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十四年的时光,好短暂啊。

    时隔大半年, 风翎羽再次进入卿如尘的寝殿,发现其中的内设一切都变了。

    书案挪了位置,不在面朝西窗的冰川, 反而挪到东面,朝向山脚下的北极城。打坐的位置也挪了, 从卿如尘惯坐的小榻,挪到风翎羽从小睡到大的床上。

    风翎羽默默地跟在卿如尘身后,随着她一起进入殿中,望着这些细微的变化, 一颗心又酸又涩,百感交集。

    卿如尘在床上端坐下来, 伸手指向了小榻:“你去那边坐着。”

    风翎羽恭顺地颔首, 走向小榻, 撩起衣摆端坐下来。

    两人都做好入定的准备,卿如尘这才抬手, 操纵火星点燃室内的镇魂香, 闭上眼进入更深层的冥想。

    她们师徒二人没有再交谈, 室内越发静默。风翎羽端坐在小榻上,全身被袅袅檀香超绕着, 却迟迟静不下心来。

    真奇怪,往常在自己寝殿嗅着檀香, 只觉得安心,很快就能入定。

    此时此刻,到了这世上最安全的地方,反倒是心绪不宁了。

    风翎羽微微蹙着眉, 在心中默念“清净经”,越念思绪就越发翻涌。她识海不平, 掀起轩然大波,滔天海浪。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则来自于左侧方那一缕若有似无的特殊檀香味。

    与填满内殿中的檀香全然不同,那一缕檀香好似沾染了一丝果香,透着丝丝缕缕的甜。

    风翎羽对这缕香味非常熟悉,少年时期,她曾在对方怀里,枕了一夜又一夜。

    这是卿如尘的味道。

    一想到这里,风翎羽忍不住睁开眼,悄无声息地扭头看向对方。

    宽大的床上,卿如尘一袭白衣,盘膝而坐,两手放在膝上,掌心朝上。她此刻闭紧双眼,眉目舒展,俨然一副入定已深的模样,与往日别无二致。

    可不知道是不是风翎羽的错觉,总觉得卿如尘瘦了。

    尤其是面颊,消瘦了几分。从额前垂落的长发划过面颊,擦着她的颧骨落下,显得她原本就锋利的下颚更凌厉了几分。

    不似从前那般柔软,反倒增添了几分杀伐果决。

    风翎羽微微蹙眉,心里忍不住在想:四使不是日夜轮转在她身旁吗?为何没有照顾好她,以至于令她消瘦至此。

    少女心中带怨,目光往下滑落,落在卿如尘的腰上。

    卿如尘不喜束缚,大多数衣物都是宽大的白色道袍,常常不系腰封,洒落不羁。寻常时候,旁人都看不出她的身形,只觉得她飘逸得像只鹤。

    偏生风翎羽与她独处多年,对她身体了如指掌。见她盘膝而坐,一眼就看出了她身形比以往要单薄。

    思及此,风翎羽皱眉,神情很是不满。

    回头要是有机会,还是与四使说一声。赶着疗伤固然很好,可是把人越治越消瘦,不见得是什么不好事。

    她许久未见卿如尘,又心有不满,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思绪乱得很。

    原本还能自持的卿如尘感受着她那头穿过来的情绪变化,一时懊恼,一时气愤,也被她搅得心乱如麻,无法冥想。

    自把风翎羽捡回来,卿如尘还未曾在她身上感受过如此剧烈的情绪。

    卿如尘不免有些好笑,她也没睁开眼,只是微微勾起唇角:“你若是不想陪我在这殿内静坐,不如就出去继续与质子们斗法吧。”

    她语气轻淡,却听得风翎羽浑身一凛,立马坐直了身子:“徒儿并无此此意,只是资质愚钝,不像师尊这般心无杂念,能很快入定。”

    “资质愚钝?”卿如尘掀起眼皮,朝她瞥了一眼,唇角含笑,“你是我的弟子,十八岁就结了婴,资质非凡天下罕有。”

    说到这里,卿如尘故作姿态地叹了口气:“我看啊,就是这孩子长大了,不爱与师父待在一处了。”

    她说话一股老人家的味道,显然是在逗弄风翎羽。少女望着她生动的侧脸,一时之间竟愣住了。

    “我……”

    还未等风翎羽辩驳,卿如尘转眸看向她,似笑非笑:“外头的质子们,比起师父来更有趣对吗?”

    “尤其是那个剑宗的……”卿如尘想了想,微微眯起眼,好一会才恍然道,“那个少宗主,言澈。”

    “为师见你总与她在一处顽,你很喜欢她对吗?”

    卿如尘垂眸,笑吟吟地望着她,一双黑眸在暗室里无比深邃。

    明明只是过了半年,可风翎羽却觉得,她们有半辈子没有在一起独处了。

    这半年来,她日夜不停地修炼,丝毫不敢松懈,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重回卿如尘身边,为她护法。

    可在这些努力修炼的间隙里,她又不断地在想,她师父有风花雪月,有左右护法,又有七十二宫主,对她忠心耿耿,矢志不渝,其实根本用不着她。

    但她是师父捡来的,若是师父不要她,她又该何去何从?

    少女的心思敏感又细腻,她还未觉察自己的心思,就在期望与绝望中徘徊,酿出了酸涩的苦。

    如今她只是望着卿如尘的眼,被她全心全意看着。一想到她师父其实也有在旁认真的看着她,那些绝望与无助,就化作了委屈倾泻而出。

    风翎羽霎时红了眼,眼眶凝结着泪水,几乎就要掉下来。

    她抬眸看着卿如尘,眼神红彤彤的,神色极为倔强:“我不喜欢她。”

    她说得那么笃定,又那么认真。若换作更早前,风翎羽早就扑过来了。可她如今长大了点,知道分寸,两手握成拳放在身侧,压抑着自己,皱了皱鼻子,神情很是委屈:“是师父总与四使们在一处,让我去找她们练剑的。”

    卿如尘一下就不行了。

    犯错的人是她,受委屈的人总是风翎羽。

    她强压自己的情绪,将那些不该有的儿女私情,统统掩盖在师徒情谊之下。卿如尘笑笑,凝望着风翎羽道:“是嘛,如此说来,倒是为师没有尽教导之责了。”

    风翎羽下意识想反驳她:“不……”

    可她话还没说完,卿如尘却道:“既如此,为师今日再教你一套剑法!”

    话音落下,卿如尘一掌打向殿门。殿门轰然洞开,雪花呼啸而入,卿如尘抬手凝雪成剑,“唰”地一下,九九八十一柄冰剑破空而入,直戳风翎羽面门。

    风翎羽想也不想,一掌拍向下方小榻,召出红莲火剑,与这剑阵战至一处。

    冰剑冷冽,旋转之间宛若道道冰雪,在阵中凝结成一股磅礴的风雪之势。

    风翎羽一袭白衣,手握红莲烈火,横切无数风雪,随处一甩,室内的桌椅摆件,就笼了一层寒霜。

    这寒霜极为阴毒,器物只是沾上一点,就如同沾上了强酸,立即被腐蚀一个小口,滋滋滋地冒着烟。

    好霸道的**,这才是渡劫期真正的修为吗?

    风翎羽浑身一凛,立即抽剑回身,护在自己周身一寸之外,在自己周身点燃了一周天的赤莲真火,焚尽靠近她四周的冰霜之毒。最后化作一道莲火,冲出了卿如尘的寝殿之内。

    “戾!”

    莲花一冲出寝殿,见风就涨,立即化作一只一丈大小的不死鸟,翱翔白雪间。

    这一声鸟鸣,引来了魔宫顶层所有人的围观。原本在校场之中的质子们,纷纷停下争斗,朝卿如尘的寝殿方向看去。

    飘雪的天空里,风翎羽手持红莲剑,身披不死鸟,用尽了所有术法在于一套寒冰剑阵缠斗。

    那套剑阵时而化作利剑戳向她,时而化作蜂群嗡嗡嗡地追逐她,时而化作冰蝶引诱她……

    这是一套兼顾“有形与无形”的杀招幻阵,入阵者道心稍不坚固,就会被其中掩藏的寒霜之毒,吞噬殆尽。

    “好俊的杀阵!”远处的花使赞叹了一句,“虽然被压制在元婴期,但这杀阵悟透了,堪称同阶无敌!”

    四使中的花使都这般赞叹了,更不要说校场上的质子们了。

    尤其是用剑的修士们,看得那叫如痴如醉,着迷万分。

    只是苦了阵中的风翎羽,几乎是用尽了全部的手段,才勉强在这杀阵之中支撑下来。

    绕是如此,她也仅仅只是坚持了一刻钟。一刻钟之后,她周身的红莲赤火散尽,无边寒毒朝她滚滚而来。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被寒毒侵蚀之时,四周的寒毒骤然之间凝结成蝶,化作无数银蝶涌向她身后,构成一道身影紧紧抱住了她。

    虚软的身体一下就被抱住了,风翎羽抬眸,惊讶地看向身后:“师父?”

    不知何时起,卿如尘的真身融进了这片剑阵,与她玩闹了许久。

    见她满眼惊愕,卿如尘笑笑,抬手屈指在她脸上刮了刮,语气很是宠溺:“不错,能坚持一刻钟,大有进步。”

    她这般说着,托着风翎羽的身体缓缓降落在校场上,将她半抱在怀里,一边捏着她的手给她过渡灵力,一边漫不经心道:“我先助你恢复灵力,待你休息好了,为师再好好训训你。”

    风翎羽顺从地枕在卿如尘的肩头,望着校场上的半边红枫,半边白雪,只觉得一颗心又甜又涩。

    甜的是卿如尘待她如从前。

    涩的还是卿如尘待她如从前。

    她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只是靠着卿如尘的肩,微微侧身将脸埋在她怀里,轻声应了一句:“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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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卿如尘久未教学,光是这一套寒冰剑阵,就足以让质子们学上一年半载。

    风翎羽持剑,在这阵中来回十几次,直打到月上中天,精疲力尽,才被卿如尘抱回寝殿。质子们纷纷以留影石录下剑阵各式的变化,满意散去。

    师徒二人一回到寝殿,卿如尘立即将风翎羽放在床上,双指并拢抵在她肩头,勒令道:“屏息静气,笃守本心,吸纳灵力。”

    风翎羽立即抬手捏诀,引灵入体,滋润自己干涸识海灵池。

    待到灵力运行三周天,灵池积累了小半灵液,她才缓缓睁开眼,抬眸朝卿如尘看去。

    卿如尘站在床边,笑眯眯地望着她:“如何了?灵力可是恢复过来了?”

    “嗯。”风翎羽点点头,言道,“恢复了一成。”

    “一成……看来这大半年,你的长生诀很有进步。”卿如尘赞赏地点点头,从纳戒中掏出一杆银白色令旗,递到风翎羽面前:“这便是我今日教你的剑阵,名为“九泉之下”,依照你今日的修炼速度,再过三月就能彻底掌控。”

    “乾林秘境还有大半年就要开启,秘境之中恐有修士大能分身混入。师父没有时间再多教你一些本事,你且收下这套剑阵,融会贯通之后,也能多几分自保能力。”

    风翎羽垂眸,望着她托在手中的令旗,微微蹙眉。冰蓝色的令旗在卿如尘的掌中,喷薄着幽深寒气。寒气凝结成雪,施施然飘落,一沾到卿如尘的肌肤,瞬间融化。更衬得她那只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

    风翎羽看着她的手,心里不知为何堵得慌。

    她揪紧手边的床单,仰头望着卿如尘,鼓起勇气开口:“师父……师父的意思是,今日过后,就不再教我修行了吗?”

    哪怕她手握大权,经过诸多历练,看起来有所成长,与少年时那个爱撒娇的少女截然不同。可今日卿如尘陪她疯玩了一天,又将她变回了从前的少女。

    她的不安如此清晰,她的害怕那么鲜明。就宛若一只担忧自己被主人抛弃的幼兽,一双眼湿漉漉地看着对方,将自己伤口,需求,全然暴露到对方眼底。

    卿如尘垂眸,视线落在她粉嫩的唇上,不合时宜的暴虐心骤然升起。

    那些秽乱的,罪恶的记忆翻涌而上,催得她蠢蠢欲动,几乎要忍不住伸手捏住风翎羽的下颚,将她拽到身前,俯身含住她的唇,放肆蹂躏。

    她总这样,这一年多来,每每看到风翎羽,总会升起这样不堪的欲望。

    正是如此,她才要回避风翎羽,不敢面对她。

    因为她知道,一靠近风翎羽,就是在靠近自己的欲望。

    她不想向自己的欲望臣服,更不想臣服于风翎羽。

    卿如尘将自己肮脏的思绪强压下去,最后忍不住抬手,落在风翎羽的发顶,装成一个好师长,与她轻声细语道:“师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师父明日就要闭关,正式吞噬魅魔。这一闭关,就是五十年……”

    风翎羽猝然抬眸,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卿如尘,一双眼红得吓人。

    她拽着卿如尘的衣摆,满眼都是无措:“师父……”

    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这么突然?

    卿如尘有些于心不忍,抬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放软了声音:“四使筹备已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准备好,所以才迟迟不与你说。”

    五十年,说是漫长,可与卿如尘这样的修士而言,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最关键的地方在于,若是她此次闭关能成功融合魅魔,出关之后说不定能立地羽化成仙。

    若是不能……怕是要落得一个身陨道消的下场。

    思及此,向来没有什么情绪波动的卿如尘,也多了几分愁绪。

    她本是无牵无挂之人,只是为修一颗人心,将风翎羽留在自己身旁。

    就这么养着养着,年复一年,也养出了些许情份。更不要说自欲念后,这小女就由她的徒弟,成了她不可言的妻。

    要说世上还有什么值得她牵挂的,也就只有怀中这少女了。

    卿如尘敛了眸,长袖一揽将风翎羽抱入怀中,揉了揉她的头,温声开口:“我闭关之后,除了花使夜玫瑰外,其余四使会在阵外护法,为我守候五十年。”

    “届时魔宫就交由你主理。花使可信,内务可问花使。左右护法颇有二心,但只要不涉及你自身利益,其余诸事还是可以信他们的。”

    “剩余的七十二宫主,三百六十洞主,你尽可一一处置……”

    她宛若交代后事一般,耐着性子,一点点将宫中事务讲明,掰碎了喂给风翎羽。

    风翎羽将脸埋在她怀中,越听心越凉,越听越难过,眼角沁出了泪,洇湿了卿如尘的衣襟。

    她抽泣着应承道:“嗯……”

    听到她哭声,卿如尘再也忍不住,两手捧住她的脸,将她从怀里抱出来,叹了口气:“唉……”

    卿如尘这般说着,捧着她的粉嫩的脸,用大拇指去擦她满是泪痕的眼角,神色忧愁:“师父只是闭关,又不是不见了,怎么哭成这样啊。”

    她不说还好,一开口风翎羽闭上眼,泪珠就顺着她的双颊滚滚而落。

    卿如尘连忙哄:“哦哦哦……好好好……师父不说了,师父不说了……”

    她手忙脚乱地替风翎羽擦眼泪,结果越擦越多,越擦越多。

    “你简直是水做的!”

    卿如尘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得大手一揽,将她抱坐在膝上,如同儿时那般揽着她,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哄。

    只是卿如尘着实不会哄人,哄来哄去,都是“你不要哭了”,又或者是“师父带你下山玩会怎么样”,实在不行就开始胡说八道“唉,好了好了,师父不闭关了!”

    她说得那么决然,好似真的不闭关了。

    风翎羽自己哭着哭着,将脑子里悲伤的水哭出来,人也就清醒了。

    听到卿如尘这般说,吸了吸鼻子,扯着她的袖子小小声开口:“要闭关的。”

    卿如尘一听她不哭了,简直谢天谢地。她长舒一口气,抬手摸了摸风翎羽的头,垂眸望着她眼神很怜爱:“只要你不哭,其实闭不闭关师父都无所谓的。”

    风翎羽知道,她只当自己是孩子那般哄,眼底还是有了喜意:“师父说的话当真?”

    “当真。”卿如尘颔首,神色温柔又坚定,“我从不骗人,一言九鼎驷马难追。”

    风翎羽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那我信师父。”

    说罢,她又垂下眼,不好意思道:“方才,是徒儿任性了。”

    “没事。”卿如尘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温声安抚,“你还小,又是师父唯一的弟子,在师父面前怎么任性都是可以的。”

    魔教上下均畏惧卿如尘那可怖的修为,也就只有从小跟在她身旁长大的风翎羽敢说,她师父卿如尘是天底下最最温柔之人。

    她被自己师父哄得一片甜蜜,可又在这甜蜜之中,感受到了一阵分离的苦涩。

    风翎羽抬眸,抿唇望向卿如尘,语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师父这次闭关之后,再出关是不是就快飞升了?”

    卿如尘不敢给一个确定的回答:“兴许。”

    风翎羽当即垂下眼眸,露出落寞之色:“果然……”

    她开始觉得很难过,轻声低喃了一声:“十四年……好短的时光……”

    早知那么短暂,这大半年无论如何都要挤进来陪伴师父的。

    卿如尘很体谅她的情绪,伸手握住她的手,捏了捏她的掌心:“羽儿,人有重逢,也有离别。不管早晚,终究会到来。”

    “不管是你羽翼丰满离开师父,还是师父离你而去。”

    她说得残忍,却也是最豁达的道理。

    卿如尘握紧了她的手,凝视着她的眼眸:“重要的是相会的日子。只要你我在一起时,曾好好珍惜彼此。他日山高水远,天高海阔,无论遇到什么劫难,与暗无天日的时光,都能依靠旧日的欢欣度过。”

    她的双眸漆黑,好似深潭,吸引着风翎羽痴痴地往里看。

    卿如尘见她失神的模样,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她握着风翎羽的手,来到唇边,在她手背上烙下一吻:“我闭关的时间,是明日亥时。如今还有十一个时辰,你想我陪你做什么,尽管提。”

    风翎羽失神片刻,像是想到什么一样,忽然从卿如尘怀中坐了起来:“我的确有一事想与师父做。”

    卿如尘不解,只见风翎羽拉着卿如尘起身:“请师父随我来。”

    她拉着卿如尘横穿大殿,径直走到偏殿处,按着她在铜镜前坐下,一同望向铜镜:“先前师父送了我一套有凤来仪的法衣,极为艳丽。那时候我就在想,师父生得仙人之姿,不知穿红又是何等模样。”

    卿如尘抬眸看着他,眼神诧异:“我何时送了你一套有凤来仪的法衣?”

    风翎羽惊诧地看了她一眼,两人四目相对,风翎羽顿时了然:“哦……原来那时师父说为我精心挑选了元婴礼物,都是哄孩子的说辞啊。”

    “哼!”她娇嗔地哼了一声,站在卿如尘身后,摆正她的脸,转向铜镜,“既如此,师父就更应该乖乖听我摆布了。”

    “我不止要师父穿红的,我还要师父描眉,簪花,戴冠,擦胭脂,做个凡间的新娘子!”

    第32章 师父,不要忘了我。

    风翎羽说得张狂, 等真把卿如尘按在铜镜前,换上她先前命侍女们准备好的红衣,却无从下手了。

    原因无他, 只怪卿如尘那张脸生得着实如仙如神。就算沾上红尘之色,也只会为她的容貌增添一丝华丽的庄重, 没有半分世俗可言。

    风翎羽站在她身后,望着她那如锦缎铺散在肩头的漆黑,有些一筹莫展。

    卿如尘抬眸,看向她倒映在镜中愁眉苦脸的模样, 微微一笑:“不是你说要为师父装扮,怎么真换上了衣服, 你却不动了。”

    铜镜之前, 卿如尘身穿一袭火桑金丝织就的华丽法衣, 隆重得宛若九天而来的神女。

    风翎羽托着她的发丝,唉声叹气的:“这不能怪我, 着实是师父生得太好了。我梳的发髻少, 思来想去都没有一个适合师父的。”

    难得的独处时光, 风翎羽只想放下心中不快,尽量令卿如尘开心。

    卿如尘听了很诧异, 微微抬眸看向她:“你这些话都是跟谁学的?油嘴滑舌的。是你的那些质子朋友教你的吗?”

    她语气淡淡,听不出情绪。

    风翎羽用手指梳着她的头发, 将她柔软的发丝勾在指尖绕啊绕,微微扬起唇角,反问了一句:“那师父喜不喜欢我这么说话嘛。”

    又在撒娇。

    可是卿如尘一点也不讨厌,她不但不讨厌, 还极为受用。

    卿如尘不置可否,她收回目光, 轻哼一声:“我娘亲是数百年前已亡的湫国人,那里的女子常梳高椎髻,你可以给我试试。”

    她甚少提起自己家事,风翎羽垂眸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卿如尘敛眸,脸上的笑容轻淡:“还不快动手。”

    风翎羽立即应道:“好!”

    她从纳戒中翻出典籍,仔细观摩了一番,学会了之后拿起梳子,将卿如尘的头发从头梳到尾,开始准备给她梳发髻。

    梳头的时候,风翎羽一边打量卿如尘的神色,一边小心翼翼地开口:“师父的娘亲,也是修士吗?”

    “算是。”

    风翎羽仔细观察了一番,见她脸上没有被冒犯的神情,才继续好奇地问下去:“为什么说算是啊?”

    卿如尘从来不是多话之人,可面对风翎羽,她向来有问必答:“湫国在星洲,星洲大多以妖兽为尊,凡人国度经常会供奉一个大妖,作为族灵庇护。”

    “寻常王室是不能修炼的,但是被挑选出来侍奉大妖的巫女却可以修行。”

    风翎羽顿时了然:“所以师父的娘亲是湫国的巫女?还是湫国的王室女子?”

    “嗯。”

    风翎羽一下就笑了,双眼亮晶晶的:“如此说来,师父还是一位公主了。”

    “若是湫国没有亡的话,我应该是。”

    卿如尘应得坦然,唇角上也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风翎羽见她神色开怀,也忍不住跟着她笑了起来。她眉眼弯弯,笑意宛若碎星从她眼睛里淌出来:“那师父的父亲呢* ?是修真界的修士吗?”

    风翎羽年岁虽浅,也很少走出魔宫,但对凡间的一些事还是很有了解的。

    侍奉大妖的巫女,大多都是终身未嫁的处子。

    能让一个王室巫女以身相许,还生了孩子,只怕卿如尘的父亲是一位修真界的大能。

    卿如尘被她问得失神,她思忖片刻,方才回答:“我没有父亲。”

    风翎羽立即瞪大了眼睛:“咦?”

    没有父亲,是怎么生下卿如尘的?风翎羽惊讶了:“难道师父是师祖不慎沾染天人之气,交感而孕生下的神灵之子吗?”

    难怪了,也就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为何她师父跟其他大妖不一样。

    卿如尘顿时失笑,望着镜中逐渐成型的发髻,与风翎羽道:“非是如此,而是与我娘亲一起孕育我的,乃是我娘亲侍奉的大妖,也就是湫国的祖灵——御风之王。”

    “御风之王属腾蛇一族,她对外的本体是雌性,所以是我的母亲。”

    风翎羽脑子一时反应不过来,卿如尘抬眸,看着她一脸好笑:“所以你明白了吗?”

    “这……”风翎羽愣了好一会,下意识问了一句,“可腾蛇一族乃是双性,师父作为半妖,难道师父也是……”

    卿如尘:“……”

    卿如尘默然片刻,收回目光看向前方,面无表情道:“不是。本尊如今是魔,魔连形体都没有,更不要说性别了。”

    平日里卿如尘变幻的形态,包括她现在这具肉身,都是依靠灵力变幻的。真正的她,不过是一团无形无色的恶念。

    她的变幻实在太明显,风翎羽一下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她不该问那么多的,不管是卿如尘的身世,还是她的本体。

    能成魔者,大多历经世间苦难,血海深仇。她师父能成为这么厉害的大魔,一定有着非比寻常的痛苦过往。

    作为弟子,却惹她伤心,着实不该。

    风翎羽连忙收了心,加快了受伤的动作,三下五除二地替她梳好了发髻。

    当高椎髻出现在卿如尘的头上时,卿如尘一时怔住了。

    那一刹那,她好似回到了一百多年前的时光,回到林海雪原之中。

    她只觉得自己置身于林海间,站在一座简陋的茅草屋前。有一温婉女子,身穿白色麻衣,端着竹编簸箕从一间茅草屋里走出来。

    女子端着簸箕经过卿如尘的时候,卿如尘垂眸,看到她的簸箕里盛着两个窝窝头,还有一碟酒渍野鸡,脆嫩野菜,竹笋炒肉……

    卿如尘扫了她的簸箕一眼,转身目光追着她的身影,朝空地里看去。

    但见空旷的平地里,有一五岁孩童,一袭素麻衣衫,正手握木剑,不停地朝前挥去!

    “嘿!嘿!”

    每挥一剑,剑气浩荡,化作风刃,砍向前方的漆黑墨竹,留下道道痕迹。

    那孩童听到脚步声靠近,猝然回眸,露出一张被太阳晒得通红的小脸:“娘亲!”

    孩童转过脸的瞬间,卿如尘看清了对方的面庞,也看清了她脸上流淌的汗水,骇然意识到,这就是小时候的自己。

    她站在岁月长河的下流,回溯过往,看着自己一把扔掉了手中的剑,欢欣地扑向娘亲的双腿。

    就在她靠近娘亲的一瞬间,顶上的黑竹林海,忽而闪过一道黑色长鞭,一把卷起娘亲的腰身,将她卷了起来。

    小小的卿如尘扑了个空,抬眸朝林海上空看去。

    却见翠绿的林海里,探出一个硕大的墨绿色蛇头,对她嘶嘶吐着信子:“还差五百下,别偷懒,别指望你娘亲来救你,快练!”

    小小的卿如尘脸一下就垮了,可大蛇却没有惯着她的意思,用尾巴卷起自己的妻子,一把甩在蛇躯上,载着她拨开林海走了。卿如尘捏着木剑,望着母亲摇曳生姿的背影,气得都要捏碎拳头。

    “哈哈哈……”

    想到这里,卿如尘不由得笑了起来。

    正在替她簪花的风翎羽听到她这声笑声,挨着她的肩膀小心翼翼地往下看:“师父,可是徒儿哪里做得不对吗?”

    “没有,没有。”卿如尘摆摆手,望着自己眉心刚点上的朱砂,眉目温柔,“只是真梳了高椎髻,才发现我与娘亲,生得并不是很像。”

    “她很温婉,很端庄,是个很有担当的人。”

    卿如尘伸手,抓住风翎羽的手,将她手上的簪花拿下来:“我比较像我母亲,肆意妄为,不计后果。”

    “不止性格像,容貌也长得像她。”

    卿如尘这么说着,抬手一点一点把风翎羽弄好的簪花取下来,当最后一朵簪花取下来的时候,卿如尘的满头黑发又重新散于肩头。

    她抬手捏诀,没一会就将头发从前往后一分为二,前半部分梳成了子午冠,后半部分全部披散在肩头。

    束发的玉冠处,再簪上彩色翎羽,红色绒花,看起来神采奕奕。另有两条金色垂缨从左右脸颊滑落,正是丰神俊秀,雌雄莫辨,俊美无双。

    风翎羽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一时之间竟着了迷。

    她将卿如尘身体掰过来,仔细将她打量了一番:“师父这般……”

    “嗯?”

    风翎羽隔空捧着她的脸,想摸又不敢摸的:“这般好颜色,若是常常以此样貌见人,只怕九州十四海的女修,都不爱男色独爱师父了。”

    “呵…… ” 卿如尘轻笑一声,抬手刮了刮风翎羽的鼻尖,“你啊你啊……”

    她没继续说风翎羽“油嘴滑舌”,笑过之后,反而很认真地问她:“那你现在满意了吗?”

    风翎羽笑笑,反倒问了一句:“那师父现在还生我的气吗?”

    “……”

    卿如尘被她一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在你心里,师父就这么小气吗?”

    风翎羽摇摇头,拉着她的手,垂眸望着她们相牵的地方:“我只是不想让师父不开心。”

    她摩挲着与卿如尘相牵的手,语气低低的:“师父经历的事情比我多,去的地方比我多,懂的道理比我多。在我心里,师父是无所不能的。就算是这样,我也还是想为师父做些什么。”

    她的一字一句,发自肺腑。卿如尘心头一片温热,忍不住放软了声音:“为什么想要为师父做些什么?”

    风翎羽抬眸看了她一眼,咬住了下唇:“师父这么聪明,难道师父不知道吗?”

    卿如尘被她这眼看得,心都要化了。她伸手,一把将风翎羽揽入怀中,叹息着道:“好,我知道,我们翎羽爱着师父。”

    她明明想说的是敬爱,可分别在即,却动了私心,说那是爱。

    风翎羽被她说得红了脸,窝在她怀里,红着耳尖点了点头:“嗯……”

    卿如尘顿时笑了起来,伸手去捏她的脸,好心情地问:“今夜还很漫长,你想做什么,师父再陪你做?”

    风翎羽抬眸,很诧异地看着她:“还可以吗?”

    卿如尘点点头,满脸写着纵容:“当然可以,只要你想,天涯海角,师父都陪你去。”

    —————————

    卿如尘虽是夸下海口,说什么“天涯海角”,实际上根本没有离开魔宫。

    风翎羽忧心她的伤,害怕自己胡闹,致使她闭关不顺,也就缠着她下了几盘棋。

    几盘棋后,风翎羽借口说自己累了,于是顺理成章地窝进卿如尘的怀里,仿佛幼年那般,枕着她的双膝入眠。

    卿如尘大袖一挥,将她揽入怀中,温柔地拍着她的背脊,思绪一片安宁。

    风翎羽微弱的呼吸洒在她的腹部上,轻声呢喃:“师父……”

    “嗯?”

    她揪紧卿如尘腰间的衣物,心头酸酸涩涩的:“不要忘了我。”

    卿如尘忍不住笑:“忘不了你。”

    她一笑风翎羽就红了脸,可当下也顾不上许多,只抿唇压了压情绪,带着点哭腔:“早点出关……”

    卿如尘颔首:“嗯,会的。”

    “还有……”

    “还有什么?”

    风翎羽咬唇,说了一句很任性的话:“不要那么早飞升。”

    “好。”

    卿如尘抚摸着她长发的手不听,风翎羽抬眸,诧异地看着她。

    卿如尘低眸轻笑,眼神很温柔:“只要你还在人间一日,师父绝不成仙。你看这样如何?”

    她只是随口一说,便将风翎羽哄开心了。风翎羽老大不好意思,将脸埋入她怀中,点了点头:“嗯。”

    见她总算开怀了些,卿如尘这才松了口气,拍了拍风翎羽的背,温声哄她:“睡吧……睡醒了……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她的话语好似带着一种魔力,每说一句,就将风翎羽催得昏昏欲睡,说到最后,风翎羽窝在卿如尘的怀里,宛若孩童那般沉沉睡去。

    卿如尘垂眸,凝望着她安详的睡眼,眼神几度变幻。过了好一会,她最终还是微微皱眉,俯身低头,将吻烙在风翎羽的唇上。

    唇齿相依的时刻,卿如尘贴着风翎羽的唇,低声诵咒:“开通神殿,使人长生。三魂七魄,回神返婴。灭鬼除魔,来至千灵。上升台上,与日合并,三魂居左,七魄守右。混元一炁,速还本真,一分为二,静听神命,开!”(来自百度百科)

    令诀落下,她的主神识顷刻间一分为二,化作一条腾蛇虚影飞往风翎羽的识海。

    卿如尘的气息立时委顿下来,她拥着怀里的风翎羽,跌坐在棋案前,苍白着一张脸垂着头颅,沉默了好久好久。

    她僵坐在寝殿中,直至月落日升,太阳从东边,又往西沉。新的一轮月亮再次升起时,月使敲响了她寝殿的大门。

    “尊上,时辰快到了,与我等入法阵吧。”

    卿如尘方才如梦中初醒一般,缓缓抬眸。风翎羽被她催了眠,到现在仍旧未醒,睡得很是香甜。

    卿如尘伸手,擦了擦她的唇瓣,哑着声音开口:“知晓了。”

    她这般说着,横抱着风翎羽起身,将她安放在床榻上。她站在床边,最后凝望了风翎羽一眼,这才转身走向门口,一把打开寝殿大门。

    站在殿外的月使与花使齐齐朝她看来,卿如尘理了理衣襟,淡漠开口:“走吧,进法阵。”

    “是!”

    今夜恰好是满月,月辉清冷,落在冰川之上,泛着幽蓝银光。

    卿如尘乘月而来,落在阵门口之前风使与雪使早已等候。许是昨日被卿如尘教唆,风使干了些蠢事,现在额头上还挂着些彩。

    卿如尘难得好心情,看了风使一眼,很是好奇道:“呦,惊鸿这是怎么了?这是摔了还是挨揍了,怎么伤成这样?”

    被她这么不说,本就腼腆的风使更是背过身去,不敢让她瞧。

    见她这副模样,卿如尘更是嚣张。她伸手去掰风使的肩膀,神情关切:“呀呀呀……让我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只是她还未碰到风使肩膀,手就被雪使牵住了:“尊上还是别看了,风使皮糙肉厚,很快就会好的。倒是尊上,时辰快到了,入阵吧。”

    说罢,她也不管卿如尘什么想法,就在月使羡慕嫉妒恨中拉着卿如尘入阵。

    这套法阵一共由三千道阵法构成,其中前一千道阵法,设置在前往阵法前的冰山通道中。

    通道里埋了上万块极品灵石,杀机重重,未免有人冲撞进来,干扰卿如尘闭关。

    中间的一千道阵法,则设置在阵法中心的边缘地带,主要是守护护阵的四使。

    最后一千道,也是最重要的一千道阵法,则加持在阵法中央的寒冰玉床上,用以辅佐四使退敌,以及守护阵中心的卿如尘。

    一行六人很快就来到了阵法中心,月使抬手掐了一下时辰,对卿如尘道:“尊上,还请入阵吧!”

    “嗯。”

    卿如尘飞身跃起,落在阵法中心的寒冰玉床正中央。这玉床高十丈,大五十丈,卿如尘以飞上去人直接就不见了。

    四使也不在意,按照先前设置好的法阵,各自占据玉床下方东南西北一角,盘膝坐下。

    四使一落座,月使当即抬手捏诀:“九宝莲灯,启!”

    顷刻间,她掌中出现一盏九层莲花灯塔,燃着神火飞入阵法最上空,几乎是一刹那间就点燃了整座法阵的三千阵法。

    神火璀璨,化作一个三角金字塔的金光神笼,笼罩住了寒冰玉床。四使们纷纷抬手捏诀,将自己的灵力注入莲灯,作为燃料维系着神笼。

    神笼一落,笼罩在卿如尘身上,宛若一道道利刃抽在她身上。与此同时阵阵梵音在她耳边响起,霎时间种种喜怒哀乐忧思惧全都消散了,只余下发自肺腑的宁静祥和。

    她痛到了极致,也安详到了极致。

    两种矛盾带来的错乱平衡里,卿如尘从大袖中掏出巫鹤之笼,打开了笼锁。一缕黑烟从牢笼之中飘逸而出,没一会见风就涨,膨胀为一大团黑雾,不多时就填满了整个玉床上方。

    那黑雾笼着卿如尘周身,发出阵阵惨叫:“啊啊啊啊啊啊!”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九宝莲灯下,罪孽深重的魅魔无法承受这样的超度。几乎凝结成实质的黑雾疯狂朝四面八方撞击:“卿如尘!卿如尘!”

    “你也是魔!装什么神!”

    “你用九宝莲灯杀我!你以为你就不会死嘛!”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魅魔尖啸着,疯狂撕扯着九宝莲灯的光壁。

    九宝莲灯虽是神器,但魅魔的修为已经是渡劫期,四使虽然能支撑一段时间,但终究并非渡劫期大能。

    不过一时三刻,修为最低的风使支撑不住,“哇”地吐出一大口血。

    魅魔一见有空缺,立即调转方向,往风使那边撞,豁然之间将神灯屏障装出丁点皲裂。

    还未等它高兴呢,一旁替补的夜玫瑰立马顶上风使的位置。被换出来的风使立即从纳戒掏出灵丹,一把吞下,盘膝打坐。

    魅魔气得挤成了一团羊粪,转过身凶巴巴地看向卿如尘:“卿如尘,你也是被害得家破人亡的人,你的家国,你的全族都被灭了!”

    “这样的血海深仇,你也报了。如果我是满手血腥,你也是满手血腥!”

    “你我同为血魔,难道你就要这么赶尽杀绝吗?”

    卿如尘闭着眼,没有搭话。

    魅魔望着她端坐在冰床之上,人模狗样的作派,顿时气得不打一出来:“好好好,你不就是想吞噬我嘛!”

    “你我同为血魔,谁吞噬谁还不一定能!”

    “我今日就要看看,你我之间,鹿死谁手!”

    魅魔狂啸一声,凝聚成一柄漆黑利箭,狠狠地扎入卿如尘的识海之中。

    那利箭破开卿如尘的识海,瞬间迎来了阴森刺骨的寒冷。

    利箭的“箭头”瞬间睁开了眼,在那一刻,它看到了辽阔无际的寒冰。

    是的,寒冰,从卿如尘识海的开端,一望无际地铺陈过去。

    没有丑陋的魔气,也没有慈悲的灵气,更没有红尘的七情六欲,有的只是与道最相近的无情。

    “太上忘情!”

    “你竟然修到了太上忘情!”

    魅魔骇然,转身就要撤!

    就在这时,空中忽然伸出一只冰蓝色的大手,将它死死捏住:“这半年来,我一直在想,你一个魅魔,是如何知道献祭之法的。”

    “会不会,你其实不是个魅魔。”

    “你若不是个魅魔,那我又该如何胜你。”

    卿如尘的声音从识海传来,她捏着魅魔的那只手,一点一点释放寒气,将她凝结成冰:“好在,我想到了解决之法。”

    她的真身,乃是半妖。

    自古以来,半妖难以突破分神期。但腾蛇一族,有一秘法可以攻克半妖修炼的难题。

    当半妖修炼到分神期的时候,半妖可以将自己的神识一分为二。主神识为妖灵,继承妖身如今的修为。次神识为人身,入凡间从头修行。

    原本卿如尘已经入魔,早就过了分神期,是不需要这么做的。

    可是想降服魅魔,她只能让自己修到太上忘情。

    于是她参考了本族秘法,在这半年里,将自己的神识一分为二。

    人身为主,继承修为,修炼太上忘情。

    妖身为辅助,继承她的七情六欲还有魔气,入凡历练。

    只是她的妖身是妹妹的身躯,实在是太小了。她思来想去,还是将这部分神识,寄居在风翎羽躯体里。

    一来可以随着她一起修行,二来也能保证她的安危。

    当卿如尘将魅魔彻底封死的时候,完全探查了她的记忆,这才睁开了眼,古井无波道:“诸葛,将我封入九宝莲灯,随魅魔一同封印吧。”

    月使抬眸,心中大骇:“尊上!”

    卿如尘开口,说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它不是血魔,它是伪装成血魔的天外之魔。”

    “这世间除非有人能以神格换天劫,否则无人能杀死它。”

    第33章 现在,她的弟子说害怕,她就要抱抱她。

    所谓的天外之魔, 指的是不属于此间世界诞生的魔头。

    无论是凡人界,抑或是修真界,均流传这这么一个教典:在这世上存有大千世界, 其中有最大的,是三千大世界。每一个大世界中, 存有三千中世界,每一个中世界,存有三千小世界,小世界之内, 还存有须弥界……

    此教典所含真意,无非是世界之外还有更精彩的世界。

    人与修士, 不过沧海一粟, 井底之蛙, 所思所见非常狭隘。

    因此要常怀敬畏之心,对待世间万物的生灵。

    每一个修士飞升之前, 都不知晓自己所在的世界, 处于哪个等级。修行修行, 乃是一步步往前,将自己的生命, 以及思想,修到与天同寿, 与道恒常。

    但飞升是极为艰难的事,因此越到渡劫后期,修士的生命即将燃尽之时,他们对世界的看法就越发不确定。

    这世上真的有仙吗?

    若是有, 为何人间如此多苦难,他们都不回来看一眼?

    若是无, 修士进阶之时,为何又有雷劫降临清算他们的罪孽?

    这个问题困扰了九州十四海的修士上万年,所有的修士都在苦苦追寻如何成仙,穷尽手段,如疯如魔,根本不管人间生死。

    时常有大能入魔,一时之间竟分不清仙魔的界限。

    直至上一个纪元结束前,终于酿成了恶果。

    万年之前,有个名叫大衍宗的宗门,其宗主洛玉入渡劫期许久,久不得飞升机缘,竟走火入魔,一夜之间屠遍宗门上下,诘问天道:“敢问世上可曾有仙!”

    天道不答,她就提剑,一路杀了上千个宗门。杀完修真界大半之人,天道仍旧不答,她开始将剑尖指向凡人。

    洛玉几乎横推了整个凡人界,杀得生灵涂炭的时候,天道第一次响起了铃动:“武神洛川战败星域,致天魔入侵九州十四海,动摇道心数千年!”

    “今万神殿主下令,命洛川自毁神格,请九天神雷覆灭九州十四海,结束此一纪元!”

    “洛川!还不醒来!”

    这是一道记录在中洲大陆正中央纪元的石碑上的真事,直到如今,要是有人站在石碑前抬眸注视着这行字,耳边仍旧会响起地动山摇的天铃。

    那是九州十四海的修士,第一次听到“万神殿”与“天魔”两个词,也是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天魔”的恐怖之处。

    这个来自其他世界的魔头,竟然比从爱恨情仇里诞生的“血魔”还要更可怕。

    它可以悄无声息地潜入你的神识,潜移默化地改变你的神智。当它掌控这个世界所有的生灵时,就可以更换天道,取而代之。到时候,每一个从这个世界里飞升的仙神,都是她的化身。

    如此一来,万神殿中她将拥有许多兄弟姐妹。

    任何一个九州十四海的修士,在“天魔”二字面前,无一不色变。

    尤其是月使,她看着卿如尘,满眼都是焦急:“尊上,她既然是天魔,那你……”

    卿如尘明白她的担忧,抬手将她安抚下来:“无碍。”

    她扫了一眼着急的四使,神情平静:“我探查过她的神识,她来到这世间也没有多久,想要的东西也与传说中的天魔一般,是整个九州十四海。”

    “天魔一族性子高傲,比起之前她操纵的那团血气,很明显我的利用价值更高。”

    “她想吞噬我的神识,但有太上忘情在,一时半会我还能压制住她。”

    许是剥夺掉了七情六欲,卿如尘的性子变得更加冷了。她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却看得人心惊胆战。

    月使都快急死了:“可是……”

    卿如尘垂眸,很冷静地看着她:“诸葛,难道你觉得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这天下之大,唯有卿如尘的修为第一。若是连她都无法压制天魔,只怕不过百年,整片天地都要改头换面了。

    月使拧紧眉头,死死咬住下唇,竟找不出一句反驳她的话。

    这时雪使开了口,仰头看着卿如尘:“依照尊上的估算,能压制这天魔多少年。”

    卿如尘垂眸,淡淡开口:“不好说,若是我自己一人压制,至多能撑五百年。若是有九宝莲灯,配合你们四人,大概能压制八百年。”

    “八百年……”雪使沉吟着,“这八百年间,尊上几乎无法修炼对吗?”

    “嗯。”

    雪使拧眉,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月使回眸看着她,很是着急:“上官,你有什么好使的法子,快使出来!”

    不只是她着急,花使与风使也很着急。

    事关卿如尘,没有一个人是不上心的。

    雪使想了想,终于理顺了思路:“想要灭杀天魔,需要请九天神雷。”

    “这需要渡劫飞升者捏碎神格,放弃生命才能做到,几乎是一命换一命的做法。”

    “也就是说我们在这八百年间,要培养一位这样的人才。”

    听到雪使这么说,月使忽然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拍即合道:“可行!魔教质子们天资聪颖,圣女也是极为厉害,别说八百年内,两百年内都可以飞升。”

    原本情欲毫无波动的卿如尘听到这里下意识说了一句:“翎羽不行。”

    众人纷纷扭头看向她,眼神诧异。

    卿如尘仍旧面色平静,与她们解释:“她是我的软肋,她在,我恐会被天魔钻空子。”

    合情合理,一如既往的偏爱。

    花使立马附和:“那就不考虑圣女。”

    众人愉快地放弃了风翎羽,打起了别的质子的主意。

    正谈论间,卿如尘的识海忽然响起了一道声音:“翎羽不行?”

    “风翎羽吗?你竟如此在乎她?我倒要看看你为何如此在乎她!”

    话音落下,识海之中,被卿如尘凝结成冰的天魔,竟然寸寸崩裂,咔嚓一声,轰然炸开!

    “吼!”

    霎时间,小小的箭羽大吼一声,膨胀成小山大小的虚影,轰然朝卿如尘凝结成冰的识海砸去。

    它一拳砸下,卿如尘的识海顿时轰开了五十丈的大洞。

    “噗……”

    卿如尘身体骤然往前倾,一口血吐在了寒冰玉床上,凝结成漂亮的血花。

    血腥味骤浓,四使们纷纷回头,看向寒冰玉床,惊呼道:“尊上!”

    卿如尘立即抬手捏诀,将神识沉入识海,化作金色的巨人一拳轰向天魔:“静心,助我封魔!”

    “是!”

    四使立即向九宝莲灯输送法力,原本暗淡的莲灯,骤然点亮。

    灿烂的光辉照入卿如尘的识海,也照在了她的神识上。她的神识虚影一瞬变的又高又大,捏着手里的天魔,按在冰面上狂殴:“还想窥探我的神识,做梦!”

    “你就与我在这冰天雪地里,永远纠缠,生生世世不见天日吧!”

    她放着狠话,寒气一阵又一阵从她身上冒出来,由头到脚凝结成冰,没一会就将她与天魔全冻住了。

    原本还在挣扎的天魔,扑腾了两下,就被厚厚的冰冻成了老长一条,与卿如尘形成了一座巨人摔蛇打七寸的雕塑。

    在识海之外,卿如尘端坐在寒冰玉床上,一袭白衣,全身被冰蓝色的寒冰裹住了。

    她整个人都冰雕玉裹的,在九宝莲灯之下闪烁着晶莹剔透的光。

    四使们松了一口气,跌坐在法阵上,仰头窥视着卿如尘的容颜,心头均是沉甸甸的。

    铺天盖地的难过袭来,月使想哭,又有些无助。她下意识地看向雪使,寻求帮助:“上官,接下来怎么办?”

    雪使面色惨白,抬手示意她不要说话。

    月使等了片刻,只见雪使抬手捂住嘴巴,侧身转过一旁,忍不住干呕了起来。

    一旁的风使立即闪身过去,手足无措地拍着她的背脊,给她顺气。

    月使瞪大了眼睛:“不是吧,尊上才走没两息时间呢,你就变节了。你这……”

    雪使立马扭头呵斥了一句:“你闭嘴!”

    眼神凶死了,还挂着泪,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月使一下就闭嘴了。

    雪使干呕了一阵,才转过头来看向月使,深吸一口气道:“我只是灵力一下抽空了,身体受不了。”

    她解释了两句,扭头看向一旁正在用小刀磨指甲的夜玫瑰:“花使不也把灵力抽干了,不难受吗?”

    卿如尘不在,夜玫瑰意兴阑珊:“习惯了。干我们这行,最缺的就是灵力了。”

    她语气蔫蔫的,大家兴致都不太高。

    仅是辅助卿如尘压制天魔,就抽干了他们四人的灵力。若是没有卿如尘,这世间会变成什么样?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这一句话,在卿如尘身上实现了无数次。

    直到如今,她为了这份责任,将自己彻底封印了。

    而且,这封印或许是一生的。哪怕她们找到合适的质子飞升,解开卿如尘的封印,到时候卿如尘还是卿如尘吗?

    卿如尘能保持自我,不被天魔吞噬吗?

    就算能保持,她能在九天神雷下活下来吗?

    无数的问题萦绕在她们的脑海,四使们看了彼此一眼,均看清彼此眼中的惶恐与困惑。

    这时夜玫瑰站起身,对其余四人道:“不管你们怎么想,我信尊上。”

    她转过身,往阵法外走:“我还有职责在身,就不陪你们唠嗑了。”

    “五十年后再相见。”

    她挥挥手,走得极为洒脱。

    众人凝望着她的背影,见她袅袅婷婷地消失在长长的冰川甬道里,这才转过头来,彼此看了一眼。

    最小的黄鸢尾笑弯了眼,软软糯糯的:“我也信尊上。”

    “不就是天魔嘛,我们尊上都是魔神了,捏死它不是轻而易举。”

    “就是!”月使附和,趾高气昂道,“区区一个天魔,杀了就杀了,还怕它不成。”

    雪使闻言,微微一笑:“对啊,更何况,尊上还有我们。众人拾柴火焰高,一把火就给她烧了。”

    月使拍手,赞不绝口:“对喽,这就对喽!”

    —————————

    冰川深处发生的一切,风翎羽一无所觉。等她醒来时,已经是夜尽天明时分。

    她在卿如尘的大殿之中悠悠醒转,醒来时卿如尘已经不在,只在她识海之中留下了一行字——

    “吾徒翎羽,请原谅师父的不辞而别。前夜里我望着你的睡颜,左思右想仍旧下定不了决心离去。”

    “修士短短五十年,却已是凡人大半生。我与你只共有十四载光阴,红尘漫漫,将来也不知道你会有何等际遇。”

    “若是遇到心仪之人……你总怕我忘了你,可师父又何尝不怕你忘了我。”

    这一行字落在风翎羽识海的沙滩上,似乎斟酌又斟酌,才用指尖落下一点灵力。

    风翎羽只看了一眼,还未细读出其中暗含的意味,就被海浪冲走了。

    细沙滩上一片平整,如同从未落下过什么那般,干干净净。

    风翎羽压着裙摆,蹲下身来,伸出手指往卿如尘曾落下字眼的地方探去,一双眼雨雾蒙蒙的:“师父……”

    她轻声低喃,语气幽幽:“这世上,怎么可能还会有人比你更重要呢。”

    风翎羽在卿如尘的寝殿又待了一日,一日过后,她将自己的住所搬回了卿如尘的寝殿。

    一切摆设如旧,与自己少年时别无二致。

    随她一同搬回来的,还有与她一起长大的荣余。

    重新入住魔主寝殿,荣余威风极了,睡在偏殿西窗的摆件上,得意洋洋的:“尊上闭关五十年,连同四使也一并闭关,如今魔宫上下,除了花使之一还有左右护法,就是我们最大了!”

    “哇咔咔,看你我纵横九州十四海五十年!”

    一旁正研磨朱砂,准备批阅公文的风翎羽,听到她这般嚣张,忍不住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啊你,少得意点。正是师父不在,我们才要谨守教规,秉公办事,替师父守好魔教。”

    “若是你敢欺下犯上,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话音落下,风翎羽给荣余赏了一个暴栗。

    “哎呦!”荣余捂着额头发出一声惊呼,双眼哀怨地看向风翎羽,“你叮嘱就叮嘱,好端端地打我做甚。”

    风翎羽轻哼一声理直气壮:“这是为了让你长记性。”

    风翎羽重新入住魔主寝宫,一时为了回到卿如尘身边,二是彰显自己的权力与威能。

    从这一日起,整个魔教上下,大大小小事务,全部交由风翎羽把控处置。一时之间,九州十四海的修士全都知道,这位年岁不到二十岁的圣女,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下。

    在魔教宣布卿如尘闭关,圣女把持教务之后,流言遍地开花。

    有说一年前与魅魔那一战,卿如尘深受重伤的。

    也有说卿如尘忙着吞噬魅魔,准备飞升。

    更有甚者,说卿如尘已经重伤不起,差点烟消云散。

    但不管是哪一种,都有人觉得没有卿如尘的魔教,就是一盘散沙。

    自魔教宣布卿如尘闭关之后,已经有数波人前来刺探虚实了,但都被花使的令使一一拿下,生擒到风翎羽面前,等候发落。

    深夜,令使们压着一群叛党,让他们跪在风翎羽的偏殿前,朝着正在批阅公文的风翎羽行了一礼:“翎羽殿下,我们又抓了一批擅闯魔宫者,请您发落。”

    风翎羽头也不抬:“先前不是与花使说好了嘛,再抓到人,直接关到地宫拷问。”

    话音落下,一道温柔的女声* 应答:“可是有个逆党,说要当面见您。”

    “见我?”风翎羽略有些疑惑,她持笔从案卷里抬头,看向大殿正中央。

    跪在前头的一个身穿黑衣,身上被捆着束仙绳的女子,仰头看向她。视线对上的一瞬,对方的双目爆发出强烈的光芒:“真像!真像啊!”

    “昆玉!是昆玉!”

    黑衣女子往前跪了一步,眼神炽热地像是要把风翎羽吃了。

    风翎羽满头雾水,她的眉头刚往下压,偏殿大门被一阵强劲的灵力轰开:“翎羽,躲开!”

    是花使的声音,听起来已是狂怒!

    风翎羽立即抱起公文,振袖后撤。殿内的叛党与令使们齐齐动手,挣开捆仙绳,朝风翎羽抓去。

    就在她们靠近风翎羽的瞬间,万千冰蝶在风翎羽身前爆开,精准地切割入她们的喉咙,顷刻间将她们的身躯横切为成千上万份。

    霎时之间,鲜血飞溅,大殿之中铺满了鲜血。

    风翎羽的裙摆沾上了血腥,她站在大殿正上首,望着满地的肉沫,仍觉得惊心动魄,无法回神。

    “哼……”冰蝶汇聚,凝结成花使的模样,挡在风翎羽身前,“好一个千面星君风落花,竟然连魔气都能模拟,连我的人都给杀了。”

    “风?”风翎羽转头,看向花使,“这人是谁?很厉害吗?为什么情报里从未提过?”

    花使心头一咯噔,她想着风翎羽和卿如尘那些复杂的关系,心知若是让风翎羽知道自己的身世,卿如尘只怕更难。

    她收了攻势,对风翎羽道:“是一个很厉害的大乘期修士,和你师父有仇,被你师父追杀掉入魔窟。本以为死了,没想到听到你师父闭关,又出来作恶来。”

    说到这落,花使就咬牙切齿:“这畜生心胸狭窄,落井下石,还会煽风点火,专干缺德事!他日你遇上她,直接跑就对了!”

    “哼!没胆子的鼠辈,也就敢趁着你师父不在家,才来欺负你!”

    风翎羽虽与魔宫四使都不太亲近,但与花使夜玫瑰不太一样。因为夜玫瑰使第一个给她宫令的人,也不似其余使者对她有所戒备。

    风翎羽听她这番肺腑之言,认真地点了点头:“嗯,我记住了。”

    她问完之后,又想到那些叛党说的话,微微蹙眉:“对了,玫瑰姐姐,那些叛党方才看到了我的脸,喊了一声昆玉。”

    “玫瑰姐姐,你知道昆玉是谁吗?”

    夜玫瑰的脑子一下就当机了。

    夜玫瑰简直想咆哮!

    这普天之下,还有谁不知道昆玉是谁啊!

    昆玉,北黎王朝的遗孤,嫁给了北洲阵法世家风氏一族的嫡长子,是千面星君风落花的亲嫂子!

    更重要的是,当年就是她哄骗卿如尘,找到御风之王的巢穴,带着一群修士将她们一家屠杀殆尽!

    她是卿如尘的头号大死仇!

    是整个魔教的禁忌!

    全魔教,全九州十四海,都不会有人跑到风翎羽面前提起昆玉。除非这个人她是叛党,且不想活了!

    夜玫瑰连风落花都不想沾上,更不要说昆玉了。

    她脑袋飞速的运转,面上却不显:“昆玉啊……昆玉……这个名字,我没什么印象。”

    她皱起眉头,对风翎羽道:“既然叛党对你说了,说不定这个人与你有什么关联。就算没有关联,看着你的脸就喊这个名字,只怕你们极为相似。”

    “如此说来,她们恐怕要欺你年幼哄骗你。”

    风翎羽极其聪明,要是对此事置之不理,只怕她会生疑,自己去查。

    要是她真的查到昆玉是自己生母,到时候夜玫瑰也可以用只是陷阱搪塞过去。

    夜玫瑰两下三定好解决办法,与风翎羽道:“此事我来查,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

    “嗯,好。”

    风翎羽应下,夜玫瑰这才退去,她招来宫使打扫偏殿。

    偏殿是不能继续待了,风翎羽抱着公文,回到主殿继续批阅。一直到后半夜,都没有再发生任何事。

    改完最后一卷后,风翎羽抽出一张信笺,照例给卿如尘写了今日的所见所闻。

    自卿如尘闭关之后,她每日无论多忙,都会空出一段时间,提笔记录自己的生活,生怕哪一日漏了,自己的师父没有看见。

    待写完今日的见闻后,风翎羽抻了个懒腰,起身前往床上,直接倒了下去。

    自掌权后,她忙得紧,每日倒头就睡,连打坐的时间都没有。

    就在她睡下不久后,在她躺下的阴影处,发生了一阵小蛇般的水形扭曲,一个巴掌大的黑色小蛇从她的影子里脱出来,摇着尾巴窜过大殿,爬上桌面,立起身子看到了镇纸下压着的信笺。

    “……索性有玫瑰姐姐护持,才无性命之忧。不过师父,我很怕,你出关之后能抱抱我吗?”

    “对了……那叛党还唤了我‘昆玉’,师父你认识一个叫做‘昆玉’的人吗?”

    “师父,我好想你……”

    “师父……夜安……”

    小蛇逐字逐句地将这封信读了,小尾巴最后停在了“昆玉”两个字上。它微微蹙眉,心里却想,昆玉是谁?

    算了,她什么也不记得了。

    自醒过来,她只记得一件事,她是那少女的师父。

    她要保护她,要爱着她,不要让她受半分伤害。

    现在,她的弟子说害怕,她就要抱抱她。

    小蛇这么想着,摇着尾巴又回到了少女身侧。她“咻”地一下钻入少女的影子,抻展成好大好大一片黑云,自上而下将少女裹住了。

    被拥住的一刹那,少女蹙起的眉宇一点一点,缓慢地被抚平下去。

    第34章 她宁可昆玉是被操纵了,也不愿意相信昆玉包藏祸心,置她于死地吧。

    千面星君教人易容, 潜入魔宫一事败露之后,魔宫上下加强了戒备。

    花使大怒,将情报司全体整顿了一番, 颁布了魔教追杀令,催促道盟宗门全力捕捉叛党。

    自上回卿如尘倾尽修真界所有之能捕捉魅魔, 道盟全体无不臣服。如今卿如尘寝宫被犯,这群牛鼻子老道如同自己被刮了个耳光似的,气得鼻子都要冒出火来。

    魔教追杀令一出,牛鼻子老道们磨刀霍霍, 一个个打足了鸡血,直将那些叛党撵得抱头鼠窜。

    不过短短数月, 就摧毁掉叛党们大半的容身之地, 弄得她们无处遁形。

    封魔海内, 乌云漫天,漆黑的海浪拍打着嶙峋的礁石, 隐约传出妖魔尖利的嘶吼声。

    岛内深处最诡谲的石洞之中, 立着一方十丈高的青铜药鼎。药鼎四周, 一圈又一圈地坐满了叛跑在外的药宗精英。仔细一看,他们无一不是元婴期以上的高手。

    而在洞窟的正上方, 有一面白无须的修士正端坐着,抬手捏诀, 与下属们一起合力炼丹。

    四下一片静谧,忽而之间,两侧的空间发生了一丝扭曲颤动。

    左侧的涟漪小些,没一会吐出了一个身穿黄衫, 脸戴铁面的女子。

    右侧的涟漪大些,哗啦一下, 吐出了几十号人。为首一人一落地,气息顿时萎靡,倒在了地上。跟在他身后的弟子,连忙惊呼:“宗主!”

    “宗主!”

    原来这几十号人,正是炼器宗的弟子。这为首之人,恰是炼器宗的宗主,百里景明。

    炼器宗的修士连忙将百里景明围成一团,又是喂药,又是止血。等他稍稍唤了口气后,才松懈下来,各自打坐疗伤。

    坐在他们对面的铁面之人,也有样学样,先管自己要紧。

    洞内的血腥味散了点,端坐在上首的白面人才睁开眼,略带疑惑:“百里,为何伤得这般重回来?”

    百里景明闻言,抬眸朝他看去,露出一丝苦笑:“苏兄,非是我等修为不足,实在是那魔头太会蛊惑人心。”

    “我们在道盟的暗桩全被拔了,那些叛徒中途反水,将我们的藏身地点全部出卖。”

    “数十年的经营啊,一朝散尽!”

    “若不是防风救我,我们炼器宗就要折在了北海。就算如此,也损失了大半弟子,如今只剩下这些跟着我了。”

    百里景明越说越气,转过头看向对面戴着面具的人,恨得牙根痒痒的:“早知如此,我就应该坚决反对那日入魔宫一探的!”

    戴面具之人盘膝打坐,闻言轻轻一笑:“百里兄,何故如此愤慨呢?那卿如尘打着天下之主的名号,收揽人心,又拼尽全力收复魅魔,不过是为了证明魔类可以做天下之主。”

    “道盟的修士被她一时哄骗,倒也正常。”

    “只是魔类终究是魔类,她的本性是吞噬,终有一日会吞人吞己的。”

    “你看,我们不过是说了昆玉两个字,她下手就这般狠戾,可见昆玉对她来说仍旧是心魔。只要能利用她的心魔,引得她再次发狂入魔,到时候她还不是原形毕露,人人得而诛之。”

    此人语气轻慢,言语间很是看不起卿如尘。

    百里景明却很不赞同:“风落花,卿如尘既然能忍二十年,做个伪君子。那你怎么敢保证她不能再忍二十年,直到飞升?”

    风落花冷哼一声,极为不屑:“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更何况,这世上从未有过魔类飞升,她欠我等如此多的血债,总有一天要还的!”

    话音落下,风落花抬手,狠狠朝地面一巴掌拍下去。

    顷刻间,尘烟四起,炼丹的丹炉也被震得晃了两下。

    上首的苏非凡这才开了口:“好了,事已至此,目前就先将能撤回来的弟子撤回来吧。”

    “乾林秘境开启在即,我们首先要做的就是……”

    他话刚说到一半,突然之间感受到一股强大的灵力在靠近。苏非凡骤然色变:“后撤!”

    话音落下,他伸手一把将燃烧的丹炉摄入纳戒之中,靠着灵力的风劲,带着自己的上百名弟子退入甬道之中。

    “轰!”

    顷刻间,一枚百丈铜绿色的翻天印从天而降,擦着苏非凡的屏障,轰然砸入他们躲避的洞穴,将四周一切碾为齑粉。

    灵力在波动,吹得几位大乘修士脸上生疼。

    一些弱小的修士支撑不住,当即“哇”地一口吐出鲜血。

    苏非凡抬眸,看向了翻天印上方,却见夜玫瑰携着上百名道盟宗主,气势汹汹杀来:“苏非凡,臣服我主,可饶你不死!”

    百里景明大骇:“他们是怎么跟过来的?”

    风落花扫了他肩上一眼:“蝶粉……哼,跟踪印记。”

    难怪其余据点覆灭得那么快。

    多说无益,苏非凡负手而立,仰首言道:“区区一个大乘初期,也敢与我叫板!”

    “还是等你的主子来了,你再叫唤吧!”

    苏非凡这般说着,抬手撕裂虚空,径直朝夜玫瑰杀去。

    夜玫瑰连忙召唤回翻天印,格挡在身前。

    苏非凡已近渡劫修为,就算之前有所损伤,也是大乘后期境界,不是夜玫瑰等人能抗衡的。

    只是他又要拦人,又要护人,束手束脚的,打得完全不尽兴。

    不过夜玫瑰也不是真的想捉住他,毕竟对方实力摆在那里,她还不至于那么不自量力。

    两方人马打了个三天三夜,最终以魔教重创风落玉与百里景明,轻伤苏非凡为结果,放走了对方。

    夜玫瑰也好不到哪里去,百里景明有很多仙道武器,一柄一爆,一柄一爆,硬生生给她镜身给爆得细碎。

    回到魔宫之后,她第一时间就回到自己的住处,关上门来让自己的令使给自己输送魔力疗伤。

    风翎羽知道她回到魔宫,立即前来探望。可刚到门口,就听到夜玫瑰在骂骂咧咧:“娘西皮的,老娘这辈子除了刚成魔的时候,就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

    “狗日的百里景明给我等着,要是让我抓到你,我就把你送到合欢宗的小倌馆,让你被人走后门一万遍啊一万遍!”

    “还有龟儿子的苏非凡,真当自己了不起是吧,啊!哪天我修炼有成,我一定整死你!”

    她骂骂咧咧,语气听起来极为愤慨,风翎羽的脚步一下就顿住了。

    夜玫瑰一下就察觉到她的动静,在屋内唤了一声:“翎羽……”

    风翎羽连忙应到:“玫瑰姐姐,我在。”

    “来了就进来吧。”

    “是。”

    风翎羽顺从地迈入花使的宫殿,进入主殿的时候,她一眼就看到了被令使们围在一起的花使。

    她化成了本体,一面女子梳妆的铜镜,立在了大殿正中央。此刻铜镜破碎,浮现着夜玫瑰那张瑰丽的脸,流淌着一条又一条的鲜血。

    风翎羽看了她一眼,眼神极为诧异。

    夜玫瑰掀起眼皮看向她,眼珠里都是血丝:“你没见过我的本体吧,吓着你了?”

    风翎羽摇摇头,在殿内找了个位置面对着她坐下:“不会。”

    她面色仍旧很平静,看着夜玫瑰神色关切:“玫瑰姐姐觉得如何?可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

    夜玫瑰左右翻了翻自己的镜身,对风翎羽道:“不用不用。”

    “我的令使可以替我疗伤。”

    “那就好。”风翎羽松了一口气,她望着夜玫瑰,斟酌着开口,“此次剿灭叛党,玫瑰姐姐功不可没。等师父出关,我必……”

    她话还没说完,夜玫瑰就打断她了:“害,我这都升无可升了,提这个做什么。”

    “这次苏非凡丢了那么多人,还夹着尾巴跑了,只怕这次去乾林秘境,你会更加凶险。”

    “我?”风翎羽微微蹙眉,有些不解。

    夜玫瑰这次入险地,一半是为了试探苏非凡的实力,趁早调整布置。另一半是为了趁此机会,杀了风落花。

    风落花的存在,就是悬在魔宫头上的一柄剑。要是让她挑破风翎羽的身世,到时候挑拨离间她们师徒的关系,风翎羽冲动之下会不会跑到阵法质问卿如尘呢?

    当时卿如尘只是说了一次风翎羽的名字,就引来天魔反噬。若是真见到风翎羽,被她质问那么多年的情谊,卿如尘还有能力压制天魔吗?

    世人常觉卿如尘大爱无疆,是魔却非魔。

    只有夜玫瑰知道,她的心脆弱如琉璃。丁点小事,就能将她粉碎。

    就算她有一万种方法哄骗风翎羽,但能保证风翎羽对卿如尘的心如从前吗?

    夜玫瑰思来想去,决定向风翎羽坦诚。

    最高明的谎言,就是九分真,一份假。

    夜玫瑰开口道:“此次前往封魔海,除了打探苏非凡的虚实之外,我还得到一个重要消息。”

    风翎羽往前跪了一步,认真倾听:“什么消息?”

    夜玫瑰继续道:“与昆玉有关的。”

    风翎羽顿时瞪大了眼:“昆玉?”

    “嗯,”夜玫瑰上下点点镜子,脸上的血也显得没有那么吓人了,“这要从你师父的身世开始说起……”

    ————————

    风翎羽在夜玫瑰的宫殿待了一个多时辰,离去的时候已是夕阳西下时分。

    橘红色的太阳斜挂在天边,染红了晚霞一片,美不胜收。风翎羽却无暇分神去看,夜玫瑰的话还在她脑海中回响,她走在长廊上,一颗心沉甸甸的。

    她知道卿如尘身世凄惨,但不曾想到惨成这般模样。

    全家被屠,母亲被分食,娘亲自焚而死,刚满月的妹妹被人摔在地上,活生生摔成肉泥。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昆玉。

    “这都是我从一些年长的修士处听到的,当年北黎国为了一己私欲,灭了湫国,惹恼了湫国的祖灵御风之王。”

    “御风之王一怒之下,灭了北黎王朝。昆玉乃是北黎王朝的后裔,为了报仇,以身入局,引尊上爱慕于她,最后找到了御风之王的栖身之处……”

    宫殿之中,花玫瑰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

    她长叹一声,极为惋惜:“冤冤相报何时了呢。”

    “可是不报,又怎么对得起惨死的父母。”

    “当年围剿御风之王的那群修士,为的不过是妖王的血肉与妖丹。因此尊上渡劫归来,第一件事就是把吃了她母亲血肉的人全杀了。”

    这些人里,以最爱拿妖修炼丹,炼器的药宗以及炼器宗的人最多。

    因此卿如尘从封魔海一路杀到南洲,杀了无数修士,致使修真界血流成河。

    除了报仇之外,她在路上若是听到不平之事,也会出手。

    “我们姐妹就是在路上被她顺手救的。”

    “封魔海有一个叫做连理宗的宗门,专门掠夺一些凡间女子,以及散修女修,作为鼎炉为一些元寿正派修士所用。”

    “我们姐妹本是采南国的巫女,有一次出海,就被连理宗的人捉住了。因为我们修为不错,他们把我们献给了一个炼虚期大能……”

    “为了活命,我与鸢尾只得委曲求全,虚以委蛇,然而还是难逃一死……”

    “我们是死后才化魔的,成魔之后,将连理宗上下杀了个遍,接着就醒来了成魔雷劫。”

    “眼见我们就要被雷劫劈死,尊上出现了。她吞噬了我们的魔气,替我们过了雷劫,将我们魔身融和进了镜子里。从此我们不再是魔,而成了镜妖……”

    花玫瑰一连说了许多话,她转眸看向风翎羽,叹了一口气:“我与你说这般多,不过是告诉你,尊上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四使之中,无论是我,还是雪使,月使,又或者是风使,每一个都有誓死追随尊上的理由。”

    “无论她手上沾染多少鲜血,我等都不会背叛她。”

    “但是翎羽,你能做到吗?”

    “尊上将你带回来,我等均不知道你的身世。如今看来,你有可能是昆玉的后人,也有可能不是。”

    “叛党们在你面前提起昆玉二字,想来也是试探。”

    “魔教上下均知尊上爱你如命,若你真是昆玉的后人,你当如何自处呢?”

    “翎羽,你会背叛尊上吗?”

    一个又一个问题,如同巨石般压在风翎羽心头。她跪坐在夜玫瑰身前,沉思良久,方才吐了两个字:“不会。”

    “但愿如此吧。”

    夜玫瑰也没有过多纠缠,只是闭上了眼:“好了,我今日也倦了,翎羽殿下先回宫吧。”

    “嗯。”

    回忆到此结束,风翎羽停下了脚步,扭头看向了天边的夕阳。

    她望着橘红色的太阳,不知为何竟然想到了卿如尘闭关之前,被她强迫着穿上红衣的模样。

    那时候卿如尘端坐在镜子前,望着镜中之人,提期自己已故的娘亲,说她是湫国的公主,常梳高椎髻。

    不知可有从镜中看到自己的模样?

    也不知她在镜中看到了一张与昆玉相似的脸,心中作何感想。

    是恨,还是怨呢?

    风翎羽五岁就跟了卿如尘,小时候的事情全部都忘记了。如今想来,处处都是漏洞。

    为什么自己不记得五岁前的事情?

    为什么卿如尘要在自己和荣余之间,选了自己做弟子?

    为什么卿如尘要待自己那么好?

    明明自己长得那么像昆玉!

    风翎羽越想越纷乱,识海正中央竟掀起了一阵飓风。她猛地转身,一把拍断了身侧的栏杆,气息纷乱不定:“师父……”

    她轻声低喃一声,垂下眼眸,满眼都是落寞:“你好难懂。”

    好难懂,好难懂。

    若她真的是昆玉的后代,是卿如尘的仇敌,为什么卿如尘要留着自己?

    是因为一句冤冤相报何时了吗?

    既然如此,为什么卿如尘将其他宗门杀得一干二净,独独留了她。

    可若不是因为这个,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卿如尘……还爱着昆玉吗?

    所以对她的孩子,还手下留情。

    无数的念头在风翎羽识海中翻涌,最终她叹息一声,收回了手,转身往寝殿内走去。

    花使一举捣毁叛党在封魔海的据点,苏非凡等人也算是彻底安分下来。如此一来,风翎羽每日需要处理的公务也就少了许多,也就有了闲暇时间,与质子们一同修炼。

    只是昆玉的事,还是给她带来了不大不小的影响。不管是白日,还是夜晚,就算是打坐时候,她都忍不住去想这个名字。

    她想昆玉,想卿如尘的身世,更多的时候还是去想卿如尘的本人。

    她对卿如尘了解得太少了。

    她第一次知道,卿如尘与四使之一的关系,第一次了解卿如尘也曾动过情,有过爱人。

    少年不识情爱的圣女,忍不住去想,爱人于卿如尘而言,究竟有多重要。

    世人常说夫妻一体,这也就意味着昆玉曾是卿如尘的半身。在深宫中长大的少女,其实很难理解“半身”是个什么意思。

    她从浅薄的经历上大致推测,所谓的半身也就是剑修的命剑吧。

    风翎羽实在无法想象所谓的半身背叛自己,会是何等模样。

    她百思不得其解,忧愁了多日后,终于找到了言澈,向她问询:“若是有一日,你的命剑背叛了你的命令,从身后捅了你一剑,你会怎么样?”

    言澈闻言,立马抱住自己的命剑,义正言辞:“怎么可能!”

    “所谓命剑,与我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绝对不会背叛我的!”

    “若是它哪日背叛我了肯定是被人操控的,不情愿的!那我死了也不冤!”

    她回答得那么笃定,一颗心全扑在自己的本命剑上,忠贞不二。

    风翎羽一下就感受到了她浓厚的情谊,她转过身回到了寝殿,落寞地坐在卿如尘常坐的小榻上。

    她抚摸着卿如尘换下的衣物,想着当年的情形,想着她师父是如何满心欢喜,带着心上人回家,然后惨遭灭门,只觉得一阵心如刀绞。

    是否有那么一刻,她师父会觉得,自己的心上人,还不如是一柄被他人操控的剑呢?

    她宁可昆玉是被操纵了,也不愿意相信昆玉包藏祸心,置她于死地吧。

    真傻啊,她的师父。

    真可怜啊,她的师父。

    真可笑啊,这份情爱。

    风翎羽越是想,越是替她的师父不值。

    在这不值之中,她心头又隐隐泛起一个念头:要是她早些遇到她师父就好了。

    不知从何而起的情感,在她识海之中不断地膨胀,滋生。

    在她还没有察觉的时候,酝酿成了成熟的果子,被藏在在影子里的小蛇一点一点吞噬,窃取,最终喂养出了一条欲望膨胀的巨兽。

    很快,时间来到了“乾林秘境”开启的日子。

    风翎羽作为魔教圣女,率领三千道盟的质子,飞往西海上空,迎接着乾林秘境的开启。

    彼时夕阳西沉,橘红色的太阳倒影在碧蓝的海水上,一片波光粼粼,金光璀璨。

    日海之间,有一轮半弯的月亮正缓缓升起。浓郁的灵力从月亮升起的方向涤荡而来,令人全身一震。

    风翎羽站在海天之间,转过头看向前方的数十万修士,朗声开口:“乾林秘境,五百年一开启,内有奇珍异宝无数。”

    “诸位能入秘境者,皆是我魔教的青年才俊。按照魔教教规,入秘境所得,一成归魔教,二成归宗门,其余七成归自己。”

    “祝诸位早日摆脱凡身,登入天门!”

    她的话音落下,众多弟子举手欢呼:“摆脱凡身,登入天门!”

    “摆脱凡身,登入天门!”

    欢呼声中,风翎羽回首,看向身后。

    只见海天之间,一轮硕大的弯月升了起来。在弯月的缺口处,隐约出现了一个门户,上面隐隐浮动着蝌蚪大小的字眼“南天门”。

    修士们瞬间激动了起来:“是南天门!南天门!”

    “南天门启!乾林秘境开!”

    “秘境要开启了!”

    伴随着她们热烈的讨论,夕阳落下,天光消散,那道隐约的门户越发清晰。

    当最后一缕天光消失,南天门轰然凝结。只听的“轰隆隆”几声,南天门从内而外敞开,展露出乾林秘境的一角。

    高山流水,灵兽奔腾,无边的灵力四溢。

    年轻的修士高呼一声:“乾林秘境已开,我去也!”

    霎时间,无数修士化作流光,纷纷涌入那扇门中。

    第35章 最后她玩累了,变成了一个大人的身影,居高临下地将风翎羽笼在怀中

    万千修士的遁光汇聚成一条璀璨虹光, 不断地涌入南天门。

    风翎羽浮在海面上,凝视着众多年轻修士的身影远去,待到流光散尽时, 她才转过头对身旁的花使开口:“玫瑰姐姐,此秘境一开便是三年。”

    “我不在魔宫, 一切教务劳您废心。”

    年少的圣女有着一张极为貌美的瑰丽容颜,可当她站在你面前时,你首先注意到的,并不是她的容貌, 而是那如同谪仙般的气质。

    看着她,夜玫瑰就忍不住想起了卿如尘。

    心想她师徒二人真是一个模板印出来的, 克己守礼, 清丽出尘。

    夜玫瑰心中感慨, 叹息了一声:“魔宫的事你别担心,你在秘境中多保护好自己。”

    “别不舍得用你师父赐给你的那些法宝, 多想想你的师父, 她肯定不想你受伤。”

    风翎羽应得乖巧:“嗯。”

    “那我去了。”

    “去吧去吧。”夜玫瑰挥挥手, 不甚在意道,“荣余在家我会替你照看, 你无需操心。”

    “抓住机遇,好好修行, 早日突破大乘期,待你师父出关让她涨涨脸。”

    “好。”

    风翎羽应下,转身抬手捏诀,化作一道遁光飞入南天门中。

    当所有元婴期及以下的年轻修士尽数飞入南天门, 藏在月色虚影中的大门轰然关上。

    夜玫瑰立在南海之上,望着孩子们消失的地方, 冷肃着一张脸:“魔教七十二宫主听令!”

    “是!”

    “封锁海面三年,禁止任何人出入。”

    “三年后,开始法阵,将所有修士传送回北洲!”

    “是!”

    ————————

    风翎羽一入南天门,看到的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翠绿色草海。

    在草海的根部,长着人头大小的鼻涕虫状的食灵兽。食灵兽们密密麻麻地一层叠一层,由南天门口,铺向海草的尽头。

    食灵兽一种仅有三阶的妖兽,可在九洲十四海却极为珍稀。原因无他,顾名思义,是这食灵兽可以吞噬灵力,在体内孕育灵石可供修士采摘。

    此刻在草海深处出现那么多食灵兽,一些未见过世面的散修,都快疯了。

    这就好比在一群穷了八百年的乞丐面前,出现一堆能养出珍珠的蚌,修士们还没出南天门呢,就抢得你死我活了。

    风翎羽一路匆匆飞过,见许多修士丢着火球,抛着法器,不由得微微皱眉。

    她无心争斗,奈何这些修士着实昏了头,一个不甚就把武器往她太阳穴上砸,险些让她着了道。

    风翎羽也不生气,只默默飞高了些,远离了下方的争端。

    越往里飞,食灵兽的个头就越大。

    从小小的一个人头,到半人大小,走到草海内部的时候,食灵兽已经有一人大小。

    这样大小的食灵兽,已经能孕育出极品灵石。极品灵石,这可是分神期修士都抢死抢活的存在,更不要说元婴期修士了。

    因此越往里走,夺宝的争斗越厉害。

    不多时,风翎羽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是言澈。

    她正与碧沧海,闻人筝,烈风等人,围剿着一名个头足足三丈大小的食灵兽。

    四人御风飞舞,如同飞蝶一般,环绕着食灵兽飞行。一边飞,一边抓住机会,对着食灵兽的眼,手,心脏,脑子,疯狂地输出灵力。

    那食灵兽似乎被人用禁锢了双足,身体定在了某一处不得动弹,只能用手疯狂地去抓那些环绕在自己身边飞行的“苍蝇。”

    一边抓,一边发出尖利的嘶吼。

    三丈大小的食灵兽,修为已经接近分神后期,实在不容小觑。它仅仅是一挥抓,掀起的罡风就足够撕碎修士的法衣。

    言澈御剑飞行,还未逼近它的眼睛,就被它一爪拍下。食灵兽掌中刮起的旋风,撕破了言澈的衣袍,离她最近的碧沧海惊呼一声道:“言澈!”

    “我无碍。”言澈退回来一些,飞到了碧沧海身旁。

    碧沧海紧张地看了她一眼,扭头看向下方:“唉,炼器宗的,你的阵法好了没!”

    “我们好歹是一队的,你不会是在耍我们吧!”

    远处的风翎羽顺着碧沧海的视线往下一看,只见食灵兽的双足之间,立着一方三足青铜鼎。

    两条腰杆粗的铁链从青铜鼎四周蔓延出来,牢牢地捆绑住食灵兽的双足,最后深深扎根在地下。

    一个身穿玄衣的器修立在青铜鼎的左耳,抬手捏诀,以千斤之坠稳住下方的青铜鼎。

    另有一青衣修士,盘腿坐在青铜鼎的右耳,左右手交替画圆,揉搓出黑白两色的太极阵图。

    听到碧沧海的声音,炼器宗的修士抬手捏诀,嘴上连连道:“快了快了!”

    “再坚持十息时间,清溪师姐的幽冥寒阵就能成型,将这巨兽冻住!”

    碧沧海骂骂咧咧:“还有十息时间!你怎么不等我们死了……”

    她话音刚落,那食灵兽抡起硕大的手臂,一手肘朝她面门砸来。

    幸而烈风反应得快,一把将她往旁边拽:“说什么废话!先管好自己要紧!”

    她二人刚避开食灵兽,闻人筝抱着小筑从天而降,一捶砸在那食灵兽的脑门上:“言澈,戳它眼睛!”

    她一击即中,连忙抽身。等食灵兽反应过来要抓她的时候,言澈的剑尖已到,一下就将那食灵兽捅了个对穿。

    “嗷!”

    食灵兽痛嚎,此刻十息已至,名唤清溪的药宗小修士终于准备好幽冥寒阵,两手将黑白两团毒丸揉搓成一团,一巴掌拍向身下的青铜鼎!

    “白亦,撤!”

    话音落下,食灵兽下方的炼器宗修士与药宗修士,纷纷撤走。

    她二人一离开,那寒冰之毒就通过铁链灌入食灵兽体内。顷刻间,食灵兽疯了,越发狂暴地朝四周抓去。

    掌风四起,化作灵力漩涡,残忍地搅碎四周的草海。没有白亦坐阵,那青铜鼎,也在它的巨力之下,生生被拔起来,抡向四周。

    言澈面色大骇:“这食灵兽疯了!”

    “快!快向四周退去!”

    她伸手,一把拽起最近的烈风,一把拽紧碧沧海,连忙朝人少的地方逃去。

    那药宗的修士虽慢了一步,但也很快跟上* 她们的步伐。

    唯有炼器宗的修士白亦,修为低下,连逃跑都慢了一些。

    眼见飓风袭来,就要撞击到她背后,将她碾为齑粉,左侧忽然传来了一道筑击声:“铛!”

    那是滂沱雨夜的一声惊雷,是烈火焚烧麦子发出的爆裂声。

    仅一声,阻隔了风暴,挡下了血雨腥风。

    所有的触感都在拉长,白亦扭头,朝声音的来源望去。闻人筝一人一筑,挡在了她身前,挡住食灵兽庞大的身躯。

    她单薄的身躯向阳,调动全身的灵力,撑开了一方世界:“快走!”

    闻人筝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话,话音刚落,她的身体就像是风中飘旋的落叶,簌簌颤抖。

    鲜血从她的口鼻耳中流淌下来,滴答滴答……一点点滴在了白亦的脸上。

    当第一滴血滴在白亦的脸上时,白亦浑身一震,瞳孔微微放大。

    来不及多想,已经被寒冰侵蚀了大半的食灵兽猛地抬起左手,朝她们一拳打了下来。

    “吼!”

    食灵兽在咆哮,白亦想也不想,一把拉住闻人筝的手,将她整个身体往后抛去,而后认命一般闭上了眼。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被碾成粉末之际,食灵兽的恐怖拳风却忽然停了下来。

    她下意识抬眸往上看,只见一身穿白衣的女子,飞立在她身前,抬手挡住了食灵兽的拳头。

    那女子容貌清丽,一头黑发如瀑散在肩头,只在发尾稍稍绑了一条红色的发带,除此之外不做任何装饰,简朴得好似在守寡。

    白亦一眼就认出了这女子,是魔宫的圣女,风翎羽。

    风翎羽握着食灵兽的拳头,在它的咆哮声中,一把将食灵兽拉到身前,一脚踹了出去。

    “嗷!”

    食灵兽大吼,呜哇一声,稀里哗啦地吐了一地,满地都是极品灵石。

    见它吐得差不多了,风翎羽这才抬起右腿,狠狠地一脚砸下去。

    “轰!”

    地面被砸了一个一米多的深坑,食灵兽的脑袋整个埋了进去,彻底昏阙过去了。

    风翎羽这才放下心来,从纳戒中拿了瓶丹药扔给白亦:“先恢复些灵力吧。”

    白亦连忙拱手:“多谢圣女。”

    风翎羽笑笑,不多时言澈搀扶着受伤的闻人筝,带着碧沧海等人回来了。

    众人来到风翎羽面前行了个礼:“拜见圣女。”

    风翎羽颔首,将目光落在闻人筝身上:“阿筝的伤如何?”

    众人纷纷将目光落在闻人筝身上,尤其是白亦,看得隐晦又好奇。

    闻人筝摆手,不甚在意:“只是受了点罡风之压,强行使用了暴血,灵脉受损。这位清溪师姐说,每日服用丹药,养伤半个月就能好了。”

    听她这般说,站在一旁的白亦握住了药瓶。

    风翎羽点点头:“那就好。”

    “是我来迟了,又见你们配合得还不错,就想多看些,不成想害得阿筝受伤。”她这般说着,从纳戒中拿出一个药瓶,递给了闻人筝,“这里头应该有不少你用得着的丹药,就当我给你赔不是了。”

    她们是一起长大的朋友,闻人筝倒也不介意那些虚礼。接过药瓶,笑眯眯的:“那就多谢殿下了。”

    与她们不同,白亦与清溪等人是在地宫长大的。尤其是白亦,她的父母都是炼器宗的高层,从出生开始,魔宫就与她们说,是因为她们的先祖犯下虐杀生灵的过错,她们才会在地宫服役。

    没日没夜地打铁,炼制器具,皮革,护具……父母与她们说,她们的人生被魔宫剥夺了。就算修炼到大乘期,她们的人生仍旧带着原罪。

    她们这些人,就是魔宫可有可无的奴隶。

    虽然魔宫让她们读书识字,修炼打铁,还给她们发灵石和资源。

    这一次来乾林秘境,是她们第一次来到外面的世界。父母叮嘱她们说,兴许会有一些祖上的大能潜入秘境,秘密营救她们。

    到时候,她们就可以前往新天地,过自由的人生。

    所谓的大能是什么样子的呢?

    白亦捏着风翎羽送给她的药瓶发呆,想着方才风翎羽轻松两下踹晕食灵兽的模样,不禁在想是想圣女这般模样吗?

    会不会圣女就是救她们的大能呢?

    这肯定不对。

    那是谁?

    会是闻人筝吗?

    白亦悄悄地转眸,将视线落在闻人筝身上。她受了伤,身上的血迹还没干,颇有些狼狈。

    食灵兽那一拳,已经是分神后期的极致修为,生生硬扛,不是那么好受的。

    如果不是来救她们的大能,有必要扛那么一招吗?

    反正她们是消耗品,死了不也……

    白亦的脑子正滴溜溜地转,那头的风翎羽坐在食灵兽身上,“好声好气”地将言澈数落了一通:“你是个剑修,你不断后,你让阿筝断后,还丢了个器修给她……”

    “这就是你领队的方式吗?”

    言澈被她骂得恨羞愧:“是,殿下说的是,是我思虑不周。”

    闻人筝等人还想替言澈说话:“殿下,也不能光骂言澈,我们也是第一次遇到食灵兽。况且平日里,我们四人修为差不多,谁断后都一样。”

    “只是忘记预估了新加入的两位同袍的修为……”

    风翎羽看了一眼闻人筝,眼神淡淡的。闻人筝顿时收了声,不再说话了。

    场面瞬间安静下来,风翎羽这才开口继续道:“这样吧,我今日也了解了你们的修为。日后你们三人一组,各自行动。”

    “我帮你们分一分,言澈,阿筝,白亦一组……”

    被点到的白亦抬眸,看向风翎羽眼神懵懂。

    风翎羽见她这个眼神,耐着性子安抚道:“白亦,你日后就跟着言澈,言澈去哪,你去哪,让她保护你,知道了吗?”

    白亦反应了好一会才答:“哦。”

    安排好新人,风翎羽转过头对烈风道:“烈风,你与沧海还有清溪师姐一组。”

    “你们六人先磨合,以言澈为首,白日寻宝,在这草海磨练一个月。争取能让白亦和清溪师姐早日到达金丹后期。”

    “一个月后,我们在飞麓岛上见。”

    风翎羽话音落下,言澈微微皱眉:“我们历练,那你准备去哪里?”

    “我?我自有我要去的地方。”

    风翎羽答得含糊,言澈立即反对道:“不成!当日未入秘境之前,花使三令五申,命我等好好守在你周围,不得有半点差错。”

    “翎羽,你不可这般任性,离我们而去。”

    风翎羽静默地看着她,好一会才开口:“那你以为,以你现在的修为,能拦得住我吗?”

    言澈:“……”

    她沉默了,的确,风翎羽的修为看似只有元婴中期,可她肉身强悍,直逼一些太古妖兽,再加上卿如尘教导的无数秘法,她们就算联手,也没有任何胜算。

    两人僵持不下,最后还是碧沧海抬手,拍了拍言澈的肩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言师姐,咱们还是听殿下的吧。”

    台阶都有了,言澈只好抿唇,不情不愿地说了个“嗯”。

    ————————

    安排好自己的小队之后,风翎羽继续往前飞行,飞离这片草海。

    乾林秘境乃是九州十四海最大的秘境之一,有传说它乃是一个天道蜕化失败的小世界。在这个秘境里,妖兽遍地,危机四伏,但同样也意味着,这里机缘遍地。

    通常这样的福地,进入是有年岁和修为限制的。乾林秘境的限制就是,百岁以内,筑基期以上,元婴巅峰以下的修士可以进来。若是超过限制,则会被此地规则抹杀。

    因此每次乾林秘境开始,也是各宗各派的老不死,派遣宗门精英弟子前来寻药的机会。

    毕竟这里连入口都是一对宝贝灵石组成的食灵兽,更往深处,不知道有多少天材地宝。

    一些寿元将近的老不死,通常会搏一搏,用秘法压低修为,更改骨龄欺骗此地规则,进来寻求机缘。

    风翎羽作为魔教的圣女,根本不缺什么天材地宝。倒是卿如尘,身为魔主,却非常缺少一些疗伤药物。

    按理来说,卿如尘身为魔,找几个侍女采补,吸几个质子的血,不是简简单单,轻轻松松。结果好嘛,她是一点坏事也不干,好好一个魔做得比正人君子还正人君子,都把自己逼得闭关了,也没闹出啥腥风血雨的。

    为了能助卿如尘疗伤,风翎羽这两年特地搜集了不少有关乾林秘境之中一些魔头的消息,整合成册,看看能不能得到一些传承。

    风翎羽翻了一下,发现距离最近的,是一处藏在草海以西戈壁荒漠里的一座炼虚期大妖的洞府。

    传说这名大妖名叫赫赫,原身是一只蝎子,成名于一千年前,祸害了无数凡间百姓。

    五百年前,它渡雷劫失败,寿元将近,最后消失于九洲十四海中。

    风翎羽通过一些消息,推测这名叫做赫赫的大妖,理应是伪装成一个宗门弟子,入秘境寻找机缘。

    最后她又通过一些在秘境之中历练失败的宗门弟子痕迹,探查到这个位置。

    “就是这里了。”

    烈日炎炎里,风翎羽手持地图,飞立于红褐相间戈壁荒漠里。狂风呼啸,黄沙滚滚,直逼得人睁不开眼。

    风翎羽微微眯着眼,目光落在戈壁之间那一群错落的仙人掌树上,抬手就是一掌。

    “轰!”

    灵力一触碰到那片仙人掌群,就被一股巨力震退。风翎羽倒退了一步,眉头微皱:“竟还设置了法阵,想来就是此处了。”

    “好,看我破你的阵。”

    她从纳戒之中取出一柄硕大的单片剪刀,灵力一催发,那剪刀就化作巨刃,轰隆隆地朝仙人掌群推去。

    就在风翎羽忙着拆解阵法的时候,她倒映在沙漠里的影子,一阵扭曲,化作一道弓影,“咻”地一下钻入了地底。

    一时三刻之后,风翎羽终于破开了所有阵法,闯入了阵法主人所在的主殿。

    只见主殿之中,盘旋着一只乌黑发亮的妖蝎身躯,这妖蝎足足有十丈大小,全身乌黑蹭亮,玉润高洁,没有丝毫妖魔的气息,反倒似仙似神,无比祥和。

    好似这妖蝎死之前,终于悟道,从凡尘痛苦之中得到了解脱,才会如此超凡脱俗。

    风翎羽又看了一眼大殿四周的布置,只见四周墙面上挂着各式各样的灵器,宝具。

    这些宝具上还镶嵌着珍贵的灵宝,每一样都价值连城。

    在灵器宝具之下,是一瓶又一瓶的灵丹,风翎羽抬手摄来一瓶,放在鼻尖闻了闻。

    奇怪了,竟然没有沾上一点魔气,这大魔难不成最后想修人道?

    风翎羽百思不得其解,最后一挥手,将这殿内所有灵宝,连同那具妖身也一起收了。

    她匆匆从这妖蝎洞府离开,奔赴下一个地方。

    待她打开第二个洞府,发现如同前一个洞府一般,干净得好似没有妖魔气息。只不过与前一个洞府不同,这个洞府的尸首,被啃了大半。

    于是风翎羽打开了第三个洞府,第四个洞府,第五个洞府……

    在第六个洞府即将开始时,她终于发现了一丝端倪。

    风翎羽想也不想,直接发出一道灵力,将那张藏在自己影子里的“小弓”钉在了自己的影子里:“阁下在我影子里藏了许久,也吞了我费心寻找的那么多宝物,难道不应该露个脸,对我表达一下谢意吗?”

    影子里的小弓抻了抻身体,不准备动。

    风翎羽眼中闪过一丝冷色:“好,既然阁下不愿意出来,那我就亲自请阁下出来了!”

    话音落下,风翎羽从纳戒中掏出一排噬魂钉,直接朝影子里的小弓打去。

    小弓哪里会接,见她打来,一溜烟就跑了。

    风翎羽何曾受过这样的挑衅,她气死了,一甩长袖直接追了上去。

    一人一影在沙漠追逐了一天一夜,还是风翎羽追不动了,才就此作罢。

    当天夜里,风翎羽在一个沙漠洞窟点燃篝火,盘膝打坐。

    一个小影在她的洞口东嗅嗅,西嗅嗅,见她彻底入定之后,才“咻”地一下窜入她的影子里。

    小影一回到风翎羽的影子,借着火光照应,变成好大好大一片。

    她一时变成大蛇,攀爬在墙壁上对风翎羽张开血盆大口。

    一时又变成恶狼,举起自己的四肢,准备向风翎羽扑来。

    变来变去,一晚上好不热闹。

    最后她玩累了,变成了一个大人的身影,居高临下地将风翎羽笼在怀中,伸长手臂,盖住她的眼睛。

    第36章 她喜欢她师父,她喜欢和她在一起。

    因为小蛇的不谨慎, 暴露了踪迹。接下来的寻宝旅途中,风翎羽格外的小心,一旦发现小蛇的影子, 就追着她狂撵。

    乾林秘境简直是妖魔的天堂。

    小蛇也不吃风翎羽发现的魔气了,它平日里就绞杀那些煞气浓郁的妖兽, 得空了就去逗风翎羽。

    一见风翎羽来追她,它撒丫子就跑,气得风翎羽牙根痒痒。

    一人一蛇就在这片广袤的大地上追逐着,追着追着, 风翎羽开始觉察到,这条小蛇除了贪吃之外, 对她压根没有什么实质性伤害行为。

    更多的时候, 对方像是在逗自己玩。意识到这一点, 风翎羽意兴阑珊,都有些懒得追逐对方了。

    她将主心骨落在寻宝上, 小蛇见她不来追, 也收了心, 专心致志地开始修炼。

    她在风翎羽的影子里待了大半年,这大半年之中, 吸纳天地精气,学习经文, 懂得了不少修行的法门。如今入乾林秘境,她开始以杀炼身,在生死搏杀之间悟道,修为可以说是一日千里。

    如此修炼了大半个月, 她的身躯逐渐凝实,由一团融入他人影子里的雾气, 逐渐凝实为她本来的模样。

    那天夜里,乾林秘境迎来了此次开启之后的第一场雨。

    暴雨如注,哗啦啦地冲刷着洞口,形成了一道厚重的雨幕,仿佛隔绝了所有的声音。

    平日里那些尖叫的鸟鸣,兽吼,全都消失不见。静谧的洞府里,只有篝火在摇曳。

    风翎羽端坐在篝火前打坐,狂风吹着暴雨,煽动着火光,将她的影子牢牢地定在墙上。她的影子随着狂风摇曳,时而拉长,时而缩在一处,宛若风中残烛,摇摆不定。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道半人高的影子从风翎羽的影子里脱出来,轻盈地落在地上。

    那道半人高的影子抬起手指,在地上飞速地写下一行字。而后转身,趁着风雨大骤,头也不回地走了。

    在她走后约莫两个时辰,风翎羽彻底察觉不到她的气息,才从入定中醒来,长舒一口气。

    “这老不死的……”风翎羽嘴上骂着,转过头看向身后,却见她背后歪歪扭扭地写了一行字,“承蒙关照,有缘再会。”

    风翎羽面色微变:“又来?”

    她将这小影当成了避世不出,寿元将近的妖魔,一直忍耐至今。

    一想到对方如此戏耍她,风翎羽就怒不可遏。她左手握成拳,狠狠往地上捶了一下:“真可恨,等我修到大乘,必定偿还此辱!”

    —————————

    风翎羽气归气,倒是没忘记与言澈等人的约定。两天后大雨结束,风翎羽动身前往飞麓岛。

    这两日的大雨,乃是乾林秘境的“灵雨”。此雨中,含有丰沛的灵力,乾林秘境里的土著妖兽与灵植被此雨浇灌,品质都会更上一层楼。

    更有甚者,能在此雨中悟道,甚至能一跃成为妖王。

    因此风翎羽一出洞府,就感受到这片天地有什么不一样了。

    首先灵力充沛了数倍,原本干涸的荒漠地带,都在这场灵雨浇灌下,孕育出生机勃勃的灵草。

    其次就是妖兽更强壮了。

    所到之处遇到的每一头妖兽,都神气勃发,每一根汗毛,每一根利爪,都在阳光下闪烁着生机的光芒。

    原本就危险丛生的密林,此刻更是危险重重,稍不注意就会掉入植物系妖兽的陷阱里,被啃食殆尽。

    风翎羽一路走来,还救了不少没摸清状况的修士。

    如此这般,耽搁了不少时间,直到三天后她才来到与言澈等人约定好的地方。

    结果她没看到言澈,倒是看到了一出好戏。

    飞麓岛西北部的一片密林里,倒下了一只庞大的青鳞羽蛇。碧沧海一人一笛,将烈风与清溪挡在自己身后,与几十名剑修各自站在羽蛇两端,遥遥对峙。

    烈风受了伤,一道长长的血痕从他的右胸贯向腹部,此刻淌着血,衬着他那张麦色小脸一片惨淡。

    作为队伍中唯一的药修,清溪正在慌忙地给他包扎伤口。

    碧沧海扭头,看了她们一眼,神色着急。

    她压了压眉头,转过头看向对面的剑修,语气不快:“剑宗的,这已是你们第二次截杀我等的猎物了,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

    为首一人手持冰剑,一袭蓝袍身形挺拔,眉目之间与碧沧海极为相似,正是碧沧海那个送去剑宗的双胞胎兄弟君子芳。

    听到碧沧海这般说,他冷笑一声:“这乾林秘境的宝物,天生地养,各凭本事所得,谁抢到就是谁的,何来截杀之说。”

    君子芳话音落下,跟在他身后的小剑修们叫嚷着:“就是!这羽蛇是我们用剑阵杀的!”

    “快把羽蛇交出来!”

    “就是!快交出来!”

    碧沧海气了个半死:“你们也太不要脸了吧!”

    “什么叫你们杀的!是我们这边的药修先下了昏睡蝶,令它失去神智,烈风与我联手将它制伏的!”

    “我们配合得好好的!要不是你们来了,烈风的手也不会受伤!”

    可这群剑修就是铁了心的胡搅蛮缠:“你们为什么会受伤?是因为你们菜啊!”

    “菜鸡,快把妖**出来!”

    “交出来!”

    “交出来!”

    修士们一声接着一声,宛若垒砖,疯狂往碧沧海胸腔加码。

    她握紧自己笛子,一而再再二三地和自己强调:“要忍!要忍!要忍!”

    她们是风翎羽的亲卫,是魔宫离尊上最近的年轻一代,是魔宫的门面,她们不和小宗门计较。

    更何况言澈就快赶来了,一会让言澈自己管自己的宗门弟子。

    就在吵吵嚷嚷间,碧沧海突然听到一声银铃般动听的声音:“那照你们这么说,这乾林秘境的宝物见者有份,是不是只要我看上你们身上得到的宝物,就可以任意出手抢夺了?”

    碧沧海猛地扭头,朝身侧看去:“殿下!”

    她大喜,在场众人纷纷扭头,顺着碧沧海的视线看去。

    枝繁叶茂的幽林之间,有一白衣少女,携风而来,宛若一只轻盈飘逸的白蝴蝶,轻轻地落在碧沧海身侧。

    站定之后,那少女抬眸,朝着对面为首的剑修看了一眼:“君子芳,你们是要违反教规吗?”

    君子芳拱手朝风翎羽行了一礼:“圣女误会了,我们非是要违反教规。只是这青麟羽蛇的确是我们猎杀的,还请圣女主持公道,将此物还给我们。”

    他说得冠冕堂皇,一旁的碧沧海狂翻白眼:“呸!什么你们的,明明是我们先猎杀的,你这就是明抢!”

    风翎羽扫了碧沧海一眼,转过头来看君子芳:“你也听到了,这东西不属于你们,散了吧。”

    君子芳蹙眉:“圣女连伤口都不愿查验,就这般偏袒自己亲信吗?”

    “魔尊天下处事公正,名扬四海,若是让人知道圣女这般处事不公,只怕会影响魔教的声誉!”

    碧沧海觉得他简直就是蹬鼻子上脸,立马拿笛子指他:“你……”

    风翎羽抬手,止住了碧沧海的话头:“你也说这是我的亲信,我自然信她们。”

    “我魔教立世数十年,所做之事,一桩桩,一件件,均可昭告天下。绝不会因为我这一点私心,影响什么声誉。”

    风翎羽伸手指向远方,语气冷淡:“羽蛇归我们了,请便。”

    君子芳握紧了手里的剑,狠狠地瞪了碧沧海一眼:“哼!”

    “我们走!”

    碧沧海被他瞪得莫名,转过头朝风翎羽求救:“他干嘛?他是不是有病啊?”

    风翎羽也有些无奈:“那是你的双胞胎弟弟,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碧沧海百思不得其解,晚上和言澈她们汇合的时候,还将这件事这件事添油加醋说了一番。

    七人围在篝火旁,一边烤着今天猎杀的羽蛇翅膀,一边啃着新鲜的灵果,凑在一起分析碧沧海的家庭烦恼。

    碧沧海出身于碧霄宗,母亲是碧霄宗宗主的亲姐姐,父亲是逍遥宗的三长老。

    从很小的时候,碧沧海就展露出绝佳的音修天赋,是内定的下一代少门主。

    君子芳的资质就差了点,学过音,学过法,直到九岁魔教来碧霄宗挑选质子他都没有选定好要修什么。

    提到这里,碧沧海咬了一口灵果,咔嚓咔嚓好一会才继续道:“然后你看,我是这么一个好苗子,他是那么一个撇苗子,宗门肯定不愿意将我送到魔宫。”

    风翎羽听到这里,下意识问了一句:“为什么碧霄宗不愿意把你送到魔宫。”

    众人齐齐望向她,风翎羽眨眨眼,茫然了好一会,才想到:“哦,你们是质子。”

    “对啊!”碧沧海疯狂点头,“你都不知道,我们进魔宫前,听到的传言有多可怕。”

    “说什么卿如尘长得青面獠牙,一天要吃十个小孩,生吃!咔嚓一口,能把小孩吃一半,大肠小肠直流的那种……”

    年轻人一多,就容易凑在一起说瞎话。

    身体还没好全的烈风听着点了点头:“对,在我们北疆说的是要吃一百个……”

    就连言澈也赞同:“嗯……”

    闻人筝在旁捧着脸笑眯眯的:“看来各宗门流行的恐吓不一样,我们妙音阁说的是不好好睡觉,卿如尘会来偷走美梦,塞入噩梦……”

    不在魔宫,她们肆无忌惮地说着魔尊的名字。

    一旁的白亦和清溪小声啃着灵果兴致勃勃地听着。

    只有风翎羽哭笑不得:“师父哪有那么可怕。”

    碧沧海看了她一眼:“那是因为你从小跟着尊上长大,你都不知道,以前尊上来校场教你修炼,我们上千人,吓得大气不敢出……”

    “一回寝殿,哇……”

    “还有人被尊上吓哭的。”

    风翎羽不信:“真的吗?”

    “真的!”碧沧海疯狂点头,就连闻人筝也给她作证,“没错,是真的。”

    风翎羽很少从他人的角度来了解卿如尘,此刻听到卿如尘的另外一面,惊讶之余,又生出一种难以形容的甜蜜。

    在她面前,师父是很不一样的。

    碧沧海发散思维好一会,又将正题拉了回来:“总之为了保下我,我舅舅就出了一个馊主意,他和我娘亲商量把子芳作为人质送到魔宫。”

    在旁听着的白亦一下就来劲了:“那你们是被发现了吗?”

    “没有啊。”碧沧海摇摇头,“我刚好听到了她们的交谈,觉得不太对就跑了出来,刚好就撞到了来选人的风使大人。”

    提到这里,碧沧海托着下巴,露出一副花痴的神情:“那天恰好是秋日里最晴朗的时候,风使大人一袭青衫,站在红枫下。”

    “香枫红叶飘飘而落,她仰首抬眸,伸手接了一片红叶。我看着看着,就直接看呆了,撞在了她腿上……”

    “她低头看了我一眼,看到了我腰间的笛,问我:‘你吹笛是吗’?”

    众人纷纷看向她,面含期待:“然后呢?然后呢?”

    碧沧海嘿嘿一笑:“她就和我说,魔宫有位大人惯用笛子,天下无双。你要是去了,会成为天下第一的音修。”

    “然后我当天就跟着她跑了。”

    碧沧海快快乐乐道。

    众人“切”了一声,烈风单手撑着自己的下巴,有些不解:“不过魔宫上下,究竟有哪位大人使用笛啊?”

    还未等碧沧海答,就听得闻人筝道:“雪使啊!”

    “上回她和月使联手,操练我们音修,音符重得堪比山岳,可把我们练惨了!”

    “可不是!”

    说到这里,碧沧海义愤填膺:“四使大人看起来最心软的是她,实际最心狠手辣的也是她!”

    “还不如尊上呢!至少尊上还心疼我们!”

    别看这群人放出去,都是九州十四海顶尖的年轻修士。实际上第一次离开魔宫的她们,根本就还是个刚断奶的孩子。

    会抱怨师长,会蛐蛐说小话,还会分享自己乏善可陈的经历。

    在旁的白亦听着听着,突然插了一句话:“你们在魔宫的时候,平日里都在修炼吗?”

    “对啊。”碧沧海转头,看向白亦,有些好奇地发问,“那你们呢?在地宫都做什么?打铁?”

    “嗯。”白亦点点头,她掰着手指算:“读书,识字,辨认材料,处理材料,打铁,鞣制皮革……”

    她性子慢,活像一只水豚,身上透着一股要死不活的气息。以至于说话速度也很慢,但众人都不计较,也都慢慢听她说了下去。

    碧沧海听她说完,托着腮帮子问她:“那你们有修炼的资源吗?就是灵石丹药一类的?”

    “有的。”

    烈风悄无声息地将头探了出来:“多少?”

    “嗯……”白亦被她们包围着,斟酌片刻后开口,“你是问哪个修为层级的?”

    烈风哦吼了一声,扭头看向碧沧海:“看来和我们一样,按修为层级分。”

    碧沧海点点头,继续追问:“我们是炼器期月饷一百下品灵石,一瓶炼气丹……”

    “筑基期是翻十倍,金丹翻百倍……以此类推,我现在是元婴初期,能拿到一万中品灵石。”

    白亦算了算,下意识脱口而出:“啊……这么少啊……”

    碧沧海震惊了:“少吗?这少吗?你要知道一般的宗门,一些长老的月饷都没我多!”

    “那你说说,你的多少。”

    白亦想了想,伸出两根手指。

    碧沧海:“两千中品灵石?”

    白亦摇摇头。

    碧沧海一下就结巴了起来:“两…两万?”

    碧沧海破防了!

    她转过头看向风翎羽,唇瓣都在发抖:“殿……殿下……你不觉得我们魔宫的薪资结构有问题嘛!”

    她伸手指向白亦,语气愤愤:“我为魔教立过功,我为魔教流过血,她一个炼器师凭什么比我拿到的还多。”

    火堆里埋的灵薯已经好了,风翎羽伸出红莲剑正将它挖出来。她一边挖,一边道:“别看人家白亦年纪轻轻,人家已经是六阶炼器师了。”

    “古往今来,你见过哪一个炼器师十五岁不到就六阶的?”

    “这可是雪使费心培养的天才,多点灵石怎么了?”

    碧沧海一听白亦的等阶,立即佩服得五体投地。她拱手,连忙道:“是我看走眼了,你比我精贵,这月饷你应得的。”

    这时风翎羽挖出所有的灵薯,朝碧沧海的方向扔了一颗。碧沧海慌里慌张接住了,捧在手里呼呼吹了两下,这才拿着灵薯在胸前擦了擦,擦掉了灰尘。

    她小心地剥开灵薯焦黑的外皮,露出内里的白肉,递到白亦面前:“来,给你。”

    “尝了我亲手剥的灵薯,就要原谅我的冒犯啊。”

    “等你以后成为天阶炼器师,一定要为我炼制一枚神笛。到时候我一吹,碧海潮生起,大浪涛涛,不知要掀起多少人的爱恨情仇,人生的惊涛骇浪!”

    白亦抬眸,凝望着她臭屁不已的脸。想着她方才说的那句“精贵”,伸手接过她递过来的灵薯,轻轻点头:“嗯。”

    就在这时,一枚漆黑的灵薯精准地从对面砸过来,一下就砸在了碧沧海额头上。

    “哎呀!”碧沧海捂着额头,连忙扭头去看,顿时气结:“闻人筝你什么意思!”

    “你不讲武德,你偷袭我!”

    闻人筝翻了个白眼:“你少来道德绑架啊。”

    她骂完,看向正在吃灵薯的白亦:“你别把她的话当真,她从小就是这个样子,爱投机取巧。”

    “什么叫投机取巧,我这叫合理投资,投资你懂不懂!”

    “我不懂!”

    她二人争执了起来,吵着吵着就说要打架。

    地宫里长大的孩子,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还在吃灵薯的白亦瞬间紧张了起来:“你们……你们别吵了……”

    “别……别为我吵架……不值得……”

    原本还在争吵的两人齐齐扭头,朝白亦看去。见她两个腮帮子鼓鼓的,默契地扑哧一笑。

    白亦被她笑得莫名,睁着大眼很是无辜。离她最近的碧沧海伸手,捏了捏她的腮帮子,笑眯眯的:“紧张什么啊。”

    “我们从小打到惯了,就和你们在地宫炼器,炼丹一样,都是家常便饭的事。”

    “只要打不死,明日还能继续做朋友。”

    白亦似懂非懂,但还是跟着她点了点头。

    —————————

    月上中天,热闹散尽。众人在洞府里,找了个地方打坐。

    风翎羽却有些心绪不宁,她无法静坐,索性飞身而起,立在洞府的上方,替她们守夜。

    仿佛是烈火散尽后的灰烬,此刻她的心中,被一种难以描摹的难过与孤独所笼罩。她端坐在树枝的最顶端,仰头望着天上的月亮,只觉得自己周身都浸泡在雾气茫茫的清晨,被忧郁的愁绪笼罩着。

    以前在魔宫的时候,她与同伴们玩耍完,回到寝殿,第一时间就会看到卿如尘。

    她惯坐在西窗的案前,要么批阅公文,要么在抄写经书。风翎羽只要朝她跑过去,就会得到一个敞开的拥抱。紧接着,她就会顺势滑到卿如尘的腿上,懒懒地趴着:“师父,我好累。”

    她和她撒娇。

    卿如尘就会伸手,手指穿过她的发丝,落在她的后颈,温柔又有力道地捏了捏:“这样会好多吗?”

    “嗯嗯。”

    风翎羽翻了个身,面向卿如尘。

    她看了卿如尘一会,抬手勾住她的脖颈,将她的身体拉下来。卿如尘不解:“怎么了?”

    风翎羽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只是抬手,将指尖落在卿如尘的面颊,近乎痴迷地望着她。

    从出生开始,她就与卿如尘在一起了。

    她喜欢她师父,她喜欢和她在一起* 。

    可是……

    可是……

    “昆玉是谁?”

    识海所构建的回忆画面里,插入了一个不一样的东西。

    风翎羽听得自己这般问道,记忆里的卿如尘呆楞了一瞬,继而眼神恢复了清明,将她狠狠地一把推开:“这不该是你问的问题!”

    风翎羽跌坐在案下,她狼狈地仰头看向卿如尘,却见她背对着自己,浑身散发着冷冽的气息:“出去!”

    “再有下次,你就不要再来见我了!”

    仅仅只是预设的识海推演,就令风翎羽惊得一身冷汗。她的神识从识海回归身躯,再次睁开眼时,风翎羽感受到自己后背沁出一身冷汗,被夜风一吹,整个人都凉透了。

    她抬手捂住自己的心口,一股前所未有的不甘心与嫉恨在她胸腔之中蔓延。

    比起以下犯上这等悖德的情绪更先出现的,是任性的疯狂。

    为什么她要比她师父小那么多岁?

    为什么世上要有昆玉?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胸腔中撕裂的疼痛蔓延到四肢百骇,就当这种狂暴的欲望即将喷薄而出时,被风翎羽硬生生止住了。

    她一把揪住了离她最近的枝叶,死死地揪住。反噬的灵力扎在她的掌心,化作尖利的荆棘刺穿手掌,鲜血滴答滴答地往下掉落。

    那一刻,所有的嫉恨,嫉妒,以及不知所措的茫然,都伴随着鲜血的滴落而涌出。

    风翎羽的理智回归,她垂眸看了一眼自己受伤的手,发现上面残余着一丝淡淡的魔气。

    想来是这些时日,一直在寻找魔主洞府,沾染上的魔气。

    是了……

    是了……

    她定是无意中被魔气蛊惑,才对自己师父有了如此大逆不道的推演。

    风翎羽这般规劝着自己,但心中又隐隐有个声音:难道她真的一点都不想知道,师父对昆玉的态度吗?

    她们既然曾是爱侣,那昆玉可曾献过身?

    若是昆玉献过身,那自己……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师父的孩子呢?

    风翎羽越想越心惊,越想,就越遍体生凉。

    第37章 说真的,你叫我一声师父,我就把这柄魔剑给你怎么样?

    “昆玉”二字, 就如同一根针深深地扎入风翎羽的心口,将她本该臻至完美的道心上,扎出一道缝隙。

    扭曲的嫉妒, 在不自知的阴暗增生。每当想起,都会勾出点痛来。

    这隐隐要成她的心魔。

    风翎羽不敢再深想, 长叹一声后,甩掉手中的鲜血,双手摊开放在膝上,神识沉入识海, 诵念五雷金光咒,消磨身上的魔气。

    她在枝头静坐了一夜, 待天色将白, 吐出晨曦精华, 方从枝头降落,回到洞口。

    言澈听到动静, 从入定中睁开眼, 朝她望去:“翎羽, 要出发了吗?”

    风翎羽逆光站在洞口,微微颔首:“嗯, 让大伙起来吧。”

    “好。”

    不多时,在洞中休息的碧沧海等人纷纷起身, 收拾好行李,化作一道遁光朝南飞去。

    根据从前入“乾林秘境”的修士绘制出来的地图来看,乾林秘境目前已经探索的区域,约莫有九千四百五十六万平方公里。这个面积, 大约与西洲的疆域差不多大。

    绕是如此,仍旧有一大片迷雾秘境未曾被探索。

    如此大的疆域, 造就了乾林秘境丰富的地貌,也孕育了许多九州十四海未曾有的稀世珍兽。

    飞麓岛恰好居于乾林秘境已探索地图的正中央,向北是秘境中最大的海域碧波海,其中蛟龙,水妖无数。

    向西则是风翎羽来的戈壁沙漠,内有诸多罕见的精矿与毒物,可谓是炼器师与药师的天堂。

    往东走则是被称为“葬仙之地”的葬仙山脉,其中仙人洞府众多,异兽无数,机遇重重。

    风翎羽之所以与众人相约飞麓岛,除开从草海出来直奔飞麓岛,能有很大的收获之外,还因为乾林秘境开启一月左右,此秘境的剑谷就会开启。

    前往剑谷的路上,风翎羽将自己的打算与诸人细细说了:“传闻此地剑谷有一柄绝世神剑,剑上刻有无上剑法。听闻当年魔剑李慕生就是从此剑上获得功法,修为大成,一步迈渡劫。”

    “言澈,这乾林秘境对你来说,最有益处的就是这剑法。”

    “等剑谷一开,我等就助你寻找神剑,至于能不能找到,就看命数了。”

    她们七人结成“大雁”阵法,以风翎羽为首,化作流光掠过飞麓岛上空。

    言澈拎着白亦飞在风翎羽身侧,听她这般说,严肃地点点头:“嗯。”

    一旁的白亦却听得入神,她忍不住发问:“殿下,什么是剑谷啊?”

    众人朝她看去,她挠了挠脸,有些不太好意思。风翎羽轻笑一声,与她柔声道:“所谓剑谷呢,顾名思义,就是有很多“剑”的地方。”

    “剑谷地处葬仙山脉第九峰南麓一处断裂口,是一个境中境,通常在乾林秘境开启后一个月开启。”

    “哦……”白亦一下就明白了,她又问,“既然都是剑,那一定是剑修的地方,我们也能进去?”

    “能的。”风翎羽颔首,“剑谷面朝所有人开放,开启两个月后,剑谷会自动关闭,再开启,就是三年后乾林秘境送修士出来时了。”

    “也就是说进去两个月,要是不出来,就要一直关到乾林秘境关闭?”

    “对。”

    风翎羽一一答了。

    她性子很好,白亦也就不像之前那么怕她,跟个好奇宝宝,又忍不住问她:“既然有剑谷,那有药谷吗?”

    “有。”

    “琴谷呢?器谷呢?”

    她实在太可爱了,一旁的碧沧海听了飞上来,忍不住大笑:“哈哈,有有有,都有,这里还有个八宝谷!”

    她直把人白亦笑得不好意思,最后还是闻人筝看不下去,一巴掌拍向她的后脑勺:“你少欺负人家!”

    一群人吵吵闹闹,时而飞下来采摘灵草,时而撵着妖兽狂追,一共飞了三日,才飞到第九峰的南麓。

    此时剑谷将开,从断裂口那道名为“剑谷”的石碑一路往外排开,密密麻麻堆满了剑修,刀修,以及各种体修。

    这些修士就像蚂蚁一样,挂满了远处的树枝。

    人太多了,根本没法落脚,她们只能站在第九峰的顶峰往下看。

    除开入秘境那一日,白亦还从未见过那么多的人,她忍不住感慨了一声:“哇……”

    也就是这一声,引来了在场所有人的瞩目。下方的修士纷纷往上看,一眼就看到了风翎羽。

    群山之巅,悬崖峭壁,一株青松绝立,迎客招展。身穿白衣的少女站于青松之上,轻轻踩着脚下的松针,长风吹拂,她的长袖鼓动,衬得她的身形如鹤,姿态翩跹。

    底下也有魔宫的质子,见状连忙拱手行礼:“拜见殿下!”

    “拜见殿下!”

    有质子们带头行礼,底下的宗门弟子也纷纷低头行礼:“拜见殿下!”

    “拜见殿下!”

    数万名弟子的声音汇聚在一起,惊得鸟兽四起,纷纷朝林外飞去。

    风翎羽轻轻抬手,示意她们不必多礼:“诸位都是我魔教的青年才俊,剑谷将开,诸位各凭本事,各寻机缘,只要不伤及性命,不必顾忌太多。”

    “是!”

    有她表态,众人就心安了。

    场面又重新安静下来,没一会一群身穿碧波绿衫的音修,从人群中飞出,来到了风翎羽面前:“拜见圣女殿下。”

    为首一人是个穿湖蓝衣衫的女子,她朝风翎羽行完礼,连忙拱手朝向碧沧海:“拜见少宗主。”

    碧沧海见一见那女子,双眼顿时亮了起来:“秋湖师姐!这回宗门竟是你领队吗?”

    碧秋湖点点头,望着她眼中也带着笑意:“宗主让我给你带了东西。”她这么说着,扭头看向风翎羽,“殿下,可否让少宗主和我等宗门弟子说说话?”

    风翎羽点点头:“嗯。”

    碧沧海很开心地道:“那我去啦?”

    “去吧去吧。”

    碧秋湖遂带着碧沧海走了。

    底下刀宗的一个年轻小刀修,见碧沧海跟着碧霄宗的人跑了,连忙撞了撞领首之人:“大姐!碧霄宗的把碧沧海的带走了,咱们也去和二姐打个招呼呗。”

    刀宗是世袭制,如今大权在握的,是烈姓一族。

    现在的刀宗宗主是烈风的生父烈鬃。

    列鬃此人,妻妾成群,名下孩子就有上百个。但最金贵的,还是其正妻所生的三个孩子。

    长女烈雪,次女烈风,三子烈雨。

    按理说,当年送入魔宫的,应该是嫡子烈雨才对。可她们三人之中,就属烈风资质最好,前往刀宗的花使一眼就挑中了她,将她带走了。

    也正是这样,明明排名老二,烈风却成了少宗主。

    不过刀宗上下对这位少宗主极为陌生,如果要他们臣服于谁的话,当然还是如今的刀宗大师姐烈雪。

    领首的烈雪听到弟弟这般说,转过头扫了他一眼,目光冷冽:“你要是想去,你可以自己去。”

    烈雨一下就闭嘴了。

    离她们最近的妙音阁二师姐慕容洛听到这句话,抱着手臂冷哼一声:“都说西北疆域辽阔,生不出心胸狭窄的人。”

    “我看这话倒也不准。”

    “啧……”

    慕容洛说得阴阳怪气,烈雨正憋屈着呢,一听立刻炸了:“慕容洛你什么意思,阴阳怪气谁呢?”

    “哼!”慕容洛冷哼,“谁跳脚就说谁呗。”

    她怼了一句,又看向前方死死抱着剑,守在剑谷的剑修,眼神极为不屑:“刀剑无义,都是些冷情冷血的家伙!”

    “我们走,拜大师姐去。”

    “是!”

    慕容洛率着妙音阁的修士飞身跃起,径直寻闻人筝去了。没一会,闻人筝也从枝头飞下,随师姐们一同叙旧去。

    一行人去了两个,烈风抱着刀,歪头看向言澈,苦中作乐道:“看来咱两都是讨人嫌的,没人要哦~”

    言澈看都不看她一眼,懒得搭理她。

    众人在剑谷断裂口等了没一会,一股细雾从断裂口袅袅飞出,众修士纷纷探头:“是不是要开了?”

    “是不是要开了?”

    “啊……要开了……”

    不多时,细雾凝聚成一大团浓雾,铺满了断裂口,很快形成了一个一丈大小的混沌雾门。

    雾门随着雾气逆时针旋转,不断地凝实,凝实……最后“轰”地一下固定在浓雾之中。

    众人的心也被高高提起,峰顶的言澈抱着剑,双目泛着精光:“来了!”

    “来了!”下方,君子芳抱着剑,望着雾门面露喜色,“剑宗弟子,准备入剑谷!”

    “是!”

    一声令下,只听得“吱呀”一声,雾门缓缓打开一道缝隙。

    峰顶的言澈瞬间化作一道流光,飞入门缝之中。她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惊得君子芳愣了一下,立即抱剑化作流光,带着众多弟子飞入门缝……

    霎时间,在场的数万名弟子化作各色流光,疯狂地涌入雾门。

    站在峰顶的风翎羽见状扭头,看向还在叙旧的碧沧海与闻人筝:“沧海,阿筝,我阿风先入谷一探,你们记得跟上。”

    风翎羽说完,不等她们反应,率着其余三人,化作一道白色遁光,涌入雾门。

    她一入雾门,入眼就是一片滚滚岩浆。

    岩浆,一望无际的岩浆,流淌在灰色的大地上,如同一道道龟裂的伤口。

    热浪扑面而来,千万柄飞剑,或插,或横,在岩浆上流淌,化作一条条铁色剑河。

    岩浆之上,还是剑。灵剑汇作星河,在岩浆的上空穿梭飞舞。数千名剑修竞相追逐着灵剑,打得翻天覆地。

    跟在风翎羽背后的白亦忍不住赞叹了一声:“好多……好多剑啊!”

    她话音落下,原本在天上飞舞的灵剑顿时齐齐停顿了下来,“唰”地一下调转剑尖朝向她。

    正在争夺灵剑的修士莫名:“这剑怎么停下啦,怎么回事啊?”

    白亦一下愣住了,她眨眨眼,只听得“哗啦”一声,成千上万柄剑尖海啸一般朝她涌来。

    “快跑!”

    烈风一把伸手,拽住白亦和最近的清溪,迈腿就是狂飞。

    结果飞出去百丈之后,她才想起自己忘记拖风翎羽了,下意识扭头往后看,发现风翎羽还飞在原地。

    此刻灵剑已经飞到她面前,化作漫天剑雨,就要降临。烈风惊呼:“翎羽!”

    就在这时,风翎羽抬手,说了两个字:“停下!”

    “唰”地一下,漫天的飞剑悬停在她面前,如同被使了定身咒。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里,风翎羽飞到剑雨中,慢条斯理道:“你们都很好,但我已经有师父送我的剑了,不能再收你们了。”

    “请散去吧。”

    霎时间,漫天的剑都软了剑身,齐刷刷地上下摆动,像是在表示难过。

    更有甚者,凑到风翎羽面前,撩了撩她的袖摆,极为殷勤,仿佛在自荐枕席。

    风翎羽态度坚决:“真的不行,我家里有师父的剑了。”

    远处的修士看到这一幕,顿时目瞪口呆。

    不是,刚才你们一柄柄这么高冷,摸都不让摸,现在这种模样……

    圣女了不起啊!

    圣女就可以得天地宠爱啊!

    气死啦!

    远处的烈风看到这一幕,后知后觉想起一件事,好像……剑谷的剑,都有灵性,是会自己选主人的。

    但是这么多剑都想选风翎羽……

    站在她身旁的清溪沉吟了一会,开口道:“殿下莫不是传闻中的剑骨圣体?”

    烈风:“不知道,反正从她拿剑起,没人打得过她。”

    就在风翎羽被这些灵剑纠缠不休的时候,东北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原先围绕在风翎羽四周的灵剑,“唰”地一下调转剑尖,看向东北方。

    修士们长叹:“这又是怎么了!”

    “哗啦”一下,围绕着风翎羽的灵剑陡然疯狂地涌向东北方。变节速度如此之快,真是世间罕见,惹得风翎羽都有些好奇了。

    风翎羽挑眉,对烈风道:“我们过去看看。”

    “好!”

    她们化作遁光,一口气飞了五十里,终于看到了骚动来源的地方。

    十里开外之地,上百万柄飞剑凝聚成了一条漆黑的钢铁巨龙,盘旋在滚滚岩浆的正上方。

    一名身穿黑衣的修士,双手抱臂,立于龙首正前方。她脸上戴着一张漆黑的面具,只露出一双狭长的眼,此刻望着面前的钢铁巨龙,隐约间似乎带着笑:“你们不适合我,回去吧。”

    似乎是为了回应她的话,巨龙仰首,发出“嗷呜嗷呜”的嘶吼。

    黑衣修士含笑,想了想道:“这样吧,我给你们磨磨剑如何?”

    “吼吼!”巨龙点头,黑衣修士抬手捏诀,一道磅礴的灵力从她手中飞出,化作一股飓风,从龙兽疯狂刮向龙尾。

    所到之处,每一柄生锈的剑都被磨亮,每一处断裂的缺口都被修补。

    这一手化腐朽为神奇的招式,令远处的众人惊呼。

    “这人是谁啊,好生厉害!”

    “肯定是一个不出世的高人!”

    “是哪里来的剑圣吧!”

    众人赞叹间,风翎羽拧紧了眉头。就在这时,先进来的言澈悄无声息地落在她身旁:“翎羽……”

    风翎羽转眸看向她:“可有收获?”

    言澈摇摇头,看向远处为巨龙清洗之人:“有此人在,神剑恐怕……”

    她话还未落下,风翎羽坚定地打断她:“莫担忧,尽全力就好。”

    “嗯。”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黑衣修士就将眼前的“巨龙”清洗干净。在岩浆的照映下,每一柄剑都泛着清晰的红光,宛若一条正在燃烧的火龙。

    黑衣修士收回灵力,微微一笑:“好了,那我……”

    她话音还未落下,前方巨龙咆哮一声,拱首朝她顶来。巨龙一顶,将她甩在龙首,瞬间摆尾朝西北方向游去。

    “我都说……啊啊啊啊啊啊……”

    巨龙一加速,霎时间化作一道黑点远去。

    风翎羽连忙化作遁光:“跟上!”

    那巨龙飞得巨快,绕是风翎羽这等可以媲美分神中期的脚程,跟上它也很难。

    跟着跟着,没一会巨龙就甩掉了除她之外的所有人,一个时辰后,来到一道迷雾密布的裂谷,纵身一跃。

    跟随而来的风翎羽犹豫一会,想了想也跟着跳了下去。

    这一跳就是上千丈,她在雾中不知道穿梭了多久,落地之后迷雾散去,她才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洞府前。

    洞府门前的阵法已经被破,想来是那名黑衣修士做的。此刻洞门大开,露出一半幽深的隧道。风翎羽抬手捏诀,激了一道灵力进去,发现毫无阻隔之后,这才小心翼翼地往里走去。

    一路走过,所有的阵法都被毁。风翎羽看了看,大多数法阵都是被用暴力拆解,看来那修士并不擅长破阵。

    风翎羽在心中暗自思忖,就算这是个用秘法欺骗规则进来的隐世高手,在秘境之中,最多能发挥的修为也不过是元婴巅峰。

    以她元婴圆满之境,就算差了几百年的历练,也不是没有胜算。

    她边走边思索,很快就掠过数十个障碍,来到了最后一扇门前。

    恰逢那黑衣修士一掌破开大门,轰隆声中,风翎羽透过烟尘,一眼就看到了插在大殿正中央的那柄黑剑。

    她瞳孔瞬间一缩——是魔剑李慕生的魔剑!

    这是李慕生的洞府!

    风翎羽想也不想,身形陡然加快,化作一道遁光飞入大殿之中,一把朝那魔剑握去。

    就在她即将握住魔剑之时,一只强而有力的手掐住了她的手腕:“小姑娘不讲道理,抢人东西,不好不好。”

    是那黑衣修士。

    在风翎羽落在棺木之上时,她也落了下来,并站在她身侧,阻止了她的手。

    风翎羽顿时一惊,连忙翻转手腕,甩开那黑衣修士,身形向后飞去,与她拉开两人的距离。

    她站在棺木的前方,拱手行了一礼:“前辈过奖。”

    她微微一笑,伸手指向这柄黑剑:“非是我要抢强,而是我家与这魔剑李慕生有点关系,还望前辈抬爱,不如将这魔剑让与我。”

    “我只要这剑,届时前辈想要什么报酬,我魔宫自然不会吝啬。”

    这秘境之中,人人都认得风翎羽,风翎羽也没必要掩饰身份,与她交易。

    谁知那黑衣人听了,抱着手臂嗤笑一声:“还与李慕生有点关系。谁和李慕生有关系,你,还是卿如尘?”

    “李慕生都死了两千年了,我还没听说过她和谁有关系呢。想要魔剑就直说,别这么冠冕堂皇的。”

    在这九州十四海中,无人敢对卿如尘不敬。

    可这人不但直呼卿如尘其名,看起来还极为不屑的样子。

    风翎羽拧起眉头:“看来前辈是不想交易了?”

    黑衣人抱着手臂,笑吟吟的:“你说的嘛,秘境夺宝,有能耐者得之。”

    “想要,自己拿呗。”

    她话音落下,风翎羽立即从纳戒中抽出红莲赤火剑,一剑朝黑衣人刺去。

    黑衣人闪身朝左侧躲去,抬手在她的火剑上敲了一下,“铛!”

    剑身震响,力道之大大得风翎羽虎口发麻,险些握不住剑。她稍稍松了些剑,换手回旋一横,朝那黑衣人腰身扫去。

    那黑衣人也不躲,直接以指为剑,有样学样,以风翎羽的剑招破她的剑招:“太慢了太慢了太慢了……”

    “卿如尘怎么教的你,招招都有破绽!”

    “破绽破绽,都是破绽!”

    “嘿!嘿!嘿!”

    这黑衣修士剑速极快,远胜风翎羽平生所见。风翎羽越打越心惊,越打越心急。

    偏生这人嘴巴特别贱,出招就出招,还出言挑衅:“看来你这师父也不怎么样嘛。”

    “白浪费了你这么好的天赋。”

    “卿如尘也不会教人啊!”

    “啊,你不如给我做弟子吧!”

    原本还强忍怒气的风翎羽终于忍不住炸了,她手中灵力暴涨,红莲火剑“呲”地高涨,赤火霎时间撩到了黑衣修士的额发,给她烧了一半。

    黑衣修士被激得呜哇乱叫:“不是吧不是吧,你这么喜欢卿如尘啊!”

    “卿如尘有什么好的,哪里值得人喜欢了!”

    “你闭嘴!”风翎羽一手持剑,另一手召唤出寒冰剑阵,猛地朝那修士砸去,“去!”

    寒冰一缠上那修士,就化作灵蛇,从头到尾将她锁住。风翎羽抬手,上千枚沾染着寒气的噬魂钉从她袖中飞出,对准那黑衣修士猛然扎去:“夺宝就夺宝,少侮辱我师父!”

    “不是吧,完玩那么大,要死啦要死啦!”那黑衣修士叫着,噬魂钉骤然落下,她的身影随着寒气,化作一道冰雾散去。

    眼前一片冰雾,唯有那黑衣修士不在。风翎羽直觉不对,持剑回旋,朝自己身后挥了一刀。

    “铛!”

    红莲赤火剑似乎砍到了什么硬物,发出了一声悲鸣。

    于此同时,风翎羽感觉到一个庞然大物站在自己身后,她下意识就想走,拔腿的那一刻,她被人从身后拦腰抱住,掐住了咽喉。

    风翎羽一下就无法动弹了。

    掐住她的那个人倾身,凑在她耳边,轻声开口:“说真的,你叫我一声师父,我就把这柄魔剑给你怎么样?”

    冰凉的面具贴着脸,明明是陌生的触感,但却令风翎羽有种奇怪的熟悉。

    风翎羽开口:“从入秘境开始,前辈就戏耍了我一路。”

    “我不明白缘由。是前辈觉得晚辈好玩,还是因为晚辈是我师父的弟子呢?”

    她猜到了。

    她是那条躲在她影子里的小蛇。

    黑衣修士挑眉,语气恶劣:“你猜?”

    第38章 “风翎羽,别爱你师父了,爱我吧。”

    “不必了。”风翎羽扯了一下嘴角, 皮笑肉不笑。

    她想要李慕生的“魔剑”,无非是李慕生是个魔修,所修剑法与所用佩剑, 可能对身为血魔的卿如尘有用。

    只是她如今试出了这黑衣修士的修为远超自己之上,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这魔剑不要也罢。

    风翎羽当即抬手捏诀,撕裂替身符,朝外遁逃。

    可她身影刚逃到门口,只见一道黑影闪过, 那黑衣修士负手又堵在她面前:“别走啊,有话好商量。”

    风翎羽皱眉:“前辈, 我已无意与前辈相争, 还请前辈放我离去。”

    “不要, 你都还没叫我一声师父呢。”

    这黑衣修士,好似打定主意要为难风翎羽, 就缠着她不放。

    风翎羽无法, 只好撕裂千里传送符逃去。

    传送符一撕, 风翎羽刚想跑,就被黑衣修士一把拽住了。

    黑衣修士将她拖到身前, 语气散漫:“喊师父。”

    “前辈这是强人所难。”三番四次被抓住,风翎羽也怒了。

    黑衣修士抓着她的胳膊, 哼了一声:“你都能喊卿如尘师父,为什么不能喊我师父。”

    “我偏要强人所难!”

    “你!”风翎羽气急,抬手就是一掌,“那就不怪我不客气了!”

    两人又在这方不足百丈的空间之内打了起来。

    这回风翎羽发了狠, 手断层出,只求换得片刻喘息, 能从此间逃出去。

    可那黑衣修士对她的一切攻击都轻描淡写的,也没有非要伤她或者侵犯她,但就是缠着她不放,活似个脑子不好的疯子。

    两人打了足足一个时辰,打得风翎羽都没脾气了:“前辈要收徒,外面有那么多弟子,大可收去,为何要为难我一个已经有师父的人。”

    那黑衣修士不依不饶:“我没说要收徒啊。”

    风翎羽觉得她很不讲道理:“那你让我唤你师父?”

    黑衣修士理直气壮:“对啊,我只让你喊我师父。”

    “你——!”

    风翎羽简直没处说理,她一掌朝那黑衣修士胸口打去:“我不与你说了,走了!”

    那黑衣修士身形一闪,风翎羽那一掌就直接打在了棺材上的魔剑身上。只听的“砰”地一声,魔剑震动,链接它的那处棺材轰然裂开,爆发出一阵漆黑的幽光。

    那幽光爆发出一个强劲的吸力,猛地吸向风翎羽。风翎羽猝不及防,整个身体如坠深谷,被深深地吸了进去。

    “小心!”

    黑衣修士发出一声惊呼,连忙去拉风翎羽的手。相牵的瞬间,她跟着风翎羽一同被吸入那幽光之中,霎时间消失在这大殿之中。

    ————————

    “哎呦!”

    黑衣修士拥着怀中的风翎羽狠狠摔在地上之时,只觉得脑袋磕到了一块坚硬无比的石头,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哀鸣。

    她捂着脑袋,强撑着身体从地上起身,嘴里还念叨着:“痛痛痛……”

    被她护着的风翎羽从她怀里起身,睁开眼抬眸望去,看到了一片碧波无垠的海浪。而她们身下,则是一滩漆黑坚硬的礁石,难怪硌得人生疼。

    这是哪儿?

    乾林秘境中唯一的海就只有碧波海,难道此处就是碧波海?

    风翎羽连忙从纳戒中取出乾林秘境的地图,上面的地标指针显示她们仍旧还在剑谷之中,她立即皱起了眉头。

    黑衣修士凑到她跟前与她一同看地图,边看边摸下巴:“嗯……看起来,这是个境中境。”

    她挨得极近,隔着面具风翎羽都能察觉到她的呼吸洒落在自己耳畔。风翎羽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偏头朝她看去:“前辈怎么看?”

    这回轮到黑衣修士感到稀奇了:“怎么,不躲我了?”

    风翎羽收起地图,神色冷静:“前辈是为了救我而误入此地的,我还没有那么不识好歹。”

    “更何况,此地只有你我二人,两人联手自然有更大的胜算。”

    黑衣修士点点头,从礁石上起身,朝风翎羽伸出了手:“走,我们往四周探探。”

    风翎羽扫了她一眼,并没有将手递到她手上。她只是默默地站起身,对黑衣修士道:“走吧,前辈。”

    面具底下,前辈挑眉,轻哼一声,右手的大袖一挥化作绳索麻溜地缠上风翎羽。风翎羽眉头一皱,还未等她反对,那前辈就一把将她拽起来,拽着她飞向无垠的海面。

    两人在海上飞了约莫有一刻钟之久,终于在海面之上发现了一丝异样。

    在海面的最北方,飘着一片漆黑浓密的乌云。乌云密布之下,电闪雷鸣,暴雨如注,海浪翻涌。

    前辈眼尖,一眼就看到了海浪之间,有一艘渡船在翻涌。数十名貐挥动着钢铁一般坚硬的翅膀,嘶吼着猪头,朝渡船撞击。

    每撞击一下,渡船之上的护阵阵法,就爆发出一阵金光。随着一阵又一阵的撞击,金光越发黯淡。渡船之上的护船修士,面颊也越发苍白。

    在貐的围攻之下,这艘渡船已是强弩之末。

    前辈想也不想,一把拉过风翎羽:“北方有艘渡船被貐所包围了,船上还有不少凡人,我们得赶快了!”

    她话音落下,竟是抬手捏诀,直接往前迈了一步。

    一步,缩地成寸,迈了两百里。

    风翎羽瞳孔巨震,此人修为在境中好似没有限制,直逼渡劫境。

    飞行速度骤然加快,令风翎羽一阵头晕目眩,还未等她适应,那人一把拽着她,开始疯狂奔跑。

    十步,二十步,三十步……五十步……

    三息万里!

    就在风翎羽能看见渡船之际,天空之上忽然横来一柄巨剑。剑光横贯五十里,劈开了乌云,刹那间蒸腾掉所有的貐。

    “前辈”生生停下了脚步,她将风翎羽挡在身后,仰头看向天上。

    阴郁的天空之上,有一道天光泄下,照在了渡船之上。一名身穿蓝衫的修士,踩在冰剑之上,垂眸往下看,与“前辈”对上了视线。

    四目相对,前辈侧身对风翎羽小声嘀咕:“这莫不是李慕生?”

    风翎羽刚才被她拽着跑了上万里,此刻脑内翻江倒海,完全不想回答,只想吐。

    她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谈话间,飞剑上之人落了下来,朝“前辈”行了一礼:“道友好。”

    “你好你好。”前辈拱手,敷衍地回答。

    蓝衫剑修又看了一眼她二人,微微一笑:“我观道友二人挺面生的,在下乃万剑宗叶风竹,不知两位道友如何称呼?”

    万剑宗?不就是李慕生以前的宗门,那不就是剑宗前身。

    这里果然是个境中境。

    前辈也笑眯眯的:“我嘛?我叫蛮蛮,一介散修。”

    “至于我身后这位……她姓风,名翎羽,是我的弟……”弟子二字即将脱口而出,蛮蛮就感觉到自己掌心被掐了一下。她嗷了一声,硬生生地改口,“我的妻子。”

    风翎羽一下瞪大了眼睛,扭头看向她,满脸都是震惊。

    面具底下,蛮蛮捏住她的手,微微扬起唇角,神情很是愉悦。

    叶风竹看了看她二人,略有些诧异。一个修为与渡劫期相近,一个……看不清修为,想来也是一位大能。

    叶风竹颔首,开始与她二人解释她的来意:“是这样的两位道友,这艘渡船是从西洲来到中洲的,如今到了中洲地界,按理来说理应由我们万剑宗护送。”

    “但最近海啸频发,貐作乱,我道盟人手不足。”

    “我观两位方才像是来救船的,若是顺路的话,可否帮帮忙,将这艘船护送到中洲呢?”

    蛮蛮答应得极为爽快:“好啊,不过你用什么报答我呢?”

    叶风竹一时怔住了:“这?”

    见她这般模样,蛮蛮恶劣地扬起唇角:“不如这样,你以身相许如何?”

    叶风竹瞠目结舌:“……”

    她生得眉目温婉,身形如竹,极为秀丽。

    在剑修之中,是个难得的芝兰玉树般的美人。

    美人发愣,自然也是美的。蛮蛮是卿如尘的乳名,她这个人真的人如其名,有些时候野蛮极了,就喜欢欺负人。

    风翎羽算是看出来了,她不但是对自己耍嘴皮子,她是见谁漂亮就耍谁。

    风翎羽缓了一口气,对叶风竹道:“你别理她,她逗你玩的。”

    听风翎羽开口,叶风竹这才大松一口气。风翎羽便与她道:“我们会帮你把渡船送到中洲,就当结个善缘。”

    叶风竹连忙拱手行礼:“多谢风姑娘。”

    “不客气,带我们到船上去吧。”

    听风翎羽这般说,叶风竹连忙动身,带她们下船。下船途中,蛮蛮传了一道声音* 到风翎羽的脑袋里:“怎么,这个家由你做主了是吧。”

    风翎羽算是发现了,这个人修为高,脸皮厚,嘴皮子还贼利索。

    风翎羽淡淡回道:“前辈生气了?哦,打扰前辈趁火打劫,是我不对了。”

    蛮蛮一听,顿时大笑:“哈哈哈哈哈哈……你吃醋啦!”

    风翎羽:“……”

    风翎羽心想,她都来这乾林秘境冒死寻宝了,看起来是个没几天活头的老不死,她和这种人计较什么!

    不就是嘴上的便宜嘛!

    打又打不过,说又说不过,让她占占吧。

    要是还不行,等师父出关,再找师父告状。

    ————————

    叶风竹领着二人一落船,满船的修士都飞在甲板上,齐齐朝她行了一礼:“拜见宗主。”

    此时船舱里的修士也纷纷从里头走出来,朝叶风竹行礼:“拜见叶宗主!”

    “多谢叶宗主救命之恩。”

    叶风竹忙说不用谢,这都是万剑宗理应做的。她又从纳戒中拿出一些丹药,递给受伤的修士,叮嘱他们好好疗伤。

    为首一人还挺不好意思的:“哪能让您给啊,出发前任务堂都分配了的,是我们技不如人才……”

    叶风竹还是将东西塞到她怀里:“好了,都是门中弟子,受伤了就先治疗。门内该给的是门内的是,我既然路过了,就不能置之不理。”

    一番好说歹说,领头的才将这丹药收了。

    卿如尘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要知道在修真界中尊卑有别,其中以师徒最为严格。叶风竹作为一宗之主,按理说宗门上下都是她的弟子,大家敬爱归敬爱,还是带着几分畏惧的。

    可是这些万剑宗好像并不怕她,反而对她很亲切,就像对自己的姐姐或者母亲一样。

    看起来这叶风竹风评不错,为人也很好。

    按理说这样的人,理应会有一页属于自己的人物志。就算没有,民间也会有她的故事流传。

    卿如尘小时候也听过不少故事,怎么对“叶风竹”三个字没什么印象呢?

    她挨着风翎羽侧头,给她传了一道音:“哎,你和言澈认识,她是剑宗的,和你提过叶风竹这个人吗?”

    风翎羽脑袋被她撞了一下生疼。

    她叹口气,心想这人真的有毛病。都传音了,挨那么近干嘛!

    风翎羽稍稍与她拉开点距离:“没有。”

    “奇了怪了,这样的人怎么会没有人记得呢。”卿如尘摸了摸下巴,小声嘀咕。

    那头的叶风竹安抚完弟子之后,对拉着为首一人过来,对风翎羽道:“这是我的弟子叶飞飞,飞飞,拜见翎羽前辈与这位蛮蛮前辈。”

    叶飞飞拱手,落落大方道:“拜见翎羽前辈与蛮蛮前辈。”

    风翎羽颔首,叶风竹扭头与叶飞飞叮嘱:“我一会还要去你四师姐那里帮忙,这两位前辈会护送你们送回中洲。”

    她简单吩咐几句,之后御剑飞起,与船上众人道别。见她要走,船舱上的人扑到甲板上,哭着喊着感谢她。

    更夸张的,一些父母抱着孩子都站在船艏的护栏上,不停地挥着手臂。

    最显眼的是个少年,她爬上了桅杆,站在船帆的最顶端,不停地挥手呼喊:“叶宗主!叶大师!”

    “中洲见!中洲见!”

    少年的声音清亮,在一群嘈杂声中格外好听。卿如尘抱着手臂仰头往上看,简单地扫了一眼,就将她打量清楚了。

    对方瞧着只有十三四岁,脸部轮廓很硬朗,但带点婴儿肥。剑眉,星眸,薄唇,高鼻梁,皮肤黑红黑红的,典型的西洲人长相。

    在这气温很低的海面上,只穿了件灰扑扑的长褂子。褂子有些小了,露出一截手腕,和半截小腿,皮肤又黑又红。

    她脚下踩着一双海藤做的草鞋,看起来很柔软舒服。和周围这些穿着绫罗绸缎的富人比,她就是个穷孩子。

    要知道,哪怕是两千年后的今天,要上跨洲渡船,就算是寻常修士也需要积攒十几年灵石。

    她这么一个穷孩子怎么做到的?

    有意思。

    卿如尘伸手,戳了戳风翎羽。风翎羽回眸,一脸莫名地看向她。

    卿如尘抬手,指了指上方的那个孩子:“我猜,这孩子是李慕生。”

    风翎羽很快就反应过来,试探地问:“那一会去找她搭话?”

    卿如尘轻笑了一声:“搭话多没意思啊,再看看呗。”

    风翎羽:“……”

    真的,她跟这个人没话说。

    卿如尘见她这副无语凝咽的模样,轻笑了一声,向对方发出邀请:“说真的,反正都被关在境中境了,也不好浪费时间,不如我再带你练两下?”

    风翎羽看她:“前辈又要以大欺小吗?”

    “唉,怎么会,我不是这样的人。”卿如尘抬起右手摆了一下,笑眯眯的,“这回用元婴期的修为和你打。”

    “行,那请前辈多多指教了!”

    风翎羽也不跟她客气,直接从纳戒中取出赤火剑,一剑捅向卿如尘。

    两人就在船上这么直接打了起来,如同在魔宫校场的时候,极力收敛着灵力,不误伤到他人。

    一开始众人还很新奇,打着打着,连打了两个多小时,众人就觉得无趣,回船舱去了。只有万剑宗的剑修,还有那个爬船桅的小孩,看得如痴如醉。

    不过那个小孩很快也不能看了,因为夕阳快落下,她被喊到了后厨,开始准备食材。

    卿如尘接着风翎羽的招,还扭头抽空看了一眼,与风翎羽道:“这孩子还在船上做帮工唉。”

    风翎羽刚好挑到她的一个破绽,横剑扫向她的胸口。卿如尘躲闪不及,被她一剑划开胸前衣衫,不由大呼:“你下手真狠啊你,我就这么一身衣服!”

    风翎羽全神贯注,又是一件剑刺去:“真被我打坏了,赔你一件就是!”

    “真哒!”卿如尘得意死了,“那我放水啦!”

    说是放水,其实就是让风翎羽打中她两三下。等风翎羽灵力耗尽,两人在甲板上停了下来。

    高强度地运转灵力,令风翎羽有些气喘,额上也微微沁了细汗。她从纳戒中取出补灵丹,就要往口中倒。

    一旁的卿如尘连连摆手:“不打了,不打了,歇会吧!”

    风翎羽抬眸,望向她有些不解。

    卿如尘伸手一指,指向太阳的方向:“看会落日。”

    此刻太阳高悬在西方的海面上,宛若一团燃烧的火,烧红了漫天的云。云彩倒影在碧波无垠的海上,风一吹来,海波翻涌,如同一片又一片的火烧了起来。

    海里的火云之中,有巨鲸在翻涌,高高吐气水柱,发出一声又一声的轰鸣。

    风翎羽从未见过这般绚烂又辽阔的景致,一时之间竟看呆了。

    卿如尘站在一旁观察着她的神色,见她入神,微微一笑后打了个响指。

    响指落下,如同一声军鼓之响,落入深海之中。

    “簌簌簌……”

    刹那间,成千上亿的飞鱼从红色深海飞出,形成了一副五彩斑斓的远山图。图画的颜色,根据着飞鱼群而变换,时而形成千里江山,时而形成戈壁沙漠,时而形成辽阔冰原,时而形成日照金山……

    熟悉的图景在眼前浮现,看着看着,风翎羽的敛眸,眼神垂落下来。

    卿如尘注意到她的神情,小心开口:“怎么,怎么不高兴了?”

    “没有。”风翎羽否认道。

    “明明就有。”卿如尘才不信她的鬼话,“刚才眼睛还亮亮的,现在眼睛一下就耷拉了,没精打采的。”

    “说你高兴,骗鬼呢。”

    她话实在是太多了,风翎羽心口堵得厉害,没好气道:“这与前辈又什么干系。”

    “有干系啊,我看不得女子在我身边不高兴。”卿如尘这般说着,手臂撞了撞风翎羽好奇地问,“说说嘛,为什么不高兴。”

    风翎羽懒得理她。

    卿如尘抱着手臂俯身,意味深长地开口:“让我猜猜,你是不是想你师父了?”

    心事被戳中,风翎羽一下抿住了唇瓣。

    卿如尘眼中的笑意更盛:“哎呀呀,看来我猜中啦。不过你那么喜欢你师父,怎么想到她不高兴呢?”

    这个人装模作样,拉长了语调:“哦……我知道了,你在想这么漂亮的景色,你师父是否也与人看过?”

    她说得笃定,凑到风翎羽面前:“你在嫉妒!”

    话音落下,风翎羽迅速出手,一把扼住了她的咽喉,神色冷冽:“前辈闭嘴!”

    她这一次出手,是前所未有地快。卿如尘低头看着她,只觉得她像极了一只被人踩到了尾巴的猫,弓着背脊,全身的毛都炸起来,随时都要把人挠死。

    卿如尘勾起唇角,语气很愉悦:“你喜欢你师父。”

    “闭嘴!”

    风翎羽瞬间收拢手指,生生捏了下去,几乎要捏碎卿如尘的喉骨。

    卿如尘的身影顿时化作一道黑影,水流一般退向一旁。二人间的距离被拉开,卿如尘抱着手臂,望着风翎羽愤怒到通红的眼,只觉得心口又酸又痛。

    她酸,是因为她就是卿如尘。

    她痛,是因为她也不是卿如尘。

    她是卿如尘分出来的一部分,风翎羽爱她,是爱她身为人的那部分,还是她的全部呢?

    算了,她也不想知道。

    她勾起唇角,语气懒散道:“师徒恋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她终究还是人,人有七情六欲,有私心,再爱你也不会为了你牺牲所有的一切。名誉,地位,权力……”

    “但我不一样,我没有私心,我只爱你。”

    “风翎羽,别爱你师父了,爱我吧。”

    蛮蛮话音还未落下,就被风翎羽召唤出来的诛魔剑,一剑穿胸。

    呜呼,逗狠了,孩子这回是真生气了。

    第39章 你说你与你师父清清白白,可你刚才在等什么?

    卿如尘所教的清风剑法中, 有一式名为“万剑归一”。此招乃是渡劫期才能使用的剑法,风翎羽悟性再高,练习再多, 都无法发挥此招的万分之一。

    这一次她调动全身灵力,催发了大乘期才能操控的“诛魔剑”, 也不过堪堪发挥了百分之一的威力。

    可就是这百分之一,竟然破开了蛮蛮的防御,一剑刺入她的胸膛。

    “滴答……滴答……”

    鲜血顺着剑柄滴落而下,汇流入甲板, 形成了一条小溪。

    蛮蛮抬眸,看向了面前的风翎羽。燃命之技“爆血”之下, 风翎羽灵力暴涨, 撕裂了灵脉, 致使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她的衣袍。

    她的身体如强弩之末, 在风中摇摇欲坠, 可握着剑的手却极为坚定:“不许你污蔑我师父!”

    “再多说一句, 我就杀了你!”

    风翎羽猛地把剑往前一刺,将诛魔剑刺得更深。

    “哼……”蛮蛮被她一剑贯穿, 身躯受痛轻颤,发出一声闷哼, 脸色也苍白了几分。

    诛魔剑虽是魔道克星,但蛮蛮修为高深,并没有受伤很深。

    伤她的,是风翎羽的话。

    她对卿如尘的维护, 简直令蛮蛮发狂。

    蛮蛮嫉妒得眼眶都红了,她望着风翎羽那双稚嫩又固执的眼, 脑海中思绪翻涌。

    她实在是不知道卿如尘有什么好的。

    在蛮蛮看来,卿如尘此人又当又立,既要又要,是个极其不要脸的伪君子。

    她不愿拿其他人疗伤,却糟蹋了风翎羽。夺了她的元阴,却又不敢认。

    明明也是有情的,却说自己只有欲。

    为了修太上忘情,把自己身上的“杂质”剥离出来,达到纯粹。

    是的,在蛮蛮看来,自己就是卿如尘的杂质。

    这样的杂质里,饱含着对风翎羽所有的真心。爱护,关切,担忧,责任,欲望,信赖……

    她所有的一切,都与风翎羽有关。

    最爱风翎羽的是她,凭什么被风翎羽维护的,却是那个躲在阵法里的卿如尘。

    蛮蛮气得要命,她抬手握住诛魔剑,凝视着风翎羽的眼,一点一点地往自己胸腔里捅:“我就是要说。”

    “怎么,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你与她,能有什么结果吗?”

    蛮蛮每说一句,就握着剑身往更深里捅。锋利的剑身在她掌心划下深深一道血痕,鲜血滴落,风翎羽的身体被她拽到身前。

    风翎羽此刻已经完全脱力了,此刻两手扒在剑柄上,仰头望着蛮蛮。

    隔着面具,她看不到蛮蛮的表情,但气势却一点也没输,看向蛮蛮的眼神很是倔强。

    蛮蛮轻笑一声,抬手揽住她纤细的腰肢往自己怀里带。

    此刻她们挨得很近,风翎羽的血染在了她胸口,蛮蛮凑在她耳边慢声道:“你说,我若是在这秘境之中对你做了什么,你师父会不会为你出头呢?”

    渡劫期甚少与人争斗,毕竟都距离飞升一步之遥了,只要不是什么血海深仇,大家都希望能够化干戈为玉帛。

    一旦他们打起来,也是天翻地覆,九州不宁。

    风翎羽的身躯一下就僵住了,连带着呼吸也停顿。

    蛮蛮感受着她的变化,搂着她腰肢的那只手一点一点往上:“现在知道怕了,骂我的时候,捅我的……”

    蛮蛮话还未说完,脸色骤变,抬手就是一掌轰向风翎羽的心脏。

    灵力瞬间粉碎掉那些靠近风翎羽的噬魂钉,风翎羽被这一掌打得血气翻涌,身体一软,趴在蛮蛮肩头不停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

    风翎羽浑身是血,倒在蛮蛮怀里咳嗽着。蛮蛮揽着她的身体,跪下身来,跪在甲板上,一边给她运送灵力,一边大骂:“你是不是疯了,动不动就寻死!”

    “卿如尘养你这么大,就是养你去送死的嘛!”

    蛮蛮本来就气的要命,现在更是气炸了。

    她想好了,等卿如尘出关,她要把那玩意杀了,自己当家作主!

    “咳咳咳咳咳咳……”风翎羽蜷缩在她怀里,剧烈咳嗽着。察觉到蛮蛮碰她,她极力一甩手,冷声道:“别碰我!”

    又冷又倔,就和望天峰顶的冰石头一样。

    蛮蛮被她甩手一巴掌,险些打到脸。她一把握住风翎羽的手,强制与她十指相扣:“不想死就少废话!”

    蛮蛮戴着漆黑的面具,束着高马尾,身穿一袭黑衫。夕阳落在她的背后的黑衫,照映出色彩斑斓的黑色,好像她整个人都披上了一层黑甲。

    她身上的诛魔剑还没拔,拥着怀里的白衣染血的风翎羽,与她十指相扣,低头与她额头相抵。

    远远看过去,如同战死的项羽拥着她的虞姬。

    “别说,还挺好看的。”远处的叶飞飞抱着剑,有点牙酸,“就是这两位前辈吧……性子都有些暴躁。”

    “怎么打着打着,把老婆给打伤了呢。”

    她话音落下,原本正在给风翎羽疗伤的蛮蛮抬头,冷冷地扫了她一眼。

    叶飞飞瞬间闭嘴了。

    ————————

    风翎羽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躺在了船舱里。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渡船航行在黑夜里,海浪摇晃,身下的床铺也咿呀咿呀地左右摇摆。

    风翎羽躺在床上检索一番,发现身上那种鲜血黏腻感全无。过度使用灵力的识海刺痛感消失不见了,只有充足休息后的舒适。

    除此之外,身体并无异样。

    她还有些每回神,床头上方传来一道声音:“醒了?”

    是蛮蛮!

    风翎羽随即一卷大袖起身,身形一闪来到床尾,保持着进攻的姿势警惕地望着她。

    蛮蛮依靠在船舱的窗边,抱着手臂看她,漫不经心地笑:“这么紧张做什么,我要真想对你下手,你以为你现在还能这么活蹦乱跳的。”

    风翎羽没有放松警惕,看着她的眼神目光冰冷:“前辈的实力我已经清楚了,我只是想给自己一点保全自我的间隙。”

    “保全自我?你所说的保全,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吗?”

    蛮蛮讥讽了一声,风翎羽没说话,垂着眼眸,默认了她的说法。

    她打不过蛮蛮,认栽。

    可蛮蛮真的对她做了什么,她不会让对方如愿。

    她是宁可死,也不会被人碰的。

    蛮蛮见她这副贞洁烈女的模样就来气:“卿如尘也不是什么老古董啊,怎么把你教成这个模样。”

    “自古以来,男欢女爱,稀疏平常。莫说我还没对你做什么,就算我对你做了,也是你占便宜。”

    “你怎么动不动就寻死觅活的!要换成是我,我肯定虚以委以,等人放松警惕了再报复。”

    “死算什么啊。”

    风翎羽拧紧眉头不说话,神色冷冷的,模样也极为倔强。

    就是块小石头。

    蛮蛮都被她气得没脾气了,她稍稍倾身,恶劣开口:“也不知道你怎么那么倔,怎么,这么怕我碰你,是因为要替卿如尘守节吗?”

    “你倒是忠贞了,就是不知道你师父身边围绕着那么多莺莺燕燕,她忍不忍得住。”

    她开始口无遮拦,风翎羽一下就怒了:“不许你污蔑我师父!”

    “我师父高风亮节,从未做过任何不道德的事。更何况,我与她之间清清白白,你一而再再二三的凭空污蔑,着实可恨!”

    “狗贼,纳命来!”

    风翎羽这回是真气急了,抬手就是召唤一座镇魔塔,直接朝蛮蛮砸去。

    蛮蛮立即抬手捏诀:“困!”

    顷刻间,风翎羽脚下的影子化作漆黑的藤蔓缠绕而上,一下就捆住了她,将她拖到了床上。

    风翎羽躺在床上,艰难地挣扎:“放开我,狗贼,你放开我!”

    蛮蛮的风锁着实太厉害,不是她能挣开的。

    蛮蛮走到床边,抱着手臂欣赏了一会她挣扎的模样,笑吟吟的:“行,你师父高风亮节,我是狗贼。”

    “既然你气性这么大,不如就自己在这船舱里反省吧。等你什么时候不骂我了,我再放开你。”

    蛮蛮说完,转身离开了船舱。

    在她身后,风翎羽躺在床上,被封锁捆着,像条鱼那般不断地挣扎。

    蛮蛮直接抬手捏诀,封锁了此地,隔绝了一切声响,最后咿呀一声关上门,没什么留恋地走了。

    一出船舱,蛮蛮径直往深海里飞。她心中有气,逮着一只有煞气的妖兽就疯狂吞噬。一夜之间,周围上百里的海域,被她吞得一干二净。妖魔们闻风丧胆,全都跑了。

    这一夜渡船之上的人过得极为安稳,黎明时分,蛮蛮拖着一条很罕见的蓝金鱼甩在了甲板上。

    晨光微熹,照在这条硕大的蓝金鱼上,金光闪闪的。

    万剑宗的剑修们从入定之中醒来,齐齐围在这条蓝金鱼上,发出惊叹:“哇……血统好纯正的蓝金鱼,前辈这是下潜了一趟深海?”

    “嗯。”蛮蛮点头,抖了抖袖子,抖出一大堆东西。

    什么八阶蛟龙筋,九阶海藤,鱼骨,蚌珠,龟丹,十阶的珊瑚玉……

    都是一些稀罕的材料,看得万剑宗的弟子们两眼放光。

    蛮蛮知道她们想要什么,挥挥手不甚在意道:“这都是我昨晚捡来的小垃圾,对我没什么用,你们拿去吧。”

    “真的吗?那我们就不客气啦!”

    得了蛮蛮松口,叶飞飞等人呼啦一下,将地上的东西都抢干净了,只留下半截的珊瑚在地上。

    就在这时,蛮蛮感觉到有人扯了扯自己的袖子。蛮蛮低头,对上了一张漆黑的眼:“这位仙师,那半截珊瑚可否赐给我?”

    是那个西洲来的孩子。

    天还这般早,她却早早醒来,拿着拖把来到甲板清扫了。

    蛮蛮看了一眼她的拖把,点了点头:“嗯,拿去吧。”

    孩子的眼一下就亮了,连忙俯身,将那半截珊瑚捡起来,宝贝似的往怀里揣。一边揣,一边不好意思地看向蛮蛮:“多谢仙师!”

    “不客气。”蛮蛮笑了笑,有些好奇地问,“不过你要这珊瑚做什么?这部分材料可值不了多少灵石。”

    蛮蛮生得高,又全身黑,还带着面具,看着挺吓唬人的。

    可她声音非常清亮,和孩子一样软,说话尾音娇娇的,小孩虽然小,但见多识广,知道她这种人也就表面看起来厉害,实际上很好说话,渐渐也不那么怕她了。

    听她这么问,小孩答道:“虽然不能用来入药或者炼制灵宝,但是可以雕刻成簪子。”

    “我会一些符文阵法,可以做避水簪。珊瑚做的避水簪,如今可紧俏了。”

    蛮蛮惊讶了:“你还会做簪子?你是个修士啊?啊呀,真没看出来。”

    她竟然没有在对方身上察觉到一点灵力波动。

    小孩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是会画几道符箓,没有正式修炼过,没有灵力的,不算修士。”

    蛮蛮挑眉:“没有灵力你就能画符……这天下还从未有过这样的符修。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嗯……我姓李,名慕生,叫李慕生。”

    ————————

    闲着也是闲着,反正风翎羽也不愿意和她玩,蛮蛮就开始自己找乐子。

    她把风翎羽从床上搬起来,扶着她端坐在铜镜前,强行破开风翎羽的纳戒,从中取出那套有凤来仪的法衣为风翎羽换上。

    一边换,蛮蛮一边在她耳边碎碎念:“我找到李慕生了,果然就是那个西洲来的孩子。”

    “你知道嘛,她竟然是个天生的灵符修士,会在簪子上刻录阵法。”

    风翎羽被她锁了两天,已经明白这个人就是个肆意妄为的疯子。多说无益,她已经懒得和她说话了。

    风翎羽不答话,蛮蛮就继续念念叨叨:“我很好奇,符修很吃香的,她为什么要去万剑宗拜师呢?”

    “小孩子就很惊讶,问我为什么会知道她要去万剑宗拜师。”

    说到这里,蛮蛮哼了一声,极为骄傲:“我可是渡劫期的大宗师,我当然什么都知道。”

    风翎羽听到这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蛮蛮一下就看到了,开心地鼓掌:“哇,你有反应了!”

    风翎羽立即敛眸,又把自己当成一个死人。

    蛮蛮也不计较,给她换好衣服之后,松开了她的发带。脑后的发带一松,满头乌发如瀑,洒落在肩头。

    蛮蛮伸手,抚摸着她黑长的发丝,忍不住倾身埋在了风翎羽的肩颈处。

    说是埋,也不太准确,毕竟她还是很讲礼仪,与风翎羽的后颈拉开一寸的距离。绕是如此,风翎羽还是吓的全身绷紧,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浓郁的白茶香在鼻尖漫开,蛮蛮闭上眼,脑海里都是那七天七夜的纠缠。

    妖魔的欲望,远比人要强烈百倍,千倍,万倍。

    去死吧这个破世界,她就喜欢自己的徒弟怎么了?

    和自己徒弟在一起碍着谁了吗?她就要违背伦~理,不顾世俗,不顾一切,和她交尾纠缠,直到地老天荒。

    可她是卿如尘,她偏偏是卿如尘。

    卿如尘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风翎羽不喜欢她。

    卿如尘害怕的,她也害怕。

    蛮蛮屏息退开,稍稍拉开了与风翎羽的距离。她拿起一旁的梳梳子,笨拙地开始给她梳发,一边梳一边漫不经心地将中断的话续上:“我套了套话,李慕生就和说了自己的身世。”

    “她父亲原本是西洲一个大世家的矿工,后来矿厂塌了,她就跟着母亲下海捡珠为生。有一年,海里有大妖作祟,是叶风竹联合几大宗门,消灭了大妖,还西洲安宁。”

    “那时李慕生还小,远远见过叶风竹一面,就立志于做个保佑天下的大侠。”

    “她听说万剑宗三年一次的升仙会在万剑城举行,就努力攒钱,想来参加这一次的升仙会,成为万剑宗的弟子。”

    蛮蛮说完,风翎羽的头也梳好了。她抓着风翎羽的头发,给她挽了一个刚学的发髻,最后簪上一枚珊瑚簪,固定住她的头发。

    乌黑发亮的发丝间,一枚粉中带红的白茶花雕玉簪,漂亮又精致。

    蛮蛮抚着她的肩膀,与她一同看向镜子:“好看吗?”

    “这簪子是我跟着李慕生学着雕的,我的手艺好吧?”

    风翎羽抬眸,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一袭红衣潋滟,却没有戴上凤冠,反倒是一袭黑发以红珊瑚簪浅浅挽住,庄重之中,又有种清丽。

    是从未有过的好看装扮。

    只是她抬眸扫了一眼身侧那个漆黑的铁面具,心里就忍不住叹了一句:“晦气!”

    她嫌弃得太明显,蛮蛮有些受伤。她想了想,两手抓住风翎羽的肩膀,与她轻声道:“我只你不喜我,可这簪子若是卿如尘为你雕的呢?”

    师父?

    还未等风翎羽反应过来,蛮蛮抬起右手,掀开自己的面具。霎时间,她脑后的马尾散落在肩头,簪上了一枚乌黑的檀木簪。身上的黑衫,也由黑变白,化作了一件宽松的大袖。

    面具消失不见,蛮蛮的手再次落在风翎羽的肩头时,露出了自己本来的容颜。

    是一张与卿如尘一模一样的脸。

    风翎羽望着铜镜中的那张脸,瞳孔微颤,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蛮蛮……又或者卿如尘,抬起右手落在风翎羽的面颊,她柔软的指尖抚摸着风翎羽滑腻的面颊,唤了一声:“羽儿……”

    师父从未这般唤过她。

    风翎羽知道的。

    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

    可当卿如尘的指尖落在她的面颊,划过她的下颚,揉捏住她的耳垂时,她还是仍不住心跳加速,面颊滚烫,呼吸急促了起来。

    风翎羽咽了咽喉咙,只觉得自己被对方抚摸过的每一处地方,都在烧。

    她强迫自己将视线落在镜子中,可当对方倾身,要将吻落下来时,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唇上的温度也在这时停住了,对方的吻没有落下来,而是贴着她的脸,停在了她的唇角上方。

    “呵……”

    一声嗤笑传来,风翎羽睁开了眼看向对方。

    对方顶着卿如尘的脸,两手捧着她的面颊,笑得极为恶劣:“你说你与你师父清清白白,可你刚才在等什么?”

    风翎羽眼睛一下红了,眼神愤怒得想杀人。

    她生气的时候,全身都在泛红。眼睛是红的,脸是红的,耳朵也是红的。

    卿如尘捂着她的耳朵,用力地揉了揉:“承认吧,你对你师父有不轨之心。”

    她开心死了,一把将风翎羽拽到身前,滚烫的气息洒落在她唇上,语带隐忍:“你要你师父!”

    这一句话,如同一道闪电,撕裂了风翎羽的识海,正正劈落在她的神识上。

    风翎羽立时就疯了,瞬时间她体内魔气暴涨,吞噬掉她的神识,顷刻间令她入魔,短时间内修为暴增,一时间竟挣开了蛮蛮的束缚,从纳戒中取出镇魔剑捅向蛮蛮!

    “你又捅我!”

    卿如尘闪身来到她身后,一手抓住她的镇魔剑,一把将她揽入怀中,低头咬向她的颈间。

    风翎羽体内的魔气被她吸了出来,融入自己的身体。风翎羽身体一软,缓缓滑落在卿如尘怀中,彻底昏倒过去。

    过了好一会,卿如尘才将风翎羽的魔气彻底吸纳出来。当最后一缕魔气融入她的身躯,她终于维持不了人身,露出自己的半截尾巴。

    热……

    好热……

    她所有与卿如尘有关的记忆,都来自于风翎羽。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不知道自己的去路,只知道要一心修炼,保护风翎羽。

    自那次与风翎羽交尾,她就时刻处在情潮里。

    若是在平日里还能压制,偏偏……可偏偏让她碰了风翎羽的血。

    啊……好热啊。

    卿如尘拥着怀抱里的风翎羽,忍不住将她抱得更近,两手死死揽着她的肩膀,一边用脸摩挲着她的面颊,一边甩动着尾巴,往她的裙摆里探去。

    野兽的欲望在此时胜过一切,她想交尾,想往更深的地方去。

    就在她的尾巴往里更深去时,在她怀中昏迷的风翎羽不适地皱起眉头。卿如尘一见她蹙眉,脑子找回了一点理智。

    她想她那么信任她师父,她不能学卿如尘。

    她立即抽出自己的尾巴,深呼吸冷静下来,看了一眼风翎羽的脸,心想: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卿如尘叹了一口气,抬手捏诀的将风翎羽抱回床上。而后推开窗,一跃而下,跳入海里。

    第40章 “谁说师徒就不能结道侣的?”

    百丈之下的海水又冰又寒, 生生地将蛮蛮体内燃烧的情欲之火降下来。她在海水里静静漂浮了一夜,再次上船时,脑子已恢复清明。

    空有修为, 没有经历的妖身,仿佛一个怀揣怪力的稚童, 稍有不慎就会毁天灭地。

    好在卿如尘将所有与风翎羽有关的记忆都分了过去,这让她天生就知道怎么爱风翎羽。

    强逼是没有好结果的,既然已经探出自己想知道的话,接下来守着她就好了。

    蛮蛮这么想着, 单脚踏入船舱的那一刻,她突然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毁灭气息, 下一刻, 她毫不犹豫地往后撤。

    还是有点迟了。

    后撤的一瞬间, 船舱内的阵法轰然张开,弑神弩对准了她的识海, 瞬间刺来。

    蛮蛮根本来不及躲闪, 只好抬手不断地施加屏障, 一层,两层, 三层……

    一息之间,七十二层屏障被弑神**穿了个稀巴烂, 穿得火花四溅,一直逼到蛮蛮额前。

    蛮蛮抬手,捏住了**的枪头,愤怒的**如同一只被捏住嘴巴的鲨鱼, 不断地颤抖着枪尾,带着狂暴的灵力继续冲刺。

    其冲击力之大, 就连蛮蛮都有些接不住。

    蛮蛮捏着**,轻嘶了一声:“翎羽姑娘好厉害,不过短短一夜,竟然能破开我的风锁,还设置了一座如此精妙的阵法置我于死地……”

    “若是真让你成长起来,只怕不到练虚期,你就能单杀一般的大乘修士了。”

    里面的人没有回答,蛮蛮抬手握拳,用力一捏,只听得“咔嚓”一声,竟是生生把这**捏爆了。

    弑神**碎了一地,化作粉末散去。蛮蛮负手,弓着腰走入船舱,一眼就看到了端坐在床边的风翎羽。

    对方已经解开了束缚,但因为短暂入魔,此刻身体极为虚弱,面色透着一股不正常的潮红。

    见蛮蛮走进来,她恨恨地瞪了对方一眼。

    蛮蛮看到她这副模样,又好气又好笑:“好歹昨夜我还救了你,* 你至于这么……”

    话音落下,蛮蛮一脚踏入了法阵之中,漫天的雾气朝她涌来,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不见,她置身于一座迷雾岛屿里。

    风翎羽的声音从外传来:“既然前辈这么喜欢玩,不如就自己在这法阵之中,玩个尽兴。”

    “恕不奉陪了!”

    说到最后,风翎羽的话语越发飘渺,很快就消失不见。

    蛮蛮站在法阵中央,看着漫天的迷雾,不由得长叹一声。

    好一个困天锁地阵,知道自己修为打不过,就开始用阵法禁制。

    真聪明,不愧是她的弟子。

    ————————

    风翎羽以身入局,诱蛮蛮入阵之后,就从船上离去。

    她从纳戒中取出一枚绿萤耳夹戴上,瞬间改头换面,化作一名容貌平平无奇的少女,朝中洲方向飞去。

    所谓的境中境,和剑谷一样,是秘境中开辟的小世界。

    这几日她虽被蛮蛮关在船舱之中,却也通过对方的描述知道,此处乃是李慕生的境中境。

    一些渡劫期修士在濒死之际,会以改天换地的手段,设置一个类似于阵法的境中境,将自己的一生的功法或者宝藏藏于其中。

    有些修士的境中境是接连不断的阵谜,而有些修士则是自己一生的记忆。

    如果风翎羽没猜错的话,这个境中境,应当是保留了李慕生拜入万剑宗入道之后所有记忆的幻境。

    若是传言不假,那么她们就可以跟着李慕生的记忆走,跟着她再入“剑谷”,得到神剑的传承。

    除此之外,还有李慕生入魔后的功法。

    这些东西,对风翎羽来说都极为有用。如果不是幻境里还有蛮蛮那个疯子,她是会想跟在李慕生身边,作为旁观者观察她一生的。

    如今嘛……

    风翎羽决定与李慕生一起登山门,拜入万剑宗,成为万剑宗的弟子。

    一来是为了离李慕生更近一点。

    二来是为了躲避蛮蛮。

    困天锁地的阵法虽然很厉害,但她手上的材料有限,以蛮蛮的修为估计最多只能困她个三天。

    三天,是风翎羽逃命的时间。

    大乘期巅峰修士的手段,层出不穷,风翎羽可没把握能逃得出去。

    可是不逃,难道等着被凌辱吗?

    拼了!

    风翎羽握紧拳头,由从纳戒中取出一枚回灵丹,一面在海上飞行,一面又开始布置阵法。

    她在海上漂泊了五日,设置了大概三十多处陷阱。

    第五日,蛮蛮果然破阵而出,开始在海上寻找她的踪迹。

    果然,不过短短半日,蛮蛮就将风翎羽布下的所有陷阱,全部拔除了。

    傍晚时分,蛮蛮追踪着风翎羽的最后一缕气息,来到她最后一处藏身之所。

    夕阳倒影在海面上,如同打翻了朱红色的染料盘。蛮蛮飞在海面上空,负手而立,垂眸看向下方的海水,竖起的黄金瞳如同火炬,穿透层层海水,穿破一层又一层的迷雾法阵,看清了下方的情形。

    在深海最底部的裂谷中央,卡着一个巨大的龟壳。龟壳之下,一枚能容人的蚌壳靠着裂谷悬浮。

    蚌壳之中,隐约团着一个人影,赫然就是风翎羽。

    蛮蛮勾唇冷笑:“你还挺能折腾的,跑了五天,我看你现在还能跑到哪里去!”

    蛮蛮说罢伸手成抓往海里一探——

    灵力凝成巨大的龙爪,碾碎了所有的阵法,朝着海底汹涌而来。顷刻间,海底一阵地动山摇,鱼兽惊走,海藻飞舞。

    不多时,海爪压碎了峡谷的龟壳,一把摄起那枚漂亮的蚌壳,来到海面上。

    “哗啦……”

    海水顺着蚌壳的壳面,往两边流去。红色的夕阳落杂在蚌面上,更衬得这枚蚌壳颜色瑰丽。

    蛮蛮用“龙爪”托着蚌壳,微微勾起唇角:“翎羽,现在你可跑……”

    她一边说,一边打开蚌壳。壳子开到一半,她看着空无一人的内里,话语忽然停住了。

    在空荡荡的蚌壳正中央,贴着一张替身符。此刻风一吹,飘飘扬扬地摇了起来,似乎在讥讽蛮蛮的粗心大意。

    蛮蛮轻啧一声:“胆子够大的,我一来就用替身符跑掉了。”

    “换作是别的大乘期修士,只怕还没到百里处,就把你捏死了。”

    蛮蛮自嘲着,抬手将她栖身过的蚌壳收起来,放入了腰带的储物空间里。

    她一边负手,一边摇头,望着无垠的海面不禁在想:翎羽啊翎羽,你又跑到哪儿去了?

    此刻风翎羽已到中洲海港。

    她以五日的布置作为试探,再三撩拨蛮蛮的情绪,发现对方并没有“得不到就毁掉”的意思。

    这也就意味着,风翎羽的生命暂时是安全的。

    至于其他的……

    风翎羽不敢想,一想就觉得对方更加可怕了。

    身后随时有一个高阶修士惦记着你,就和一头猛兽蹲在你身后,等待着随时进攻将你吞咬没什么区别。

    自她入道起,她从未感受过如此危机。

    作为魔教圣女,谁敢这么冒犯她?更何况她还是年轻一代的天子骄子,无论是从修为,权势,地位来看,她都是修真界顶层的那一档。

    如今她才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一个渡劫期的修士,想要她做禁脔是轻而易举的事。她能勉强从蛮蛮手下逃脱,都算侥幸。

    如今她只希望师父给她的这枚改头换面的至宝绿萤石有用,不然再次被蛮蛮找到,可就不是那么简单能逃脱的了。

    一种迫切的紧张和焦躁在风翎羽心中蔓延开来,到了这般境遇,她才知晓,所有的一切外物都是靠不住的。

    她要修炼,要强大,要早点脱离这个秘境才是。

    抱着这样的念头,风翎羽这几日几乎不眠不休,人都要焦急得唇角冒泡了。

    因此一入中洲港口,她就开始四处打探,在一群登山的修士之中,寻找适合自己顶替的身份。

    她找到了两日,都没找到合适的,只好给自己编了一个渔民孤女的身份。

    “烟,姓姒,姒烟。”

    万剑宗登山门的那一日,风翎羽身穿粗灰色的粗麻衣衫,漆黑的长发包进头巾里,垂眸对登记的万剑宗弟子轻声道:“我家在莲花港,家里爹娘都没了。”

    在海港,这样的孩子很多。万剑宗弟子登记完,给她递了一个木牌:“这是你的牌子,要是撑不下去了,就捏碎木牌,会有师兄师姐来带你下山的。”

    “多谢。”

    风翎羽道了声谢,拿着木牌越过山门,登上台阶往上走。

    在她登山门不久后,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我我我我……我姓李,叫李慕生,西洲来的!”

    “嘻嘻嘻……”

    少女的声音清丽,风翎羽听到这道声音,心里默默道了声:来了。

    ————————

    以前在魔宫的时候,风翎羽就听自己的伙伴们,听说过各类宗门的收徒标准。

    比如剑宗的,要从山脚的山门,沿着山道台阶,走到大殿。三天走完,就会被收入门中。

    再比如妙音阁的,只要能在大殿听完三首曲子不昏倒,就能入门。

    碧霄宗是最随意的,收徒全看一个眼缘。长老们掐指一算,觉得这孩子可以,和对方父母说一声就带走了。

    风翎羽没有这样的经历,当时还觉得挺有趣的。

    如今当她真的走了万剑宗的山门,她才发现,好像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有趣。

    这山门台阶设置了重力阵法,每往前一百台阶,重力就增加一层。风翎羽好歹是名元婴修士,走得轻轻松松的。

    走着走着,她越过一个又一个牵前头的人,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有点快了。

    于是她故意放慢了脚步,观察速度处于中间区域的人,将速度调整到这个水平。绕是如此,她还是显得有点快。

    没一会,她身旁响起了一道气喘吁吁的声音:“你……小姐姐……你走得好快啊……”

    风翎羽转过头,发现不知何时起,李慕生已经追了上来。她背上背着背篓,小脸红彤彤的:“我刚才一直在追你,怎么追……都追不上。”

    风翎羽有些好奇:“你为什么要追我?”

    李慕生气都没喘匀,她咽了咽口水,言道:“因为你很快啊,跟着你,说不定能第一个登顶。”

    “你想第一个登顶?”

    李慕生瞪大了眼睛:“你不想第一个登顶?”

    “第一个登顶可是能做宗主弟子的!你不想第一个登顶你走那么快?”

    风翎羽默然,好一会才道:“脚程快了点。”

    “行吧……”李慕生巴巴地应了一句,然后说了一句:“我不和你多聊了哦,我要专心爬山啦。”

    她抛下这么一句话,然后背着背篓,吭哧吭哧地往上爬。

    不得不说,身为一个凡人,李慕生的脚程算得上十分快了。登山门的人里,像她这样的孩子只是少数,更多的是一些与万剑宗有关系的世家子弟,以及早就练气的王族们。

    尽管李慕生紧赶慢赶,但随着重力一点点增加,她花费了吃奶的劲,也只能在第三天傍晚抵达宗门大殿。

    “铛!”

    当风翎羽的脚与李慕生一同踏上宗门大殿时,大殿之上敲响了铜鼓声。

    一名长老道:“此次宗门登山大会结束!大殿余下弟子同我一起入外门!”

    呜呼,别说是第一个登顶了,现在连内门都没捞到,要去外门打杂了。

    风翎羽下意识地看向李慕生,却见她握着拳头跳了起来:“我进万剑宗啦!我进万剑宗啦!”

    风翎羽:“……”

    心态真好,不愧是魔剑。

    但是外门的日子并不好过,她和李慕生一来外门,就被安排了最难的挑水工作。

    足足二十大缸的水,每天都要挑满,根本没时间修炼。

    风翎羽刚到的时候,看到这些水缸,心里一阵无语。不愧是两千年前的老古董修士,都修真了,难道就不想办法弄个简单的阵法改造一下吗?

    结果风翎羽一打听,发现这样的阵法,每年需要两万多中品灵石来维护。

    阵法要钱,弟子不要钱,还不如让几个弟子辛苦干活呢。

    这万剑宗看着挺团结的,实际上也就宗主一脉好一点。弟子们要是被分到其他地方,就等着被剥削吧。

    不过李慕生和风翎羽都是新脑袋,两人都不想浪费时间,一拍即合之下,用挑水的间隙开始摸索水源到水缸的路径,很快就用上百条竹子连结成管道,将水接到水缸。

    不过短短半月,她们就从挑水的繁琐任务逃脱,终于可以拿起剑到大殿操练了。

    李慕生练剑特别狠,每日休息不过两个时辰,其余时间都要修炼。

    短短半年,她练气,筑基……

    两年后,每月一次外门大选,决赛的时候,李慕生一剑打落对手的剑,赢得了比赛。

    端坐在上首的外门长老起身,宣布道:“胜者,李慕生!”

    “从今日起,李慕生为晋升为内门弟子!”

    李慕生大喜,在稀稀拉拉的掌声里,看向风翎羽的方向:“姒烟,我进内门了!我进内门了!”

    “我距离宗主弟子就差一步了!”

    风翎羽拍着手掌,很敷衍地开口:“嗯嗯嗯嗯……”

    在外门,李慕生可以说是个笑话。毕竟她成天嚷嚷着,要成为宗主的弟子。

    但是哪一个弟子不想成为宗主弟子呢?也就只有李慕生能这么瞎嚷嚷了。

    风翎羽和她待的这两年,已经完全习惯她的胡言乱语了。就在这时,一道声音从上首传来:“怎么,就这么想成为我的弟子吗?”

    众人被这道声音所吸引,齐齐看向上首。

    单见叶风竹御风缓缓落在了地上,她刚站稳,长老们纷纷拱手行礼:“拜见宗主。”

    “拜见宗主……”

    李慕生浑身一僵,转身看向身后,迎上了一双笑眼:“既然你这么想,李慕生,我就收你为我的关门弟子如何?”

    李慕生的双眼蹭一下亮了起来,狂喜道:“宗主!”

    叶风竹见她这般,眼中的笑意更甚:“还不叫师父?”

    李慕生“砰”地一下跪在地上,大声道:“徒儿李慕生,拜见师父!”

    校场收徒一事,传遍了宗门。一些小修士,嫉妒得都要疯了。都说李慕生运气好,还没进内门就被掌门收徒。

    而且叶风竹将她收为弟子之后,开始闭关不出,一心教导她。

    数不清的奇珍异宝,都往她身上砸,显然是对她爱惜至极。

    李慕生在宗门这些年,只有风翎羽这么一个伙伴。因此被掌门收为弟子之后,她也没忘记风翎羽,时不时会给风翎羽传书给她灵石灵药,督促她快点进内门。

    风翎羽接收到灵药的时候,发现都是一些了不得的稀罕货。如此看来,李慕生是挺受重视的。

    她按照李慕生的要求,“努力”进了内门,几乎是每个隔两日就会收到李慕生的传讯。

    多数传讯里,都是在说叶风竹的。

    叶风竹很严厉,除了修炼,基本上都不让李慕生做别的。

    “我如今不能修炼符道啦,每日都要挥剑!”

    “三万下!整整三万下!不过师父也很好,我练完,师父会给我做好吃的!”

    “那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的的东西。”

    她传讯结束,还给风翎羽画了自己吃的东西。风翎羽一瞧,觉得也没什么。

    谁还没个师父啊,以前在魔宫的时候,卿如尘也会给她做好吃的。

    开始的半年,李慕生的传讯里都是对自己师父的称赞。不知从何时起,这种称赞,变成了一种哀怨。

    尤其是宗门大会过后,叶风竹的所有弟子回来,李慕生就变得很失落。

    “师父有好多的弟子,我只是其中一个。翎羽,你说人怎么会这么容易不满足呢。”

    “以前,我总想着做她的弟子,现在成了她的弟子,却想做唯一一个。我是怎么了,我是不是病了?”

    她不懂,只是被失落裹挟着,连道心都有些动摇,修为停滞不前。

    她年纪那么小,不懂正常,可风翎羽懂啊。

    风翎羽想了想,若是卿如尘多出一个弟子,自己估计也很难受。

    她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李慕生,只与她道:“这天下有万万人可以做她宗主的弟子,但天下只有一个最强的人。”

    “你就做她最强的弟子就好了!”

    不知道是不是“最强”两个字刺激到了李慕生,她觉得很有道理,重振旗鼓,继续修炼。

    终于,十七岁那年李慕生突破元婴期,成为万剑宗历代最年轻的修士。

    当初的风言风语都止住了,也就是这一年,乾林秘境开启,李慕生获得“神剑”剑法。

    按照计划,风翎羽也在内门大选里,获得前往乾林秘境的资格。

    比赛结束这天夜里,她回到自己的洞府,刚一入门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风翎羽瞳孔瞬间放大,抽出剑对准了对方,皱紧眉头。

    蛮蛮抱着手臂,大马金刀地坐在她的床上,望着风翎羽道:“别这么紧张,我老早就知道就知道你在这,真想对你做什么,早就做了。”

    风翎羽演戏演到底,假装不认识对方:“我不知道阁下在说什么,请从我的洞府出去!不然我就唤门中长老了。”

    “啧!”蛮蛮见她嘴硬,抬手就是一弹指,打落了她的耳夹。

    伪装的耳夹一掉落,原本那张平平无奇的脸瞬间卸下伪装,露出风翎羽本来的明艳容颜,室内好像一下就亮了起来。

    蛮蛮顿时舒心了,她笑了起来,与风翎羽道:“这幻境我大概摸清楚了,是李慕生的。”

    “她有心结,死前一直没有悟道,所以想引一些大修士进来,希望能与她辩道。”

    风翎羽这下没法装了,微微蹙眉:“什么道?”

    蛮蛮抱着手臂,悠哉悠哉道:“她师父身上封印着天魔。”

    风翎羽露出惊讶的神色:“天魔?”

    “嗯。”蛮蛮简单地和她解释了一下,“天魔很难杀。”

    “叶风竹先前到处救苦救难,其实是为了寻找少年时期遇到过的天魔。她找到了天魔,但没有灭杀的手段,只好将它封印在自己体内。”

    “直到三年前,她找到了上官南极,让对方做了一番推演,得知自己是李慕生的情劫。”

    “李慕生修的是有情道,她们剑宗有情道人渡过情劫的方式,就是渡雷劫的时候杀妻证道……所以叶风竹注定会被李慕生杀死。”

    “叶风竹一死,她体内的天魔也会因为渡雷劫的时候被杀死。”

    蛮蛮说的每一个字,风翎羽都能听懂。但组合在一起,却听得风翎羽脑子嗡嗡作响。

    风翎羽抬眸,看着蛮蛮有些茫然:“我听不懂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她们明明是师徒,又怎么能做……能做……”

    道侣呢?

    蛮蛮耸耸肩,一脸的无所谓:“天地之大,无奇不有。”

    “谁说师徒就不能结道侣的?”

    “只不过大多都和李慕生一样,没有什么好下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