风翎羽的尸身,仰头望着天上不断咆哮的雷龙,越看越心惊,越看越心凉。
风翎羽先前以为卿如尘身死,失去活下去的意志,生受了三十七道雷劫,早就魔躯崩裂。
现在入了雷劫之中,不断地受雷龙冲击,更是支离破碎。
卿如尘望着她又吐了一口血,揽住她尸身的手,骤然收紧。
生平第一次,卿如尘感受到了沉重的无力感。她是她的师父,却什么也做不了。
这是风翎羽自己的劫,除了她自己,没有人能帮得上忙。
见雷龙再一次扫过风翎羽的肩头,卿如尘陡然想到了她的纳戒和剑阵,双眼顿时一亮。
她摘下风翎羽的纳戒,与那套剑阵,一同掷向空中:“翎羽,剑!”
“轰隆!”
雷龙咆哮,狂风之中,风翎羽回眸,一把接过飞来的长剑与纳戒握在手中。
顷刻间,七十一柄紫金雷剑在她身后展开,她握住手中长剑,注视着怒吼冲来的而来雷龙,横剑一劈!
“吼!”
雷龙被她生生劈成了两半,一分为二,调转回头,继续朝她冲去。
天上的雷龙,一条接着一条,在竹剑之下,被分为成千上万条一丈大小的雷龙。在漫天雷云里,如同成群的雷龙鱼苗在涌动。
风翎羽持剑,纵横在这些“鱼苗”之中,一条一条地杀了过去。
天上的雷龙也不知道杀了多少,风翎羽手中的雷竹剑都断了,只剩下一柄残剑被她握在手中。
识海中的灵力也被抽空了,脑袋胀得发疼。
她立在空中,狂风掀起她褴褛的衣裙,露出她满身的伤痕。
璀璨的天光从乌黑的雷云中漏了下来,打在了她身上。风翎羽抬头,目光看向白光的最深处,隐隐看到了一条百丈大小的银色巨龙咆哮着朝她冲来。
“吼!”
雷霆声滚滚,风翎羽知道,那是最后一道雷劫,也是最厉害的一道雷劫。
以她如今强弩之末的身躯,只怕是无法……
她扭头往下看,与跪在地上的卿如尘,遥遥对视了一眼,轻笑了一下。
师父……
来生再会了。
风翎羽收回视线,提着剑迎上朝她冲击而来的巨龙。
“吼!”
巨龙咆哮,充满神圣气息的白光撞断了风翎羽手上的最后一柄剑,径直冲向了风翎羽的腹部,蒸腾掉了她身上萦绕的魔气。
“噗!”风翎羽突出了一大口血,顿时气息奄奄。
下方的卿如尘顿时失声大喊:“风翎羽!”
“别死!”
“你要是死了!我就立即与四使成婚!”
最后一句,卿如尘几乎是咆哮出口。
风翎羽听了又吐了一口血,这雷龙汹汹,几乎要将她的身躯撞断。风翎羽不得不抬手,两手抓住龙首,用力地往下一压——
“嗷!”
巨龙在这怪力之下发出怒吼。
下方的卿如尘见她还有余力,着急忙慌地大喊:“不止是四使,这天下的女子,只要貌美,我通通都会娶!”
“你我永远不会有来生!”
“你别想有来生!”
卿如尘说的每一句话都扎在她心口,汹涌澎湃的怒气,转化为灵力,在风翎羽背后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灵力漩涡。
不到三息时间,方圆百里所有的灵力都被风翎羽抽干,灌入身躯之中,霎时间化作一条漆黑的灵龙。
“嗷!”
黑龙发出一声狂啸,张牙舞爪地与银龙缠斗在一起。
这就是风翎羽的血魔独属能力——镜。
镜之能令她可以复刻对手的所有能力,她化作一条黑龙,在空中与那银龙不断交手。
龙爪落下,片片龙鳞与鲜血洒落,灵力也在不断消散。
她与那银龙打了七天七夜,终于在最后关头,一爪挥断了雷龙的脑袋。
“吼!”
雷龙发出最后的吟叫,整个身躯消散在天空里。
与此同时,风翎羽所化的黑龙从空中坠落,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轰!”
小岛被它庞大的身躯砸出了一个大洞,她跌落在地上,体内的灵力不断地散去,身形也在缩小,化作原形倒在了大坑里。
卿如尘连忙抱着她的尸身跑了过去:“翎羽……”
她纵身一跃,跳入深坑,跪在风翎羽身旁,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你怎么样?”
风翎羽浑身都是伤,如同一个破布娃娃躺在她怀中。她睁开眼,看向卿如尘,目光茫然:“师父,我……”
“呕……”
话说到一半,风翎羽呕出了一口鲜血。卿如尘大骇,连忙伸手去捧她的脸:“翎羽……”
风翎羽嘴角含血,望着她目光逐渐涣散:“我没……”
“噗……”
她断断续续地吐了好几口血,鲜血染红了卿如尘的手心,也染红了卿如尘的眼底。
“没事……师父这就带你走……带你去疗伤……”
卿如尘眼里有泪,一边用捆龙索将风翎羽的尸身绑在自己背后,一边将风翎羽的魔躯抱起,转身面向大海。
此时雷劫已过,天地一片清明。
黎明的清光里,那些退到一旁的大乘修士陆陆续续地围了过来。
为首的白亦一抬手,下令道:“抓住她们!”
海面上的修士顿时化作流光,冲卿如尘扑来。
卿如尘冷笑一声,打开了传送罗盘,一眨眼消失在苍茫的大海上。
修士们扑了个空,转头看向了白亦:“白少宗主,她们又用传送灵宝走了。”
白亦压着眉,神情变幻莫测:“大海茫茫,既然没抓到,就暂且放一放。”
“只要那些魔教之人还在我们手中,那个魔头还会回来的。”
白亦说完,飞落到岛屿之上,在一片废墟里,找到了那个被撕了双手与头颅的怪物。
她将那怪物的身躯翻过来,看到它心口那个大洞,以及新长出来的鳞片,眼底绽放出狂热的光芒。
“果然,这是卿如尘的魔躯。”
“只要找到君临的魔尊之印……”
她喃喃自语着,将那些散落的肉块,以及黄鸢尾的头颅收在了一起,这才转身离开这座小岛。
第66章 “我还是比较喜欢以前的师父,很……哼……”
如今风翎羽在大乘修士身上种下的藏灵蛊, 已经被白亦所压制。道盟修士没了顾忌,宣称卿如尘复生,天魔卷土重来, 大肆颁布追杀令。
一时间,整个修真界闹得沸沸扬扬。
“卿如尘?卿如尘十七年前, 不是死了吗?北洲的魔宫都被轰了,她还能去哪?”
“天魔竟然还没死,这也太可怕了吧。”
“啊,修真界又要生灵涂炭了。”
道盟内, 人心惶惶。
为了能早日灭杀卿如尘,言澈一回到剑宗, 顾不上身上的伤, 即刻下令:“驻守修真界每一个有魔气的地方, 一旦发现卿如尘的踪迹,立即上报。”
各宗弟子收到此道盟令, 打了鸡血般, 逐一搜寻每一处有魔气的地方, 哪怕是最狭窄的洞穴都不放过。
因此从小岛上离开后,卿如尘虽有传送罗盘, 却也是处处碰到埋伏,走哪都能遇到这些热血上头的道盟弟子。
这些弟子一见到她就喊打喊杀:“是卿如尘!”
“是卿如尘!”
“快!快上报!”
“杀了她!”
“为天下除害。”
这年头的年轻人, 比起两百年前的言澈等人,更加的热血沸腾,也更加的盲目。
卿如尘又不是真的什么嗜杀成性的魔头,每到一处, 只好将他们打晕。之后带着受伤的风翎羽进入魔气之中,一点一点吸取魔气, 修复她的身躯。
直到道盟的人追来,她又开始用传送罗盘继续逃跑。
这些魔力不过是杯水车薪,完全无法疗愈风翎羽的伤。如此逃了大半个月,风翎羽的伤变得更严重了。
卿如尘被追得实在没办法,只好咬咬牙,闯入了黄海最深处,跳下了那条堪称夺命黄泉的九幽河。
九幽河底,寒气森冷,水妖绝迹,游鱼无踪。
风翎羽虽渡过了雷劫,但是伤得太重,识海冰封,与夜玫瑰一般神识进入了最深处,陷入了沉睡。
要想救她,要么用强大的魔力浇灌入她识海,强硬将她唤醒。
要么,就是进入她的识海,唤醒她的神识。
无论哪一个,对如今的卿如尘来说,都非常的费力。
但是见风翎羽日渐消融,又时日无多,卿如尘只好赌一把。
她赌风翎羽的识海对她不设防,如同当年自己对她不设防一样。
卿如尘撑开一片结界,端坐河底正中央,拥着怀里的风翎羽,俯身将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
她的神识通过触碰,小心翼翼地进入了风翎羽的识海,进入的一瞬间,漫天飞舞的黑影一瞬停滞了身形,朝她看来。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进入风翎羽的识海,她行走在对方冰封的识海上,仰头望着无数只飞舞的魔影,轻唤了一声:“翎羽?”
黑影们停滞一瞬,咆哮一声,齐齐朝她涌来。
“吼!”
磅礴的魔念,带着无数的渴求,与期盼,汹涌地淹没了卿如尘。
卿如尘闭上了眼,展开了白色的大袖,纵容着对方贯穿了自己的神识。
“师父……”
“师父……”
“师父……”
无数的呼唤在她耳畔响起,黑影宛若粘人的小人,环绕着她的身躯,不断地呼唤着她。
万般滋味从卿如尘心底升起。
或悲,或喜,或哀,或愁……
最多的,是伤心与惶恐。
在这一刻,卿如尘彻底与风翎羽共情。
她还困在卿如尘死去的那个假想里,所以一直醒不过来。
“傻孩子……”
卿如尘叹息一声,放松着自己的神识往下倒:“送我到你面前去。”
她倒下的一瞬,身体被无数的黑影接住了。这一刹那,卿如尘知道自己赌对了。
万千的魔念裹住了她,破开了冰封,往识海的更深处落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又或者是一刹那后,再次睁开眼,卿如尘已经来到风翎羽的识海最深处。
冰封的识海最中央,风翎羽一袭白衣,静静地躺在冰面上。在她的四周,匍伏着一层又一层扭曲的黑影,如同一团又一团的沼泽泥淖,虎视眈眈地盯着她,似乎随时都要将她拖入地狱的深渊。
满地的漆黑里,只有远处的风翎羽皎洁如白雪。
卿如尘深吸一口气,往前迈了一步。
只一步,她脚下的黑影顿时朝两边撤去,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就这样,卿如尘不染尘埃,一步一步来到风翎羽的神识面前。
她站在风翎羽身旁,凝望着她许久,蹲下身伸出手点在了她的眉间。
神识触碰的瞬间,莫大的浪潮在卿如尘体内翻涌,她强忍着身体不适,将自己身上所有的灵力全部灌给风翎羽。
不过片刻,她身上的灵力都被抽干了。
卿如尘身体一软,险些跪倒在风翎羽身上。她深吸一口气,忍着身体不适,想要站起来,离开风翎羽的识海。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自己的袖子被轻轻拉了一下。
卿如尘垂眸,对上了一双潋滟的眼,心口微微一窒。
是风翎羽,她已经醒了。
风翎羽躺在冰面上,潮红着一张脸,双眸含水,柔柔地望着她:“别走。”
她刚醒,受神识接触的影响,如今情潮翻涌,全身无力。
奈何卿如尘也虚弱得厉害,见她如此,叹一一声,只好将风翎羽抱起来,抱在自己腿上。
风翎羽太久没被她触碰了,更何况是在识海里。坐在她腿上的那一刻,风翎羽觉得自己更加烧了。
她烫得厉害,伸出两手环抱着卿如尘,将脸埋在卿如尘肩上,颤抖着身体往她怀里挤:“师父……”
温热的呼吸洒落,烫得卿如尘脖子一缩。卿如尘也很难捱,强强忍着应了一句:“嗯?”
风翎羽沁了一身的汗,用力地往她怀里钻:“师父……”
她又唤,一声比一声粘腻。
卿如尘一手揽住她的后背,一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扣在怀里,声音有些哽咽:“嗯?”
风翎羽两手朝上,扣住了卿如尘的肩膀,用力地抱着她:“抱紧我……”
都快哭了。
卿如尘收拢了双手,用力地将她抱住:“好。”
她应得敷衍,仅仅只是抱在一起,根本缓解不了风翎羽心中的燃烧的欲望。
不够……不够……还是不够……
风翎羽揪紧了卿如尘胸前的衣物,她仰头,一双眼泪汪汪地看着她,无声哀求。
卿如尘垂眸,望着泪珠挂在她纤长的睫毛上,一副摇摇欲坠的破碎模样,脑子轰然炸开。
卿如尘一时怔住了,还未等她回答,风翎羽咬住了下唇:“师父……你……”
“还是不懂我的心吗?”
卿如尘凝望着她的脸,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回答。风翎羽实在难受,索性抬手一掌推开了卿如尘,将她赶出了自己的识海。
卿如尘的识海回归神识,在河底睁开了眼。
睁眼的刹那,便看到风翎羽两手压在她肩上,将她推倒在地,直接吻了上来。
“你……唔……”
她身上的灵力都渡给了风翎羽,此刻全然不是风翎羽的对手,被她堵了个结结实实的。
风翎羽拥着她,闭上眼舔吻着她的嘴唇,小兽一样撕扯着她的唇瓣,咬出斑斑血迹。
卿如尘被她咬得发疼,气得敲开了她的唇齿,更凶狠地吻了过去。
她吻得又凶又狠,很快风翎羽就呜咽着,瑟缩着身体想要退。见她要退,卿如尘追得更凶了,吻得她眼角都掉了泪。
风翎羽抬手捶打着她的胸口,想要把她推出去。
打得疼了,卿如尘这才抽身,一边擦着自己的唇角,一边皱眉道:“你是狗嘛,上来就啃。”
撕扯间,两人的衣衫早就乱了。
风翎羽衣衫大敞,躺在她身下,裸露出的肌肤细腻如奶。
她被哄得很高兴,伸出一只手勾住卿如尘的脖颈,倾身向前,将吐息落在卿如尘的唇瓣:“既然师父不懂,那就让徒儿以下犯上。”
风翎羽这般说这,伸出另一只手,握着卿如尘的手,将她带到自己想要去的地方。
在卿如尘触碰到她身体最柔软之处时,风翎羽陡然咬住了卿如尘的唇瓣,轻嘶了一口气,绷紧了全身的每一寸地方。
唇上一痛,卿如尘倒吸了一口凉气。
风翎羽轻轻抬起身体,一点一点挺腰靠近了卿如尘。
两人的距离最近的时候,她松开了卿如尘的唇瓣,两手勾在卿如尘的脖子上,挨着她的耳畔黏腻开口:“师父……”
风翎羽款款摆腰,衣摆与卿如尘的交叠在一起,声音异常缠绵:“疼疼我……”
“我要胀死了。”
卿如尘:“……”
卿如尘顾忌她身上有伤,不敢有什么大动作。只好抬手揽住她的背脊,压着她的身体往下:“就这么爱撒娇吗?”
“唔……我一直都很爱撒娇,师父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风翎羽烧得厉害,她忍不住催促起来:“好慢……快些,师父……”
卿如尘被她弄得晕头转向,幸好还有一丝理智尚存,压着心头的焦躁安抚道:“你有伤,又是第一次压制魔念……”
“你须得与它周旋,压制它,掌控它,日后……”
卿如尘还未说完,风翎羽就重重地撞了过来。
“哼……”
她发出一声爽利的哼叫,抬眸看向卿如尘,眼底的水光潋滟:“怎么这个时候,师父还这么爱说教?”
“以前师父不是不爱说的嘛。”
她凑到卿如尘耳畔,伸出舌尖由下往上舔舐着卿如尘的耳廓,最后含着她的耳朵道:“是因为现在的师父,不是以前那个师父吗?”
“我还是比较喜欢以前的师父,很……哼……”
风翎羽的声音陡然拔了一个调,很快,她就被一身寒气的卿如尘,死死抱在怀里,逃也逃不出来,只能咿咿呀呀地叫了。
第67章 “至少有那么一次,让我生也随你,死也随你,好吗?”
这是风翎羽入魔后, 第一次尝试自控七情六欲,发现没有肉身真的很难控制自己的神识。
幸好有卿如尘在,卿如尘通过双修, 传给她“渡舟炼情”的功法,助她在识海中建立七座冰山, 分离自己的七情。
再次睁开眼,风翎羽眼中已无糜烂的情欲,只剩下一片清明。
卿如尘长舒一口气,一边从纳戒里取出一套干净的衣物套上, 一边与她道:“自古入魔者,几乎没有可以飞升的。”
“不过若你按照这套功法修炼, 说不定还有一线机会……”
说话间, 一具温热的身躯压了过来。卿如尘中衣穿到了一半, 垂眸看向了风翎羽。
她身上不着一缕,长发披散在背上, 落露出雪白的肩颈, 如同一株菟丝花攀附在卿如尘怀中, 整个人散发着柔弱无力的气息。
风翎羽抬手,指尖勾住卿如尘衣襟的系带, 缠啊缠:“师父你好啰嗦……”
她娇声埋怨了一句,抬眸看向了卿如尘, 鸦羽般的长睫轻轻扇动:“与其这般叮嘱,不如就和小时候一样……”
“手把手的……”
少女凝望着卿如尘的面容,一面用语言挑逗,另一面伸手, 轻轻拉开卿如尘刚系好的衣襟,眼神暧昧:“教我如* 何?”
卿如尘的衣领一下就敞开了, 雪白的中衣大敞,露出胸前一片色彩斑斓的青紫风光。
卿如尘冷笑一声,伸出食指抵在她额角,狠狠往外一推:“想得美!”
风翎羽轻嘶一声,卿如尘立即起身,转身面对着她一把披上大袖,刹那间穿好了衣服。
她衣冠整齐,转眸看向下方赤裸地跌坐在地上的风翎羽,从纳戒中取出衣物一股脑地盖在她身上:“别犯浑。”
“好了就给我把衣服穿上,光天化日,赤身裸体,成何体统!”
卿如尘一边骂,一边别过眼,两手背在身后,作出了不忍直视的姿态。
风翎羽倒也不恼,抱着衣服,仰头望着她:“可是我很累……腰酸,背也疼……大腿更酸……”
“师父……你不帮我穿吗?”
卿如尘懒得搭理她。
风翎羽见她不回应,又娇娇地唤了一声:“师父~”
卿如尘回眸扫了她一眼,眼神淡淡:“我还有要事,若你真没力气,那就在此闭关。”
“闭完关,你再出去。”
风翎羽:“……”
风翎羽咬住了下唇,不情不愿地嘟囔了一句:“穿上衣服就不认人……”
“坏师父……”
卿如尘觉得她简直不讲道理,到底是谁先扑上来的。
有没有天理了,不是风翎羽自己无法控制情欲,一股脑地拉着她搞了个昏天暗地吗?
伤也没好……
事情也没弄清楚……
她们就又稀里糊涂地睡了。
卿如尘现在一个头两个大。
正思索着,卿如尘感觉自己的裙摆被人拉了拉,她垂眸一看,却见风翎羽已经穿好衣物,跪坐在她身侧。
卿如尘蹙眉:“怎么了?”
风翎羽此时收敛了眼中的情欲,一袭白衣跪坐在地上,又成为了卿如尘记忆中那个清清冷冷的淡漠少女。
少女抬眸,眼底亮晶晶的:“我们谈谈?”
卿如尘想了想,点了点头:“好。”
九幽河地下,冰封的结界里,两道白影相对而坐。
风翎羽扫了眼卿如尘身上的白衣,目光落在她身后的坚冰上,微微一笑:“明明师父一直在我身旁,但还是感觉好久没见师父了。”
“这里的冰好冷,好寒,像魔宫的冬天。”
卿如尘端坐在她面前,望着她脸上的笑意,淡淡开口:“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风翎羽轻笑一声,看向卿如尘,直截了当道:“师父,我们回北洲吧。”
“回到冰川,回到魔宫,回到那个困了你数十年的阵法里……”
“然后快活,潇洒地过完这一生。”
这是风翎羽一直以来的愿望,如今她与卿如尘一个因爱成魔,一个身体残缺,都无法飞升成功。
大道难全,既如此为何不全了她们长相守的愿景呢?
卿如尘抿唇,并未开口回话。两人沉默对坐了片刻,卿如尘斟酌道:“你回北洲隐居,此后不要再踏足凡尘。”
风翎羽瞳孔微微一缩,她身子往前倾,追问道:“那师父呢?师父不与我回北洲,想做什么?”
卿如尘凝望着她的面容,神情严肃:“翎羽,道盟已下诛杀令。我去哪儿,哪儿都不得安宁。”
“乱象已起,我躲不掉的。”
风翎羽往前跪了一步,扑在了卿如尘膝前,握住了她的手:“可以躲的。”
她握着卿如车呢手,仰头望着她,眼底满是希冀:“只要师父想,我们就可以另开辟一个小世界,从此不问世事。”
“到时候,你种茶,我织布……我们就这么平平淡淡过完一生……”
直到神魂俱灭。
魔是无法转生的,渡不过飞升雷劫,到了一定寿元,就会消散于天地间。
卿如尘垂眸,望着她诚挚的眼,抬手将她额前的发丝剥开,轻声道:“翎羽,你知道的,我做不到。”
“如今上官与惊鸿落入道盟之手,生死未卜。诸葛失踪,下落不明。”
“玫瑰虽被我救回,却陷入沉睡……”
“更不要说鸢尾……”
卿如尘说到这里,声音有些颤抖。她深吸一口气,压下自己的情绪,与风翎羽道:“那日在岛上,挖走我心的怪物,顶着鸢尾的头颅……”
“只怕鸢尾与玫瑰一般,早已遇害。”
卿如尘收敛着情绪,捧着风翎羽的脸,哄孩子般与她道:“你初入魔,根基不稳,先回北洲好好疗伤。”
“待我……”
卿如尘话说到一半,就被风翎羽抬起三根手指,压在唇上制住了。
卿如尘垂眸看向她,眨了眨眼。
风翎羽顺势依偎进她怀里,蹙着眉尖道:“师父总是这般,好似有无穷尽的事情要做。”
“从前是天下苍生,如今是四使……谁都是你的责任,你只有尽完责任,才会回到我身边……”
她永远不是卿如尘心里最要紧的。
她早该知道的。
卿如尘觉得风翎羽在无理取闹,她伸手将风翎羽推开了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道:“四使因我而落难,我于公于私都应该去救她们。”
“更何况如今道盟四处搜捕我,你跟着我并不安全。既然你想回北洲,可以自己先回去……”
“难道我的安排不合情理吗?”
她字字恳切,风淋雨却听得字字扎心。
风翎羽别开眼,口是心非道:“合情理……师父的安排,向来都是极好的。”
她们在一起两百年,着实太懂彼此。风翎羽不想听话时,就会开始用各种小动作开始抗议。
卿如尘一看她这个神情,就知道这死丫头又开始犟了。
一股邪火从心中烧起来,卿如尘忍了又忍,两手掐着她的手臂,凑到她面前问:“那你说,你想怎么样?”
风翎羽咬住下唇,望着她不太想说话。
卿如尘见她整这死出,立即伸手点着她的鼻尖:“我数三下,你要是不说,我就立即走。”
“三……”
“二……”
“一……”
“跟我回北洲!”数到一的时候,风翎羽立即开口。
卿如尘果断拒绝:“不行,我现在还不能回去。”
风翎羽皱着眉头,特别不能理解:“为什么?四使是师父的臣子,臣为君死,是理所当然的事。”
“况且她们也不一定死了。道盟想要的是师父,只要师父不露面,她们就不会有事……”
“过个一两百年,等师父好了,我们再出来救她们不好吗?”
在风翎羽看来,以她们如今的受损的战力,根本无法对抗道盟。
“流水不争先,争的是滔滔不绝。这都是师父从前告诉我的,难道师父自己忘了吗?”
风翎羽不是不救四使,是要等她们伤好了再救。
卿如尘也算是听明白了她的想法,但她也有自己的顾虑:“你说的我都明白,但有玫瑰的先例在前,我怕道盟之人会如法炮制,折磨上官与惊鸿。”
“我今日多耽搁一分,她们就多遭受一分罪。”
卿如尘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苦口婆心道:“将心比心,若是你的那些小伙伴向上官一样被抓走,你会不会也心急如焚,一心将她们就回来?”
风翎羽微微皱眉:“就像我们如今这样?”
卿如尘点头:“嗯,就像我们如今这样。”
风翎羽蹙眉片刻,与卿如尘道:“那我不会。”
卿如尘一怔,就看到风翎羽仰着头,看着自己很坚定道:“师父还受着伤,我不可能抛下师父,去救别人。”
卿如尘立即就反应过来,神情有些微妙:“你的意思是,你现在觉得我为了救上官等人,抛下了你?”
风翎羽一下就明白,卿如尘误会了。
她连忙拉住卿如尘的手,抬眸看着她急忙道:“师父我不是这个意思。”
卿如尘皱眉,有些不满:“那你是什么意思?”
风翎羽叹了口气,翻过她的手,与她掌心相贴,十指相扣:“我的意思是,师父的修为也没有恢复,我又没有十足护住师父的把握,不如暂且避开道盟的锋芒,先休息几年再说。”
她抬眸,直视着卿如尘的眼睛道:“我的确不想你救四使,除开巴不得她们死之外,更多的是担忧你涉险。”
“我不想你涉险,我不想你再出事,更不想眼睁睁看着你死!”
卿如尘怔怔地望着她,在她澄澈的眼眸深处,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倒影。
互相凝望里,风翎羽扣着她的手一字一句道:“如果你非要去救她们,那就带上我。”
“至少有那么一次,让我生也随你,死也随你,好吗?”
“师父……”
第68章 是夫妻。
自风翎羽成年后, 卿如尘就很少在她口中听过那么好听的话了。
她看着风翎羽认真的面庞,一时半刻竟不知如何是好:“你……”
风翎羽见她这副说不出话来的模样,也不再为难她。她顺从地依偎进卿如尘的怀抱里, 无声地等候她的回答。
少女的面庞紧贴着她的心口,从未那么一刻, 卿如尘觉得她与自己那么近。近到她堆积如山的荆棘高墙为她敞开,让出了一条通往自己心门的路。
熟悉的白茶香味萦绕在鼻尖,卿如尘伸手小心翼翼地将她揽入怀中,微微低头, 用面颊蹭了蹭她柔软的发丝。
触碰的瞬间,风翎羽浑身一僵, 紧接着她放软了身体, 完全依偎入卿如尘怀中。
卿如尘揽着她的腰, 将面颊贴在她胸口,抱了她好一会才开口:“我并未彻底复生, 想要恢复巅峰的实力, 还需要寻回我妖躯的一部分……”
风翎羽抬眸看她, 一双眼水滢滢的:“要去哪里?”
“中洲。”
——————
原本卿如尘是打算进浮云秘境拿回自己的头颅以及魔印的,只是经过先头那一遭, 她好不容易恢复的修为,又一次大跌。
以现在的状态, 想要进浮云秘境拿回魔印,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如今之计,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搜集完自己的躯体再说。
为此卿如尘与风翎羽在九幽河底调息了一段时日, 待风翎羽灵力恢复了一成之后,才前往中洲。
两人一路遮遮掩掩, 抵达中洲时,发现中洲大小城池都禁空飞行,并在几处城门设置了拦截点。无论修士与凡人,想要入城就得核对旌劵。
所谓的旌劵,则是道盟颁布的身份牌。此物本体乃是长生木,可与魂血绑定。
长生木并不是木,其实是长生树上啃噬长生叶长大的虫子。这种虫子到了孵化的时候,会在一个蝉蛹之中,生出两只木蝶。
木蝶以灵力为生,只要三天不输入灵力,就会死去。,
木蝶之间互相感应,只要一方死去,另一方也会立刻去世。
一直以来,道盟收弟子时,都会交给她们一对木蝶,一只输入灵力带在身边,另一只则供奉在宗门祠堂的阵法里。
直到一百多年前,白亦在死去的木蝶上更改了阵法,使得此物也可以用在凡人身上了。
卿如尘与风翎羽被挡在了中洲之外,看着严查死防的城门口,难得觉得棘手。
卿如尘轻啧一声,苦中作乐道:“看起来你的这位言盟主是一心要我死了。”
“这防的,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风翎羽扫了她一眼,神情有些不悦:“她不是我的言盟主。”
“你要再这么说,我要生气了。”
说罢,她皱着小鼻子,拧着眉头装出一副要生气的样子来。
卿如尘回眸看了她一眼,轻笑了一声,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子,很宠溺道:“别气。”
风翎羽这才松了眉头,哼了一声,拉了拉她的手,挨着她娇滴滴地问:“那我们怎么进去啊师父?”
卿如尘扫了她一眼,很配合道:“这就得靠你了啊。”
风翎羽装出一副很好奇的模样:“靠我,怎么靠?”
卿如尘指了指城里头:“用你的镜,复刻道盟颁布旌劵之人,给我们做两张新的旌劵也不是难事。”
“这倒是……”
风翎羽的镜能,是血魔的镜能,远比花使这等镜魔的能力要强悍。
别看城门口贴满了探知魔气的符箓,还设置了那么多红线铃铛,对上风翎羽这样能彻底模仿他人的镜魔,根本不堪一击。
风翎羽长眉轻挑,说了一声:“师父我去了。”
旋即化作一阵风,涌入了城内。
城门口的修士,只觉得一阵微风拂面,挠了挠脸,冲门前长长的队伍道:“下一个。”
卿如尘隐身躲在城郊外的树林里,等风翎羽再次落回她身前时,她手里已经拿到了两个旌劵。
风翎羽抬手,将旌劵递了过去:“给……”
卿如尘结果旌劵一看,上面刻了一张青年男子的脸。
那男子五官极为硬朗,留着络腮胡,头上扎着汗巾,一看就是个壮硕的庄稼汉。
卿如尘:“……”
她默不作声地朝风翎羽伸出手,示意她把另一个旌劵拿过来。
风翎羽笑着摇摇头:“不要。”
卿如尘见她不给,伸手就去抢:“你给我拿来。”
风铃羽握着手里的旌劵笑着躲闪,一边躲一边笑:“不要嘛师父……”
见她躲来闪去的,卿如尘索性长手一捞,将她单手抱入怀里。
风翎羽尖叫一声,卿如尘一手死死抱着她,另一手去夺她手里的旌劵:“拿来吧你……”
她一下就把风翎羽手里的旌劵夺了过来,翻到面前,看到了一个清丽的女子。
这女子五官秀气,乍一看并不惊艳,唯有一双眼水润润的,极为抓人眼。
这双眼和风翎羽很像,卿如尘垂眸看了她一眼,问道:“父女还是兄妹?”
她问的是她们这对假旌劵的身份。
问完卿如尘皱起眉头:“这也不太像啊。”
风翎羽窝在她怀里,在她的问话里,咬住了下唇:“是夫妻。”
卿如尘瞬间怔住了。
风翎羽掀起眼帘,小心翼翼地抬眸望向她:“不行吗?”
可是在凡间,她们就是夫妻啊。
卿如尘倒也没有说好不好,她皱眉想了想,垂眸看着风翎羽道:“倒也不是不行,不过为什么是络腮胡?”
这个问题卿如尘只想了一瞬,立即放弃了:“算了,先进城再说吧。”
卿如尘这般说着,抬手拂过自己的脸,改变自己的体型与外貌,瞬间变成了一个七尺壮汉。
风翎羽站在她身旁,在看到她脸上的络腮胡时,忍不住噗嗤一声,掩唇笑了出来:“哈哈哈……”
卿如尘看到她这幅乐不可支的模样,顿时了然:“你故意的是不是?”
“你……”卿如尘简直不知道说她什么好,气的伸手一把捏向她的脸,“好啊你,现在是越来越放肆了!”
“我不收拾你你真能翻了天!”
她一把拉着风翎羽来到身前,抬手就在她臀上打了一下。
风翎羽娇声喊疼,一边喊一边求饶:“我错了,师父我错了嘛……”
她娇滴滴地往卿如尘怀里挤,搂着她的腰亲亲热热的:“我这是为你着想……”
“谁能想到堂堂魔尊,会自毁容貌成为一个络腮胡大汉呢。”
她边说边很有心机地亲了亲卿如尘的喉咙,和她撒娇:“好师父,你就饶了我好不好?”
“你要打我,等进了城,住了客栈……”她踮起脚尖,凑到卿如尘的耳畔到:“到了床上,你要怎么打我都可以。”
卿如尘:“……”
卿如尘以一种很微妙地眼神看了她一眼,风翎羽反倒一脸无辜地冲她眨眨眼:“好不好嘛师父?”
卿如尘:“……”
卿如尘简直无话可说,只好对她道:“多说无用,快点幻化,进城。”
风翎羽乖得很,很快就变成旌劵上的柔软小白花,揽着卿如尘的手臂,苍白着脸往她身上靠。
卿如尘看着她这副娇花般的容貌,再看看自己手里旌劵的络腮胡,拧紧了眉头。
风翎羽见她这般,很贴心地又问了一句:“怎么了师父?还有什么不对吗?”
卿如尘很纠结,她伸手指指风翎羽,又指指自己:“不是你……我……”
她皱着眉头,很难说服自己:“咱俩现在这个样貌完全不搭,是怎么能成夫妻的?”
她着实弄不明白这十七年里风翎羽的审美发生了什么变化。
不,也可能是这两百年里她从未搞懂风翎羽。
风翎羽挨着她,娇娇弱弱的:“怎么不搭了?”
“我是落魄的官家大小姐,你是村里最厉害的猎户……”
“我家全家被抄了,家里的奶娘为了就我把我送回了她的老家,你是她在老家的大侄子,我就嫁给了你……”
风翎羽掰着手指,说得头头是道:“我本来也是瞧不上你的,但架不住你龙精虎猛……哦,不是……温柔体贴……”
“我们就在一起了。”
“现在是我身子有孕,但是胎儿不稳。你不放心村里的赤脚医生,带我进城安胎。”
什么乱七八糟的,她说得一套又一套,卿如尘听得一愣又一愣。卿如尘心想,这一准是那些小伙伴给她看过的话本。
偏生风翎羽说完,还抬眸望着卿如尘,很理直气壮:“你看,现在是不是搭了?”
“也……行吧。”卿如尘迟疑道,片刻后,她皱着眉头,“不过为什么我得是男子,女子不行吗?”
风翎羽理所当然道:“因为是要进城安胎啊。”
卿如尘眉头微皱:“我知道啊,可是女子不也不一样能使女子怀孕。”
风翎羽一下就愣了,她惊讶地看向卿如尘:“师父你在说什么?凡间的女子并不能使女子怀孕的……”
哦……没事了……卿如尘瞬间转过弯了。
她垂眸,看向风翎羽平坦的腹部,又问了一句:“现在孩子多大了?”
风翎羽想了想道:“嗯……三个月大了吧?”
三个月大,应该是微微显怀了。
卿如尘抬手压在她的腹部上,稍稍往外拉一点:“三个月大的肚子,大概会顶到这个位置……”
风翎羽也反应过来,改变自己的身形,让自己的腹部一点一点隆起来,顶在了卿如尘的掌心。
这一瞬间,卿如尘心里升起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她忽然想起数百年前,自己曾跪在娘亲身旁,将手贴在她的肚子上,隔着一层肚皮,聆听着妹妹的心跳声。
卿如尘不由自主地滑下身体,半跪在地上,一手抱着风翎羽的腰,另一手压着风翎羽的肚子,将耳朵贴在她的肚子上。
风翎羽觉得很奇怪,但她并没有阻止卿如尘的动作,而是很温柔地抚上她的脑袋。
靠近的一瞬间,卿如尘没有听到心跳声,但面颊感触到了同样的温暖。
她抬眸,看向了风翎羽,没有说话。
风翎羽垂眸,很温柔地望着她:“怎么了,夫君?”
她的假夫君恍然如梦,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腹部,轻声道:“没什么,我哄哄孩子,让她不要累着你。”
她在学自己的母亲,学着她怎么哄自己的妻子。
风翎羽眼里顿时有了笑意,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嗔了一句:“傻子。”
她一笑,卿如尘也忍不住跟着她笑,真真应了她说的那句“傻子”。
她们彼此相望着,仿佛是这世界上最亲昵的伴侣。
卿如尘笑吟吟从地上站起来,揽着风翎羽的肩膀,高高兴兴地搂着她往城门口走:“走,夫君带你到城里去。”
第69章 于是她凑到了风翎羽面前,哑声道:“想吻我?”
卿如尘与风翎羽是从西海岸的苍松城入的中洲, 一入中洲,两人立刻折断旌劵,变换身形。
没一会一个风度翩翩的玄衣少年牵着一个柔弱的紫衣少女, 出现在大街上。
两人在城内搜寻了一遍,最后迈入了万兽镖局, 找到镖头,说明来意。
“我们夫妻二人想前往宋国,不知贵镖局是否可以陪我们走一趟镖。”
万兽镖局乃是御兽宗旗下最大的镖局,其镖师多数由凡人界的武者与练气期的修士, 作为镖局来说,已经是非常高规格的阵容了。
身穿玄衣的少年卿如尘提出了要求后, 镖头却皱着眉头, 沉吟道:“若是往日自然是可以的……只是近来听闻宋国边缘有一具无头尸魔作孽, 周边各国都受到了殃及……”
“我们各地前方宋国的分局,陆续死了不少镖师……”
“因此主家给各地镖局都下了指令, 近来都不要走宋国的镖了。”
卿如尘听到这里, 眉头微蹙, 追问了一句:“无头尸魔?什么样的无头尸魔?”
镖头压低了声音,与卿如尘道:“此乃仙家秘闻, 我等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听说剑宗已派人前往宋国诛魔,等诛魔结束, 您要是还想再去宋国再来找我们也不迟。”
卿如尘拱了拱手:“好的,多谢镖头。”
她也没有过多停留,牵着风翎羽径直走出了镖局大门。
今日天色大好,秋阳明媚, 照得人周身暖洋洋的。
卿如尘牵着风翎羽的手走下被屋檐遮挡的阴凉台阶,颇有些心不在焉的。
风翎羽拉了拉她的手, 卿如尘回眸看她,轻声问:“怎么了?”
风翎羽仰着头望着她:“夫君是在想那无头尸魔的事情吗?”
卿如尘点点头:“嗯。”
她皱着眉,颇有些担忧:“我总觉得那日在小岛上遇到的怪物,隐隐有些熟悉……”
“这种熟悉,并非是它顶着一个与鸢尾相似的头颅,更多的是来自血脉的熟悉感……”
卿如尘不敢将话说得太满,身旁的风翎羽却立即明白她的意思:“你是说……你担心这无头尸魔,与你有关?”
卿如尘抬眸,望向一望无垠的天空,眼底一片冰冷:“最好是没有关系,否则的话,你我前路越发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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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如尘与风翎羽此番目的地,乃是中洲大陆最中心的昆仑山脉。想要从苍梧城前往昆仑山脉,必须得经过宋国。
两人打着前往宋国求医治病的名号,在城内找了一圈,终于以高价雇佣到了一群御兽宗的弟子。
这群弟子,原本就是收到宗门命令,前往宋国边缘清剿魔气的。卿如尘开的价格足够高,万兽镖局的镖头就为她牵桥搭线了一番。
正值晌午,万宝楼的大堂里,挤满了年轻修士。
修士们三五成群,围坐在桌旁,互相交流着信息。说得最多的,便是卿如尘与那宋国的无头尸魔。
“自打那卿如尘消失在西洲后,就再也不见踪影。”
“我听说啊,道盟要请上官一族的太清上玄镜,推演她的踪迹。”
一个身穿玄衣的修士,神秘兮兮地开了口。
围坐在她身旁的人“豁”地一下惊叹道:“太清上玄镜!那不是上官一族的至宝?”
“可上官一族的嫡系不是早就灭亡了,怎么还能将此镜请出来?”
一人疑问开口,最先说话那人提高了音量:“谁说上官一族的嫡系死了,那雪魔不是还活着吗?”
原本正跟在镖头身后,穿过大堂去寻人的卿如尘脚步微微一顿,听得满堂的修士静默下来,竖起耳朵听那修士压低声音道:“我听说,言盟主抓住了雪魔,不久后就要催她请太清上玄镜咧。”
有人不信:“此话当真?”
“自然是真的,还能有假的!”
众人唏嘘不已:“想当年,雪魔还是言盟主的师父,可如今……”
“嘘……可莫要提当年了……”
议论声声声入耳,听得卿如尘握紧了拳头。风翎羽站在她身侧,伸手去握她的手,手掌贴着她的手背,扣住了她的手,唤了一声:“夫君……”
卿如尘回神,只见风翎羽温声与她道:“先去见仙师要紧……”
所谓的仙师,其实就是如今御兽宗的第四代弟子。为首一人,复姓东方,单名澜,乃是御兽宗旁支年轻一代修为最高之人。
卿如尘扫了一眼,发现她骨龄不过22,修为却到了金丹初期。
豁,好苗子。
她用眼角的余光将东方澜打量了一番,东方澜坐在大堂最角落的地方,视线越过殷切得镖头,将目光落在卿如尘身上:“就是你要去宋国?”
卿如尘拱手行了一礼,温文尔雅道:“是的仙师。”
东方澜扫了她一眼,又扫了扫她身旁的风翎羽,见两人牵着手,姿态亲昵,便问道:“你去宋国做什么?”
卿如尘如实回答:“内子身患重病,我听闻宋国有一位药宗的神医,想带内子去看病。”
东方澜闻言,微微蹙眉,带了几分审视看向对方:“既是治病,苍梧城中,也有药宗的修士。以你们雇佣我等的灵石,应当能约到不错的修士诊治,为何偏偏要去宋国?”
卿如尘揽着风翎羽的肩膀,叹了一口气:“我与内子在这苍梧城中医治了半年,内子的病情毫无起色。”
“若非不得已,我也不会冒险去宋国……”
话语间,卿如尘垂眸看向风翎羽,满眼都是疼惜。风翎羽依偎在她怀里,轻轻咳嗽两声,抬眸望着她,目光里都是痴意。
东方澜见她二人你侬我侬,情真意切,好似这世间仅剩她二人,彼此依偎在在红尘俗世里,不免有些意动。
她伸出手,对风翎羽道:“还请尊夫人把手伸出来。”
风翎羽下意识抬眸看向卿如尘,卿如尘见状颔首,她才将手腕递出去。
对于风翎羽这样的大魔来说,伪装脉象并不是难事。
那东方澜一落脉,眉头越皱越紧,越皱越紧……
这女子,竟隐隐透着一股死气!
若是再找不到合适的药方,只怕神仙也难救。
东方澜收回了手,不动声色道:“我观尊夫人脉相平稳,不似有重疾之相。”
“不过许是我医术不精,诊断不明。若你还是不放心,执意要去宋国,那就跟来吧。”
卿如尘与风翎羽对视了一眼,大喜过望,拱手道了声谢:“多谢仙师!”
东方澜也不提报酬,当日下午,带着上百名筑基期修士,以及两万匹腾龙马,押送着米粮辎重奔赴宋国。
以御兽宗的行程,,带着如此辎重奔赴宋国,最快也要两个月才能抵达。
知道急不来,卿如尘索性放宽了心态,在这红尘俗世里,好好地做一个凡人。
白日里她们跟随着御兽宗的车队疾行,入夜后卿如尘就帮着车队安营扎寨。她先紧着风翎羽病弱的身体,第一时间喂好她,之后再忙前忙后地打水,烧火,做饭。
一连数日奔波,作为“凡人”的卿如尘,拥着风翎羽蜷缩在粮车的角落里,死死地护着她。
御兽宗的修士都将她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私下里都说卿如尘有情有义,她二人伉俪情深。
某一个夜里,东方澜恰好看到卿如尘打水喂马,随口说了一句:“随行弟子可自行照顾马匹,夜露深重,你与你夫人都是凡人,还是以自身为重。”
卿如尘却不太好意思:“仙师没有收我等随行的路费,已是莫大的恩惠了。还请让我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吧。”
东方澜也不勉强:“随你。”
卿如尘笑笑,又去河边打了两桶水,将驮自己的几匹马,自己周围的几匹马喂了,才回到自己的马车上。
她一上马车,就被风翎羽拉到了身前,捏住嘴巴凶巴巴地问:“老实交代,你方才与那小弟子都说了什么?”
卿如尘拂开她的手,无奈道:“别闹。”
就风翎羽那个耳朵,她才不信对方听不到说了什么。
“哼……”风翎羽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明知道你是有妇之夫,还私相授受。我看御兽宗的教导,也不怎么样。”
卿如尘伸手,在她脸上掐了一把:“你少来乱吃飞醋,人家只是好心提醒。”
“别闹了。”
卿如尘伸手,揽过她的肩头,与她一起躺在粮袋上,舒舒服服地窝着:“唉……累了……歇会……歇会……”
风翎羽也不闹了,乖乖地依偎进她的怀里。
今夜无月,微凉的夜风拂过山谷,拂开天上的流云,露出漫天的星河。
风翎羽蜷缩在卿如尘的怀里,抬眸看向满天的星星,挨着卿如尘小小声唤:“师父……”
“嗯?”卿如尘偏头看她,轻声问,“怎么了?”
风翎羽抬眸望着她,眼底好似有星光闪烁:“你还记不记得……在凡间的第一年,我身体还不太好的时候,你驾着马车带着我四处游历……”
这是一段她们过往不会提起的经历,直到如今,才被卿如尘所承认。
卿如尘垂头看着她,点点头:“记得的。”
风翎羽仰望她的面容,弯着眉眼轻笑:“有一天晚上,我们经过一个山谷,你把马车停下,点燃了篝火……”
“那天夜里,篝火很亮,你躺在我身旁。”
“我看了看天上的星星,又转头看看你,忽然就很想……”
很想什么?
卿如尘没有问出口,却在风翎羽偏头看过来的瞬间,明白了所有。
于是她凑到了风翎羽面前,哑声道:“想吻我?”
风翎羽没有点头,她看了卿如尘一眼,径直地吻了上去。
第70章 什么都喜欢。
从苍梧城前往宋国的旅途很漫长, 总是令卿如尘想到自己在凡人间的岁月。在还没有救下风翎羽之前,她作为一个道医,驾着马车在东洲四处游历。
卿如尘之所以成为道医, 是因为两百多年前,卿如尘在秘境之中, 为救风翎羽等人,被苏不凡打落境界,神魂险些消散,跌入凡尘。
流落凡尘之际, 她不仅失去记忆,身躯也变化为十二三岁的少女, 被一个叫做清茫的青年道医所收养。
卿如尘隐约记得自己的名字里, 有一个“尘”字。由此清茫为她取了一个道号, 名曰“如尘”。
自卿如尘有记忆始,清茫就驾着一辆车, 带着她在东洲四处行医。
每一次出行, 清茫都会拿出她手里那一枚磨得光亮的“半两”钱, 正面朝向,就向左, 反面朝向,就向右。
若是在路上遇上什么疑难杂症, 又或者是瘟疫之类的,清茫也会在那处村庄停留一段时间。
但大多不超过三个月,清茫就会继续动身。
她们在路上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大多数时候都在风餐露宿。
依稀记得有一次, 她们在路上遇到了瓢泼大雨,不得已只好进破* 庙中躲雨。
两人衣衫都湿透了, 冻得卿如尘瑟瑟发抖。她一边擦着脸上的水,一面将破庙中可以燃烧的物件搜罗起来,垒在一起生火。
火苗噼里啪啦燃烧起来时,清茫也恰好淋着大雨从破庙外抱着一堆柴火进来。
她把柴火放下,同卿如尘一起垒起了高高的火焰。
周遭暖了起来,两人把湿了的衣物挂在木架子上,哆嗦着身体一起烤火。
隔着跳跃的火光,卿如尘问了一个一直以来都很想问的问题:“师父……为何每次那些百姓筹钱为你建道观,你都不答应。”
“难道有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不比我们现在到处奔波好吗?”
清茫烤着火,笑吟吟地问她:“怎么,你想有一个自己的道观了?你想要,就让她们给你建一个嘛。”
她这个师父什么都好,就是有些不太正经。
卿如尘很无奈:“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清茫开始耍无赖:“那你说,你是什么意思。”
卿如尘叹了口气,看着她玩世不恭的面容:“我是想说,师父宁可居无定所,也不要在一个地方安住,是不是在躲什么人。”
纵然失去了记忆,卿如尘的直觉仍旧十分敏锐。
清茫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长眉轻挑:“可了不得,木头开窍了。”
卿如尘:“……”
她懒得和她计较,温声道:“所以师父果然是在躲人。”
谁知清茫伸出一根手指,摇摇头道:“非也非也……”
她否认了这个回答,卿如尘就有些好奇了:“不是在躲人,那是在躲什么?”
清茫回答得理所当然:“躲狐狸精啊。”
卿如尘惊讶:“狐狸精?”
“嗯。”清茫点点头,凑到卿如尘面前道,“你不知道吗?我们道士,最怕的就是狐狸精。”
“越是厉害的道士,修行到一定境界的的时候,越是容易遇到狐狸精。”
清茫转着手指,自得一笑道:“师父我道行太高深了,以至于被一个特别厉害的狐狸精盯上,这才不得不逃喽。”
卿如尘:……
卿如尘权当她师父说的都是瞎话,一句也没听进去。
后来又过了三年,东洲齐鸣国大疫,卿如尘与清茫在疫区为难民劳心劳力了一年多。
忽然有一天,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了她们栖身的破庙前。
一个身穿华服的女子从马车上走下来,唤了一声:“清郎……”
正在为病患施针的清茫朝对方看了过去,一下就怔住了。
于是卿如尘便看到,她二人隔着满地的病患,隔着破败的门扉,旁若无人的凝望着彼此。
在这一刻,卿如尘突然意识到,清茫被自己狐狸找到了。
自那天起,清茫就被那女子带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卿如尘按照清茫的药方,治好了所有的患者后,继承她的行囊和马车,带着她遗留的医书,独自一人走上了新的旅途。
离开齐鸣国不久后,卿如尘才知道,那女子原来是齐鸣国的王妃,而清茫是齐鸣国的双胞胎公主之一。
双生子与王妃青梅竹马长大,前代国王就开了个玩笑,王妃选谁,谁就是下一任的国主。
只是那时候少女们都太稚嫩,清茫作为姐姐,作出了抉择。
十六岁后,清茫以身奉道。
再后来,她道医有成,开始悬壶济世,救济天下……
至于为什么被王妃接走之后就不回来了,那时候的卿如尘猜想,应当是王妃需要她的存在。
果不其然,在卿如尘恢复记忆后,去探查了清茫的事迹。只记得花使说,她与清茫分开那一年,清茫的妹妹,也就是当时的齐鸣国国主,感染瘟疫病死。
清茫回到王宫,顶着妹妹的生身份,替她活了一辈子。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与清茫分开后,卿如尘内心是十分失落的。
在她一片空白的世界里,救了她的清茫,是她唯一的依靠。
如师如父如母。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毫不犹豫地把她抛下了。尽管她知道清茫不是自愿的,但她还是为此感到难过。
她师父明明那么一个洒脱之人,最后却要被困在王宫里,为了别人活一生。
难怪她总说,她在躲狐狸精。
在这样失落的情境之下,卿如尘一路驾车往南走。生平第一次,她按照自己心中所想,看遍名川古迹,看遍大山南北,最后来到了东洲以南的红枫岭半岛。
哪怕过了很久很久,卿如尘始终记得那一日。
秋阳明媚,红枫开遍了漫山遍野。
她背着背篓,翻遍红枫,采了满满一箩筐的药草。
直到她听到了海浪声,福至心灵,翻过红风岭,来到了怪石嶙峋的银滩上。
这里地势险峻,哪怕是再顽皮的渔民孩子,也不会常来。
璀璨艳阳下,漂亮的贝壳洒满了银滩,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卿如尘来了兴致,她俯身边捡边放,边捡边放……捡着捡着,她突然看到了一个人。
卿如尘心下一惊,连忙跑了过去。
她跑到对方身侧,连忙伸手去按对方的脉搏,一按是活的,心重重地落了下来。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掰着对方的肩膀,将她翻过身来:“姑……”
娘……
在看清对方容颜的那一刹那,卿如尘顿时失声了。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呢?
她清冷得,胜过卿如尘所遇的每一场雪,浓丽得比过她所见的任意一株花。
那一刻,风声停住,海浪声止……唯有她的心跳声,在这天地间,砰砰跳动。
砰……砰……砰……
声音很大,震耳欲聋。
卿如尘不由得抬手,轻轻落在她纤长的睫毛上,感受着她柔软的睫毛抵在指腹的触感,心里发出了一声叹息——
她的狐狸,来了。
————————
少年懵懂,不识情爱,总以为那样的心跳,是一种异常的疾病。
她将风翎羽带回自己暂时落脚的院子,每每为她施诊后,就搬着椅子端坐在床边,一边掐着自己的脉,一边坐在一旁望着她。
风翎羽虽然失去了记忆,但是还有残余的修为,总是能察觉到她的视线。
“你那时候,一直在盯着我看。一看就是大半天,有时连熬着药都忘了……”星光下,粮车里,风翎羽枕着卿如尘的手臂,故意问她,“我有这么好看吗?”
她此时易了容,唯有那双眼睛,与她本尊很像。
旧事重提,卿如尘也有些不好意思。
她这一生,活的就是一个“体面”,也就只有入凡那段时间,痴态毕露。
一股燥热涌上面颊,卿如尘轻咳一声,为自己辩解道:“你是修真界一等一的美人,我那时不过是个小小的道士……见你,如见仙人,自然是觉得好看的。”
卿如尘说得官方,风翎羽却不打算放过她:“哦……所以你就是很喜欢我的脸对吗?”
卿如尘:“……”
卿如尘觉得这话不能接,一接就会提到昆玉,一提到昆玉她们两人说不定会吵架。
算了,当作没听见。
风翎羽抬眸望着她的面庞,噗嗤一声笑出声。卿如尘压低眉头,虎这一张脸问:“你笑什么?”
“笑师父胆子小了。”她胆大包天,甚至还伸出两手,去捏她的面颊,“就这么怕我生气啊?”
卿如尘抬手,拂开她的手,很是无奈,一脸你还用多说的表情。
风翎羽见状忍不住笑了起来,卿如尘抬手将她搂在怀里,她便窝在卿如尘怀中笑得花枝乱颤。
“好了好了……”卿如尘抬手拍了拍风翎羽的背脊,揉了揉她的头发,哄了她好一会,风翎羽的笑声才停下来。
“咳咳……”
她轻咳两声,趴在卿如尘的怀里,抬眸望向她,双眼亮晶晶的:“师父……”
“嗯?”
风翎羽轻声开口,小心翼翼地问:“如果我不是这张脸的话,你还会喜欢我吗?”
卿如尘叹了口气,很是温柔道:“我喜欢的,又不是你的这张脸。”
风翎羽追问道:“那你喜欢我什么?”
喜欢什么?
卿如尘想了想,她想到那些年在校场手把手的剑舞,想到她趴在自己膝上的依恋……
最后想到了那一年廊下,她看过来的那一双,冷清清的眼。
卿如尘道:“什么都喜欢。”
与你有关一切,什么都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