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莫要轻信他人
谢枝意怕水, 从五岁那年起。
她曾被十岁的萧灼硬生生拽入冰寒冷冽的春水中,渗骨的寒意像无数根密细的针刺进四肢百骸,那是她第一次那么近距离感受到死亡支配的恐惧。
古怪的是, 羸弱颤抖的身体分明应该感到寒冷才对, 偏偏,烈火燎原,她热得浑身滚烫,心脏仿佛都要从心口迸跳而出。
“阿意,莫怕。”
浑浑噩噩间,那道温柔的声音安抚着, 破碎湖面宛若一面澄澈的镜子将五岁的她和十五岁的自己面孔交织, 她眼睁睁看着来人抬袖抹去左脸溅上的一抹血痕。
那不是萧灼的血, 是萧鸣的。
是了,她记起来了,她被萧鸣带到这处荒芜人烟的宫殿,殿内仅有微弱的烛光, 溢散的香萦绕鼻尖, 再加上萧鸣喂给自己的那味药,从身到心烫得愈发厉害。
热,太热了……
她难受得想要扯开衣襟, 脸颊潮红, 一双雾蒙蒙的双眸更是染着春色水光,意志力不断下坠,视线混沌迷离。
倏然,大掌贴近她的脸颊,像描眉般掠过她的面庞,身处悬崖深渊之人立即抓住这唯一的救命稻草, 颤抖着将自己的脸颊贴了过去。
她艰难喘气,看不清来人,只能听见他刻意压低的喑哑嗓音。
“阿意,可知道我是谁?”
那人慢条斯理游移着掌心,抚弄过她每一寸娇肤,瓷玉染红,花鬓摇摇欲坠,最柔美、最妩媚的模样全部投落在他深邃不见天光的瞳孔中,深沉晦暗,更甚穹夜。
这道声音太过熟悉,纵然她没有看清面前之人,也能嗅到他身上淡淡的松雪香。
“阿兄……”她低吟,声音娇媚动人,撩动着心弦。
萧灼满意勾唇,粗粝指腹落在她嫣然红唇反复摩挲,随着瞳眸深处的幽暗愈来愈深,耐心等待后,她轻张檀口,指腹触碰到唇舌,像拨弄着水中游鱼,任由丁香掠过。
酥酥麻麻的痒钻入心脏,他心安理得深深凝着谢枝意,修长白皙的玉指在月华下依稀沾着水光,靡/艳至极。
喉结滚动,搭下眼帘,浓密睫羽覆在眸前将他所有心思藏入深渊黑夜,他舔过手指仿佛依稀能嗅到她的味道,夜色敛去他的面庞。可这还不够,心底倾巢而动的欲像浪潮般翻涌叫嚣,终究要冲破这道克制已久的桎梏。
“阿意也喜欢我的,对吗?”像猎人锁定着猎物,磁性低沉的声音温柔诱哄,分明知晓她现在的状况根本回答不了任何问题,却还是做足了君子姿态。
意料之中没有等到谢枝意的回答,她实在太过难受,身体里燃烧的烈焰似乎要将一切都吞没,她依附着他的掌心,自己已经撕扯开了衣襟露出一截雪色如玉的颈段,锁骨脆弱易碎折,像濒死挣扎的天鹅。
就这么依赖着、信任着,将柔弱无骨的一面展露在他眼前。
萧灼弯下腰搂着她入怀,低下头颅倾身贴上她的唇,温柔像羽毛般轻轻拂过,耐心安抚,不断在她耳旁蛊惑:“阿意若是不回答,阿兄就当你应了。”
掌心十指紧扣,将她的手和自己的牢牢掌控,密不可分。
轻柔的吻最初还在唇瓣边徘徊描摹,渐渐的,他不甘于此撬开唇舌深入,微冷的舌缓缓滑入口中寻觅着那片柔软,炽热缠绵,温存暖意,贪婪放纵攫取着她的气息。
和无数个夜晚中的梦一样,甚至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美好,愈吻愈深,待到她嘤咛受不住才恋恋不舍放开,温柔拂开她的青丝,低头落在她的颈窝落下梅花般的烙痕。
遽然,他似是察觉到什么,抬掌一挥合拢花窗,烛光渐熄。
月华爬过窗台流泻一地寒霜,苍劲有力的大掌落在她腰间垂绦,珠帘随风掠过床前并排着的两双鞋履-
“公主并无大碍,只是春水冷寒,喝过药便好了。”
半梦半醒间谢枝意依稀听见声音,外头的人似乎还说了些什么,具体的听不真切,一双大掌却像梦里那般落在脸颊,没来由叫她一阵颤栗。
懵懂睁开眼,涣散的视线逐渐汇集,她这才看清面前之人的模样。
“阿意醒了。”萧灼的大掌从她脸侧抽离,转瞬落在额头,眼底盈满担忧之色,“好在并未发烫,等膳房熬好药汤喝了就不会有大碍。”
因着又梦见三年前那夜的事情,苏醒过来的谢枝意并不喜他这般肆无忌惮的触碰,撇过头去,“陆大人呢?”
此话甫一出口,她没看到对方眼中一闪而逝的冷寒。
“陆大人自然好端端的,只是你身边刚入宫的婢女受了些轻伤。”
谢枝意心脏一紧,“绿禾受了伤?”
“嗯,那只白虎本是御兽园里头饲养的,今日饲养的小厮被人发现缢死,而白虎又那么恰好出现在你身边,阿意,你不觉得这一切太过凑巧了么?”
也得亏今日林昭在谢枝意身边守着,再加上几个暗卫,几人合力才杀死猛虎。彼时谢枝意落了水,沈姑姑安然无恙,倒是绿禾的肩膀被白虎划伤了口子,至今高热未退。
他所说的轻伤也只是未伤及性命的情况下,谢枝意不知内情,他也不愿她在旁的事情上多费心思,免得伤神。
谢枝意果然将重心落在白虎之事上,“确实太过巧合了些,会不会是……武安王?”
她第一时间就怀疑到武安王萧焱身上,可他今日来了东宫根本未出现在湖畔,难不成是他手底下的人做的?
“有一人有极大的可能,此人早上去了太后寝宫,之后有过一段时间不在寿宁宫。”萧灼淡声道。
与此同时,谢枝意脑海中立即闪过一人,“杨雪芸!”
随即,她又将信将疑,“可她只是区区弱女子,这白虎若是她放出来万一第一时间伤了她呢?”
萧灼抿唇,“或许她身边有御兽之人或者用了什么法子也说不定。至于今日,你离开的路上可有撞见过什么人?”
“我……”谢枝意仔细回想,似乎除了萧灼给自己安排的这几人以外并无旁人,最后她摇了摇头。
“倘若这一路都只有你一人和林昭几人,那么杨雪芸又是怎么知道你出现在了那里?还有……白虎只向你袭来,不觉得太过凑巧?”萧灼思虑缜密,一桩桩分析起来,“除非林昭几人中有萧焱的人,或者……那位陆大人也有问题。”
这话方落谢枝意立即笃定反驳,“陆大人绝不可能。”
萧灼见她维护陆乘舟面上似乎并未恼怒,反倒似笑非笑,“是么?阿意又是如何这般断言?是信任他抑或是生了旁的心思?”
分明是格外温柔体贴的口吻愣是听得谢枝意后背泛冷,对于坠湖后的事情她还有点印象,因为最不可能的就是陆乘舟了。
“我坠湖后是他不假思索跳下湖救我,否则恐怕我早就溺死在那片湖中。”
当时林昭和暗卫被白虎拦住去路,彼时能够救她的也只有陆乘舟一人。
“阿意这般笃定,今后可莫要轻信旁人,倘若有人在你面前演戏夺取你的信任,最后又反捅你一刀,又当如何?”
萧灼轻飘飘的话暗含警告,仿佛当真认定陆乘舟在此事中的行为存疑。
谢枝意想着陆乘舟先前是她的未婚夫,而今又莫名卷入到此中事件,要真是因为救了她反而引起怀疑那才叫人寒心。
一旦萧灼要为难陆乘舟,她心底的愧疚只会更甚。
“阿兄,陆大人现在在何处?”莫不是被他扣下了?
萧灼深深凝她一眼,“你就这么关心他?”
“你不是说过要我和他退婚吗?前几日他离开盛京并不知情,因而我今日才找他说明此事。”
原本心情不虞的萧灼听到她说的这番话后莫名心情好转许多,“你和他都说清楚了?”
谢枝意连忙点头如捣蒜,“都已经说清楚了,他说过两日就会把之前订婚书信和玉佩还给谢家。”她也是刻意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件事情,瞧见他脸色如沐春风,小心翼翼开口,“陆大人和我已经没有任何瓜葛,只是他救了我一场,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还望阿兄莫要难为他。”
“放心,此事调查出来和陆大人无关孤自会放他离开。”
萧灼说完这话,刚好此时太医吩咐的汤药已经熬好,吹去瓷碗上头的热气,谢枝意苦着脸喝完。
“还是这么怕苦。”萧灼看着她皱眉的模样不禁觉得好笑,“孤已经叫太医少放黄连了。”
“还是苦。”
谢枝意最不喜喝药,从来都是壮士断腕般一口气将汤药喝完,最后再塞满一嘴蜜饯。
“你先好好休息,等查出结果再同你说。”
眼下她还未好全萧灼自然不会放她出门,就连她想要去看看绿禾都不肯,碍于还在东宫他的地盘谢枝意也只能点点头。
见她这般乖巧又可怜的模样萧灼当真不太想离开,只是不走不行,还有不少事情需要调查清楚。
离开寝宫他转而去了东宫一处偏殿,桌面上干干净净连一杯清水都无,萧灼长脚迈进,原本正襟危坐之人起了身,朝他施了一礼。
“太子殿下。”
眼前之人身姿如松,长身玉立,当真君子端方,颜如冠玉。
萧灼冷睨着他,忽而开口说道:“陆大人和公主的订婚信物不必送到谢家,直接送至东宫便可。”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是生是死由你决断
陆乘舟本以为他会详细问一问白虎之事, 未曾想开口第一句竟然是这桩。
“臣与公主的婚事乃是与谢家之事,殿下屡屡插手实非君子所为。”
君子?
萧灼对此二字不屑一顾,眼神凉浸浸, 生了寒意, “倘若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纵然做个小人又何妨?”
一国储君竟然说出这种话着实叫陆乘舟脸色骤变,“殿下慎言。”
“孤要如何做轮不到你在此妄言,至于白虎之事……”萧灼眼神犀利如电,落在他身上重如千钧,“孤知此事和你无关。”
这句话并未让陆乘舟松口气, 或者说, 陆乘舟更在乎的并非这件事。
“公主可还好?”他最担心的还是谢枝意, 萧灼说了这么多就是没有提及长乐公主的情况着实叫他担忧不已。
“你不问孤为何不怀疑你反倒问起阿意?”萧灼眼眸晦暗,渗着霜。
对此,陆乘舟坦荡回答:“此事臣问心无愧,纵然殿下命人彻查, 臣自然也是清清白白。至于公主……”他垂下长睫, 清风拂过衣袖,“臣自知有缘无份,只希望公主今后平安顺遂, 长乐欢喜。”
声音淡淡散落在风中, “有缘无份”这四个字像是一把利刃扎进心口,萧灼无声攥紧掌心,不屑冷笑。
好一个有缘无份,倘若不是他强硬逼着谢枝意退婚,恐怕今日这二人早就成了名正言顺的夫妻。
“孤自会护着她,她的安危不必你挂心, 至于今日陆大人为何会出现在那处偏僻之地,不该给个解释么?”
萧灼字字句句不愿让陆乘舟和谢枝意有所牵连,陆乘舟又不是蠢货,从第一次和太子见面就猜出他为人并非表面看上去那般光风霁月,敛下眼底深思,他这才缓缓回答:“臣是从凌霄殿离开后遇到一个宫婢,宫婢说长乐公主出了事因而臣才……”
一时间心急如焚未曾深思熟虑他匆匆赶来此地,等到见到谢枝意平安无事后才松了口气,只是当时还未等他来的及说出宫婢所言谢枝意就率先提出退亲之事,他也就将此事暂且搁下。
“那个宫婢,你可还记得她的样貌?”萧灼寒声追问。
陆乘舟虽然仅仅扫了一眼,但因为担忧谢枝意的缘故特意将那宫婢的模样记了下来,他的丹青不错,等到林昭将笔墨纸砚端上,他就着记忆里的模样绘下那个宫婢的相貌。
“倘若这个宫女身处宫中,殿下应当能找得到人,怕只怕——”顿了顿,陆乘舟眉宇拢起浓浓担忧,“幕后之人会斩草除根。”
萧灼亦是这么想的,但眼下也只能暂时从这条线索入手,“让画师将此画描摹多份,迅速找人。”
林昭应声接过画卷立即遵循太子的旨意照办,陆乘舟心底却涌起不详的预感,他总觉得结果不会太顺利-
东宫一隅。
谢枝意睡了许久一场觉,刚朦朦胧胧苏醒,透过隐隐绰绰的纱帘瞧见宫婢更换着兽首鎏金香炉。
“沈姑姑和绿禾呢?”谢枝意嗓子滞涩,让宫婢端来茶水,饮下好几口缓过来才看向面前的婢女,这个婢女她记得平日都在殿外洒扫,并不会轻易入殿内。
宫婢自是老老实实回答:“沈姑姑和绿禾二人还在受罚,太子让奴先来侍奉公主。”
受罚?
谢枝意顿时怔住,混沌神思散去大半,她以为出了这种事情萧灼对所有人产生怀疑不可避免,但应该彻查清楚才是,怎么好端端的还要让人受罚?
“带我过去。”
她面上染着薄怒,抬手就要掀开衾被下地,宫婢顿时大惊失色,暗叹自己应当说错了话,恨不得扇自己几巴掌。
“公主,您的身子还未恢复,殿下说了您要好好在这里休息,万万不可出门受寒……”
宫婢吓得面如土色,三言两语下来谢枝意听得更为恼怒,“不论如何,沈姑姑也是长乐宫的人,绿禾更是我从宫外带进来的,他怎能一句不问就让人挨罚?”
谢枝意知道萧灼是在生气她们二人没能保护好她,甚至叫她落了水,可是她们两人本就不会武功又能怎么办?至于这件事,歇息好一会儿后她也分析了下,不管是沈姑姑还是绿禾,不太可能会出卖她,她还是愿意相信她们二人。
宫婢没能拦住,眼睁睁瞧着谢枝意穿上外袍连着青丝都不曾梳往门口走去,她惊得心惊胆战,连忙就要叫人将此事禀告太子,然而下一瞬谢枝意冷不防迎面撞进一片温热的胸膛里,疼得她抬手捂着额头。
“刚醒过来就这么冒冒失失的?”萧灼拨开她的手认认真真看了眼,指腹小心揉了揉,“没事,只是红了些,阿意这么着急可是想孤了?”
她的皮肤本就娇嫩细腻,稍微磕了碰了就能留下痕迹,粗粝指腹带着微微热度,不知不觉就让他回想曾经在她身上见过更为明媚的风景,一想到这里他眼眸微暗,视线落在她嫣然红唇竟有些心猿意马。
谢枝意禾眉蹙起撇过头去,“我且问你,你为何要责罚沈姑姑和绿禾?她们是我长乐宫的人,奖惩该由我来做才是。”
想着萧灼曾经在旁人身上用过的狠戾手段,谢枝意着实担心她们二人安危,语气也变得咄咄逼人几分。
萧灼搭下眼帘,目光沉沉如霜落在颤颤巍巍跪地的宫婢身上,显然,若非她说了这些,谢枝意怎会知道她们二人之事?
眼底涌动的不悦和嗜杀戾气想要命人将此宫婢拖出去砍了,最终还是顾念着谢枝意在这里,只是淡淡挥了挥手,“出去。”
宫婢逃过一劫泣不成声,哪里还敢停留,等到离开偏殿呼吸了口外头新鲜空气,鬼使神差回了头,却见——
向来可怖如斯的太子将长乐公主搂在怀中温声哄着,神情愉悦,体贴入微,哪里还有平日阴晴不定、渗寒森冷的模样!
宫婢不敢再多看一眼,低下头赶紧离开。
屋内,谢枝意还在等着萧灼回答,迎面松雪香的气息将她顷刻间包裹。
萧灼竟是将她搂在怀中,轻抚着她的青丝,低声哄着:“她们二人是你的人,孤自然不会乱动,而且此事孤也相信与她们二人无关。”
自然是假的。
他只不过想着先稳住谢枝意,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就算她们二人当真没有背刺,却不代表她们便无过。
直到现在只是将她们二人扣在房中并未用任何的刑罚,已经是他仁至义尽。
萧灼神色如常解释着,谢枝意却总觉得不太对劲,“我要去看看她们。”
只有亲眼见上一次,才能叫心底的不安寂灭。
然而,她这句话方一落地,整个身子豁然腾空,被萧灼打横抱了起来。
失重感叫她不得不伸手攥紧萧灼的衣袖,脸色微变,“你做什么?”
萧灼脚步未停朝着床榻而去,直到将她放下还生怕她又要下来,亲手褪去她的鞋履掷到远处。
一双白皙柔嫩的雪足暴露在空气中,谢枝意慌忙扯过被衾将其盖住。
“你的身体还未好全,何必担心旁人?”萧灼凝着她,一眼不错,“什么时候休息好了再出门。”
“你……那你怎将我的鞋扔了……”
分明先前他还体贴入微,温声哄人,下一瞬就做出扔掉她鞋履的举措,愈发叫人心头不安。
“阿意,孤若是不这么做你又怎么会听话?”萧灼太清楚她的性子了,有些时候宠归宠着,但关于身体这种事情他从来不会由着她,“你刚落了水,春水寒凉,就算是服了药也要歇息几日,免得落下病根。阿意,我很担心你。”
瞳孔幽幽,他的担心不加掩饰,甚至眼中多了些血丝,显然他并未休息好。
“如若你当真要见她们二人,过会儿就让她们过来陪你,可好?”
他太会以退为进的手段,尤其是这种手段早就在谢枝意身上用过多次,他很了解她,也知道她会从最初的疑心到最后的歉疚。
“你……当真没有为难她们二人?”谢枝意见他面色未变,甚至这一次主动开口了,反倒打消心头部分疑虑。
莫非,当真是她误会了。
萧灼弯唇,让林昭将沈姑姑和绿禾二人一并带来,她们二人似乎只是脸色疲倦了些,倒是看不出任何异样。
“沈姑姑,帮我倒杯茶。”
沈姑姑依言将茶水递了过去,袖管滑落露出一截手腕,确实没有任何受罚的痕迹,空气中也没有嗅到任何血腥的气息。
一旁的萧灼正襟危坐,眉梢扬起,口中意味深长,“如此……阿意可放心?”
“是我误会阿兄。”谢枝意垂下眼睫,心头不安拂去大半。
“阿意信得过任何人,却从来信不过孤。”萧灼自然不会放过眼下这个机会,自顾自说着,也并未多看谢枝意,眼神落寞,“纵然过往种种是孤行事太过,但这道观三年清修也让我明白不少道理,阿意不愿的事,我又怎会强求?”
他这番话叫谢枝意对自己日渐加重的疑心感到羞愧,尤其是这几日留在东宫的日子,他似乎当真变了不少。
“是我的不是,阿兄,对不起。”
谢枝意主动道歉,萧灼忽而道:“阿意屡屡道歉,总该拿出些诚意来。”
她心头微跳,“阿兄想要什么?”
她虽然愧疚,却不代表她忘记萧灼曾经的举动,还是心怀戒备。
“这几日未曾休息好,阿意不妨帮孤摁会儿头。”
萧灼不等她反应径自躺在她的身侧,好在隔着一层衾被,但这般亲昵的行为也让谢枝意的心愈跳愈快,愈发不安起来。
“阿兄,这……”
未免太亲密了!
“阿意虽信不过孤,孤却信得过你。”萧灼从容自若笑着道,甚至扣着她的手腕落在自己额间,“孤的致命处就在这里,是生是死,阿意,由你来决断。”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唯一的家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言辞分明是温柔的, 可神情中不容辩驳的坚持又叫她一颗心七上八下。
沈姑姑和绿禾二人根本不敢停留,二人躬身退出偏殿,就在要跨出门槛的刹那绿禾险些被绊倒, 好在沈姑姑眼疾手快将她搀扶着才没闹出更大响动。
阖上门, 艰难走出一小段距离,绿禾只觉膝盖处更疼了。
“姑姑,殿下不会为难公主吧?”
她们二人在房中跪了大半日,若非后来谢枝意要见她们,恐怕还得跪上整整一日,膝盖处早就青紫一片, 方才在殿中也只是强忍下来, 不叫长乐公主发现。
不单单是她们二人, 还有林昭也领了罚,后背的鞭笞也不知消了没,还得勤勤恳恳继续办差。
至于那些暗卫……更是不知去向,只知已经换过一批。
沈姑姑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二人互相搀扶着回房, 未多时林昭遣人送了伤药过来。
“这是殿下命我将伤药送来给二位疗伤。”要是换做往常,萧灼自是不会管这桩事,只是以防万一不让谢枝意知晓, 他只能希望二人伤势早些恢复, 免得被察觉。
从以前到现在,沈姑姑深谙萧灼此人的行事作风,反倒绿禾始终拢紧禾眉。
“沈姑姑,这不是在欺骗公主么?”绿禾忍耐许久,终于还是说出了口。
沈姑姑看出来这小姑娘满心满眼皆是谢枝意,若是不安抚住, 恐怕日后当真会告知谢枝意,届时太子若是生了怒还不知会做出些什么事来。
“今日之事本就是你我之过没能保护好公主殿下,纵然公主仁善不愿责罚,莫非你我二人就无错?”轻飘飘一番话说得绿禾愧意更甚,沈姑姑又往下续道,“受了罚也算是长了记性,这些事,还是莫叫公主知晓。”
绿禾也知身为奴婢,不论主子遇到多大的危险她们都要挡在前头,好在这一次有陆乘舟陆大人在及时将公主救上岸,一旦有所不测,她们二人的脑袋都不够掉的!
“我知道了沈姑姑,您说的对,此事我会牢牢记下。”
沈姑姑见绿禾确实歇了别的心思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偏殿,花鸟缠枝香炉散去空气中溢散的淡淡药味,珠帘随风而动将床榻上的身影晃得影影绰绰。
萧灼褪去六合靴躺在床榻外侧,阖着眸,眉宇间依稀多了些许疲倦。不单单是他的病情,还有这几日接连不断发生的事情琐碎繁杂,更遑论还有萧焱其人虎视眈眈,一刻都不能松懈。
皙白如葱的玉指已经落在他头部穴位附近,就像他说的那般,倘若谢枝意有任何异心,现在就能轻易取走他的性命。
“阿兄,你我这般于礼不合,不如……”停顿片刻,谢枝意这才将另一想法脱口道出,“不如让林大人来?”
他这么堂而皇之躺在她身侧,若非她拥着被衾、又是在东宫之中,但凡传了出去,定会惹人非议。
“孤只信你。”萧灼眼皮都未曾掀开,从以前到现在,但凡他所坚持的事情,总是照着他所预设的方向发展。
他这般坚持着,谢枝意着实无可奈何,想着或许早日如此人所愿日子还能安稳些。
不由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她认命将玉指搭了上去,温热的掌心贴着肌肤,带着异样迷离。
不知怎的,她竟恍然回想起那一场荒唐古怪的梦境,梦境里三年前那个夜晚发生过的事情不断闪过脑海,脸颊连着耳珠早已绯红一片。
好在萧灼并未察觉这些,谢枝意呼吸错乱了瞬很快摈除杂念,心无旁骛帮他揉摁着穴位,手腕平稳,力道均匀,这些都是她刻意练过的,更是多年前入宫后被太医指点过,而这些,都曾经是萧灼的要求。
初入宫那段时日她日日胆战心惊,甚至萌生出逃离宫阙的想法,可萧灼是何许人也?那时候尚且不能遮掩任何心绪的自己在他面前不过是张白纸。
“想要出宫?好啊……”年幼时的萧灼似笑非笑,漆黑瞳孔暗沉如夜,“何时学会何时孤就准你离宫一次。”
面对固若金汤的宫廷,谢枝意别无选择,一边担心他会不会戏耍自己一边又怀揣着归家的渴望。
“你……说的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萧灼随手揉乱她的青丝,笑得意味深长,“有些事情你总要学着尝试。”
谢枝意信了他的这番话,认认真真从太医那里学来按揉穴位的指法。萧灼不喜旁人靠近,年幼的她第一次颤抖着手摁揉好,迎着他晦暗的眼神,终于迫不及待说出口,“殿下,我已经照你说的做好了,我……我现在就能出宫吗?”
她的目光澄净明亮,隐隐藏着希冀的光芒,那样夺目耀眼。
随着萧灼淡淡点头,她稚嫩的脸庞涌起雀跃的喜色,像是一只终于飞出金笼的雀鸟,甫一打开笼门,就要飞向九霄。
彼时的她第一次体会到何谓给了她一种希望,又轻易将其碾碎,湮没尘土。
萧灼陪着她一并离宫,车轮粼粼驶过喧嚣闹市、车水马龙,直直来到谢家的宅邸。
荒凉的青石板路寥寥无几,就连门口都空空荡荡一片,连个守门的仆役都无。
谢枝意没有深想飞快跳下马车,扬着笑脸飞奔进谢家,口中欣喜喊着:“爹、娘,我回来了……”
然而,院中杂草高度早已过了小腿,地上散落的灰尘和落叶被清风卷起,她错愕望着这片空荡的宅邸不知所措,揪紧的心脏像悬挂着一颗巨石忐忑惶然。
“几日前谢大人携着家眷去了江南道任职,阿意,谢家已经没有人留在盛京。”萧灼玩味地说着,视线凝着她,似是张罗着一张巨网拉扯着她不断坠落,共同浸染这片墨色黑暗。
谢枝意惊惧地后退一步,一个不小心被枯枝绊倒摔了一跤,灰尘沾染她的珠玉绣鞋,就连掌心都磕碰破皮出了道口子,而她早已顾不上这些,看着面前之人犹如在看一个可怖的厉鬼。
“骗、骗子……”
偌大的绝望如同浪潮奔涌而来吞噬着她,眼泪一颗颗落下打湿衣裙,她再也克制不住数日里的恐惧放声大哭。
萧灼就这样居高临下看着她,没有哄劝,目光凉薄而讥讽,不含任何温情。
天色渐渐昏沉,她亦不知哭了多久,只知最后眼泪干涸,喉咙更是沙哑,眼眶红彤彤一片,可怜至极。
“哭够了?那就跟孤回宫。”
方才她哭了多长时间萧灼就在她面前站了多久,直到这时才朝她的方向伸出大掌。
谢枝意没有回应,憎恨撇过头去,忿忿骂道:“我讨厌你。”
萧灼不为所动。
谢枝意更气了,似乎积压的所有愤怒在这时候倾巢而出,再也控制不了半分。
“讨厌你讨厌你……”稚嫩童声不断重复着这句话,甚至敢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萧灼,我最讨厌的人就是你——”
他垂下眼睫,扑扇睫羽化作阴翳,淡淡挑眉,“说完了?”
太过平静骇然,像是蔚蓝深海下隐藏的涡旋,稍有不慎,粉骨碎身。
她已惊颤到几近说不出话来,泪水凝在眼睫降落未落,对比于她的忿然,萧灼显得太过冷静。
冷静得叫她心悸,惶恐。
她彻底哑了声,眼睁睁看着他纡尊降贵弯下腰轻柔擦拭眼尾泪花,随后再次伸手,“阿意,该回家了。”
家?
现在的她哪里还有家?
那座冷冰冰的宫阙宛如牢笼,禁锢着所有想要从中飞出的雀鸟,她不过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萧灼任由她暂时飞出去瞧了眼外面的世界,等见到了尤为残酷的那一面她才会彻底死心留在他身边。
可惜那时候的谢枝意,第一次才明白这个道理。
她已经没有家了,萧灼要她,把他当成自己唯一的“家”-
窗外清风吹拂而过伴着花香,花香和屋内香味杂糅,太过浓郁。
摁揉许久谢枝意手指酸麻,收回手后萧灼已然熟睡。
他无疑外表出众,长眉入鬓,睫如羽鸦,面容清隽棱角分明,生得一派好相貌。
视线未再过多停留,她小心翼翼从他身边绕过下了榻,从一旁取过薄衫披在肩头,将窗牖合拢,又望了眼渐渐熄灭的香炉,不再往里添香。
倏然,她似是灵光一闪想到什么快步朝外走去,并未惊动熟睡的萧灼。
候在殿外的林昭本以为谢枝意和太子一并歇着,未料刚安排好护卫的差事抬首就瞧见谢枝意走了出来。
“公主怎么不多歇歇?”林昭见仅她一人出来难免感到诧异。
“阿兄已经睡了,林大人,我有桩事要找沈姑姑。”
只要一想到有这种可能性谢枝意拢紧禾眉迅速朝着沈姑姑和绿禾的房间走去,林昭生怕被她察觉慌忙将其拦住,“沈姑姑方才被尚宫局的人叫走了,公主若是有别的事情可以同卑职说。”
谢枝意并未疑心,沈姑姑向来事务繁忙,若有要事在身也没什么。
“先前落水的那件衣裙,还在吗?”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句句谎言
这只是谢枝意的猜测, 一旦那身衣裳被处理掉就麻烦了。
林昭登时了然,“公主这是怀疑那件衣裳?”
谢枝意也是方才嗅到花香和香炉的香料杂糅后才恍然想到这种可能性,毕竟此事发生后萧灼最先开始怀疑的便是她身边的那些人, 可若是, 这些人当真没有问题呢?
那日她离开东宫去的那处僻静之地,沿途并未见到可疑之人,要是人没有问题,那就只剩下物了。
其中最有可能的就是她身上的衣裙,这样就可以解释为何白虎只冲着她而来,又能那么恰好和陆乘舟遇见。
“林大人, 烦请找出那日我穿过的那身裙裳让人查一查。”
事已至此也只有这桩最为可疑, 林昭自是领命照办, 至于查找出来的结果还要再等几日。
此事暂且搁置只要静待结果就好,谢枝意隐隐有种预感,或许真的和裙裳有关,不过眼下她并不想回到房间面对萧灼, 纵然只是睡着的他, 也不想共处一室。
她索性坐在院中石凳上,边上生长着一棵桃花树,但凡清风吹拂而过总能伴着淡淡花香, 翩跹坠落的花瓣落在肩头跌坠裙摆, 不由的,她抬起手去接,正好一瓣桃花落在她掌心。
卢氏和谢浔安刚进院子见到的就是这幅画面。
她肩上披着单薄的薄衫,禾眉轻蹙,青丝如瀑垂在婀娜盈盈的腰间,纤瘦柔美, 人比花娇。
谢浔安一见到她已经迫不及待喊出声:“阿姐……”
谢枝意豁然回首错愕望见他们二人,紧蹙的禾眉拂走所有忧虑,像远山群峦染着一重青黛,逐渐迸发出喜意,面上的惊讶被笑容取代,“娘,浔安,你们怎么来了?”
卢氏见她的身子似乎又瘦了一圈,忍不住轻叹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和我们说一声?”
语气里又是怜惜又是心痛,更是隐含着更多的自责。
卢氏深知自己这个女儿并不似表面上那般柔弱,而是个极有主意的,这么多年从未抱怨过任何事情,即便遇到麻烦也都是自己解决,可正是因为知道这些她的心才更加难受。
她想,阿意应该还是怪他们的吧!为人父母却只能迫于强权退缩不前,将唯一的女儿留在吃人不吐骨头、可怖阴寒的深宫之中,而后更是离开盛京,把她一人孤零零留在那里,否则这些年为何从未诉过苦楚?纵然相处,母女间也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可卢氏不知,这么多年,谢枝意早已习惯将诸多事情藏在心底,不愿宣之于口。
“娘,太医说已经没事了,只要休息几日就好。”
“那白虎差一点就将你吃了,若非乘舟在,我都不知还能不能见到你?更遑论春水寒凉,你的身子骨本来就弱,平白无故受了这一遭罪,恐怕也是因那人受的牵连……”
卢氏越想越觉得心悸,她可不认为这是一桩意外,扣押在御兽园的猛兽脱笼而出险些要了女儿性命,女儿性格良善不会轻易同人结仇,恐怕是那位阴晴不定的太子惹下的仇敌,到头来还要谢枝意遭罪。
太过冲动未曾多加考虑身处何地,卢氏多半怨怼将此事道出,惊得谢枝意眼睫轻颤,忍不住回首望去那扇紧阖的房门,压低嗓音提醒,“娘,这里是东宫。”
寥寥几字顷刻间唤回卢氏所有理智,瞬间噤声。
是她糊涂了,纵然当朝太子有着再多错处与不堪,也不是她区区一个妇人可以谩骂和埋怨的。
这是宫廷,更是东宫,只要一朝不慎说错了话,届时恐牵连谢家都算轻的。
卢氏的脸色很不好看,煞青煞白,这段时日生着病歇息太久反倒越活越回去了。
她没再提方才的话头,小心翼翼问起另一件事,“阿意,他……可有说何时放你回谢家?”
闻言,谢枝意唇角笑意滞住,“娘,我可能没这么快回府。”
这几日发生的事情这么多,还有武安王牵扯其中,现在纵是是能够回到谢家她也不愿,在没有处理好这件事之前回到谢家的话只会给家人带去更多的麻烦。
一旁的谢浔安静静听着生母和家姐的谈话,他不明白分明只是去了趟松山书院,怎么就碰上这么多的事?
“阿姐,是我不好,给你带来麻烦了。”
谢浔安自责不已,若非当时他执意想要去听岑夫子的课,也不至于叫谢枝意滞留宫廷这么长时间,更不会让她遇到危险。
“浔安,此事和你无关,你不要往心里去。”
谢枝意当然不会怪他,甚至抬手抚了抚他的发顶,心底暗叹,即便不是此事也会是其它的事情,她似乎没有了别的退路。
卢氏听罢女儿的话心头愈发酸楚,更是怨恨自己无用,再想到陆乘舟送至府上的书信和玉佩,这才从荷包里将那枚玉佩递了过去。
“这是陆大人亲自送过来的。”对于此桩婚事卢氏很是满意,本以为他们二人今后定会琴瑟和鸣,未料婚事还未走完就解除了婚约,只能说二人确实没有缘分。
玉佩带着温热,和谢枝意身上的正好合成一对,她凝了眼那枚玉佩没有再看一眼,将其和自己的那块放在一起递给了卢氏。
“娘,既然这桩婚事已经成不了,那我的这块也还给你。”
卢氏没有多说什么将其收下,打算回府后收到私库里,这东西也只能压到箱底里,见不得天光。
因顾及东宫里的那位,卢氏和谢浔安没有多加停留,临行前再三嘱咐谢枝意好生歇息,若有要事可随时去谢家寻她。
只是说完后又不禁哂然,有那位太子在,恐怕也轮不到她插手-
送走卢氏二人,谢枝意这才回了房间,本以为萧灼应当还在熟睡,怎料他竟已起身端坐于桌案前默着道经,神情专注认真,直到耳畔传来她的推门声方才抬手。
“谢夫人难得入宫一回,怎不留她用膳?”萧灼落笔有神,蘸取墨汁徐徐落下最后几笔,方才搁下笔净手。
手中沾了水湿漉漉一片,他也并未用悬挂在上的干帕去擦,反倒目光落在谢枝意身上,似是等待什么。
谢枝意认命走上前,像过往做过无数次一样取过帕子低下头将他修长的手指一根根擦干。
他的手很是漂亮,净白修长,掌背宽大,指腹处还有一层薄茧,薄薄皮肤下脉络分明的青筋蓬勃有力。
他擅文亦擅武,样样精通,似乎没有什么是他不会的,耳力更是惊人,没有出门就能知晓卢氏就在外头,显然都听见了方才的谈话。
而她也没有刻意避开的必要,既然他听见了也好,总归和陆乘舟的婚事已经了结,他应当也不会去寻陆乘舟的麻烦。
不过,她也不会刻意提起陆乘舟这三个字,他现在的心思藏得太深,她以前还能靠着猜测揣摩一二,而今,看不出任何别样情绪。
“娘的身体还没恢复好,若是用了膳再回谢家已经天黑大半,还是早些回去为好。”
谢枝意不会不知道萧灼曾经有多么厌恶她和谢家人往来,更遑论留卢氏他们在东宫用膳,或许现在的他看起来和过去的脾性有所差别,问出口的话又谦和有礼,她也不会掉以轻心。
然而,出乎意料的,萧灼抬手抚了抚她的发,没来由问了句,“阿意,你疑我?”
谢枝意心头咯噔了瞬,抬首间猝不及防撞进他那盛满温情的眼眸。
“阿兄,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谢枝意想要避开,不愿承认自己心底确实潜藏着小小的试探心思,却不曾想萧灼轻易就将其看透。
“过去那些事是我不对,说起来这三年我在道观清修也想通了不少,卢氏他们到底是你的家人,我不该执意阻拦。”
破天荒的,他竟和她致歉,此番更是叫谢枝意没有料到,莫不是这三年萧灼当真变化极大?
一时间脑中思绪繁杂,澄澈水眸若有所思,萧灼眼中笑意更甚,更显宽容大度,“我并非与你说笑,而是真心实意,若非眼下因着武安王之事顾念你的安危,否则也不会迫你留在宫中。”
他似是说的真情实意,眸中带着歉疚,谢枝意心头微微一软,又想到近日发生的一桩桩事,想到他的态度似乎当真和以前不一样。
纵是分别了三年,他又是在道观中清修,或许当真变化不少,她已屡屡误会他多次,心底隐有懊恼之意。
她打量着他如常的神色,轻声问道:“那若是武安王之事了却,我想回谢家呢?”
“那是你的家人,你自然随时都能回去。”萧灼温声说着,仿佛世间最好的“兄长”,良善极了。
得了他这一句谢枝意心头的那块石终于落了地。
或许这三年,真的让萧灼改变不少吧!
萧灼还有要事处理并未多加停留,却在离开偏殿后命林昭过来。
他默过的道经再次被他扔进火堆之中,高高蹿起的火苗投映在他脸上跃动着火光。
就算默过再多的道经都改变不了他骨子里的狠戾和阴骘,犹如现在他深知方才和谢枝意所说的话每一个字都不可信,句句谎言。
卢氏他们算什么家人,谢家又算什么,谢枝意唯一的家只有在他的身边,一如当年一样。
他本就是一个极度虚伪、自私自利的小人,洞察人心道貌岸然,更是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区区一个谢家而已,卢氏和谢枝意虽是母女可是并不交心,有时候总要叫她多看清些人心,这样才能更好叫她对谢家失望,真真正正回到自己身边不是么 ?
他已经等了这么多年,更是放手过三年,这一时半刻他还是等得起。
“既然已经退了亲,那玉佩也不必留了。”
萧灼冷眼看着火苗蚕食吞噬最后一页经文,就好像吞噬着他心底所有的明亮,让无尽穹夜来的更早。
林昭领命躬身退下。
随后不久,宫道中路过的宫人“ 不小心”撞到卢氏,更是“不小心”将那两枚合二为一的玉佩摔得粉碎。
第30章 第三十章 步步受制
“真是可惜了, 这么好的玉佩。”
回到谢家的时候已然夜深,卢氏未料到只是宫人不小心和自己相撞,等到归家后, 好端端的两块玉佩竟然裂成几块。
这玉可是上好的羊脂白玉, 竟然这么容易坏掉,卢氏觉得可惜极了。
谢蘅听了一耳朵并未起疑,而是想起近日同僚间的谈话,按理来说陛下应当不日就会安排他再次前往江南道,但时至今日依旧没有任何消息,似乎……陛下在等着什么。
伴君如伴虎, 对于处理水患等政事他向来得心应手、兢兢业业, 可揣摩圣意却无从下手, 他不喜盛京,纵然盛京再繁华,更不喜这污浊的官场,如若可以, 他更想回到江南道。
谢蘅性子太直, 办事素来一板一眼,按照过往他就算政绩再出挑讨好不得上级也难出头,好就好在, 他有个好女儿……
京中同僚皆知, 若非他那女儿被太子殿下瞧上,谢蘅也不会从区区小吏坐到今日这位置,谢家更不会有今日的地位。
卖女求荣,这桩事倘若换成京中其余人家定然毫不吝啬,也不会有人理解谢蘅和卢氏夫妻心底的苦楚。
“玉碎了便碎了,既然阿意有了主意, 那桩和陆家的婚事权当作罢。”谢蘅轻声低叹,自责无比,何尝不知谢枝意这般做更多是为了谢家着想。
他已经将她留在宫中十多年,现今就连她的婚事都要步步受制,天底下大抵不会再有像他这么窝囊的父亲吧!
“老爷……”
卢氏听着谢蘅的话愈发难过,擦了擦泪,让贴身嬷嬷将荷包里的碎玉扔了去。
出了门,嬷嬷寻了棵树打算将那荷包埋在树下,怎知刚欲挖土身前就多了一道小小的身影。
“公子怎会在此?”
谢浔安朝她伸手,垂落的眼睫覆在瞳前,“嬷嬷,这荷包给我。”
“这……”
迟疑片刻,嬷嬷颤颤伸了手将荷包递上,谢浔安将荷包收好转身便走,顺道落下一句话,“嬷嬷莫要将此事告知爹娘,荷包已被你扔了,可明白?”
少年分明还是稚嫩年岁命令却不容反驳,怔了怔,嬷嬷点了点头,浑然不知大步离开的少年公子脸色极为凝重。
他记得很清楚,那个“不小心”撞在卢氏身上的宫人曾在东宫见过一回,他的记性向来好,对于人脸更是记得尤为清楚。
听着爹娘的谈话他的心直直飘荡进谷底,冷得他直打哆嗦。
阿姐……-
那日,陆乘舟绘制的宫人画卷分发下去,不过几日就找到了人。
只可惜,是个死人。
尸体是在井底发现的,僻静的宫阙无人居住,荒草丛生,若非萧灼手底下的人洞察力敏锐也不会这么容易发现。
好在未到炎炎夏日,尸体虽然腐烂不至于看不清人脸,对照过后,又寻了其余人来问,只知那宫婢素日沉默寡言独来独往,更是没什么知交好友,线索就这么断了。
“继续查。”萧灼寒声吩咐下去。
早就猜测到幕后之人会是萧焱,但若没有证据,此事他能挣脱得一干二净。
至于捏造证据这条路更是行不通,萧焱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不过,不好对付不代表对付不了。
显然,谢枝意也是这么想的。
“那件裙裳呢?可有查出什么结果?”
说到此事林昭立即呈上折子,“这是方才太医院查出来的结果。”
萧灼将其打开,谢枝意也凑上前,等看到最后瞬间凝住目光,“果然——”
她的猜测是对的。
虽然那身衣裙浸染了水,但其中残存的药物还是能查的出来。
“衣裙上沾染了能够吸引白虎的药引,定是尚衣局里的人搞的鬼。”
此种药物尤为罕见,并且能够被人带入宫廷定不简单。只是现在已经查出来了这些,接下来又要怎么做?单凭这些谢枝意认为不一定能够让萧焱低头。
“阿兄,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武安王……定不会承认这些。”
那日谢枝意出事的时候他就在东宫,即便是他手底下的人干的,他也能干脆利落找人顶替罪责。
萧灼勾了勾唇,“他不是还有一个帮凶么?”
对付萧焱暂时没有办法,但想要对付杨雪芸自是简单。
他们这一次有备而来,更别提那个杨雪芸生了几分和已逝皇后相似的脸,萧焱以为如此能叫萧禹动摇心旌,殊不知……
萧灼幽幽冷笑,敛下眼底无尽的嘲讽,面上一派温和,提及另一桩事,“听说太后要给萧忱办一场选妃宴?”
萧忱其人贪花好色,胸无城府,却眼比天高,再加上那个蠢钝不堪的生母端妃,这二人素来成不了什么气候,萧灼未曾放在眼里。
谢枝意可不觉得这个时候他提起萧忱会是什么好事,“阿兄是想利用这次的选妃宴?”
萧灼没再多说,谢枝意立即明白他的意思,显然,这次的宴会极为特殊-
静养几日,没多久就到了选妃宴当天。
三年前萧忱曾娶过皇子妃,可惜红颜薄命,对于那位可怜的女子谢枝意有些印象,看上去格外怯弱,眼底盛满太多的不安忐忑,没有任何欢愉之色。
毕竟大皇子萧忱花名在外,纵然是天潢贵胄,也不是所有女子都想嫁的,当时她便想这样的女子嫁给萧忱当真可惜。
而后不过寥寥三月,女子香消玉殒,女子本在家中就不受宠,即便贵为皇子妃也只是葬礼办得风光,谢枝意曾多次瞥见过她的胳膊上青紫一片,嫁过去才三月就逝世,显然不太寻常。
只是端妃和萧忱等人统一口径,只道她本就体弱多病,这皇家泼天的富贵享受不得。为了避免落他人口舌,萧忱空置了皇子妃的位置,却并不耽误他眠花宿柳,后院莺莺燕燕一群。
“阿意,过会儿记得跟紧我。”萧灼目光凉薄扫过参加宴席的众人,唯独嘱咐谢枝意时温柔许多。
这几日他迟迟未说过他的谋划,他既不说,谢枝意也没有追问,只是心底的好奇更重了些。
同太后行了礼,二人依次入座,谢枝意的位置就安排在萧灼身侧,这是从以前到现在但凡有宴席,都会安排的特定座位。
萧禹正和萧焱说些什么,目光频频望向落座在太后身侧的杨雪芸,许多次都要萧焱重复一二,才反应回神。
“陛下,太子和长乐公主来了,听说前几日太子受了伤公主落了水,也不知身体好些没?”萧焱状似关切问询,敛下眼底浓浓探究之色。
涉及萧灼,萧禹立即收回心神,视线没再往杨雪芸的方向落去,“先前阿意落水据说是被御兽园的白虎所伤,那只白虎当时被捅数刀才彻底毙命,眼下见她能够出席此次宴席,应当没什么大碍。”
“春水寒凉,女郎身子骨弱,落一场水当真遭罪。”萧焱望了一眼脸色依旧苍白如雪的谢枝意,轻声喟叹,“可惜了……”
可惜——那只白虎没能将她咬的鲜血淋漓,也好叫萧灼瞧一瞧当初萧鸣是怎么遭的罪。
“好在被人及时救起,日后调理一番便可。今日萧忱选妃,你可要帮朕好好看看可有适合的女子。”
纵是萧忱贪花好色,无能至极,到底是他的亲生儿子,又是庶长子,皇子妃的位置总不能一直空置着,先前那位皇子妃身子太弱早早离世,这回定要好好挑选一个康健的。
端妃携着萧忱向太后请安,萧忱视线从一旁的杨雪芸身上慢悠悠划过,二人对视一眼,不动声色收回目光,一旁的端妃笑靥如花,“还要多谢太后今日帮着忱儿选皇子妃,若是这桩事落在妾身的头上,哪有那么大的脸面让这么多女眷前来?”
端妃也知自己的儿子名声不大好,先前又死了个皇子妃,而今算是选继妃,但凡疼女儿的人家自然不愿让小女入宫参与进这桩选妃宴席里头,可这回是太后做主,太后下了帖子,纵然是其他人不愿来的也得来,得罪端妃事小,得罪太后事大。
说来端妃此人性子不好,行事有时更是糊涂极了,可偏偏命好。她是最早被太后挑选送到萧禹身边伺候的,萧禹不经常到后宅里头,也就承宠那么一次就运气好怀上了庶长子,她有儿子伴身自然不惧什么。
太后淡淡瞟了一眼她,端妃生得自然是美的,也是她精心挑选,纵容貌上乘却一脸心机写在脸上,这样的女人最好拿捏,也不会让萧禹糊涂,所以这么些年纵然端妃行事言谈屡屡出错,她也睁只眼闭只眼,只偶尔敲打几回。
“今日宴席自然是看在忱儿的皇子妃位空置多年才办的,等皇子妃选出来,忱儿你也该收收心,少往那些乌烟瘴气的地方去。”
太后不明白萧禹和萧忱这两个父子怎么性格天差地别,一个对女色并不热衷,一个却日日流连花丛,听说萧忱外头还包了几个花魁,更是叫她不由拢紧禾眉,增添了些许厌恶。
萧忱仿佛并未见到太后的抵触,就算今日选妃也并不耽误他昨夜宿在青楼,又睡了一个美人儿。闻言,他牵了牵唇,风流肆意,“太后说得极是,孙儿记下了。”
太后深深看了他一眼,何尝不知他只是在敷衍了事,到底只是男人后院的事情,她也不可能插手,“但愿你真的记住这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