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51.上山 石杵重重砸下,绿……

    石杵重重砸下,绿色汁液溅出石臼,透入木桌里,浓郁的草药味随着草木枝叶的破碎迸发而出。

    白发油亮板正的老妪捣了几下,拿开石杵看了看石臼里砸出的汁水,又把手边的一把草药扔了进去研磨。

    “呜呜呜,好疼,”山鬼趴在床上委屈地瘪嘴掉眼泪,扭头问老妪,“鸢婆婆,你什么时候给我上药啊?”

    “等着,药还没弄好。”鸢婆婆冷冷回道。

    “可我的肩膀好疼。我会不会疼死在床上啊?”山鬼说的煞有其事,眼泪越掉越多,可怜兮兮地喊着“鸢婆婆”想要回应。但鸢婆婆却没有搭理她,只是在全神贯注地捣药。

    山鬼哭了会儿没有回应,自觉无趣,擦掉眼泪抓起床头的布老虎自娱自乐。那只布老虎已经褪了色,布料灰扑扑的,肚子上绣了个娟秀的“岁”。

    山鬼揉揉布老虎的耳朵尖,又按了按它的爪子,翻到肚子那一面,盯着上面的“岁”发呆。

    良久,鸢婆婆端着石臼走到床边,掀开盖在山鬼身上的衣服,直接将捣碎的草药糊了上去。山鬼顿时疼得大呼小叫,又开始哭唧唧地喊疼。

    “疼也忍着,早跟你说杀生会遭报应,你还不信。”鸢婆婆板着脸训山鬼。

    “哼。”山鬼咬紧下唇憋住了眼泪。

    鸢婆婆见她这样叹了口气,放轻了上药的动作,柔声细语劝她:“答应婆婆,以后别杀人了好吗?你杀的人已经够多了。”

    “我不。”山鬼气鼓鼓地把头转到里面。

    “你杀到什么时候是个头?”鸢婆婆问道。

    山鬼不说话了,闷声扣布老虎肚子上的刺绣。

    “非要把整个村子的人杀完吗?”

    山鬼没吱声。

    鸢婆婆按了下山鬼肩膀上的箭伤,她疼得直哼唧。鸢婆婆又说:“还知道疼?你也不怕有天被除妖师杀死?”

    “除妖师打不过我。”

    “肩膀上的伤怎么说?”

    山鬼逞强:“我不小心被暗算了。他们两个人欺负我一个。”

    “怎么没见你把几个除妖师的尸体带回来?”

    “一个跑了,一个坠崖了,两个失踪了。我让手下去找了。哎哟婆婆你轻点,我肩膀真的好疼。”

    “那两个孩子都死了?”

    “不知道,反正有个掉下怀梦山了。另一个特别可恶!就是他在背后放箭,等我找到他一定要把他碎尸万段。”

    山鬼激动地捶床,结果不小心扯到了伤口,疼得叫个不停。

    鸢婆婆闻言长叹一声:“他们看着年纪不大。”她见过那两个少年,打眼一看也就十七八的年纪。

    “我年纪也不大啊。他们还以大欺小呢。”

    “你啊你,说你一句你还十句。”

    鸢婆婆弹了下山鬼的脑瓜崩,听着她抱怨的碎碎念,忍不住笑了出来。

    山鬼见鸢婆婆没再生气,忍疼冲她傻笑,撒娇道:“婆婆,我饿了,想吃面。”

    “还是老几样?”

    “嗯。”

    “等着,婆婆现在去做。”

    鸢婆婆收拾好捣药的东西,去到做饭的地方。

    山洞幽闭,不好搭灶台烟囱之类的物件,鸢婆婆便在洞口边支了两个木架子,架了口小锅,下面放着柴火供热。

    山里的精怪不吃熟食,只有鸢婆婆和山鬼做饭吃。两人虽在山顶,却并不缺新鲜食材。

    山鬼在山洞外面开垦了田地,交由特定的精怪打理,定期播种收获。

    林中散养了许多鸡,鸡苗是鸢婆婆当年从山下带的,鸡生蛋,蛋出鸡,不知不觉就养了一群出来,每天都能收到鸡蛋。

    至于油盐酱醋之类的调味品,则由精怪隔三差五从村里搜刮得来。

    鸢婆婆指使守在门口的两个精怪搬了些木柴堆在锅下面,又吩咐它们去林中找两个鸡蛋回来。

    她拿出醒好的面团,用擀面杖擀扁,又卷起面皮,擀两下顿一下,重复七八次后,她展开面皮,从头擀起,又卷起面皮继续两下一顿的操作。

    “婆婆,鸡蛋。”找鸡蛋的精怪回到山洞。

    “放那儿,去把火生上,给锅加水,别加多了。”鸢婆婆手持菜刀切叠了几层的面皮。菜刀看着没怎么抬起来,刀过之处,一条条细面躺在案板上。

    精怪依言照做,确认没有其他指令后,退到洞门外。

    鸢婆婆抓起两个鸡蛋,往台边一磕,掰开蛋壳,将鸡蛋下进了开水里。她转身切了两根小葱,等鸡蛋成形浮到上面,她抖开手擀面,丢进锅里。

    水滚了两滚,鸢婆婆用筷子搅开面条,试了试面条的火候,把葱花扔了进去。

    热气腾腾的面条倒进碗里,她拿起装麻油的瓶子,往里面滴了几滴麻油。高温激出顿时麻油的香气,惹得一个嘴馋的精怪咽了咽口水,扭头朝洞里看。

    鸢婆婆拿着碗筷进到洞里。

    “这么快就做好了?哎哟疼疼疼。”山鬼兴奋,要转头,又扯到肩上,疼得大呼小叫。

    “别乱动。”鸢婆婆把面放到山鬼面前,将筷子塞到她手里。她掀开衣服看了看山鬼的肩伤,没有出血,盖回了衣服。

    山鬼挑起一筷子面,吹了几下,便急不可耐地要吃滚烫的面,然而她的嘴刚挨上面就拿开了面,后面又是一阵猛吹。

    “凉凉再吃,没人跟你抢。”

    山鬼答应了一句,把面放进嘴里。

    “好吃吗?”

    “好吃,婆婆做的面哪能不好吃?”山鬼转头笑答,心满意足的笑还没彻底占据嘴角,她神色一凛,失了笑意。

    “出什么事了?”鸢婆婆跟着警惕起来。

    “结界,被打破了。”

    老鹰振翅高飞,在高空盘旋俯瞰。

    山鬼给精怪下发了找人的命令,它被分到了找坠崖少年的任务。它在怀梦山崖底飞了一圈没看到尸体,心想那少年摔下那么高的山崖留个全尸都难,也没找人的劲头,便无所事事地绕着山腰兜圈滑翔。

    喜酒也没喝个痛快,不知道山鬼下次什么时候娶亲。

    老鹰算了算以往娶亲的时间间隔,感觉再过不久又能吃到新鲜的人肉。它转念为刚过去不久的酒席感到遗憾。那两个少年是它见过的长得最好看的新郎,想必两人的肉吃起来也比之前的人要可口些,可惜叫两人逃了没吃上。

    老鹰有些馋肉了,看到河流,想去顺道抓条鱼解馋。它俯冲下去,突然闻到了很浓的血腥味。

    老鹰嗅着血腥味贴地滑翔,隔着老远看到横尸遍野,都是各种精怪的残骸。

    这……

    老鹰大惊失色,想要跟其他精怪联络,一个回旋,看到一红衣少年背着一个白衣少女。它认出那少年是掉下山崖的新郎,火急火燎给其他精怪报信。

    老鹰正准备跟上去暗中观察,却见那少年转过身,直直望向它。

    缚魂索一击即中。

    “又被发现了。”洛雪烟看着聚集在前面的一群精怪,在江寒栖耳边悄声说。

    她说完感觉用“发现”这个词不太妥当,江寒栖一点不在意精怪,碰上就杀。上山的路是他拿千咒开出的血路。

    “你嗓子还行吗?”江寒栖问她。

    “现在没问题。”

    “那我现真身打了。”

    “好。”

    江寒栖找了块巨石,把洛雪烟放到上面,转身面对逼近的精怪。他抽出别在腰间的千咒,走向精怪。

    伴着鲛歌,千咒放大,黑发在顷刻间染成了霜雪一般的颜色,一双凤眸红似含血,无生妖气蛮横地铺满方圆数里。

    打头的精怪本能感到畏惧,有不少精怪驻足不动,看到江寒栖走过来,有的甚至往后退了一小步。可偏偏他身后传来的鲛歌婉转动听,像是柔和的海浪涨潮又退去,极轻极轻地打在身上,引诱着海岸上的人不自觉地逐浪而去,奔赴海的邀约。

    杀胚和天籁搭在一起,精怪有些混沌。它们一边惧怕着江寒栖身上的杀气,一边被洛雪烟的鲛歌吸引,两种本能对抗斗争,换来了精怪的呆立。

    千咒咒文化为数十条缚魂索,出其不意地拉开了杀戮的帷幕。

    江寒栖完全释放妖性,穿梭在精怪堆里屠杀。普通精怪根本不敌极恶凶妖,逃都来不及逃,傻站在那儿就被夺了性命。

    密密麻麻的尸体堆在一起,蓝天白云之下,血红遍地。

    鲛歌直冲云霄,眉间血莲在最后一只精怪咽气时开到了最盛。千咒沉寂,江寒栖踏着鲜血走向洛雪烟,在鲛歌的余音里变回了黑发黑眸的人类模样。

    洛雪烟唱了一路鲛歌,身体扛不住,唱到结尾的时候一头栽了下去,倒在江寒栖怀里。

    “别唱了。”

    洛雪烟看了看他眉间那朵莲花,还是血红:“莲花还没变回去。”

    莲心针还在压制妖性,心绞痛并未结束。

    “不碍事,我换条路上山。”

    江寒栖背起洛雪烟,辨识远方的妖气,走上了另一条山路。

    无生对生气和死气的感知都很灵敏,江寒栖能明显感觉到洛雪烟在硬撑。

    她身上的生气少到和能说话前一样,比一般生灵少了大半截,像是在滂沱大雨里苦苦燃烧的微弱火苗,随时都有可能会熄灭。

    第52章 52.骨路 有人在哭。 ……

    有人在哭。

    水戒里的活水流光溢彩,绷带下面的伤口迅速结痂。

    是女孩子的哭声。

    长长的睫毛轻微地抖动了一下。

    好像是,江姑娘?

    突破灵力压制而受损的经脉顷刻间接好,充沛的灵力遍布四肢百骸。

    别哭了。

    垂在地上的手动了动手指。

    要…醒过来……

    今安在缓缓睁开眼,看到江羡年抱着膝盖,压着声音低声抽泣。他想给她安慰,但一时半会儿没力气动,只好在那儿小声呼了声:“江姑娘。”

    哭声忽然止住了。

    今安在看到江羡年转过头。她哭得眼睛和鼻子红红的,眼角还挂着一颗没掉下来的眼泪。他正要出声报个平安,嘴张开了还来得及说话,就见江羡年侧过身子。

    思绪轰的一下炸开,他本能地张开双臂,向扑过来的少女敞开了怀抱,下一刻,怀里多了个温软的身躯。

    “今安在呜呜呜你可算醒了。”

    怀里的人像个孩子一样号啕大哭,今安在拍了拍江羡年的后背,柔声安慰道:“江姑娘,我没事的,你别担心。”

    江羡年还是在哭。

    今安在搜刮了半天暖心的安慰话,发现自己实在是嘴笨,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束手无策地听着哭声,试探性地把手放到江羡年的背上,学着大人哄孩子那样一边轻轻抚摸着一边说:“不哭不哭。”

    两个人的体温在拥抱中逐渐同化。

    今安在新奇地感受着和人拥抱的感觉。

    他从未如此强烈地感到另一个生命的存在,仿佛两团火被风吹到一起,火焰猛地碰在一起,就那么慢慢合为了一体。

    他身上所有的感官都属于江羡年。眼睛看到的是她的头发,鼻子闻到的是她的香气,耳朵听到的是她的啜泣,手上触到的是她的身躯。

    心跳声一声盖过一声。有那么一个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心在为江羡年跳动。

    异样的感情伴随着少女的离开而消失。

    今安在怀里空了,被某种东西填满的心也突然跟着空了一块,和世俗脱离的游离感达到顶峰。他感觉自己像断了线的风筝,线的那头在江羡年手里,而他乘风直上,奔向苍天。

    他怅然若失地放下手,重新回归到鲜有波澜的平静。

    痛痛快快地哭过之后,江羡年心里只剩下难为情。她这么大个人竟然还哭鼻子。她一时半会不知道怎么面对今安在,把身子一转,背对着他擦眼泪。

    “江姑娘。”

    “别过来。”

    “哦。”

    于是今安在乖乖坐了回去。

    江羡年调整好心情,若无其事地转过身,问今安在的伤势。

    今安在站起来,活动身体给她看。

    “哎哎哎,你别乱动。”

    眼看今安在要蹦哒,江羡年急忙摁住他,怕他逞强把伤口崩开。

    “我真没事了。”今安在见江羡年信不过,挽起嫁衣袖子,当着她的面拆开了带血的绷带。

    绷带之下,原本深可见骨的刀伤已经结好痂,手臂上的淤青也消失不见。

    江羡年有片刻的失神。

    不到一天,那种程度的伤竟恢复到这种地步?人,可能做到吗?

    她将视线投到今安在的笑脸上,脑海中闪过一个可怕的猜测:“今安在你是妖……”

    江羡年的声音越来越小,不知是因为顾虑还是别的原因。“妖”字脱口以后,她像是被吓到一般噤声不语。

    “嗯?我腰后面的伤也好了,你看。”今安在没听到中间那个“是”,以为江羡年在问他后腰上的伤。他转过身,作势要解开嫁衣给她看。

    “别别别,我相信你,看就不必了。”江羡年连忙止住他。她看着今安在的那双干净透澈眼睛,忽然觉得假如他是妖也没构不成什么危险。

    原因无他,今安在太过单纯,若他真是妖,看起来也只能做人类的玩物。

    “哦对,我灵力也恢复了,”今安在召出若水弓,笑眯眯地看着江羡年说道,“可以用若水弓保护江姑娘了。”

    “今安在。”

    “嗯?”

    “你低下头。”

    今安在低下头。

    江羡年摸了摸他的头,对上不解的目光,解释道:“没什么。”

    她只是突然觉得今安在有些像小狗,笨笨的,但很听话。她不想纠结他是妖还是人了,他还是那个她一叫就会乖乖低头的小道士,从来没有变过。

    “江姑娘是觉得我伤好这么快很奇怪吗?”

    江羡年没问,今安在倒主动提了。

    “有点在意,”江羡年如实告知,“你不想说也没关系。”

    “我也不太清楚原因,”今安在看起来也很苦恼,“我师父说我的体质是除妖的天选之子。”

    “为什么?”

    “他说我比较抗揍,遇上难缠的妖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江羡年哈哈大笑。

    枯叶堆路,杂草丛生,白骨累累,死气沉沉。江寒栖看了会儿隐于草丛中的尸骨,耐着躁动的妖性,辨识起死气的发源地。

    “怎么这么多骨头?”背上的人突然有了声音。

    “醒了?”

    “嗯。我们现在在哪儿?”洛雪烟环顾四周,发现跟睡着前的景象不一样了。

    “快到山顶了。”

    “这么快?”洛雪烟讶然,她记得睡前刚到半山腰来着。

    “你睡了很长时间。”

    洛雪烟抬头看了看天。还真是,她一觉从上午睡到了傍晚,江寒栖背着她赶了一天的路。

    “放我下来吧。”

    江寒栖没松手。

    “我能走了。”洛雪烟拍了拍他,挣扎着要从他背上下来。

    江寒栖这才把洛雪烟放到地上。待她站稳后,那只护在她身后的手才放了回去。

    洛雪烟看向江寒栖的眉间莲,褪回金色了。她又看了看他的右肩,想起肩胛骨的贯穿伤,自责让一个肩上有伤的人背着走了那么长时间:“你的肩伤……”

    “差不多长好了,”江寒栖堵住她的话,把她的注意力往尸骨上面引,“我找到死气的发源地了,就在这。”

    他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堆白骨,用的是洛雪烟紧盯不放的右手。

    洛雪烟转头看去。视线所及,白骨无数,铺就出一条死亡之路。

    “都是人?”

    “应该是。”

    两人走到骨路边缘,看到尸骨间染血的衣服,款式无一例外全是男装。

    “山鬼是不是真的仇视男人啊?”洛雪烟又想起之前的猜测。她在白云村待过以后觉得山鬼杀人的背后跟村子里的男人脱不了干系,说不定就是白云村孕育出来的妖物。

    “难说,但她记仇。”江寒栖现在还记得山鬼捅他的那一下。他照着她肚子打的,她就还了他一爪子。

    洛雪烟见他满脸阴郁,一副“我迟早要还回去”的表情,感觉有些好笑。他这人也挺记仇的。

    “对了,阿年他们联系上了吗?”

    “没有,但他们现在是安全的。”江寒栖回道。他身上没出现新伤,至少江羡年没事。

    风送来了活人的气息。

    “有人来了。”江寒栖压低声音,观察着传来气息的方位。

    “是阿年他们?”

    “不是,只有一个人类。”

    “那我们?”

    “躲起来。”

    活人气息由远及近,江寒栖站在树上,血色双眸紧盯着骨路上方,一手握紧千咒,一手把着洛雪烟的腰。洛雪烟受他影响也紧张起来,扶着树干和他一起望着那里。

    不多时,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顺山路而下出现在两人的眼前,胳膊上拐了个竹篮。她的衣服简朴破旧,但洗得很干净,头发梳得板板正正,看起来每根头发都梳到了该梳的地方,没有一根发丝凌乱。

    老妪从篮子里拿出供果和香炉,摆在骨路旁,又点了三炷香,插进了香炉里。她双手合十虔诚地对着骨路拜了拜,而后从篮子里拿出一沓白纸,一张一张地烧起来。白纸燃尽后,她闭眼在原地又站了一会,不断捻动手上的佛珠,嘴里念念有词。

    洛雪烟扯了扯江寒栖的袖子,他弯了弯身子,将耳朵凑了过去。

    “她是人吗?”

    “是,但她身上沾了山鬼的妖气。”

    山鬼旁边的活人?洛雪烟仔仔细细将老妪看了一遍。她确定以及肯定,书里没出现过老妪这个角色。山鬼拥着数百精怪出场,孤零零地坠崖退场。从哪儿冒出来个老妪?

    难道是幕后主使?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洛雪烟不自觉地绷紧身体,更加认真地把老妪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

    她死的时候小说刚更到江寒栖魂灭,作者在后面留言说过几章才会揭晓反派真面目。也就是说,她到现在都不知道那个贯穿了大半本小说四处拱火的幕后黑手长什么样,身份是什么。

    大反派在山鬼副本正式出场搞事,她现在遇到的每个人都有可能是他。

    “怎么了?”江寒栖感到洛雪烟的紧张,偏头看她。

    “没什么。”洛雪烟摇摇头,决定对老妪多加留心。

    老妪走后,两人走到她待过的地方,发现有一张白纸被风吹到草里,还没完全燃成灰烬,剩了小半页。

    江寒栖捡起来,浏览上面写的内容。

    洛雪烟瞅了眼,感觉像是某种咒语,字虽然歪曲,但能看懂,就是理解不了具体的含义。她见江寒栖看得认真,问他:“纸上写了什么?”

    “《往生咒》。”

    用于超度亡灵的佛咒。

    第53章 53.包围 夜色中,暗箭悄发……

    夜色中,暗箭悄发。

    水色箭矢钉入一只高大粗壮的熊怪胸口,冰寒剑气划开咽喉。瞬息之间,水莲盛开在无声倒地的尸身之上,花瓣散开,化为流水,打湿了熊皮。

    走在熊怪前面的鹿妖敏锐地察觉到危险,前足踏地,数十枝藤蔓拔地而起,直朝江羡年袭去。

    江羡年足尖点地,翻身用剑撑起身体,避开攻击。一支水箭自她身后射出,射穿了足有碗口那般粗的藤蔓。

    江羡年挥剑劈开藤蔓织成的网。剑气切断处,寒意逼人,劈到鹿妖脚下,结成冰凌,冰尖刺穿鹿腿。

    鹿妖吃痛,要往后退去,却被水箭射中了眼睛。

    江羡年提剑冲向鹿妖,一个利落的回刺,剑尖刺瞎鹿妖的另一只眼,再一回手,霜华剑被送进了鹿妖的脖子。

    鹿妖垂死挣扎,不知从何处射出的水箭射入它的两眼之间。

    江羡年拔出剑,退后几步,看着鹿妖倒地不起,血流了一地。

    今安在收弓从暗处走出。他随手捡了根枯枝簪起了头发,顶着个没那么圆润的太极髻,有些头发没簪上去,垂在耳边,比平日多了几分随性和洒脱。

    江羡年看着他身上的红嫁衣,突然笑了起来:“今安在,你现在好像一个逃婚的新娘啊。”

    衣冠不整,头发凌乱,加上脸上的刮痕,活像一个正在逃婚的狼狈新娘。

    “是吗,”今安在看她笑,也跟着笑起来,“那江姑娘是在帮我逃婚吗?”

    江羡年看了看身上利索的黑衣和手里还在滴血的霜华剑,感觉自己在逃婚的戏码里不像什么好人,便打趣道:“我是抢婚的那个。”

    她从山鬼手里抢走了今安在。

    苍茫夜色之下,结伴逃亡的两人在危机四伏的密林里说笑,宛如溺水之人在挣扎中浮出水面换了口气,稍微缓解了心中的不安。

    今安在的灵力完全恢复,江羡年因为药效渐失也可以支配微薄的灵力。两人互相打配合躲过精怪的数次追杀。

    夜幕降临后,视野受限,他们找了处隐蔽的地方歇息,打算等天亮后再探查逃跑路线。

    江羡年收起霜华剑,看了眼熊怪的尸体和地上的血:“血腥味可能会引来精怪,我们要换个地方呆了。”

    今安在提议道:“往北走吧,南边精怪多。”他们就是从南边逃出来的。

    “好。”

    夜里山风寒凉刺骨,吹在身上跟小刀刮骨一样,冻得人瑟瑟发抖。

    江羡年搓了搓手,从装衣物的储物袋里翻出一件斗篷,披在身上,又给今安在翻了件斗篷。

    今安在披上斗篷后,江羡年看看他,又看看脚边。

    两件斗篷除了颜色不同,大小大差不不差,可罩到她脚踝的斗篷到了今安在身上就显得有点局促,像是孩童的衣裳穿到了大人身上。

    江羡年比了比两人的身高差,今安在比她高了一大截,但单看那张娃娃脸又看不出他个子有那么高。她往他旁边走了走,更为明显地感到了两人体型的差距。

    今安在以为江羡年被风吹得冷,让出位置叫她走另一边:“江姑娘来这边。”

    江羡年走过去,整个人被他的影子盖住。她拢了拢斗篷,看着在黑夜里张牙舞爪的枝杈,突然觉得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路上也不是那么可怕。

    长夜漫漫,有人同行,没什么好害怕的。

    泥地上堆着木柴,火光在风中摇曳不定,打在宛如被雪堆砌而成的手上,将腕上的那抹红映得夺目生辉,像是鲜血在燃烧。

    江寒栖的目光追随着那抹红,盯着那只手取下串着烤鸡的竹竿,向他伸了过来。

    洛雪烟说道:“给,应该热透了。”

    江寒栖看了眼另一只架在柴火上的烧鸡,故意问道:“是谁说买那么多吃不完只会浪费钱来着?”

    洛雪烟一听就知道他是指进村前买了好几只烤鸡被她说了一顿的事,顺着他说下去:“啊对对对,您高人有远见。”

    江寒栖故作淡定地应了声。

    幼稚。洛雪烟看着江寒栖一脸风轻云淡接过烧鸡,哭笑不得。他眉眼间的得意根本藏不住,像是被平白无故说了一通不服气的小孩,跟别人据理力争以后讨回了公道。

    两人一边吃着烧鸡,一边聊起了傍晚遇到的那个老妪。

    洛雪烟问他:“你说那个老婆婆跟山鬼有什么关系?”

    他们跟踪老妪去到山鬼所居的洞穴,看到门口把守的精怪对她点头哈腰,毕恭毕敬地将她迎了进去。

    “猜不到。人和妖什么关系都可能出现。可能是家人,可能是朋友,也可能只是单纯的共生关系。”

    “那你觉得山鬼和白云村有没有关系?”

    “怎么说?”

    “你想想看,如果把山鬼的所作所为视为她对白云村的报复,那她做的一切是不是就合情合理?她以前遭遇过同样的事情,所以要奉还同样的事情。”

    “那你觉得她的复仇是正确的吗?”

    洛雪烟看了江寒栖一眼,想了会儿,回道:“在世道看来是错的,但对她来说肯定是正确的。我可以理解她,同情她,但不会放任不管。就事论事,她杀了很多无辜的人,也应该为此付出代价。但我不想妄断她所做的一切到底是对还是错。假如我是她的话,说不定会做一只比她还凶残的山鬼。未经他人事,不评善恶分,我是这么觉得的。”

    江寒栖听完,没说话,盯着火焰燃烧。

    洛雪烟反问他:“那你觉得山鬼复仇是正确的吗?”

    “不知道。”

    火光在江寒栖眼里跃动,像是夜里雪原上蓦然升起的一把火,轰轰烈烈,烧没了积雪,雪原上突兀地现出一块了无生机的土地。

    洛雪烟忽然觉得江寒栖是在借山鬼问自己,他就是靠恨活着的。

    《无尽》的作者喜欢互动,有时会在社交平台评论区挑些奇怪的问题回答。

    她记得在江寒栖发现自己爱上江羡年的剧情出了不久后,有读者在评论里要江寒栖没有动心完成复仇的if线剧情。她看那人的头像用的是江寒栖的同人图,点进主页看了看,感觉是江寒栖的唯粉,只想让江寒栖独自美丽。

    隔了一天,她好奇作者会不会回那个留言,找到那条评论,看到作者在下面回复道:“只有爱或恨才能让他实实在在地活着,他不恨人,就只能爱人。无爱也无恨,他将彻底死去,变成一只真正的无生。”

    她以前将作者口中的死当作生理性死亡,百思不得其解,现在的她才知道那段话是什么意思。

    江寒栖恨江家,但他更恨自己。

    爱人也好,恨人也罢,他好歹是有点感情寄托,注意力放在别人身上,看不到自己。

    可一旦不爱也不恨,他对自己的恨意便会赤裸裸地展现在眼前。那恨意刻骨铭心,仿佛深不见底的黑洞,轻而易举就会吞噬掉他对世间仅存的眷恋。

    她想不出复仇成功的江寒栖会为什么而活。他无牵无挂,空落落地一身轻,活着反而是对他的折磨。

    恨有时只是为活着找个借口,仅此而已。

    洛雪烟不知道该怎么开导江寒栖,只好碰了碰他的胳膊,故作轻松地说:“快吃,再不吃就凉了。”

    江寒栖没再出声。他吃东西的兴致不高,小口小口吃着鸡肉,望着柴火神游。

    洛雪烟观察江寒栖的神情,绞尽脑汁地想新话题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怎料她手里的鸡啃了还没半只,他突然把鸡一扔,拉起她就跑。

    “怎么了?”洛雪烟茫然地跟着他跑,手里还拿着穿了大半只鸡的竹子。

    “有东西来了,”江寒栖感觉密林里的东西在迅速接近他们,他一把扛起洛雪烟,眼睛变成了血眸,“抱紧。”

    洛雪烟丢掉鸡,勾上他的脖子。

    江寒栖全力奔跑起来。朝前跑出去没多远,他脚步一转,往另一个方向跑去,但这次又没跑出去几步,他猛地停了下来,站在那儿不动了,眼睛不悦地眯了起来。

    “又怎么了?”洛雪烟问他。

    “我们被包围了。”

    江寒栖话音刚落,洛雪烟的眼前就出现了一排“红灯笼”。一只巨大的猛虎走出密林,有三只寻常老虎那么大,喉咙里发出不快的低吼声,冒着红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江寒栖。更多的异化野兽走了出来,慢慢向林中的两人靠近,缩小包围圈。

    江寒栖放下洛雪烟,捏了下她的手,说道:“给我一首鲛歌的时间。”

    洛雪烟看出他在安抚她的情绪,朝他笑了笑:“去吧,打的时候小心点。”

    手腕割破,鲜血流淌,红色咒文离开千咒,化作几十条缚魂索,将洛雪烟护在其中。

    江寒栖恢复真身,鲛歌随之响起,他冲进兽群,黑雾席卷树林,死亡红线若隐若现,白骨和血液铺撒在地,哀嚎和天籁交织,合成一首生与死之歌。

    洛雪烟唱完最后一个音,缚魂索散去,她看到主宰死亡的恶妖转过了头,脸上还沾着妖兽的血,展颜一笑。

    “正好结束。”

    第54章 54.坟山 什么叫帅不过三秒……

    什么叫帅不过三秒?

    洛雪烟表示:贴脸嘲讽开大清场,正准备美美收刀的时候,对面来人了。

    江寒栖处理完那波突如其来的兽群,不知从何处又涌出来一大波兽群,规模更为庞大,领头几个精怪的修为也比前一个兽群高。

    她唱了太长时间的鲛歌还没恢复,江寒栖的体力也几近透支,没法再动用妖力。就这样,她又被江寒栖扛在肩上,开始漫山遍野的大逃亡。

    洛雪烟望着在身后闪烁迫近的一个个灯笼,估摸距离有些危险,摸出一张血符,甩了出去,凄惨的哀嚎声随之响起,前头的灯笼闪烁几下,在黑暗中熄灭。

    冰凉的发丝拂过指尖,她听着愈发粗重的喘息声,戳了戳江寒栖的背,担忧地问道:“江寒栖,你还好吗?要不把我放下来吧。”

    “不行,你跑太慢了。”

    “可”

    “少说话,费力气。”

    洛雪烟看了看发丝飘扬的马尾,叹了口气,又将注意力放到身后,专心找时机往外扔寥寥无几的血符。几路兽群从四面八方汇集,慢慢成了惊人的兽潮,离他们越来越近。

    手掏了个空,洛雪烟不死心地摸到袋子底部,储物袋里空无一物。血符用完了。

    她眉头紧锁地盯着身后的兽群。狭窄的山道上,精怪紧紧挨在一起奔跑,像是遮天蔽日的漆黑团云。

    江寒栖的速度慢下来了,但兽群速度不减,他们之间的距离渐渐变小,她甚至能感觉到领头灰狼腾空试图扑击他们爪子挥下带来的劲风。

    如果唱那个的话,不知道有没有用……

    洛雪烟想起一首名为《镇魂曲》的鲛歌。

    在原身的记忆里,这首鲛歌可以赶邪祟、定惊魂、安心神。她理解的效果是“摄魂”。因为消耗巨大,原身从没唱过《镇魂曲》,她不清楚实效如何,但眼下情况危急,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洛雪烟点了点江寒栖的后背,设下屏障,让他免于被“摄魂”。她微调姿势,清了清嗓子,哼唱起《镇魂曲》。

    第一个音节冲破喉咙,化作一条线,上通碧落,下接黄泉,顷刻间,银河倒转,冥河颠倒。空谷之间,高音绕山不绝。柔和的嗓音蜕成一条条细线,自听者耳入,笼其魂灵,夺其精魄。

    兽群沉溺于摄魂之歌,呆立在那儿,全然忘了奔跑。

    唱到第二句,洛雪烟可算明白了“消耗巨大”的含义。她累得撑不起身子,想被压在山下,软趴趴地伏在江寒栖肩膀上,头也抬不动。喉头腥甜,她捂嘴咳嗽起来,嘴里全是血腥味。她拿手一看,手心里溅上了血沫。

    “你在唱什么?!”江寒栖感觉洛雪烟的生气在飞快地流失。

    洛雪烟抬眼,看到“灯笼”又朝他们跑来,她咽下血,强撑着继续哼唱。

    “别唱了!”江寒栖喝道。再唱下去,她这条命就没了。

    一句没唱完,洛雪烟嗓子难受,咳得弓起了身子,鲜红的血从指缝流出,落到红色圆领袍上。

    “洛雪烟!”江寒栖吼她,急忙施下禁言咒,疾步前行,跟身后的妖兽拉开了一段距离。

    他将洛雪烟放到树下,看她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白衣上沾了血,气话也说不出来,放出缚魂索,转身冲进了还没回魂的兽潮,强开无生妖性,大杀四方。

    下什么禁言咒啊!她擦掉嘴边的血,恼羞成怒地拍了下缚魂索织成的网。

    江寒栖动用了太多的妖力,也不许她唱鲛歌安抚,莲心针一整天都处于金中带红的状态。他一直在强忍着心绞痛,装得跟没事人一样。

    《镇魂曲》的效果超乎洛雪烟的想象。

    她唱了不到三句,兽群定住足足半盏茶有余。她有种今天才认识鲛人实力的感觉。

    或许后面改剧情线能派上很大的用场。她心想。

    精怪数量过多,江寒栖在摄魂期间竭力清理,堪堪杀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恢复神智,开始回击。

    洛雪烟在后面看得提心吊胆。

    江寒栖之前冲破包围圈的时候就在硬撑,后面又扛着她逃了那么长时间,早已是强弩之末。

    红色身影渐渐消失在兽潮之中。

    洛雪烟心神不宁地望着那边,始终不见红衣,但兽潮却止步不前,无法向前。

    过了许久,树林里的嚎叫声终于消失。

    缚魂索自动消散,洛雪烟扶着树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过去找江寒栖。她踩着兽群的血,跨过残骸往深处走,迫切地想要见到他。

    洛雪烟在一棵树旁发现了江寒栖。

    千咒插在地上,他斜倚着树干,右肩被血染红,捂着心口剧烈喘息。她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扶住他,指了指嗓子,要他解除禁言咒。

    “不行,你现在不能唱鲛歌。”江寒栖看了她一眼,义正严辞地拒绝了她。

    洛雪烟瞪他,又使劲指了指嗓子。他眉间的莲花都红成血莲了!

    “没得商量。”江寒栖把眼一闭,索性不去看她。

    洛雪烟拿他没办法,僵持了会儿,抓起他的手,在他手心写下:【不唱,说】。她说不出话都没法问他伤势。

    江寒栖睁开眼,看了她一眼:“当真?”

    洛雪烟重重地点了点头。

    “骗我是狗。”

    洛雪烟黑着脸又点了点头。

    江寒栖解除了禁言咒,撑不住身体,靠着树干要滑到地上。

    洛雪烟接住江寒栖,让他靠到自己肩膀上,跟着他缓缓蹲下,着急道:“我给你唱”

    江寒栖伸手要去捂洛雪烟的嘴,看到手心都是血,于是他伸出食指轻轻抵到她的唇上:“不需要,靠一会儿就好。我只是有点累了……”

    “可你”

    “听话,”江寒栖放下手,执起洛雪烟的手抓着,疲惫地合上眼,“一会儿就好。”

    “你伤到哪儿了?”

    没有应答,洛雪烟听着耳边的呼吸声由急促变得平缓。她闲着无聊,看到江寒栖的马尾,插入发间一下下理顺。

    两个多月前的洛雪烟断想不到,她有朝一日能成为江寒栖的人形靠垫给他顺头发。

    眯了片刻,江寒栖醒过来,起身要带着洛雪烟走。

    洛雪烟拉住他,问道:“你肩膀的伤不处理下吗?”

    “没受伤。”

    “右肩怎么这么多血?是不是伤口根本没长好?”

    “被妖兽咬的。”

    “你不是说没受伤吗?”

    “刚才忘了。”

    洛雪烟听着江寒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又无语又心疼。他右肩的伤口一直没愈合,还背着她走了一天的山路。

    “很快就长好了,”江寒栖见洛雪烟自责,晃了晃她的手,想要转移她的注意力,“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伤口不用处理下吗?”

    “不用,不流血了。”

    洛雪烟瞄了眼半红不金的眉心莲:“你的莲心针……”

    “禁言咒。”

    “行吧行吧,那我们接下来往哪走?”

    “往北,北边没妖气。”

    天将亮未亮,发狂的兽群在树林里横冲直撞,所到之处,树木折断,尘土飞扬。

    江羡年和今安在踏着枝干北上,逃跑的同时间或回头看看兽群,继续闷声前进。

    今安在朝身后发出几支水箭,杀死跑在前头的几只妖兽,奇怪道:“怎么妖兽一下子发狂了?”

    “山鬼那边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有可能,这些妖兽是受她驱使的。难道她也发狂了?”

    “发狂?”

    “山鬼自山里诞生,山即是她,她即是山。妖兽也是山的一部分,所以它们会受到山鬼情绪的影响。”

    “这些妖兽怎么追这么紧?甩都甩不掉。”江羡年感觉他们已经跑了很长时间了,可每次回头都能看到穷凶极恶的妖兽在嘶吼。

    “要不我们先下去杀一批?前面几只离得太近了。”今安在说完,后面的松树应声倒下。

    “走。”

    江羡年拔出霜华剑,跳了下去,长剑一挥,冰霜刺瞎狼妖双目,她翻身跳到狼妖身上,霜华剑穿破狼妖头颅。她又是一个回身,剑尖划破鹿妖喉咙,血溅树干。

    弓弦绷到极限,今安在松开食指,水箭在空中分化成三支,直直射入虎妖脖颈。

    两人合力清除一波妖兽,转身朝北跑去。跑到某处,江羡年觉得后面的动静有些怪异,回头一看,发现妖兽停滞不前,在原地焦躁地用爪子刨地。

    “今安在,”江羡年停下来,“妖兽好像进不来这里。”

    今安在跟着回过头,看了眼妖兽,它们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夹着尾巴四处逃散。他正奇怪它们在害怕什么,突然感觉袖子被人扯了一下。

    “今安在,你看那边!”

    今安在转头望去,呆愣在原地。

    太阳突然升了起来,金光普射,将不远处的墓碑照得血淋淋的,像是吸了躺在棺材里尸体的血,从碑顶渗了出来。那些整整齐齐的墓碑像浑身是血的人一样立在那儿,无言地注视着来者,活脱脱一副炼狱景象。

    江羡年远远看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难以置信地指着那儿颤声道:“今安在,我好像看到哥哥的魂儿了……”

    “啊?

    第55章 55.困山 洛雪烟设想过四人……

    洛雪烟设想过四人会合的场面。

    要么在躲避精怪追杀的过程中不期而遇,要么在刺探情况的时候打照面,再不济晚些相聚于山鬼洞穴,齐心协力除掉山鬼。

    她是真没想到是在她跟江寒栖双双体力耗尽,两人跟没骨头似的相拥着靠在一起的时候碰到江羡年和今安在!

    她的避嫌,就像小狗屁。

    “因因?!呜呜呜你怎么也死了……我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外面的……”

    出乎意料的的是,江羡年看到她就哭,今安在也悲痛欲绝地望着他们。

    不是,我们还有气!

    洛雪烟想要解释,但她说不了话,只能发出微弱的“啊啊”声,眼睁睁看着他们一脸悲痛地走过来。

    她掐了下江寒栖的虎口,靠在肩膀上的脑袋动了动,发丝擦过她的脸颊,痒痒的。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江寒栖随着她的动作下滑了些,贴到敏感的脖颈,更痒了。

    “嗯?”江寒栖没睡醒,声音含糊不清,上扬的尾音听上去像在撒娇。

    洛雪烟又用力掐了下虎口。

    “没妖气,有死气,精怪没追来。”江寒栖抛出一连串应答,拇指绕过她的拇指,按在关节上,微微用力钳住她的手,仍是没有要醒的意思。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别睡了!你快跟阿年解释下!你妹妹以为咱俩上西天了!

    要不是一点力气都没有,洛雪烟真想抓着江寒栖的肩膀把他晃醒。

    感知到逐渐靠近的人气,江寒栖一下清醒过来,一手揽着洛雪烟,一手抽出千咒,猛地转过身。防备的姿态在看清来人的一瞬间卸下劲,他怔怔地看着哭得稀里哗啦的江羡年,开口叫道:“阿年?”

    “哥呜呜呜,”江羡年哭得更厉害了,跪到地上,一把将坐在地上的两人抱在怀里,“你跟因因在下面一定好好的,我一定会给你们报仇的。我跟今安在都没事,你别担心我们。因因,我、我们下辈子还做好朋友……呜呜呜……”

    “谁跟你说我们死了?”

    “啊?”江羡年直起身,诧异地望着两个人。

    洛雪烟伸手替江羡年擦掉眼泪,抚上她的脸。

    “因因你的手怎么还是热的?”江羡年还没反应过来。

    “因为我们还活着。”江寒栖无奈道。

    江寒栖隐瞒坠崖身亡的事,说自己掉下去的时候恰好被一棵树接住,缓冲了下,只受了点皮外伤,后来上山找他们的时候又遇到了逃出来的洛雪烟。

    “哥你肚子上的伤没事吧?”江羡年问道,山鬼在她面前捅江寒栖那一爪子历历在目。

    “没事,伤口处理过了。”

    江羡年又把目光移到斜倚在他身上的洛雪烟,看到她衣服上的血,担心道:“因因你呢?你伤到哪了?怎么衣服上这么多血?脸也好白。”

    【没事。】洛雪烟摇摇头。江寒栖抱来抱去,把她的白裙变成了红裙。

    “你的嗓子……”

    “旧疾复发,过几天就好了,”江寒栖替洛雪烟解释,接着问道,“你们是怎么找到这的?”

    “我跟江姑娘从南边一路逃来的,那些精怪不知道为什么不敢进这里。”

    “你们说那边是坟场?”江寒栖望向墓碑林立的地方。

    他和洛雪烟逃来的时候那边罩着一层极厚的瘴气,什么也看不见。他只知道那边有死气,但不清楚有那么多墓碑。

    “对,好像都是为女子立的碑。”江羡年随口报了几个墓碑上的名字,听起来都是女子的姓名。

    洛雪烟看向江寒栖,他正好收回视线看向她,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想起那条铺满了白骨的阴森山路。

    女死立石碑,坐南山望北天;男死铺骨路,守死水驮高山。山鬼之怨,可见一斑。

    裸露在外的肩膀上有一道狰狞的箭伤。伤口还在汩汩流血,流出的血汇集在一起,一点点聚成莲花的形状。

    “好疼呜呜呜,鸢婆婆我肩膀好疼。”山鬼疼得死去活来,身子不停在床上扭动,泪珠子一颗一颗掉在枕头上,洇湿了枕巾。她的下嘴唇被咬破,血糊在唇上,和苍白的小脸一对比,显得唇更红,脸更白。

    鸢婆婆面色凝重地看着绽放在伤口上的血莲。

    伤山鬼的血箭非凡物。她拔箭的时候剪断山鬼肩头的血莲,箭身化为一滩血水,淋了一床血。

    她上好药没多久,山鬼又开始喊疼,她掀开衣服一看,一朵小小的血莲在肩头缓缓成形,而离她剪掉第三枝血莲不过一个时辰。

    鸢婆婆拉住山鬼的小手,把另一只手伸到她嘴边,说道:“是婆婆没用,疼就咬婆婆的手,别咬到舌头。”

    山鬼把脸扭到一边,想起在背后放箭的少年,用力捶了下床,眼底有金光一晃而过,怒道:“我要把那个混账的眼睛挖下来祭北坡!”

    “小孩子家家的不准说粗鄙话。”鸢婆婆戳了下山鬼的脑袋。

    “我都这么疼了婆婆你还说我。”山鬼委屈巴巴地拖长尾音,转头抬眼看她。

    “疼还有力气说话?”鸢婆婆不吃山鬼这一套,直接呛了回去。

    “婆婆……”山鬼撒娇。

    煎药的精怪端着安神药进屋,向鸢婆婆请示:“婆婆,药煎好了。放哪儿?”

    “放桌子上吧,再把装麦芽糖的罐子拿过来。”

    “等下能吃糖吗?”山鬼兴奋地问。

    她爱吃糖。鸢婆婆没来之前,她派手下去村里抬花轿时总也不忘从村民手里搜刮各种糖。后来鸢婆婆来到她身边,她就没再做过抢糖的事。

    鸢婆婆让她少作恶,多行善,免得日后遭报应。抢糖这事在鸢婆婆眼里算是上不了台面的“土匪勾当”。

    鸢婆婆会做麦芽糖,她最喜欢做的事之一就是盯着鸢婆婆做糖。

    看起来黏糊糊的糖浆从锅里倒出来,进到鸢婆婆的手里,一拉,一扯,再折叠起来,黄褐色的糖浆逐渐泛白,变成金子一般的色泽。长长的一条,拿刀切块,就是一块块好吃的麦芽糖。

    但鸢婆婆不许她吃太多,说是会吃坏牙。

    装糖的罐子是鸢婆婆在保管。只有她听话不滥杀无辜,鸢婆婆才奖励给她吃。

    然而她杀的人越来越多,和鸢婆婆的分歧也越来越大,久而久之,吃麦芽糖成了一件遥不可及的事。

    “你把药喝完就给你糖。”

    “好。”

    血莲停止生长,鸢婆婆一剪子下去,血溅满床。她哄着山鬼喝下安神药,在她叫苦不迭的时候喂了几块麦芽糖,让她破涕为笑。

    鸢婆婆看着山鬼捧着最后一块,看来看去就是不舍得吃,感觉既好笑又可怜。

    因为杀人的事,她很长时间没给山鬼麦芽糖吃。山鬼要糖吃,她就让她少杀人。两个人都试图说服对方接纳自己的想法,但谁也不让谁,往往说着说着就吵起来,最后不欢而散。

    上次吵架的时候她以麦芽糖引诱,劝山鬼放过杀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山鬼不从,她气的叫她一辈子都别吃她做的麦芽糖。

    少年还是死了,两人和好后,山鬼也没再跟她要过糖。

    折腾半天,安神药起了药效,山鬼睡着了。鸢婆婆在床边坐下,抬眼看到摆在床头上的布老虎,拿起看了看,抚摩虎肚上的“岁”。

    她给山鬼缝了个新的,仿的是她爱不释手的这只,还差绣字就可以充棉缝合了,可以赶上山鬼十八岁的生辰。

    山鬼早已停止生长,外貌永远定格在十三岁的那个午后。尽管如此,鸢婆婆还是会给她庆生,祝贺她又年长了一岁。

    “岁岁。”鸢婆婆低喃。

    山鬼的小手应声动了下。

    “你爹娘一定是想要你平平安安的。”鸢婆婆替山鬼理了理被冷汗打湿的头发。

    山鬼有时会跟她说她家里的事情。

    她上面有两个哥哥,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也是唯一的女孩,全家人都很宠她。

    她的爹爹去京城办事会不远万里背回一只做工精巧的蝴蝶纸鸢给她;她的娘亲手巧,给她做了很多漂亮的裙子;两个哥哥看到有好东西也总不忘她的那份。

    山鬼头一次劝她离开怀梦山的时候,她问山鬼为什么不离开。

    小姑娘哇的一下哭了出来,哭着说她是怀梦山的妖怪,走不出这座山。

    她沉默地听着山鬼的哭声,猛地意识到自己又何尝不是走不出这座山。

    她进山的时候还不到十五。哭过,喊过,反抗过,逃过,最远也就逃到了村里女人说的那处落脚的山洞。结局无一例外是被抓回去毒打,强迫她行床笫之事,要她的身子生恶人的杂种。

    怀梦山一点点吞噬掉她的灵魂。她整天麻木地混日子,看着一个个新面孔重蹈她的覆辙。看着看着,她从“小鸢”变成“大春他媳妇”,最后了熬成了孤寡阴郁的“鸢婆婆”。

    村民们可怜她,说她早早没了丈夫,两个孩子也相继离世,她倒也无所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没心没肺地跟每一个看不惯的人骂街。

    逃走的念头偶尔会在夜深人静之际偷偷探头,窥视到花白的头发和松弛的皮肤又缩了回去。她冷哼一声,将镜子反扣,起身去捣弄缓解风湿疼痛的草药。

    她不敢想家。她都老成这样了,家里还有她认识的人吗?

    山鬼是被怀梦山困住的妖,她是被怀梦山困住的人。她们都出不去了。

    第56章 56.劫持 《地藏菩萨本愿经》……

    《地藏菩萨本愿经》放在空无一物的桌子上。

    整本佛经虽一页未折,但纸页翘起,边缘起了毛边,显然是被经常翻阅的。

    鸢婆婆擦干手上的水,端身坐在桌前,双掌合起,微微低了低头,伸出拇指与食指翻开经本,出声读诵起来。她读得很认真,每个字咬的缓慢清楚,神情专注,目光如炬,专注于经文。

    全本佛经诵完,她双手合十,闭上眼,虔诚做诵经回向:“愿以此功德,庄严佛净土。上报四重恩,下济三途苦。若有见闻者,悉发菩提心。尽此一报身,同生极乐国。我将所修的全部功德回向给死在怀梦山的女人们,希望每个人都能走出怀梦山,未来究竟成佛。”

    鸢婆婆睁开眼,合上经书,抚平折痕,看了眼封面一角溅上的早已干涸暗淡的血迹。

    得到这本经书的时候,她和山鬼还不熟。

    那个时候山鬼刚现世不久,派手下到村里要会超度的僧人。村民合计着去外面请了个会除妖的得道高僧,向他道出原委,将他送上了山。

    高僧不敌山鬼,死在了山上。

    山鬼大发雷霆,扬言说一天之内找不到会超度的人就屠了村子。

    此言一出,村里人心惶惶。光是出山就要四天时间,一天之内,他们连怀梦山的边都看不见,更遑论去外面找僧人。

    村子里经常跟她作对的那个人知道她懂些心经,大肆宣扬在村里宣扬,将她推了出去。她怕得要死,但打不过一个村子,被强逼着跟山鬼的手下上了山。

    见到山鬼,她惊得眼睛都要掉出眼眶了。

    “是你!”她记得那张稚嫩的小脸。她给那孩子上过药,得到了一个甜甜的微笑。

    最后一次见,是小姑娘逃跑经过她家门口。

    小姑娘看了她一眼,也许是想得到鼓励,可她什么也没说,顶着那副不近人情的样子,站在家门口目送她跑出白云村,看着一群男人在后面追她。

    男人们的身影消失在村头,她回屋备好疗伤的草药,收拾出小姑娘曾经呆过的屋子。

    那天下午前去追赶的男人们回来,没看见那张喜笑的小脸。她听他们说小姑娘掉下山崖,摔死了,尸骨无存。

    一直在村口等消息的中年男人骂了声晦气,又说了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骂骂咧咧地在村民的议论中回家了。一个村妇跟在他旁边,黯然抹泪,感叹命运不公,买了个赔钱货回来。

    一群跛脚女人面面相觑,互相感叹了两句小姑娘的悲惨遭遇,也没看出多悲伤。有孩子的抱着孩子回家,没孩子的约着去谁家里聊天,陆陆续续散了。

    剩下的村民有好事的,逮着抓人的男人们问东问西,把小姑娘的逃跑的过程当闲谈,手里抓着瓜子,满地瓜子皮。小孩子们爱凑热闹,围在旁边听着,像在听讲故事一般。

    她听别人议论了一会儿,烦了,用扫把赶走聚在门前的人群,挑几个不顺眼的发泄了一下,然后把大门一关,回到屋里收拾好草药,给自己做了碗素面,油盐都没放。

    她看着装麻油的瓶子吃完了那碗寡淡的面,洗完碗筷,早早睡了。

    隔日,死去的小姑娘就彻底消失在白云村。又有人到处打听人牙子的情报,货比三家,讨论怎么把钱花得顺心。

    “婆婆!”见到熟人,山鬼高兴地抱住她,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脖子,兴奋道,“原来你会超度啊!早知道直接把你请上来了。哼,那个臭秃头要杀我,出家人还杀生,坏死了。”

    山鬼一如她初次遇到她那般单纯,娇声娇气地控诉僧人动手的时候有多吓人,窝在她怀里,依旧像那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若非知道那高僧死无全尸,她还真信了山鬼的鬼话。

    她感觉山鬼没有杀她的意思,渐渐放松下来,打听她要超度僧人的目的。

    山鬼有些不好意思,却相当认真地回答道:“我想让死在这里的女人们转世投胎。我死得那么惨,她们死的时候肯定也有极大的怨气。不是都说恶鬼不得超生吗?可她们什么也没做错,我不想让她们的魂困在这座山里。我不喜欢这里,她们肯定也不喜欢。我想送她们走,离开怀梦山。”

    山鬼的回答像是惊雷一般从她天灵盖劈下直通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她这个浑浑噩噩过了几十年的糊涂人,在那时猛地惊醒了。

    “对了婆婆,你这么大岁数是不是知道死在村子里的女人的名字?”

    “你想做什么?”

    “我想给她们立碑,用杀死她们的坏人的血肉祭她们的魂。她们没法报的仇,就由我来还回去。我现在是妖怪,已经不怕那些坏人了,”山鬼说完,捧起她的手期待地看着她,“婆婆可以帮我吗?”

    身为人,她不应该去帮一只妖;但她是被怀梦山禁锢的女子,山鬼也是。女子帮女子,哪里有错?

    于是她答应了,痛痛快快地答应了。

    她继承了那名惨死僧人的经书,和山鬼在山顶上寻了处风水宝地,督促精怪立起石碑,刻上快在她脑海中风化的一个个名字。

    有些名字她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村里人是怎么称呼那名女子的。可山鬼宁愿立无字碑,也不让精怪往上刻那些代称。

    “她们有自己的名字,不稀罕那些坏人起的。”山鬼如此坚持道。

    她好奇地问山鬼的本名,小姑娘一下子落寞了,像朵被大雨打蔫的小花耷拉下来,难过道:“我、我不记得了。我变成山鬼以后就忘了名字,只记得小名叫岁岁。”

    碑立好了,经诵过了,纸烧完了,度超完了,她却没有像开始约好的那样回到村子。

    她舍不得山鬼,舍不得让她一个小姑娘孤零零地呆在寒冷的山顶,守着仇恨熬日子。那么苦,怎么熬啊?她还是个不到十四岁的孩子。

    再说,她早就受够了白云村的一切。谁稀罕回那个人间炼狱?

    山鬼杀人,她就帮着超度,想尽可能减少山鬼的罪恶。可山鬼杀的人越来越多,她怕她遭报应,劝了又劝。

    然而山鬼却说,她不相信报应,如果有的话,那些害人的村民为什么还活的好好的?再说她杀的是穷凶极恶之人,是在替天行道,为什么会遭报应?

    山鬼一再向她许诺,她只杀作恶多端的人。但她怎么可能不牵扯到无辜之人?

    母亲为了儿子会拼命,被驯化的妻子会豁上性命保护丈夫,还有陆陆续续前来杀妖的那些除妖师们。在意的人死在山鬼手里,山鬼放过他们,他们放不过山鬼。而山鬼为了自保,最终还是会要了他们的性命。

    一报还一报,山鬼越陷越深,不得已害了许多无罪之人。说好的报仇,也逐渐演变成和报仇者的厮杀。她报仇的同时也在制造新的仇恨,这本就是件无解的事。

    山鬼杀人之多,令她心惊胆颤。

    血莲会不会是报应?鸢婆婆想起不断开在山鬼肩头的血莲。

    佛,莲花,报应。三个词串在一起让她有些打怵。

    鸢婆婆将经书封进藏经袋收好,走进山鬼的卧房看了看她的肩膀,一个小小的花瓣已经隐约成形了。她又看了看山鬼酣睡的小脸,离开卧房,拿了叠好的金元宝和纸钱,走出了山洞。

    “婆婆您一大清早去哪啊?”守门的精怪随口一问。

    “去北坡。”

    靠近墓碑,血肉腐烂的臭味直冲脑门,洛雪烟犯恶心,捂住口鼻,皱眉看着墓碑下供奉的血淋淋的脏器和一旁的洁白花束。

    “把你放那边?”江寒栖背着她,能清楚感受到她的抗拒。

    洛雪烟摇头。她怕阿飘,可不敢一个人呆在坟山的角落。

    她趴了回去,闻到一缕淡淡的香气。她拿开手,把下巴搁到江寒栖的肩膀上,凑近他的衣领闻了闻,还是青木香令人安心。

    “这些不会是参与山鬼娶亲的那些男人的脏器吧?”今安在看得头皮发麻。

    “我觉得是。哎,怎么这个碑上没刻名字?”江羡年看到一个有供奉却没刻名字的墓碑。

    “那边也有。”江寒栖指了指不远处的几个墓碑。

    有供奉的无字碑……洛雪烟沉思。是不知道名字吗?

    她惊觉自己还不知道素素娘的全名。刘巧娥喊她素素娘,她也跟着这么叫了,一点儿也没想过要问她真正的名字。

    “有人来了。”江寒栖看向远方。

    江羡年拔出剑,今安在凝出若水弓,警惕地随他的目光看向那个方向。

    “是那个老妪,”江寒栖辨出来者的气息。他把洛雪烟放下来,交给江羡年,对今安在说道,“我打头阵。”

    他拿出千咒,直奔老妪而去,今安在紧随其后,跟他一起冲了过去。

    鸢婆婆大惊失色,转身要逃跑。

    大张的血线截住她的退路,她后退几步,换了个方向,一支水箭落到她脚边,将她钉在原地。

    “别动!”

    银色长棍架上脖子,竹篮翻在地上,纸钱洒了出来,被风卷去了几张。

    第57章 57.第五天 江羡年简单跟鸢……

    江羡年简单跟鸢婆婆交代了他们的身份。

    “你们还活着?”鸢婆婆大为震惊。

    “放心,活得很好。”江寒栖皮笑肉不笑地回她。

    “你是被山鬼抓到山上的吗?”今安在问她。

    鸢婆婆见他面善,正准备和他求情,看到他手里的若水弓,想起了山鬼的肩伤,求饶道:“求求你大发慈悲放过岁岁吧,我以后会看好她不让她杀人的。求求你别杀她。或者你把我杀了吧,我代替她受罚。求你高抬贵手,不要杀她。”

    鸢婆婆跪地磕头的架势把几个人弄懵了,今安在尤其不自在,耳朵通红,一连“哎”了几声,伸手去扶她。

    “岁岁是谁?”江寒栖敏感地捕捉到山鬼的小名。

    “是你们口中的‘山鬼’,那孩子小名叫岁岁。她……她原先是人,后来阴差阳错才变成山鬼。求你们放她一条生路,我知道她杀了很多人,但她是被逼到这个份上的。求你们放过岁岁。”

    山鬼真的是人啊。洛雪烟内心唏嘘。她听江寒栖说小姑娘最多不超过十五岁,料想她就是在那个年纪出逃遭遇了什么才化身山鬼。

    洛雪烟回神打量声泪俱下的鸢婆婆,思量她有几分像幕后黑手。

    在她的印象里,幕后黑手阴险狡诈,擅于借刀杀人,是个实打实的恶种。

    那人最爱用的把戏就是打着助人的名义害人,将无辜的人拖入万丈深渊再全身而退,坐享其成。

    比如他遇到一个胃疼的人,他会对那人说他手里有治胃疼的药,疗效显著。

    胃疼的人吃下他给的药,果然不再疼了,于是对他感激涕零,夸他是个好人。他一笑而过,端着好人的姿态扬长而去,留美名万里。

    然而过了些时日,胃被治好的人会忽然发现自己的四肢在慢慢萎缩,瘫痪在床。

    原来那药有副作用,但幕后黑手只告诉他吃药可以治胃病。

    她每次看关于幕后黑手的描写都会觉得毛骨悚然,原文中主角团三个人的惨状也是由他一手造成的。

    在流行反派洗白的年代,她极少看到像《无尽》的幕后黑手一样的大反派,一坏坏到底,洗都没法洗。他本身就是极致的黑,放多少水去洗都没用,反而会把本来干净的水也弄脏。

    洛雪烟感觉鸢婆婆怎么看都不像幕后黑手。

    那人做事不会抛头露面,只会在暗处织网布局,静待猎物上钩。怎么可能为了其中一个“棋子”做到求饶这种地步?

    联想到山鬼的坠崖被分.尸的结局,洛雪烟看着鸢婆婆卑微地跪地求饶,只觉得心酸。

    山鬼和她,都是可怜人。

    “不可能,”江寒栖坚决地回绝了鸢婆婆的求饶,对上她的视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杀人偿命。不管遭遇过什么,她滥杀无辜,就该付出代价。”

    “可她杀人的初衷不坏,她是个好孩子。”

    “那你的意思是我就活该被她捅了一爪子扔下山崖摔得粉身碎骨?我们这些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就活该被那些精怪追杀?还有之前惨死的除妖师,他们和你们有仇吗?”江寒栖目光灼人,问得掷地有声,鸢婆婆望着他,跌坐到地上,发不出声了。

    “阿婆,我们不是来管山鬼向白云村的复仇的,”江羡年叹了口气,不忍心看白发苍苍的老人垂泪,移开了视线,轻声说道,“我们是来替那些无辜的除妖师讨公道的。他们死得冤枉。”

    她一共在白云村待过两天。短短两天,村民显露出来的恶意就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那些恶意就像是一座座大山,压在被送进山的女人们身上。白云村的村民死得不冤,但那些进山的除妖师何其无辜,他们只是在执行自己的正义,却死在了山鬼手里。

    “因果、因果,恶因结恶果啊,”鸢婆婆摇摇头,长叹一声,抹掉眼泪,看向碑林,指着墓碑跟他们说,“这些墓碑,是岁岁要立的。”

    “她怕死在怀梦山的女人的魂儿没有去处,找了风水最好的一块地,给她们立了碑。她心不坏,真的不坏。杀那些无辜之人也不是她的本意,她只想杀那些作恶的人,她也没想杀这么多人的,都是被逼的。她不杀那些人,那些人就会杀她,所以她才、她才……”鸢婆婆话没说完,没憋住眼泪,掩面哭了起来。

    在她心里,岁岁就是一个很善良很善良的好孩子。尽管她手上沾了很多人的血。

    洛雪烟闻言想起江寒栖那晚说的话,转头看他。

    江寒栖沉默地盯着鸢婆婆,眼神晦暗不明,握着千咒的手青筋迸起。他抓得太用力,连带着千咒跟着微微发颤。整个人看起来如同一根绷到极致的弦,再施一点力就会断开。

    许是感受到视线,江寒栖冷不丁抬起头,和洛雪烟四目相对。

    她不好走到他身边,轻轻勾了下套在腕间的缚魂索,捻了捻。

    江寒栖怔了下,紧抓千咒的手放松了些。

    就在这时,妖风惨惨,杀气霏霏,落叶纷纷。

    “放开鸢婆婆!”山鬼冲进坟山,来到几人面前。

    “岁岁,你快跑。婆婆没事的。”鸢婆婆着急地冲她喊道。

    “婆婆!”山鬼伸手要带走她,被猩红的细线拦了下来。

    “阿年,看好她。”江寒栖召出缚魂索捆住鸢婆婆,一甩千咒,打在山鬼手上。

    山鬼吃痛缩回手,恶狠狠地瞪着江寒栖,冲他呲牙。那双娇嫩的小手变成一对青色的利爪,朝他的脸抓去。

    通透的水箭擦着山鬼的手背射到树里,她一转头,看到举着若水弓瞄准她的今安在。

    山鬼想要召唤山间的精怪压制他们夺回鸢婆婆,然而余光瞟到林立的墓碑,她却犹豫了。

    打坏了那些墓碑可怎么办?女人们活着的时候就不得安宁,死了难道还要沦落成居无定所的孤魂野鬼,在怀梦山游荡,永世不得轮回吗?

    就在山鬼迟疑之际,江寒栖瞅准时机重重打上她的肚子,将她打飞出去。

    “还你的。”江寒栖追过去,用力往下一劈,被山鬼用手臂挡了下来。他将千咒掉了个个,用另一端重击她的腰侧。

    山鬼受击,痛呼一声,抬手挥了一爪子。

    江寒栖后退一步,侧身躲开,召出了缚魂索,直朝山鬼面门袭去。一只老鹰突然俯冲下来,飞到他和山鬼之间。缚魂索穿透鹰身,山鬼侧身避开,趁机叫来自己的坐骑。

    “江兄,身后!”

    江寒栖一跃而起,几乎在同一时间,矫健的文豹落到他方才站立之处,抬头看了他一眼,发出警告的咕噜声。

    山鬼拍了拍文豹的脑袋,手指江寒栖,命令道:“咬他!”

    文豹扑向江寒栖。

    江寒栖用千咒撑地而起,空翻到文豹后面,抬脚踹上它的脑袋。

    另一个方向飘来浓郁的妖气,他分神看了一眼,望见密密麻麻的精怪向江羡年所在之处迫近。江羡年已经拔剑去迎战,留洛雪烟和鸢婆婆在原地。

    “今安在,过去带人,这里不能留了。”江寒栖喊完,又给了文豹一脚,无心恋战,拿千咒随意打了两下,跑到洛雪烟旁边将她一把扛了起来。

    洛雪烟这几天被江寒栖扛习惯了,轻车熟路地伸手去搂他的脖子,自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今安在射死一条巨蟒,赶了过去,为难地看着五花大绑的鸢婆婆,不知该怎么下手。

    “扛肩上。”江寒栖对他说。

    “啊?老人家都这么大年纪了不好像扛麻袋一样扛吧……”

    被当成麻袋扛了很久的洛雪烟默默收回了放在今安在脸上的视线。

    江寒栖催促道:“快点,精怪快把这儿围起来了。”

    今安在俯身扶起鸢婆婆,小心翼翼将她扛在肩上,小声道歉:“阿婆,对不住了。你哪里不舒服跟我说。”

    “我只求你们放过岁岁。”鸢婆婆苦苦哀求道。

    “你先让她放过我们吧,”江寒栖冷冷回复,冲不远处的江羡年喊道,“阿年,走了。”

    见几人匆匆逃离坟山,山鬼松了口气。她故意指挥精怪漏出包围圈的破绽,将不速之客逼出了坟山,还了长眠于此的鬼魂一个安息。

    她重新在坟山周围设下结界,骑上文豹驱使精怪围堵四人。

    山鬼对怀梦山的地形了如指掌,有意将几人往绝路上赶,指挥精怪兵分几路限制他们的逃跑路线。

    终于,万丈深渊止住了逃亡的步伐,几人停在断崖边上。

    一块碎石坠落山崖,洛雪烟探头往下看了看,下面白雾茫茫,如梦似幻,根本看不见底。

    山鬼坠崖!

    她一下就想起小说里副本的结局。剧情又回去了,前面崩得七零八落,和原著几乎是两个故事,但临近结局又兜兜转转地回归了原著的故事线。

    小说里,主角团在进山后的第五天对上山鬼,由此导致山鬼坠崖,被早就等在崖底的幕后黑手捡漏,毁尸取碎片。

    而现在不多不少恰好是第五天,幕后黑手姗姗来迟的那天。

    第58章 58.生气 精怪自行让出一条……

    精怪自行让出一条路,骑文豹的山鬼出现在众人面前。她趴在文豹上,捂着肩膀喘息,小脸煞白。她支起身子,看了眼鸢婆婆,扬起下巴对江寒栖说道:“你放了鸢婆婆,我做人质。”

    “岁岁。你别管我了,放过他们回山上吧,”鸢婆婆看向今安在,又是苦苦哀求,“求您饶了岁岁,别让血莲再长了。我会好好教育她让她不害人的。”

    “阿婆,我真没对她做什么。”今安在一头雾水。

    他听鸢婆婆的意思是他给山鬼造成了极为严重的持续性伤害,可他就射了那一箭,箭进入妖物体内会自动生花、凋零,维持的时间极短,怎么可能发生那种事?

    “你先散掉精怪。”江寒栖回山鬼。

    山鬼没动静。

    “不散免谈。”江寒栖故意将手伸向鸢婆婆。

    “别动婆婆!我散。”山鬼急了,挥手遣散聚集的精怪,只留了下文豹。

    山鬼拍拍文豹的脑袋,文豹乖顺地趴到地上,山鬼翻身落地,往前走了几步,盯着江寒栖张开了爪子,当着他的面恢复成女孩子的小手:“现在可以了吗?”

    江寒栖和她对视片刻,召出了缚魂索。

    “诶,等等,你把我绑起来万一耍赖怎么办?”山鬼躲开缚魂索,灵活地闪到一边。

    “你想怎么样?”江羡年问她。

    “等婆婆骑上文豹离开我就束手就擒,随你们处置。”山鬼举起双手应道。

    江寒栖找好最佳攻击角度,悄悄激发千咒,在脑子里模拟了下攻击步骤。确认无误后,他爽快答应下来:“成交。”

    今安在扶起鸢婆婆,将她带到前面。

    “岁岁,你别……”鸢婆婆心里总有种不好的感觉。

    “没事婆婆,您先走,不用担心我,”山鬼朝她笑了笑,指了指她手上的缚魂索,“把婆婆的绳子解开。”

    江寒栖照做。

    文豹走到鸢婆婆前,趴了下去。鸢婆婆骑上文豹后,山鬼揉了揉文豹的耳朵,说道:“走吧,走得远远的。”

    “岁岁。”鸢婆婆的头始终没转回去,就那样回头望着山鬼消失在密林中。

    红绳、水箭、冰霜,三样东西同时向山鬼发起攻击。

    山鬼转过头,挑衅一般地朝离她最近的今安在笑了笑,黑亮亮的眼睛顷刻间变成了黄金竖瞳,头发翻飞,獠牙生出,她伸出利爪,一巴掌拍碎了水箭,躲过冰霜剑气,绕过红绳,直冲今安在而去。

    “先拿你开刀,”山鬼的声音也不像小姑娘那般稚嫩,有类似成年男子一般的重音,叠在一起,诡异至极,“我讨厌你的血,去死吧。”

    江羡年挡下她的利爪。她感觉山鬼的力量好像变强了很多,她一剑挡下来竟有些吃力。

    是碎片吗?她对上山鬼的黄金瞳,想起妖王的特征之一就是黄金竖瞳。

    山鬼用了妖王的力量!

    江寒栖给了山鬼一棍子,被她轻易抵挡下来。

    山鬼歪了歪头,咧嘴一笑,捅向他的腹部。江寒栖早有准备,一转千咒,挡下攻击,抬腿踹向她的脸。山鬼拉开距离,看到在一旁观战的洛雪烟,朝她袭去。

    江羡年蹬地而起,剑尖一划,寒霜割掉了山鬼袖子上的一块布料。江寒栖又放出一批缚魂索,护在洛雪烟前面,落在山鬼面前,阴恻恻地垂眼看她:“你的对手是我们三个。”

    水箭连出三支。

    山鬼接连撑地空翻,退了回去。她站定看了看面前的三个人,又冲过去跟他们缠斗在一起。

    三人一妖打得不可开交。山鬼动用妖王之力,速度力量大幅提升,而三个人的灵力还没完全恢复到正常水平,身上又带着伤,难免有所限制。

    肩伤复发,山鬼感觉血莲好像又渐渐成形,力量迅速流失,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金色尽褪,她的眼睛又变成了当普通山鬼时的黑眸,爪子也没那么坚硬,抓缚魂索的时候被割破了手心。

    山鬼想继续动用体内那股神秘的力量,可她一用肩膀就会发烫,像有人用文火慢烤那处。火势凶猛,她疼得眼泪汪汪,很快,她甚至连手都抬不起来了。

    霜华剑先插进了山鬼体内,紧接着是两支水箭射进了她的胸口。

    山鬼召唤精怪,转身要往外跑。江寒栖跑到她面前,将她赶了回去,眼里的杀意浓得几乎要化为实体。

    山鬼害怕了。

    他会杀死她的!

    山鬼拼尽全力想要冲破江寒栖的封锁,但他实在太快了,千咒舞出了残影,根本看不清攻击轨迹,她乱挡一通,身上挨了好几棍。

    这样不行。

    余光瞟到没有攻击力的洛雪烟,山鬼刻意挨下一棍,转身要去抓她。

    洛雪烟周围松弛的缚魂索突然绷直,射穿了她的身体。

    别!别让山鬼坠崖!

    洛雪烟想大声告诉江寒栖,但她什么也说不出来,亲眼看着千咒打到山鬼的身体上,小小的人儿朝悬崖飞了过去。

    山鬼坠崖的剧情到底还是触发了。

    洛雪烟心一紧,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拖着两条光是站立都费劲的腿追着跑过去,摔在崖边,山鬼的手臂像细沙一样从她的手里滑落。

    抓住!

    洛雪烟慌忙合拢五指,山鬼的小手主动抓上了她的手,她整个人被带得半个身子探出了悬崖,几颗小石子掉落下去,撞在崖壁上,直直坠落,被云雾吞掉了踪迹。

    洛雪烟真的一点力气也没了,整条手臂都在抖,身体也不断跟着山鬼下滑,脚下跟插了两把尖刀一样,疼得她直冒冷汗。

    “好疼,”山鬼咳出一口血,望着洛雪烟哭了出来,“姐姐,我抓不住了。”

    山鬼一点点松开了手。

    洛雪烟也快支撑不住,大半个身子已经离开了崖边。

    要松手吗?她心里打起了退堂鼓。现在松开还为时不晚,再晚些,搞不好她会跟山鬼双双坠崖而亡。

    可山鬼摔下去的话,她体内的碎片就会被幕后黑手拿到。届时,江寒栖将迈出走向死亡的第一步。

    她不想让他死在那场大雪里。

    赌一把!看天道站在谁那边!

    洛雪烟彻底豁出去了。她放弃单手把着崖边支撑身体,转而用两只手死死抓住山鬼的小手,光靠腰的力量去拽住山鬼。

    【坚持住。】她无声地对山鬼说道。

    她也不想这个可怜的女孩被反派找到,落得没有全尸的下场。

    危急关头,江寒栖击杀纠缠的精怪赶了过来,抓着洛雪烟的腰,将她往悬崖上拖了些。他斥道:“洛雪烟你疯了!为了救她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什么好人?他看她就是个舍己为人的笨蛋!山鬼要她死,她都能为山鬼豁上性命。

    “松开!”

    洛雪烟置若罔闻,还是在紧紧抓着山鬼。

    “你快松开她!”江寒栖有些恼了。他跟山鬼交手也没剩多少力气,没把握承担洛雪烟和山鬼两个人的重量。

    洛雪烟摇摇头,就是不放手。

    正当江寒栖准备探下身扯掉山鬼的手时,江羡年和今安在杀掉前来支援的精怪赶到崖边,合力将洛雪烟和山鬼拉了上来。

    山鬼没掉下山崖,她赌赢了!

    洛雪烟躺在江羡年怀里,看着救上来的山鬼,欣喜若狂地感受着山鬼的小手在她手心留下的余温。

    幕后黑手还在崖底傻乎乎地等山鬼摔下去,如此这般,他等到天荒地老也拿不到第一个碎片了。

    洛雪烟突然觉得前途一片光明。关乎江寒栖命运的剧情线也同时关乎到另外两个人的命数,她也许能给三个人造一个大团圆的美好结局。

    江寒栖的命,她改定了!

    “洛雪烟你以为自己是佛祖来世间到处渡人吗?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摔下悬崖?你有几条命够摔啊?”

    江寒栖见洛雪烟欣慰地望着山鬼,气个半死,恨不得砍下她的双手,将她永远锁在身边,省得她为无用且愚蠢的善意给无关的人白白送命。

    他那么在乎她的性命,她却随随便便就能拱手让人,和别人同生共死。

    好!真是好一个菩萨心肠!

    江羡年替洛雪烟说话:“哥,因因她也是好心。”

    “好心给人送命吗?”江寒栖冷冷嘲讽。

    洛雪烟对上他冷到仿佛可以剥肉剔骨的视线,打了个寒战,从更改剧情线的喜悦中回过神来。她冲江寒栖露出讨好的笑,他直接起身离开,看都不看她一眼。

    真生气了……

    洛雪烟感觉江寒栖这次生气没那么好哄,暗自为后面的日子捏了一把汗。这事也没法跟他解释。

    算了,慢慢哄吧。她心累地叹了口气。

    “因因,哥哥也是着急你,你别往心里去。”江羡年安慰洛雪烟。

    洛雪烟摆手示意没事。她指了指奄奄一息的山鬼,示意江羡年过去看看。

    就在这时,文豹不知从何处冲了出来,还没趴下,鸢婆婆就连滚带爬地去到山鬼身边,看着她千疮百孔的身体,哭着叫了声:“岁岁。”

    沾满血的小手擎起,放到了宛如树皮一样干瘦的手上,像一片小小的落叶掉下枝头般轻柔。

    第59章 59.离山 “婆婆,对、对不……

    “婆婆,对、对不起……我没听你的话……”山鬼气若游丝,吐出的字像水溶于水一般散在风里。

    “你没有对不起婆婆,是婆婆没有看好你……”鸢婆婆哭着摇摇头,她想将山鬼抱在怀里,但看她满身是血,一双手举在那儿不知该放在哪里。

    “是我杀了太多人,遭、遭报应了……”

    鸢婆婆只是摇头。她知道岁岁早晚有一天会被除妖师杀死,但真正发生却又无法接受。

    “婆婆,我第一次看到你哭……你、你别哭了,我看得难过……”山鬼也流着眼泪。

    在她心里,鸢婆婆是个顽石一般的老太太,无论遇到什么事都冷着张脸,鲜少有大的情绪波动。

    可鸢婆婆为她哭了。

    山鬼抬手擦去鸢婆婆的眼泪,央求道:“婆婆,我死后你带我离开怀梦山好不好?我不喜欢这里…也不想葬在北坡……求求你……带我离开这里好不好?”

    她和鸢婆婆立碑的时候给两个人选好了放墓碑的地方,两个人的墓碑是连着的,但她临死前反悔了,北坡也不行,她不愿葬在怀梦山。

    山鬼没力气擎手,小手要滑落,被鸢婆婆一把攥在手里,紧紧地:“好、好。婆婆答应你。婆婆带你离开怀梦山……”

    山鬼朝她笑了笑,挤出一对小梨涡:“谢谢婆婆,你、你真好……我看你第一眼…就觉得…你是个好人……我知道你后悔那天没帮我…帮我逃出去……但我不怨你……我真的不怨你……”

    鸢婆婆泣不成声。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只是不说罢了。

    山鬼感觉眼皮越来越沉,她从没像现在这么困过,身上的伤已经麻木了,感觉不到疼痛。她转了转眼睛,直愣愣地望着明晃晃的日头,竭力分开互相打架的眼皮,连眼白都露了出来,像是要把太阳吞进眼里似的。

    耀眼的阳光将山鬼的瞳孔照成了透彻的褐色,她突然抓紧鸢婆婆的手,瞪大眼睛声嘶力竭道:“我想起来我叫什么了!我姓赵!我叫赵初阳!我叫赵初阳!”

    濒死前,她想起了自己的名字。

    母亲说她是在阴雨连绵过后的第一个晴天出生的,所以叫她初阳。

    她出生的时候是极好的天气,死的这天也是极好的天气。天是那么蓝,云是那么白,太阳明亮到让人睁不开眼。

    家里人常说,她是家里的小太阳。现在,她要落下了,落在家里人找不到的荒山上,再也升不起来了。

    那一声震耳欲聋,用尽了山鬼所有的力气。她目眦欲裂,张着嘴,上半身拱起,直视着太阳,泪水自眼角流下,忽然就一动不动了。

    山鬼咽气的同时,精怪暴动,齐刷刷下山闯进了村子,它们踢开门,翻过院墙,找到被山鬼打下标记的一个个男人们。

    恶人的血染红了村道,那上面曾经留下过许许多多个逃跑的女子的脚印。

    迅速残暴的屠杀结束,精怪凭空消失,瑟瑟发抖的女人们从藏身之处走到外面,抬头看天。

    好红的一轮日头。

    像血。

    像从死去的男人们身上流出的血,像从死去的女人们身上流出的血,还像从山鬼体内流出的血。

    眨眼间,所有的恩怨随风散去。

    山鬼的怨弥散在怀梦山里,留下一具瘦瘦小小的人类女孩的尸体。

    洛雪烟心中掀起无尽悲凉。

    那孩子活着的时候,到底还是没能走出怀梦山。

    徘徊在在怀梦山的怨灵不计其数,现在又多了一个,但是以后不会再有了。

    她抬头仰望天上的太阳,视线被泪水浸得有些模糊,可依旧能看清太阳的轮廓。昨日还是阴沉沉的天,被日头照得锃亮。

    天亮了,是噩梦,总要醒来。梦醒了,破梦的人却永远沉睡。

    愿汝魂归家。

    她在心里默默献上鲛人一族超度亡灵的悼词。

    今安在的目光从在场人的脸上游走了一圈。

    眼泪?在哭,是很难过。他按照以往的观察得出结论,摸了摸眼下,皮肤干燥。他又眨了眨眼,一滴泪也没有。

    难过,到底是什么感觉?今安在抚上心口。

    他曾经遇到过一个历经沧桑的老人,和他交谈甚欢。

    他问老人难过是什么感觉。

    老人说你会感觉心不舒服,就像蹲久了把腿蹲麻的那种感觉,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但哪里都不得劲,甚至会难受到流眼泪。

    他说自己没流过眼泪。

    老人哈哈大笑,说他这个年纪的没心没肺很正常,而且男儿有泪不轻弹,他不流眼泪有什么奇怪的。

    可是,就是很奇怪。

    今安在看向江寒栖。他虽未流泪,但面容悲戚,一看就在难过。

    连一向不近人情的江兄都为为山鬼之死而动容,他却没有。

    他同情山鬼的遭遇,知道应该为她感到难过,可他就是没办法难过。他努力想要共他人之情,然而那颗心就是平静如水,一点感觉都没有。

    今安在在最外围站着。他感觉有人给他布下了一层屏障。

    屏障之外,人情冷暖,众人皆知;屏障之内,悲喜不通,心如止水。

    他握紧拳,用力摩挲食指上的水戒,像是要把水戒扣烂。

    “你是修无情道的好苗子。”老道士对他的评价犹在耳畔。

    或许,我并不适合入世。今安在自暴自弃地想。

    他这样的人,行走在红尘中,染不上一粒尘土。既然如此,还不如早日修道,超脱凡尘之外,于他亦是解脱。

    陪江姑娘走完这一遭吧,等她历练完回江家,他就避世修道。

    今安在给自己定下期限。

    闪着光的红色碎片冲破尸身的心口,鎏金咒文在上面缓慢缠绕。

    看到碎片,江羡年擦了擦眼泪,找出一个刻了密密麻麻咒文的黑色罐子,打开,碎片被收入其中,罐身上的咒文发出金光,罐口新缠上了几条咒文封印。

    那罐子名叫万象,取“包罗万象”之意,可以收纳封印跟妖有关的一切事物。江羡年外出游历前江家人执意让她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暂存妖王碎片正好派上了用场。

    压在洛雪烟心头的巨石总算落下,她为江寒栖从幕后黑手手里抢回了一点命。她看了眼抱臂站在一旁的江寒栖。

    他在凝望赵初阳的尸体,用的是羡慕又嫉妒的复杂眼神。

    在爱上江羡年之前,江寒栖有极强烈的厌世情绪。

    她感觉他要是知道她想给他续命说不定会发更大的火。现在的他一心求死,对世间毫无留恋。

    也不知道除了恋爱还有什么其他法子能让他不那么厌世……

    洛雪烟正想着,对上他的视线,还没来得及避开就看到他猛地扭过头,不去看她。

    得,还在气头上。

    洛雪烟为未来的日子感到惆怅。

    几人心照不宣,对外统一说怀梦山的山鬼摔下山崖,死无全尸,在山洞里发现被她掳走的两个受害者。一个是村子里失踪多年的“鸢婆婆”,另一个是出逃的“赵初阳”。

    赵初阳死在山鬼手里,就剩鸢婆婆一个幸存者。

    “可以出去吗?”鸢婆婆紧张地扶着今安在肩上的棺椁,盯着他一步步迈向山鬼无法迈入的地界。

    今安在谨慎地伸出一只脚,踩到前面的一块空地,深吸一口气,抬起另一只脚,站到那里。无事发生,棺椁跟着他下到山下。

    “可以!”他笑嘻嘻地回鸢婆婆。

    “太好了!岁岁!婆婆带你离开怀梦山!婆婆带你回家!”鸢婆婆笑得满脸褶子堆在一起,眼睛都看不见了。

    “真好!她可以回家了。”江羡年不由得跟着一起笑起来。

    “嗯,可以回家了,岁岁。”洛雪烟轻声说道。

    背她的人依旧沉默。

    “你也可以离开村子了。”她凑到江寒栖耳边悄悄对他说。

    江寒栖冷哼一声,像是回应,又像是发脾气。

    自从她阻止山鬼坠崖后,江寒栖就单方面跟她冷战了。

    不回问句,不接闲话,不吃零食,视线零接触,连听鲛歌都能目不斜视,她凑近,他就闭眼,听完就走。不过肢体接触倒是不拒绝,她去牵他的手他也不挣开,她走不了路多数时候也是他或抱或背搬来搬去。

    小气鬼。洛雪烟朝他做了个鬼脸,作势要给他来两拳,却没想到他突然转过了头,她尴尬地僵直身体,把手一放,安静如鸡。

    然而江寒栖没有看她,他驻足盯着山头看了好一会儿。

    “怎么了?”洛雪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见山还是山。

    江寒栖没回她,又闷头跟上前面的人。

    洛雪烟自讨没趣,趴到他肩膀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打算眯一会儿。

    江寒栖从储物袋里找出阿九的铜钱,放在鼻子下仔细闻了闻。

    从万重山手里救回洛雪烟的那晚,他去阿九家里搜寻了一番,找到了还没用完的傀儡丝和掉在阿九尸身脚下的这枚铜钱。

    从山上飘来的好像就是铜钱沾染的气味。到底是人,还是……

    背后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江寒栖暗骂了一句没心没肺,收起铜钱,朝山下走去。

    第60章 番外 化鬼 板车在崎岖的山路……

    板车在崎岖的山路上摇来晃去,躺在车上的小人儿睁开眼,入目的是高得不可思议的天空,一只雄鹰盘旋在天际,小如蚊蝇。

    她慌张地挣扎起来,粗粝的麻绳磨破手腕,头撞上木板,“咚”的一声,她的眼角一下就结出了泪花,身子弓起来,吃痛声被布条堵在嘴里。

    “老实点!”坐在对面的女人用力踢了她的腿一下。

    她挣扎得整个身子都弹了起来。

    “非要老娘动刀子是吧?”女人亮出了小刀,往她的身上比划了下,她吓得定在那儿,老老实实地躺了回去。

    坏人。

    她才看透女人的本性,在女人用糖人将她骗到死胡同迷晕她之后。

    这是哪儿?

    她抻着脖子到处看,试图找到一点能辨识的标记。可是眼前除了山就是山,堪比天高的群山限住了她的视野,她找不到其他东西。她扭头往进山的路看了看,只有身后一小段是路,再远,好像就被山啃掉了,一条路也看不到。

    毛驴缄默不语,只会发出类似人类疲惫时的那种哼哧声,驱使毛驴的男人也寡言,像个石头坐在毛驴上一动不动。风吹过树林,哗啦啦的,如同流水的声音。

    她心里油然生出极大的恐惧。

    山在吃她。

    毛驴走了三天三夜,带着三人来到了山里的一个村子。

    她看着一个中年女人和女人讨价还价,用一袋碎银买下了她。

    女人和男人赶着驴离开了村子。

    在全村人的注视下,她被中年女人带回了家,见到了她的儿子——一个肥猪一样的傻子。

    “儿子,过来看你的媳妇。”中年女人招了招手,傻子扔下手里的秸秆,傻笑着凑到她面前,嘿嘿冲她笑。

    她眼一闭,头一扭,挣扎着要往后退。

    “跑啥跑,你早晚要跟我儿子成亲。还不如赶紧熟悉下,亲近亲近。”中年女人把她往前一推,傻.子吓了一跳,大叫着跑开了。

    “哎哟,不争气的玩意,”中年女人恨铁不成钢地瞅了儿子一眼,低头跟她说,“我解开你绳子,你老实点。”

    束缚一除,她一把推开中年女人,直奔大门而去。

    有人拿东西重击她的后背,她脚下趔趄,倒在地上,惊恐地回头看去。是方才在女人身旁一直默不作声的中年男子。他无视她的求饶,怒目圆睁,手拿一根手腕粗的木棍狠狠打在她的身上,一边打一边大声咒骂。

    女人将他拦了下来。

    “别打坏了,还得成亲呢。”

    她泪眼婆娑,模模糊糊看到那个傻.子在后边拍手直乐。

    她被关进了漆黑的柴房。

    第一天,女人来给她送饭,被她接过碗砸在女人身上,然后又挨了一顿毒打。

    第二天,胳膊和腿疼得她受不了,哭着喊了一天的疼,嗓子都哭哑了,没吃女人放在门口的饭。

    第三天,女人带傻.子来看她,她躲在角落里,抱头听傻.子笑她胆小。

    第四天,她吃了女人做的饭,饭很难吃,像猪食一样难吃,但她饿坏了,没等烂菜凉了就扒进嘴里,一边吃一边哭,不知道什么滋味,也不晓得到底有多烫。

    第五天,太阳还没出来,女人带她离开柴房,送进屋子里。屋里站了一圈女人,见到她,眉开眼笑地说女人好福气,然后给她梳妆打扮起来。

    她又哭又叫,扒开一个又一个女人要往外跑,她们摁住她,给她套上朴素的红嫁衣后,又捆住她的手脚,给她梳妆打扮起来。

    红日爬上山头。

    她被人扛到村口,塞进了花轿。

    红盖头一盖,眼前血红一片,她怕到不行,靠着花轿发抖。

    花轿动了,眼前的血也流动起来。她在里面跟花轿一晃一晃,晃破了胆,晃出了魂,晃到两眼混黑,天地混沌,不知今夕何年。

    花轿被抬上了山,祝词贺言震耳欲聋,她脑袋发胀,想吐,胃又空得难受。

    “请山神保佑我家多子多福。”

    她听到女人的祈祷,也在心里跟着祈祷起来。

    山神啊,如果你真的存在,请帮我逃出去吧。我不属于这里。我想要回家。

    求神,是她能为自己做的唯一的事情。

    她被强迫着和傻子拜堂成亲,送入了洞房。

    盖头掀开,猪.头拱进眼里,她扭动身体直往后退。

    男人在一旁看着傻.子乐呵,冲女人扬了扬下巴,使了个眼色:“扒掉。”

    女人扒开她的嫁衣,男人引领傻子靠近她——

    她闭上眼一顿乱蹬,慌乱中听到傻子喊了声疼,没来得及睁眼,就被男人骑在身上一拳打在脸上,她眼冒金星,缩在一起保护自己。

    后面的事,她记不起来了,再睁眼就看到了一个头发花白的阿婆给她上药。

    她抱紧自己,两只手死命抓着胳膊上的布料,哇哇大哭。

    “还能哭,看来没事了。我窝了两个蛋,吃吗?”阿婆面无表情地问她。

    她没吱声。

    阿婆放下草药,转身离开,没一会儿又重新出现在她眼前,一只手端了一只碗,另一只手拿了一双筷子。

    “加了麻油,”阿婆把碗筷递到她手边,见她没动静,作势要拿回去,“算了,不吃我吃。”

    她一把夺过碗筷,就着咸咸的眼泪狼吞虎咽地吃光了碗里的荷包蛋。吃完,她看着阿婆,委屈地对她说:“没有麻油。”

    阿婆哼了声:“我自己都舍不得吃,还给你这丫头片子吃。我还煮了面,吃吗?”

    她擦掉眼泪,还回碗。

    阿婆没一会儿带着热气腾腾的细面回到了她身边。

    她在家很少吃面,觉得面条没嚼劲,不好吃。但她吃那碗细面的时候却觉得面是世上最好吃的食物。

    全程,阿婆一言不发,坐在她旁边给衣服打补丁。她后来发现阿婆的话时而多,时而不多,她在跟邻居对骂的时候能做到对面一句,她还十句的地步。

    女人每天都会来阿婆家里问她的情况。她装晕,阿婆也不戳穿,含糊地帮她搪塞过去。她觉得阿婆是个好人。

    某天,她问道:“阿婆,你能帮我逃出去吗?求求你了。我想回家。”

    阿婆冷冷回道:“回家是自己的事,我帮不了你。”

    “求求你了……”

    “与其求我还不如想想几天过后回去怎么应付那家人。”阿婆挣开她的手,离开了屋子。她转头看向被烛光印在墙上的影子,好大一个,但看着好孤单。

    她最终还是离开了阿婆的家,临走前,阿婆依旧是冷冰冰的表情,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活着才能回家,你自己看着办吧。”

    回去以后,她学乖了,对那家人逆来顺受,笑脸相迎。

    男人再没打过她,她也学会骗傻.子玩,晚上将他引到一旁,不让他靠近她。

    她开始下地干农活,去溪边洗衣服。她认识了很多个和她一样的女人,大多数是瘸子,走起来一瘸一拐,看着跑不动路。渐渐地,她们偷偷跟她说起了出山的路。那是她们许多个人,尝试了很多很多遍,摸索出来的、最好走的一条路。

    她们告诉她若用了半山腰那个山洞里的柴火,如果来得及,记得补些柴火回去。

    那是之前某个逃亡的女人无意中发现的山洞,后来有另外的女人收集柴火在里面落脚,也不知道是怎么流传下来的,反正成了她们外乡人口口相传的秘密。

    在那些女人里,山鬼最喜欢一个叫素素娘的女人。她觉得叫她女人不太合适,因为她才十八,和她二哥一个年纪。

    素素娘喜笑,见谁都扬着笑脸相迎。她感觉没人会不喜欢她,除非那人眼瞎。

    可素素娘的丈夫就是个眼瞎的。

    她不止一次在经过素素娘家门口的时候听到男人粗暴的呵骂声和女人的哭泣声,素素娘求他不要伤害她肚子里的孩子。男人回她若再生女孩,定要她好看。

    她很久以后才从别人嘴里听说素素娘名字的由来。她之前有过一个女儿,起名叫素素,结果某天有人在溪边发现溺亡的女婴。

    素素死了,素素娘这个称呼却留了下来。

    准备出逃的前一天,她去探望了阿婆。

    阿婆听完她的逃跑计划,既没劝阻,也没支持。阿婆给她下了碗细面,依旧是打了两个荷包蛋,和上次不同的是,这次她尝出了麻油的味道。

    “要是在家也能吃到婆婆的面就好了。”

    “最好过了这次永远都吃不到。”阿婆回她。

    她朝阿婆呲牙笑了笑,端起碗,将面汤一饮而尽。

    第二天,所有的事情都在她的计划之中,她农活做了一半,看了看四下无人,把锄头丢在了田里。经过阿婆家门的时候,她和站在家门口的阿婆对视一眼,没道别,朝小路飞奔而去。

    她拼命地跑啊跑,跑到上不来气,跑到脚底生疼,跑到大汗淋漓,跑到群山在身后渐渐隐去。

    我要出去!

    我要回家!

    她不停奔跑,不知饥渴,不知疲惫,满心欢喜地看到女人们口中的一个个标志物在眼前掠过。

    好景不长,她突然在身后听到了男人的声音。

    男人。可怕的男人。恶心的男人。

    她浑身直冒冷汗,想要甩开他们。但他们跑得比她快多了,声音慢慢靠近,她慌了,回头看身后的时候,望见傻子的父亲,昔日被毒打的痛苦在身上重现。下一刻,她感觉脚下一空,掉下万丈深渊。

    她没有摔死,但离死很近了,全身的骨头都在疼,她无法准确找到疼的位置,就是疼。

    “人、人、我要吃、人……”

    青色头发的妖物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看起来虚弱至极,朝她一点点爬过去。眼睛一会儿是青色的,一会儿是金色的。

    妖物咬上她的脖子,咀嚼起她的血肉,痛饮着她的鲜血。

    我要……回家!

    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一口咬上了妖物的喉咙,撕下一块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