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第一百二十一回:为立威双红对刁奴,要出殡布下生死局
第一百二十一回:为立威双红对刁奴, 要出殡布下生死局
八月初二,吉祥等人就把一个小箱子砌在刘瑾宅邸的暗墙里了。
吉祥不知道箱子里装了什么,但是在豹子营半年了, 最近又加入了远征军,吉祥心中隐隐猜出这东西是张公公送给刘瑾的一份“大礼”。
然而, 豹子营又是皇帝的亲军,张公公指使豹子营的人冒充工匠在刘瑾家里的行为,肯定是得到了皇帝的容许。
吉祥脑子灵光,他觉得, 皇帝怕是要对刘瑾动手了!
夜里, 吉祥和赵铁柱低声聊着这件事的蹊跷之处,“……可是刘瑾不在京城, 他还在边关丈量军屯田地,如何动手?”
赵铁柱翻身,打了个呵欠, “要咱们干啥就干啥,军人就得服从命令,想那么多干嘛, 明天还要去工地干活, 睡觉。”
话音刚落,赵铁柱就打起了呼噜, 这家伙能吃能睡,万事不操心,啥都不耽误他吃饭睡觉。
吉祥有心事, 辗转反侧到了半夜才睡。
次日, 就有消息传来,说刘瑾的亲哥哥、锦衣卫南镇抚司指挥刘景祥昨夜骑马回家时, 坐骑不知怎么被马蜂给蜇了,坐骑发狂乱跑,刘景祥从马背上跌落,摔断了脖子,当场就死了!
吉祥听了,深知这一切都不是巧合——张公公心思缜密,步步都算准了,天罗地网已经展开,接下来就是请君入瓮了。
除掉刘景祥,一来是为了剪去刘瑾的臂膀,二来是为了以亲哥哥之死的为诱饵,骗刘瑾回京,方便一网打尽。
年初过年的时候,吉祥赵铁柱还和刘景祥家里的家奴打过架,当时九指还出面与刘景祥谈判,刘景祥为了息事宁人,还给了吉祥赵铁柱,以及巡街的北城兵马司汪千户“封口费”,以免事情闹大,不好收拾。
可见刘景祥是个谨慎小心的人,这样的人是个隐患,必须从除掉,以避免刘瑾有任何怀疑或者翻身逃跑的可能。
张公公真是算无遗策啊!什么都考虑到了!
吉祥暗暗佩服张公公,心想自己只需学到张公公一鳞半爪的功夫,怕是就能飞黄腾达了。
在朝廷做事,单是会武艺是不行的,还得通晓人情世故,以人为棋,步步算计,才能成事,吉祥现在的目标很朴素:
就是能够当上官,为自己和家人搞一个堪合在手里,这样就能像王阁老的一双儿女一样,从苏州到京城一个月的漫长路程里,在大明各个驿站里白吃白住,到处旅行都不用花钱。
上一回和如意去通州港送别王家兄妹,他和如意登上官船,看到地图上标注出来的沿路驿站,他就有了这个想法。
消息八百里加急传到刘瑾那里,刘瑾就这么一个亲哥哥,当时就坐着轻便的马车,昼夜不停地往京城赶,八月初十就赶回了京城!
天气炎热,有冰块保存尸首,刘景祥的尸首也经过药物处理过了,到现在还没有腐化,就等着弟弟刘瑾归来。
刘瑾大哭,发誓要将亲哥哥风光大葬,就把出殡那日定在了八月十五中秋节!
刘瑾实在太狂了,大家过节,他家非要选择这一条出殡,这分明就是炫耀他的权势,官员们,你们是选择过节还是在路边设下祭坛,用路祭来送我哥哥最后一程?
想跟我混的,咱们在出殡的路上见吧。
事发突然,张家两个侯爷都去找老祖宗商量,到底在八月十五那天在不在路边摆出一个祭坛。
老祖宗问道:“京城外戚之家,有谁家打算设祭坛?”
东府侯爷刚从棉花胡同回府,啥都不知道,西府侯爷说道:“很多都在路边已经开始扎棚了,单说咱们家的亲戚们,已经确定要摆祭坛的就有会昌侯府、庆云侯府。”
这都是正在步入没落的外戚之家,无关紧要。老祖宗问东府侯爷:“夏皇后娘家、庆阳伯府有没有动静?”
庆阳伯府毕竟是东府的亲家,大少奶奶夏氏就是庆阳伯府的三小姐。但东府侯爷刚从棉花胡同外室那里回来,那知道这些啊,一问三不知。
倒是西府侯爷多操些心,说道:“我去问过大侄儿了,大侄儿说,他岳父庆阳伯因二女儿魏国公夫人刚没了,很是悲伤,一直闭门谢客,连中秋节都只是平平淡淡的过,吃个月饼而已,更没有给不相干的人在路边设祭坛的打算。”
老祖宗一锤定音,说道:“既如此,咱们就不必理会了,闭门过节吧。八月十五早上我还要进宫朝贺,半年没有见过太后娘娘了,我很是牵挂。”实则为了敲定二小姐张言华成为魏国公续弦的事情。
这一边,母子三人商定了大事,那一边,东府议事厅里,二小姐张言华端坐在炕上,地下站着一个穿着体面的管事媳妇张妈。
这张妈是张家第三代的家生子,在张家还是沧州家境殷实的书香门第时,她的祖父母就已经是张家家奴了,包括她的子女、孙子,一家五代人都是张家家奴,本来她家不姓张的,张姓是主家赏的,自是有些体面。
张妈从父母辈开始就是张家采买里头的大买办,肥水不流外人,张妈也成了买办,以前经常能够拿到张家大宗物品的采买权。
但如今二小姐当家,大笔银子的采买全部收在自己手中,直接去塌房或者大店那里用批发价采买物品,大宗采买捞不到手,只得“屈尊”采买些头油胭脂之类的小宗。
这种小宗,油水有限,也就赚个小差价,但是,张妈家里两辈人都是张家大买办,捞钱捞习惯了,石头缝里都还想榨出油来呢。
主子和有脸面的家奴们的份例不敢碰,就从底层家奴的份例里克扣。
张言华指着旁边炕桌上的头油葫芦瓶,“这东西是张妈采买的?”
张妈仗着自己是第三代家生子的体面,且有些年纪,心想不过是个未出阁的小姐,就当陪小姐玩过家家了,说道:“好像是的……我年纪大了,看不太清楚。还望二小姐见谅。”
张言华才不吃倚老卖老这一套,跟红霞说道:“你听不见吗?张妈说她看不见清。”
红霞拿着头油瓶递给张妈,张妈扫了一眼,“好像是……又好像不是,我采买的东西多着呢,记不清了。”
红霞拿出准备好的账本,“您老又是看不清,又是记不清的,我就帮您老长长记性。这账本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还有您老的签字画押——您要再说不记得了,我就把账房、钱库、还有库房的管事们全都叫来,要他们一一跟您老对质,如何?”
红霞还真能把这些人都叫来,她姨爹来禄正好管着这些人呢。
张妈瞥了一眼账本,说道:“不必了,我记起来了,的确是我采买的——红霞,你刚满月的时候摆酒,我还给你家送过粥米呢,我还抱过你,也算是看你长大的,如今你出息了,是不是就不记得我了?”
张妈拿辈分压人,红霞不吃这套,说道:“我当然记得您老,为了这些没法使的头油,我还特意登门拜访过您,说您老办事办老了,头一回在头油上失手,弄了这些不中用的货,搞得府里怨声载道。”
“但是,我们家小姐心善、敬老,看在您家里五代人都在张家伺候的份上,给您一次改过的机会,把原先使用的头油买来,以平息众怒。”
“这都过去十天了,您老这边一点动静都没有,眼瞅着中秋节要到了,您老到底是个什么主意?不妨当面跟我们小姐说一说。”
张妈说道:“我也想赶紧把这事办完,可是你们又不给我银子去采买,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去那里买去?”
红霞冷笑道:“您老把事情办砸了,自是您老自己掏钱描赔,官中已经出过钱了,就不会再出第二次。您老从父母辈开始就是府里的买办了,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的话,我看您老还是回家抱孙子去吧。”
这意思是要砸了自己的饭碗,张妈横眉冷对,直呼其名:“童红霞!你不要欺人太甚!一瓶头油而已,又不是吃的穿的,怎么用不是用?难道没有头油就不梳头了?那些穷人家用水也能梳头,怎么一到张家就矫情起来了?”
红霞正要反驳,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红桃出来说道:“你这个妈妈,既然五代人都在张家伺候,还赏了主人家的姓氏,为何连规矩都不懂?我们家小姐坐在这里,你大呼小叫的甩脸子给谁看?”
张言华的嘴巴也很会说,经常出声呛母亲周夫人,但她是千金小姐,自不会和一个家奴对嘴,这时候就要看丫鬟们的本事了。
红霞说道:“我们叫您老一声妈妈,再给您一次机会,是给您老的尊重,大家都体面。倘若您老不要这个尊重,我们也不强人所难,您老就收拾收拾,出了二门,回家哄孙子去,可不敢再劳烦您老办事了。”
张妈不信为了底层家奴的头油会使得她这个几辈子体面的“上等”家奴丢了家传的差事,连忙跑过去跪在张言华面前,哭道:
“二小姐,一瓶头油就要夺了我吃饭的家伙,这是寒了几代老奴的心啊!”
红桃说道:“张妈快起来说话,为了一瓶头油闹得如此不体面,赶紧掏钱去买头油,把这个事情平息,我们家小姐自会网开一面。“
张妈不肯起来,说道:“二小姐,您涉世未深,不晓得这些穷鬼多么奸猾,向小姐进献谗言,诬告老奴。人穷志短、藏奸做恶,自己日子过的不顺,就像法子给我们这些办事的添堵!”
“这些穷鬼为了一瓶头油就闹将起来,太不像话了!今天敢攀咬我,明天就敢背主!要驯服这个穷鬼,就像驯狗似的,得用鞭子狠狠的抽打、再饿几顿,晓得尊卑了才听话。”
“倘若被穷鬼们逼着退一步,要什么,给什么,开了先例。穷鬼们觉得闹一闹就能得到好处,那么以后逢事就闹,张家就永无宁日了!”
张言华终于开口,但不是回应张妈,而是问她的两个丫鬟问道:“是谁在闹啊?”
红桃和红霞都指着张妈,异口同声的说道:“是张妈。”
张妈万万没有想到二小姐根本不会被人带着走,娘心似铁啊!
张妈顿时愣住了。
张言华说道:“张妈在这里又哭又闹的,是不是觉得只要凭着多年的老脸闹一闹,我就能让步?”
然后张言华把张妈刚刚说过的话全部还给她了,“我今日若是让步,以后大家都学张妈,逢事就闹,我还怎么管家?张家就永无宁日了。”
张言华说道:“今天叫张妈过来,就一句话,要么今天就把头油补上,要么就把对牌和钥匙都交出来,咱们府里五百多个家奴,总有人能够买到好头油吧?”
红霞也乘机催道:“妈妈想一想,为了这头油,今天把几辈子的老脸都丢了,何必呢。只要张妈肯改过自新,我们小姐既往不咎。”
红桃说道:“言尽于此,张妈好自为之。”
张妈仔细掂量着轻重,晓得现在若不肯悔改,定是鸡蛋碰石头,只得变了脸,说道:“是我想左了,还望二小姐看在我们家几辈子老脸的份上,原谅我吧,我这就买头油去。”
面对根深蒂固的家奴,张言华得需给个面子,说道:“红霞,送一送张妈,再去潘达那里要一辆车,给张妈出去买头油,今天就是点灯熬夜,也要把新的头油分下去,不能再拖了。”
张言华连后路都给张妈堵死了,要么办,要么滚。
张妈只得去做,在日落的时候终于把新头油分下去了。
经此一事,众人方知张言华的厉害。
颐园里,如意看着小丫鬟和粗使婆子们都拿到了新头油,也很是欢喜。
次日,如意拿着如意娘种植的洋柿子,去东府送给红霞,表示感谢。
红霞转送给了一个给红桃,说道:“我知道你和如意之前有过不愉快,但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如今我们两个都在二小姐手下当差,一切以二小姐为重,如今二小姐大刀阔斧的行俭省之法,得罪了好多人,多少人在背后虎视眈眈,想要揪出二小姐和我们的错处,背后里算计我们。”
“我们的处境艰难,就像戏文上的项羽,四面楚歌了都,就应该放下芥蒂,争取强援才是。如意的本事,你在颐园生活了三年,应该最清楚的,跟她作对的,都没有好下场。跟她好的人,都应了她的名字,如意如意,如我心意,都混的好了。”
“少一个对手,多一个朋友,这么好的事情,你这么聪明,不需要我多说了吧?”
红桃虽然没有点头表态,但是接过了红霞转赠的洋柿子,说道:“我听说这海外传来的新鲜玩意儿太酸了,拌了细砂糖糖才好吃。”
这才上道嘛,红霞笑道:“想让我伺候你就直说,来,我来切片,你来撒糖。”
红桃虽是周夫人亲手调教了,但这些年一直跟着二小姐,早就以张言华的利益为重,去年真假金屏风风波、周夫人用嫁妆贴补娘家的事情,也是红桃偷偷告密,告诉了二小姐,二小姐才及时劝周夫人回头,不要再去填补这个无底洞。
如今,二小姐要变革,行俭省之法,红霞从不怕事,一直冲在前头,一心一意为二小姐办事,红桃其实很服气了——只要是为了二小姐好,红桃能够接受化敌为友。
之后,红桃和如意胭脂关系就慢慢变好了,当然,这都是后话,且说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将近,一场杀局也悄然降临。
刘瑾得到消息,张永张公公要带着远征军回京了!
张公公还带着叛军首领安化王和其造反的一众党羽,正德皇帝龙心大悦,张公公上了奏疏,说要八月十五这天赶回京城,举行献俘仪式,把安化王等一众战俘献给正德皇帝!
大热天的,刘瑾差点气中暑了!
八月十五正是我哥哥出殡的日子啊混蛋!
张永就是故意恶心我!
献俘这天,文武百官都要参加献俘仪式,如此一来,就没有官员在路边设下祭坛路祭刘瑾的哥哥刘景祥了。
这丧事就不热闹了呀。刘瑾最在乎面子了,他一个阉人,没有后代,只有这么一个亲哥哥,一心想将哥哥风光大葬。
刘瑾赶紧上书正德皇帝,说他哥哥去世,十分悲痛,痛到不能参加献俘仪式,希望能够推迟献俘,等他养两天再参加盛会。
正德皇帝暖言安慰刘瑾,传了口谕,说道:既然你悲痛如斯,就不用来参加献俘仪式了,好好出殡,送你亲哥哥最后一程吧。
刘瑾简直气得要吐血。
不过,正因如此,张永带着三万远征军在八月十五这天进京献俘,就好像和刘瑾斗气似的,只是私人恩怨。
这让刘瑾放松了警惕,也蒙蔽了遍地都是耳目爪牙的内行厂,丝毫觉察不出正德皇帝要在这天将刘瑾连同党羽一网打尽!
在刘瑾宅邸当瓦工,正在屋顶挂瓦的小人物吉祥倒是猜出了用意,又是叹服张公公的手段无敌。
同时,吉祥对未来满是憧憬:这一回终于立下真功劳了,又是平定叛军、又是捉拿奸贼刘瑾,两个功劳了,能不能捞个官做?
第122章 第一百二十二回:收罗网权宦变烤鸭,入军籍官居正七品
第一百二十二回:收罗网权宦变烤鸭, 入军籍官居正七品
八月十五,中秋节。
老祖宗一大早就带着张家有诰命夫人们进宫,给太后娘娘恭贺中秋——大少奶奶夏氏因身体抱恙免朝。
张太后时隔半年才重新见到母亲, 又见母亲已经是满头白发,心中不免伤感。
张太后握着老祖宗的手, 说不出话来,许久才把眼泪逼退了。
老祖宗安慰女儿,说道:“虽然头发都白了,我身体好着呢, 就是老了, 精神不济,不想费神见外客, 就推脱说身子不好,一身的病,其实没有那么严重。倒是太后娘娘要好好保养身体啊, 瞧着比上次瘦了些。”
正德皇帝深居豹房,性格乖张,拒绝生育, 国嗣无望, 张太后只能干着急,能不瘦嘛。
母女聊着家事, 老祖宗提了提张言华和魏国公的婚事,张太后也有心拉拔娘家侄女,说道:“此事我和夏皇后说一说, 夏皇后若同意, 这事就成了。”
到了快中午的时候,母女依依惜别, 可是,正德皇帝身边的亲信太监来说:“皇上赐宴,请昌国公夫人吃了饭再走。”
真是奇了!自打正德皇帝登基以来,对外祖家张家的态度一直是若即若离的状态,谈不上亲近,但是给官田、给官店、给盐引,还赐颐园给老祖宗养老,也算不得冷落。
不过,中秋节留张家女眷在宫里吃饭是
第一回。
老祖宗顿时受宠若惊,她这个年纪,进宫一次不容易,当然愿意留下来多陪一陪张太后。
老祖宗带着张家女眷们赴宴,这回赐宴可不一般,各种宫廷美食不说,还有宫廷雅乐欣赏,大家边吃边聊,一顿饭吃了将近一个时辰,夏皇后还邀请老祖宗等人去御花园赏菊。
到了下午,张太后赐了肩與,送老祖宗出宫,老祖宗在芙蓉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回家。
马车从东华门出来,一路向北,到了安定门大街,老祖宗年纪大了,一清早起床进宫朝贺,又是吃酒赏菊的,累得很,在马车里晃的就睡着了,睡梦中闻到了一股血腥味,把本来就有心事的老祖宗惊醒过来,中午赐宴,她破例喝了一些菊花酒,此时闻到这股血腥味欲呕,一旁服侍的芙蓉连忙点燃了香炉驱味。
老祖宗闻着淡淡的檀香,问道:“怎么回事?大街上怎么一股血腥气?”
芙蓉揭开车窗帘,看到沿街的商铺大白天的居然都关门闭户,北城兵马司的人提着一桶桶水,在冲洗街上的血迹!
这血迹从何而来?
各位看官,请让我们回到老祖宗进宫要张太后“好好保养身子”的时候。
那个时候,在德胜门大街上,正在举行盛大的献俘仪式!正德皇帝带着文武百官,在德胜门迎接凯旋归来的主帅杨一清和督军张永张公公,以及三万远征军。
与此同时,也是刘瑾的亲哥哥刘景祥出殡的大日子!刘瑾和其党羽都穿着惨白的丧服,簇拥着亲哥哥刘景祥的棺材,走在安定门大街上,要从安定门出京,去郊外的墓地下葬。
德胜门大街上,鼓乐齐鸣,还有炮声阵阵,一片欢乐之声,迎接英雄们凯旋归来。
安定门大街上,唢呐撕心裂肺的响着,哭声震天,天空飘摇着比大雪还要密集的纸钱,遮天蔽目,疑是八月飞雪!
官员们不能亲自来安定门路祭,但扎好的祭坛都还在,祭台上也摆着满满的祭品,送刘瑾的亲哥哥最后一程。
沿街店铺都怕招惹刘公公不高兴,就把门口的桃符、灯笼等等艳丽红色的装饰都拆下来的,关店闭门,打算等出殡的队伍过去了再开门。
因刘瑾“威名远播”,他哥哥盛大的出殡仪式都没有路人去街边围观,就怕冲撞了,落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惹不起,躲得起。
故,刘瑾虽然没有派人肃清街道,方便他哥哥出殡,但实际上也差不多了。
刘瑾看着路边一座座如雪山般的祭棚、肃穆整齐的街道,很是得意,心道就是皇帝出殡也不过如此了吧!
与此同时,德胜门。
督军张公公跪下,呈上奏疏,说道:“皇上,此次安化王谋反,全因刘瑾在边关丈量军屯之事所起!”
“这个刘瑾到了宁夏之后,借口丈量军屯,实则以权谋私,索取贿赂,搞得乌烟瘴气,群情激奋,安化王就乘机以清君侧,杀刘瑾的名义起兵谋反!”
“这是奴婢列举的刘瑾假传诏令、祸害祖宗之法、结党营私、私造兵器和龙袍,意图谋反等等十七条罪状,安化王罪无可赦,刘瑾之罪,比安化王更甚!”
张公公带头,主帅杨一清也跟着跪下请命,“皇上,此次西北叛乱,确实都因刘瑾而起,天下苍生苦刘瑾久矣!”
正德皇帝装模作样的问道:“刘瑾十七条罪状,可有证据?”
张公公说道:“刘瑾私藏龙袍就藏在家中!皇上一查便知!”
正德皇帝正色道:“来人,将刘瑾以及党羽下诏狱,抄没其家。”
远征军兵分两路,一路捉拿刘瑾,一路去抄刘瑾的家。
安定门大街,纸钱儿缓缓的飞,就在送葬的队伍即将到达安定门时,守在安定门的将士接到命令,当即关闭了安定门的大门!
与此同时,安定门大街街尾也关闭了坊门,将送葬队伍包了饺子。
眼瞅着前方大门轰然关闭,刘瑾猛地意识到了什么,尖叫道:“把棺材放下!快抄家伙!”
但党羽和内行厂这次都是来送刘瑾的亲哥哥出殡的,披麻戴孝,手里除了纸钱,就是哭丧棒,抄什么家伙?
霎时,远征军将出殡队伍团团围住,大声道:“吾等奉皇命捉拿反贼刘瑾!还不快束手就擒!”
此情此景,刘瑾方知大势已去,张永故意选择在他亲哥哥出殡这日搞献俘仪式,原来是想让他和亲哥哥一起死啊!
刘瑾轰然跪地,“皇上!奴婢冤枉啊!”
内行厂有武艺的人见张永计划如此周密,深知难逃一死,不如奋勇一搏,说不定能乘乱逃出去。
这伙人干脆把出殡用的炮仗都点燃了,往包围的远征军身上抛过去,炸出一个缺口,挥舞着哭丧棒冲了出去!
远征军岂会放任乱党逃走?一声令下,弓箭手齐射而出,密集的箭矢就像蝗虫一样扑过去……
这是一场没有任何悬念的抓捕行动,刘瑾和其党羽死的死,抓的抓,还不到中午,一切就结束了。
负责巡街的北城兵马司开始清理街道、抬走尸体、冲洗血迹,故,安定门大街溢满了血腥味。
正德皇帝突然赐宴,留老祖宗吃饭,就是为了避免张家卷入这场抓捕行动,毕竟老祖宗要回家,安定门大街是必经之路。
老祖宗在宫里陪伴张太后多年,一看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以及中午突如其来的赐宴是怎么回事,当即命令马车不要在此逗留,匆匆赶回了颐园。
皇上才二十出头就有如此成算,下手又稳又狠,难怪太后娘娘奈何不住这个亲生儿子啊!根本不敢擅做主张给皇帝纳妃,以得皇嗣。
此时东西两府的侯爷侯夫人都知晓了此事,命令两府都紧闭门户,不准任何人出入,一切等尘埃落定再说。
刘瑾倒台,震惊京城。老祖宗下令东西两府无论是谁都不准讨论此事,说道:
“……任何人都不可议论朝政!此事与我们张家无关,我们关起门来过中秋节,不要理会别人家的事,咱们乐咱们的。今晚一起登高,在承恩阁赏月吃月饼,一切如常。”
紫云轩,如意听到这个“噩耗”,如遭雷击,“什么?今晚在承恩阁摆中秋宴?老祖宗不是不喜欢闹腾,全家就在松鹤堂吃个团圆饭就散了,各府回各府赏月过节吗?”
花椒说道:“之前是这么定的,但是老祖宗进宫朝贺回来之后,因那个刘瑾……哎呀,老祖宗不让议论这个人的事情,否则就打板子撵出去呢。”
“反正老祖宗临时改变了主意,要在承恩阁摆中秋宴赏月了,东西两府的主子们,除了生病的大少奶奶不来,其余都要去承恩阁,你赶紧回承恩阁准备晚宴吧。”
我才不管什么扭(刘)紧(瑾)、扭(刘)不紧(瑾)的!中秋节家宴摆在承恩阁,我要多干多少活啊!
见如意如此焦躁,花椒说道:“我已经派人去梅园把胭脂叫到承恩阁去了,有胭脂帮忙张罗,你就不用到处抓瞎了,胭脂很细心的。”
这时大厨房派了人来,把家宴的菜单给了如意,“宴席就上这些菜和果品,如意姑娘看着摆多大桌子能放上。”
又有西府崔夫人的丫鬟来找如意,“如今夜里开始冷了,又要赏月,我预备了夫人夜里添的衣裳,装了四个毡包,劳烦如意姑娘在承恩阁准备一个给我们夫人更衣的房间。”
种种琐事,都需要如意安排妥当,如意这个中秋过的格外忙碌。
且说如意风风火火的回到承恩阁准备晚上的家宴时,刘瑾抄家也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已经换上豹子营军服的吉祥、赵铁柱等人精准的“找”到了刘瑾家的暗墙——这个是他们亲手垒砌的砖,就是闭着眼睛也能找到。
用大锤强行破开砖墙,不需要敲八十下,只需敲八下,砖墙轰然倒塌,从里头抬出一个小箱子。
又用小锤强行砸开铜锁,打开箱子,里头赫然是一件五爪龙袍!
龙袍下面,还有一炳扇子。
吉祥看着这把扇子,觉得似曾相识:好像恩人郑侠的那把折扇,像有病似的大冬天还在手里挥舞……最近太忙了,好久没有去郑家茶楼找郑侠大哥玩儿了,豹子营这个机会还是郑侠大哥给的呢!
吉祥和赵铁柱抄检出了刘瑾谋反的重要证物——龙袍。
一旁郑纲将这两件东西登记造册——他是武安侯世子,字的写好看,故是他来撰写刘瑾抄家单子。
这时,听见外头有人说道:“皇上驾到!”
皇上来了!
豹子营连忙放下抄家的动作,齐齐跪地,“恭迎皇上!”
正德皇帝居然来到了抄家现场!
张公公走过来,跟吉祥说道:“皇上要看刘瑾谋反的证物,你把箱子里的东西呈上来。”
吉祥就捧着龙袍和一把折扇跟在张公公身后。
虽是皇帝的亲军,但吉祥从来没有见过皇帝本人,终于要面圣了,吉祥内心激动又紧张,捧着龙袍的手都不禁发抖。
张公公瞧出来了,回头说道:“待会把东西放在御案上就退下——把头低下来,不准东张西望,窥探天子龙颜。”
吉祥应下,跟着张公公走进了房间,这里是刘瑾的书房,书房墙上,挂着宋代名画《清明上河图》。
正德皇帝穿着明黄色的龙袍,负手看画,故,吉祥只看到了皇帝的背影,看不到皇帝的龙颜。
皇帝中等身材,看着身板有些清瘦,双手负在身后,手指纤长细白,看气质像个风雅的文人。
吉祥牢记张公公的话,按捺住内心的好奇,把证物放在御案上之后就静静的退下了。
吉祥一走,正德皇帝就转过身来笑道:“这小子还挺老实,不敢看朕。”
又指了指墙上的画,“没想到《清明上河图》就在刘瑾家里,藏的还挺深。朕喜欢这幅画,抄家单子里不准把这幅画写进去,朕要带到豹房去仔细欣赏。”
罪臣抄家,家产是要入国库的,有抄家单子为入库凭证。国库不是皇帝的私库,纵使皇帝也不能随意取用,不过,只要不写进抄家单子,这东西就不存在。
张永早就习惯了正德皇帝的荒唐,反正更荒唐的事情又不是没做过,当即就把墙上的名画收起来了,呈给皇帝。
正德皇帝摸着自己穿旧的龙袍,“刘瑾果然有谋反之心,连龙袍都做好了,证据确凿。”
又拿着自己的折扇,按动机括,从扇子里飞出两把刀来!
正德皇帝啧啧道:“刘瑾暗藏武器,这是要刺杀朕啊!”
张永配合正德皇帝演戏,“刘瑾罪大恶极,且罪无可赦,望皇上严惩此贼,以儆效尤!”
当月,刘瑾被凌迟处死,就像烤鸭似的被切了片,被愤怒的民众分而食之。
刘瑾族人党羽皆被诛杀。
依附刘瑾的朝廷大臣,连同内阁在内,共有六十余人被降职。
正德皇帝以雷霆手段,将刘瑾势力连根拔起,从此,权力更集中在皇帝手中。
当然,这都是后话。
张公公给豹子营算军功,征讨安化王叛军和抄检刘瑾府邸两项实打实的大功劳,就连兵部也不得不认——想不认?你是不是叛党安化王的人?是不是刘瑾余党?
谁都不想和安化王和刘瑾扯上关系,于是将豹子营二百五十人全部造册,以前无论是什么籍贯,都一并入了军籍,所有人的职位也都得到了官方的认可。
比如赵铁柱是管着十个火枪兵的小旗,他以后就是从七品的武官,人称赵小旗。
至于吉祥,是豹子营管着五十人的总旗,就封了正七品的武官,人称吉总旗。
郑纲是武安侯世子,但豹子营除了吉祥和张公公,没有人知道他的出身,不过郑纲本来就是属于军籍,目前是骑兵总旗,郑纲通文墨,由他撰写花名册,要把豹子营的名录报给兵部入册。
郑纲问吉祥:“你的家姓是什么?”
这下把吉祥给问住了,按照规矩是儿子要从父亲的姓氏,但从记事起,他娘就叫鹅姐,西府第一悍妇,他爹婚后从妻姓,西府第一惧内,人们都叫他鹅姐夫!
甚至,他爹在成为鹅姐夫之前叫什么,吉祥也不知道啊!
如果从父母姓,吉祥就应该叫做鹅吉祥——老实说,不太好听。且鹅吉祥的鹅吉祥叫,像个陕西人,吉祥分明是京城人氏。
吉祥想了想,说道:“我要加入军籍了,我爹娘还是奴籍。我就跟我自己姓,姓吉吧,大吉大利,逢凶化吉,就像这次打安化王一样,最好是不流血就能打胜仗,很适合军人的姓氏。”
郑纲就在花名册上填上“吉祥”。
一旁赵铁柱笑嘻嘻的学舌:“姓吉吧,姓吉吧,吉吧吉吧。”
吉祥撸起袖子就要揍赵铁柱,赵铁柱拔腿就跑,还怪声大叫着:“吉总旗息怒!小的知道错了!以后定说吉不说吧!”
看着这群战友,郑纲摇头叹气,继续撰写花名册,去问下一个,“偷儿,你到底叫什么?”
这就是豹子营在天师庵草场选拔时偷了赵铁柱靴子的小偷,目前是步兵营的小卒,归赵铁柱管——两人算是以偷结缘了。
偷儿像个猴子似的抓耳挠腮,说道:“我是乞丐养大的,没有正经名字,就叫偷儿,你随便取个吧。”
郑纲正经读过书,说道:“小偷就是梁上君子,不如你就姓梁,叫子君吧。”
“娘子军?”偷儿把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似的,“不行不行!我一个男的,叫什么娘子军?会被人笑话的,还不如跟着吉总旗叫吉吧呢!好歹一听就是个男的。”
山猪吃不来细糠的家伙!郑纲顿时觉得头好疼,说道:“那你就跟着吉总旗姓吉,叫做吉庆吧。”
“这个好。”吉庆说道:“又吉利又喜庆,我喜欢。”
第123章 第一百二十三回:糊涂娘大战败家爹,承恩阁中秋开大宴
第一百二十三回:糊涂娘大战败家爹, 承恩阁中秋开大宴
且说豹子营在论功行赏,承恩阁也是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至少表面是这样的。
登高赏月,张家的家宴就安排在承恩阁的第五层楼里, 这里是东西两府的最高处,凭栏俯瞰下去, 十里画廊的灯犹如一条银龙般盘踞在长寿湖,能够与明月争辉!
因五楼太高了,楼梯又窄小,根本不可能抬着一大家子合餐的大饭桌上去, 于是如意就临时改成了分餐, 就用承恩阁自带的桌椅,大小主子们皆是一桌一椅。
这下把颐园大厨房严婶子给愁的, 说道:“如意姑娘啊,你得想想我们厨房的难处,之前松鹤堂的芙蓉姑娘说是合餐, 摆三桌酒席。老祖宗,两个侯爷一桌,两位侯夫人和两位小姐一桌, 六位少爷们坐一个圆桌, 我准备的食材也是按照三桌席面备出来的,到时候三桌一起上菜, 一口气把除了蒸螃蟹以外的所有菜肴出齐了。”
“现在改成分餐,一人一桌,还不能厚此薄彼, 每人的菜肴都是一样的。合餐一桌是九个大菜, 我们把这九个菜品,每一道菜都分成十三份, 可是,分餐的小桌顶多摆五个小菜碟,主子们注定有四个菜吃不了。”
“再说了,分餐小桌五个小菜碟,再摆上茶壶酒壶果盘点心什么的,挤得满满当当,也不好看啊。”
严婶子言之有理,这下把如意给难住了,说道:“大桌抬不上来、小桌杯盘不好摆,这可怎么办?”
当差这几年来,如意淌过多少“大江大河”都不惧怕,她一直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如今却被这件小事给整的没有办法了。
不过,如意能有今天,她的运气也是不错的。
如意焦头烂额之际,红霞来了,带了个好消息,“如意,东府侯爷侯夫人今晚都不来赴宴了,记得少摆两个座椅。”
如意不敢相信,“真的吗?你别哄我啊,这可是大事。”
红霞笑道:“当然是真的,东府侯爷和周夫人吵架,被周夫人把脸给抓花了,留了幌子,自然不好在家宴上出现,周夫人也自知没脸,就推说身子不舒服,不来了……”
东府侯爷和周夫人如何大过节的吵起来了?
这事还是跟刘瑾有关,刘瑾的亲哥哥刘景祥出殡,周夫人的娘家庆云侯府在安定门大街扎了祭棚,摆了祭品。
虽然今天庆云侯因要跟着正德皇帝在德胜门迎接远征军,没有亲自去路祭,但毕竟祭棚就在那里。
惊闻刘瑾倒台,东府侯爷就不禁担心庆云侯府会不会因为祭棚而划入刘瑾乱党、招来大祸呢?
东府侯爷就在周夫人面前抱怨了几句,说大舅子庆云侯不该如此“摧眉折腰事权宦”等等,现在皇上以雷霆手段收拾了刘瑾和一众党羽,京城人心惶惶,不知道周家会不会因此而获罪、连累到张家云云。
周夫人听的心烦意乱,一边担心娘家安危,一边更瞧不起丈夫这幅缩头乌龟似的样子,冷笑道:“侯爷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想快点撇开关系啊?横竖我们周家已经没落了,这种破落户如何配得上你们张家呢?”
“侯爷不妨写下一纸休书,将我休弃,我回娘家去,庆云侯府是生是死,都张家无关!”
其实周夫人生下一双儿女,还是张家的宗妇,且无七出之罪,张家现在就是再瞧不上庆云侯府,也不可能把周夫人休了啊。
何况,还要顾及张言华和魏国公的婚事呢。
故,这都是气话。周夫人敢这么说,也是料定了侯爷不敢这么做罢了。
当然,这种气话实不该说,有失侯夫人的身份,但周夫人在娘家半生娇宠,童年和少女时期刚好是周家最辉煌的时候,一切顺风顺水,她就没有多少心机,也不懂小意温存,一时气急败坏,就顾不得斟酌说口的话了。
夫妻多年,周夫人这点小心思,侯爷当然看穿了,觉得妻子小题大做,不识大体,居然在过中秋节的时候这样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有失体统,就瞧不上周夫人了,也冷笑道:
“你既然想走,我就不留你了,你想要我写休书对吧?我写!”
东府侯爷铺纸,将“休书”一气呵成,其实并不是休书,而是摘抄了苏东坡描写好友陈季常害怕以彪悍闻名的老婆、外号河东狮的诗句:“龙丘居士亦可怜,谈空说有夜不眠。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注:出自苏轼《寄吴德仁兼简陈季常》)
写罢,东府侯爷将“休书”一叠,递给周夫人,“给你。”
周夫人不知道这是假的啊,以为侯爷真的写了休书,气急上头,脑子也不晓得转了,颤抖的手接过“休书”,说道:
“好!写的好!当年我们周家的太皇太后还在时,你狗颠似的哄着我、宠着我,我不喜欢满屋子的牡丹花,你就立马把牡丹都移走了。”
“我以为你是个知情贴心的夫郎,却没想到你只是为了宫里的娘娘敷衍我罢了!”
“你若无情我便休!我出了你们张家的门,你就是跪下来求我,我也不回来了!”
言罢,暴怒的周夫人拿着休书转身就走!
其实二小姐张言华的耿直执拗的性格,和少女时期的周夫人非常相似。只是周夫人经历了岁月的蹉跎和娘家败落的影响,变成了如今势利短视的模样。
事情闹大了!东府侯爷傻眼了,赶紧冲过去拦下周夫人,“别闹了!大过节的,今晚还要一道去颐园团圆赏月,没得让人笑话。”
周夫人挣扎着,拿着“休书”的手就往侯爷脸上抓去,“谁闹了?休书你都写了,要赶我走呢!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空有宗妇之名,却无宗妇之实,连同我的人都被排挤,这日子我早就过够了!”
周夫人暴怒之下,没有留心自己为了美观而保养的、用凤仙花染的长指甲,锋利的指甲盖一下子把侯爷的脸给抓破了!
一共四道血淋淋的血口子从额头一直到下巴!
鲜血滴在衣襟上,哎呀一声,侯爷用帕子捂着脸,“什么休书?你到底看看我写的是啥啊!”
周夫人展开“休书”,看到的却是“河东狮子吼”,顿时也傻了眼。
正房闹成这样,长房的大少爷、管家的二小姐等子女纷纷来看父亲的伤势。
好在伤口不深,划破了皮,没有伤到肉、筋,和眼睛,不至于破相或者失明。
不过,侯爷这张老脸要是想出门见人,至少要修养三个月。
现在,东府的侯爷侯夫人不来了,出席家宴的人数变成了十一个。
少两个人,地方就宽裕一些了,如意就跟严婶子商量,说道:“十一个主子依然分餐,我用两个小桌拼在一起,桌子就能摆下九个菜了,一共二十二张小桌,拼成十一个小席面,刚好可以围着六角形的楼阁摆一圈,首尾相接,这样大家都从容的坐着、吃着,还方便席间玩行酒令或者击鼓传花等小游戏助兴。”
严婶子说道:“如此,就要把每一道菜平均分成十一个小盘菜,要重新装盘摆盘,九道菜就是九十九个小盘,连装饰用的花朵等物都不够啊。”
一旁胭脂忙道:“需要什么花儿,婶子只管吩咐我,我这就给您采去!摆盘算上我一个,婶子摆出九个样子来,剩下的我照葫芦画瓢全都摆好就是了。”
胭脂还是一如既往的帮如意。
如意握着严婶子的手,“我的好婶子,求求您了,如今我只有这么个法子,您就帮帮我吧!”
看着如意央求自己,胭脂也愿意帮忙,严婶子无奈说道:“好吧,分餐,重新摆盘——这是看在如意娘帮大厨房做了五百个月饼的情分上,若换了别人,我可是不依的。”
如意嘴巴甜,什么“好婶子”、“活菩萨”、“大救星”之类的话说个不停。
入夜,元宵家宴开始,老祖宗带着后辈们入席,每人一座一桌,刚好把六角形的楼阁围了一圈,身后就是窗户,窗户都是打开的,窗台上摆放着各色盛开的菊花,皎洁的月光从星空倾泄而下,如梦如幻。
布置的不错,老祖宗点点头,“开席吧。”
九道大菜还有各色果品,月饼等物一一摆出来。
美景美食,而且最烦心的大儿子大儿媳“刚好”都不在场,没有人给老祖宗添堵,这个中秋节,老祖宗过的还算舒心。
至于大儿子大儿媳吵架,老祖宗也懒得管了,反正他们这把年纪,再怎么闹,也得绑在一起过日子不是?
况且,这两个祸害互相折磨,总比他们去折磨别人强多了。
老祖宗一高兴,就起了兴致,说道:“今晚我们多留一会吧,方不辜负这月色。这样闷吃闷喝的没意思,需行个酒令才好玩呢。”
难得老祖宗开口,众人都不想扫了老祖宗的兴致,纷纷说道:“老祖宗的主意真好,就玩这个吧。”
老祖宗要带着子孙们玩酒令,如意是颐园最会当令官的丫鬟,来寿家的“钦点”了如意,“老祖宗,若要大家都玩的开心,非得如意当令官。”
“什么人该宣什么令,她心里门清似的,我们一起玩过,就连辛婆子这等不识字的,她都能起着话头,引导着辛婆子把酒令说出来。”
老祖宗点了头,“王善家的调教出来的伶俐人,自然错不了——也不晓得她的眼睛休养的如何了,芙蓉啊,明日派个妥当的人,带些礼物,替我去香山别院看看她。”
芙蓉笑道:“这都入秋了,山中渐冷,王嬷嬷前两天已经从香山别院里搬回家了,昨儿个我派人给她送了中秋礼物,王嬷嬷说,她大好了,过几天就来园子给老祖宗请安。”
其实这事芙蓉早在昨天就告诉老祖宗了,但是如今老祖宗的记性很差,有些事转眼就忘了。
谈笑间,有丫鬟婆子抬着一套桌椅摆放在酒宴末座,请如意坐下——行酒令的规矩,令官得坐着宣令。
因为人多,老祖宗又很想好好的玩一玩,如意就把三幅牙牌并在一起发牌,说道:“酒令大于军令,第一局由我掷骰子,按照骰子的点数,从我左手边开始数,点数是多少,就从谁开始说酒令。每个人发三张牌,发一张,说一张,然后把三张牌连在一起说。”
“谁说完了令,就由谁掷骰子,从谁的左手边开始算点数,看下一个说酒令的人是谁。”
这个玩的就比较大了,没有固定的顺序,按照骰子的点数来决定下个说酒令的是谁。
酒令说的溜的人很喜欢这种玩法——比如老祖宗是玩酒令的高手,她就喜欢这个玩法,一来可以展现自己的灵变才华,二来可以看不善酒令的别人紧张时取乐。
所以,老祖宗当然就笑道:“这个玩法好,中秋节家宴,大家乐一乐,能说好酒令的尽管说,别藏着掖着。说不出来的就罚三杯酒——有我在,没有人敢管你们,今晚你们所有人都可以敞开喝!我看看谁的酒量好,重重有赏!”
如此,能说的和不能说的都开心。
看来大房的儿子儿媳不在这里点眼,老祖宗心情就是好啊!
二小姐张言华今天也很高兴,为什么呢?因为她爹要在家里养伤,不能出门啊!
不出门就不用花钱——汤药费才值几个钱!张言华当家之后,发现她爹才是花钱的大头!一个人在外头的开销就抵得上全府上上下下五百多人的开支!
为了省下采买月饼的钱,东府和颐园大厨房吭哧吭哧自己动手做月饼,好容易省下三百两银子,她爹转手不知买了什么就挥霍了!
这个败家爹被糊涂娘抓花了脸,不得见人也好,省钱。
张言华高兴啊,就跟着老祖宗起哄,说道:“老祖宗,空口无凭,您到底赏个什么?拿出来瞧瞧,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别是什么三瓜两枣的,您把压箱底的好东西拿出来,我们才好放量喝呀。”
张言华本就天真烂漫,她爹娘今天刚好不在家宴上,大嫂在家里养病,大哥平时也不太管她。今天到场的两个孙女,六个孙子,也就她就敢和老祖宗开玩笑。
老祖宗笑道:“我的三瓜两枣拿出来,可都是稀罕物,别瞧不上啊。芙蓉,你把我的那对金嵌宝石香盒拿过来,看看这两个枣子能不能入了我二孙女的眼。”
芙蓉取来了一对金嵌宝石的香盒,香盒有巴掌大,上面镶嵌着各种颜色的宝石,每一颗都是上等成色的宝石,这一对香盒至少值三百两银子。
张言华笑嘻嘻的说道:“这么好的东西要送出去,老祖宗可别心疼。”
老祖宗笑道:“我的东西将来都是你们的,这有什么心疼不心疼的,就当提前送出去了。”
如意开始掷骰子,是四点,从她左手边数到第四个人,正是老祖宗。
今晚的座次是按照承恩阁六角形楼阁来排成一个圈圈,以东为尊,老祖宗当然要坐在正东,以老祖宗为准,再按照男左女右排列,再加上奉陪末座的令官如意,座次分别是这样:
如意,三小姐张容华,二小姐张言华,西府崔夫人,老祖宗,西府侯爷,东府大少爷,西府大少爷,东府二少爷,西府二少爷,东府三少爷,西府三少爷。
如意说道:“四点,老祖宗先说,第一张牌——”
如意亮牌,是个板凳牌,板凳不好说令,如意就换了一种方式说牌:“左边板凳长。”长字就很好说了嘛。
老祖宗反应快的很,立刻说道:“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
一边说,还一边摸着自己的如一堆雪般的发髻,“正好应景,可见没白长这头白发。”
张言华立刻说道:“说得好!老祖宗说的真好!”
众人随即附和道:“就是,若不是老祖宗,谁能想出这么好的酒令。”
第二张牌,是个梅七,如意担心七字老祖宗说不出来,就改口道:“中间是个七朵梅。”
老祖宗拉着站在身后服侍的来寿家的手笑道:“腊月踏雪来寻梅!”
众人哄笑起来。
来寿家的就叫做寻梅,还是老祖宗少女时期给她取的名字。
来寿家的打趣道:“我的小姐啊,您为了不罚酒,把我的闺名说出来了!您怎么补偿我?”
老祖宗顺手就把手腕上玉镯子捋下来一个,套在了来寿家的手上。
来寿家故意逗老祖宗开心,就夸张的晃动着手腕,“啧啧,瞧瞧这镯子的水头,值了。如意啊,下一牌你最好也开出梅七,我就正好凑个双!”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暗叹来寿家的宝刀不老,最懂得哄老祖宗高兴。
不过呢,如意抽出第三张牌,却是个红九,这个很好说令,就道:“右边是个红九。”
老祖宗说道:“三杯两盏淡酒。”
如意一扫老祖宗的三张牌:板凳,梅七,红九,脑子里飞快想着这种组合的牌谱名称,说道:“凑成骑虎不敢下。”
老祖宗对道:“人生几何春已夏。”
众人都赞道:“说得好!”
如意说道:“既大家都说好,那就陪着老祖宗共饮一杯吧。”
令官毕竟不是考官,主要的作用还是掌控酒宴的气氛,让大家开开心心的、风雅的喝酒,而不是互相拉着往死里灌酒。
酒令大于军令,宴席众人共饮一杯。
老祖宗很高兴的喝了酒,花椒把骰子送到老祖宗桌上,掷骰子决定下一个人说酒令的人。
老祖宗掷了个六点,从她左手往下数六个人,是东府三少爷张宗翔。
各位看官,你们还记得张宗翔是谁吧?就是上回被迫替“舅舅”白杏还债的那个倒霉庶出三少爷!
如意平日基本只和女人玩行酒令,就在过年的时候,回到四泉巷家里,偶尔会和吉祥九指叔这些男人们一起玩。
酒席上有少爷们还是第一次,如意不晓得这个东府三少爷行酒令是什么水平,心想就按简单的说吧,不得罪人就行了。
如意抽第一张牌,是个人牌,人牌最好说了,如意说道:“左边是个人。”
没有什么比人牌更好说酒令的了,随便说“是个庄稼人”,“是个生意人”都行!
但是,张宗翔连说了五个“人”都没说出来!
如意注意到张宗翔结结巴巴说“人”字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案头上那对金嵌宝石的香盒,立刻就明白张宗翔为什么故意说不出来了:
说不出来就要罚酒三杯啊,老祖宗刚才发话了,今天家宴敞开了喝,谁的酒量好,就有重赏。
在座的六个孙子和两个孙女,张宗翔没有生母姨娘贴补,是个出了名的穷少爷,所以很在乎老祖宗的重赏。难怪宁可罚酒,也故意不说。
既然如此,那就成全他,如意说道:“说不出来酒令,倒说了五个人字,那就罚酒五杯吧。”
哎哟,这个丫鬟很懂我啊!张宗翔高高兴兴的连喝五杯。
因如意的令官当的极好,中秋家宴上热闹的气氛一直没有掉下去,难得老祖宗想玩一玩,众人都想着陪老祖宗高兴,就一直玩到了二更天才散。
最后算了罚酒的数目,毫不意外是张宗翔胜出,老祖宗就把两个金嵌宝石的香盒都赏给了他。
老祖宗累极了,次日睡到中午才起床。来寿家的服侍她梳洗,还闲聊着,“西府和东府今天都有喜事,吉祥和赵铁柱都入了军籍,当上正儿八经的武官了,吉祥是总旗,正七品。赵铁柱是小旗,从七品。想不到咱们张家的小厮都这么有出息。”
老祖宗也很高兴,说道:“以后不要叫他们张家小厮了,如今他们两个都是官身,见了两个侯爷都不必下跪,就客客气气的叫吉总旗,赵小旗吧。芙蓉,备两份庆贺之礼,送给吉总旗和赵小旗家里。”
第124章 第一百二十四回:四泉巷飞出芝麻官,谢恩人布衣归里巷
第一百二十四回:四泉巷飞出芝麻官, 谢恩人布衣归里巷
昔日张家看门小厮当了官的事情立刻传遍了东西两府。
四泉巷,鹅姐的家几乎被踏平了门槛,都是来恭贺吉祥当了七品武官的事情, 还问鹅姐什么时候大摆升官宴,他们一定来随礼吃席云云。
鹅姐和鹅姐夫是赚了一万两银子都不声张的狠人, 闷声发大财,如今儿子当了官,越发谨慎了,不敢太招摇, 很谦虚的说道:
“当了个七品芝麻官而已, 不打算大张旗鼓的摆酒席,免得孩子得了意, 心飘起来了,以为自己多了不起,忘记了精忠报国的本分。来, 喝茶,吃些点心,这都是如意娘的手艺, 很好吃的。”
东府那边赵铁柱家里, 听说鹅姐家里不摆酒席、不大肆庆祝,心想人家当了总旗都不摆酒, 我家一个小旗摆什么?于是他们家也不摆了,就请恭贺的人们喝杯茶,吃些点心就散了。
老祖宗听说了这两家的表现, 很是佩服, 私底下跟来寿家的说道:“虽说都是家奴,但见识一点都不短, 还能沉住气,难怪能够养出这么有出息的儿子来。”
“我六个孙子,大孙子是靠恩荫和夏皇后的关系赐的三品官,二孙子也是靠恩荫得的国子监监生,其余四个目前都还是白身,同样十六七岁的年龄,人家吉祥赵铁柱靠着自己的本事,就已经是官身了。”
来寿家的很羡慕,她孙子官哥儿虽然出生之后就脱了奴籍,但是若要参加科举考试,走文官这条路的话,需要三代之内都不是奴籍,所以官哥儿的身份是无法参加科举考试的,需要三代人才能“洗白”——也就是说官哥儿的重孙才有资格参加科举,走文官这条路。
家里读书的氛围不能一蹴而就,需要多年的积累,就像张家,以前是沧州百年的书香门第,靠着一代又一代的传承,才能偶尔出那么几个高中的佼佼者,绝大部分族人一辈子都读不出什么名堂来,但是照样得读一辈子书,传承都不能丢。
因为,一个家族每一代人只需有一个幸运儿当了官,就能拉拔、庇护着整个家族继续向上,保证家族的门第,不会走向衰落。
一旦不读书,断了传承,家族无人做官,丰厚的族产就成了大肥肉,外人都想来咬一口,家族就很快败亡了。
所以,张家虽然现在变成了外戚,但是张家族学一直没有丢下,依然免费对张家子弟们敞开大门。
来寿家的反正有钱,打算用三代人读书来走科举仕途,未来成为书香门第。
武官对身份的要求就没有这么严格了。只要立下大功,出身并不重要。
一瞬间,来寿家的对家族成为书香门第的信念有了摇摆:要当官,不必非要走科举,武官也是一条路……
来寿家的抽了空,亲自拿着贺礼去四泉巷鹅姐家里,想着为孙子寻一寻其他的门路。
紫云轩,如意当然也得知了吉祥当官的消息,很为他高兴,这些年来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终于有了收获,每一滴汗水都没有白流。
别人都说吉祥幸运,跟对了人,步步高升。但是如意明白,吉祥为了今天付出了多少汗水,忍受了多少别人的嘲笑。
一整天,如意脸上的笑就没消失过,比她升了一等大丫鬟时还高兴。
次日,如意一大早来到紫云轩当差,推开值房的门,就看见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
那人还在屋里打八段锦呢!
不是王嬷嬷是谁?
“王嬷嬷!您回来了!”
如意围着王嬷嬷团团转,仔细打量。
王嬷嬷最大的变化是戴上了一副金丝西洋老花镜。
金针拨瘴之术,其实就是把眼睛里的一块浑浊的晶体剥离,眼睛少了一块晶体,虽然不会再有“瘴气”遮蔽视线,但是会形成远视眼,也就是远方的东西看的看清楚,但是距离越近,就越看不清。
如此,就需要在眼睛外头补上这块被剥离的晶体——这就是老花镜,需要佩戴一辈子。
但,这总比瞎了眼睛强啊!
故,王嬷嬷的鼻梁上压着两片玻璃镜不舒服,时不时的用手推一推眼镜架,但精神看起来非常好,身体也似乎胖了些。
尤其是戴上金边老花镜之后,从透明镜片里折射出来的光线,使得王嬷嬷的眼神都有种锐利之感,一看就是一副很不好惹的样子,不怒自威。
如意赞道:“嬷嬷的精气神比以前更盛了!”
年纪大的人觉少,王嬷嬷起得早,这会子已经把两趟八段锦都打完了,鼻尖微微出汗,如意赶紧递上热帕子、热茶等等,殷勤伺候。
王嬷嬷喝着茶休息,“这六个月来,你把紫云轩各项事务打理的井井有条,让我能安心休养,你辛苦了。”
其实如意这六个月来劳心劳力,累得很,但嘴上还是说道:“不辛苦,应该做的,要不嬷嬷升我当一等作甚?有月钱、还有赏钱拿,有时候纵然辛苦,也值了。”
王嬷嬷说道:“我既然回来了,就放你三天假,权当奖励吧。听说鹅姐的儿子吉祥当官了,也是你的邻居,你回去一起热闹热闹。”
是鹅姐从中牵线搭桥,介绍了曹鼎夫妻和长房的夏收魏紫认识,夏收因而得到了宝庆店掌柜的位置,王嬷嬷一直记得,这一回也派人送了一份贺礼到了鹅姐家里,恭贺吉祥高升。
王嬷嬷放了如意三天假,也是向鹅姐示好的意思,鹅姐平日待如意就像亲生女儿似的。
“多谢嬷嬷!”如意当即就往家里赶——她此时恨不得长一对翅膀,飞到四泉巷,抱着如意娘狠狠的撒娇。
王嬷嬷笑道:“你不回承恩阁拿些行李了?”
如意说道:“不拿了,家里都有!”
王嬷嬷问道:“不给你娘捎点好东西回去?”
如意说道:“我就是我娘最大的好东西了。”
才三天团圆时间,如意一刻都不想浪费,直接回家。
与此同时,豹子营,气氛也是一片欢腾,张永张公公平定安化王之乱,还铲除了刘瑾乱党,连立两项大功,升为司礼监掌印太监。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张公公的两个兄弟还因此而封了伯爵,泰安伯和安定伯,一个太监的家族居然一门两伯,张家一下子荣耀至极。
张公公没有忘记豹子营的功劳,将人数一分二,也放了三天假,轮流休息三天。
还把皇帝赏赐的银钱彩帛等等分给了豹子营,又因在打安化王的时候,吉祥那句“不会叛军已经被平定了吧”,最后白日梦成真,远征军不战而屈人之兵,张公公觉得吉祥是一员福将,就把赏赐的斗牛服送给了吉祥。
张公公说道:“锦衣岂能夜行?你小子穿着斗牛服就算是衣锦还乡了,让你父母也乐一乐——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当了官也不能仗势欺人,莫要学那些轻狂之人得志便猖狂,否则,就是刘瑾的下场。”
这一回跟着张公公去宁夏平乱,吉祥亲眼见到张公公肃清军纪,将欺压百姓的军人斩首示众,毫不手软,晓得跟着张公公混,绝不可以触碰其底线,再说吉祥也不是轻狂的人,便说道:“属下谨记公公教诲。”
回到营地,吉祥和赵铁柱收拾东西回家,赵铁柱见他把斗牛服装进包袱里,就问道:“你怎么不穿在身上?衣锦还乡?”
吉祥说道:“我要是穿着这一身回家,被四泉巷所有人看见了,我娘会罚我跪搓衣板的,带回去关上门,给家人瞧一瞧就行了。”
鹅姐连赚了一万两银子都不准他说出去,她不喜欢招摇,这件斗牛服是大红妆花缎的衣料,胸口缝了一个金光闪闪的金线缂丝工艺制作的斗牛补子,穿在身上比秋天的太阳还要扎眼,又不是过年过节,穿这一身回家不合适,衣锦还乡是别人家的事,吉祥全家都是闷声大发财的,免得惹人眼红。
吉祥依然穿着豹子营的豹纹战裙,把他心爱的斧子也带着,回家好帮如意娘劈柴,最好把下半年用的柴火都劈好。
就在吉祥收拾行李的时候,武安侯世子郑纲也在收拾东西,准备回武安侯府看望年迈的老父亲。
然后,吉祥就看见郑纲把一盏气死风牛角灯笼放进包袱里了!
这个灯笼,就是下雨那晚,吉祥保护王阁老的儿子王延喆的时候,如意送给郑纲走夜路用的。
郑纲把这个牛角灯笼带进了营地,还挂在床头,夜里有的时候就在灯下看兵书,或者趴在炕桌上写一些张公公交代的文书。
每次看到郑纲点亮灯笼,吉祥心里就莫名酸酸的,只有拿出如意送给他的沤子壶闻一闻,才能平息这股酸味。
现在,郑纲居然要把灯笼带回家去!
这是想干什么?
吉祥走近过去,用肩膀撞了撞郑纲,“你把灯笼带回去干嘛?你家里起码有成百上千个灯笼。”
郑纲说道:“我回家三天,军营里还有一半人在,他们毛手毛脚的,我又不在,万一他们擅自拿着用,摔破了怎么办。”
吉祥抬了抬下巴,“这不每个人都有一个柜子吗?你把灯笼锁在柜子里不就行了。”
还非得带回家,哼!
郑纲说道:“你管的太宽了——你有这个精力,不如好好管一管你儿子吧!”
因偷儿跟着吉祥姓吉,改名叫做吉庆,所以豹子营戏称吉祥白得一个好大儿。
吉祥回头去看“儿子”,吉庆不知啥时候把斗牛服摸(偷)出来了,好奇的打量,“看起来像个蟒袍,为什么叫做斗牛服呢?就是蟒的脑袋上有一对牛角罢了,根本不是牛的样子啊。”
吉祥赶紧过去,一巴掌把吉庆的手拍开,拿回斗牛服,说道:“锦衣卫穿的飞鱼服也长这样,也不是鱼——你以后若是不经过容许拿老子的东西,老子打死你这个龟儿子!”
吉庆一溜烟的跑了,还笑道:“我是龟儿子,你就是老乌龟!”
吉祥追过去打,吉庆跑没影了,不愧是偷儿,跑得贼快。吉祥去追“好大儿”的时候,郑纲就乘机卷起包袱回家了。
且说如意回到四泉巷,邻居鹅姐家里高朋满座,热闹非凡,谈笑声都从门窗里溢出来。
如意娘不善言辞,人多了不自在,就借口去看烤炉里的栗子饼好了没有,实则在厨房里躲清净。
如意看到自家新建的厨房烟囱冒着烟,就晓得如意娘在厨房,就直奔厨房。
“娘!我回来了!”如意跳在如意娘的背上,把亲娘压弯了腰,如意娘背着好大的一个闺女,喜出望外,“回来好,休几天?”
“三天。”如意从亲娘背上爬下来,“娘在做什么好吃的?”
如意娘说道:“栗子饼,是送给鹅姐家里当招待客人们的茶食。刚放进烤炉不久,得等好一会呢,你先吃点月饼。”
如意摇头:“这几天吃月饼都吃腻了,中秋节官中给我们一等大丫鬟每人都发了二十多个,我就吃了一个,其余全部给丫鬟婆子们分了。”
东府和颐园五百多家奴,分五千多个月饼,中秋节的月饼都是底层家奴不够吃,上层家奴吃腻了,就分给底层家奴。
如意娘问道:“你想吃什么,我给你现做。”
如意搬了个小杌子坐在如意娘身边,往娘身上一靠,“刚吃了早饭,现在不饿,就挨着娘坐一会。”
如意娘说道:“你到炕上躺着去,我给你掏耳朵吧。”
于是母女就回到了正屋,如意枕在如意娘的腿上,把耳朵交出去,如意娘依然用身体把耳挖簪捂热乎了,才给女儿掏耳朵。
掏的太舒服,如意居然睡着了。
且说另一边,吉祥和赵铁柱出了豹子营,吉祥说道:“咱们有今天,全靠着郑侠大哥的举荐,首先得感谢他啊。咱们这一回去,肯定会忙着应酬恭贺的来客,怕是没功夫去郑家茶楼了,干脆先买些东西去茶楼感谢恩人相助。”
赵铁柱还没想到这些人情世故,说道:“也对,吃水不忘打井人。就是郑侠大哥向来萍踪浪影,不会一直在茶楼里待着,上一回就扑了空,这一回不晓得在不在。”
吉祥说道:“管他在不在,我们买了礼物送过去,是一份心意。茶楼老板是他的亲戚,要老板转交便是——上一回咱们不也是带着礼物转交么,礼多人不怪。”
于是,两人调转马头,去买两坛子新酿造的菊花酒、酒糟的大螃蟹、迎霜麻辣兔等等秋天应景的吃食,足足有两担子礼物,来到了郑家茶楼送礼。
巧了,今天郑侠就在茶楼!
郑侠还带着一副画作,亲手挂在茶楼里,正是《清明上河图》,对茶客们说这是请了高人临摹的赝品——其实是真迹。
茶客们都赞这赝品画的好,夸赞“郑老板真有眼光”,郑侠沾沾自喜。
虽然现在早晚已经穿上夹衣了,一点都不热,郑侠依然挥着扇子扇风,一副风流倜傥的样子,和茶客们一起欣赏名画。
看到吉祥两人送来的这些吃的喝的,郑侠很高兴,“来都来了,送这些东西干嘛。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来来来,刚好我还没吃中饭,饿了,把东西摆出来一起吃。”
吉祥和赵铁柱把酒食拿出来,吉祥负责筛酒——桂花酒里会有一些杂质需要过滤一遍。
赵铁柱拿着拆蟹的家伙事,把大螃蟹的肉和黄都剔出来,放下小盘子里,方便郑侠下酒。
赵铁柱会吃啊,他把拆下来的螃蟹空壳摆出一个蝴蝶的样式,显摆自己的手艺。
郑侠赞道:“真是个拆蟹的高手,拆出来之后,壳和肉都是完整的。”
赵铁柱笑道:“我每年秋天至少要吃一百个螃蟹,都是练出来的手艺。”
吉祥把酒也筛好了,给郑侠倒酒。
美酒美食当前,郑侠就放下扇子,拿起来酒杯。
吉祥看着桌子上扇子,总觉得眼熟:这把扇子跟我从刘瑾家里抄检出来的扇子好像啊!尤其是扇柄上的绿玉坠,连玉坠的水头和纹路都是一样的。
郑侠举杯,说道:“来,喝酒。”
三人干杯,赵铁柱把迎霜麻辣兔的四个兔子腿都扯下来,分给郑侠和吉祥,自己啃兔头,他的舌头就像长着钩子似的,喝完酒之后,就剩下个白骨森森的兔子头。
迎霜麻辣兔的辣味来自于茱萸,虽然不如后来传入中国的辣椒辣,还是把赵铁柱的双唇辣的红彤彤的,有些微肿,不敢再吃麻辣兔了,就埋头拆蟹,三个人把一大篓子糟蟹全都吃完了。
郑侠很欣赏赵铁柱的拆蟹绝技,又快又完整,可惜,赵铁柱舍不得小铁柱,要不就成为第二个张公公了。
饭后,两人告辞,郑侠热情的送给他们几包茶叶,“这是贡品,皇帝喝的好茶,我托了张公公的朋友的关系才弄了一些给茶楼用,你们拿回去给父母家人们尝尝。”
吉祥赵铁柱谢过郑侠,约定改日再来拜访,然后各回各家。
吉祥回到家时已经到了下午,客人们都散了,家里堆满了各种贺礼,鹅姐和鹅姐夫凭着记忆把每一份礼物的主人名字报出来,如意拿笔在礼簿上记下名字和礼物,将来好还人情。
见到吉祥,如意停了笔,笑道:“哟,大将军回来了。”
第125章 第一百二十五回:小儿女试穿斗牛服,论婚嫁一年又一年
第一百二十五回:小儿女试穿斗牛服, 论婚嫁一年又一年
吉祥没有料到如意会回来!
半年不曾相见,突然见到如意坐在自家的炕头上写字,吉祥就像做梦似的, 心想:早知如此,我就穿着斗牛服回家了!就是被母亲罚跪搓衣板也值啊!
不过, 现在还来得及。
吉祥说道:“我……我衣服脏了,先去换衣服。”
吉祥提着包袱冲进自己的卧室,心急火燎的换衣服。
越是着急,就越容易出错, 他解开衣服的时候, 把交领上衣腋下的衣带拽成了死结!
急的他用力一拉,把衣带给拉扯断了, 穿上金光闪闪的斗牛服,还对着镜子照了照,吉祥深吸一口气, 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却不见如意,只有父母在家里收拾堆成山的贺礼。
吉祥忙问:“如意人呢?”
“她写完了礼簿, 回家看如意娘熬那个洋柿子果酱去了。”鹅姐低头拆开一盒贺礼, 把里头的燕窝拿出来,说道:
“这燕窝不错, 是来寿家的送的,是好东西,你把燕窝给如意娘拿去, 给她补身子用。秋天干燥, 好好滋补——你怎么穿成这样了?”
鹅姐抬头,看到穿着大红斗牛服的吉祥, 忙道:“快脱下,别穿这个出门,让外人瞧见了不好,还以为咱们家升官发财了呢。”
如意走了,没能看见他锦衣还乡、威风凛凛的样子,吉祥很失望,说道:“这是斗牛服,是张公公给我的,我拿回来给穿给你们瞧瞧。”
鹅姐夫放下手里的活,围着吉祥好好的欣赏,“我儿子穿这个真威风啊!真有官样,不过,你私底下穿给我们、如意一家、九指等人看看就行了,别穿出去啊,难免惹人眼红,明箭易躲,暗箭难防,咱们以前怎么过,现在还是怎么过。”
鹅姐夫赚了一万两银子一回家就跪搓衣板呢!也是闷声不响的性格。
吉祥只得又回去,换了一身他当看门小厮时穿的半旧不新的衣服,然后拿着燕窝出门。
鹅姐又叫住了:“你把斗牛服包进包袱皮里,拿给如意娘看,她辛辛苦苦养你一场,让她也高兴高兴。”
吉祥照做,拿着两样东西去了如意家的厨房。
厨房是九指叔牵头帮忙新建的,一应炉灶、刀具等等,都是重新置办的,明亮齐整,如意娘在一个红泥小炉上熬果酱呢,酸酸甜甜的气味,但又不是橘子蜜饯,这东西红红的,就像火似的,吉祥从未见过。
“吉祥回来了!”如意娘把木制锅铲给了如意,“要不停的搅拌,小心熬糊了。”
如意娘走过去,伸手摸着吉祥的脸和肩膀,“好像又高了,还瘦了,得好好补一补,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我中午吃过了,还不饿。”吉祥把鹅姐转送给如意娘的燕窝拿出来,“这我娘给的,你拿去吃。”
又拿出斗牛服,在手里抖开,“这是张公公送给我衣服,斗牛补子的红袍子,好不好看?”
“好看!”如意娘伸手想摸一摸,但是想到自己的手因常年下厨,杀鸡宰羊的,很是粗糙,怕勾了丝,中途把手缩回去了。
吉祥看了,很是心酸,说道:“您随便摸,没事的,我的手更糙,摸了一点事没有。”
如意娘就摸了摸,乐的合不拢嘴,如意也很高兴,一边搅拌洋柿子果酱,一边说道:“穿起来给我们瞧瞧。”
终于可以穿给如意看了!
吉祥喜滋滋的把斗牛服穿在外头,如意笑道:“衣带没有系好,胸口和背面的斗牛补子有些歪。”
如意把搅拌果酱的木勺给了如意娘,走近过去,把他的衣带重新系了一遍,还退后几步敲了敲,“这下穿正了,你走几步官步瞧瞧。”
方才如意靠近给吉祥整理斗牛服时,感觉到细细软软的手指在自己的腋下和腰间挪动,吉祥身子僵直,还屏住了呼吸,生怕中午喝酒的酒气喷到如意了。
如意要他走路,他就梗着脖子走,双手双腿都不听使唤了,就像提线木偶似的,不像走路,倒像是中风打摆子似的。
逗得如意哈哈大笑,如意娘也忍俊不禁笑道:“别笑了,头一回穿这个稀罕物,等以后穿习惯就好了。”
如意心痒痒,说道:“快脱下来,给我也穿一穿这个稀罕物。”
吉祥就脱下斗牛服,想起在卧室因心急而把衣带扯成了死结,吉祥计上心来,故意把斗牛服的衣带也扯成了死结!
如意说道:“你别瞎扯,再扯衣带就扯断了,我来!你把胳膊张开。”
如意解开了衣带,帮吉祥脱下斗牛服,穿在自己身上,撩起衣摆,震了震衣袖,摸着并不存在的胡须,学着戏台上的大元帅,正色道:“众将听令!”
吉祥和她从小玩到大,立刻心领神会,在地上打了个半跪,“末将在此!”
如意说道:“你把唐僧师徒给我抓来!”
吉祥笑嘻嘻的,“怎么从三国变成《西游记》了。”
如意又道:“林冲,你敢违抗本官命令,本官将你发配到山神庙草场。”
又从《西游记》变成了《水浒传》。
吉祥拿起一根柴火当长矛,扮演林冲,“你这个狗官,拿命来!”
作势就要追“狗官”如意,如意穿着斗牛服,咯咯笑着在厨房乱跑,吉祥在后头追,故意追不着。
如意娘熬着果酱,看着他们围着自己笑闹,一如小时候那样。
两人闹了好一会,如意才脱下斗牛服,叠好,还给了吉祥,吉祥说道:“你喜欢就拿去,反正我平日也不穿。”
如意说道:“你拿回去,万一混到御前当差,你就有机会穿这件了。”
吉祥就把斗牛服收起来,这是如意娘已经果酱熬好了,吉祥很好奇,“这是什么水果熬出来的?”
如意娘就把洋柿子的由来说给吉祥听,“……天气一冷就不结果了,又不经放,我就照着熬桔子酱的路数,把这东西切碎了加糖和蜂蜜熬煮,把水熬干,做成果酱,你尝尝。”
吉祥尝了一勺,酸酸甜甜的,“好吃。给我一罐子,我带到军营里,当甜酱夹在馒头里吃。”
如意娘答应了,“总共就熬了两罐子,你和如意一人一罐。明年我想去郊外弄一块地,多一种一些,今年都不够吃了。”
这时,吉祥注意到菜篮子里还有一种圆圆的,像鹅卵石般的根茎类的食物,“这是什么?像芋头,但是长的很光滑,没有芋头丑——也是我爹从海外弄来的蔬菜?”
如意娘点点头,“我也晓不得,反正这东西是从土里挖出来的,一挖挖一串,你方才吃的东西叫做洋柿子,这个东西就叫洋芋头吧。”
如意问:“这东西怎么吃?像芋头一样捂在炭里烤熟吗?”
如意娘说道:“这东西吃法我按照做芋头的路数烤过、蒸过、煮过,还和肉在一起炖过,每一样都很好吃。是个好东西呢,这三天我变着花样给你们做着吃。”
“我今天反正要开油锅炸麻花的,等炸完了麻花,我就把这东西也切了炸一炸试试,反正什么东西炸一炸都好吃。”
如意娘是吃过苦、挨过饿的人,她对食物的态度近乎虔诚,而对食物最高的尊敬,就是想方设法琢磨食物的各种做法,每一种做法都能展现出食物的各种风味。
麻花是脆的嘛,炸脆的食物存放的时间更久一些,如意娘就把洋芋切成薄薄的片,炸成了脆皮。
如意第一口就爱上了,吃了三天的炸洋芋片,把脸都吃圆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且说来寿家的因吉祥从看门小厮变成七品武官的事情得了“刺激”,想着自家要从孙子官哥儿开始,往下数三代才能有资格参加科举考试,像以前的张家一样变成书香门第,走文官这条路。
这是一条漫长的路,来寿家的钱财足够支撑三代人啥都不干,只读书就行,但将来也不晓得官哥儿的重孙辈是不是读书的料,希望渺茫。
走武官这条路就不用活活熬死三代人的代价来“洗白”身份了。
来寿家的能混到今天,靠的是心思活啊,就想着别在一根树上吊死,想法子给官哥儿再铺一铺其他门路呗。
于是,来寿家的就备了厚礼,亲自上门恭贺吉祥高升。
她送的是上好的燕窝,鹅姐在二门里伺候,是识货的,懂得来寿家的诚意,就把燕窝送如意娘吃,滋补身体——好东西鹅姐都会留给如意娘这个好姐妹。
这来寿家的是留了心,也不晓得她从那里得到了的消息,晓得吉祥回家探亲,第二天,她又提着厚礼来四泉巷了!
来寿家的颇有些“三顾茅庐”的意思。
吓得在井亭了杀鸡宰鱼的鹅姐夫赶紧洗了手过去迎接,“哎哟,我的青天大老娘啊,劳烦您又跑一趟,有什么事情您吩咐就行了。”
鹅姐夫身上有鸡毛,裤腿有鱼鳞,儿子和如意一回家,他就忙前忙后,脚不沾地,想把两人养胖一些,看起来就是普通的家庭主夫。
别人不晓得鹅姐夫赚了多少钱,但是来寿家的门儿清啊,她在鹅姐夫这里投了五千两银子,赚了四万五千两!所以来寿家的掐指一算,就晓得鹅姐夫也是小富翁,就是藏富罢了。
来寿家的笑道:“什么吩咐不吩咐的,咱们的交情可不浅啊,快别说这种话,听起来怪生分的——我就是来瞧瞧大侄子。”
想当年,鹅姐为了给如意寻门路,也是费了好多心机,在一个飘雪的夜晚,特意要鹅姐夫驾车“偶遇”回家的来寿家的。
鹅姐夫驾车送了怕冷的来寿家的回家,来寿家的不想欠人情,就指了承恩阁这个“冷衙门”,要如意去这里当差——这里更容易混出头。
以前鹅姐一家巴结来寿家的,给如意找门路。现在轮到来寿家的来鹅姐家里,为孙子官哥儿找门路。真是风水轮流转。
来寿家的如此有诚意,鹅姐和鹅姐夫请她上坐,把正在如意家里劈柴禾的吉祥叫回来招待贵客——人家来寿家的指明要看“瞧瞧大侄子”嘛。
来寿家的开门见山,“晓得你难得回家一趟,我就不啰嗦了,实则是为了我那孙子来寻门路的,我就问问,像我们这种人家,如何走武官这条路?文官要等三代之后才能参加科举,在我闭眼之前,是看不到家里有人当官的。”
吉祥问道:“官哥儿多大?有练武的底子么?”
来寿家的摇头说道:“没有,他五岁开蒙读书,现在十岁——不过,他现在开始习武还来得及吧?”
吉祥说道:“练童子功肯定有些晚,但也不算太晚。像官哥儿这样正经读过书的人,其实可以考武举的,武举有一项是策论,要写文章,像我这种没读过的书肯定考不过。”
又道:“当今正德皇帝崇尚武德,很重视武举,在正德三年的时候,就颁布了《武举条格》,和科举的乡试一样,都是秋天的时候考。只要家世清白,没有作奸犯科之辈,文韬武略都懂一些,没有什么追溯到三代不得为奴的苛刻要求,都可以报名比试。”
“就像骑射,九发三中就算过关,反正比我们豹子营选拔简单多了。具体还要考什么,我就不太清楚了,您老去找考过武举的人打听,官哥儿毕竟还小,如果他有心走这条路,找几个武师练几年,说不定能够考出来,考出来武举之后朝廷就会授官,这比我们当兵强多了。”
都当过家奴,吉祥靠自己得了官身,也尽力拉拔一下想往上爬的同类。
来寿家的听了,觉得有希望,便回家张罗此事。
鹅姐依然要鹅姐夫驾车送来寿家的回家,如意把如意娘刚炸出来的洋芋片包起来,送到马车上,给来寿家的带走。
鹅姐和如意目送着马车消失在巷子口,很是感叹,“都是为了后人的前程四处奔波,希望一代比一代强。幸亏你当初说动了我让吉祥参加豹子营选拔,昨天看到吉祥穿着斗牛服神气的样子,我晚上都不曾好睡,差点把吉祥这孩子耽误了。”
三天假很快就过去了,如意把娘炸的洋芋片带进了颐园,分给了胭脂红霞等人,园子里就没有不爱吃的。
王嬷嬷自打回到颐园之后,晚上就不住值房了,若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下午就早早的回家,和丈夫王善相伴,反正如意已经可以独当一面。
这一回王嬷嬷养病半年,一直是丈夫王善贴身照顾,外甥女腊梅也时常过去陪伴,但腊梅已经嫁人,有时候也要回家看看。王嬷嬷和王善的相处从最初的疏离别扭,到慢慢习惯。
两人的关系倒不是旧情复燃、老夫老妻聊发少年狂什么的,更像是多年的亲人或者是朋友,王嬷嬷的眼病让两人明白了其实岁月并不漫长,他们已然老去,正在走向生命的尽头,只要不是相看两厌,两人其实可以相伴度过余生。
失去孩子的痛苦随着岁月的流逝,逐渐变成一种羁绊,夫妻两人一对眼神,就明白对方心里想着什么,沉默着拍一拍的对方的手:是的,我明白你此时正在痛苦,我也是。
三个月后,秋去冬来,季风起,杨数和鹅姐夫又带着众人给的本钱南下组建了商队,下了西洋,这一去,估计又是三年多才能回家。
东府里,秋租收上来了,年底算总账的时候,夏收又带着通州宝庆店四万银子的利润回来了。
二小姐张言华果断凑了五万两银子,全部还给了西府!
周夫人不理解女儿为何要这么做,“秋租加上宝庆店的利润,统共就七万两,你还西府五万,就剩下二万两,眼下要过年,下一次收入要等明年收了春天的租子,这点钱花起来捉襟见肘,府里的下人都怨声载道的,你还三万就不行了,剩下两万明年再还,反正西府有钱,又不着急等这些钱用。”
张言华说道:“父亲的脸伤已经养好,可以出去见人了,这一出去,就得花钱。我得在父亲把钱库里的钱拿走之前,抢先把钱都还了,无债一身轻。”
“剩下两万要过年、过日子,还要熬到明年收春租才有新的进项,我就不信父亲还执意把这些钱都花掉——如今皇上一直没有批下五万盐引,就是不给咱们了嘛,如此一来,父亲就没有理由再找西府借钱,借了拿什么还呢?皇上拒给盐引,人家西府又不是冤大头。”
“你——”周夫人被堵得说不出话来,这也就是有老祖宗撑腰的亲闺女敢这么做,断了亲爹的后路。
否则,她也好,大儿媳妇夏氏也好,都是万万不敢用这种手段“对付”一家之主的。
夏氏的病已经痊愈了,东府欠债也清了,张言华本打算把在年底把管家之权交还给大嫂,可是夏氏病愈之后立刻诊出了喜脉,且怀像不太稳,需要静养。
老祖宗发话说,要夏氏安心养胎,张言华继续主持中馈。
次年开了春,如意收到苏州王延林写的信,她嫁给了朱希召。朱希召带着她在各地游历,抄录宋元两代状元们的墓碑,打算编写两本状元录,王延林跟着夫婿游山玩水,吟诗作画,神仙眷侣般。
如意很为王延林高兴,女子能够走出去多么不容易啊。
春天桃花盛开的时候,定国公府传来喜讯,定国公夫人张德华生下一子,母子平安。
把老祖宗高兴的,下令十里画廊连续点灯三夜,庆贺重外孙的到来,从此百年定国公府也有张家人的血脉。
夏天到了,又入了秋,又是一年的中秋节,东府二小姐张言华和魏国公定了婚,钦天监合了两人八字,把婚期定在明年二月,也是二月十八——去年这天正好是张德华出嫁的日子!张言华即将成为魏国公的续弦,成为魏国公夫人,两姐妹年纪轻轻就都是国公夫人了。
但是,魏国公已经在今年春天的时候,回到了南京祖宅魏国公府——魏国公一脉世代镇守南京,这是从大明永乐年间就定下来的祖制,之前是因这个第七代魏国公年幼无知,被召到京城读书明理,现在他早就成年了,得需回到南京,履行历代魏国公的责任。
如此,张言华嫁给魏国公就是要远嫁到千里之外的南京,很可能此生都无法回京城了!
张言华听到婚讯,愤怒的跑去质问母亲,“这样的婚事肯定不是一蹴而就,应该在暗地里早就开始谈婚论嫁了!您一直都知道对不对?您明明知道我不想成为魏国公的续弦!明明知道我会反感这门婚事!您就是这样做了!可笑我傻乎乎的一直蒙在鼓里!”
周夫人早就料到女儿有如此反应,说道:“不仅是我,你父亲,还有老祖宗、咱们家太后娘娘、甚至夏皇后都是乐意促成这门亲事的,女儿啊,都是为你好。”
第五卷:散芳华
第126章 第一百二十六回:为家族言华从婚事,卖田地夫人备嫁妆
第一百二十六回:为家族言华从婚事, 卖田地夫人备嫁妆
张言华听了无数次“都是为你好”,今天这句最残忍。
从小到大,母亲总是把她和大姐姐张德华比较, 并不是为了她好,只是为了母亲的虚荣心和好胜心。
张德华成为国公夫人, 好强的母亲也要她当国公夫人。
张言华知道,这门婚事在母亲这里是没得商量的。
绝望之下,张言华去了颐园松鹤堂找老祖宗,虽然母亲告诉她, 老祖宗也是这个意思, 但,倔强的张言华依然不肯死心, 哪怕是最坏的结果,她也要亲耳听到才行。
一年过去,老祖宗因消渴症的缘故, 身体瘦了不少,刚刚入秋,就穿上了夹棉的衣服, 有些弱不胜衣, 身体也佝偻了,脊背总是挺不直。
扑通一下, 张言华跪在硬冷的地砖上,一旁的花椒都来不及给她垫上蒲团。
花椒抱着蒲团,急忙道:“这可如何使得, 二小姐小心伤了膝盖。”
“你们都退下。”老祖宗屏退了众人, 屋里只有祖孙二人。
张言华梗着脖子不肯起来,“老祖宗, 求求您,我就是嫁给贩夫走卒,也不能嫁给魏国公啊,魏国公夫人那么好的人,还是大嫂的亲姐姐,才死了一年,我就……我不同意这门婚事。”
老祖宗仍由她跪着,“张家锦衣玉食把你养大,能给你的都给你了。张家三个孙女,德华知书达理,容华谨慎小心,唯有你过得最恣意,我也一直惯着你,不让你娘拘着你。”
“你管家的这一年,大兴俭省之法,得罪了好多人,连你父亲都找我告状,我都弹压下去了,要他们不准找你的麻烦。”
“因为我知道,女孩子家也就在娘家当姑娘的时候能够任性一些,等过了门,成了婆家的媳妇,就再也回不去了。”
张言华哽咽道:“既然知道前路灰暗,为何要我看见光?见过光的人,如何忍受将来的日子都是晦暗无光的?老祖宗为何对我如此残忍?”
老祖宗并没有责怪张言华口不择言,她的目光里有怜悯和悲凉,也有克制和漠然,“因为你……最像少女时期的我,只有来寿家的见过这样的我。但是我那时候没有一个包容的祖母庇护着我,让我可以任性恣意,我一直在隐忍克制,一直道嫁入张家,成了张家妇,头胎生的又是女儿——”
老祖宗闭上眼睛,初为人妇,没有儿子傍身时的委屈还历历在目。
老祖宗说道:“看到你,就像看到了我,想着哪怕只能快活几年年也是好的。将来成为妻子、母亲、祖母的漫长岁月里,若有苦熬日子的时候,还能把这些美好的记忆拿出来尝一尝,能得几分甜滋味。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百年魏国公府,族人成百上千,你将来是徐家宗妇,来管这个庞大的家族不是易事,要比你现在当家理事要繁琐数倍,你又独自一人远在南京,我……除了给你添一些嫁妆,就只能给你这些。”
“我要履行我的责任,稳定张家基业,你也要担负起为张家联姻、增加盟友的责任。女子成婚前和成婚后是两个世界,这一点,没有人比你大姐姐德华更明白的,明天德华会回娘家一趟,她会跟你讲清楚的。”
“希望你……明白事理。”
张言华听到这句“明白事理”的话,比母亲那句“都是为你好”更加心寒。她们三个女孩子的价值就是联姻,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不同意就是不明白事理。
张言华后来是被人扶到轿子上抬回东府的。
次日,定国公夫人张德华回娘家恭贺二妹妹定亲。生下儿子之后,张德华长的珠光圆润,模样气质越发像宫里太后娘娘年轻的时候。
张德华去了二妹妹的闺房,张言华躺在榻上,目光无神,也不和心心念念的大姐姐打招呼了。
张德华一声长叹,“我们这种外戚之家,本就是以联姻为立家之本,后代男人基本已经荒废了读书举业,早就不是过去沧州那个书香门第了。为了家族基业,我们三姐妹必定是要高嫁的,你不嫁魏国公,又能嫁谁去?”
“当今这些没有老婆的勋贵们,魏国公年轻,家世好,爵位高,他是最好的选择。”
“但他不是我的选择。”张言华终于开口说话了——昨天从老祖宗那里回东府之后,她就一直不说话。
张德华改口说道:“魏国公是我们家族最好的选择。外头不知多少人羡慕你的亲事。”
张言华冷哼一声,“我偏不稀罕。”
张德华说道:“你不稀罕就不吃饭了?听说你从昨天中午开始就不肯动筷子,瞧瞧,脸都黄瘦了。”
张言华别过脸去。
张德华对着红霞点点头,红霞赶紧把饭菜端过来,搁在桌子上,然后默默退下了。
张德华端起一碗火腿粥,“我们这些女孩子,迟早都是要嫁出去的,就像砧板上的肉,横竖都要挨一刀。你就——”
“是啊,人横竖都会死的。”张言华抢话道:“就让我饿死好了。”
张德华叹道:“从小到大,我的口齿就不如你,本不该来当这个说客,根本说不过你嘛。但我不能不来,你以后远嫁南京,咱们姐妹见一面,少一面,还不知——”
蓦地,张德华放下粥碗,用帕子捂住嘴干呕起来了!
张言华蹭地坐起来,轻轻拍着姐姐的背,“你怎么了?这天已经凉快了,怎么还受了暑气?红霞,红桃!去取解暑药丸来!”
“不用。”张德华摆摆手,扶了扶胸膛,“我不是中暑,我只是……”
张德华把张言华的手按在自己的小腹上,“又有了一个。”
正好红霞已经拿着解暑药丸进来了,听到了这个好消息,笑道:“还记得当年大小姐出嫁前夜几位小姐们喝酒玩酒令,是如意当令官,大小姐连抽了两张和牌,都是我抢着把酒令说出来了,一个是夫唱妇随真和合,另一个是三年抱两笑呵呵,还真的灵验了!”
得知大姐姐怀了第二胎,张言华不敢再任性了,就怕姐姐为她担心,伤了胎气。
张言华坐起来吃饭,说道:“这一胎是不是还不是闻不得荤腥?红霞,把这些荤菜都撤下去。”
可怜张言华此时不得不绝望的对命运低头了,还顾忌着姐姐的感受。
她其实并不是个任性骄纵的姑娘。
看着二妹妹懂事的样子,张德华越发难过,还不得不强打精神,给她讲如何在百年勋贵家族里当宗妇。
“……你刚嫁进去,肯定有不少人试探你的深浅,拿规矩来压你。这时候你要顶住,不要被这些人拿捏住了,服从规矩,但不要服人。纵使是你的丈夫,你也可以拿规矩反驳。”
“你的底气来自你的姓氏,太后娘娘曾经母仪天下十八年,你是太后娘娘的娘家侄女、明媒正娶的魏国公夫人,纵使魏国公也会忌惮你的身份。”
“你当了国公夫人,丈夫就不仅仅是丈夫了,不要拿平民百姓之家贤妻良母的标准来要求自己,那样会过的很惨。丈夫是你的伙伴,有时候也会是你的对手,实在不能举案齐眉,就不要强求了,就把魏国公夫人当一份差事来做……”
张德华爱妹心切,恨不得把脑子里的东西全部灌给二妹妹,脑子想什么,嘴里就说什么,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
有些话张言华听得懂,有些听不懂。
女子婚前婚后过得是两种日子,张德华最明白不过了,希望提前给二妹妹说一说,将来好有个准备,不像她,什么都要靠自己摸索,同时还要肩负孕育子嗣的重任,百年勋贵家族的宗妇就是很累人的差事啊。
离张言华出嫁还有半年,周夫人紧锣密鼓的为女儿备嫁妆,由于京城到南京路途遥远,类似床、家具什么粗笨的大家伙不好带,都要换成方便装箱的金银细软。
还有陪嫁的田地和房屋,远在京城,将来收租也不方便,周夫人就琢磨着都变卖了,换成了银钱,再交给女儿带到南京,在江南的地界重新购置田地和房产。
周夫人要出手的地产太多了,出的又急,要成交时,买家乘机压价,把周夫人气的够呛,索性不出了。
周夫人跟张言华说道:“我的地产一分二,分给你和你哥哥,就是买家见我着急出,翻脸压价,最终还是你吃亏,我就想着先不着急一口气都卖了。我慢慢的往外出,然后把银子一笔笔的给你捎过去,你在江南置办新的地产,细水长流的收租,将来这些都是你安生立本的本钱。女人任何时候都得有自己的钱,花起来趁手。”
张言华说了句“随便”,就继续对账,看账本,好像谈论的是别人的嫁妆。
周夫人见女儿忙个不停,连自己的嫁妆都不关心,就说道:“你订婚了,要把心思放在备嫁上。这主持中馈的差事就交还给你大嫂吧。你将来在南京魏国公府,还有几十年的漫长余生,你得为自己盘算啊。”
“你忙娘家的活,到处俭省,落下多少埋怨,只是不敢当面顶撞你就是了。俭省下来的钱都是官中的,你一个钱都带不走的。到头来,你一嫁出去,丰厚的钱库归你大嫂管,你能落到什么好处?为人做嫁衣罢了。”
张言华甩着脸子,“我乐意,大嫂挺着五个月大的肚子,让她好好安胎便是,等她平安产下孩子,出了月子,把身子养好了,我就交还中馈。”
“我已经答应远嫁南京,你们还想怎么样?嫁妆的事我万事不管,随便你们安排,我没兴趣。”
张言华的婚事由不得自己,只得任由家族安排,对备嫁更厌屋及乌,讨厌至极。
目前她唯一能够掌控的就是中馈,所以,能抓住一刻是一刻,让自己忙起来,没有时间去想那些未知的命运。
周夫人被压价的事情传出去了,西府崔夫人听了,很是为张言华惋惜:“这婚事其实早就定下了,只是因为魏国公才丧妻几个月就要再娶,说出去不好听,好歹等了一年才公布而已。”
“既如此,大嫂早就该把田地房产往外出,悄没声再派人去南京另外置办田地房产才是啊,怎么这点成算都没有,上花轿现扎耳朵眼,人家可不要乘机压价么?”
西府夫妻都是理财有道之人,西府侯爷说道:“干脆我们出钱,按照原价把大嫂要出手的地产都买下来吧。凑了钱,赶紧去江南置办田地,二侄女有这些房契地契当嫁妆,一来,嫁妆单子上好看,二来远嫁到南京也不愁钱花。”
崔夫人冷笑道:“就大哥大嫂的性格,咱们别说原价购入,就是高价买到手,她也觉得是咱们占了便宜。”
西府侯爷当然晓得东府夫妻的秉性,前年陆续借了五万两银子,从不提还钱的事,还是二侄女大兴俭省之法,再加上夏收把宝庆店经营有方,这才把钱还上了,否则这笔钱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西府侯爷说道:“不看僧面看佛面,咱们就在看二侄女的份上,就当帮她了。”
张言华是个硬气的好姑娘,一个姑娘家当家,居然把家里的债都还清了。
崔夫人也很喜欢这个二侄女,如今要远嫁南京……崔夫人叹道:“好吧,我去跟大嫂谈,都是为了二侄女,否则我才懒得去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破事。”
崔夫人“屈尊”去了东府,周夫人虽然糊涂,但事关女儿的利益,不至于糊涂到底,就跟西府达成了交易,得了现银五万两。
有了银子,接下来是要去江南买田置房产,这种大宗的买卖,得要当地有名望的人出面帮忙,方不被人欺骗吃亏。
找谁呢?老祖宗少不得亲自修书一封,写信给外甥王延喆和外甥女王延林帮忙。
苏州王氏在江南是赫赫有名的书香门第,人家几百年的历史,比大明建国的日子还长,但王阁老这个侄女婿从来不给张家面子,只能靠王氏兄妹了。
这一代人,王延喆和西府二少爷张宗院关系很好,王延林今年已经嫁到苏州朱氏家族——又是一个书香望族。
苏州和南京很近,老祖宗觉得,张言华嫁到南京魏国公府之后,如果有苏州王氏和苏州朱氏当靠山,她的日子应该能够好过一点。
这就是姻亲关系的好处了,靠着血脉交融,形成一个个无形的关系网。人情社会,上到达官贵人,下到贩夫走卒,都是靠一个个关系网来走动。
老祖宗提笔写信,但是她年纪大了,各种老病慢慢的上来,不仅仅是消渴症和遗忘症,现在连双手和头部都有时候会不经意的颤抖。
尤其是在写字的时候,有时候手抖得连笔尖的墨都能甩出来。
老祖宗写了好几次都不满意,都是写到一半就将信纸揉成一团,扔了。
扔到第五团的时候,老祖宗烦躁的将笔搁在笔架上,“真是个老废物了,连字都写不好。”
一旁伺候笔墨的王嬷嬷说道:“不如您口述书信,要如意代笔写字吧,她这几年把您抄写的《金刚经》当字帖,一笔小楷已经有所成,模仿的有七分相似。”
老祖宗就派了花椒把如意叫到松鹤堂。
王嬷嬷把老祖宗揉成团的半封书信摊开了,要如意照着抄写,“你不用着急,回想《金刚经》上的笔迹,慢慢的写。”
如意已经练字两年,舍不得花钱买字帖——宁可买话本小说看,有且只有老祖宗抄写的《金刚经》当字帖,模仿的字迹当然相似了,王嬷嬷说的七分相似太谦虚了,至少有八分相似吧!
老祖宗看了如意抄写的书信,连连点头,“不错,真不错,就像我亲笔写的似的。我记得你以前写的账本,就像蚯蚓似的蠕动,看到我眼睛都疼,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来着?”
老祖宗记性不好,王嬷嬷接话道:“那是五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如意刚刚进颐园当差,我要她做了个吉庆街拆迁的账本,那时候她才十二岁,没有正经读过书,只稍微认得几个字,能写成那样已经不错了。”
如意到底是自己人,王嬷嬷能夸就夸。
见字如面,老祖宗爱面子,否则也不会花那么多功夫去练字,无奈年纪大了手发抖,写出来的不复从前,现在如意模仿她的笔迹惟妙惟肖,老祖宗就跟王嬷嬷说道:
“把你的如意借来一用,以后我的书信就专门找她吧,我说她写,免得一笔丑字,被人瞧出我已经老的不中用了。”
王嬷嬷忙道:“什么借不借的,她就是咱们颐园的丫头。”
于是,老祖宗给王家兄妹关于帮张言华置办江南田产、地产的事情都是如意代笔而成。
如意心道:我其实和王延林通信两年,来往书信至少二十封,这一回我给老祖宗代笔,看她能不能瞧得出来!哈哈!
信写好了,接下来就是派一个妥当的人去江南买田置地。
选谁呢?周夫人是个糊涂人,但在亲生女儿的利益上不含糊,晓得自己人都是些庸人,五万多银子交出去不放心。
周夫人就挑中了大管家来禄的亲生儿子,来春。
来春常年跟着父亲做事,见多识广,是个靠谱的,且是家生子,知根知底,没有不放心的。
来春拿着五万两银票、老祖宗的两封“亲笔信”,还带了几个看门护院的家丁一起下了江南,往苏州去了。
来春买船下江南不久,来禄家里就传来了大喜讯:腊梅怀孕了!
来禄都快六十的人了,还能让妻子怀孕,啧啧,身子不错嘛。
就在人们纷纷恭喜来禄时,唯有王嬷嬷如晴天霹雳一般: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不同房,不同床,只是搭伙过日子吗?
来禄这个老畜生!
王嬷嬷戴着金边眼镜,气势汹汹的去找来禄算账!
丫鬟照水赶紧把腊梅请过来,王嬷嬷撸起袖子,“来禄人呢?老畜生躲到那里去了?”
腊梅赶紧按住了姨妈的手,“此事与来禄无关,来禄不是孩子的父亲——他是孩子的爷爷。”
第127章 第一百二十七回:为后代嬷嬷计深远,为好友如意探究竟
第一百二十七回:为后代嬷嬷计深远, 为好友如意探究竟
一天两次遭遇晴天霹雳是什么体验?
就让王嬷嬷告诉各位看官吧。
听到腊梅的解释,王嬷嬷把金边眼镜摘下来,揉了揉有些酸疼的鼻梁。
她没有再戴上眼镜, 而是把眼镜放在桌上,得知来禄不是父亲是爷爷之后, 王嬷嬷觉得这个世界太疯癫了,看的太清楚,眼睛舒服,但是脑子要炸裂了, 反而不好。
不如雾里看花, 模模糊糊的,难怪都说不聋不痴不做阿翁, 还不如不知道真相呢!
王嬷嬷难以接受这个真相,但是,揉着鼻梁, 冷静下来,想一想:腊梅今年三十一岁,来春二十八, 来禄五十八!
这三个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王嬷嬷心想,如果我是腊梅……确实, 来禄那张老脸实在没法下手。
来春就好多了……哎呀,想茬了,现在考虑的不是这个问题!
王嬷嬷赶紧问腊梅:“来禄知道是来春的吗?”
这么大一顶绿帽子!来禄都能改名字叫做来绿了!
“知道。”腊梅说道:“我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有四个月了, 我在月事停了的第二个月就告诉了来春, 第三个月我们偷偷出去医馆诊脉,诊出喜脉, 确定有孕,我和来春就一起向来禄表明了。”
王嬷嬷问:“来禄是怎么说的?”
腊梅说道:“来禄说,他早就觉察到了,只是没捅破这层窗户纸,难怪他这两年都没有再催来春成亲。”
王嬷嬷难以置信,“来禄就这么平静的接受了你们的……事情?”
腊梅说道:“来禄说,不管怎么样,家里有后了,这是好事,要我好好调养身子。再说了,这事如果闹开了,来禄还有什么脸面继续当东府的大管家呢?他最在乎这个位置。””正好,来春去了江南给二小姐置办田产房产,他不在家里,我和来禄宣布有孕的时候,可以避嫌,少些闲话。”
王嬷嬷把手放在腊梅的小腹上,曾经她也孕育过一双儿女,可惜两个孩子都没有站住。
如今,腊梅肚子里的孩子有两家人的血脉,王嬷嬷觉得癫狂之余,又有些期待和兴奋。
王嬷嬷和来禄一样,上了年纪,很多事情想开了,对延续血脉新生命的期待,超越了俗世的规矩。
再说,木已成舟,又能怎么样呢?
接受了现实,王嬷嬷又立马想着如何解决现实的问题。
王嬷嬷说道:“来春今年二十八了,他一直不成亲,终究不是事,别人迟早要说闲话的。你总要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吧,流言可畏。我觉得,乘着来春下江南,就顺手推舟,制造一个他在江南遇到了可心的女子,私定终身,金屋藏娇的谎言。”
“如此,就能解决来春的婚事,堵住别人的嘴。”
这是个办法,不过……腊梅说道:“都说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啊,这个不存在的儿媳妇难道一直都藏着不出现?迟早露出马脚来。”
王嬷嬷说道:“等过个一两年,就说那个金屋藏娇的儿媳妇一病死了,来春发誓守贞,一辈子不二色,再也不续弦便是了。”
腊梅点点头,“好,等来禄回来,我就跟着他商量这事。”
王嬷嬷说道:“这是权宜之计,若要长远考虑,还是得出了这个地方,像来寿家的一家子一样,脱了奴籍,将来你们全家迁去江南或者其他地方,没有人认识你们,重新开始生活,你和来春就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了。难道一辈子都要偷偷摸摸的?”
面对亲姨妈,腊梅就实话实说了,“其实……偷,挺有趣的,我头一次婚姻时,不喜欢床上那些事儿,没有感觉到任何乐趣,只为繁衍子嗣不得不做罢了。直到遇到了来春,方食髓知味,我喜欢他。”
没想到外甥女如此大胆,王嬷嬷说道:“来禄今年五十八,快六十岁的人,半截身体都入土了,也该考虑将来身退荣养的事情。你们自己商量吧。”
腊梅却拉住了王嬷嬷的手,“将来脱籍离开这里,找一个地方重新开始生活,我们也是要带着姨妈和姨夫一起的,我们得给您养老。”
王嬷嬷心头一暖,又把手伸到了腊梅的肚子上,“这孩子将来要养五个老人。”
腊梅笑道:“将来未必只有这一个——姨妈,您和姨夫是怎么打算的?如今东府大房得势已成定局,大小姐成了国公夫人,生了儿子,还怀了二胎,在定国公府地位稳固,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依我看,您的眼睛毕竟不方便,一辈子都要戴这个劳什子眼镜,去年其实就可以出府荣养了。”
王嬷嬷叹道:“去年我也这么想过,可是我金针拨瘴回来看望老祖宗,看到老祖宗半年不见就老成那样,头发全白了,来寿家的一把年纪也还坚持陪在老祖宗身边,我就想,老祖宗还能活几年呢?等送走了老祖宗,我再走吧。”
“再说紫云轩有如意,我这个差事也不累人,不是陪着老祖宗说说笑笑,就是一壶清茶坐个半天就回去了。我若整天待在家里也怪闷的。”
晚上,来禄回家,腊梅跟他说了王嬷嬷“金屋藏娇”的计策。
来禄当了五年大管家,过足了“官瘾”,已经到了含饴弄孙的年纪,就不复当年的意气风发了——虽然被亲儿子戴了绿帽,但毕竟孙子是他的啊!
何况,当初他和腊梅的婚姻本就是一场交易。
唉,这么稀里糊涂过毕竟不能长远,总得为孙辈考虑。
来禄说道:“这个主意不错,将来免了不少风言风语,我连夜写密信跟来春交代一下,再给他一些银子,要他在江南给咱们自己家置办一些房舍田地,这也是给咱们孩子——”
来禄一想,这样说好像不对,就改口道:“给你们的孩子、我的孙辈留后路。”
颐园,听说腊梅姐姐有孕,如意震惊不已,想到来禄一把年纪,还……唉,如意心疼腊梅,听说孕妇都喜欢吃酸酸开胃的东西,就把如意娘新熬好的洋柿子果酱拿出来,拿去送给腊梅。
去年都说洋柿子和洋芋头好吃,如意娘就在城北的积水潭租了两亩菜地,一亩种洋柿子,一亩种洋芋头,夏天的时候得了许多,根本吃不完,就都熬成了洋柿子果酱保存起来。
如意甚至狠了心出了五两银子的大价钱,用了民信局八百里加急的包裹,用四天时间,把两罐子洋柿子果酱捎给了远在苏州的王延林!
和洋柿子果酱一起送到苏州的还有半袋子洋芋头——没敢送太多,因为一共超过十斤的重量要还要加钱。
如意把洋芋头的做法在信里详细写了,就是切成剥片或者切成条油炸,薄片就像炸麻花一样炸的脆脆的,条状则是切成手指头粗细,炸到外脆里软,然后蘸上一点洋柿子果酱吃——这个吃法是赵铁柱尝试出来的,洋柿子果酱的酸味刚好可以中和炸物的油腻,不知不觉就吃好多。
洋芋头比较好存放,就藏在地窖里,可以吃到明年开春。
如意把两罐子洋柿子果酱送给腊梅,腊梅很喜欢,“我最喜欢用这个做成酸汤喝。”
如意说道:“吃完了向我再要便是,我娘熬了许多,都加了糖熬干了水分,像腌咸菜似的封在缸子里。”
孕妇要多休息,如意稍坐了坐,就告辞了,转道去了东府议事厅 ,把一罐子洋柿子果酱送给红霞。
红霞正在对账,把算盘拨弄的噼里啪啦响,见如意来了,点点头,“你先坐,我把这笔账算完。”
如意喝了半杯茶,红霞就结束了,坐过去陪着她说话,“你去瞧我姨妈了吧?她今天气色如何?胃口好不好?”
红霞还盼着抱上小表弟或者小表妹呢。
如意说道:“瞧着都还好,都是孕妇,腊梅姐姐的精气神比大少奶奶要好一些。”
红霞叹道:“正因大少奶奶怀相不好,我们小姐手里的活交不出去,我也得继续留在这里打算盘做账——我想回梅园,跟胭脂作伴,唉,有时候回想,我那时候怎么不知道珍惜呢,在梅园的日子,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如意说道:“胭脂也很挂念你,还跟我说,前几天中秋节,你跟着二小姐回颐园松鹤堂过节,她和你一起说话玩耍,瞧着你好像有心事的样子,问你,你就说太忙。”
“想来也是,我在颐园紫云轩管着一百来号人都难得有闲时候,你在东府管着五百多人,还要忙着大宗物品的采买,就更忙碌了。”
“你且忍耐半年,明年开春,二小姐远嫁南京,家事肯定会交还给大少奶奶,你就回梅园,依然和胭脂一起当差。”
二小姐远嫁南京,和大小姐张德华一样,肯定会有陪嫁丫鬟和几房人家一起过去的。
同样是二小姐的贴身丫鬟,红桃肯定会作为陪嫁丫鬟的身份去南京,但是红霞有来禄这个姨爹,在府里根基深厚,她将来是要当有头有脸的管事媳妇的,肯定不会当陪嫁丫鬟。
故,二小姐出嫁后,红霞就可以回梅园了。
但是,听到如意这样的劝慰,红霞脸上依然淡淡的,说道:“将来的事情……谁知道呢。唉,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情。我表弟赵铁柱和吉祥他们这些豹子营都去山东剿匪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那边有消息吗?”
豹子营这一年基本上是以战练兵,张公公带着他们,那里有匪去那里,已经平定了两个土匪窝了。
“还没有。”如意说道:“他们入秋才走的,至少得一个月吧。”
两人聊了几句,外头就有好几个媳妇子来回事,如意不便久留,就走了。
红霞送客到了门口,看着如意的背影,忍不住叫了一句,“如意啊。”
如意停步,转身回头,“什么事?”
红霞嗫喏片刻,说道:“你就跟胭脂说,我其实还好,就是平日事儿太多,倘若得了闲,我就回园子找她玩,不要担心我。”
如意应下了,回到颐园,跟胭脂讲了今天的事情。
胭脂说道:“可惜我是颐园的人,要管着梅园的梅花树和仙鹤,不能去东府帮她。”
如意蹙着眉头,说道:“我觉得没有这么简单,红霞的性格我是知道的,争强好胜,这样的人手握权力,只会更高兴,你看她去年刚接手的时候更忙,也没见她这样闷闷的啊,那时候整天风风火火的。”
胭脂说道:“或许是时间一长,疲了?你在紫云轩这两年,不也有疲倦心烦的时候吗?”
如意说道:“我其实还好,觉得烦的时候,就算一算我赚到的月钱和打赏,心里就舒服多了。或许红霞这种从小到大都没有缺过钱的人,无法像我这样靠数钱来让心情变得好起来吧。”
胭脂说道:“正是这个理儿。我在梅园想我爹和弟弟的时候,也是靠数钱让自己高兴。这几年我家里不穷了,不缺钱的日子真舒服。”
话虽如此,如意心里依然有个疙瘩。因为红霞性烈如火,心直口快,如果她在东府里干的疲倦心烦,肯定会和她或者胭脂找机会聚在一起说一说,或者背地里骂一骂也行,不会一直憋着。
胭脂会憋着,但红霞不会。
能让红霞这样的人都不开口说出来,就不仅仅是事多疲惫了。
晚上入睡的时候,如意一闭上眼睛,就是今天在她离开议事厅的时候,红霞突然叫住她的那句“如意啊”。
如意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脑子里的红霞至少叫了一百声“如意啊”。
如意反复回想着那时候红霞的眼神和表情,那张脸不再是往日的明媚鲜妍,艳若朝霞。
以前那双眼睛是藏不住事的,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所以红霞打牌总是输钱,没有赢的时候。只需看她的脸和眼神,就晓得她手里的牌好不好。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直爽如红霞,也藏了深不见底的心事。
可是,如意身在颐园,红霞在东府,如意在颐园的三大耳目——上夜,洒扫,看门都排不上用场,他们又不在东府当差。
不过,有一个人……次日,如意叫住了回事完毕、正准备离开的潘婆子。
“潘婶子请坐。”如意热情招呼她坐下,潘婆子的丈夫潘达是东府管着车马的,府里进进出出的事情很难瞒过她——当年周夫人要奶娘周嬷嬷典当珍珠衫、给娘家庆云侯府填窟窿的事情就是潘婆子捅出去的。
这几年来,王嬷嬷渐渐不管事了,潘婆子已经成了如意的心腹,如意说道:“向您打听个事——就是红霞在东府协助二小姐管家理事一年多了,有没有什么人给她添堵使绊子?”
潘婶子说道:“怎么没有?俭省之法实行之后,东府多少人的油水没了,连采买都成了清水衙门,背后里嚼她的人不少,比如那个张妈,不过,后来一个个被收拾了,就安静了许多。有来禄和腊梅给红霞撑腰,那些人不甘心也只能忍着。”
“如今,二小姐定了婚事,明年开春就要嫁到南京,再忍个半年,以后有机会再捞呗,那些人再没心眼子,也不敢在这时候给红霞添堵。”
这么说,是以前有,现在没有了。
潘婆子说道:“当家三年狗都嫌,何况要俭省度日。红霞落众人埋怨也正常。咱们颐园因是老祖宗养老之地,一点没减,所以都不觉得。东府那边这一年半日子可不好过,针线都是自己做,不请外头的裁缝师傅,每人的饭食都按照定例来,多的一点没有,想吃什么就自己掏钱去添。”
“就是那周夫人,夏天的时候想吃青瓜拌金钩海米,也被二小姐驳回了,说自家田庄上池塘里晒的河虾都吃不完,买什么金钩海米。”
“如今,东府唯一可以点菜的就是怀孕的大少奶奶,吃什么东府大厨房都给做,不过大少奶奶从来不点就是了——”
潘婆子凑近过去低声和如意说道:“东府大厨房的菜做的不对胃口或者大少奶奶想吃什么了,就要魏紫拿着钱,悄悄来咱们颐园大厨房点菜,做好了再给大少奶奶端去,从来不给二小姐添麻烦的。”
这事连如意都不知道,颐园大厨房总管严婶子的嘴巴真严啊!
不过,依然没有瞒过潘婆子,可见她消息之灵通。
但,连潘婆子都没有瞧出来是什么给红霞添堵使绊子,可见问别人就更不晓得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如意从潘婆子这里都找不到答案,决定单刀直入,直接问红霞。
只是,人越有事,就越忙,王嬷嬷今天没有来紫云轩,跟着丈夫王善一起去观音庙给送子娘娘烧香、给腊梅和肚子里的孩子祈福,求平安生产去了。
如意独自在紫云轩忙活,到了天黑才抽出空来,不过,颐园的看门小厮和上夜女人都归她管,她可以自由出入颐园,就是夜里颐园上了锁,她也能走关系命人开门。
如意给了看门小厮辛丑一把钱,“我找红霞说说话,估摸晚些回来,你正常锁门,等我回来再开。”
辛丑点点头,“如意姐姐要不要打一盏灯笼?”
如意抬头看着月色,今天八月十八,月亮就像被啃了一小口的烧饼,虽不够圆满,但能看清路。
如意说道:“不用灯笼,有月亮就行了,你守在这里,等我回来。”
如意从颐园东门出来,走过一条甬道,就到了东府二门里的一个角门,守门的蔡婆子也是老熟人了,这些年看着如意从三等丫鬟升到的一等,出出进进。
如意给了蔡婆子半吊钱,“晚上天气渐冷,妈妈留着打酒吃。我找红霞姑娘说说话,劳烦妈妈给我留着门。”
蔡婆子笑眯眯的收了钱,“如意姑娘只管去,我横竖在这里守着。”
第128章 第一百二十八回:有机智火烧卧云馆,烈红霞有苦说不出
第一百二十八回:有机智火烧卧云馆, 烈红霞有苦说不出
红霞白天在议事厅忙活,晚上住在二小姐院里的西厢房,和红桃是邻居。
不巧, 红霞屋里没有灯光,倒是隔壁的红桃在灯下打算盘、对账本, 如今红桃和如意等人的关系变好了,见如意找红霞,就忙放下账本说道:
“方才有个老妈妈来找红霞,说夫人找她说话, 要她去卧云馆。”
卧云馆是一个没有人住的院落, 空出来堆叠着周夫人的嫁妆箱子,类似周夫人的私库。周夫人当年十里红妆嫁到张家, 陪嫁之丰厚,就连张德华都比不上的,单是拔步床就有三张, 正院放不下,就在正院附近找个空院落,专门放周夫人的嫁妆。
如今二小姐已经订婚, 周夫人忙着给女儿备嫁妆, 肯定会从自己嫁妆里挑出好的给女儿带去。
只是,天都黑了, 还找红霞作甚?难道是抄录嫁妆单子?这么着急吗?离婚期还有半年呢。
如意思忖着,踏月而去。
东府是张家长房,比西府要大, 如意对东府的格局不太熟, 又是夜里,她走到一个分岔路, 不知该往何处去才是通往卧云馆的路。
正好,有个上夜打更的老妈妈路过,如意就叫住了她,“劳烦妈妈,卧云馆该怎么走?”
上夜的老妈妈年纪大了,眼神不太好,提着灯笼去照如意,仔细打量着来人,寒暄道:“哟,是如意姑娘啊,这么晚去卧云馆作甚?那地方乌漆嘛黑的,夜里又没人。”
如今如意正是老祖宗面前得宠的人,且是一等大丫鬟,认识她的就多了。
如意心下觉得奇怪,问道:“卧云馆无人?周夫人不在那里吗?”
老妈妈说道:“周夫人白天在卧云馆整理嫁妆,黄昏吃饭时就回去了,我刚从主院那里路过的,丫鬟婆子提着洗澡水进去伺候周夫人沐浴,怎么可能在卧云馆。原来如意姑娘要找周夫人说话啊,我这就带姑娘去主院。”
如意找了个理由,忙道:“不是找周夫人,我听说卧云馆附近种着一丛昙花,昙花只在夜里开放,就去瞧瞧去。”
“我要打更,卧云馆不顺路,就不能带如意姑娘过去了。”老妈妈指着左边的一条路说道:
“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尽头是个抄手游廊,游廊走到头,还是往左走,沿着墙根一条石子路,穿过一个月洞门,左手边的一处院落就是卧云馆,昙花丛就在卧云馆的后面。”
如意道了谢,塞给老妈妈一把钱,往指引的方向快步走去。
周夫人居然不在卧云馆!
为何叫红霞去这个地方和周夫人说话呢?
打更的老妈妈说此时周夫人正在洗澡,那么,即便卧云馆有人,也不是周夫人!
那会是谁?
为何假托周夫人之名?
如意心急如焚,她每天在承恩阁爬上爬下的,身体好,一路小跑着过去了。
她跑到卧云馆院门口,院门紧闭,但是门没有从外面上锁。
如意推了推,推不开,这说明里头有人,而且是从里头上了门栓。
如意走到院墙外头,卧云馆的院墙中间有各种各样花砖垒砌而成的几何花纹作为装饰,是镂空的,最大的洞只可以伸进去一个拳头,脑袋是伸不进去。
如意踮起脚尖,把一只眼睛框在镂空的墙洞上。
透过墙洞,可以看见卧云馆里有一处房间是亮着灯的。
果然有人!
如意沿着墙根走,走到离亮灯的房间最近的地方停下,继续踮着脚看墙洞。
她先是闻到了一股酒味,就是从亮灯的房间处飘过来的。
红霞爱说爱笑,但并不怎么喜欢喝酒,也就是应酬或者宴会的时候为了应景喝上几杯。更不可能在夜里跑出去喝酒。
如意越想越不对劲,她左眼看累了,就换了个孔洞,用右眼去看。
只是换了一只眼睛的功夫,再去看时,唯一亮灯的房间也变黑了。
卧云馆一片漆黑,鸦雀无声,偶尔有秋虫鸣叫。
房间虽然熄灯了,但借着月色,如意并没有看见门开,也没有看见红霞从房间里出来。
一个可怕的念头从如意脑子里冒出来!
如意跑到院门口正要挥拳敲门,但是拳头在半空中停下了。
如意脑子转的飞快,瞬间涌出千万种猜想,她选择了一个比较稳妥的法子。
她没有敲门,从荷包里拿出一个火折子,墙角下种植着四季常青的松树,现在是秋天,松树下落着一个个松果,这东西有丰富的松脂,非常容易点燃。
小时候如意和吉祥经常背着小箩筐到处捡松果,堆在柴房里,方便如意娘做大席的时候升炉子,一点就着,还耐烧。
如意捡起松果,用火折子一个个点燃,然后把点燃的松果一个个投掷进了卧云馆!
已经入秋,天干物燥,一个个燃烧的松果很快将周围的落叶衰草点燃了!
一处处火苗在秋风下连成一片,蔓延开来,里头起了一阵喧哗之声。
“走水了!”
“快打水来!”
“老爷快走!待会上夜的婆子们肯定会过来查问的。”
里头有婆子的声音,还有杂乱的脚步声。
如意将身影隐藏在路边山石下,借着月光,她先是看见东府侯爷从院门里头匆忙出来了,往正房方向走去,然后,她看见红霞从院门出来了!
如意远远跟在红霞身后,然后在抄手游廊里叫住她,“红霞啊。”
红霞听到身后的声音,就像立刻被三九寒天的冰雪封住似的,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如意快步上前,轻轻的握住她的手,“你不要怕,是我,如意。”
听到这话,红霞转动着僵直的脖子,她的发髻有些凌乱,身上都是酒气,衣领也是松的。
借着皎洁的月光,红霞看清了来人是如意,她依然难以置信,“是你……难怪……那火……”
“是我放的。”如意说道:“我看到那个老不死的畜牲了,我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我肯定,绝对不是你的错。红霞啊……”
如意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红霞,红霞当即就像解冻似的,瘫在了如意身上,泪水瞬间打湿了如意的肩膀,红霞无声的哭起来了。
如意扶着红霞,坐在抄手游廊的椅子上,“没事了,有我在,我想个法把你弄回颐园去,远离那个老不死的色鬼。你相信我,我肯定有办法的。”
这时,如意听到周围有上夜婆子们打梆子的声音,这里是通往卧云馆的必经之路,应该是听到那边有动静,就过去查看,就连忙要红霞止哭,还拦住了一个路过的上夜婆子,说道:
“我今晚拉着红霞姑娘去承恩阁吃酒赏月,我们小姐妹很久没聚了,白天她总是忙得不得空,择日不如撞日,若喝的太晚了就留她在我那里过一夜,你打更经过二小姐院子时,跟红桃姑娘说一声,明天早上我再放红霞姑娘回来当差,误不了事。”
说完,如意还塞给打更婆子一角银子,“你好好传话,把话说的软和点,要红桃姑娘放心,晚上不用给红霞姑娘留门了,要她们自睡去。”
打更婆子得了银子,点头哈腰的,“我记住了。”
如意就牵着红霞的手,出了东府角门,那守夜的婆子还在等她呢,说道:“如意姑娘这么快就回来了?哟,还有红霞姑娘。”
如意笑道:“是我拉着红霞喝酒,如今她是个大忙人,白天都请不动,只在晚上有空,今晚去我的承恩阁,一醉方休。”
回到颐园,在东门等候的辛丑赶紧拿钥匙开门,放了如意和红霞进去。
如意说道:“你锁门吧,红霞姑娘明天早上再走,我留她过夜。”
到了承恩阁,为了不惊动蝉妈妈,如意没有回房,只带红霞来到楼阁里坐着,这里只有她和红霞,还有米市王延林的画作陪着她们。
红霞经过这一路的波折,已经不哭了,她先是呆呆的坐了一会,然后如在噩梦里惊醒一般,紧紧抓住了如意的手,“如意啊!若不是你放了火,侯爷今晚是不会放过我的……”
原来,早在去年,东府侯爷被周夫人抓花了脸,没脸出去见人,就在府里养了三个月。
那时候,二小姐执掌中馈,大兴俭省之法,红霞伶牙俐齿,是二小姐的“马前卒”,她和那些管事媳妇们对嘴,丝毫不落下风,是东府出了名的泼辣丫鬟。
红霞的泼辣,是为了办事,让管事媳妇们不敢糊弄她和二小姐。
但是,在东府侯爷这个老色胚看来,红霞就是一个令人馋涎欲滴的“奇女子”。
东府侯爷对周夫人这种贵妇人毫无兴趣,喜欢猎奇,什么独特口味的都想尝一尝,年轻时还跑得动,老祖宗又在宫廷陪伴太后,无人管束他。他曾经远去泰山,尝过泰山专门给人生儿子的姑娘,还偷偷下过扬州,品过瘦马。
现在年纪大了,老祖宗从宫里回家荣养,就在隔壁颐园住着,东府侯爷不方便再出远门,在外头有看中的奇女子,就包养成外室,钱帚儿就是其中最得宠的。
这张老脸被周夫人抓伤之后,倘若顶着四个爪印的疤去见外室,会觉得没面子,有损他在女人们面前的“威仪”,就只得蹲在家里养伤。
但,老色胚的一颗色心,并没不会因脸上而收敛,他在家里养伤,看着娇俏泼辣的红霞,一颗色心便蠢蠢欲动起来了。
他就喜欢这样与众不同的姑娘。
一开始,只是借故说伤药不好,要红霞给他找新方子换药。
红霞只是把他当侯爷看,服从命令,找了些海上方交差。
到了第二年,侯爷的脸彻底好了,为了显年轻,他把胡子剃了,时不时借口红霞给他找的海上方有大效果,把她叫到内书房去,赏给她一些贵重的东西。
但是红霞不为所动,她从小就不缺钱,家里有姨爹来禄贴补,吃穿都跟外头普通官宦人家小姐似的,对于侯爷给的赏赐,红霞只是道谢,并没有放在心上,更不可能动“芳心”!
可是,她不动,侯爷的色心蠢蠢欲动啊!
尤其是今年夏天,红霞也十七岁了,身体也长开了,生的面容姣好、凹凸有致,夏天天气热,衣裳穿的薄,侯爷的眼神瞧着就不对劲,只是还没有上手触碰,红霞虽然天真,但她一点都不蠢啊!
侯爷看她的眼神,就像她没有穿衣服,光身儿站在他面前似的!
她被侯爷瞧得不自在,就推说二小姐有事找她,急匆匆就走了。
红霞回来,依然恶心的要命,泡在桶里洗澡,狠狠的搓洗着自己的身体。
虽然没有被触碰到,但是,单是那种恶心油腻的目光,她就觉得自己被亵渎了。
这种事情,红霞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找谁诉说。
告诉二小姐?东府侯爷是她爹,亲爹。
告诉老祖宗?那是她亲儿子。
告诉周夫人?哼,到时候周夫人估摸倒打一耙,还会骂自己是个勾引男人的狐狸精呢。
告诉姨爹姨妈?他们夫妻是东府大管家和大管家娘子。
告诉爹妈?他们都是东府的奴。
告诉如意胭脂?她们都是西府的奴,东府西府,都是张家,同气连枝。
更何况,东府侯爷并没有对她动手做什么,她无凭无据,又是东府家生子,她能怎么办呢?
红霞想着,如果告诉别人,别人不仅帮不了她,还会把别人也拖进这件恶心的事情里头,一起痛苦罢了。
思前想后,红霞选择了沉默,心想,以后若是侯爷再借口赏赐什么的,她找各种理由不去就是了,她是二小姐房里的丫鬟,那有当父亲的把手伸到女儿房里的道理?
二小姐明年开春就要嫁人了,侯爷再不要脸,也得顾忌二小姐的名声吧!
张家这种外戚世家,不就靠嫁女儿来延续家族荣耀么。
于是,红霞决定先忍耐,只是,人心都是肉长的,忍着忍着,会痛,会悲伤,会愤怒,会有时候忍不住,露出痕迹来。
比如,昨天如意拿着洋柿子果酱来看红霞,红霞很感动,情绪一时失控,冲破了理智的牢笼,一句“如意啊”,差点就说出那些不堪之事了!
今天夜里,忙了一天的红霞回到房间,正准备洗澡,外头有个婆子进来说,周夫人在卧云馆跟她说话。
周夫人最近一直在清理旧时的嫁妆,挑出好的给张言华,写在新的嫁妆单子里。
但是张言华很反感一切和备嫁有关的事情,所以,周夫人平时都是找红霞这种贴身丫鬟,询问张言华会不会喜欢。
卧云馆是周夫人堆箱笼的地方,红霞就没有起警惕之心,换了件干净的衣服,就去了卧云馆。
卧云馆的院门半开着,门口没有人,但是可以看见一间屋子里亮着灯,红霞就径直去了屋里。
推开门,屋里点着一对红烛,桌上摆着酒菜,但是依然没有人。
“夫人?夫人!”红霞进去找人,却听见身后吱呀之声,有人把门关上了。
红霞转身一瞧,居然是东府侯爷!
“你坐下。”东府侯爷指着酒席说道。
侯爷是一家之主,红霞不得不服从,就坐下了。
侯爷用大杯,斟满了酒,“喝了它。”
红霞说道:“奴婢不会喝酒。”
侯爷说道:“喝了它,你就可以走了。”
红霞当然不会上当啊,谁知道这酒里头有什么?
红霞说道:“奴婢还要回去伺候二小姐,告辞。”
言罢,红霞起身就走,可是她发现门不仅仅被锁上了,而且还上了一把铜锁!
“急什么。”侯爷晃了晃手里的钥匙,放进了荷包里,“陪我喝一杯,就把钥匙给你。”
已经到了撕破脸的地步,红霞正色道:“我是二小姐的丫鬟,侯爷难道不在乎二小姐的名誉么?”
侯爷笑道:“你是我东府的家生子,今天伺候二小姐,明天要侯夫人把你要到正房去,去伺候夫人,再过几个月,给你开了脸,过了明路,封你做姨娘。”
“只要你今晚从了本侯,东府这些空院落,随便你挑,你想住那里都行,衣服首饰,伺候的丫鬟婆子,我都会满足你,怎么样?我的红霞姨娘?”
说完,侯爷就端着酒杯,逼着红霞喝下。
红霞不肯,奋力挣扎中,打翻了酒杯和烛台,屋里变黑了。
“你不要不识抬举!”
侯爷恼羞成怒,一把将红霞按倒在酒桌上,将一壶酒提起来,对着她嘴巴猛灌!
红霞咬紧牙关,紧闭双唇,宁可呛死也不肯开口,酒都顺着嘴巴流到了她身上。
侯爷放下酒壶,扯她的衣裳,就在这时,听到外头有人呼喊道:“走水了!”
外头的火光透过了窗户纸,他们能够瞧见,东府上夜的人也能瞧见。
很快就有人过来救火,侯爷这才放过了红霞,取了钥匙,开了锁走了,临走前还警告她:“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你迟早都是本侯的人!”
然后,侯爷匆匆离开,失魂落魄的红霞也离开了卧云馆。
“……事情就是这样。”红霞把如意的手都握疼了,“如意啊,救救我。”
第129章 第一百二十九回:泣血泪控诉不平事,护周全如意当说客
第一百二十九回:泣血泪控诉不平事, 护周全如意当说客
如意出离的愤怒了,多么明媚娇艳的红霞啊,此时变成了一朵惨淡的愁云。
但, 此时愤怒没有用,东府侯爷对红霞志在必得, 今晚一逞□□未遂,临走时还威胁“你迟早都是本侯的人”,令人毛骨悚然。
红霞不能回东府,这是羊入虎口。但是她不回去, 她的家人都在东府啊。
如意说道:“你老子娘都在府里当差, 你父亲是账房先生,你母亲在东府是专门管着送礼的管事妈妈, 你弟弟红豆是小厮,会一些武艺,目前跟着来春去了江南采买田地和房舍……红霞, 为今之计,只有二小姐才能庇护你和你的家人。”
“二小姐嫁到南京,跟大小姐一样, 是要陪两房人家带过去的, 你的家人就算一户人,你当成陪嫁丫鬟过去, 如此,你全家都能逃出侯爷的魔爪。”
红霞哽咽道:“侯爷是是一家之主,他不点头放人, 我们也没办法。”
如意冷哼一声, “内宅的事情,女人还是能够说上话的, 二小姐坚持要你们一家人,侯爷难道跟亲女儿抢人不成?再说,如今我是老祖宗的笔杆子,在老祖宗跟前能说上话,即使侯爷不同意,我想办法说动老祖宗,老祖宗点了头,侯爷又能如何?”
“还有,你姨爹和姨妈可不是吃素的,来禄在府里伺候这么多年了,一直忠心耿耿,旁人挑不出他的毛病来,你姨妈腊梅更不用说了,有王嬷嬷给她撑腰。”
红霞叹道:“话虽如此,可姨爹姨妈他们毕竟也是家奴,说出去会连累他们。再说了,我一个女孩儿家,有些话……说不出口。”
说到这里,红霞懊恼的打了自己一耳光!还自己骂自己:“你怎么这么没用!平时不是伶牙俐齿很能说的吗?跟人吵架也没有吵输过,怎么到了自己头上就变成哑巴了?你真是个没用的东西啊!”
如意连忙按住了红霞的手,不让她自我折磨,“不是你的错!恶心的事情发生在你身上了,不是你恶心,是老色胚恶心,你这样谴责自己、折磨自己,老色胚一丝油皮都破不了!这世道从来就不公平,老色胚仗着自己有爵位,高高在上,把年轻漂亮的姑娘当猎物一样看待,咱们现在斗不过他,先想办法离了这府里再说。”
红霞哭道:“苍天无眼啊!为什么不一道天雷劈死这个老东西!别说他碰我,就是看我,我也觉得自己脏了,我天天洗澡,就是秋天凉快也天天洗,梦里都是老东西的一双色眼!”
“凭什么啊!老东西整天好吃好喝好睡,而我什么都没有做错,却不思茶饭,连睡觉都做噩梦?”
“就因为我是家生子,是个奴儿,就要任凭摆布吗?我也是有尊严的啊!凭什么被他践踏!我不服!”
听着红霞的血泪控诉,如意深受触动,也忍不住落泪,她们这些家生子,出生就是奴儿,并不是她们能够选择的。
在颐园的这五年,她扶摇直上,高升一等,也赚了不少钱,如果省着点花,已经够她和如意娘一辈子的嚼用的。她在颐园和好姐妹们登高赏月、抽花签行酒令,犹如世外桃源一般,一切似乎都那么美好——直到今天红霞说,我是家生子,是个奴儿,就要任凭摆布吗?
是的,按照法理,我们奴儿,就是主子们的物件,一家子身家性命都掌握在主子手里,他们捏着身契,要我们往东,我们不能往西。
如意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此生,不愿为奴……
如意紧紧的抱着红霞,任凭她哭诉,发泄出憋了很久的恐惧和愤怒,一直到红霞精疲力竭。
如意说道:“你今晚就歇在我这里,我跟外头的人说你喝多了,身体不舒服,你先装病。我明天一早,我亲自去东府议事厅到二小姐给你请假,到时我会和二小姐谈一谈你们全家当陪房的事情。那些你说不出口的话,我来和她讲。””二小姐这个人的品行,从她坚持推行俭省之法、还西府的借款,连侯爷和侯夫人的面子都不给来看,她是个靠谱的,可以谈一谈。再说了,这一年半来,你为二小姐做了多少事、得罪多少人,二小姐心里有一本账。”
红霞忙道:“可是你这样大张旗鼓的去找二小姐,老东西一定会怀疑是你从中作梗。”
如意说道:“我不怕,我是西府的人,在颐园当差,现在除了紫云轩的差事,我还管着老祖宗的书信,我鹅伯伯出海为西府赚钱,吉祥是七品武官……老东西的手还伸不到我这里。”
如意扶着红霞去了自己屋里休息,深夜上夜的女人巡到承恩阁时,如意还故意出去,塞给上夜女人们半吊钱,“劳烦妈妈熬一碗醒酒汤来,红霞姑娘和我猜拳喝酒,她喝醉了,这会子说头疼。”
上夜女人们照做,拿着醒酒汤过来了,如意又给了一把钱打赏,“多谢妈妈。”
醒酒汤当然是泼了,次日一早,如意跟蝉妈妈打了个招呼,“红霞昨天跟我喝酒,喝吐了,我留她过夜,今天她身子不舒服,起来就头晕目眩的,劳烦妈妈给她熬点小米粥喝,养一养肠胃,要她继续躺着,我去东府帮她请一天假。”
如意下了山,这时有大厨房的小丫鬟们抬着早饭去了松鹤堂等方向,如意叫住了她们,“你们帮我去紫云轩给秋葵捎个话,就说我去东府有事,在我没回去之前,紫云轩的事情就要秋葵代为处理,循旧例就行,若有实在不能决断的,先留着等我回来。”
交代完事情,如意匆匆出了颐园,直奔东府议事厅。
张言华勤快,一大早就开始理事了,如意进去笑道:“我是来给二小姐负荆请罪的,昨晚上我把红霞灌醉了,今天早上她还说头晕,我就要她躺着休息,代她请假一天。”
张言华说道:“行啊,要她不舒服就歇着,莫要逞强。”
如意说道:“还有一件事,我想和二小姐商量一下。”
说完,如意用眼神撇旁边的人。
张言华心领神会,屏退众人,问如意:“红霞到底怎么回事?昨儿个晚上,我听上夜的人说卧云馆走水,你又要上夜的女人来说红霞跟你去承恩阁喝酒去了,究竟事有凑巧,还是有别的事情?”
如意面色凝重,说道:“我知道二小姐不愿意提备嫁的事情,但有一件事,需要二小姐帮忙。”
张言华不满嫁给魏国公、去求老祖宗的事情,是花椒偷偷告诉如意的——如今如意在颐园的眼线可多了!
如意避而不答,却提另外一件事,这让张言华越发觉得昨晚事有蹊跷了,“你说,我听着。”
如意说道:“就要红霞当陪嫁丫鬟、红霞全家当一房人家全都陪着二小姐嫁去南京吧,免得她家骨肉分离。”
没有想到如意提这个,张言华说道:“红霞的姨爹是大管家来禄,她家所有人都是来禄的人。再说她平日和梅园的胭脂十分交好,两人情同姐妹,离不开的。谁当陪房也不会是她家跟着我去南京啊?到底怎么回事?如意,你平日可不是这种吞吞吐吐的性格。”
如意说道:“昨晚卧云馆的火是我放的。”
张言华不敢相信:“什么?你放火?”
这算什么,后头的事情你更难相信呢,如意说道:“昨晚有个婆子找红霞,说周夫人有事找她说话,就在卧云馆。”
“但是卧云馆没有夫人,只有侯爷——二小姐的父亲。”
张言华声音都在颤抖:“你说什么?”
如意看着张言华的眼睛说道:“侯爷要将红霞收了房,当姨娘。说,先要红霞去伺候夫人,成了夫人房里的丫鬟,侯爷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过了明路,纳了红霞。”
“红霞不从,我在外头放了火,侯爷才收手。但是,红霞老子娘都在东府,身契捏在侯爷手里,红霞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不从都不行,唯有二小姐开口要定了红霞在内的一家人,把他们全家的身契都带到南京魏国公府去,红霞方有活路。”
“求二小姐开恩,放红霞一条生路吧,她是不可能从了侯爷的。”
张言华脸都气白了,“我统共就这么一个得力的人,自打我执掌中馈、推行俭省之法以来,红霞鞍前马后、冲锋陷阵的辅助我,凡事过了她的手,都不用我多操一点心。”
“这一年多过去了,为了这个家,我和红霞她们可曾闲过一日?好容易还清了西府的债,积攒了一些银子,稍有节余,以后即使有花大钱的时候也不至于丢人现眼的举债度日,能自给自足。”
“可他们又不愿意了,嫌了我管家太过苛刻,不给她吃金钩海米、不让他拿钱库的钱去外头包占外室!他们就窜起伙来盯上我的人了!”
“把我的红霞要走,就剩一个红桃顶什么用?断了我的臂膀,好摆弄我不是?”
“我半年后就要出嫁了,才半年啊,这都等不得了吗!就这么着急对我的人下手!”
每个人的位置不一样,考虑的事情就不一样。红霞的遭遇,如意想到的是身而为奴,一身荣辱都在主子一念之间,身不由己,此生不愿为奴!
张言华想到的是革新之难、困难重重、争权夺利,就连亲生父母也容不得她了,想要断她的臂膀。
如意一听,忙道:“此事夫人怕是也蒙在鼓里,不知晓的。二小姐想想,东府多了个过明路的新姨娘,红霞背后还有来禄和腊梅撑腰,一个年轻漂亮、又羽翼丰满的侍妾对夫人有什么好处呢?”
“夫人是张家宗妇,二小姐要保住红霞一家人,把她全家的身契要到手,还得夫人点头,从总账房里把她全家的身契拿出来,添进二小姐的嫁妆单子里,过了明路当了陪房,所有人都晓得红霞一家人要陪去南京,才有逼侯爷停手。这个道理,就像二小姐去年年底时从钱库拿出五万两还清西府的债一样,二小姐提前下手,侯爷就没得捞了。”
其实,如意不确定周夫人到底是帮凶,还只是侯爷借了周夫人的幌子,强逼红霞服从,周夫人对此毫不知情。
但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多一个盟友总比多一个对手强啊!
即使周夫人因俭省之法对红霞不满,也得先装作不知道,保住红霞再说。周夫人有时候糊涂,可她敢把侯爷的脸抓破,四条血淋淋的爪印,侯爷足足养了三个月才好,周夫人一点事都没有,这就是张家宗妇的好处,有时候可以辖制侯爷。
就像以毒攻毒,得用讨厌的人去对抗更讨厌的人,而不是把讨厌的人推到更讨厌的人那边去。
张言华去了主院找周夫人去了,如意则去了腊梅家里,两人分头行动。
主院,周夫人还在吃早饭,见女儿来了,顿时觉得“稀客”,张言华搬回东府一年多了,几乎不来找她。
周夫人放下筷子,“今天怎么有空来跟我说话?你吃了饭没有?”
“早吃过了。”张言华一瞟房里,“母亲今天起的有些晚——父亲在吗?”
难得女儿来一趟,周夫人索性不吃了,要丫鬟们收拾桌子,端起了茶碗,陪女儿说话,说道:“你父亲昨儿晚上出了门,不在家里,天知道他去那里。我可管不住他,我也不稀罕管他。”
“昨天晚上卧云馆不是走水了么,那里堆着我的嫁妆箱子,我还把给你备的一些嫁妆放在那里呢,很是担心,就连夜去卧云馆瞧了瞧,看烧的怎么样。幸好没有什么大事,就是墙角下的枯草落叶起了火,早就扑灭了。昨天睡的晚,今天就起的晚些。”
周夫人说话的时候,张言华都在打量母亲,母亲这个人藏不住事,如果母亲知晓父亲在卧云馆设了圈套,强纳红霞为侍妾的事情,此时母亲应该不会如此平静。
如此看来,如意猜的是对的,母亲对此毫不知情,是父亲假借了母亲的名义。
如果母亲无辜,那红霞一家子的身契就好说了。
张言华又试探着问道:“父亲怎么突然晚上走了。”
唉,怎么一大早的总是反复提起这个败兴的人,周夫人蹙眉道:“不知道,或许是外头那个狐狸精……算了,你小孩子家家的,听到这些不好。”
张言华觉得好笑,“我都要出嫁了,母亲还藏着掖着呢,大姐姐跟我说过,豪门大户的人家,倘若不能举案齐眉,就把宗妇当成一份差事,别为难自个,自古家花都没有野花香。大家自个过自个的,井水不犯河水。”
周夫人自嘲道:“哟,我跟你父亲过了大半辈子了,还不如你大姐姐看的通透?心早就寒透了,只是毕竟和他生了你和你哥哥,做不到彻底独善其身。”
母亲说了大实话,就没有那么可恶了。
张言华说道:“母亲为我备嫁操碎了心,现在嫁妆单子如何?我瞧瞧。”
周夫人献宝似的把一本小册子交给张言华,以近乎讨好的语气的说道:“南京附近的田产和房屋已经要来春下江南去置办了,将来方便你收租。这是要抬过去的东西,已经备了一半。你瞧瞧,喜不喜欢?”
张言华匆匆翻了翻,“陪嫁的人口还没写上?”
周夫人说道:“陪房和陪嫁丫鬟得精挑细选,首先要忠,还得要人品好、精明能干。得好好挑选,德华陪嫁了四个丫鬟,两房人家,论理,她是姐姐,你是妹妹,你越不过她去,差不多打平就行。”
张言华说道:“两房我已经挑好了,就要红霞一家人,红桃一家人。红霞和红桃都是四大陪嫁丫鬟之一。如此,他们两家人就不用骨肉分离,大家以后都在南京魏国公府落地生根,忠诚毋庸置疑。其余两个陪嫁丫鬟就选没有家人、孑然一身的,她们没有牵挂,自然一心都在我身上。”
周夫人有些吃惊,“红桃一家人没问题,可是红霞就……不是说红霞不好,她很好,性格泼辣爽利,还有手段,踏实能干,有她陪着你嫁去魏国公府,你定能很快在国公府站稳脚跟,若红霞能跟着你去南京最好了,可是……她姨爹姨妈未必舍得啊,来禄把她当亲闺女似的,腊梅对她也不错,老夫少妻都宠着她。”
张言华立刻道:“怎么不舍得?难道当我的陪嫁丫鬟委屈了她?魏国公府是百年国公府,世代镇守南京,就跟江南王似的,跟着我扎根魏国公府,她家人在江南一样吃香喝辣。国公府比侯爵府要高出一大截呢,红霞一家人在国公府当差,更有前途。”
“来禄和腊梅那边,已经有人帮我去说了,他们定能放红霞一家子跟我走的。母亲只管把红霞一家人写在嫁妆单子上,把她全家身契从府里总账房里拿出来给我就是了。”
与此同时,腊梅家里。来禄刚刚要出门办事,如意来了,堵在门口,“大管家,我有急事找你,腊梅姐姐起床了没有?咱们一起商量个事儿。”
来禄还不知道事情有多么严重,人逢喜事精神爽,他就要当爷爷了,最近心情很好,笑道:“哎哟,如意姑娘贵脚踏贱地,请进去说话,腊梅已经起来了,在吃早饭——照水!泡好茶来!”
堂屋里,当如意说到昨晚她在卧云馆放火的事情,来禄这个快六十岁的老狐狸都挂不住笑脸了!
来禄忍不住骂道:“这个老东西!老牛吃嫩草,真是不要脸!”
如意扫了一眼来禄的老脸,又扫了一眼珠光圆润的腊梅和她微微隆起的小腹,轻咳了一声,端起茶杯喝茶。
第130章 第一百三十回:慧如意巧言掩真相,敏芙蓉闲坐说旧事
第一百三十回:慧如意巧言掩真相, 敏芙蓉闲坐说旧事
红霞也是腊梅看着长大的,没想到看起来无忧无虑的女孩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受了这样的委屈。
腊梅也嫁给了“老牛”来禄,可这门是婚事是假的啊, 若当年真要和来禄同床共枕当真夫妻,腊梅宁可带着嫁妆逃亡, 当一个担惊受怕的逃奴,也不受这个鸟气!
侯爷的手段着实让人瞧不上,先是以周夫人的名义骗小姑娘去卧云馆,然后试图逼迫红霞从了他。
腊梅气得都能感觉到胎动了!她摸着肚皮说道:“若不是如意敏锐觉察到不对劲, 放了火逼侯爷出来, 红霞怕是被作贱了,到时候咱们不愿意又如何?为今也只有像如意说的这样, 要红霞一家人当陪房,大家子都去南京,方能断了侯爷的想头。”
如意说道:“二小姐已经去周夫人那里要人了, 大管家管着总账房,赶紧把红霞一家的身契拿出来,交给二小姐拿着。”
果然, 话音刚落, 周夫人的心腹周嬷嬷就过来说红霞一家身契的事情,来禄立刻去办, 没有半点耽误,到了中午,红霞一家子都上了嫁妆单子, 身契也交给了二小姐收着。
如意亲眼看见二小姐将红霞一家人的身契拿到手, 锁在箱子里,这才放心, 回去承恩阁,给红霞报信。
红霞忐忑不安的等待,听到这个消息,红霞如释重负,就要给如意跪下,“你为了我的事情忙前忙后,不惜违抗侯爷的意思,叫我如何报答你的恩德呢?”
如意连忙把红霞扶到炕上坐着,不准她跪,“侯爷色厉内荏,就是个草包。昨晚卧云馆着火之后,他连夜就出了门,跑的比兔子还快,根本没有立刻想出后招。否则,我们一上午也做不来这些事儿。”
“其实我并不是为了你一人,我也是为了我自己,咱们这样的女孩子,稍微生的好些,也有一些本事,在一众丫鬟里是出挑的,没准会被那些不安好心的人盯上了。可咱们又没有做错什么,凭本事吃饭,想着安安稳稳的到了二十五岁,到了放出去的年龄,也攒够钱了,出了这园子,也自有安身立命之处。”
“可是,偏偏有些人,不让咱们过安生日子,就像掐花似的,非要选开的鲜艳美丽的花朵掐了去,并不管那花儿愿不愿意。”
“我帮你,也是想告诉那些人,花儿逼急了,也是会咬手的!”
看到红霞的遭遇,这不就不仅仅是兔死狐悲了,是感同深受啊,有来禄腊梅当靠山都尚且如此,要受如此委屈,如意就想,如果自己遇到这种事情,该怎么办?
只要还是奴儿,就会被主子们轻易拿捏,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红霞有家人,我有个寡妇娘,浑身都是软肋啊!
昨晚红霞几乎一夜没有合眼,眼睛都熬红了,走路都打飘,现在事情已了,如意化开了一颗老祖宗平日吃的安魂药丸,给红霞吃了,看着红霞沉沉睡去,这才去了紫云轩。
一上午都是秋葵在忙,循旧例就可以了,若有定不了的事情,就去请示喝茶养生的王嬷嬷,倒也顺利。
秋葵初次上手,有些生疏,忙到这会子才吃饭,如意翻了翻一上午的台账,对紫云轩的事情心里有数。
王嬷嬷来了,“你忙什么去了?一上午都不见人影。”
王嬷嬷现在是半退隐的状态,消息之灵通,已不复往年。若是以前,早猜出个七七八八了。
如意当了一年多的一等丫鬟,干活会打算盘,写账本,还会陪主子们玩耍,行酒令当令官是一绝,机敏非凡,谎话、乖话是都信手拈来,说道:
“昨晚红霞来我这里喝酒聊天,我们很久没有聚过了,红霞酒后吐真言,说她虽只伺候了二小姐两年,但是主仆情分不浅,明年二小姐远嫁南京,她真的舍不得,也不放心。我就说,你既然如此忠心,就当陪嫁丫鬟一起去魏国公府,家人也一并过去南京,正好给二小姐当陪房。”
“红霞喝多了,头疼,走不动道。我怕来禄和腊梅舍不得红霞,就充当一个传话的,跟二小姐和来禄腊梅都说了红霞的心意。咱们当奴的,得把忠字记在心头,时时刻刻心里都得有主子,以主子的利益为重,亲生父母都要退后一步,难得红霞赤胆忠心,我得成全她不是?”
如意这几年已经把王嬷嬷的“论忠心”吃透了,灵活贯通,惯会做花样文章。
“这一上午,我就去东府就把红霞一家给二小姐当陪房的事情敲定了。二小姐,周夫人,来禄腊梅,都乐意促成这事,大家都很高兴——哦,红霞一家人当然也是愿意的,魏国公府毕竟是百年国府嘛,去这种地方做事也体面。”
王嬷嬷心里只有长房和已经出嫁的定国公夫人张德华,其余少爷小姐的婚嫁,她并不在意,听如意这么一说,她也没兴趣,“原来一上午都是忙别人的事,我看你是太闲了。”
如意笑道:“这不正好给秋葵一个独挡一面的机会嘛,我想把她升为二等。”
王嬷嬷说道:“你就不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啊?”
如意笑道:“您都不怕,我怕什么。我也想像您这样过着一壶茶喝半天,有事就来,无事不来,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的好日子。”
如今如意和王嬷嬷说话轻松多了,有时候不太想上司和下属,倒像是长辈和晚辈。
王嬷嬷笑道:“你想得美,我多大年纪?你才十七岁,有的熬。”
曾经如意想过得到王嬷嬷这种地位,手握权力和金钱。
但经过红霞的事情,如意现在已经不去想太远的将来了,她目前打算二十五岁就出了园子,把母亲也一并赎出去,不想当奴了。
那种任人摆布、有苦无处诉的感觉太可怕了,这园子里头,越是出挑的姑娘,越是引人注目——现在她们都长大了,保不齐就有邪恶的目光盯上自己。
现在,我可以帮红霞一把,将来有谁帮我呢?
还是离了这是非之地吧。
这时,松鹤堂花椒来了,说道:“老祖宗叫如意过去写信。”
王嬷嬷忙道:“你快去,我看着这里。”
如意整了整衣服,对着镜子照了照,奔走了一上午,发髻有些松。
花椒用梳子沾了一点刨花水,给如意拢了拢头发,把头发梳的一丝不苟。
拢了头发,如意就跟着花椒走了,路上还问她,“这会子叫我,老祖宗今天没歇午觉吗?”
花椒说道:“老祖宗昨晚半夜做梦惊醒了,辗转反侧,到了天快亮时才重新入眠,睡到快中午才起床,午饭和早饭并在一起吃,担心晚上走了困睡不着,今天就不睡午觉了,说是要写信。”
松鹤堂,书房,纸笔已经铺好了,老祖宗歪在罗汉榻上,她现在精神不济,坐一会就得躺着,虽然太医总是说消渴症的人要动一动,不要躺,但是老祖宗这个年龄和身体,不是想动就能动的啊。
故,消渴丸一直从吃着,老祖宗的消渴症也越发严重了,时常感觉头晕,手脚麻痹。
如意坐下来,问道:“老祖宗,您要给谁写信?写什么?”
老祖宗沉默了一会,说道:“昨天晚上做了个梦,梦里的不太好,就梦到这园子一片衰草枯杨,承恩阁里头,结满了蛛丝儿,把米芾的画都糊住了。”
“我就拿着一个鸡毛掸子,去蛛丝拨开,去救画,这可是国公爷的心爱之物啊,收集了好多年才有这些画。”
“好容易把画都收起来,放在箱子里。突然闯进来一些朝廷官兵打扮的人,他们要抢我的画,我当然不能给他们,争抢之中,我就醒了。”
老祖宗只是说了一个梦,就累得不行,芙蓉立刻递上茶。
老祖宗喝了一口,蹙眉道:“这什么茶?好苦。”
芙蓉说道:“是莲心茶,对消渴症有好处。”
老祖宗就忍着苦,将一碗茶当药喝了下去,说道:“那朝廷官兵是皇帝的人,为何要抢我的画呢?那场面,就像抄家似的。”
芙蓉忙道:“梦都是反的,中秋节的时候,皇上赐给咱们不少好东西呢,您手里的拐杖就是皇上给的。”
老祖宗重重的叹气,“可是皇上一直住在豹房,不去后宫,宫廷一直没有皇嗣……如意,你写信给我在沧州的妹妹,她也是国公爷义兄的夫人,在张家的沧州老家养老。”
“要她在祖坟附近再置办几倾祭田,把祭屋好好修一修,再扩建出几处祭屋,无论木料,砖石都要用好的,要修的结实,我给她捎去两千两银子,务必把这两件事办好。”
国公爷的义兄叫做张崚,老祖宗的亲妹妹金氏嫁给了他,张崚认了张家祖宗为祖宗,名字写入族谱,也是张家族人,目前在沧州老家张氏家族当老族长,金氏是老族人夫人。
扩张张家祭田和祭屋的事情理应交给老族长夫妻去办。
即使家族犯事,抄没家产,只要不是十恶不赦之罪,严重到要开棺鞭尸这种,祭屋和祭田都不在抄没之类,是免抄的。
老祖宗居安思危,居然这个都考虑到了,真是为了张家殚精竭虑啊。
如意提笔写信,然后把信给老祖宗瞧了,老祖宗拿笔圈出几个字,要她改了,重新抄录了一遍,再次看过,才点头说道:“可以了,连信和两千两银子,得需可靠的人拿去沧州。要来春去吧,这孩子人机灵,办事老成。”
老祖宗已经忘记了来春此时下江南去南京,给二小姐置办嫁妆田产房屋的事情。
芙蓉不想提醒老祖宗的错处,免得老祖宗又徒增记性越来越差的伤感,就说道:“不如让王嬷嬷的丈夫王善去办吧,王善辈分高,面子大,他亲自去送信送钱,沧州老家那些人不敢瞎糊弄他。”
老祖宗点点头,说道:“行,听你的,老也有老的好处。王善确实比来春更可靠。”
芙蓉拿着信和二千两银票,和如意一道去紫云轩,交给了王嬷嬷,把老祖宗的意思都说了,“劳烦嬷嬷回去跟王善细细交代,估摸以后祭屋的修建、祭田的收成也会派王善去跟着,老祖宗很重视此事,必定要问的。”
王嬷嬷把东西都收好了,说道:“我明白,沧州老家那些族人只晓得沾光享乐,富贵荣华,那里懂得老祖宗未雨绸缪的良苦用心,王善以后会时不时去沧州瞧瞧的。”
王嬷嬷拿着东西走了,如意要送芙蓉,芙蓉却不走,还坐下来了,笑道:“怎么?我不配在你这里喝杯茶?”
“怎么会。”如意叫秋葵,“把我的好茶拿出来——用王嬷嬷自掏腰包买的泉水泡。”
东府每年单是买玉泉山泉水就要花五百两银子,单给主子们做饭喝茶用,用水当然不会可着头做帽子,会留有不少余量,这些余下来的泉水是给有头有脸的仆人们喝的,比如王嬷嬷。
不过,二小姐大兴俭省之法后,山泉水砍了一半,只出二百五十两。仆人们要喝山泉水,甚至大管家来禄都是自己掏钱另卖。
泉水隔了夜味道就变了,反正王嬷嬷回家了,这水不用白不用。
好水泡好茶,秋葵端了两杯茶,一杯给芙蓉,一杯给如意。
芙蓉端起茶杯喝茶,一入口,便说道:“好茶!”
揭开茶杯上的盖子,细看茶叶,又品了品,“这是贡茶蒙顶甘露,专门进上的,这名字还是当今皇上命名的,连老祖宗都只得两包,是太后娘娘赐的,你这里怎么有这个?”
芙蓉在宫里生活了很多年,她的舌头灵的很,一尝便知。
如意诧异说道:“这茶当真有这么好?我以为是吉祥吹嘘的呢,他说这个茶就是当年举荐他和赵铁柱参加豹子营比试的郑老板送的,去年今年都送了,说是进贡的好茶叶,宫里的好东西。”
“我喝着确实比咱们官中发的茶叶要好,但没想到会这么好,什么顶,什么露的,我连这个名字都是第一次听说。”
芙蓉说道:“是蒙顶甘露,吉祥的这个朋友可不简单——你手上有几包?”
如意说道:“有四包,我娘和鹅姨只喝甜茶和咸的面茶,喝不惯清茶,说喝了夜里睡不着觉,吉祥就把送了四包都给我了。芙蓉姐姐喜欢,就拿一包去,一包有半斤,够喝好一阵——秋葵,把没拆开的茶叶拿一包过来。”
芙蓉说道:“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芙蓉收了茶叶,还是不走,如意瞧出芙蓉的意思,就屏退了秋葵,说道:“芙蓉姐姐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咱们什么关系,尽管吩咐便是了。”
芙蓉收了笑容,说道:“王嬷嬷现在不管事了,你这个小蹄子在背后捣鬼,以为我不知道?”
如意不晓得芙蓉是故意诈她还是如何,就装傻充愣,“我做什么了?怎么我自己都不知道?”
芙蓉伸出食指,戳了戳如意的额头,“你真是个七窍玲珑心。昨晚你留红霞喝酒,东府卧云馆刚好走水,晚上东府侯爷连夜走了,今天你在东府先去议事厅找二小姐,而后找来禄和腊梅,这一上午,红霞全家都上了二小姐的嫁妆单子,成了陪房和陪嫁丫鬟,这不是你牵线搭桥干的好事?”
老祖宗老了,芙蓉就是老祖宗的眼睛和耳朵,虽不显山露水,但芙蓉肯定在东府有眼线耳目的,不会被蒙蔽。
如意笑道:“我当是什么事情,这就是一件好事啊,红霞全家跟着二小姐去南京魏国公府,全家皆是赤胆忠心,日月可鉴,二小姐得一家子忠仆,可喜可贺,两全其美的事情。”
事关红霞名誉,如意只能咬死这个理由。
芙蓉说道:“你这话哄的了王嬷嬷,哄不过我。但我这次来,是跟你讲个以前在宫里发生过的事情。”
“那还是先帝在的时候,弘治朝,咱们家娘娘独宠后宫,把老祖宗也接到宫里陪着娘娘,那时候两个侯爷还很年轻,时常进宫给老祖宗和娘娘请安,每次进宫,先帝都会赐宴,请两个侯爷吃饭。”
“大老爷的秉性你是知道的,无须我多说。他有一次醉后,被一个太监何鼎拿着金瓜追打,说大老爷胆敢调戏宫女,罪该万死。大老爷说自己是无辜的,是何鼎看花眼了。那宫女先是说调戏,后来改了说辞,说是误会。”
听到这里,如意大惊:大老爷好色!这件事肯定是真的!连宫女都敢调戏,真是色胆包天啊!
芙蓉继续说道:“后来,何鼎被下了监狱,拷打致死,这件事变成无头案。但,从此以后,先帝不再给两个侯爷赐宴了。”
“如意,你这么聪明,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以后少出这园子,颐园之内,我保你无事,出了颐园,尤其是在东府,我就鞭长莫及了,你要小心,不要变成第二个何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