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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旁人动不得

    宴席还未开始, 萧灼和谢枝意的桌案前就已经早早摆上瓜果,萧灼净过手亲自给她剥了颗葡萄递到她唇边。

    大庭广众之下他这般行径着实太过亲昵,谢枝意惴惴不安环顾着四周迟迟未张口, 见状, 萧灼唇畔笑意愈发温和,“阿意不吃么?”

    他的这句话音量虽不大却靠近上头皇帝太后的位置,眼看他们二人的目光即将扫视到这里,谢枝意忙不迭张口将褪了皮的葡萄吃了进去。

    她的动作急了些,没有留意唇舌竟是轻轻擦过他的指腹,葡萄酸甜可口, 鲜嫩多汁。

    濡湿的手指仿佛还停留着她舌尖轻擦而过的痕迹, 萧灼瞳孔微深, 不动声色摩挲着,若非现在太多人,恐怕他会细细舔过那处,就像是吻过她的唇。

    这厢二人郎才女貌, 珠联璧合, 萧禹垂眸望了一眼,笑意更甚,“瞧瞧, 他们这二人多般配。”

    他这话自是对着太后所言, 太后转动着手中佛珠,慢悠悠道:“太子及冠已久,该成婚了。”

    她没说给太子送几个侍妾通房的话,概因就萧灼那性子,也知除了谢枝意旁的女子都不得近身,这后宫里头已经染了太多的血, 没必要在此多浪费几条人命。

    萧禹含笑,“此事不着急,不过也快了。”

    对于萧灼成家立业之事他早就期盼已久,也知道他对谢枝意徐徐图谋容不得任何人插手,他的那盘棋,只有他自己能动,旁人都动不得。

    这幅样子,可当真像极他曾对萧灼生母所做的那些事——

    该如何说呢?终究是流着一样的血,子肖父,甚至手段心计更甚一筹。

    一想到萧灼生母,萧禹眼中落满无尽哀伤痛楚,视线不由自主缓缓从杨雪芸身上划过。

    杨雪芸就坐在太后身侧,她的脸庞和那个人相似极了,否则当初萧禹第一眼看到她也不至于失了神。

    酒盅斟满,萧禹将酒水一饮而尽,也是想要将自己灌醉免得想到其它伤心之事。

    杨雪芸自然觉察到萧禹晦暗幽深的视线,她牵了牵唇,羞怯地同帝王对视一眼,又羞答答低下头去,两腮泛红。

    今日宴席来了诸多女眷,虽说是太后替萧忱择妃,不过并未对外说出这桩事,只是众人心知肚明,因而今日卢氏也入了宫。

    萧灼一连剥了好几颗,眼看谢枝意吃不下才罢了手,用帕子擦着手上的水渍。

    “浔安他们也来了,阿兄,我过去看看。”

    谢枝意一看到卢氏就想走过去找她,不过转念想到萧灼似乎还有计划,也不知道自己这么离开是否会牵扯其中。

    “暗卫会紧跟着你,过会儿记得回来。”

    萧灼并未一直将她扣在身边,如今的他不似从前,自是懂得张弛有度的道理。只要他的手里紧紧攥着那根线,不论谢枝意去哪里,想要飞的多高,总归会回到他身边。

    甚至此时,他表现得无比落落大方,温润谦和,温柔掸了掸她衣摆处的灰尘,便任由她离开。

    谢枝意见他当真放她走,心头稍稍松了口气,未多时就来到卢氏身侧,轻声唤道:“娘。”

    卢氏见女儿一直留在萧灼身侧,对于太子的忌惮,她并未上前,直到现在谢枝意过来,她才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腕。

    她的手指纤细柔美,触手温凉,卢氏不禁皱了皱眉,“怎的手这么凉?莫不是冷到了?”

    正值春日时节渐渐回暖,却也不乏有些时候贪凉伤了身子,故而卢氏才有此关切之问。

    谢枝意连连摇首,她的身子向来偏凉,到了彻骨寒冬更是要日日抱着手炉取暖,恐是被风吹得冷了些。

    “不妨事,娘今日是一个人入宫么?”

    卢氏弯唇,“浔安他年纪尚小不适合入宫,今日还要去书院,今日我是和你爹一起来的。”

    谢枝意已有多日未见到谢蘅,卢氏说了几桩家中发生的事,目光不经意落在前头的萧灼身上,心头微惊,“太子今日怎就轻易放你过来?”

    卢氏深知萧灼不喜他们,纵然他们的身份是谢枝意的爹娘,在以往宴席中他都紧紧扣着女儿留在他身边,当时还以为是占有欲作祟,唯恐他们让谢枝意回去谢家,而今看来,恐怕那个时候就生了别样心思。

    因而今日她亲眼瞧见萧灼同谢枝意说了些什么,女儿面上展露笑颜,她才更为惊讶。

    “是他让我过来的,这几日我不能回去府里,也只能在这宴席上多同您说上几句。”

    谢枝意只当萧灼转了性子,没有以前那般强硬固执,权当那三年清修叫他改变不少,并未往深处去想,卢氏也并未多想什么,左右再过段时日等女儿回了谢家就好。

    正想着,谢蘅携着一人远远走来,等来人到了眼前她才乍然发现竟是陆乘舟。

    自上次一别多日不见,二人有过婚事最后又取消,到底叫她觉得些许别扭,神色都变得不太自然。

    陆乘舟看上去没有太大变化,他甚至弯唇对谢枝意行了一礼,“长乐公主。”

    他先行打招呼,伸手不打笑脸人,许是他的笑意太过温和令人如沐春风,谢枝意亦牵了牵唇,放松心神,“陆大人今日也入宫了?”

    “还有些要事在身,不得不进宫一趟。”陆乘舟随口一提自己的事,视线落在谢枝意身上盈满关切之意,“公主的身子好些了么?”

    他也想过想要去东宫看望她,可惜东宫坚固得宛若铜墙铁壁,萧灼的独占欲那般重,更是介怀他和谢枝意的那桩婚事,自然不会让他入内。

    谢枝意盈盈一拜,“说起来我还未谢过陆大人那日的救命之恩。”

    若非那日陆乘舟在及时将她救起,耽搁了时间,她的身子也不至于好的这么快。

    陆乘舟避开她这一礼,并不愿受,摆手道:“公主不必言谢,这是臣应该做的。”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氛围极为融洽,卢氏望了一眼谢蘅,不由失落摇了摇头,眼眸中的意思直截了当,仿佛在说“这二人若是没有退婚该多么般配”。

    谢蘅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目光越过卢氏落在上首,果不其然,萧灼饮着一盅酒水目光从始至终没从谢枝意身上离开,瞳眸晦暗如深,这般可怖的掌控欲,纵然有了这桩婚事又如何能成?

    是他们想的太理所应当。

    已经落入萧灼的手中,他又怎会轻易许人自由?

    唯恐萧灼迁怒谢枝意,谢蘅只能轻声打断二人谈话,“陆大人,有桩事我要同你谈一谈。”

    陆乘舟止了声,谢蘅又对谢枝意道,“阿意,你先回去吧。”

    萧灼的视线徘徊不去,像是横亘在心口的巨石随时会坠落而下,压迫着人喘不过气,时间长了,后背更是惊出一身冷汗。

    他这般说谢枝意没再停留,等回到萧灼身畔坐下,他已经饮完酒水。她离开这么长时间,换作从前他的脸色定然阴翳无比,可如今,和她离开前别无二致。

    “阿意怎么不多说几句?这么快就回来了?”萧灼给她倒了杯果酒,搁下酒盏,言语纵容宠溺。

    这几日同他相处原有的窒息感减少许多,也叫她原本封锁的心防逐渐敞开,她只当萧灼当真变了性子,轻声解释起来:“爹和陆大人还有旁的要事要说,我便先回来。”

    所以——若是谢蘅不开口,她便不打算回来么?

    萧灼转念一想,这般念头不断徘徊不去,扣着酒盏的手不断紧握,青筋迭起,又生怕引起她觉察只能压下心底无处释放的怒意,面上依旧一派温和无害,“谢大人的调令应当过几日便能下来。”

    此话一出,谢枝意分外错愕,她分明记得先前萧灼步步紧逼,甚至扬言说过只要有他在,谢蘅的去处要由他决断,可是现在……

    莫非受了次伤,萧灼当真想明白了?

    “阿兄,你说的可是真的?我爹他……还是去江南道赴任?”生怕被旁人听见,她压低了嗓音,面上掩不住雀跃神色。

    “自然是真的,他的调令只差最后的落章。”萧灼抚了抚她的发丝,认真凝着她,“阿意这是不信孤?”

    谢枝意连忙摇首,因着他这句话一颗心早已从盛京飞往千里之遥的烟雨江南,自然也忽略掉萧灼眼中一闪而逝的阴戾和残忍。

    “好了,先不说这些,好戏要开始了。”

    随着萧灼话音一落,原本热闹非凡的宫宴倏然听到一声野兽的叫声,正在攀谈的众人纷纷惊愕不已,萧禹沉下脸色,寒声喝道:“怎么回事?”

    却见一只庞大无比的棕熊从人群中飞奔而过,径自朝着太后的方向而去,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四蹿奔逃,棕熊已经抬起大掌重重拍了下去。

    萧禹眼疾手快迅速拉开太后所在的位置正要以身去挡,怎知棕熊却换了个方向,熊掌竟是从太后身侧的杨雪芸面上抓过,顷刻间,三道血痕破坏了那张白玉无瑕的脸庞,伴随着杨雪芸惊恐的尖叫,几道利箭伴着长刀深深刺入棕熊身体。

    轰然一声,棕熊倒地毙命,唯独留下惊恐万分的众人以及……毁了容的杨雪芸。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留下陪你

    这场事故太过惊心动魄, 又戛然而止的飞快,再加上萧灼先前口口声声叫谢枝意莫要离开自己身边,谢枝意只觉一颗心都要跳跃而出。

    “阿兄, 这件事……”她下意识就想问身侧之人是不是他布的局, 可碍于当下人太多,她只能缄口不语。

    萧灼安抚着拍了拍她的肩,就算是棕熊出现那刻他的神色始终淡然自若,没有一丝慌乱,要说这件事不是他所为,谢枝意肯定不会相信。

    “来人, 此事立即彻查!”

    萧禹命人先将太后送回寝宫, 又让太医前来为杨雪芸看诊, 随后让众人退散。

    经此一遭,这场选妃宴席无法再举行了。

    众人怀揣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一一离了宫,谢枝意本打算询问一番萧灼,萧灼却让林昭先送她回东宫, 他还要去一趟凌霄殿。

    “阿兄, 若是被陛下得知此事是你所为,就算他对你多有恩宠,恐怕也会责罚于你。”

    谢枝意在他离开前忙不迭扯住他的一片衣角, 想着自己险些遭过的罪又被他数以千计报复回去, 心头震颤的同时又盈满对他的担忧。

    萧灼只觉此时被她这双染满水光的动人水眸望着,一颗心都恨不得捧出给她,嗓音低哑,“不会的。”

    他万分笃定。

    谢枝意却依旧放不下心,“阿兄,我陪你一起去好不好?”

    只要一想到萧禹震怒之下责罚萧灼, 恍然间她就想到三年前发生的那桩事,见他迟迟不肯答应,她又扯住他的衣袖,声音低低隐含着愧疚之意,“三年前我不曾站在你身边,可是这一次……我也想陪着你。”

    至少,和他一起面对,而不是躲在东宫里头,只能依靠着他的庇护。

    因她这句话,深邃如墨的瞳眸震了震,似有水光破碎波动。

    良久,他才喑哑着嗓音道了一字,“好。”-

    太医来的匆忙,颤抖着手给那位名叫杨雪芸的姑娘诊治,杨雪芸耐不得疼痛想要凄厉尖叫出声,萧焱大掌扣在她肩头默不作声摇了摇头,神色变得极为难看。

    “太医,她的伤势如何了?”

    太医翻开药箱为其止血包扎,轻声一叹,“她这伤伤到骨头,就算用了最好的膏药,恐怕日后也会留下疤痕。”

    对于女子而言,这张脸最为重要,不单单如此,她这张和已逝皇后相似的脸庞原本还有更大的用处——

    “不……太医,我的脸不能有事!一定要一点疤痕都不能留!”

    杨雪芸一听会留下疤痕,那无异于毁了容,她怎能甘心!

    “王爷,您说过的会庇护着我,这张脸无论如何都不能毁了去……”偌大惶恐绝望笼罩着她,她只能紧紧攥住武安王的一片衣角,这是她仅剩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这一定是他的报复对不对,如若我不是听了您的话行事,他也不至于……”

    话还未说完就被武安王捂住嘴,太医当作没有听见这番话,包扎完后默默退了出去,一时间殿内仅剩他们二人,武安王的脸色阴沉得可怖。

    “雪芸,你要记得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他警告着,声音冷骇。

    杨雪芸流着泪,脸色苍白不已,“可是他毁去的是我的脸!王爷,无论如何您都要帮我讨回公道,这件事一定有他的手笔!”

    此时此刻,杨雪芸无比悔恨自己竟然听了武安王的话来了盛京,他许她荣华富贵,说是只要有这张脸在就算是至尊的皇后之位也不在话下!

    对于萧禹这样年岁足以当她爹的帝王,她并不在乎其它,只要能够坐上那个位置就好,怎知,不过听了武安王的吩咐设计对长乐公主下手,谢枝意未死,她自己反而遭到如此猛烈的报复。

    她逐渐明白过来为何关于太子萧灼的风评极为糟糕,多是伴着阴戾狠绝的言论,原来他就是这样一个疯子,纵然那是一场有着帝王太后所在的宴席,他也能毫不留情下手。

    她利用白虎伤了谢枝意,萧灼便用棕熊毁去她引以为豪的容貌,只要想到这里,她的一颗心宛如滴血。

    “王爷,你一定不能放过他,一定不能……”

    杨雪芸实在恨极了,也没能看清武安王铁青着脸,即便杨雪芸不开口,萧鸣的仇他也一定会报!

    此厢二人心怀鬼胎,恨意凿凿,凌霄殿内萧灼已经下跪请罪。

    “此事是儿臣布下的局,还望父皇责罚。”萧灼跪在冷冰冰的白玉砖上,脊背挺直,像是雪山之巅经年未凋的松柏,铮铮傲骨。

    随着他这句话落下,萧禹的脸色变得尤为难看,“你可真行啊,朕的好太子!若非朕及时救下太后,你这是想要拉着所有人陪葬!”

    萧灼不置可否,“儿臣有错,父皇责罚便是。”

    萧禹寒声,冷肃着脸,“王全安,把那东西取来。”

    王全安心头一惊,又在帝王冷漠的注视下将长杖取了来,这根长杖是祖上传下专门用来责打不肖子孙,而今,他却要将此第二次用在萧灼身上。

    三年前那是第一次,而今,这是第二次。

    一旁的谢枝意脸色瞬间变了,三年前萧灼受罚之时她被赶了出去,只有匆匆瞥过他染血的后背,因心底对于他的惧意和逃离占据太多,故而心底有愧却极力将其忽视掉。

    现在,她心底的愧意不断放大,占据着心房,压迫着她心如刀绞。

    “陛下,殿下此番也是为了我出气,行事虽不当,但也情有可原,陛下若要责罚便连着我一并罚吧!”

    谢枝意跪在萧灼身边,不像那一次的闭口不语心心念念想要离开,这一次,她的眼中落满疼惜、愧意,和无尽的自责。

    她的心,终于有这么一刻偏向了他。

    萧灼勾了勾唇,眼瞳深邃如渊,这么多年过去,他的阿意还是那么单纯,根本不明白只要能够得到想要的东西,他总是可以不择手段的。

    “阿意,你出去,这件事朕只会责罚太子,与你无关。”

    萧禹摆摆手命王全安将谢枝意带出去,萧灼亦是温和出声:“阿意,你先出去吧!”

    “不,阿兄……”谢枝意哪里愿意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眼神慌乱极了。

    萧禹声音愈发沉沉如冰,“王全安。”

    王全安再也不敢耽搁,连忙搀扶着谢枝意起身,轻声道:“公主,您快些离开吧!若是陛下动怒,只会对太子责罚更重些。”

    谢枝意一颗心七上八下,她越是拖延着时间不愿离开,萧禹眉目间冷意更甚,挥手落下,长杖打在萧灼挺立的脊背上,霎时伤口崩裂,濡湿了月牙白锦袍。

    一下又一下,力道极重,未多时,萧灼后背鲜血淋漓,红了一片,空气中溢满浓稠的血腥味。

    谢枝意再也顾不得其它,慌乱跪在萧禹身前,恳求着他:“陛下,阿兄伤势还未好全,您莫要再责罚了……”

    她心乱如麻,水眸泪眼婆娑,只能望着萧灼咬牙闷哼,他的脸苍白如雪,认识这么多年,她极少见到他这般羸弱的模样。

    “此等孽子当要重罚才能记住教训!从今日起禁足东宫,将道经抄写百遍。”

    萧禹原本还要再打,见谢枝意执意护在萧灼身前只能作罢,“阿意,今日你爹娘既然入了宫,你便和他们一并离开。”

    他的禁足只针对萧灼,和谢枝意无关,甚至亲口嘱咐王全安送她离宫。

    从始自终,萧灼依旧挺直脊背,他的身上落满血痕,紧攥的手青筋迭起,却也从未开口让她留下。搭下眼帘,他的容色苍白,浓稠睫羽覆在瞳前似落了层霜雪。

    离宫,这是她一直以来都想要的,当这两个字敲击在心脏深处,那是久违的自由。

    可是为何这一次不一样,她再也无法决绝迈动步子离开,像是有什么牵绊着她。

    “公主?”

    帝王和太子的氛围如此凝滞,王全安只能小心翼翼问询谢枝意,毕竟他也以为长乐公主会选择离开。

    可是他想错了。

    谢枝意走回萧灼身边,抬起纤纤玉手握住他的袖摆,随后取出白帕一点点擦拭着他面上的汗渍。

    女子馨香扑面,温柔软意,水眸溢满疼惜和愧疚。

    “阿意,再不走,等宫门落了钥就要明日方能离宫。”这顿责打自是疼痛无比,萧禹并未留情,后背洇开的血将月牙白锦袍染红,荼靡得像艳艳红梅绽放。

    谢枝意摇首,主动牵住了他的手,他的手温凉如玉,宽大到能将她一手覆住。

    “我不走,我想留下来陪你。”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提出留下,萧灼眸光微闪,抚了抚她的发顶,语气温和如斯,“禁足很无聊的,还是离宫吧!”

    他再一次放她离去,可是谢枝意已经做好了决定。

    她没再看向萧灼,而是望向萧禹,轻声请求,“陛下,我能留在东宫陪着阿兄一起禁足吗?”

    萧禹没料到她会这么说,视线从萧灼面上缓缓划过,带着深意,“阿意,你可要想清楚。”

    “是,我已经想清楚了。”她若是做了决定,任由他人说再多的话都极难更改。

    见她如此坚持萧禹当然不会有别的意见,眼瞧着谢枝意搀扶着萧灼起身离开,他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唇线绷紧。

    “全安,若是论狠,朕确实比不得这个儿子。”

    王全安不明白萧禹话中深意,循着帝王的视线望去,只能瞧见长乐公主娇柔的身子极力扶着太子,周遭无人胆敢上前,好似这广袤天地间仅剩他们二人互相扶持,眷恋相惜。

    正当他在心间感叹不已时,直到一道晦暗如深的目光落了下来。

    萧灼回首对着萧禹牵了牵唇,眉眼染满恣意和张狂,以及成竹在胸的运筹帷幄,哪里还有先前一派虚弱无力的模样?

    刹那,王全安遍体生寒,终于明白过来萧禹的那句话,视线落在谢枝意背影处愈发同情怜悯。

    一场雨簌簌飘摇,将这场隐晦不宣的秘密彻底埋葬。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当局者迷

    小雨细密绵绵, 俄而,打湿了屋檐瓦楞染上一重灰蒙蒙的铅灰色泽。

    太医替萧灼看过诊,皲裂的伤口鲜血淋漓, 足足上了许多金疮药又裹了纱布, 才堪堪止血。

    “殿下身上的伤还需静养几日,臣暂且告退。”

    殿外风雨飘摇晃动着树梢沙沙作响,随着太医离去细雨骤然变大化作滚珠落下,未几,砖石多出好几处水洼,并有不断扩大的趋势。

    内殿时不时传来几声低低咳嗽, 谢枝意探身合拢窗牖隔绝屋外风雨, 视线转而落到仅着单衣的萧灼身上, 禾眉多了如烟轻愁,“阿兄今日为何要承认这些?”

    在天子眼皮子底下耍心眼,甚至险些让皇帝和太后遭难,纵然萧灼再得圣眷又如何?恐怕今日这顿杖责都算是轻的。

    “以阿兄的手段想要遮掩此事了如指掌, 还是阿兄还有别的打算?”

    谢枝意给他倒了杯茶递过去。

    方才凌霄殿中无尽的担忧愧疚占据心头, 甚至自愿留在东宫陪他一并禁足,现在随着外头雨势愈重逐渐拂去她心头的焦躁,理智也醒了大半。

    她所认识的萧灼当真会这么坦荡, 不给自己留条后路么?

    萧灼接过她手中的茶盏并未饮用, 而是垂下眼帘,漫不经心问道:“阿意可是后悔留下?”

    他这话语调平平,仿佛只是阐述一桩稀松平常的小事,辨不出喜怒。

    谢枝意摇首,“我既然已经选择留下当然不会后悔,可是阿兄……我只是担心你罢了。”

    担心?还是疑心?

    萧灼这才端起茶盏掩下唇角上扬的弧度, 水光浸润过干涩的唇,缓过嗓子,他这才感到好受许多。

    这次责罚说真是真,说假也是假,他可不会让已经进了笼子的雀鸟还有机会离开。

    “纵然我不说,父皇也会查到这些,与其让武安王先发制人,还不如我同父皇坦诚。”

    萧灼的这番解释叫谢枝意心乱如麻,“但是阿兄,你这可是利用了陛下和太后的性命!”

    就为了替她报仇,可是还有其它的方式,何必要多此一举将自己暴露出来?

    谢枝意不理解,也不明白萧灼为何这么做,直到他抬手抚上她的脸庞,目光灼灼深沉,“阿意,你可知那个杨雪芸的相貌像极了一个人。”

    闻言,她心头一跳,本想偏首避开,又因着他这一句止住动作。

    “像谁?”

    萧灼笑了,“我的母妃。”

    萧灼的母妃?那岂不是……已经离世的皇后?

    谢枝意顿时惊愕不已,她当初入宫的时候皇后就已离世,所以她从未见过那位皇后,只听说她省得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否则也不至于叫萧禹一见钟情,迎娶她为皇后。

    自那位皇后离世,后位始终空悬,但萧灼的太子之位依旧稳固,无人能够动摇半分,何尝不是帝王爱屋及乌的意思。

    杨雪芸是武安王萧焱的人,她又生的和已逝皇后如此相像,若说萧焱别无所图那怎么可能!

    “武安王想要做什么?莫非……他要利用杨雪芸来要挟你?”

    顿时,谢枝意生出许多揣测,可转念一想,按照萧灼的性子纵然那个杨雪芸和皇后相像,但他又为何要故意毁去杨雪芸的容貌呢?

    “萧焱安排杨雪芸入宫并非因为我,而是冲着父皇去的。”萧灼低低说着,指腹在她瓷玉般的雪肤流连,慢条斯理解释着,“他想在父皇身边安插人,显然杨雪芸是最好的棋子。”

    “阿意,今日此举我不单单是为了你报复他们,更是想要给父皇提个醒,纵然赝品生的再像,也不会是我那死去多年的母妃。”

    一道惊雷割裂苍穹响起轰隆雷鸣。

    宁寿宫,太后刚服下安神汤,萧禹就坐在她面前担忧望着她。

    “今日母后受惊,是儿臣未能处理妥当。”

    太后拈着佛珠,轻声道:“今日事端可查出什么缘由?”

    “御兽园的宫人看守不利,叫棕熊脱笼逃出,那群宫人已经全部处死,御兽园中的百兽也已封禁,送回山中。”

    他的回答并不能叫太后满意,太后皱了皱眉,“可哀家怎么听说你将太子杖责一顿,莫非此事和他有瓜葛?”

    此话方落,萧禹拧紧眉宇,音色冷沉,“不知母后从何处听说的此事,太子行事乖张,朕只是因为旁事处置他,并非此事。”

    太后可不信这些,冷哼道:“昔年那妖后将你惑得五迷三道,就留了这个孩子也能叫你的心始终偏着,三年前他的太子之位本就该废掉,而不是一直留到今日。”

    “母后此言差矣,嫣儿从来不是什么妖后,一切都是朕强求,与她没有关系,和太子也没有关系。”只要提及离世的皇后,萧禹的心情不会太好,“母后若是没有其它要事还是早些安置,莫要听他人胡言乱语乱嚼舌根。”

    萧禹没再继续停留,只要多留宁寿宫一步,寒凉的窒息感总能无孔不入钻入四肢百骸。

    这是他的生母,却始终偏心着他一母同胞的弟弟,即便今日他舍命相护都不能换回她的另眼相待。

    既然如此,他也不必强求。

    萧焱正要入殿,正巧撞上匆忙离开的帝王,连忙俯身行了一礼,“陛下。”

    “母后心情不适你多宽慰她一二。”今日诸多事情,萧禹只觉身心疲倦,忽而,他又想到一人,“那位杨姑娘的伤势如何?”

    萧焱摇了摇头,扼腕叹息,“她的脸伤到了骨头,就算用再好的药也会留下疤痕。”

    “真是可惜了……”

    萧禹步子未再停留,林全安擎伞护送着帝王离去,萧焱的脸色骤然变得极为冷沉,毕竟这么好的一颗棋子就这么毁了,当真可惜至极。

    至于萧禹——

    他牵着唇心情舒畅,何尝有方才的惋惜之色。

    在看见杨雪芸的那刻他确实极为震惊,更是令他想到那位始终不肯将心给他的发妻。这天底下那么多相像之人,萧焱非要让杨雪芸到他面前碍眼,那就怪不得他下此狠手。

    赝品别有所图,那就毁了那张脸。

    他的皇后,可不是谁都能玷污的。

    “太子的伤势如何?”萧禹行走在如瀑雨幕中出声问道。

    王全安立即打起精神,“太子这次伤的不轻,恐怕没那么快恢复。”

    萧禹有些懊恼自己下手重了些,可临下手前又记得萧灼再三强调不必留情,免得谢枝意看出破绽,想着后背一身血痕的儿子,他又想到了发妻。

    毕竟,这是皇后唯一给他留下的,也是他强求来的。

    “即日起东宫封禁,太子禁足其中,不得外出。”萧禹淡淡吩咐下去,又下了另一道旨意,竟是要将宫廷禁军大权交给三皇子萧凛。

    王全安垂下眼眸,想着帝王轻描淡写的命令,殊不知金口玉言,只此一句又要叫盛京变了天-

    沐浴过后,谢枝意换上寝衣,湿漉漉的发丝拢在耳后慢悠悠用帕子绞干。

    绿禾梳理着绸缎般如瀑青丝,对于主子留在东宫的决定有些不解:“殿下不是心心念念想要回谢家去?这么好的机会就这么错过,当真可惜。”

    谢枝意翻过一页书卷,烛台闪烁着光芒,照亮这片阒静幽深的黑夜,她的容貌在火光掩映中越发楚楚动人,明亮生姿。

    “没什么好可惜的,阿兄受了伤,我当照顾一二,等他伤势好全无再离宫也不迟。”

    这几日她留在宫中和萧灼日夜相处,对于最先避如蛇蝎的态度已经好转许多,只要萧灼不再是曾经那样可怖之人,她尝试着换种相处方式也无妨。

    二人到底相识多年,那些年里宫中禁庭他又是唯一可以依托之人,让她狠下心去不再管,她实在做不到。

    更不必说萧灼此举是为了帮她解恨,恨意消是消了,他这番罪受的也着实太重。

    绿禾和萧灼并不太多接触,概因太子不喜旁人在侧,故而对于谢枝意的心态转变她没有太大感觉,始终停留在最初他那狠戾冷绝的那一面。

    “可是……公主就不担心太子是伪装的么?”绿禾从小到大吃了不少苦,见过的人太多,心思不似谢枝意那么纯粹干净,“奴婢总觉得,总觉得太子此人说不出的怪。”

    “怪?”谢枝意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形容萧灼的。

    好在房中仅她们二人,绿禾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点了点头继续方才的那句话,“太子看似温和实则手段强硬,倘若太子当真想要放殿下离宫先前就能做到,何必这一次主动提及?因而奴婢总有种预感……好似这一切,都不太寻常。”

    谢枝意和萧灼相处多年,他的心思隐藏太深,根本窥探不得分毫,也从来预测不到他的举动,故而并不觉得他怪异。

    所谓当局者迷,也唯有绿禾这个旁观者看来才会清醒些,谢枝意也因她这一句醍醐灌顶,思绪逐渐变得清明,手中的书卷始终停留在那一页,不再翻动。

    莫非,萧灼当真是伪装的?

    可是——

    她是亲眼见到萧禹杖责他,所有的鲜血做不得假,总不至于帝王和他同演一场戏设了局,那他图谋什么呢?

    想到这里她不愿再往下深想,只是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翻来覆去总也睡不踏实。

    脑海中一会儿闪现过三年前萧灼受罚的画面,一会儿又停留在凌霄殿那层染血的月牙白锦袍上,禾眉频频蹙起,绞得心脏难受极了。

    她睡得不好,翌日更是无精打采困顿躺在榻上打盹,沈姑姑避开众人小心翼翼来到萧灼跟前轻声禀告此事。

    “殿下,昨夜的蘅芜香怎么撤了?婢子见公主歇息不好,眼下都青了一片。”

    曾经日日夜间点的蘅芜香能让人睡得更沉,更安稳,她不明白昨日萧灼为何那么做。

    萧灼掀了掀眼皮,口吻凉薄,“她身边那个婢子心思太重,也叫她多思多虑,人的疑心再多也总有到头的时候。”

    俨然,昨日绿禾和谢枝意的对话他知道得一清二楚。

    沈姑姑心头顿时咯噔了瞬,没能忽略掉太子眼底一闪而逝的狠戾杀意,声音轻颤,“那个名叫绿禾的婢子……殿下要如何处置?”

    萧灼自是动了杀心,但顾念着谢枝意还是决定放她一条生路,“她有她的想法,何尝不能利用这些彻底打消阿意的顾虑?”

    顿了顿,他慢悠悠续道:“想必今日孤禁足东宫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三皇子又接手宫廷禁军,沈姑姑,你和林昭二人将此事好好传出去,定要人人皆知才好。”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一盘死棋

    萧凛昨日并未出现在萧忱的选妃宴席, 倒是事后听说出了事端,有位姑娘容貌尽毁,太子也不知做了什么触怒圣上被迫禁足, 连东宫都出不得。

    得知此事萧凛风尘仆仆从宫外赶回, 刚到凌霄殿外就见多年伴在萧禹身边侍奉的王全安朝他行了一礼,面上堆满笑意,“恭喜三皇子殿下。”

    萧凛已知陛下将宫廷里的禁卫军交予自己,但他此次过来并非因为这桩事,而是别的事情——

    深吸口气,他大步迈入殿门, “父皇。”

    在军营中多年, 与过往相比他成长不少, 亦沉稳许多。

    萧禹满意地看着日渐成熟的萧凛,虽然他有时也不叫人省心,但比起大皇子萧忱和四皇子萧然而言已经好了太多。

    “起来吧,听说此次你又立了功。”萧禹将掌管禁卫军的兵符递给他, 拍了拍他的肩, 语重心长道,“这是给你的,阿凛, 莫让父皇失望。”

    萧凛喜好武学, 就连萧禹也没想到他能在军中立功,此次前往剿匪他的功劳最大,也叫萧禹不由刮目相看。

    萧禹素来对他们严苛,鲜少赞赏过,骤然得了夸奖萧凛面上染上喜色,又惦念起母妃嘱咐过的话莫要喜形于色, 只能硬生生将这场欢喜重新收了回去。

    “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托。”

    禁卫军的兵符可是帝王的左膀右臂,就连萧灼都没能拥有这样东西,今日萧禹竟然给了自己甚至还诸多夸赞,不由令他心生飘飘然。

    他就知道他从来不比萧灼那家伙差,只不过以前是父皇没能瞧见罢了,只要他努力不懈,一定还能做得更好。

    欣喜过后,萧凛小心谨慎将兵符收好,转而问起另一桩他极为在意的事情,“听说太子被父皇禁足,不知他又惹下什么祸事?”

    就连三年前的那桩事萧禹都能极力护着萧灼,此次萧灼受罚极重,显然在某方面触怒了陛下,只是不知这件事到底是何事,以及那位受伤的女子……

    因他这一句,萧禹打量着他,“此事你不必知晓。以往是朕偏宠太过,这次禁足也算是给他一个责罚,戒骄戒躁,莫要多生事端。”

    萧凛自是乐意看到萧灼受罚,当着帝王的面自是不好表露喜色,“听说有位姑娘伤了脸,不知那是何人?可找了太医来看?”

    萧禹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深深看了他一眼,疑惑:“你很关心那位姑娘?”

    萧凛面色一滞,解释着:“儿臣只是好奇那位姑娘到底是何人罢了。想着女子的脸总是格外珍视的,这一遭受损,那女子日后的姻缘该难了。”

    萧禹虽然对这个儿子没有太多在意,却也听过太后抱怨过一嘴,说他素来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主,日日就往军营里钻,容贵妃特意安排的宫婢都不碰,真是白瞎了那上好的相貌。

    可今日,他竟是问起了女人,莫不是萧凛和萧焱有所牵扯,还是和杨雪芸?

    不,不可能,应当不是。

    萧禹很快在心底否决了这个想法。

    “是一位姓杨的姑娘,名叫杨雪芸,她是武安王的外甥女。”萧禹故作轻描淡写,实则已在探究萧凛的表情,“怎么,你认识她?”

    萧禹眉梢微抬,唇角微抿,也看到他骤然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显然,他和武安王等人并无交集,只是好端端的突然问起宫廷女眷,莫非他有了心仪之人?

    “原来不是她……”

    那就好。

    说来也怪,他和她素来不对付,但一想到那个毁容之人有可能是她,一颗心就像在油锅中烹煮,七上八下,找寻不到可以停歇之处。

    他想过种种最糟糕的情况,直到此刻从萧禹口中得知毁容之人并非她,才彻底长舒口气。

    “你问此事作甚?”萧禹精光矍铄,想要从他面上看出破绽。

    萧凛忙低下头未再多言,他若是不愿说,谁都迫不得。

    好在萧禹在这个儿子身上花费的心思并不多,挥了挥手让他退出去。

    殿外,飘摇一夜的雨早已停歇,雨珠串连成线顺着瓦楞坠下,青石砖上汇集的水淌入水渠,只待日头一出,水过无痕,地面又会恢复成往日干净的模样-

    谢枝意得知萧凛的消息是在半梦半醒后。

    不得不说,昨夜绿禾的那番话着实叫她思绪繁杂,不知是她想的太过简单还是绿禾想的太复杂,脑海混乱得像是一团浆糊,总是理不出所以然来。

    从情感上而言,她自然希望萧灼并未诓骗自己,可是理智却在摇摇欲坠,因为有一种极大的可能性都不寻常,倘若他当真如此做,那又当如何是好?

    他到底是真心实意,还是又布了一场局?

    还未等她彻底想清楚,却见绿禾步履匆匆,掀开珠帘的同时面上染满焦急之色,“公主,不好了,出事了。”

    她拍了拍胸脯缓了口气,才继续往下说:“陛下不仅让禁卫军困住东宫,不叫东宫的人进出,甚至……甚至还将禁卫军的兵符交予三皇子,而今外头都传遍此事,众人揣测是不是太子失了帝心,恐怕……”

    绿禾没敢继续细说,因为她相信谢枝意已经猜到接下来的话。

    倘若萧灼当真失了帝心,先前又得罪过那么多人,今后可就难了。

    “你是从何得知的此事?”谢枝意禾眉紧蹙,追问道。

    “是方才奴婢偷听到了沈姑姑和林大人的谈话,他们并未发现婢子,而且看他们的表情也在担心这件事。”

    昨日绿禾还在疑心,可今日这件事做不得假,更遑论她还试探着想要迈出东宫,却见东宫周遭已被禁卫军看守得极为严密,恐怕不单单是禁足这么简单。

    谢枝意没有料到萧禹竟然做到这样的地步,转念一想,或许是萧灼此举令陛下太过失望才会如此,否则一直未曾受过重用的三皇子怎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拿到兵符呢?

    比起这些,她更担心萧灼。

    “太子呢?太子那里情况如何?”

    绿禾忐忑摇头,“林大人说太子今晨一直歇在殿内不曾离开,也不让任何人入内,早上的膳食丝毫未动。”

    谢枝意再也坐不住,先前所有的怀疑、疑虑顷刻间抛之脑后,迅速换过衣裳后朝着萧灼的寝宫而去。

    才至门口,就看到林昭一脸无奈站在院外,一旁的侍卫捧着膳食安安静静站着。

    “殿下,您已经半日未曾进水进食,还是吃些吧!”隔着紧闭的房门,林昭劝说着。

    然而自始自终里面安静极了,没有丝毫动静。

    谢枝意蹙了蹙眉,上前将托盘取过,淡声道:“林大人,开门吧!”

    林昭怔了怔,为难开口:“可是殿下不让人进去……”

    “无妨,若是他责罚的话,我来担着。”

    谢枝意执意要林昭开门,林昭也知若是旁人违反命令太子定会严惩不贷,可换做长乐公主,那就不一定了……

    “嘎吱”一声,殿门打开,谢枝意一步步迈了进去,林昭贴心将门关上,不让外人入内打搅。

    天阶阴云密布,日光藏匿,偌大的殿内窗牖尽数合拢挡住光线,未点烛灯,亦是透着钝重的滞闷和灰暗。

    谢枝意先将托盘搁在桌前,视线在殿内逡巡,而后才在书桌边寻到萧灼的身影。

    他仅着单薄的衾衣,未曾束冠,长发落在身后,骨节分明的指尖夹着一枚黑棋,摆在桌面的是一盘棋局。

    他在和自己对弈。

    晦暗光线笼罩着他的身影,几乎将他整个人融入沉沉无尽的黑暗,想了想,谢枝意从花梨木衣架上寻到一件披风来到他身边。

    “阿兄。”

    她轻声唤了他,将披风小心翼翼盖在他肩头,隔绝寒凉。随后视线落下,望着这盘棋局,片刻就能看出其中局势,瞳孔微微一震。

    这是——一盘死棋。

    萧灼手中那枚黑子迟迟未落,抛回棋盒后,倏然握住了她的手,感触到她微凉的指尖,声音一贯温和,“你怎么来了?可是林昭说了什么?”

    他俨然有些不悦,似乎想要开罪林昭,谢枝意本想避开他的手,听了这话心思全部被他牵引,连忙解释起来,“林大人说你已经半日不曾用膳,有些担忧,我……我便想进来看看。”

    “只是禁足罢了,死不了。”

    萧灼轻描淡写说着,唇畔笑意散漫慵懒,大掌紧扣着她的柔荑,暖玉生香,黑暗笼罩的瞳孔晕染墨色,晦暗至深。

    “你吃过了?”他先是这么一问,并没有等到谢枝意回答,径自说着,“罢了,陪孤一道用膳。”

    他拉着谢枝意起身朝着桌边走去,耽搁这么一小段时间饭菜不似先前温热,谢枝意正想着让宫人热一热,却被萧灼阻拦,“汤还是热的,你喝汤吧。”

    他用手指触碰过瓷盅,给她舀了一碗,而后才慢条斯理就着冷却的饭菜用着。

    他面上没有太多表情,要是换做以前这样的饭菜绝对不合他的胃口,可现在似乎……并不计较这些,或者说,有了更为糟糕的事情,比起吃食来,这些就算不得什么。

    谢枝意越瞧越不是滋味,就连喝到口中的汤都似变了味,寡淡无奇。

    “阿兄,我都知道了,你不必瞒着我。”她担忧看着他,“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我和陛下再解释一番,他一定会听的。”

    说罢她放下汤匙就要起身,手腕瞬间就被萧灼扣住。

    她没有察觉萧灼唇角的笑意不断上扬,放纵的恣意愈深,更不知他的那颗心早已被深渊侵占。

    谢枝意当然不能去找萧禹,毕竟,这场戏还要继续演下去不是么?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心乱

    “阿意, 不必了。”

    萧灼抬首同她对视的那刻立即收敛好所有心神,只展露出应该表现出来的模样,平静淡然, 好似一潭死水无法泛起任何波澜。

    他不该是这样的。

    谢枝意在心底尖声提醒自己, 无数愧疚化作密密麻麻的针不断扎进心脏,痛得她浑身泛疼,“阿兄,你为何总是这样一意孤行,有些事情你不需要做的!你若是不做这些,陛下也不至于……我只是觉得, 你没必要……”

    萧灼行事素来毫无章法全然凭心情, 可是以前纵然有萧禹偏宠, 但现在他及冠多年,朝堂上的宿敌不知凡几,再这样任性妄为,早晚一日会反噬到自己身上。

    她语无伦次说着, 甚至自己都不记得说了些什么, 只是看到他这副模样格外难受,眼眶更是红了一片,泪水凝结在眼睫, 颤抖着几近落泪。

    “哭什么……”萧灼轻声低叹, 将她拉进怀里,指腹轻柔拈过她的睫羽,抹去那滴泪痕。

    大掌毫不费力挤入她的五指中,紧扣着,另一手落在她纤细腰间。

    想让她塌下腰肢,逢迎他, 接纳他,就像梦中做过无数次那样,那样美好,令人流连。

    真是可惜啊,现在还未到时候。

    不过也快了。

    墨瞳喷薄而出的欲被他再次摁住,隐而不发,喟叹后,他这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透着一股倦意,“人若是总要瞻前顾后不能顺心,那该多么没意思。阿意,此事和你无关,我早已说过是我想做便做了,你也不必太过自责。”

    “可、可是……”

    到底是因她而起,他想要一句轻飘飘的“不必自责”却能将她的歉疚彻底湮没。

    这几年萧禹的身子骨愈发不好,原本并未被众人放在眼中的三皇子萧凛在这个时候被帝王重用,不得不叫人深思。

    与之相对的,就是帝王对东宫的冷然严守。

    萧禹他,会废了太子吗?

    谢枝意心中不断打鼓,根本不敢往下深想,更不敢开口问询。

    “没有可是,阿意你要知道,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我都是顺心而为。”萧灼似乎当真不在意这件事,甚至还问了一个她根本不敢想的问题,“假若有一天,我不再是这个太子,阿意你可愿跟我走?”

    一颗心直直飘摇坠入谷底,她不愿去想,因此也没了回答。

    “阿意不愿么?”他似乎苦笑了声,倚靠在他胸前的胸腔滞闷震颤,“若是终究到了那一日,阿意你就离开吧!”

    “那桩婚事是我迫你撕毁约定,还有你一直都想去的江南道,届时等谢大人的调令下来,你就能得偿所愿了。”

    分明以前一直都想听到这些,可为何偏偏是在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呢?

    谢枝意难受极了,瓮声摇首,“我从来没有喜欢过陆大人。”

    “那江南道呢?”他知,她和陆乘舟并无感情,可是不得不在意其它,“你一直想要远离盛京,去往江南,不是么?”

    他到底太过了解她,知道她更在乎的是什么,也是这一句话叫她彻底噤了声。

    她愿意舍弃婚约,却从未愿意舍弃过自由。

    那是她始终向往、热烈的存在。

    也是叫她明白她并非一只囚困在笼中的雀鸟,终有一日也能展翅飞翔属于她的远方。

    可当萧灼当真这么说,她的心却飘摇不定,她这是在犹疑什么呢?

    没能得到她的否认,萧灼眸色更深,那是她不可知的冷冽彻骨,冰寒霜雪。偏偏,他的语气却变得更为温柔,像无边丝雨钻入她的心,“阿意的意思我明白了。”

    他没再多言,甚至选择将她放开,可桌面上的那些菜肴他却再也没有动过。

    林昭在门外苦等许久,直到看见谢枝意的身影走出才欢喜上前,“殿下可用了膳?”

    谢枝意点了点头,思绪放空,仿佛还停留在他的那个问题上。

    其实,刚才她可以撒谎的,只是谎言得到的答案并非出自真心,就算诓骗也只是一时。

    良心难安,她最后只能选择缄默,而她的沉默,却也道出所有。

    她的不寻常皆被林昭看在眼中,林昭暗忖是不是刚才发生过什么,否则为何公主神色恍惚,就连端进去的菜肴也只动过少许,按照过往的经验,只要有长乐公主在太子的胃口总是很好才对。

    “公主,太子他——”林昭正想追问,沈姑姑立即用胳膊肘捅了捅他的腰,不动声色摇了摇头,暗示他不要再问下去。

    沈姑姑看得分明,公主这般定然是太子说了些什么,他们二人之间的事情自然是自己解决,作为外人不便插手干涉,免得搅乱太子的布局。

    封禁中的东宫众人惊若寒颤,比过往还要沉寂。

    推开轩窗,谢枝意昂首望去,系在檐下的风铃被清风吹过晃晃悠悠发出泠泠声响,她一直望着天阶那道漂浮的游云,许久都不曾挪开目光。

    绿禾将膳房刚蒸好的红豆糕端上来,糕点色泽精致,香味飘散,勾的人食指大开。

    咽了咽口水,绿禾将糕点搁在一旁又倒了杯茶,不解问道:“公主,您在看什么?”

    她好奇凑过去,探身瞧去,只看见那片瓦楞下飞舞的风铃和被屋檐裁剪过的苍穹,再也看不见其它,甚至都没看见一只飞鸟的影子。

    “我也不知在看什么,绿禾,我的心有点乱。”谢枝意收回视线,面对沈姑姑她不会说出实话,可绿禾不同,故而现在仅剩下她们两人她才敢坦言。

    绿禾心头微惊,见她面上拢着愁云,慌忙四处张望,没有瞧见旁人后方压低声音,“公主可是因太子之事?”

    谢枝意如实点头,若是她再将愁绪压抑在心底只会生出病来,而最好的倾诉对象也只有绿禾了。

    绿禾不解,“太子为难公主了?”

    “不曾,他只是——”谢枝意想到他那双隐没在黑暗中的双瞳,心悸不已,“他要放我去江南道。”

    “江南道?”绿禾惊讶,“那不是公主您一直想去的地方吗?”

    若非这次谢蘅回京述职,谢枝意恐怕真会一直在江南道待下去。

    那里无人识的自己,没有那么多规矩,想要如何便如何,想要去何处便去何处,那才是真正从身到心的自在。

    “是啊,那是我一直想去的地方,可在我离开盛京前知道他当下处于什么样的困境却一走了之,我无法愧对自己。”

    谢枝意垂下眼睫,纤纤素手紧紧攥着裙摆,颤动的睫羽好似纷飞的蝴蝶羽翼。

    绿禾亦轻声叹息,她觉得谢枝意还是太善良了才会瞻前顾后,其实有时候人自私一些并没有什么不对,更何况萧灼都愿意放手,这是难得的机会。

    “公主,人这一生总会有些不得已。那年洪水席卷村子的时候我和我娘将唯一的浮木当作救命稻草,可是洪水太过凶猛,最后我娘为了我能够活下去松开了手。”回忆过往,绿禾眼中泛着点点泪光,痛到深处她抬袖抹去满面泪痕,“我也自责过,懊悔过,痛恨自己无能为力竟然要阿娘为我牺牲。可是我娘说了,让我好好的活下去,后来我吃野菜、吃黄土都要活着,直到遇到您——”

    谢枝意遇到绿禾的时候她孑然一人,只知她身世悲惨并未细问,这也是绿禾第一次毫不介怀将曾经的事情脱口道出。

    “所以公主,您不必自寻苦恼,凭心去做便是。您且看您最想要的是什么,便去做吧!”

    这番话着实叫她豁然开朗,也是,人这一生总会有些遗憾,端看你最想要的是什么。

    “我明白了,多谢你,绿禾。”

    谢枝意逐渐想明白,也想透彻了,是她自己钻了牛角尖,从以前到现在,她一直想要的不就是那样东西吗?既然已经近在眼前,又为何要迟疑?

    她看了一眼萧灼寝宫的方向愈发愧疚难言。

    她曾经陪了他那么长的时间,总该要面对不同的将来。

    红豆糕散发着热气,入口即化,温热甜糯。东宫里的美食都很好吃,只可惜以后吃不到了。

    “公主,三皇子殿下在外头等您,他说……有些话想和你说。”沈姑姑从外头走进来,想着太子并未阻拦萧凛这次擅自闯入,也就如实同谢枝意说了此事。

    谢枝意刚咽下一块红豆糕,听到此话分外诧异,“三皇子怎么来了?”

    沈姑姑不解摇头,毕竟萧凛此人混不吝,他想做什么无人可知,这宫里头能压着他脾性的恐怕只有皇帝和太子二人了。

    还未等谢枝意想好要不要见他,萧凛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门外,抬脚跨过门槛,他如入无人之境,分外嚣张:“长乐,你三哥特意过来看看你,你怎么也不出去相迎?”

    谢枝意根本不想看到他,但凡见到他总不会有什么好事,她拧紧眉宇,声音微冷:“纵然不迎接你,你不也进来了?”

    显然,萧凛那句话也就是说着玩的,只要他想进来便能进来。

    闻言,萧凛挑眉暗道,多日不见谢枝意的脾气倒是见长,难不成是知道自己刚拿到禁卫军兵符替萧灼生气?

    一想到这里,他眼底的暗色怎么都压不住,唇角扯出一道凉薄的笑意:“刚刚去了趟凌霄殿见了父皇,父皇给了我禁卫军的兵符,长乐,你应该好好恭喜我才是。”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你可真虚伪

    她不愿说, 他偏要她说,这么多人里头,他只想从她口中听到“恭喜”二字。

    谢枝意抿唇, 她和萧凛向来不对付, 可不会如了他的意。

    “想要向三皇子道喜的数不胜数,并不差我一人。”

    他这般不请自来谢枝意本就不大高兴,还没等她开口让他离开,倏然门口的身影近前几步,竟是绕过了那道屏风来到面前。

    红豆糕险些噎在喉间,她赶忙喝了好几口茶水咽了咽, 见他这般张狂更是怒不可遏, “你又要做什么!”

    她眼中对自己的排斥明晃晃得扎眼, 萧凛眼神阴郁,不明白她为何这么排斥自己,分明从以前到现在,他都是为了她着想。

    “我要是真想做什么刚才就应该用红豆糕彻底堵住你的嘴, 让你活生生噎死算了!”

    这个小没良心的, 萧凛暗暗骂着,瞥了一眼桌上的红豆糕气打一出来,竟是直接一股脑儿塞了好几块放进嘴里, 甚至又夺过她喝过的茶杯, 就着杯子喝了好几口,吃完这些一脸嫌弃,“也不知道这些甜腻的东西有什么好吃的,你吃了这么多,看着比竹竿还瘦。”

    谢枝意简直要被他这句话气死,哪有用竹竿形容女子的?怨不得宫廷中人都说萧凛不解风情。

    绿禾在一旁看不过眼, 不满插了句,“殿下此言差矣,公主虽然看着削瘦,实则该有的一点都不少。”

    什么叫该有的一点都不少?

    谢枝意险些被绿禾的这番话吓了一跳,她这未免也太口无遮拦,慌忙抬手就要去捂她的嘴,而一旁的沈姑姑快了一步,直接叱责了她。

    “绿禾,不许胡说!”

    绿禾也是一时嘴快才将真话脱口道出,在她看来谢枝意虽瘦弱些,可褪下裙裳冰肌莹澈,峰峦如脱兔,就连她作为女子都瞧得面红耳赤,也不知道今后便宜了哪个男人享受这般福气。

    好在萧凛似乎没有听出绿禾话里的意思,他寒声冷斥:“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滚。”

    按照过往,他没有立刻砍了绿禾的头就不错了,眼下也就是看在谢枝意的面子上才稍微收敛怒意。

    谢枝意生怕绿禾又说错话,让沈姑姑带着绿禾离开,若是连她都摆平不了萧凛,这里就无人能够办得到了。

    “公主,还是让奴婢留下陪着吧!”沈姑姑惴惴不安,生怕这个混世魔王又要惹出什么祸端,面上写满无措。

    见此,萧凛不禁冷冷嗤笑,“怎么,怕我把你家主子吃了?”

    沈姑姑在心底暗道那可不是,就冲着他那毁天灭地的性子,能不掀了这房顶便是好的了。

    腹诽着,到底不敢吭声反驳。

    萧凛到底觉得没劲,懒得搭理她们,懒散挥手:“得了吧,此次我特意来东宫一趟当然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说。”

    谢枝意从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好跟他说的,可是这人就像狗皮膏药,赶又赶不走,只得压下心头怒意,尽量平心静气,“不知三殿下想和我说什么?”

    她这么问出口,面上想要赶他离开的神情暴露得太过明显,转念又想着她都能在东宫里头待这么长时间日日同萧灼见面,既然萧灼曾经做过那样的事情都能叫她甘心陪着,怎么换成他就变成这样嫌弃的模样?

    只要一想到这里,无数的怒火不断往头顶上蹿,本打算开门见山说一些正事,话到嘴边话锋一转,又剩下讥讽,“太子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先前还做出一副离开的样子,怎么今时今日,他禁足东宫,你竟然也愿意舍身相陪?谢枝意,我早就跟你说过多次,萧灼这厮太会装了,不至于他装一回你便心软了?”

    “倘若你是想要说此事,那大可不必说。”谢枝意禾眉拢紧,并不想听下去,冷漠逐客,“三殿下要是不想说正事,那便请回吧!”

    “正事?我每次找你哪一回说的不是正事!”

    萧凛被她这般冷漠的态度刺得更为恼怒,为何萧灼强硬的手段能叫她乖乖听话,装出来的样子还能令她放下戒心,到了他这里各种好意提醒说尽了,她偏偏不领情。

    他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

    “三殿下找我是正事?我怎么不这么认为?”谢枝意淡淡道,“三殿下除了对我冷嘲热讽之外,还要说什么别的么?”

    “你就是个蠢货!虽然我不知为何此次父皇重责萧灼,但说不定又是他的一桩苦肉计,他以退为进,用自己布局,你要是真的跳下去那才是愚蠢!”萧凛不想和她吵,也不明白自己每次见到她以后总要无端争吵一番,大抵真是天生不对付。

    谢枝意也有过怀疑,可而今种种表现看来或许是她疑心太甚,三年前已经欠了他一回,这次又怎能不信呢?

    就因为杨雪芸设计取她性命,他便毁了她的脸,本就旧伤未愈又被萧禹重罚、禁足东宫,倘若这些桩桩件件都是局,那萧灼未免也太过可怖些。

    比起萧凛,她更愿意信任萧灼,至少,萧灼从来不会想要害她。

    “他曾让我回谢家,是我自愿要留下来的。”对于萧凛的质疑她不避不让,镇定自若同他对视,明眸澄澈,字字珠玑,“三殿下如今才得了全部的好处,是想要离间我和阿兄吧?”

    “呵,离间?”萧凛真觉得自己这颗真心就是喂了狗,深吸口气,冷声道,“好啊,你相信萧灼当真愿意放你走是么?正好今日谢蘅去往江南道的批文已经落了章,你且看看,他是否真心要放你走!”

    今日萧凛所说的便是谢蘅的这件事,在他看来萧灼太会装了,那个人从头到脚写满了虚伪阴测,萧灼此举定又其它的筹谋,也就是谢枝意蠢,才会被耍得团团转。

    骤然听到这句,谢枝意的关注点落在了“批文”二字上,她记得早在宴席的时候萧灼就提过关于谢蘅调任之事,而今落了章,显然他并没有诓骗自己。

    “我已知晓此事,除此以外,三殿下还有别的事么?”

    谢枝意清泠泠的眸子望着萧凛,冻得他一颗心浸透凉意,也看见在她眼瞳中的自己,向来桀骜不驯,却从未被她放在心底。

    他无法否认从她入宫之初对她有过太多的欺凌和憎恶,但那都是因为萧灼的缘故,并非是她,更遑论后来她被萧鸣掳走险些出事,也是他第一次摒弃对萧灼的厌恶一并携手找寻她的踪迹。

    他是那么讨厌萧灼,可是却因着她的安危头一次选择了合作,事后容贵妃诧异追问此事,没来由的,他想护住她的名声只字未提,只是用了旁的话遮掩过去。

    “谢枝意,你从来都不信我,对不对?”

    在逐渐拨开云雾想要看清那颗心,他终于忍不住问出这句话。

    谢枝意疑惑地看着萧凛,他那双眼分外浸着寒,像天阶冷月触碰不到半分温暖,可是这和她有何干系?

    从小到大,欺负她最多的就是他,她不相信他不也是正常不过的一件事吗?

    “三殿下,你有你的立场,我也有我的。”

    她可没忘记自己是被萧灼带入宫,纵然萧灼做过太多可怖强硬的事,到底一直在宫里护着她。萧凛挑衅的时候是萧灼护在她身前,事后又报复回去,至于她和萧灼之间的事情更是两人的私事,在她看来,萧凛此番得了帝心,更有了禁卫军的兵符,眼下却还要离间她和太子,想要萧灼身边彻底无人。

    原本只是对萧灼的愧疚,眼下又因萧凛的这番对峙增添更多自责。可她已经做出了决定,为何又那么不安呢?

    终于得了她这个答案,萧凛彻底无言,他觉得今日过来找谢枝意就是一个错误!

    少年的傲气让他从未低下头,他的目光骤然转冷,又恢复到过往高傲的姿态,“谢枝意,那且看着,今后到底谁是对的。”

    他怒极甩袖离开再也不愿停留半分,刚走到院中就瞧见一人慢条斯理把玩着一株桃枝。

    此人背对着他,长身玉立,骨节分明的手指凉如温玉,桃花在他掌中盛放得愈发艳丽灼灼。

    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萧灼既然出现在这里,显然听到了方才屋内他们的谈话。萧凛豁然明白过来,东宫严密如铁桶,就算萧灼失了帝心,也不代表他不能约束进来的人,今日他这么畅通无阻,定是东宫侍卫早已得了萧灼的授意。

    憎恶烧灼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紧紧攥拳,寒声道:“萧灼,你可真虚伪。”

    “还要多谢你。萧凛,若非你今日来,阿意也不会对我越来越信任。”萧灼随手扔掉那株桃枝与他擦肩而过,声音低低只容他一人听清。

    萧凛怒意更甚,大掌攥住他的衣领,眼底是喷薄而出的愤怒,“你纵然欺骗得了一时也欺骗不了一世,这一次你故意设局让自己陷入困境,究竟要做什么!”

    “这件事就无需你来费心,收好你的眼神,孤不喜欢。”

    萧灼冷声警告,偏偏上扬的唇角尽是浓浓的挑衅意味,萧凛再也压不住心底怒火朝他挥了一拳,不留任何力道。

    向来武功极好的萧灼第一次没有选择避开,任由那一拳落在面上,狼狈倒地。

    还未等萧凛反应过来 ,身后一道担忧的声音落了下来。

    “阿兄……”

    谢枝意一推开门就瞧见眼前这一幕,惊慌失措小跑到萧灼身边将他搀扶着,眼神浸染担忧。随后,她转而看向萧凛,愈发愤怒,“萧凛,今日你若是来示威的话,东宫不欢迎你!”

    萧凛垂落在腿边的大掌紧攥成拳,许是太过用力,竟渗出血痕。

    他看着动作亲密的二人,这一幕深深刺痛他的眼,还有谢枝意对他的抵触和厌恶,那是多年来积压的情绪再也不加掩饰。

    “萧灼,我从前以为你好歹算是个人,现在看来,说人都算抬举你了。”

    萧凛冷冷看着他,言语凉薄,是说不尽的愤怒和恶心,“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畜生。”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再也护不得

    畜生?

    萧灼听过太多侮辱他的话, 这两个字在他看来根本算不得什么,犹记得曾经也有过一个女人对他说过这两个字。

    ——“你不是我的儿子,你就是个畜生。”

    那是生母看着他活生生掐死一个内侍所说的话。

    彼时, 内侍的尖刀对准他的咽喉, 再近些,就能刺穿他的喉咙让鲜血迸溅而出,痛苦死去。

    他的生母眼中没有他的存在,她宁愿怜悯一个内侍的性命,也不愿多看他一眼。

    所以那场大火焚烧起来的时候他就那样冷漠看着,那是她的解脱, 何尝又不是他的呢?

    种种过往像是密不透风的墙裹挟着他, 一直在黑暗泥沼中行走, 任由自己沉浸其中,漠视人命,算计人心,他向来得心应手。萧凛这句话说得确实不假, 他是个彻彻底底的“禽兽”。

    搭下眼帘, 眼底是散不尽的晦暗如深,长久的思绪让他没能在第一时间反驳萧凛的话。

    他没有反击,有人却帮他做了。

    “萧凛, 你今日若是来落井下石的话大可不必!你和他相比又高尚到哪里去?莫要装出一副为我好的样子, 毕竟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从前过往的那些点滴你如何欺负的我,又是谁真正护在我身前。”

    “大门就在那,你可以走了!”

    她抛下这句话没再理会萧凛,艰难地将萧灼搀扶起身,“阿兄, 我们走。”

    谢枝意心心念念记挂着萧灼的伤势未愈,萧凛本就是习武之人,那一拳下来还不知会不会导致新的内伤,她想早些回到房中替他包扎伤口。

    萧灼将手轻轻搭在她削瘦的肩上,在旁人看来,像极了他紧紧搂她在怀,甚至不止于此,他低垂下头,薄唇贴近她的耳畔,“阿意,让你担心了。”

    桩桩件件,无不是彰显和挑衅。

    萧凛瞧的怒火中烧却也知这些都是萧灼的阴谋诡计,当他的薄唇轻擦过谢枝意的发丝,再次激怒了萧凛。

    “你放开她!”

    萧凛豁然动身又是朝他的方向毁了一拳,这一次萧灼迅速抬手止住这一拳。

    拳风凌厉,伴着清风吹过谢枝意的长发,她错愕望着眼前这一幕。

    “快住手!”谢枝意上前阻止,“萧凛,你到底在发什么疯!”

    “我发疯?你怎么不问问你身边的这个人对你存了什么心思!”

    萧凛的怒意达到顶峰,他痛恨自己曾经对谢枝意做过的事情,可是那些都已过去,而今他做的再多都无法转变她对自己的抵触。

    但那又如何,这一切都比不过脑海中无端回想三年前所看见的那些画面。

    在花窗紧闭的刹那,萧灼上了那张谢枝意躺着的床,他已经吻过谢枝意的唇,接下来又会做什么呢?

    是会褪下她的衣裙,还是会折起她的双腿,萧凛狠狠闭上眼,等到再次睁开后直直看向谢枝意,目光如隼般可怖。

    “谢枝意,三年前的那个夜晚,你当真什么都不知道吗?”

    三年前——

    谢枝意的脑子像是被人重重锤过,她不可思议望向萧凛,一时间心跳如雷。

    为何,萧凛会提及三年前,难不成他……也知道?

    “你口中的这位‘阿兄’可是吻过你,上过你的榻,他那般对你,对你的心思昭然若揭,你竟然还要护着他?难不成……你一直以来的逃离都是假的,你喜欢上他了?”

    萧凛每说一句都叫她的脸色苍白一分,她一直以为三年前的那个夜晚发生过的事情只有她和萧灼两人知晓,萧凛他为什么……他怎么知道这些的?

    她没能听清他后面所说的那句,脑海中的思绪始终停留在方才那句,直到一双温热的大掌轻轻捂住她的耳。

    “别听这些。”随即,萧灼抬眸,盯着萧凛眼神冰冷一片,“你还不滚?”

    萧凛也不想捅破这些,但积蓄的种种怒意化作火种点燃顷刻间形成燎原之势,“为何不敢说?如果你当真选择留在他身边,喜欢上了他,那么你在江南道的那三年又算什么?”

    他的一字一句都落在她心头,她清楚知道自己没有喜欢萧灼,只是因为歉疚,否则也不会在绿禾说出那番话后歉疚更深。

    她早已做出了抉择不是么?

    她最终还是选择想要的远方和自由,离开这座束缚着她多年的盛京。

    而这些萧灼统统都不知道,萧凛无疑在加深她的愧意。

    “林昭,请三皇子离开。”

    萧灼不再去听萧凛后面又说了些什么,左右他的目的已经达到,至于愧疚的谢枝意——

    困住一个人固然简单,但是想要困住一个人的心何其难?

    他不在乎谢枝意现在爱不爱他,只要她存着歉疚,留在他身边,来日方长,总有一日她的心会属于自己。

    此番,真要多谢萧凛了。

    当然,他要是能歇了对阿意的念头那就再好不过-

    殿内,萧灼一脸苍白倚靠在枕边,侧脸因萧凛那一拳落下淤青,谢枝意小心翼翼帮他上药,顿觉这几日他的伤势接连不断,得了空应当帮他求个平安符回来。

    “还疼吗?”谢枝意擦过药膏,长睫轻颤,轻声询问着他。

    “不疼,只是小伤。”萧灼凝着她的表情墨瞳幽深不知在思索着什么,他噤声不语,谢枝意摸不清他的心思也没有继续追问。

    直到,谢枝意再次开口,“阿兄。”

    她斟酌着,迟疑,甚至视线不敢同他对视。

    萧灼眼神微眯,敛下心底浮动的躁郁,面上不动声色,温和平静,维持着那张虚假的面具,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我爹爹的调令已经落了章是么?”她的话像是飘散在风中,卷着舒云,一字一句是那么遥远又那么清晰。

    萧灼喉间涩然,分明猜出她最终的决定,却还是哑着嗓“嗯”了声。

    “我该走了,阿兄。”谢枝意终于抬首,这一次二人目光对撞,都能从彼此的瞳仁中看清楚对方的模样,“你说过,让我回谢家,放我回江南道。”

    停顿片刻,她似有征询,又在做着确认,“阿兄先前的那句话可还算数?”

    空气中长久的凝滞,空气都变得逼仄窒息。

    许久,萧灼才仿佛找回自己的声音,是那么平稳又极度压抑着,像是行走在悬崖边沿,惊心动魄,考验着他的理智。

    “都作数。”他掩下眼底极力隐藏的阴鸷冷寒,遽然将她搂在怀中,随后大掌扣着她的下颌,炽烈的吻落了下来。

    他不想听见这些,可又比旁人更为了解她。

    他所要布的这场局甚至要将自己都骗过去,毕竟他真的改变了,嫉妒、愤怒、阴鸷、冷寒……这些都要被小心翼翼藏起。

    滚烫的吻敲开她的唇舌,勾缠着其中的软绵,另一只大掌紧紧扣在她的后脑,吻愈来愈深,从她口中剥夺着所有呼吸,直到觉察到她险些喘不过气才放开。

    被他吻过的谢枝意两颊染着绯色的红霞,眼眸含水,每一个眼神都在拨动着他的心弦。

    她没有防备这场突如其来的热吻,而萧灼的目光愈发深邃如墨,抬起手抚去她唇上的水痕,喑哑问她,“什么时候走?”

    没等她回答,他倏然自己接了那个问题,“明日可好?”

    溃败般,像是彻底放下所有,“再陪我一日,今后去了江南道,我再也护不得你了。”

    他没有指摘谢枝意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分明此时他面临的困局四面楚歌,只是希望她还能留下陪一陪自己。

    谢枝意很想拒绝,因为刚才的那个吻,可是到底,还是应了下来。

    过去的那么多年,萧灼是占据最多时间和视线的人,人非草木,她也不至于那么无情。

    只剩下一日时间又不能改变什么,不是么?

    想明白这些,二人这一日依旧像从前那般相处,谢枝意最初还对那个吻提心吊胆,好在萧灼未再逾越,直到夜穹落满繁星,天阶铺成的黑暗再次笼罩,才惊觉时间过得这般飞快。

    “阿意,明日不必和我辞别,今后不论在何处都要照顾好自己。”

    他温柔抚着她的发顶,像是世间最体贴入微的兄长,深深凝着她似要望尽最后一眼。

    长久的压抑碾磨过她的心脏,一阵抽疼,她还是忍不住扑进了他的怀中。

    他是真心的,是她误解了他,这一次,她愿意相信萧灼。

    “阿兄,对不起……”

    她已经道歉过无数次,却从未像现在这么痛苦,烈火焚烧着心脏,似是要将她的肉深深从身体剜除。

    萧灼唇角的笑意淡了下来,落寞苍凉,“今夜好好休息。”

    一扇门彻底落下,这是二人的最后一面,谢枝意擦干泪痕,久久凝视着那道殿门,仿佛卸去浑身气力回到房中。

    沐浴过后,偏殿落满清淡的皂角淡香,她阖着眸脑海中不断闪现过曾经发生的片刻,一时间心绪杂乱无章,本以为今夜恐怕难以入眠,未几,熟悉的蘅芜香薰满殿内的每个角落,她也逐渐陷入沉沉的梦境中。

    月华如练,将人的身影缓慢拉长融入黑暗。

    她不知,在她入眠的那刻,沈姑姑等宫人已然恭敬跪地请安,月白色的锦袍如水般从地面划过,那道身影很快出现在她身边。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只能有他

    月光悄然攀过花枝投落在轩窗, 此时花窗合拢,殿内蘅芜香弥漫,躺在床上的女子似乎梦见了什么轻蹙禾眉。

    逡黑的殿内唯有月华落了层霜, 黑暗中, 萧灼目光凝着沉沉睡去的她,伸出手缓缓描摹她的眉眼。

    “阿意……”

    轻声喟叹,他俯下身,任由自己的身影化作黑暗将她笼罩其中。浸染浓稠墨色的眼瞳一眼不错凝着,指腹摩挲过皙白的雪肤,落在微张的嫣然唇畔。

    像一朵含苞绽放的花, 等待他采撷。

    瞳色愈染愈深, 他吻过那片花, 将手挤入她手指缝隙,紧紧相扣着,眸光潋滟温柔,缠绵若水, 宛如一对璧人。

    “留在孤身边不好么?为何执意要走?”他吻着她的唇, 絮絮低语,嗓音沙哑温柔,又潜藏着可怖的寒, “所谓的江南道……真比盛京要好, 值得你抛下所有而去?”

    他不理解,从小到大但凡她多看一眼的东西他都愿意捧到她眼前相赠,竟然就为了区区一个谢家、所谓的江南,真愿意舍弃待过十几年的地方。

    她不过只是去了三年就能念念不忘,这一趟要是真任由她离开,恐怕今后她都不会愿意回到盛京。

    那怎么行呢?

    他是注定行走在黑暗之中的人, 纵使荆棘缠身,也要拉扯着她陪他一起。

    吻愈来愈重,深眠的谢枝意似乎感触到了什么嘤咛了声,适时,檀口微张,正好方便他破开齿关,长驱直入,勾缠着那抹丁香。

    偌大宫殿,周遭一切都静得可怖,旖旎水声啧啧,听得人心猿意马。

    真是可惜啊,现在还未到时候,只能这般解馋。

    萧灼在心底轻声叹息,手指流连在她脸颊,竟回忆起三年前那个夜晚。

    彼时,他也是这般上了她的榻。

    她的身子炽热滚烫像是燃烧着烈火,毫不犹豫扑进他的怀里,颤抖着将娇嫩发烫的脸颊贴在他温凉如玉的掌心。

    “阿兄……”

    她恍恍惚惚睁着眼辨认来人,心底的火愈蹿愈高,一整个身子红如朝霞,当他的手指划过她的眉眼,她依然觉得不够。

    “怎的这般可怜?不是说过其他人都很危险,只有孤身边才最安全。”

    刚及冠的他头上簪着价值连城的玉簪,垂落的视线不断在她脸上逡巡,任由她堕入火海,一双盈盈水眸染上无尽春色,魅惑撩人。

    她像是终于找到巢穴的雀鸟主动窝进他的怀里,凌乱的衣领落下一截,现出精致的锁骨和雪颈,染着的霞放任他指尖游走着,喉间溢出破碎声。

    她太难受了,不论萧灼的手落在何处都解决不了她此刻的炽热。

    他分明知晓却这般肆意嘲弄的把玩着,眼睁睁瞧着她的泪落下一滴又一滴,艰涩无助求着他,“阿兄,你帮帮我……”

    她的身子愈发沉,烫,神思混沌,仿佛随时都会死在这里。

    萧灼的手指慢条斯理落在她唇角,一手攀在她婀娜细腰,定定凝着她看着她眸中闪的点碎光芒不断破碎,好整以暇,嗓音沙哑慵懒,“阿意,你要为兄怎么帮你?”

    她不知,难受得厉害,没来由的,她凝着近在迟尺的唇视线越发迷离涣散,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竟昂首吻上他的喉结。

    喉结起落沉浮,上下滚动,惑人感性,就在她那轻飘飘一吻宛若蜻蜓点水划过,却迅速点燃他眸间淬起的烈火。

    比起她的,更为灼热。

    大掌紧紧扣着她的下颌,萧灼未再迟疑吻了下去,他的动作凶猛饱含着浓烈的侵略,品尝着其中美好,听着她的呼吸不断急促。

    她快喘不过气来了,铺天盖地的吻终于将她的火扑灭少许,可是这些终究不够,她甚至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只知道,她还想……

    手腕柔弱无力,扯着他的一片衣角,泪水顺着眼角落下沾染衾被。

    “还要……”她艰难破碎开口。

    倏然,裙角一凉,冰冷的风钻了进来,紧随其后的便是更为灼烫的热吻。

    朦胧泪眼,她瞧着那位向来居高临下的太子“兄长”低下头,折起她的腿。

    刹那,她似是见到凛冽寒冬万千寒梅盛开,极致的快意像是不断奔涌而来的温热潮水将她吞没,拽着她的足不断下坠。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愉悦,从身到心。

    当然,不仅是她的,亦是他的快意。

    天光大亮,破碎日光透过花窗投落,谢枝意茫然睁开眼的时候却见偌大寝殿只有她一人,随即想到什么脸颊骤红,像日出时分喷薄而出的红霞,绯红几近滴血。

    她竟然……梦到三年前那个夜晚,她和萧灼曾经做过的那桩事。

    怎么会……

    那个旖旎的夜着实令她太过深刻,那是她第一次知晓原来男女之间还能那般做,甚至当萧灼抬首时唇边沾染着盈盈水光,她犹觉不够,又要他继续低头,或者用手来帮忙。

    越回忆起那个夜晚心底愈发燥热一片,就连身子都软了下来,正欲下榻清醒一二,忽而惊觉裙摆不大对劲,竟是濡湿了一大片。

    明艳艳的红将整张榻染成红梅色泽,居然是癸水来了,她分明记得先前还要迟上几日,这个月提前了么?

    因着癸水之事谢枝意没再细想,她尚且不知,铜镜前女子脸颊灿若烟霞,唇瓣更是娇嫩欲滴,那是被人亲吻过的痕迹。

    没有叫绿禾和沈姑姑,她自己从衣柜里寻了布条换上,刚换好绿禾站在殿外轻叩着门。

    “公主,您醒了吗?”

    谢枝意已然换好新的裙裳,淡声道:“进来吧!”

    得了她这一句,绿禾才敢入殿。

    与此同时沈姑姑命宫人捧进来的洗漱盥盆也一应备齐,绿禾小心翼翼服侍,待她将步摇簪到鬓间,似是想到什么,絮絮说着:“昨夜也不知怎的,竟然前所未有入睡极快,等再次醒来已然天明,若非沈姑姑唤我,我都不知险些睡过了时辰。”

    听她提及昨夜之事沈姑姑瞳孔微滞,须臾,方慢悠悠道:“想必昨日绿禾你想着今日回谢家的事情就睡得极好,殿下呢?殿下昨夜歇息如何?”

    昨日的灯早早熄灭,谢枝意入睡向来不喜烛火,觉得烛灯晃眼。

    原本压在心底关于那场梦境靡艳至极,被沈姑姑一提,更是浑身都不自在。

    “嗯,尚可。”

    谢枝意一脸犹疑并不想多谈这件事,深怕再多说下去又会联想到那场梦,面上燥热一片,她撇过头去,不再多言。

    沈姑姑悄然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想着萧灼的命令,定了定神,“公主,太子殿下安排好的马车就在东宫门口,他说……说您直接回谢家就行,不必再去见他。”

    昨日萧灼就已经说过这句话,而今沈姑姑又再说了一遍,谢枝意心底五味杂陈。

    她当然明白萧灼的意思,他们二人待在一起十几年,除了她离开前往江南道的三年,期间从未分开过。

    她对萧灼有敬、有惧,现在他终于愿意放她离开,不至于像三年前那般难堪。

    想了想,她望了一眼桌案,取过羊毫笔,还是决定给他留下一封信。

    ——过往诸多承蒙阿兄照顾,此次一别不知何日再相见,望阿兄今后诸事顺遂,安康喜乐。

    信笺在她走后被沈姑姑递交至萧灼面前,信纸上簪花小楷印染着,仿佛还能依稀嗅到墨汁和她衣袖的馨香交融。

    萧灼视线落在面前的棋局,指尖把玩黑色的棋子,信就在一旁这么大咧咧摊开,浑然不担心被他人看了去。

    “她还说了什么?”

    这寥寥数字居然想一笔盖过曾经共处的十多年,萧灼唇角的笑意变得格外凉薄森寒,落下的黑棋杀意尽显,仅一瞬,棋盘风起云涌。

    从以前到现在,尤其是道观那三年清修,这位太子的心情愈发捉摸不透。

    沈姑姑眼观鼻鼻观心,心脏不断跳动,忐忑回答:“公主只说将这封信交给殿下,让殿下好好养病,再无其它。”

    话音方落,殿内一片寂静。

    就在沈姑姑思忖至极是不是该顺势离开,忽而又听面前落下声音。

    “你是不是也以为孤真的会放阿意去江南道?”

    声音冷浸浸,浸透着彻骨寒意,冻得沈姑姑四肢百骸都在泛冷。

    萧灼在谢枝意面前伪装太好,可是在其余人眼前却不会,沈姑姑不会像她那么天真,却又不敢回答,只是低下头去不敢看他脸色,慢慢摇头。

    遽然,他轻笑出声,笑意未达眼底。

    就连沈姑姑都看出来他对谢枝意的势在必得,他的阿意啊,即便在他身边待了这么多年终究还是被他骗了过去,那么心软、仁慈。

    试问,这样的可人儿,他怎么放心、怎么舍得让她离去?

    萧灼传召林昭入殿,递给他一枚玉牌,那是属于他的暗卫和私兵。

    “去吧。”萧灼眸光冷沉,望着窗外再次席卷而来的风雨,神色阴翳,“这是给她的最后机会,她若是当真不曾回头,你知道该怎么做。”

    届时,他会再次将她捉回囚困在这片金笼里。

    什么江南,什么谢家,他的阿意身边只能有他。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回头

    谢蘅接到盖了章的调令通知分外仓促, 一拿到调令就要他即刻启程前往江南道,前后不过几个时辰。

    卢氏命着下人收拾着行囊,望着住了一个多月的宅邸长叹道:“每次回来盛京总要匆匆离去, 就不能多留一段时日么?”

    对此, 谢蘅亦很是无奈,“陛下降下的旨意哪有转圜的道理?比起这道调令,我反倒更担忧阿意。”

    卢氏一怔,默然无言。

    谁说不是呢?谁能想到向来得帝王宠爱的太子有朝一日竟然失势,被禁足于东宫之中,许是这个缘故, 关于谢蘅的调令也来得奇快, 似乎是不想将谢家人留在盛京。

    谢浔安听着爹娘二人的谈话总觉得后背一阵泛寒, 从最初见到盛京奢华的惊艳到而今的抵触心态,其实他和谢枝意一样,并不喜欢盛京。

    “爹,娘, 阿姐也跟我们一起走吗?”谢浔安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谢枝意。

    谢蘅无奈摇头, “昨日只听说阿意和太子一并禁足,我也不知她是否会回来。”

    谢浔安拧紧眉宇,“可是……倘若我们走了, 不就把阿姐一个人留在这里了吗?”

    就好像多年前一样, 他们将谢枝意留在了那座皇城之中。

    他们分明是最亲密无间的家人,却总是忍受着分离。谢浔安这句话并没有怨怼之意,毕竟谢枝意留在宫里的那年他还尚未出生,后来发生的许多事情都是从旁人口中得知。

    他只是……心脏难受得厉害。

    行囊收拾齐全,就连谢枝意的东西也让人一并收拾,假如她能回来一家人一起走也好, 但若是不能回来,这些东西就放在谢宅。

    正这么想着,谢宅外停下一辆马车,绿禾扶着谢枝意下来,正好迎面撞见正欲离开的谢家人。

    谢浔安最先发现谢枝意的存在,迫不及待唤她:“阿姐,我们在这里!”

    他们已经坐上马车,还未离开就是在这里等候,可落在谢枝意眼中却仿佛他们已经收拾齐整正要离京,并不在乎是否要等她。

    心脏像是破开一道口子,灌进无数冷冰冰的风,她只觉得一颗心浮浮沉沉搁浅在寒冰之中,就连唇色都苍白得吓人。

    “阿姐快来,我们一起走!”谢浔安跳下马车去接她,刚牵上她的手,触碰到一片渗骨的凉。

    他没有撇开,反倒将自己温热的掌心贴了过去,“阿姐,你的手好凉,我帮你暖暖。”

    他的眼瞳一如既往澄澈,不谙世事,似乎真的只在乎她,生怕她冷了病了。

    迟迟未听见谢枝意出声,谢浔安担忧皱眉,“阿姐,是不是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吓到你了?还是你的病还未好?”

    她的病早就好了,不过是思虑太多,尤其是见到眼前这一幕。

    只是到底她什么都没说,任由谢浔安牵着坐上马车,唇角想要牵起一抹笑容,却愈发艰难,“没什么,你们现在就要走是吗?”

    “是啊!”

    谢浔安不假思索应答,谢枝意也因着他这句话身子变得更为僵硬。

    卢氏从谢浔安手中将她的手牵过,担心极了,“阿意,你回来了就好。”

    然而,出人意料的,谢枝意却将她的手从卢氏手中抽离而出。

    她从未像现在这样感触极深,她的身体流淌着谢家人的血脉,可是,似乎也只是这般了。

    卢氏还是第一次被女儿这样冷落,一时之间不是如何是好,她不安看向谢蘅,谢蘅却摇了摇头,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耳语,“恐是刚从东宫回来心绪不宁,先别打搅她。”

    卢氏只能按捺下心底的各种不安,不敢去问。

    车架一路朝着盛京城门而去,无人可知,由林昭为首的一群人悄然跟踪在这架车马身后。

    盛京城楼,旌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林昭的瞳一沉再沉。

    “大人,公主快要离开了,显然并没有回头的打算。”

    身边之人提醒着林昭,林昭的心情亦很复杂。

    他跟着太子萧灼太久,太明白他的城府有多深,可偏偏这样一个人总要用这样迂回的手段不断试探着谢枝意,只为了她的那颗心。

    他故意画地为牢,将自己落成今日这幅局面,又伪装成良善之人放她离开。

    他在赌谢枝意是否会为了他回头,而今看来,太子恐怕……

    林昭攥紧手中长剑,声音沉沉,“再等等……”

    他不愿相信,谢枝意真是那样一个无情无义之人。

    马车已至城门口,守城的人正在一个个检查身份,待检查到谢家这辆马车时,破天荒的,谢枝意却从车中钻出。

    卢氏大惊,“阿意,你做什么?”

    车外日光绚烂,落在她那张姝丽的面容上,她似乎沉思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轻声道:“爹,娘,你们先去江南道安置,我要过一段日子再去。”

    此话一出,卢氏脸色骤变,“阿意,你该不是——”

    谢浔安对于她突然的决定分外吃惊,谢蘅微微眯了眯眼,脑海中划过一个答案,“是为了他?”

    谢枝意苦笑,“爹,娘,若非他首肯,今日这皇城我定然是出不来的,更不必说陪着你们去江南道。可是……他现在的局面你们也知晓,我若是在这个时候离开,不知他的情况还会有多么糟糕,纵然我到了江南,也不会安心。”

    她对萧灼的感情很复杂,根本说不清楚,不是纯粹的男女之情,毕竟她曾经是真的在心底将他当过兄长的。

    三年前已经抛弃过他一次,这一次无论如何她也做不出来那样的选择。

    左右今后还会去江南的,只是现在的她更想留下来陪着他。

    谢枝意向来有自己的主意,卢氏原本还要再说些什么却被谢蘅阻止,“罢了,你要留下就留下吧!”

    卢氏不满,“夫君,您怎能让她留下呢?万一宫里那个人……”

    她怕极了,怕萧灼的事情引起帝王盛怒最后牵连到谢枝意身上。

    谢蘅却长长叹了口气,“我们谢家得过那么多的好处,你以为这是凭的什么?”

    是陛下的另眼相待吗?

    当然不是。

    这世间有那么多比他更有才干、圆滑世故之人,不论为人处事都要胜过他百倍千倍,凭什么只有他能够在这个位置上一直顺风顺水,甚至这么多年同僚都极为友善,不曾下过绊子,无非就是东宫那位做的。

    卢氏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她也享受过这样旁人没有的恩泽,但只要一想到这样的顺遂是女儿换来的心里更是空落落一片。

    谢浔安可不管这些,他直接攥住谢枝意的手,表情并不赞同,“阿姐,你不能留下。”

    他将碎裂的玉佩递到她手里,薄唇紧抿,“这枚玉佩是你那日刚给娘亲,离宫前撞到了一个宫人碎成两半。”

    “阿姐,我不认为这是一场巧合。”

    谢枝意惊讶,从荷包中将那枚玉佩取出,确实如谢浔安所言碎成两半,可是,单凭这一点并不能说明什么。

    她将荷包还了回去,认真道:“浔安,我和陆大人之间的婚事已经退了,不管这玉佩是丢了还是碎了,都与我无关。”

    谢浔安也知道这个道理,可他总有种不详的预感,或许长姐这一回去,这辈子都离不开那个人。

    “阿姐,你别走,我们一起回江南,好不好?”

    谢浔安是真的很喜欢这个姐姐,纵然两人认真算起来相处时间只有寥寥三年。

    谢枝意却选择放开他的手,“浔安,去了江南好好温书,等过段时日我会去找你。”

    她的声音温柔如风,似暖阳晨星,谢浔安明白她已经做了决定,显然她也是深思熟虑过。

    “阿姐,要不然……我跟你一起留下好不好?”

    她摇了摇头,纵然再多的不舍,却也知道他不可能留在这里,“你是谢家的嫡子,谢家今后还要靠你。”

    那你呢?

    谢浔安想要问她,话到唇边却再也问不出口。

    因着这句话,他隐约觉察到她似乎不再留恋谢家了,可是这又是为什么呢?

    守城的护卫搜寻过前面那架车辆,终于轮到谢家这里,行过礼后,谢枝意往后退了一步,眼睁睁瞧着这辆车离开。

    三年前,她亦是坐上这架车去往千里之外的江南道,三年后,她却主动从这辆车上下来。

    绿禾不明白谢枝意为什么这么做,但不论主子做出什么样的决定,她都会陪着她。

    “公主,我们现在就回东宫吗?”

    谢枝意轻轻摇了摇头,“不必着急,你去另外雇一辆马车,我要出城。”

    绿禾惊讶,这个时辰出城做什么?

    还未等她照着谢枝意的吩咐照做,正好另一辆马车匆忙赶来,马车停在她跟前,随即车中之人走了下来。

    陆乘舟行色匆匆,站定后视线方落在谢枝意身上,诧异开口:“公主怎在此处?谢大人呢?”

    “他们已经离开了,是我自己要留下来。”

    听了这话陆乘舟面露遗憾,“我本要送谢大人一程,未料今日临时有事耽搁了时辰。谢大人他们去了江南道,为何公主不一并离开?”

    谢枝意却并不想解释这件事,而是对绿禾道:“马车之事还不去办?”

    绿禾讷讷点头正欲寻车,陆乘舟上前一步,正色道:“公主若是不嫌弃,在下的马车可以借公主一用。”

    第40章 第四十章 为太子求的

    “所以——她现在和陆乘舟在一起?”

    东宫殿内众人惊若寒颤, 只听得上首之人声音幽幽,冷骇非常。

    犹记得方才禀报之人所言长乐公主选择留下的时候,萧灼面上一派如沐春风, 可紧跟着听到后面那句, 整张脸顷刻间变得格外阴沉可怖。

    他的玉指轻叩落在桌面,清隽俊美的脸庞染上阴翳,眼瞳笼罩着阴霾。

    一阵长久的寂静,空气冷冽,众人下意识放轻呼吸,生怕触怒这位阴晴不定的太子。

    殊不知, 萧灼的心像是播下一颗火种, 早已在旷野冰原热烈焚烧着。

    那是嫉妒、残戾, 不断在翻涌,纵然伪装着这层虚伪的皮囊,底子里依旧是刻骨的冷。

    他相信谢枝意不会喜欢陆乘舟,那桩亲事也退了婚, 但是现在……她留了下来, 又和陆乘舟一道离城,不得不叫他深思。

    从以前到现在,她不是没有诓骗过自己, 对于过往种种他可以不再计较, 可不代表他想要听见她和另一个男人的名字联系在一起。

    “备车,孤要离宫。”

    萧灼不愿深想,更不想知道他们二人在一起都做了些什么,等到起身时周遭人顿觉他身上的冷意愈发惊骇。

    其中一宫人惶然不安开口,“可是……陛下说了让殿下禁足,外头还有禁卫军把守, 这……”

    他是出于好意才这般说,生怕萧灼触怒陛下,可随即萧灼的视线冷冷从他面上扫过,宛如看着一个死人。

    宫人心底的惶恐瞬间爬满心头,冷汗直流,跪在地上磕着头,再也不敢吭声。

    他说错话了。

    遥想先前东宫里其他人的下场,身上的冷汗更是簌簌落下,浸透衣衫。

    好在这一次萧灼并未取他性命,他着急离宫,也不会去管一条奴才的命-

    车马绕过林荫道,这是一条和官道相反的方向,也离江南越来越远。

    “陆某来的匆忙,车中并未准备茶水点心,不得不委屈公主。”陆乘舟声音温和,目光从谢枝意身上掠过,望着她那张姝丽的容貌,又不甚自在别开。

    马车里的装饰很是简单,并不像东宫车架那般奢华,不过她并不在意这些。

    “多谢陆大人,否则等寻来马车还不知要花费多少时间。”

    今日天色不佳,遥遥望去乌云翻涌,她要去的地方远在城外隔着些距离,绿禾是女眷,身边剩下的还有几个谢家的护卫,那是谢蘅特意给自己留下。

    陆乘舟的视线又不动声色转回来,瞧着她静静坐在一旁,只觉简陋的车厢都变得不一般。

    “公主日后若是还想来此地最好多带些护卫,宫外不比宫廷,多的是刀光剑影可怖之事。”

    陆乘舟并非说谎,他见多了许多身份贵重之人被山匪劫杀曝尸荒野,概因在这里不会叫人瞧见,能做得更多。

    谢枝意女流之辈,身边这几个护卫着实不够看,故而他也不放心,还是选择送她过来。

    左右今日已经告了假,这点时间还是有的。

    二人婚事不成,做不成夫妻,做朋友……也是不错的。

    陆乘舟这般想着,眼眸愈发黯然,直到到了地方他陪着谢枝意一并下马车,看着她入内。

    对此,身畔的侍从很是不解:“大人为何不跟着公主一并入内?”

    陆乘舟依旧站在原地,摇了摇头,“我只是不想看见她为旁人求平安符。”

    这家道观的平安符很是出名,她放弃了前去江南道转而来了这座道观,他非蠢人,其中用意早已看得分明。

    他看上去云淡风轻,实则语气滞涩,侍从不由回想那时退婚他命人送去谢府的玉佩,当时他坐在书桌前看了半晌,最后还是不舍将其放开。

    只依稀听得那句“本就不是我的,自然也无法得到”。

    侍从不解其意,只听了一耳朵,未再细听,而后陆乘舟依旧上朝下朝,好似没事人一般,直到今日他贸然告假要送谢蘅最后一程,现在又送长乐公主来了这道观,侍从这才明白,恐怕陆大人早就喜欢上了公主。

    对于这对璧人侍从只得叹息二人有缘无份,像公主那样国色天香的女子,也不知大人今后要花费多长时间才能彻底走出。

    侍从默默在心底想着,也不打搅陆乘舟退到一旁。

    道观内,谢枝意求得平安符小心翼翼收到锦囊里放好,绿禾见她特意不远千里来了这处地方,心生疑虑,“公主这是为太子求的?”

    她刻意留在盛京搁置了前往江南道的机会,显然,自是为了萧灼。

    谢枝意这次没再沉默,而是轻轻点头,“他又是被刺杀又是受伤的,还是求个平安符给他求个心安,只盼着厄运离他远些。”

    闻言,绿禾粲然一笑,“有公主在,太子纵是厄运在身也不在乎。”

    谢枝意哪里看不出来她眼中的打趣之意,无奈摇首,“你别胡说了,等他走出这场困厄我还是会回江南,那里才是我的归宿。”

    绿禾也是在江南之地被谢枝意所救,提及江南,那是她的故土,也是父母葬身之处。

    “江南是个好地方,只是水患太过严重,此次谢大人便是去处理水患之灾。水患自古以来就很棘手,也不知谢大人有没有把握。”

    绿禾在江南生活已久知道颇多,先前在江南道待过的官员比谢蘅比起来要圆滑得多,甚至私吞赈灾款、剥削百姓不在话下,直到后来谢蘅去了才好上许多。等到谢枝意去的那一年,谢枝意在府州各处支棚施粥,又同谢蘅说多安排差事给无处可去的灾民,以工代赈,由此,百姓的日子才好过许多。

    “他在那处待久了也有一定的经验,不必担心。”

    眼下她并不想提及谢家人,那桩事如鲠在喉,让她的心情终究有些难受。

    “走吧。”

    她没再停留,携着绿禾朝外走去,然而还未走太久遽然迎面撞上一个粗衫男子,男子生得粗犷高大,鹰目狠戾,同他对视的刹那,谢枝意竟从他身上感受到一股浓烈的嗜杀之意。

    “你这人——”

    绿禾正要指责他,手腕却被谢枝意倏然扣住,随后拉着她绕过那个男人往外跑。

    绿禾不解其意,跑得气喘吁吁,“公主,我们为何要跑?”

    “不必多问,快走。”

    这是谢枝意对危险的觉察。

    果不其然,她们一跑方才那个男人果断转身紧追,与此同时周遭顷刻间蹿出无数黑衣人,提刀朝着她们二人挥来。

    谢枝意瞳孔一震,根本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耽搁,好不容易来到道观门口却见陆乘舟还等候在这里,倘若她若是过去的话——

    他是文人,不似萧灼习过武,要是贸然过去定会牵连到他。

    可是现在身后未知的黑衣人紧追,就算不想牵连却也牵扯其中了。

    “陆大人,快离开这里!”

    谢枝意刚说完此话身后的黑衣人已经追赶上来,好在还有谢府和陆乘舟身边的侍卫能抵挡一二。

    陆乘舟顾不得男女之妨,形势危急索性拽着她的手坐上马车,绿禾也紧随其后钻入车厢里,侍从和马夫惊慌失措立即驾车驶离此地。

    车厢中,谢枝意和绿禾惊魂未定,陆乘舟挑开车帘目光朝身后望去,却见那些黑衣人招招狠戾致命,洇开的鲜血从侍卫身上迸溅而出,单从招式来看应当是死士。

    “公主是怎么遇到他们的?”

    谢枝意努力平缓急促的呼吸,将方才的事情如实相告,末了,面上多了重愧疚之意,“陆大人,抱歉,我猜那群人应当是冲我来的。”

    “有人想要公主的命?”陆乘舟并不在乎牵不牵连这事,他刚脱口这一句,瞬间想起那日的白虎,眉眼倏沉,小心翼翼问她,“那群人的幕后之人,和那日白虎之事可是同一人?”

    他洞若观火,显然猜到了。

    其实谢枝意的怀疑也是萧焱和杨雪芸。

    只怪她今日太过大意只想着要去道观求平安符,忘了还有武安王此人。他能这么快追至此地,显然派了不少人盯着自己,毕竟萧鸣的死和她、和萧灼都有干系,他想杀了萧灼,更想杀了她。

    她不打算继续隐瞒陆乘舟,从他跳下水救起自己的那刻起,武安王就该默认他和自己是一条船上的人。

    “应当是武安王萧焱,他和我、还有太子都有仇恨在身,宫中的时候他就让杨雪芸动手,可惜幸得陆大人相救,今日这些人应当也是他派来的,怎知又遇上了陆大人,又得陆大人救了一次。”

    谢枝意也没想到和陆乘舟这么有缘,遇到的两次致命刺杀都被他救了,一想到二人曾经退过的那桩婚事,她只觉得自己欠他的越发还不清。

    “给陆大人添麻烦了。”她实在感到歉疚。

    陆乘舟温声道:“陆某虽不知武安王和公主殿下因何事变成仇敌,但这二桩事情接连发生,武安王的杀意未减,公主,你的处境很危险。”

    谢枝意何尝不知,只能无奈苦笑,

    陆乘舟是真的担心她的安危,正欲继续说些什么,突然马车似乎被什么绊住,随后整个车厢外翻,他不假思索将谢枝意护住,身子重重坠落在地。

    那群出现在道观的黑衣人已经包围上来,看着陆乘舟将谢枝意护在身下,而他因这一摔肋骨断了一根,吐出一口血。

    “到底是文弱书生,从马车上摔下来还不忘护着美人?当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呐!”

    为首之人玩味扯唇,将手中长刀对准了陆乘舟,桀桀怪笑:“不过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把怀里的女人交给我,我就放你一条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