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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卷:入青云

    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回:盼血亲张家攀高枝,撑场面由奢入俭难

    第一百零一回:盼血亲张家攀高枝,撑场面由奢入俭难

    自从运河化冻,开始有南方通过京杭大运河来到通州港的船只,运河恢复了船只往来如织的盛况,老祖宗就跟魏紫说道:“夏收家的,如今夏收是通州张家湾宝庆店的掌柜了,常年住在那里,你要夏收派店里的伙计天天去码头守着,时刻留意从苏州来的官船,咱们家有苏州来的亲戚,苏州王阁老的王家人,来京城参加德华的婚礼。”

    魏紫连忙写了书信,要妥帖的人送到通州夏收手上,夏收此时已经在曹鼎夫妻的教导下开始盘活宝庆店了,每日忙得脚不沾地,收到了妻子的书信,不敢怠慢,派了两个伙计去了运河码头日夜轮番守着,只要是苏州来的官船,就过去看是不是苏州王阁老的家人。

    各位看官,或许你们纳闷,张家是外戚,亲戚多是外戚、公主或者勋贵,怎么还有内阁的阁老这种科举出身的大官呢?

    这叫要说一说张家在结亲上无敌的运气了!

    当年,在张家还没有出太子妃张氏的时候,只是沧州的一个书香门第,当地的名门望族而已,那时候老祖宗有个小姑子张姑娘——也就是现在东西两府侯爷的亲姑姑。

    当年老祖宗嫁过来的时候,张姑娘还是个小姑娘呢,老祖宗就把张姑娘这个小姑子当女儿宠着,后来老祖宗也生了个女儿——就是现在的张太后。

    张姑娘和张太后辈分上虽然是姑姑和侄女,但年龄差不了许多,姑侄关系十分亲密。

    张姑娘长大,自然要嫁人,张家看中了一个进士,虽然嫁过去是填房,但人家是进士啊!

    这个进士就是王鏊,苏州人,是个神童,是乡试第一名解元,还是会试第一名会元,殿试之后是一甲第三名探花!这位探花郎当时在翰林院当侍讲学士。

    王鏊膝下无子,和死去的原配吴氏只有一个女儿,为子嗣计,自然要娶个年轻的继室生儿子,觉得张家书香门第,门当户对——当时张家的旁支出个进士,叫做张岐,是两府侯爷的伯父,当了都御史,官居三品,是张家那一辈的荣耀。

    张岐正儿八经科举出身,仕途也顺,人品也好,王鏊觉得张姑娘既然是张岐的堂妹,应该不错,就同意了这门婚事,娶了张姑娘当填房。

    后来,王鏊官运亨通,升为了吏部右侍郎,也和张姑娘生了一双儿女,长子王延喆,次女王延林。

    但是王鏊万万没有想到,妻子张姑娘的小侄女,居然被选为了太子妃,同年,还封了大明皇后!

    自从张家飞出了个张皇后这个金凤凰,就从沧州的书香门第变成了京城最显赫的外戚,转换了门庭!

    如此一来,江南苏州世代书香的王家和和大明第一外戚张家,就不再是门当户对了,但是木已成舟,两家早就结亲了嘛,又生了一双儿女,不可能反悔的。

    王鏊会读书也会做官,平步青云,任户部尚书,还入了阁,成为文渊阁大学士,从此人们都叫他王阁老。

    王阁老为人正派且清高,他十分瞧不上亲家张家两个不学无术的侯爷所做所为,就从来不去张家吃席,也不和张家来往,张家任何宴请都请不到姑父王阁老。

    但是王阁老夫人张姑娘和张皇后姑侄关系好啊,她经常带着一双儿女出入宫廷,和张皇后说话,那时候老祖宗也在宫廷里生活,所以,王延喆和王延林兄妹是老祖宗看着长大的,十分宝贝这对外甥。

    于是,这对夫妻各搞各的,张姑娘带着儿女出入宫廷或者回娘家张家走走;王阁老就当张家是陌生人。

    后来张姑娘病逝,再后来,王阁老不堪忍受宦官刘瑾胡作非为,两人政见不合,势同水火,王阁老就干脆辞官,带着儿女们回到了苏州老家去了!

    王阁老回苏州后,很快又娶了个填房李氏,过上了以文会友的闲适生活。

    老祖宗很担心这个继母李氏对王延喆,王延林好不好,且有十分思恋这对远去苏州的外甥,就借口邀请王家人参加大小姐张德华的婚礼,过年之前,就派人去了苏州送请帖,务必将兄妹接到京城——因为王阁老肯定不会来嘛,就只能要一双儿女代为参加。

    等啊等,到了二月十四,在一个“草长莺飞二月天,拂提杨柳醉春烟”的日子里、离张德华的婚礼只有三天的时候,一匹快马疾驰到了东府。

    新上任的当家主母夏氏亲自去了颐园松鹤堂老祖宗那里报喜,“表叔和表姑的官船昨晚半夜到了通州,估摸最快下午就能来咱们家了!”

    其实王延喆,王延林兄妹的年纪比夏氏还小几岁,但辈分高嘛,夏氏要称呼表叔和表姑。

    老祖宗狂喜万分,王阁老肯放一双儿女来京城参加张德华的婚礼,是给了她和张太后的面子。

    王家兄妹代表着苏州阁老王家啊,有这样的贵客,外戚张家倍有面子,盛大的婚礼更添光辉!

    但,有人欢喜有人愁。

    紫云轩,如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嬷嬷,您再说一遍,王姑娘要住那里?”

    “承恩阁。”王嬷嬷说道:“老祖宗说,王姑娘喜欢住在视野开阔、清净的地方,此处非承恩阁莫属,要招待好贵客,当然是主随客便,安排王姑娘住在承恩阁。横竖承恩阁的主院的桌椅板凳,被褥幔帐一应都是齐全的,拨几个丫鬟婆子去伺候就行了。”

    如意说道:“那我搬到紫云轩值房来住吧,免得打扰王姑娘清净。”

    “不行。”王嬷嬷说道:“紫云轩的活你要干好,贵客你也要伺候好,要不升你做一等干什么吃的?你得学会身兼数职啊。”

    如意心道:我不想!爱谁谁想!除了干好本职的差事,多余的活我一点都不想干!

    如意说道:“谢嬷嬷栽培,我会努力的。”

    苏州王阁老的王家兄妹的到来,让张家上上下下都觉得倍有面子!

    瞧瞧,我们张家不仅飞出去金凤凰,连挑选女婿也是极有眼光的!张家的姑太太嫁的是阁老呢!

    芙蓉姑娘亲自来到承恩阁,查看正院的布置,虽说是阳光明媚的二月天,一早一晚还是有些冷的,都还穿着夹衣,还在烧炕,只是不用烧的那么热。

    芙蓉用手试了试炕的温度,说道:“当年咱们家姑太太还在的时候,王姑娘经常跟着姑太太进宫陪着老祖宗和太后娘娘,太后娘娘生的小公主夭折,就把王姑娘当亲女儿看待,王姑娘是见过好东西的,你们好好伺候,别慢待了贵客。”

    丫鬟婆子都说是。

    芙蓉说道:“不过,也别太殷勤了,别有事没事往跟前凑,王姑娘喜欢清净,否则老祖宗也不会安排她到广寒宫居住。”

    广寒宫是承恩阁的外号,这里位置高,冷冷清清,老祖宗只在想要赏画的时候来这里逛逛,平日是不来的。

    一旁如意没忍住,问道:“芙蓉姐姐,王姑娘大概要这里住多久?我好有个准备。”婚礼结束就赶紧走吧!

    芙蓉似笑非笑,似乎看穿了如意的意图,说道:“谁知道呢,老祖宗一直挂念他们兄妹,肯定想要多留些日子。”

    “自打去年王阁老辞官,带着家眷回苏州,好久没见了,老祖宗一直惦记着王家兄妹,好容易打着大小姐婚礼的幌子,千里迢迢从苏州接来,应该是能留多久就留多久吧。”

    如意听了,简直眼前一黑!

    承恩阁依然是归她管啊,王姑娘在这里住几日,如意就多操心几日。

    一切准备齐全,就等着迎接王家兄妹。

    松鹤堂里,老祖宗坐立难安,不一会就问,“有没有消息?他们进城了没有?”

    芙蓉也一遍遍不厌其烦的派人出去打听,陆续放出去好几拨人马,就连颐园的丫鬟婆子们也都无心做事了,互相打听“来了没有”。

    只有如意高兴不起来,到了傍晚,大厨房送来她的份例菜——一等大丫鬟是四个菜。

    如意心情不好,就没有胃口,但是当她尝了尝份例菜的一碗鸡尖汤时,如意眼睛都亮了!

    这个味道……分明是娘的手艺啊!

    鸡尖就是鸡胸肉,尾端尖尖的,所以叫做鸡尖,如意不喜欢吃带骨头的肉,如意娘就把鸡胸肉剔出来,给她做鸡尖汤,吃起来方便,还嫩嫩的。

    如意娘做鸡尖汤,习惯用酸笋调味,酸笋也是自己腌制的,如意从小吃到大,吃的舌头都能认主了。

    如意要秋葵把其他三碗分给紫云轩丫鬟婆子们吃了,她只吃了这碗鸡尖汤,跟秋葵交代道:“我去一趟大厨房,去去就回来。”

    如意直觉母亲就在颐园大厨房里做菜!

    如意一路小跑着去了大厨房,她穿着一身红,在雕栏画栋的十里画廊里奔跑,右边是碧波荡漾的长寿湖,左边是万条垂下绿丝绦的河畔垂柳,衬得红如意格外显眼。

    如意沐浴着夕阳,春风拂面,鼻头和额头都微微出汗,亮晶晶的,脸颊红扑扑的,就像一个成熟的水蜜桃,一咬就溅出甜蜜的汁水。

    “水蜜桃”到了锅碗瓢盆碰撞的大厨房,如意一眼就看见正在坐在小杌子上剥青豌豆的如意娘!

    “果然是娘来了!那碗鸡尖汤只有娘才能做出那个味道!”如意高兴的窜蹦蹦跑到如意娘身边。

    如意娘笑道:“大小姐出嫁,颐园大厨房要招待所有的女客,严婶子说实在忙不过来,要我过来搭把手,炒几个菜,打打杂。原本是二月十八正日子那天来就行的,我想着一个月没见你了,怪想你的,今天下午就来颐园大厨房做一些杂活,还带着我自己做的酸笋,借用这里的厨房,给你做了一碗鸡尖汤,混在你的份例菜里送过去了。”

    预料客人会很多,且大户人家赴宴,身边都跟着自家的丫鬟婆子管事小厮等等,这些服侍的人侯府也要管饭管茶的,如此,需要招待的人数要翻好几倍,为避免乱哄哄的旁生枝节,按照东府当家主母夏氏的安排,宴席分两个场地,东府招待男客,颐园招待女客,两个地方都设了流水席和戏台。

    这时颐园大厨房总管严婶子过来笑道:“我们打了赌,就赌你尝不尝的出来,看见你来呀,我就知道自己输了。愿赌服输,我抽空把柳叶鲊的做法教给你娘。”

    原来如此,如意往母亲身边靠了靠,“我待会还要回去当差,不能伤了指甲,就不帮忙剥青豌豆了。”

    如意娘说道:“用不着你动手——王家兄妹快进城了吧。听说王阁老和咱们家姑太太的一双儿女,养的就像天上神仙似的,模样好,才华好,性格脾气也好。想想也是,王阁老是探花郎啊,听说只有长得好看的才能选为探花郎,探花郎的儿女就更好看了,不知道我有没有运气见一见。”

    从早晨开始,东西两府上上下下都在谈论王家兄妹,连性格腼腆沉静的如意娘都不禁心生好奇,想瞧上一眼。

    如意说道:“从下午就说快了快了,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谁知道啥时候能来。”如意是唯一一个对王家兄妹没兴趣的。

    话虽如此,如意依然不敢掉以轻心,稍坐了坐,就要走,“娘,王姑娘要住在承恩阁,我这几天承恩阁、紫云轩两头忙,估摸不得空来大厨房看你。”

    如意娘说道:“你忙你的,差事要紧。我这次来大厨房就是帮忙搭把手,无论是摘菜、改刀、炒菜、传菜什么的,那里缺人我就顶上去,若是去席面上传菜,我们说不定还能再碰上呢。”

    如意匆匆的来,又匆匆的走,走到半路,就看见看门小厮辛丑一路飞奔,还大声喊着:“来了来了!王家来人了!”

    如意叫住了辛丑,“这回消息可准?”

    辛丑气喘吁吁,“如意姑娘,这回一定准的,马车走的慢,报信的人骑着快马来的,说已经进了朝阳门,估摸一个时辰能够到。”

    如意看了看天色,“到时候天就黑了——你快去松鹤堂报信,这回肯定有大赏等着你呢。”

    如意回到紫云轩,过了一会,松鹤堂派了丫鬟来传话,“老祖宗说了,王家客人天黑了才能到,今晚提前把十里画廊的灯都点起来,照亮来颐园的路。”

    原本十里画廊是定在二月十七和十八这两个晚上点灯的,今天才十四。

    但,老祖宗说了算嘛。于是如意把总管上夜的潘婶子叫来了,“老祖宗说了,今晚就点灯,迎接苏州来的贵客。”

    潘婶子问道:“行,我就安排,横竖灯油和灯芯都提前领了——现在十四就点上了,那么十五、十六点不点?如果要点,我们领的灯油灯芯都不够的,需要再去库房领。”

    这是个问题,上面一张嘴,下面跑断腿,如意说道:“你先去安排今晚的,我这就去松鹤堂问问芙蓉姑娘,到底怎么个变动,我们好提前准备。”

    松鹤堂就在隔壁,如意很快就找到了芙蓉,芙蓉正在忙,吩咐几个婆子,“你们快去东西两府,把侯爷侯夫人,各府的少爷们都请到松鹤堂来,老祖宗有请。”

    此时两府的三个小姐,东府的大少奶奶夏氏都在说说笑笑,陪着老祖宗等客人呢。

    听到外头芙蓉的吩咐声,夏氏忙说道:“去问问魏紫,看看瑶哥儿吃了饭睡了没有,若还没睡,就抱来,迎接贵客,一起热闹热闹。”

    芙蓉应下,一一吩咐下去。

    等芙蓉忙完了,如意瞅空就去问,“芙蓉姐姐,十里画廊的点提前到今晚就点了,之后十五十六两晚要不要点?”

    芙蓉有些为难,把如意带到一个僻静的房间说话,“等大小姐出嫁之后,东府马上就要试着推行一些俭省之法,虽说无论怎么俭省都俭省不到咱们颐园,怕委屈了老祖宗,但是老祖宗向来体谅大少奶奶当家不容易,这灯……估摸以后不年不节的就不会随便点了。”

    如意从王嬷嬷那里得知西府借给了东府三万两银子应急的事情,晓得这里头利害关系,老祖宗想要以身作则嘛,说道:“芙蓉姐姐的意思是……明后两夜就不用点了?”

    唉,你倒是给句准话啊!这样下面的人怎么办事。

    芙蓉想了想,问如意:“十里画廊点一晚上需要花多少钱?”

    如意开始口算,“十里画廊一共两百盏灯,每晚耗费灯油大概一百斤。现在这个季节新的菜籽油还没有出来、豆油更还没有,灯油有些贵,按照一斤一钱银子来算,一百斤就是十两。”

    “一根粗一点的灯芯两个钱,每晚都要烧掉一根,两百根灯芯就是四百钱。”

    “按照规矩,负责点灯的上夜女人每晚有六十个钱的补贴,需五个女人伺候这些灯,一晚上的补贴是三百钱。”

    “以上,十里画廊一晚上需要花十两八百钱。”

    芙蓉听了,说道:“两晚就是二十一两六百钱,也不多嘛,这点钱不算过分,点上就是了,不缺这点钱。王姑娘要住在园子里头,点着好看。”

    由奢入俭难,习惯了面子上好看,想要改变非常难,尤其是俭省到自己头上,就觉得省这点钱没必要,反正没多少嘛!

    如意心道:俭省和体面就是两个水火不容东西,舍不下面子,如何俭省?我看俭省之法够呛能推行下去。

    如意说道:“是,我这就吩咐下去。”

    随便你们怎么俭省,只要不扣我每月二两银子的月钱就行了!

    【作者有话说】

    如意现在身上的班味越来越重了

    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回:张皇亲阖家迎贵客,爬阶梯夜景引诗兴

    第一百零二回:张皇亲阖家迎贵客,爬阶梯夜景引诗兴

    且说如意跟芙蓉回了事,刚刚出了房间,就在抄手游廊里遇到了胭脂红霞!

    如意笑道:“你们两个是跟着大小姐过来的吧,也想来看苏州的王家兄妹是何等神仙?”

    红霞说道:“以前王阁老家还在京城的时候,我见过他们好多回,王姑娘还认识我呢——我是陪胭脂来的。”

    胭脂笑道:“我没见过,被她说的百爪挠心的,说王阁老是探花郎,探花郎本就长的齐整,一双儿女就更好看了,就想来开开眼。”

    胭脂和如意是底层家生子,没怎么见过大世面,红霞就不一样了,跟着她姨爹来禄沾光。

    如意说道:“我最近都没见到你,梅园就那么忙?不是说大小姐的嫁妆早就置办齐全了吗?”

    “不是大小姐。”胭脂说道:“我这个月得了个大活,二小姐把两匹云锦给了我,要我按照大小姐的身形做一套衣裙,做衣服容易,但我从来没用过云锦这么贵重的衣料,小心翼翼的剪裁,缝合,就怕把好料子作废了,闭门不出二十来天才做好。累得我呀,今天出来散散筋骨。”

    如意说道:“我最近也是忙的要命……本以为忙过婚礼就轻松了,结果今天又多了个活——王姑娘要住在承恩阁,我还得分出神来待客。”

    红霞笑道:“能者多劳嘛,到时候老祖宗一定有重赏。”

    如意叹道:“但愿如此,要是多赚点也是好的——不跟你们说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到了紫云轩,潘婶子已经去忙活了,如意要秋葵出去转告潘婶子,十五十六两晚十里画廊都要点灯。

    暂时有了喘息之机,如意还得抽空铺纸练字。

    依然是模仿老祖宗的笔迹,抄写《金刚经》。如意现在越描越像了,一笔字就像照着老祖宗的笔迹印上去的。

    以前觉得练字是个负担,现在天天忙碌,写上两笔,强迫自己把心静下来,忘记那些千头万绪的琐事,心无杂念,像是入定似的,暂时忘记烦恼,整个人好像被一个个字包裹起来,隔绝了世俗的纷纷扰扰,如意没上过学,说不上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就是觉得脑子空空的,很舒服。

    也不知过了多久,如意汇聚凝神写字,连什么时候天黑、什么时候秋葵悄悄把点着五根蜡烛的烛台端过来都不知道。

    一直到外面传来急促杂乱的脚步声,还有此起彼伏的说话声,“王公子、王姑娘来了!”、“到那里了?”、“已经下了马车,在颐园东门坐上了轿子!”、“走,我们去松鹤堂瞧瞧去!”

    如意被吵的中断练字,这动静,就是过年也没有这么激动热闹啊!

    今天就写到这里吧。

    如意轻轻吹干墨迹,抬头见秋葵还守在这里呢。

    如意说道:“你怎么不去看看?”

    秋葵说道:“如意姐姐还在这里,万一有什么事情吩咐我呢。”

    如意说道:“天都黑了,还能有什么事情,我还在紫云轩,是因等老祖宗王家兄妹们吃了晚饭,我要带着王姑娘去承恩阁住下,要不,我早回去了。你去玩吧。”

    秋葵摇头,说道:“没什么好玩的,我也不想去松鹤堂凑热闹,那么多人,怪吵的,我反正也挤不到前头去。”

    如意说道:“那你就洗洗睡去,明天有的忙。”

    秋葵一扫如意练字的字,试探着问道:“横竖咱们在这里都没事……如意姐姐能不能教我打算盘?我很想学这个。”

    如意笑道:“行啊,闲着也是闲着,你学会了,我还能偷个懒。”

    如意拿了两个算盘,和秋葵一人一个,回想着三年前魏紫是如何教她的,照葫芦画瓢教给秋葵。

    两人就在紫云轩噼里啪啦打算盘,等到明月挂在树梢头的时候,一个婆子匆忙来报信,“松鹤堂那边吃过家宴了,王嬷嬷要如意姑娘赶紧过去。”

    如意连忙跟着那婆子走,秋葵还在继续拨弄算珠儿。

    松鹤堂里,东西两府大小主子全都来了,齐聚一堂,欢迎王家兄妹,乌压压的一屋子人。只有重孙辈的张瑶因闹觉,被奶娘魏紫抱下去哄睡了。

    饭后,张家人都在喝茶聊天,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尤其是东府,丝毫瞧不出一个月之前缺钱借钱的窘迫,尤其是崔夫人和周夫人这对妯娌,亲亲热热的,好像庆云侯府送假货的事情从未发生过。

    伺候的丫鬟婆子们站在角落里,低眉顺眼,一丝声都不出,但只要主人门一抬手或者给个眼神,立刻就上去等候吩咐。

    如意静静的站在王嬷嬷身边,用眼角余光打量着坐在老祖宗身边的一对少男少女。

    他们一左一右簇拥着老祖宗,侧身坐在一张花梨木罗汉塌上,如意只能看见他们的侧脸,亲兄妹嘛,侧脸轮廓有些相似,少年如芝兰玉树,少女如长寿湖河堤上的杨柳。

    书香门第出来的少爷小姐,果然不一样。

    老祖宗问外甥王延喆,“天不早了,你们兄妹路途劳累,辛苦了,早点歇着——你想住在何处?东西两府空房子多的是,随你的心意吧。”

    王延喆笑道:“我还是以前一样,住在二表哥家里,和外甥宗院住一起就行了,不必另外安排院落。”

    王家兄妹和两府侯爷是平辈,王延喆话里的二表哥家就是西府建昌侯府了。张宗院是西府的二少爷,崔夫人所生,因崔夫人是嘉善大公主的女儿,崔夫人有时会和嘉善大长公主一起,带着儿子张宗院进宫探望太妃娘娘,王延喆也是宫里的常客,外甥和表叔两人年龄相仿,又时常在宫里见面玩耍,所以两人比较熟。

    母亲张姑娘还在世时,带着一双儿女回娘家,有时候留在娘家过夜,王延喆通常住在外甥张宗院的外书房里。

    西府侯爷侯夫人都笑道:“既如此,请表弟跟我们一道回去吧。”这可是王阁老的长子啊,得好好招待。

    西府的人先走了,老祖宗对东府的人说道:“你们也都回去歇着吧,外甥女跟我住在颐园。”

    东府的人也散了,就剩下张家三位小姐。

    大小姐张德华带着张言华、张容华两个妹妹向王延林告辞,“表姑旅途辛苦了,早点歇着,我和妹妹们明天和表姑一起吃早饭。”

    其实王延林比张德华还小半岁呢,就是辈分大,她点点头,“你们歇着吧,明儿见。”

    又走了一波主子,这下只剩下老祖宗和王延林。

    老祖宗亲热的拍了拍王延林的手,“一年不见,你越发长的像你母亲了,想当年,我刚刚嫁到张家时,你母亲还没有桌腿高呢,亲亲热热的搂着我叫嫂子,转眼……白发人送黑发人。”

    想到小姑张姑娘病逝,老祖宗不禁落了泪。身为人女,提到了亡母,王延林自然也跟着落泪。

    眼瞅着气氛越来越伤感,芙蓉忙凑上去打岔,说道:“老祖宗,都这个时辰了,王姑娘在官船上飘了一个月才到通州,又坐了一天的马车,此刻必定乏累,您不心疼,我心疼呀,我可顾不上劝您莫要伤心难过,我只想带着王姑娘赶紧去承恩阁休息呢。”

    芙蓉还是少女时就跟着老祖宗进宫了,当然也是看着王家兄妹长大的,谈笑间透着慈爱,不像仆人,就像长辈似的。

    一听这话,老祖宗不哭了,擦干了泪水笑道:“瞧我,真是老糊涂了,这会子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幸亏芙蓉提醒我。芙蓉啊,你快带着她去承恩阁歇息去,有什么话咱们明天再叙。”

    王延林起身辞别的老祖宗,跟着芙蓉走了,王嬷嬷给如意使了个眼色:还不快跟上!

    如意心领神会,不近不远的跟在她们的后面。

    众人走出松鹤堂,外头停着一顶软轿,四个健壮的轿娘早就等候着,芙蓉请王延林上轿,王延林拒绝了,说道:“我想走路过去——在船上颠簸一个月,又在马车里颠了一天,非常想念脚踏实地的感觉,慢慢走一走,方不辜负这月色。”

    今天是二月十四,皓月当空,如意手里提着的灯笼其实是个摆设,还没月光亮堂呢。

    “就如此,就撤了轿子。”芙蓉说道:“主随客便,请这边走。”

    王延林搂着芙蓉的胳膊,撒娇似的说道:“怎么一年不见,变生疏了,私底下不用跟我客气。”

    两人亲亲热热的挽着胳膊走路,如意因要在前头提灯笼带路,始终保持和她们三步的距离。

    路上,王延林跟芙蓉说着这一年在苏州的生活,“……一开始,我和哥哥连当地的吴侬软语都听不懂,过了半年,才听懂了些,但不太会讲。”

    “我们从京城带到苏州的仆人们水土不服,病的病,走的走,这次我们来京城参加德华的婚礼,他们都争抢着要跟着来京城伺候。都说江南好,苏州是父亲是老家,可我和哥哥生在京城,长在京城,已把这里当成故土,还是喜欢京城多一些。”

    芙蓉说道:“那正好,老祖宗本就想多留你们一些时日。对了,新的阁老夫人如何?”

    王阁老新娶的第三位夫人,跟张德华一样大!

    王延林说道:“太太出身江南书香名门,诗书达礼,温柔贤惠,自然是好的。”

    对着跟自己同岁的继母李氏,王延林那句“母亲”实在说不出口。

    芙蓉见王延林不愿多讲继母,就岔开了话题,“你打小就喜欢登高望远,老祖宗就把你安排在承恩阁住下,那里是颐园最高处,在一座小山上,有一座五层木制楼阁,楼阁后面是个小小巧巧的四合院,你的行李已经送过去了,从苏州带来伺候的丫鬟婆子也都安顿在那边……”

    谈话间,到了山下台阶处,如意停下脚步,说道:“王姑娘,要走上承恩阁,需爬八十一个台阶,台阶陡峭,请小心。”

    每年都有几个人上下台阶时不小心摔倒的,有个洒扫的婆子因冬天台阶结冰,甚至摔断了腿,因承恩阁以前就是这个园子前任主人石家的摘星楼,石家被抄家时,女眷们因惧怕未知的惩罚,在摘星楼自缢,传闻这里闹鬼,瞎说是石家的女鬼们作祟,推倒活人,找替身的。

    王延林说道:“不妨事,以前跟着我娘在宫里的时候,时常去爬万岁山。”

    话虽如此,王延林爬到第十个台阶时,就已经气喘吁吁了。

    芙蓉四十来岁的年纪,也是累得不行。

    如意身健体壮,天天爬上爬下,一口气上八十一个台阶轻轻松松,于是就把灯笼给了小丫鬟打着,自己扶着王延林,每爬十个台阶稍微歇一会,然后几乎是连拉带拽的搀着王延林过了八十一个台阶,到了顶,其艰辛不亚于西游记里取经师徒过九九八十一难。

    王延林累得像个柳条似的靠在如意身上,站都站不稳了,在山头松树林里往下看,绕长寿湖一圈的十里画廊,如一条白色的巨龙般首尾相连,说道:“真美啊。”

    甚至,诗兴大发,还当场做起了诗!

    王延林吟道:“碧潭卧白龙,清露落松涛;星垂月色凉,独坐到天光。”

    如意心道:啥?独坐到天光?王姑娘不打算睡觉了,要坐着这里到天亮?别啊,你不睡我还要睡啊!

    如意忙道:“王姑娘,路途劳累,不要坐在这里看风景看到天亮了。从今晚到二月十八,十里画廊天天晚上点灯到天亮,啥时候想看都行,别熬夜啊!熬夜伤身体。”

    没想到这丫鬟把诗歌当真了,王延林忍俊不禁,笑出声来,“独坐到天光是诗里的意境,不是我的本意,我本人此刻还是想休息的。”

    芙蓉也笑道:“如意,你不要只是练字,平日也要多读点书了,瞧瞧,又惹笑话了不是。”

    如意不怕人笑话,就怕人不让她睡觉!也跟着陪笑道:“是,芙蓉姐姐,我以后会多看些书的。”

    我看啥呀我看!都快忙死了!

    王延林说道:“原来你叫如意啊,如意如意,如我心意,真是个好名字。你既然会写字,就把我刚才吟的诗抄下来,我此刻乏极了,是一点力气都没有的。”

    如意心想:你不是刚才还吹嘘经常爬宫里的万岁山吗?难道回苏州老家后不爬啦?八十一个台阶就累成这样,还是我把你搀扶上来的。

    如意赶紧扶着王延林到了院子卧房,早有颐园的丫鬟婆子,还有王延林从苏州带来的丫鬟婆子们在这里等候,伺候自家小姐梳洗休息。

    如意取了纸笔,乘着还有记忆,把方才王延林做的五言诗抄写下来,用镇纸压在书案上。

    临走时,芙蓉还跟伺候的丫鬟婆子说道:“短了什么东西、想吃什么,或者有什么其他的需要,就跟住在后罩房的如意姑娘说。这颐园除了松鹤堂、梅园和大厨房,其他地方的事情都是如意管着的,你们直接跟她说,事情就办的快,可别委屈了王姑娘。”

    如意听了,又是眼前一黑——这又得增加多少活啊!

    如意说道:“就是,有事只管找我,把这里当自己家,莫要外道才是。”

    如意出去送芙蓉,芙蓉在台阶那里就停下,要如意回去,“你不用送我下山,这么亮的月亮,连灯笼不必打,我自己走回去,你留在这里,万一王姑娘那边有什么需要,立刻打发了人去办。”

    如意应下了,芙蓉回到松鹤堂,老祖宗也梳洗了,躺在床上,还没有睡,值夜的花椒正在旁边的炕上摊开了自己的被褥,准备睡觉。

    芙蓉把送王延林的过程细细说了,“……我看这孩子的意思,也想多住些时日。苏州虽然是王家的老家,可这孩子毕竟生长在京城啊。”

    老祖宗叹道:“唉,她这个年纪,估摸王阁老也在给她议亲,在苏州议亲,将来八成也要嫁到江南,到时候就难得来京城了。”

    芙蓉说道:“王阁老还那么年轻,希望他早日得以起复回京,到时候老祖宗这两个外甥不就又回来了吗?既然回来了,说亲也是说在京城,嫁的近些,以后也方便亲戚们来往。”

    老祖宗说道:“可是那个权宦刘瑾……算了,咱们外戚不得干政。哦,太后娘娘那边已经知道王家兄妹回京城的事情,估摸就这两天会宣他们进宫,要他们做好准备。”

    王阁老是因被刘瑾所逼,不肯同流合污、向权宦刘瑾低头,才不得已辞官归乡的。

    芙蓉应下,说道:“如意有一把力气,把王姑娘生生拽上山的,又会说笑话取乐,还会写字,我看王姑娘很喜欢她。”

    “王善家的亲手调教出来的丫鬟,自是错不了。魏紫姚黄都是极好的,如意更是出挑。”老祖宗说道:“既如此,这些日子就让如意跟着延林,无论颐园还是东西两府,如意都熟,定能让延林宾至如归。”

    芙蓉说道:“那如意在紫云轩的差事——”

    老祖宗说道:“那就要如意身兼两职,主要是伺候延林,得空的时候就去紫云轩帮王善家的照看照看。”

    芙蓉说道:“行,那我就派人告知如意,要她明日起就陪着王姑娘。”

    芙蓉今晚在八十一个台阶上上下下,也彻底不想动了!

    【作者有话说】

    本台消息:

    颐园物业副经理如意,临时被调到礼宾部当接待员,接待前国务委员之女王延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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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回:王神仙彩衣娱至亲,砸重金张家请女戏

    第一百零三回:王神仙彩衣娱至亲,砸重金张家请女戏

    晚上,如意泡了脚后上了炕,给佛郎机娃娃换了几套衣服玩,最后不出意外选了一身红,把娃娃放在枕边,吹了蜡烛,都要睡着了,松鹤堂的一个婆子连夜敲门,转告了芙蓉的话,要她明天以接待贵客为主,早上别去紫云轩,要全程陪同王延林去松鹤堂。

    芙蓉把这个爬了八十一个台阶、累得站都站不稳,但还有兴致作诗的神仙交代给了如意,如意有些新奇,但更多的是担忧——这么个神仙似的人物,万一磕着碰着,她可担待不起啊!

    次日,二月十五,如意早早起来,梳洗完毕,就来正院等候。

    王延林此时也起来了,丫鬟们正在给她梳妆。

    如意眼观鼻,鼻观心,默默垂手站在窗边,作为一个最高等的丫鬟,在主子不需要的时候,最好把自己当成空气,让主人感觉不到她的存在,但是在主人需要的时候必须及时做出回应。

    芙蓉姐姐说过,王姑娘喜欢清静,那么,轮不到她说话的时候就尽量保持安静好了,不凑过去讨人嫌。

    王延林看着镜子中的的如意,这丫头生的高大丰壮,比窗户还高些,长胳膊长腿,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梳着双环髻,但她一个发髻比寻常丫鬟梳着单髻的头发还多,端正的鹅蛋脸,天生白里透红的好气色,如墨染般的眉毛偏粗一些,没有修过,仅仅是往那里一站,就透着一股蓬勃的精神气,给人一种春天万物生长的感觉。

    难怪昨晚那么大的一股劲,拖拽着我走了八十一个台阶还不带喘的,王延林问镜子中的如意:“我现在去松鹤堂会不会晚了些?”

    如意尽量简短的回答,说道:“不会,老祖宗昨天吃的晚,睡的更晚,估计这会子还没醒。”

    王延林又问道:“老祖宗最近身体如何?”

    如意说道:“除了得了消渴症,一直在吃着宫里内造的消渴丸之外,其他的还好,就是年纪大了,精神短,玩一会子就要歪着歇一歇,不能劳累了。”

    老祖宗得了健忘的老病,甚至忘记自己吃过的饭事情目前芙蓉她们还在保密。

    “消渴症?”王延林说道:“这个病可不好治,好多东西都不能吃,要忌口。”

    这个神仙懂得还挺多,如意说道:“正是,太医列了菜单,叮嘱了那些可以多吃,那些少吃,还有烹饪的方法也得注意,大厨房按照菜单做菜,不敢自专。”

    王延林轻叹了一声,没有说话,这时丫鬟在身后举了个把镜,王延林从面前的镜子可以看见身后的把镜里脑后发髻的模样。

    “可以了。”王延林说道,“我们走吧。”

    如意在前面带路,王延林身边跟着六个丫鬟婆子,一半是苏州带来的,一半是颐园的,端茶倒水穿衣梳妆等等都是王延林自带的贴身丫鬟婆子们服侍,颐园的人插不进去手,就只是干些粗活。

    二月的早上有些冷,王延林在短袄外头还罩着一件羽缎比甲,这种料子柔软的就像云朵,随着早上的清风飘荡,走路的姿态优雅,整个人就像从画中的仕女图里走出来似的。

    果然像个神仙,走到下山的台阶处,如意伸手要扶她。

    王延林拒绝了如意的搀扶,“我自己走吧,下台阶比上台阶轻松多了。”

    到了松鹤堂,通常三小姐张容华来的最早,今天也不例外,张容华给王延林行了礼,“表姑,老祖宗已经起床了,正在卧房梳洗。”

    王延林点点头,这时,住在梅园的张德华和张言华也来了,四个女孩子坐在一起说话。

    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芙蓉搀扶着老祖宗来了,五个女人在一张大理石桌面的圆桌上吃早饭。

    寂然饭毕,众人去了一间敞亮的花厅喝茶闲聊,这里的窗户把海贝打磨成近乎透明的一片,一片片镶嵌在窗格里,春天的阳光倾斜而下,亮堂又温暖,王延林使了个眼色,丫鬟捧过来一个小匣子,王延林接过,送给张德华,“给你添妆。”

    张德华害羞的双手接过了,“多谢表姑。”

    老祖宗在旁边起哄,“打开瞧瞧,让我也开开眼。”

    张德华打开匣子,里头是一对翡翠镯子,绿的内敛又纯粹,绝无一点杂质,就像把长寿湖的湖水全部敛在里头似的。

    这样成色的翡翠镯子,如意只见过大少奶奶夏氏戴过——好像还没有这个绿。

    如意心道:都说王阁老清廉如水,原来这江南世代书香门第,根基深厚,家底厚实,人家只需好好做官,扬名立万,青史留名,不屑搞钱。

    张德华见老祖宗高兴,就主动把镯子戴在手腕上,“真好看,我很喜欢,谢谢表姑。”

    老祖宗笑问道:“延林,吃了饭想去那里逛逛去?”

    王延林其实想去三小姐的听鹈馆观水鸟辟鹈的,还想做做诗,画一幅辟鹈图,但是早上从如意那里得知老祖宗精力不济,不能劳累的事情,就改口道:“我现在还有些乏累,就在松鹤堂玩一玩就挺好,懒得动弹。”

    老祖宗又问:“你想玩什么?”

    王延林就顺着老祖宗的爱好说,“那就打牌吧,好久没有和老祖宗一起摸牌了。”

    其实喜欢清净的人怎么可能喜欢打牌的吵闹喧嚣呢?但是看着如今老祖宗老态毕露,连眼皮都耷拉下来了,眼神也浑浊了,王延林心里不好受,就顺着老人家的意。

    老祖宗果然高兴,“拿牙牌来,再把我的钱匣子拿来!”

    王延林假装害怕,“哎哟,看老祖宗这种架势,今天非赢不可了。原来我大老远来京城,是给老祖宗送钱的。”

    张德华此刻也瞧出来王延林是故意逗老祖宗开心的,于是要跟着凑趣道:“王家的官船还弯在通州港码头呢,我护着表姑,赶紧回苏州老家去,别被老祖宗拉着这里输钱。”

    老祖宗笑道,“来了就不准走了,言华,容华,还不快拦着你们的表姑。”

    张言华和张容华都笑嘻嘻的一左一右拉着王延林的手,将她按在椅子上。

    王延林笑道:“真是唐僧进了盘丝洞,被一众女妖精缠着不准走了。”

    众人说笑一阵,芙蓉已经摆好了牌桌,先问远道而来的贵客:“今天玩什么牌?”

    王延林晓得老祖宗最喜欢打小麻将,就说道:“打小麻将吧,好久没玩这个了,以前还是在宫里时,太后娘娘,老祖宗,我娘,还有我一起玩。”

    如意听了,心道:好久没有玩……看来王姑娘不喜欢打小麻将,就是陪长辈们才玩几把。

    打小麻将只需四个人,现在是五个人,年纪最小的张容华就乖巧的退出了,坐在老祖宗身边,笑道:“我帮老祖宗看牌。”

    说是看牌,其实就是帮老祖宗“作弊”。牌局开始,打到第四圈的时候,张容华瞧着老祖宗的牌,若是有个板凳,就可以形成三连,胡了。

    张容华对着牌桌其他人使了个眼色,用手指着自己坐的凳子。

    王延林心领神会,把自己的一张板凳牌拿在手里,先往牌桌探了探头,看着大家已经出的牌,沉吟片刻,说道:“打这个应该没问题。”

    然后亮出了板凳牌,老祖宗大笑,把王延林打出的牌拿走,和自己平五、锦屏两张牌摆在一起,“哈哈,凑成三连,胡了!都拿钱来!”

    王延林开开心心的输钱。

    一旁服侍茶水的如意看了,心道:看来书香门第的小姐不仅仅会作诗,人家人情世故也是极通透的,输钱都输的漂亮。

    打了八局,老祖宗赢了五局,王延林就要张容华过来打牌,换成她去给老祖宗看牌——都是张家的小姐,总得让年纪最小的小姐张容华也有上桌的时候。

    如意看了,又对王延林刮目相看,真是事事周全,人人都考虑到了,并不因张容华是庶出而忽略她。

    王延林去看牌,一旁要待客的如意当然也换了站位,改为站在王延林身后的位置,这一下如意也能够看到老祖宗的牌了。

    这一看牌啊,无论是王延林还是如意都觉察出来老祖宗的不对劲:张容华出了个锦屏,老祖宗手里明明有长三和梅八,可以碰了牌,凑个三连。

    但是老祖宗对这个锦屏熟视无睹,没有碰。

    王延林用手指了指老祖宗的长三和梅八,意思是要老祖宗碰了锦屏。

    但是老祖宗眼神茫然,好像不明白王延林的意思。

    如意心道:真是奇怪,老祖宗刚才还赢了五局,大杀四方的,怎么现在连碰都不会了?

    王延林干脆替老祖宗拿起那张锦屏,把长三和梅八都推倒了,三张牌摆在一起,说道:“碰。”

    这时,老祖宗才如梦方醒,“哎哟,瞧我这脑子,幸亏有你帮我看牌。”

    这一局,是王延林“使诈”,用手指了指墙上挂着的梅花傲雪图,张德华明白了,故意打出了一张梅牌。

    老祖宗的眼神依然茫然,王延林用胳膊肘轻轻蹭了蹭老祖宗,提醒她。

    “胡了!”老祖宗回过神来的,拿走了梅牌,高兴的像个小孩子,“我又赢了!”

    这一局刚打完,就听到外头起了喧哗之声,芙蓉匆匆跑进来,说道:“老祖宗!太后娘娘身边的女官来传娘娘口谕,要王延喆,王延林兄妹进宫!”

    这一切都在预料之中,王延林不慌不忙的辞别了老祖宗,跟着女官走了。

    王延林一走,紫云轩的秋葵就过来找如意,“王嬷嬷说,王姑娘进宫,中午肯定会被太后娘娘留着吃饭,估摸晚饭的时候才能回来,这会子要如意姐姐赶紧回紫云轩,还有一堆事情等着如意姐姐料理。”

    身兼两职,就像蜡烛两头烧,要忙死了!

    如意跟着秋葵回到紫云轩。

    王嬷嬷刚刚打完八段锦,额头都是汗珠儿,问了如意早上王延林的情况。

    如意把清早去王延林院里看她梳妆开始,到打牌结束,“……王姑娘有才有德还通人情世故,挺好伺候的。”

    当然,如果不用我伺候就更好了!

    王嬷嬷洗了脸,说道:“能够经常出入宫廷的人,那个不是人精。就像芙蓉姑娘和老祖宗,在宫里历练多年。”

    既然提到老祖宗,如意就把老祖宗打最后一圈牌时的异常表现跟王嬷嬷说道, “……不知道碰或许是个意外,但是连胡了都不知道,就奇怪了,好像老糊涂似的,可明明刚才打的几圈都精明的很,前头和后面简直判若两人。嬷嬷,老祖宗是不是……真的有些糊涂了?”

    王嬷嬷身体一颤,“你……看出来了?”

    如意说道:“很明显嘛,我觉得王姑娘那么冰雪聪明的人也看出来了,只是不说破而已,她毕竟姓王,不是咱们家的人。”

    王嬷嬷叹道:“看来老祖宗的这个毛病越来越明显了,你猜的没错,老祖宗从去年开始脑子就犯病了,有时候连自己吃没吃饭都不知道,目前只有芙蓉,花椒,来寿家的,还有我知道,哦,现在又添了你一个,估摸王姑娘也猜到了。”

    如意赞道:“花椒的嘴巴好严,一直没跟我们说,只是说消渴症的事情,谁能想到老祖宗最麻烦的其实是遗忘症呢?我听说到最后,会变成老婴儿,吃喝拉撒都浑然不觉,需要人像照顾婴儿一样去照顾失智的老人。”

    “人老了,毛病就来了,我的眼睛也是这样长了病。”王嬷嬷自是又长吁短叹,“希望老祖宗不要到那个地步,伺候的人和被伺候的人都遭罪——记住,你不要告诉任何人,这件事暂时还是保密的。”

    如意点头说道:“记住了,即使王姑娘跟我私底下谈起老祖宗今天打小麻将的异常,我也装傻说不知道。”

    这时潘婶子进来说道:“沿着北墙那条到曲水轩的小路沿路的帷帐已经布置好了,可以要戏班的人抬箱笼进来布置戏楼了。”

    因二月十八那天正日子客人会很多,大少奶奶夏氏就按照男女分别开流水席。

    颐园负责招待女客,东府招待男客,两个地方都请了戏班子唱戏,断不能让客人们吃哑酒。

    颐园这边的女客流水席就设在东北角的曲水轩,这里有一条蜿蜒狭长的人造河流,河水一直流到长寿湖,这里的布局是效仿古画上人们玩曲水流觞建造的,沿着河流有十几间宽敞的房子,彼此皆有抄手游廊连接,所以这个地方叫做曲水轩。

    戏楼就在曲水轩的对岸,背靠着山石,前面就是曲水,就是坐在最末的房间里吃酒,也能听见唱戏的声音。

    戏班的人要提前过来布置戏楼,挂布景、设机括、抬乐曲戏服等等,因做这些活计的都是男子,而颐园里都是女人,因而需要在他们经过的地方竖起屏蔽视野的帷帐,并由看门小厮一路监督看守,不准乱走。

    如今,潘婶子已经要上夜的女人们将帷帐都竖好了,就等戏班进场布置。

    王嬷嬷点点头,“如意,你把曲水轩库房的钥匙亲自交给腊梅,要腊梅告知外头候着的戏班杂工立刻进场,布置完了立刻清场,不准在曲水轩逗留。”

    如意照做,拿着钥匙去了东府,腊梅接过钥匙,要了个婆子去通知戏班从本门进来,自己则拿着钥匙去曲水轩。

    如意说道:“腊梅姐姐真仔细,布置戏楼都亲自盯着。”

    腊梅晃了晃钥匙,“丢了东西要赔的,大少奶奶请了教坊司臧贤的女戏班子,在正日子那天出演,臧贤的班子有名的精致,戏服头面首饰都是真家伙,值好几万呢,我不得盯着看他们搬箱笼啊,办完之后就上两把锁,戏班子一把,我们一把,到时候一人一把钥匙开锁,免得丢了东西,谁都说不清。”

    “什么?”如意不敢相信,“臧贤的女戏班子?就是今年正旦,在大朝会上演奏宫廷雅乐的那个女戏班子?”

    “正是。”腊梅说道,“当今最红的戏班,大少奶奶花了大价钱,还走了娘家庆阳伯府夏家的关系,好容易才请到的,要在咱们大小姐出嫁那天的正日子里唱一天曲呢,咱们张家那天一定热热闹闹的,倍有面子。”

    “可是……”如意低声道:“那个……东府侯爷的外室钱帚儿就在这个女戏班子里……若周夫人和钱帚儿闹起来就不好看了。”

    “知道。”腊梅说道:“大少奶奶吩咐过了,不准钱帚儿进园子唱戏,以免生是非,女戏班子里没有她。”

    如意松了一口气,“臧贤女戏班子很难请到的,到底花了多少?”

    腊梅伸出一个巴掌,“五千两,真是花了血本。”

    “这么多?”如意不敢相信,“不是说要行俭省之法的吗?”

    腊梅无可奈何的笑道,“老祖宗,还有两府侯爷都说要场面要好看,要配得上大小姐定国公夫人的身份,大场面就得靠钱才能堆起来。俭省等婚礼过了再说吧——原本是三万的打算,现在已经超支了,眼瞅着要过四万呢,幸亏西府给了东府强援,否则如何请得动臧贤的女戏班子。”

    【作者有话说】

    其实五千两出场费不高,大伙想想,大明第一女团在你家唱跳一整天呢,给五千万真的不多,算是友情价了。

    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回:赏赝品却得真知己,烂赌鬼敲响登闻鼓

    第一百零四回:赏赝品却得真知己,烂赌鬼敲响登闻鼓

    这是什么俭省之法啊,越是俭省,花的越多!

    大家觉得横竖大小姐婚礼之后就要俭省度日,就干脆可劲的花钱——以后花钱就没有这么容易嘛。就像是知道明天会挨饿,今天就使劲吃一顿饱饭一样。

    管它呢,反正花的又不是我的钱。

    如意亲自送了钥匙,就回紫云轩忙活了,腊梅去了曲水轩,这里十几间屋子,摆着二十五张酒桌,每桌坐四个人,可以同时容纳一百个女客在这里吃流水席,招待客人绰绰有余。

    桌椅都已经摆好了,也都罩着桌布和椅衣,腊梅把每一张桌椅都细细瞧了一遍,时不时的吩咐手下,“这个桌布颜色旧了,换新的来。”、“这张椅衣上有一片油渍,你们没看出来吗?换掉。”

    一时戏班的人抬了箱笼过来,腊梅一一核对过,亲眼看着箱笼抬进屋子,贴上封条,张家和戏班都各自上了一把锁,这才完事,又匆匆赶回东府议事厅,给大少奶奶回话。

    就在张家紧锣密鼓的准备大小姐婚礼时,顺天府衙门的监狱里,钱帚儿给曹鼎的父亲曹祖送牢饭。

    曹祖这一个月吃饱穿暖,居然比进监狱之前还胖了些,看到钱帚儿,就像看见救命稻草似的,连忙冲过去说道:“小兄弟!救命啊!我们这一批囚犯明天就要上路,被押解到东北铁岭卫了!”

    的确,春暖花开,路好走了,曹祖这种囚犯也该走向押解之路了。

    钱帚儿把一罐子热饭递给曹祖,“吃吧,吃饱了好上路。”

    曹祖第一次不肯吃饭,他哭道:“我吃不下啊,好兄弟,你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我这个年纪被发配到苦寒之地,就是送命去的,我还不想死啊!”

    钱帚儿说道:“你这个偷窃之罪并不严重,可以用钱赎罪,现在唯一能救你的,是你的亲儿子曹鼎,可是你就是他设计栽赃送进监狱的,他断然不会出手救你,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明天安心上路。”

    曹祖不死心啊,一个把所有家当都输光,连亲儿子都卖了的烂赌鬼,总是希望“下一盘我就赢回来了”,恐怕见了棺材都不肯死心,抓住一切求生的希望,他跪地磕头苦求:

    “求求你想想办法,无论是什么法子,我都愿意试一试,只要不被发配到那个鬼地方,干什么都行!”

    钱帚儿养了这条赌狗一个月,就等着这句话呢!

    钱帚儿说道:“我有个主意,能够逼曹鼎现身,出钱给你赎罪。”

    “什么主意?”曹祖双目放光,就像地狱的恶鬼,看着唯一一条通往人间的路!

    钱帚儿说道:“你想想,曹鼎无论如何都不会认你这个爹的,你当初卖儿子的时候,签了死契,不能赎回,曹鼎生是张家人,死是张家鬼,你就是闹破天去,在法理上,你和他早就一刀两断了,于情于理,他都可以不管你的。”

    “所以,你死了这条用血缘关系来拿捏曹鼎的心吧,你拿不住他的。”

    曹祖越听,脸色越是灰败,“这个逆子!我已经知道这条路行不通,快说说你的主意啊!”

    鱼儿已经上钩了,钱帚儿说道:“你需要换一个法子,用血缘拿捏不到曹鼎,但是,你利用张家来拿捏曹鼎啊!”

    曹祖不解,“张家是京城第一外戚,怎么可能被我这个小人物利用?”

    钱帚儿循循善诱,“你使出你的拿手绝活——讹诈啊!明天你们要被押解出京,这是你唯一的机会,到时候,你给押送你们上路的差役们一些银子,要他们不要给你上枷。”

    “你们从衙门监狱出来,经过衙门门口,门口有个登闻鼓,是专门击鼓鸣冤的,那时候你就冲过去拿着状纸击鼓鸣冤,状告寿宁侯张鹤龄、建昌侯张延龄两兄弟私藏龙袍,意图谋反!”

    “什么?”曹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为什么告张家两个侯爷谋反?大明外戚不得干政,张家没有兵权,无一兵一卒,如何造反?这……这一看就不像啊!”

    钱帚儿说道:“你怎么听不懂我的意思呢,我就是要你装疯卖傻啊,张家谋反,连你一个囚犯都不信,何况是顺天府衙门的官老爷?”

    “你这样一闹啊,所有人都觉得你被关在牢里发疯了,胡乱攀咬人对不对?”

    曹祖连连点头,“对,小兄弟说得对。”

    钱帚儿说道:“疯病也是病,按照律法,身有重疾、无法押解的囚犯可以暂缓发配,等待身子养好、可以行走了才能把囚犯发配走啊。你一个疯子,万一在路上发疯袭击差役或者跑了,差役们要担责的,所以,为了避免麻烦,他们会将你留在顺天府衙门的监狱里,把其他囚犯先发配了再说。”

    好像是这么道理啊,曹祖想了想,“可是,装疯卖傻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难道我一辈子蹲在顺天府衙门的装疯?这样……生不如死。”

    钱帚儿说道:“不用装一辈子,你就装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你在牢房里不断地喊张家藏龙袍,张家要谋反,闹得沸沸扬扬,整个监狱都知道最好。”

    “你想一想,虽然这事对张家毫发无损,没有人会相信一个疯子的话,但对曹鼎而言,就很棘手了,他是张家的家奴,是张家宝源店的掌柜,深得张家信任。可是,曹鼎的亲爹却在顺天府衙门发疯,攀咬张家私藏龙袍谋反,这事衙役们肯定会告诉曹鼎,要曹鼎过来商量怎么解决这个疯子。”

    “曹鼎不会坐视不理,任由你在监狱里发疯喊张家谋反,到时候他会撤诉或者用钱赎罪,把你弄出监狱,为了防止你出去乱喊,他还会出钱把你养起来呢。”

    曹祖恍然大悟,“对对对!小兄弟说的对!打蛇打七寸,孝道不是曹鼎的七寸,但张家是啊,他最怕张家人不信他,丢了宝源店掌柜的位置。”

    钱帚儿说道:“你要想不被发配铁岭卫,不想一辈子坐牢,想要得自由,就要对自己狠一点,你看看戏文里的孙膑,装疯卖傻,在猪圈里吃猪粪,忍辱负重,骗过了对手,最后功成名就,你得豁得出去才行。”

    曹祖拍着胸脯说道:“我没问题的,我经常欠债不还钱,追债的人打我,逼我,连人粪都被逼尝过了,何况是猪粪。”

    烂赌鬼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没救的。

    钱帚儿看曹祖被说动了,就偷偷塞给他二两碎银子,“这个你拿着,明天用来贿赂差役,别让他们给你戴枷,一旦戴了枷,你的双手被困在枷锁之内,就敲不成登闻鼓了。”

    曹祖接住了银子,塞进衣服里藏着。

    钱帚儿说道:“明天一清早,我会最后一次给你送牢饭,你吃饱喝足,一定要使劲敲登闻鼓,大声呼喊张家谋反,让那些围观的人都听见你的呼喊声,动静闹的越大越好,这样人们都觉得你是个疯子,你就不用被发配到铁岭卫了。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曹祖重重的点头,“我明白的,不成功,就得在铁岭卫冻死。成功了,曹鼎就得养我一辈子。”

    钱帚儿叮嘱道:“到了公堂之上,如果提刑官问你张家私藏的龙袍在何处,你就说藏在在颐园曲水轩,大人一搜便知。”

    曹祖说道:“我记住了。”

    钱帚儿暗道:颐园曲水轩里真的有一件假龙袍,张家大小姐在十八那天出嫁,臧贤的女戏班子会在张家颐园曲水轩唱戏,里头有一出戏叫做《惊鸿记》,唱的是唐明皇和梅妃以及杨玉环的故事,唐明皇穿的戏服就是一件很像龙袍的蛋黄色四爪蟒袍。

    今天,戏班的箱笼已经送过去了,那件假龙袍当然也在里头,虽然是假的,但也是云锦制作的四爪蟒袍,价值上千两银子呢。

    钱帚儿虽然被大少奶奶夏氏禁止去颐园唱戏,但她无论对戏班还是颐园都了如指掌啊!

    张家想要风光出嫁,我偏要给张家人添堵!

    钱帚儿的目的并不是帮助曹祖,也没有指望一件假龙袍能够栽赃张家,她其实另有计划,曹祖这条疯狗,利用完之后得好好处置……

    次日,二月十六,后天就是大小姐的婚礼了。

    承恩阁,如意依然是一清早就起床,早早在正院等候贵客王延林梳妆打扮。

    昨天王延林和兄长王延喆进宫拜见张太后,张太后果然留了他们兄妹吃中饭,亲热的和他们说话,一直到天快黑了,宫门即将关闭,才赐了礼物,依依不舍的放了王家兄妹出宫。

    是夜无话。

    今天早上,王延林在梳妆时候,松鹤堂打发了一个婆子来了,说道:“老祖宗昨晚没有睡好,今天估摸很晚才起床。芙蓉姑娘说,上午就请王姑娘和其他三个姑娘自便,不用一起去松鹤堂等着老祖宗起床一起用早饭了,要大厨房把小姐们的早饭送到自己房里。”

    王延林说道:“知道了,要芙蓉姐姐不要挂念我,我吃了早饭就登上承恩阁看一看风景,等什么时候老祖宗睡醒了,你们就打发一个人过来告诉我便是。”

    那婆子应声退下。

    其实,昨晚松鹤堂起了个风波,那就是老祖宗半夜起夜时,一个没憋住,居然在起床的时候失禁,溺湿了裤子!

    当时是花椒值夜,搀扶着老祖宗,谁知还没来及坐在马桶上,就……

    老祖宗很伤心,哭着说自己老了,不中用了。

    花椒告罪,说是自己的错,是她行动太慢了,若能早一点扶着老祖宗到马桶上,就不会有这些事故。

    卧房的动静把睡在隔间的芙蓉都惊醒了,连忙起来帮老祖宗擦身子,换衣服,还不停的安慰老祖宗。

    无论芙蓉花椒如何安慰,老祖宗不是唉声叹气,就是哭天抹泪,说自己不中用了,张家未来该怎么办呢?

    一直闹到天快亮了,老祖宗精疲力竭,这才昏昏睡去。

    芙蓉无心再睡,把王嬷嬷,甚至远在西城石老娘胡同的来寿家的都偷偷叫到了松鹤堂,将老祖宗昨晚的事情说了,大家一起商议着,到了这个地步,老祖宗还能否观礼大小姐出嫁?要不要告诉侯爷和侯夫人等重要事宜。

    因有这一桩风波,不好让王延林这个远道而来的贵客知道,就借口老祖宗没睡好,早上就不要她过去了,让客人自便。

    王延林和如意当然都不知道昨晚松鹤堂的风波,因王延林说饭后要去承恩阁爬楼,如意赶紧要一个丫鬟去告知蝉妈妈,要蝉妈妈把承恩阁的地炕烧起来。

    二月的早上还是有些冷的,今天恰好没有太阳,阴沉沉的天气,好像要下一场春雨似的,楼阁里肯定阴冷潮湿,需要烧地炕驱湿气,贵客进去赏玩的时候要干爽舒适,若是冻的缩手缩脚,那就是照顾不周了。

    蝉妈妈干活麻利,很快就烧好了地炕。

    等王延林吃过早饭,如意陪同她去承恩阁时,推开楼阁的大门,里头果然温暖干燥,很舒服。

    三年了,里头的陈设依然是老样子,一如老祖宗第一次来赏玩时的模样,朱红色的楼阁,黑色的桌椅,皆是一尘不染,蝉妈妈每天都过来打扫。

    只是花瓶里的插花从冬天的腊梅变成了春天的灼灼桃花,在这个阴暗的天气里,桃花依旧笑春风。

    墙上依然挂着米芾的临摹之作,虽说是假画,但这些假画也陪伴了如意三年,如意每一幅都很喜欢。

    王延林一进来,也是先看画,没有去窗边鸟瞰长寿湖的美景。

    探花郎的女儿,江南书香门第出身,诗画应该都是极通的,肯定能够看出是假货,于是如意如实说道:“这些米芾画作都是临摹之作,真迹都收藏在老祖宗的松鹤堂。王姑娘若想观看真迹,我就去松鹤堂找芙蓉姐姐,把真迹拿过来给王姑娘欣赏。”

    王延林说道:“今天天色不好,等到了大晴天再赏米芾真迹吧,方不辜负米芾的神来之笔。”

    王延林一边说,一边缓缓的靠近赝品,“我知道这些都是临摹之作,我还知道临摹这些画作的画者是谁呢。”

    “是谁?”如意不禁被勾起了兴趣,“虽是赝品,但我一直很喜欢,经常跟朋友们说,这画虽没有着颜色,但是比有颜色的画儿还好看呢。”

    “这些画只有黑白色,和不是很黑的黑,和不是很白的白,可是我心里会自然而然给里头的景色上色,我想的是什么颜色,画就是什么颜色。好像魂魄能够从身体里飞出来,入了画中,魂魄在里头飞呀飞呀,甚至能飞到画里头都没有画过的景色里。”

    当初只有十二岁她被深深震撼住了,虽然没有读过什么书,家里贴的也都是在集市上几个钱就买到的粗制滥造的年画,但这些话都是真情实意。

    画是假的,话是真的。

    王延林被如意打动了,“真有这么好吗?”

    如意说道:“反正我觉得好,王姑娘,到底是谁临摹的画作?”

    王延林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如意又再次被震撼到了,说道:“啊!原来王姑娘就是米市!”

    王延林一愣,“什么米市?”

    如意就把那时候她还不认识米芾的“芾”,只懂得认字认半边,就叫米市的笑话讲给王延林听。

    不食人间烟火般的王神仙也忍俊不禁的笑出声来了,“什么米市菜市的,亏你叫的出来。不过,你懂得我的画,叫我米市我也认了。”

    如意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袋,“那时候王嬷嬷还说是高手临摹之作,花了不少银子买的,又被王嬷嬷骗了。”

    王延林笑道:“这世道的规矩对女子苛刻,闺阁女子的笔墨丹青不能流到外头去,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即使只是送给至亲赏玩,也不能署真名。王嬷嬷当然知道画者是我,只是不方便告诉你实情。”

    如意心道:这个王嬷嬷,又把我耍的团团转!她嘴里就没有一句实话!

    王延林把如意的手一拉,“走,我们去二楼看米市的画。”

    如意忙道:“可别再提米市二字,我要羞死了。”

    王延林开怀一笑,“你是米市的知己,米市本人很高兴有你这么个知己,你不必为之羞耻。”

    如意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其实三年前就和王延林因画结缘了,于是,两人关系瞬间拉近了许多。

    就在如意和王延林在承恩阁上上下下赏景赏画的时候,顺天府衙门监狱,押解出京的日子到了。

    由于寒冷的冬季路途不便,很多发配边关的犯人积压在这里过冬,顺天府衙门还得出粮食养着他们,一到春暖花开,就迫不及待的把这些犯人清出监狱,今天这一群大概三十来个囚犯都是被送到东北的铁岭卫。

    一清早,钱帚儿就乔装猪倌过来送给曹祖送最后一顿牢饭,吃饱了好上路。

    曹祖吃了一口,“好奇怪的味道,这都是些什么?”

    钱帚儿说道:“我是个猪倌,能有什么好东西,都是剩饭剩菜再加点水炖一大锅,给猪吃就掺几瓢子细糠,给你吃就不用加细糠了,你至少比猪吃的好。”

    曹祖说道:“不是我挑,以往也是剩菜剩菜,但今天的确有一股子怪味。”

    钱帚儿说道:“哦,或许是最近天气暖和,剩菜剩饭不经放,有了味。”

    曹祖细嚼嚼,虽然不好吃,但能吃出来里头有肉,今天还要敲登闻鼓告状,得吃饱了。

    于是,曹祖把钱帚儿送的牢饭都吃完了。

    曹祖穿着囚服,和三十多个囚犯一起排队出了监狱,进来的时候还是冬天,现在已经春天了,虽然天气阴沉沉的,但曹祖精神依然为之一振!深深的吸口气,这是自由的味道啊!

    一共有十个差役负责押送,要辖制住三十多个囚犯不容易,就给囚犯们戴上五斤重的枷锁,头和双手固定在方形的木框里,这样他们的双手就动不了,以防他们袭击押送的差役逃跑。

    轮到曹祖戴枷了,曹祖把钱帚儿送给他的二两碎银子塞给衙役,“行行好,我颈椎疼,枷锁套在脖子上走不动道,你们看我一把年纪了,逃是逃不掉的,就免枷吧。”

    差役收了银子,就没有上枷,除了曹祖,也有几个囚犯皆是送礼免枷。

    那曹祖夹在在一群囚犯里排队出了监狱,路过顺天府衙门大门时,突然拔足狂奔,往登闻鼓方向冲过去!

    曹祖一边击鼓,一边大声喊道:“草民曹祖!状告寿宁侯张鹤龄、建昌侯张延龄私藏龙袍!意图谋反!求青天大老爷铲除国贼!”

    还顺道喊冤,“张家私藏龙袍,被草民撞破!就设计栽赃草民偷窃皮袄!把草民发配到边关,意图灭口!狼子野心!求青天大老爷明鉴!”

    由于曹祖所告太过劲爆,登闻鼓周围立刻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路人百姓。

    曹祖牢记钱帚儿的叮嘱,此事闹的越大越好,这样才能逼着儿子曹鼎出面用钱平事,于是曹祖敲的更带劲了,喊冤声也更大了,“张家谋反!杀人灭口!草民冤枉啊!”

    曹祖敲着敲着,先是觉得喉咙发紧,而后觉得肚子疼,好像孙悟空跳进他的胃肠里,挥着金箍棒乱打乱杀,把他的肠子搅的稀烂。

    再后来,一股热流从嗓子里喷涌而出!

    噗的一声!居然是一口鲜血!

    鲜血喷在在登闻鼓上,红红的一大片!

    怎么回事?鼓槌落地,曹祖一手捂住肚子,一手捂住脖子,恍惚中,他看见那个给他送饭的猪倌站在路人中冷冷的看着自己。

    早上,他没有吃牢饭的早饭,只吃过猪倌送的牢饭……难道……但是曹祖已经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嘴里再次喷出一股鲜血,血溅三尺!

    曹祖轰然倒地,双目圆瞪,致死都没有瞑目,死的糊里糊涂,这时人群里的钱帚儿大声叫道:“是灭口!张家灭口了!”

    由于曹祖血溅三尺的死状太过惨烈,路人们纷纷叫道:“对,就是灭口!”、“当街灭口!”、“这人死的冤啊!”

    【作者有话说】

    埋了三年的伏笔都爆出来了哈哈,铺陈了那么久的故事线可以慢慢收网了,一切都从承恩阁开始,石家女眷在承恩阁自缢,如意和“米市”王延林结缘,如意和钱帚儿在这里结怨

    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回:松鹤堂连夜开大会,承恩阁米市赠如意

    第一百零五回:松鹤堂连夜开大会,承恩阁米市赠如意

    一开始,钱帚儿要的就是曹祖这条赌狗的性命。

    因为赌狗不可托付信任,赌狗一旦上了公堂,几棍子下去,再饿几顿,肯定会把钱帚儿乔装的送牢饭猪倌咬出来。

    所以,钱帚儿在今早的牢饭里下了老鼠药——她是开饭馆的,常年都有老鼠药灭鼠,而老鼠药主要起效的药物是砒霜,剧毒。

    砒霜有一股酸辣刺激的味道,所以曹祖吃的时候觉得有一股怪味,钱帚儿以天气暖和,食物放坏了的借口搪塞了过去。

    这个曹祖吃了一个月的泔水,舌头被驯化,已经吃习惯了,不挑食,全吃了下去。

    原本,钱帚儿以为曹祖会在公堂上剧毒发作,还能说一说龙袍就藏在颐园曲水轩的事情,但是她第一次下药,没有经验,下多了,曹祖在敲登闻鼓的时候就毒发吐血身亡!

    幸好,效果是一样的,甚至,比钱帚儿预料的还要好!那血溅三尺的场面、那一层层不明真相的围观百姓兴奋又惧怕的眼神,钱帚儿知道,纵使是张家这样声名显赫的外戚,这一次也休想轻松脱身!

    往张家泼私藏龙袍、意图谋反的脏水的目的达成。

    东府侯爷想风风光光的嫁女儿?呵呵,先把屁股擦干净吧!

    你害得我变成了你见不得光的小老婆,凭什么你的女儿就能风光大嫁,成为定国公夫人?

    曹祖血溅登闻鼓、状告张家谋反的风波由此而起。

    原本钱帚儿只是想利用曹祖这个老赌狗攀咬张家谋反,给张家风光嫁女儿添堵而已,并没有指望曹祖血溅三尺能够撼动大明第一外戚张家分毫。

    然,俗话说得好啊,风起于青萍之末,浪起于微澜之间。世间万事万物皆有关联,曹祖之死,看似蚍蜉撼大树,但却是一个从山顶滚下来的小雪球,一件事接着一件事,到后来越滚越大,势头越来越猛。

    等到十几年过后,这个雪球已成为了庞然大物,朝着外头煊煊赫赫,里头败絮枯杨的张家无情碾压过去!

    当然,这都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咱们书接上回,且说松鹤堂老祖宗半夜失禁,伤心落泪,一夜都不曾好睡,到天亮时才合眼。

    芙蓉连夜把王嬷嬷、甚至西城石老娘胡同里守丧的来寿家的都悄悄叫到了松鹤堂,商量对策。

    来寿家的落了泪,“怎么到了这个地步呢?我家小姐自幼喜洁,如今沾了污秽,这叫她如何接受的了呢。”

    王嬷嬷说道:“到了这个地步,就得告诉侯爷侯夫人了。若出了事,咱们可担待不起啊。”

    芙蓉擦了擦眼泪,“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在大小姐即将出嫁的节骨眼上,这可怎么说呢?”

    来寿家的不同意王嬷嬷的说法,“我觉得不应该是咱们告诉侯爷侯夫人。这事关系到老祖宗自尊,老祖宗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我就服侍老祖宗了,唉,别看老祖宗性格随和,其实打小就是个有主意的。”

    “得了遗忘症这么大的事情,连老祖宗自己都不知道,即使要告诉侯爷侯夫人,也得是我们先告诉老祖宗最近犯的种种病情,然后由老祖宗决定,是否告诉侯爷侯夫人。”

    老祖宗真的没有白疼来寿家的,一分赎身银子都没要,把来寿家的全家都放出来当平民了,果然想的比芙蓉还周到!

    一直沉默的花椒说道:“论理,这里没有我说话的份,我斗胆说一句,我赞同来寿家的,不要让老祖宗一直蒙在鼓里。”

    来寿家的拍了拍花椒的手,“好孩子,服侍老人不容易,你受累了。”

    芙蓉四十来岁的人,精力不济,早就不值夜了,夜里都是花椒在忙活。

    芙蓉说道:“我就怕老祖宗知道自己早就老糊涂了,有时候连吃没吃饭都搞不清楚,老祖宗知道真相之后禁不住——来寿家的你是没看见,昨晚老祖宗哭成那样,我好难过。”

    来寿家的说道:“这些年,老祖宗大风大浪什么没见过?芙蓉你是最清楚的,老祖宗最开始肯定会伤心,我们就一起劝嘛,人老了就得服老。老祖宗那么坚强,她难过一阵,很快就能振作起来,把下半世的事情安排好。”

    兔死狐悲,王嬷嬷想着自己的眼病也是如此,疾病来了是挡不住的,所以她选了如意当接班人,万一金针拨瘴失败,她成了瞎子,紫云轩有如意坐镇,也不会乱成一锅粥。

    所以,王嬷嬷说道:“我也同意来寿家的意见,这回让老祖宗自己做决定吧。”

    见三人都同意,芙蓉就是再心疼担忧老祖宗,也晓得实在瞒不住了,说道:“好吧,等老祖宗睡醒了,吃过早饭,我们一起告诉老祖宗。”

    于是,四人都同意了,一起商议把话说的和缓些,让老祖宗接受起来没那么难过。

    老祖宗醒了,芙蓉捧给老祖宗一盏淡淡的蜂蜜水——这是太医叮嘱的,消渴症的人长期空腹之后,不能马上站起来活动,需要先补一些甜水,以免头晕摔跤。

    老祖宗喝了蜂蜜水,花椒服侍穿衣,来寿家的捧鞋,王嬷嬷用手试着洗脸水的温度是不是恰到好处。

    老祖宗看来来寿家的,顿时一愣,“寻梅?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家里守丧吗?”

    寻梅是老祖宗还是金家小姐时,给当时还是小丫鬟的来寿家的取的名字。

    “这……”来寿家的一时语塞,心道:唉,不能怪芙蓉优柔寡断,这种难堪的事情别人在背后说起来容易,但是当面讲的话,确实很难说出口。

    来寿家的改口说道:“快两个月没见老祖宗,我想的慌,就忍不住过来瞧瞧,横竖我家那个死鬼连百日祭都早过了。虽说我已经不是张家奴,但在我心里,老祖宗始终都是我的主子。奴儿牵挂着主子,理所应当。”

    这话说的漂亮,来寿家的依然还是会讨老祖宗喜欢。

    老祖宗很高兴,“你来的好,最近我也时常想你来着,以前你在松鹤堂的时候,我还不觉得。自从你在家守丧不来了,我就开始觉得少了些什么,有时候闷闷的。”

    来寿家的在地上打了个半跪,低眉顺眼的给老祖宗穿鞋,就好像她还是以前的小丫鬟寻梅,说道:“只要老祖宗不嫌弃我老迈啰嗦,我以后天天来给老祖宗解闷。”

    老祖宗穿了鞋,去洗脸架那里洗漱,服侍的四人对视一眼:怎么回事?老祖宗看起来一点都不伤心,完全看不出昨晚哭了半夜啊!

    是不是忘了?

    芙蓉轻咳一声,试探着说道:“老祖宗,这裤子的颜色您还喜欢吗?”

    昨晚失禁后擦洗了身子,刚换上这件秋香色的裤子。

    老祖宗拿起猪鬓毛的牙刷,沾了牙粉刷牙,漱了口,说道:“挺好的,待会也配上秋香色的裙子——延林她们来了吧,快,叫她们一起吃早饭。今天我还想打牌,昨天还没赢够呢,延林延喆就被太后娘娘叫到宫里去了。”

    一看老祖宗的反应,四人又交换了一个眼神:老祖宗把昨晚半夜失禁的事情忘了!现在怎么办?还说不说了?

    三个人把目光都投向提出告诉老祖宗真相的来寿家的。

    原本,来寿家的是坚定要告知真相的,可是,看到老祖宗现在兴致勃勃、神采飞扬的模样,她愣是说不出口啊!

    太难了!

    来寿家的摇摇头,决定暂时不说了。

    来寿家的年纪大、辈分高、资历也老,有她这个主心骨做决定,三人都服她,就先不说了。

    芙蓉笑道:“老祖宗,这都快吃中午饭了,您还惦记着早饭呢,王姑娘和三个姑娘早就在各自房里吃过早饭了。”

    老祖宗看了看墙角的西洋大摆钟,目光茫然,“我怎么一觉睡到这个时辰了?”

    王嬷嬷说道:“有客至远方来,看到王延喆和王延林两个外甥,老祖宗心情好,睡觉也好起来了。再说天气不好,是个大阴天,憋着雨,只看天色,这时候都是天蒙蒙亮的样子,这样的天气最容易睡懒觉了。”

    “哦,确实是这么个理儿。”老祖宗穿好了衣服,坐在梳妆台,“既如此,快快给我梳头,你们要丫鬟们分头把她们四个都请过来,我们一起吃中饭。”

    芙蓉打趣道:“吃完中饭还打牌吗?”

    “打呀。”老祖宗说道:“今天天气阴沉沉的,看样子要变天下雨,又不能逛园子,不打牌做什么。”

    芙蓉应下,正要安排丫鬟们去请,腊梅匆匆忙忙赶过来了,看到王嬷嬷,“姨妈,您在这里呢,我找您有点事——来寿家的?您……您都告诉老祖宗了。”

    原来,曹祖敲顺天府衙门登闻鼓,状告张家兄弟私藏龙袍谋反,并当场血溅三尺暴亡的事情在京城炸开了。

    两府侯爷在一起紧急商议对策,并立刻派人去通州把曹鼎叫回来。

    西府崔夫人去了娘家找永康大长公主和父亲崔驸马搬救兵去了。

    东府周夫人依然拣佛豆——根本没人告诉她。

    西府大管家来禄告诉了妻子腊梅,腊梅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姨妈王嬷嬷,毕竟大小姐的婚礼就在后天啊!

    腊梅赶到松鹤堂,万万没想到,在这里看到了一个月没见的来寿家的!

    腊梅觉得,来寿家的明明在家里守丧,既然她出现在这里,一定是听见了曹祖状告张家兄弟私藏龙袍谋反的事情,特地跑来告诉老祖宗的!

    毕竟,来寿家的平时啥啥都不干,就喜欢指指点点,通风报信是第一名!

    其实来寿家的下半夜就赶到松鹤堂了,怎么可能知道曹祖敲登闻鼓呢!

    来寿家的聪明的很,一听腊梅这话,晓得其中必定藏着话,姜还是老的辣,就故意套腊梅的话,“是啊,得亏我来了,要不然老祖宗还蒙在鼓里。”

    王嬷嬷听了,虽然不晓得腊梅要说什么,但直觉一定不是好事!故,王嬷嬷朝着腊梅疯狂使眼色:别说!什么都别说!来寿家的故意诈你呢!

    可这时已经晚了,腊梅毕竟年轻,经历的事情少,此时心乱如麻,没有注意姨妈王嬷嬷的眼色,立刻就被来寿家的这只老狐狸套出了真话,说道:

    “不是我故意要瞒着老祖宗,实则这件事太过惊世骇俗,简直无稽之谈,一听就是假的。可是诬告的人敲了登闻鼓,一堆人围观他诬告攀咬咱们张家私藏龙袍谋反,还当场吐血,说咱们张家灭口,死在登闻鼓下。大庭广众之下出了人命,纵使是咱们张家,也不可能置之不理。”

    腊梅这一下镇住了所有人!

    “什么?”老祖宗居然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她深吸一口气,对芙蓉说道:“把内造的救心丸拿来,给我吃一颗。”

    又对腊梅点点头,“你坐下,喝杯茶,莫慌,把事情从头到尾跟我讲一遍。其实来寿家的什么都没说,你来讲。”

    反正这事瞒得了初一,瞒不过十五。腊梅坐下,喝茶定了定神,将今天早上顺天府衙门的风波讲给老祖宗听了。

    老祖宗吃下救心丸,听完腊梅的讲述,问道:“我的儿子儿媳孙子们人在何处?”

    腊梅说道:“听来禄说,两府侯爷和东府大少爷在东府侯爷的外书房里说话。西府崔夫人已经回娘家去找永康长公主和崔驸马了。周夫人在拣佛豆。西府大少爷在国子监读书,其余四个少爷都还学堂读书,不知道这些变故。”

    东府大少爷已经有了锦衣卫都指挥的三品武官虚职了,西府大少爷目前恩荫了国子监监生,在国子监读书。

    老祖宗又问:“孙儿媳夏氏在何处?她知道吗?”

    腊梅说道:“大少奶奶也是刚知道的,奶奶说对方实属诬告,不妨事的,当下她还是筹备大小姐婚礼要紧。外事自有侯爷们料理。”

    老祖宗点点头,“夏氏还是很稳重的,走,我要去祠堂跟两个儿子交代几句。除了来寿家的和芙蓉,你们都不要跟着,各忙各的便是,德华的婚礼要紧,不得慌乱。”

    老祖宗还特意叮嘱众人,“这事暂时不要让三个姑娘还有王姑娘知道,中饭也是送到她们各自房里吃,不用到我这里来了。女孩子们也就出嫁之前,能够在娘家过几年清净日子,等她们嫁了人,成了别人家的儿媳妇,就像夏氏一样,要时常面对这些腌臜事、烦心事。到时,她们再操心也不迟。”

    说完,老祖宗就坐上轿子,去了东府。

    此时,一场春雨已经润物细无声的下来了,雨点很小,就像浓雾似的,笼罩着长寿湖上,烟雾蒙蒙,颐园越发像个仙境了。

    承恩阁五楼里,如意铺纸研磨,王延林挥毫作画,将眼前的美景尽收妙手丹青之中。

    水墨湖景画已成,王延林诗兴大发,在画上题诗一首,标题是《承恩阁米市赠如意》:

    “湖光潋翠色,水镜尚未磨,细雨烟丝乱,轻愁锁重楼。”

    王延林一气呵成,“好了,送给你吧。”

    如意很是喜欢,“真的?多谢王姑娘。我会好好保存这幅画,还有这首诗的,不会流传到外头去。”

    “不打紧的。”王延林站在窗前,伸手去接外面纷乱的烟丝细雨,一本正经的说道:“米市的诗画关我王延林何事?”

    如意不禁笑起来了。

    承恩阁里,只有诗歌和青春,远离红尘俗世的纷纷扰扰,恍若世外桃源。

    但与此同时的东府外书房则一片肃杀之气,在密谋如何平事的两府侯爷和东府大少爷听说老祖宗来了,连忙冒雨跑出去迎接,连伞都不打了。

    老祖宗对大少爷说道:“你先回去,跟你媳妇料理你大妹妹的婚事要紧,今天就陆续有各府送礼的人先到了,你去待客,这里交给我们。”

    大少爷张宗说退下。

    侯爷们将老祖宗迎到罗汉榻上坐着,两人都不敢坐,一左一右站在旁边回话。

    老祖宗说道:“曹祖诬告的事情我已经知晓,你们两个是什么盘算的?”

    东府侯爷寿宁侯说道:“曹祖是个烂赌鬼,赌鬼嘴里没有真话,血口喷人,就是告咱们家谋反也不打紧的,老祖宗莫要担心。”

    西府侯爷建昌侯说道:“都是儿子的失察,没有能够及时发现曹鼎有这样无法无天的父亲,这一切都儿子而起,让老祖宗不能静养,是儿子不孝!”

    两个儿子,两种性格。

    老祖宗没有理会大儿子,对小儿子说道:“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曹鼎这三年为你们西府钱库做了不少事情,是有功的 ,他已经尽力把烂赌鬼生父处置了,但那毕竟是生父,总不能下死手,等曹鼎回来,你不要责怪他,莫要寒了家奴的心呐。”

    曹鼎是西府的钱袋子,宝源店固然是旺铺,但旺铺也需要懂得经营的人去做,若是无能之人,就像宝庆店以前的掌柜白杏,白白糟蹋了旺铺。

    西府侯爷说道:“儿子知道了,母亲还有何高见,儿子谨遵母亲教诲。”

    东府侯爷心道:哼,马屁精,瞧你的家奴惹出来的破事,我大姑娘后天就要出嫁了!若是横生枝节,大家都没脸,看你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

    以前舟看古人写的话本小说,很不理解为啥好好的小说里有那么多诗歌?这是看小说还是看诗?直到自己写话本小说,舟满脑子都是:可算是找到机会把我以前写的破诗拖出来见客了!

    第106章 第一百零六回:老祖宗劝写自辩书, 刘公公办案遇旧敌

    第一百零六回:老祖宗劝写自辩书, 刘公公办案遇旧敌

    看着两个儿子,大儿子搞女人,曾经猖狂到酒后调戏宫女, 差点酿成大祸!二儿子搞钱,和亲家庆云侯府当街持械斗殴, 惹得皇帝震怒,两个儿子都不省心。

    老祖宗心里想的是宫里的女儿张太后,顿时一阵恍惚,老祖宗似乎回到了女儿预备选秀的时候, 当时张家还是诗礼传家的书香门第, 大伯子张岐是进士,还是三品文官, 原本没有把选秀当回事,以为只是走个过场,将来两个儿子还是要科举这条路的。

    但是女儿被选为了太子妃, 同年就封了皇后。

    张家从此从书香门第变成了外戚,丈夫走的早,那时候两个儿子都是十几岁的少年, 正处于最逆反的年纪, 但偏偏在这个年纪都封了爵位,而她为了陪伴身负生育重任的女儿张皇后, 也进了宫,从此两个儿子无人教养,也无人管束, 荒废了学业, 长成了今天的模样。

    如果张家依然是诗礼传家,两个儿子会不会走科举当官成才?会不会就没有今天的风波了?

    可惜, 这个世上从来就没有如果,有得必有失。

    唉……老祖宗收回思绪,说道:“曹祖敲了登闻鼓,状告咱们家私藏龙袍,意图谋反。咱们家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晓得曹祖纯属诬告,清者自清,本不必理会,朝廷自会查清曹祖是诬告,还咱们张家清白。”

    “但是,这件事棘手就在于曹祖当场毒发身亡,死无对证。当场围观的有几百人,一上午全京城都传的沸沸扬扬,都说咱们张家私藏龙袍谋反。告状的曹祖已经死了,据说血溅三尺,含冤而死,那些不明真相的人以讹传讹,说是咱们张家为了灭口,下毒毒死的。”

    “如果曹祖活着,我们什么都不用做,等着皇上派人审问曹祖,查清是谁在背后指使他诬告我们就行了。但现在曹祖一死,不仅查不到幕后主使之人,我们张家的冤屈也难以昭雪了。”

    老祖宗定定的看着两个儿子,“现在,你们两个立刻写自辩的折子,上书皇帝,自证清白。”

    大儿子东府寿宁侯忙道:“母亲,这样会不会小题大做了?我们张家清清白白,朝廷来查,我们配合便是了,咱们家是绝对不可能私藏龙袍,更不可能谋反的。这么着急上书自辩,好像咱们怕人诬告似的。一旦起了这个头,今天张家来告,明天李家来告,何时是个头啊。”

    二儿子西府建昌侯说道:“大哥,母亲要我们自辩,我们自辩便是了,我们要相信母亲,相信朝廷,相信皇上。大哥能想到的,母亲当然也想到了,上书自辩肯定是最好的方法。”

    弟弟都这么说了,东府侯爷知道自己如果再说一句质疑的话,恐怕就要扣上忤逆母亲的帽子,只得闭嘴,和弟弟一起写自辩的奏本。

    两个儿子写了奏本,老祖宗一一看了,还亲自提笔批改了几处,并在末尾都改成“微臣含冤泣血叩拜”,一副被人整的很惨很可怜的样子。

    东府侯爷觉得有点过了,但老母亲要改,也只得这样了,照着老祖宗修改后的稿件抄了一遍。

    老祖宗又看了一遍,确认无误后,还给了两个儿子,“立刻派人把自辩奏本送进宫里,这次能不能快些平事,就看皇上可不可怜你们两个舅舅了。”

    皇宫,豹房。

    虽然正德皇帝以性格乖张闻名,但在处理政务上一丝不苟,无论他外头玩的如何狂野,但每天的政事不处理完,他是绝对不会玩的。

    正德皇帝十五岁登基,主少国疑,处处被掣肘,刚刚登基又被邻居鞑靼小王子送了一份“大礼”,骚扰边关,可谓是内忧外患。

    正德皇帝年纪虽小,但是手腕了得,登基五年来,他利用刘瑾把前朝顽固的老臣逼走的逼走,驯服的驯服,如今才二十岁,就大权独揽,说一不二,没有人再敢挑战皇帝的权威。

    又搬到了豹房居住,远离后宫,就连张太后想见他一面都难,催他生儿子就更不可能了。

    生什么呀?再养一个更好控制的小木偶吗?

    正德皇帝当太子时就当够了木偶。当了皇帝后报复似的叛逆乖张,不让干什么偏要干;要干什么偏不干!

    比如生儿子当继承人,他就偏不。

    算了算了,这世上最不好做的就是当皇帝,我遭这个罪就行了,我的后代们就免了吧!

    因为我不会留下后代的。

    正德皇帝看着一本奏折,正是他大舅寿宁侯张鹤龄奏请五万盐引的折子。

    赐给了通州张家湾的官店塌房还不够给外祖母养老,现在又要盐引了?

    正德皇帝皱起眉头,舅舅们未免太贪了,官田、官店、盐引,永远都喂不饱……

    不能每一次都满足舅舅们的请求,上次奏请官店,正德皇帝把最大的两个塌房给了舅舅们,这次是大舅寿宁侯奏请盐引,五万不算多,可是给了大舅,二舅也会奏请的,到时候给不给?

    于是,正德皇帝把大舅寿宁侯奏请盐引的折子放到一边去,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反对,只是“已阅”,意思就是不给。

    刚刚看了大舅的折子,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瑾就来了,“皇上,今天顺天府衙门出了一件奇事,有个叫做曹祖的人敲了登闻鼓,状告寿宁侯张鹤龄,建昌侯张延龄兄弟私藏龙袍要谋反,还当场吐血身亡,死前喊冤,说张家灭口……”

    听完刘瑾说的奇事,饶是正德皇帝见识多广,此时也觉得奇怪,两个舅舅是什么德行,他明白的很,贪是贪了些,但谋反是绝对不可能的。

    大舅喜欢女人,养外室;二舅喜欢文人,开文会,就没有一个喜欢和武将或者手握兵权的权臣交往的。

    文人造反,十年不成。女人就更不可能造反了!拿什么造反?用簪子金钗和胭脂吗?

    正德皇帝说道:“曹祖的案子你去查一查,看是什么人在在背后捣鬼,朕两个舅舅都不争气,看来是被人盯上了。”

    刘瑾领命而去。

    一上午,正德皇帝处理完政务,刚想着下午玩什么的时候,又有两个奏本递上来了,正是两个舅舅的自辩奏本。

    来的可真快啊!

    正德皇帝打开看了看,哟,两个舅舅说的那么可怜,泣血了都!

    正德皇帝心想,张家毕竟是亲舅舅家,外祖母也回家住了,一把年纪,清清静静养老都不能够,何况表妹张德华后天就要出嫁了,若是搞得满城风雨,张家颜面扫地,自己这个皇帝也不好看啊。

    刘瑾办事可靠,想要快速结案,找到幕后主使,非刘瑾不可,但是刘瑾做事向来不择手段,只要结果,万一……

    想到这里,正德皇帝他换上了平民的衣服,拿起一把折扇,戴着斗笠,披着蓑衣,冒着绵绵春雨,骑马到东城天师庵草场。

    这是他的亲军豹子军训练的地方,由于刚刚组建,高低贵贱什么人都有,良莠不齐,甚至还有小偷,乱无章法,就要懂得军事的张永张公公来亲自来训练豹子军,等整肃军队之后再带回皇宫里的豹子营。

    现在一个月过去了,正德皇帝想去看看他的亲军,顺便要张永帮个忙,跟一跟曹祖一案,免得刘瑾雷霆手段损了张家的脸面。

    一个月不见,张公公瘦了,看到皇帝来了,他命人击鼓,召集正在吃饭的豹子军。

    鼓声一响,吉祥把嘴里的饭吐出来了,就往外冲,赵铁柱强行把嘴里的饭噎下去,也跟着往外冲。

    鼓声响了十五下,二百五十个豹子军在春雨中集结完毕,排列成整齐的方队,一个都不少。

    有点军队令行禁止的意思了。

    张公公升起红色的三角旗帜。

    这二百五十个人立刻各司其职,开始阅兵了。

    首先是十辆佛郎机大炮推车,每五个人推着一辆,朝着前方山丘插着蓝旗的地方开炮,每车十发,把小山头差点轰平整了。

    然后是一百个火枪兵,他们排列成三行,轮番装填弹药射击,枪声犹如春雨般密集。

    接着是五十个骑兵,边骑边射,箭矢穿破春雨。

    最后是五十个步兵,手持长枪和盾牌,排列成雁形阵,在前头炮兵、火枪队和骑兵的火力协助下朝着山头冲锋。

    鸣金三响,豹子军回到了伙房,继续吃已经凉透的饭。

    虽然下着细雨,草地泥泞湿滑,但没有一个掉队的,短短一个月就练成这样,已经不错了。

    正德皇帝满意点点头,“不错,豹子营可以进宫了,你是怎么训练这群人的?”

    张公公说道:“没有什么稀奇,都是老一套,三分靠打,五分靠骂,一分饿肚子,一分画大饼。”

    正德皇帝说道:“劳其筋骨,苦其心志,饿其体肤,鼓其志气,你做的很好。”

    张公公心道:哪里哪里,没有皇上您说的好听。

    张公公说道:“都是皇上慧眼不拘一格从民间选的人才,奴婢只是稍加训练而已。”

    君臣互相吹捧。

    正德皇帝说道:“有件事还得你老张出马,是这样……”

    张永听完正德皇帝讲述曹祖一案,说道:“这件事有些棘手,奴婢和刘瑾有过旧怨。”

    正德皇帝说道:“我知道,你揍过刘瑾嘛,最后还是我当和事佬,摆了酒要你们两个和好的。所以,也只有你能让刘瑾有所忌惮,查案归查案,别做的太过,一把火连我舅舅家也烧了。”

    烟雨朦胧中,张永张公公带着豹子军这一个月表现出色的十个精锐们骑马出了营地。

    其中就有步兵头领吉祥、骑兵头领郑纲、火枪手赵铁柱等十人。

    正德皇帝依然乔装,混入了市井,看舅舅家热闹……

    顺天府衙门,仵作房。

    曹祖已经被开膛破肚,里里外外查了一遍,双目一眼圆睁,死不瞑目,愣愣的瞪着蛛丝儿结满房梁的屋顶。

    刘瑾看着曹祖的尸格,上面写着死因是砒霜中毒。

    仵作房的气味腌臜难闻,用面衣捂住口鼻的刘瑾草草看了一眼曹祖的尸体,就走出了停尸间,外面燃着一个火盆,见刘瑾出来了,守着火盆的差役赶紧提起装满白醋的喷壶,将醋喷洒在燃烧的火盆里。

    呲的一声,火盆腾起一阵散发着刺鼻醋味的白烟,这叫做打个醋炭,据说可以防止病气邪气入体,以免疾病沾身。

    刘瑾张开双臂,站在滚滚白烟之中,让醋味把自己腌入味。春天容易起瘟病,刘瑾可不想染病。

    刘瑾最烦人命案这种差事,没什么油水,还特别的麻烦,但没办法,皇帝要他查,他就得交差。

    “公公,这边请。”顺天府提刑官将刘瑾请到了公堂之上。

    刘瑾坐定,手下拖了十几个被打的血肉模糊的人过来了,递给刘瑾一张画像,“公公,这群狱卒都拷打了一遍,该招的都招了,都说是一个喂猪的猪倌捣鬼下毒,这是那个经常给曹祖送牢饭的猪倌画像。”

    刘瑾看着画像,中等身材,身形偏瘦,脸上东一坨,西一坨的冻伤,看不清相貌,穿一身补丁衣,手里提着一个陶罐,手上也满是冻疮。

    手下递上一包碎银,“这是早上曹祖打点押送差役的银子,差役就没有给他戴枷,让他有可乘之机跑去敲登闻鼓。”

    刘瑾看着二两碎银,大的有一两银子剪了半边的,小的有米粒大小的,一看就是积攒了很久。

    被拷打的浑身是血的狱卒们说道:“那个猪倌每次来监狱送牢饭,身上都是一股猪粪的臭味,小的们嫌他臭,谁没有靠近过去细看他。”

    “小的真的不知道猪倌来历啊!那曹祖是个烂赌鬼,或许猪倌也是在赌场输掉所有家产的赌鬼,他们在赌场认识的,曹祖骗了他的钱或者欠钱不还,两人结了仇,公公不妨去查一查曹祖经常去过的赌场。”

    “冤枉啊,公公,我们真的不认识猪倌,就是把小的们屁股打开花也招认不出什么花样来!”

    刘瑾看着案头上的猪倌画像和碎银子。

    无论是猪倌相貌衣服还是碎银子的大小,都是精心设计的,看起来就像一个贫苦的猪倌积攒了很久的银子,送的牢饭也是给猪吃的泔水。

    毫无破绽,背后主使很高明的隐藏了自己,对方肯定不是个猪倌,所以,没必要去查全城的猪场,猪倌只是个障眼法。

    至于赌场,也没有必要去查,因为幕后主使的目的不是毒杀曹祖,而是栽赃张家私藏龙袍,意图谋反。

    毒杀曹祖,在泔水里下毒就行了,何必给二两碎银子免枷敲登闻鼓。

    等等!栽赃张家?

    刘瑾抓住这点灵光,深挖下去,私藏龙袍……栽赃陷害,幕后主使会不会已经在张家栽赃了龙袍?

    曹祖已死,这条线已经断绝,查无可查,何不去张家问一问,看两个国舅爷最近得罪过谁?然后去张家找一找可能被栽赃的龙袍,然后顺着龙袍反过来查栽赃的人是谁!

    线索不就有了嘛!

    于是,刘瑾带人去了北城张皇亲街。张家两侯爷已经上书自辨,都不敢掉以轻心,惴惴不安的等待,西府崔夫人回来了,下午的时候,永康大长公主和崔夫人送的贺礼就提前送到了东府。

    来禄和腊梅夫妻亲自接待了送礼的家奴。

    这就是姻亲的好处了,遇到诬告这种大风大浪,有人愿意出手扶一把。

    有了永康大长公主和崔驸马起头,张家的其他姻亲,会昌侯府孙家、已故的嘉善大公主的夫婿王驸马家里、以及庆云侯府周家、庆阳伯府夏家纷纷提前送来给张家大小姐出嫁的贺礼。

    原本正日子在后天,今天提前送到张家了,至少摆明了亲家们对张家被诬告的态度。

    老祖宗在儿子们写了自辩奏折之后,没有回松鹤堂,就在东府祠堂里静静地坐着。

    听外头报信,亲家们的贺礼一家家都提前送过来了,心下稍稍宽慰了些,命人好好接待送礼的家奴,并给与上好的打赏。

    西府侯爷说道:“母亲,没事的,您看亲戚们的态度,都觉得是诬告,咱们张家平白无故的受无妄之灾。”

    东府侯爷说道:“是啊,母亲,您就回松鹤堂静养吧,这里交给我们就行了。”

    话音刚落,外头大管家来禄匆匆赶来说道:“老祖宗,侯爷,司礼监掌印太监刘公公来了!”

    一听到“刘公公”,老祖宗脸色都变了,说道:“看样子皇上把曹祖诬告案交给了内行厂查办,你们把刘公公请到正堂说话,请刘公公上座,态度要谦卑,不可摆出国舅爷的架子。”

    各位看官都听过大明有东厂,有时候还有西厂,内行厂是个什么东西?

    内行厂是刘瑾成立的特务机关,就像当了吏部尚书就不能入文渊阁当阁老一样,一旦当了司礼监掌印太监,就不能兼任东厂或者西厂的厂公。

    但是刘瑾要把持朝廷朝政,就必须要掌握情报,成为掌印太监之后,就设了内行厂,从东西两厂里选拔精锐,为内行厂办事,这内行厂一下子就成为超越东西两厂的大厂,朝廷官员们莫不闻风丧胆。

    内行厂的厉害,东西侯爷是知道的,连忙应下,“母亲放心,我们张家和刘公公的关系还是不错的,时常送礼打点。”

    西府家奴曹鼎就给刘瑾连送三年的大礼,数目过万,讨了一个文书,宝源店塌房里的海商们过关的时候,收二成的关税——没有关系的最高能收到三成!

    张家还有个外甥女沈氏,给刘瑾送好几万两银子,给丈夫东宁伯焦淇谋到了两广总督的位置!

    东府正堂,东西两府侯爷一左一右,殷勤的请刘瑾上座。

    刘瑾虚让几次,还是坐在了尊位上,两个侯爷坐在他的下手。

    寒暄了几句,上了茶,刘瑾喝了一口,说道:“咱家这次来尊府,是为曹祖诬告案,皇上要咱家查明真相,还张家清白,咱家不敢耽误,先去跑了一趟顺天府衙门,看了曹祖的尸格,描了嫌犯猪倌的画像——来人,给两位侯爷过目,认不认识此人。”

    内行厂的番子们拿出送牢饭的猪倌画像。

    别说西府侯爷了,就连东府侯爷这个枕边人都丝毫看不出来啊!

    两个侯爷都摇头,“没见过,不认识。”

    刘瑾说道:“此人应该是乔装,身上一股猪粪味,不认识也正常。此人挑唆曹祖,诬告尊府私藏龙袍,要谋反,这是个线索——咱家当然相信尊府是清白的,但私藏龙袍说的有鼻有眼,或许尊府已经被栽赃嫁祸了,某个地方藏着龙袍,只要找到栽赃的龙袍,再顺藤摸瓜,就能找到幕后主使之人。”

    两个侯爷大惊失色,“这……东西两府那么大,还有个颐园是母亲养老之地,这从那里找去?”

    刘瑾说道:“听闻尊府在办喜事,每天要采买不少东西,从外头运进来,保不齐东西就在里头,你们先自查,从库房开始搜起,最近一个月进府里的东西,包括粮食,都拆开细细的查。”

    自查,这已经够给张家面子了。

    两个侯爷对视一眼,母亲要他们谦卑配合,只能如此了。

    就在两个侯爷正要吩咐各府管家时,从外头进来两个人!

    正是西府二少爷张宗院和苏州来的贵客王延喆!

    原来,正在学堂读书的西府二少爷张宗院听到了曹祖诬告案,少年意气,外祖母是永康大长公主,外祖父是崔驸马,听到这些,还能坐得住?

    当场就从学堂回家了,王延喆跟着张宗院住在一起,作为客人,他一直在外书房看书,两耳不闻窗外事,但是张宗院气急败坏的回来,他也当然知道了曹祖诬告案。

    两人听说刘瑾带着内行厂来到东府,很是担心,就赶紧从西府赶到了东府,果然看到了坐在尊位的刘瑾!

    西府侯爷赶紧说道:“宗院,还不快给刘公公见礼。”

    又道,“犬子无状,还望公公海涵。”

    张宗院被父亲押着行了礼,“见过刘公公。”

    不过,刘瑾对张宗院不感兴趣,他眼睛只盯着王延喆!

    王延喆的父亲王阁老,是刘瑾的政敌!

    两人在朝堂水火不容,最后王阁老辞官,回到苏州老家。

    刘瑾心道:怎么王延喆来了?难道王阁老有起复之心?

    西府侯爷嗅到了气氛变得紧张起来,忙道:“刘公公,这是我的表弟王延喆,从苏州远道而来,参加我大侄女的婚礼。”

    但是刘瑾不信啊!好不容易把王阁老挤走了,难道要卷土重来?

    好个奸诈的王阁老,原来是以退为进啊!

    刘瑾皮笑肉不笑,“怎么这么巧,王延喆一来,就有了曹祖诬告案,王公子,你从苏州带了些什么东西,拿出来给咱家瞧瞧,或许有人把栽赃张家的龙袍,藏在你的行李里。”

    刘瑾对张家留有几分薄面,但是对政敌王家嘛……呵呵。

    王延喆风度翩翩,说道:“不过是些薄礼罢了,刘公公既然要看,看便是了。”

    刘瑾最讨厌读书人这种和风霁月的做派!虚伪,跟他老子王阁老一模一样!

    于是,刘瑾笑道:“行李就交给手下的人去查,王公子跟咱家去内行厂走一趟吧,咱们好好聊聊,这一路上遇到什么人什么事,或许其中有线索。”

    “不行!”张宗院一把拉住王延喆,“去内行厂那种地方,我表叔恐怕站着进去,躺着出来!”

    西府侯爷吓得浑身冒冷汗,“宗院!闭嘴!刘公公不是这样的人。”

    我给张家脸,张家却要打我的脸啊!刘瑾冷哼一声,“把王公子请到内行厂。”

    内行厂的番子一哄而上,拿住了王延喆,张宗院少年意气,被父亲和伯父按住了还不停的挣扎,“放开我表叔!”

    就在正堂一片混乱之时,一伙人冲进来了,强行夺回了王延喆!

    刘瑾暴怒,“大胆!敢从咱家的内行厂抢人,你们是要造反嘛!”

    为首抢人的人拿出一个明黄色的符牌,上面刻着一只豹子,说道:“豹子营办事,还请内行厂配合。”

    西府侯爷认识此人,上个月还送了他八十两银子和一匹好马呢,“吉……吉祥?”

    第107章 第一百零七回:豹子营勇斗内行厂,搬救兵金氏来镇场

    第一百零七回:豹子营勇斗内行厂, 搬救兵金氏来镇场

    正是吉祥,旁边还有赵铁柱,郑纲等人, 他们都戴着黑色折沿毡帽,帽子上缀着一颗黄玉石做的帽顶、穿着黑色交领窄袖短袄, 下身穿裤,裤子外头还罩着一件黄颜色的豹纹战裙!

    这就是刚刚成立一个月的豹子军,皇帝亲军。

    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吉祥穿上一身豹子军的衣服, 不再是看门小厮打扮, 连气质都变了,威风凛凛, 都敢和内行厂抢人了!

    刘瑾这五年来嚣张跋扈惯了,头一回见到有人敢和他的内行厂抗衡的,顿时大怒, “好大的胆子!咱家是奉皇命来张家查曹祖诬告案,关你们豹子营何事?还想要我们内行厂配合,你们想的美!”

    又对手下们说道:“还不快把人带走!”

    吉祥等人把王延喆围在中间, 张宗院乘机挣脱了此时目瞪口呆的父亲和伯父, 跑到了王延喆身边,说道:“表叔自打来了京城, 就和我住在一起,我们同吃同住,刘公公如要询问他, 得需把我也一并带到内行厂审问。”

    西府侯爷看儿子执意如此, 都快愁死了!

    内行厂的番子们不想和豹子营打起来——一个是太监组建的内行厂,一个是皇帝组建的亲军, 真打起来,吃亏的是自己啊!

    场面一度处于僵持状态。

    刘瑾怒道:“一群没用的东西,难道要我亲自动手?”

    这下番子们可顾不得那么多了,都害怕刘公公的手段,于是一哄而上,过去抢人。

    吉祥和赵铁柱豹子军和番子们互相推搡——目前双方还是比较冷静的,都不敢先用兵刃。

    两个侯爷急的团团转,西府侯爷不敢斥责吉祥住手:因为他二儿子还在里头!绝对不能让刘瑾把张宗院也带进内行厂!那地方不死也要脱成皮!

    东府侯爷不出声,是因为他此时已经慌得完全没有主意啊!

    怎么办呢?东府侯爷低声吩咐大管家来禄,“快,去请老祖宗。”

    东府侯爷觉得,现在只有老祖宗能够制的住这种混乱的场面了!

    豹子营只有十个人,内行厂的番子们有二十来个,但是豹子营天天操练,武德充沛,番子们平时只有他们打人的,没有人敢反抗,现在和豹子营交手,虽然人数多出一半,但根本打不赢。

    刘瑾见打不过,简直气急败坏,就出去把外头守着的番子们都叫进来了,“你们都是死人吗?还快给我上!”

    其实这些番子们都不想在国舅爷的家里动手啊!个个在外头装聋作哑。

    直到刘瑾气得出来叫人,外头五十来个番子也进来正堂助拳了。

    吉祥等人正要打第二轮,一直在暗处默默观察豹子营表现的张永张公公进来了,说道:“正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刘公公,咱们都是为皇上办事,何必在国舅爷家里动粗,皇上若知道,定会不高兴的。”

    张永来的“及时”,他本打算考验豹子营听不听军令,敢不敢跟内行厂的人打,现在豹子营通过了考验,确实勇猛,初生牛犊不怕虎,连刘瑾都不放在眼里。

    不过,内行厂又进来五十多人,豹子营十个人要吃亏,护短的张永就出来救场当和事佬了!

    刘瑾看到张永,再次挂上了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张公公,你这是看打戏看够了,该轮到自己粉墨登场了——都住手。”

    张永那句“皇上若知道,定会不高兴”让刘瑾暂且平息了怒气,只得下令住手。

    内行厂番子都不愿意跟豹子营打架,就等着这句话呢!纷纷住手散开。

    其实张永和刘瑾曾经是好朋友,号称“八虎”,但后来张永看不惯刘瑾得志便猖狂,把刘瑾揍了一顿,两人变得不对付了。但正德皇帝设了酒宴,强行要两人唱《将相和》,要他们冷静,逼着两人和好。

    如今的张永和刘瑾,就像一对感情已经破裂的夫妻,被逼着冷静,没法闹掰,强行绑在一起继续过日子,但早就离心离德,恨死对方了。

    强扭的瓜不甜啊!

    两个公公侯府都得罪不起!东西侯爷连忙迎上去,“刘公公,张公公,都是误会,请坐——还不快上茶!”

    刘瑾从未觉得像今天这样委屈,他不肯坐,说道:“两位侯爷,咱家是为了给你们张家昭雪而来的,为何你们张家人还阻拦咱家办案?”

    咱家打不过张永,还指责不了两个无能国舅爷?

    刘瑾拿两个侯爷撒气。

    西府侯爷只得连连道歉,“犬子年幼无状,回头我好好教训他!”

    东府侯爷自觉地被西府拖累了,不情不愿的跟着弟弟道歉,“是我们的错,请刘公公息怒。”

    刘瑾生气不坐,张永坐下来,还说道:“我也是奉皇命而来,皇上知道刘公公有雷霆手段,最会查案了,可是国舅爷府里正在办喜事、金太夫人年岁已高,刘公公的雷霆手段在外头施展一下还行,在国舅爷府上抢国舅爷邀请的远道而来的贵宾,这就不合适了嘛。”

    张永跟刘瑾不一样,张永是个粗人,还是个太监,但他一直很佩服骨头硬、有才华的文人,比如辞官归乡的王阁老——刘瑾则最讨厌这样的人!

    张永和刘瑾喜好不同,两人反目成仇也理所当然了。

    王延喆是张家的外甥,但也是王阁老的嫡长子,是将来要继承苏州王氏家族的宗子,颇有其父的风范,面对刘瑾带到内行厂审问的威胁,王延喆毫不卑躬屈膝求饶。

    张永就起惜才之心,有心保他,就要吉祥等豹子军冲过去护着王延喆——若真被刘瑾带到了内行厂,想要把人弄出来就很难了。

    刘瑾冷笑道:“按照你的说法,不能深挖,不能审问,这案子就不查了?”

    其实刘瑾也不想在张家闹事,他不过是想要借着查案的由头折辱王延喆,公报私仇,敲打政敌王阁老,防着王阁老起复,重新杀回朝廷。

    原本刘瑾几乎要得逞了,无奈两个侯爷是软骨头,护不了王延喆,但二少爷张宗院少年意气,仗着永康大长公主是他外祖母,居然敢出头顶撞刘瑾,给豹子营来抢人争取了时间!

    张永说道:“查不查,怎么查,我说了不算,这又不是我的事,我就是奉皇命,监督刘公公不要在张家使雷霆手段罢了。”

    贵客王延喆听出了张永的意思,忙道:“我愿意配合刘公公查案——所有行李都在西府二少爷的外书房里放着,公公派人去查便是。”

    东府侯爷也说道:“库房里采买的东西,我和弟弟已经命下人细细的去搜了,只是从外头采买的东西太多,需要时间,还请刘公公耐心等候。”

    西府侯爷说道:“我们都知道好歹,刘公公查案,是为了还我们张家清白,为了我们张家好,刘公公辛苦了,请公公喝茶。”

    西府侯爷亲自捧茶,递给刘瑾。

    张家都到了谦卑到这个份上,堂堂侯爷做奴仆做的事情,刘瑾再生气,也不得不坐下来,接过了茶杯。

    西府侯爷这辈子都没有这样屈辱过,但没有办法,二儿子张宗院得罪了刘瑾,他当老子的就得替儿子赔罪啊!

    唉,儿女都是债啊。

    东西两府都在仓库里自查,谁都没想到假龙袍其实就在颐园曲水轩里的戏服箱子里头呢!

    不过,仓库里查不到,刘瑾自然会查其他储存外头运来的东西,这样曲水轩里戏服龙袍就会被找出来,

    若真的被刘瑾查到了这个,以他的手段,顺腾摸瓜,迟早会查到钱帚儿头上去!

    但是,这一回,钱帚儿命不该绝,出了意外。

    这时,外头起了一阵喧哗,正堂里的人先是听到女子的哭泣声,“老祖宗!我就生了这么个孽障!求老祖宗怜惜!”

    西府侯爷听了,眼前一黑:这是他妻子崔夫人的声音!

    我的天啊!今天怎么全是我西府的乱子层出不穷!

    西府侯爷低声问大哥:“怎么老祖宗也来了?不是说好不让老祖宗操心了吗?”

    东府侯爷悄声道:“就刚才你二儿子闹出来的动静,不请老祖宗来如何收场?”

    西府侯爷觉得有张永监督,刘瑾自不会乱来,把案子查清楚,找到诬告的幕后主使,大家以后都好过安生日子。

    老祖宗一来,刘瑾查案恐怕束手束脚的,不好查了,岂不留下隐患?

    但是大哥已经把老祖宗请来,阻止也来不及了。

    但见,一大群丫鬟婆子,看人数起码超过五十个人,簇拥着老祖宗和崔夫人进来了!

    原来,崔夫人听说儿子张宗院和王延喆来到正堂,和刘公公理论,张宗院还大声叫着要跟表叔王延喆一起去内行厂,顿时吓的三魂七魄都没了!

    内行厂那种地方,比锦衣卫的诏狱还可怕!

    西府的三子一女,只有张宗院是崔夫人亲生的,自然待他不一样,张宗院就是崔夫人的命啊。

    于是,崔夫人也不管刘瑾有多么可怕了,就跑去找老祖宗求援,刚好东府侯爷要来禄去找老祖宗出面镇场子。

    老祖宗有六个孙子,张宗院只是其中一个,但是外甥王延喆在里头啊!

    倘若王延喆在张家出了事,王阁老这个重要的姻亲关系就彻底断绝了!

    于是老祖宗就带着崔夫人来到正堂。

    因来的都是女眷,门口守着的内行厂番子们都不敢拦,生怕冲撞了皇帝的外祖母、张太后的亲娘、张家的老祖宗、昌国公夫人金氏!

    崔夫人搀扶着老祖宗来到正堂,东西两府侯爷快步赶到门口迎接母亲。

    张永和刘瑾也都站起来了,迎接昌国公夫人。

    老祖宗一进屋,眼神就在寻找王延喆,见外甥无碍,松了一口气,她一进来,东面左边的尊位自然是她的。

    老祖宗端坐在尊位上,崔夫人在旁边站着伺候茶水。

    老祖宗和颜悦色的对刘瑾和张永说道:“许久不见,两位公公还是老样子。听说两位公公来到寒舍,我来看看你们,我老了,不中用了,还不知道能活到那天,能见一面是一面。”

    以前老祖宗还住在宫里的时候,和张永刘瑾都是认识的,都是熟人。

    张永忙道:“瞧着您老气色还好,定能长命百岁。”

    刘瑾也说道:“就是,我们都等着吃老祖宗的百岁宴呢。”

    老祖宗比了个请的姿势,说到:“两位公公别站着说话,都请坐吧。”

    张永说道:“您老坐在这里,哪里有我们两个老奴坐的份,别折杀我们了。”

    老祖宗笑道:“瞧我一来,你们两个连个座位都没有了,干站着说话,这叫我心里怎么过的去呢,来,坐下,这又不是宫里,没有那么多规矩。”

    在宫里,太监们可不敢在老祖宗面前坐下。

    如今老祖宗执意要他们坐下说话,张永和刘瑾都不敢坐椅子,改为坐在小杌子上说话。

    小杌子这种坐具很矮,高度还不到人的小腿肚,一旦坐着,人就矮了一大截,即使挺胸抬头,也只能和两个侯爷的腰带平视,所以说话还得把脸仰着,坐着很别扭,还不如站着呢。

    老祖宗叹道:“我们张家正在办喜事,我的大孙女后天就要出嫁了,却被人诬告,遭此劫难,幸好两位公公出面主持公道,真是很感谢你们。”

    案子还在查呢,就已经叫做“曹祖诬告案”,而不是“张家谋反案”,可见皇帝其实也想快点把舅舅家捞出来。

    刘瑾说道:“应该的,咱家是奉了皇命查案,当然要尽力为皇上分忧。”

    张永说道:“请老祖宗放心,刘公公是最有分寸的人。”

    “让两位公公费心了。”老祖宗对孙子说道:“宗院,不知好歹的孽障,还不快给刘公公赔罪。”

    这是给双方一个台阶下,只要不动表叔王延喆,张宗院还是愿意退一步的,就站出来对着刘瑾作揖道歉,“公公,是我得了失心疯,胡说八道,求公公原谅。”

    刘瑾只得捏着鼻子认了,说道:“贤侄年纪还小,咱家不会与一个黄口小儿计较的。”

    老祖宗说道:“搜查库房需要时间,今晚侯府置办一席薄酒,请两位公公赏脸吃顿饭。宗院啊,你得陪好两位公公,至少先干了三海碗的罚酒,让你长长记性。”

    张宗院忙不迭的应下,说道:“老祖宗,我知道错了,甘愿认错受罚,怎么罚我都行。”

    老祖宗存心把刚才紧绷的场面缓一缓,于是故意开笑道:“那就罚你把《金刚经》抄一百遍!”

    张宗院笑嘻嘻走过去,半跪在老祖宗椅子下的脚踏上,乖巧的给老祖宗捶腿,“求老祖宗饶了我吧,《金刚经》五千多字,一百遍就是五十多万字,孙儿的手就是写断了也写不了一百遍啊!”

    老祖宗笑呵呵的摸着张宗院的头,但是内心很恐惧,因为此时她只看见孙子嘴巴一开一合,听不到孙子说了什么,不仅如此,整个世界都静下来了,陷入一片沉寂。

    就连眼前的颜色都变了,入目之处,好像褪了颜色,渐渐的世界只有黑白二色,像是到了水墨画的世界。

    这水墨画还越来越黑,最终,眼前全部变成了黑色……

    一把年纪,一身的毛病,昨晚半夜还失禁过,今天又屡屡受到刺激,还要强作镇定待客镇场子,此时老祖宗精神耗尽,再也支撑不住,晕了过去,若不是张宗院刚好半跪在膝下,几乎一下子栽倒在地!

    “老祖宗!”

    “快叫太医!”

    张家人一拥而上,扶住了晕厥的老祖宗,场面十分混乱,张家人,包括客人王延喆都围在老祖宗身边,无人理会两个公公。

    张永和刘瑾面面相觑。

    刘瑾内心惶恐又委屈:这……这不关我的事啊!我没有对张家老祖宗无礼!我都在坐在小杌子上说话了,是她自己晕的!

    张永内心幸灾乐祸:张家老祖宗当你的面晕倒了,看你怎么收场!

    把刘瑾逼得没有办法,继续在这里查案吧……万一老祖宗有什么好歹,不得怪在我头上?

    我明明是来帮张家洗脱冤屈的啊!

    还是走吧,这案子碰不得,张家就像落在灰堆里的豆腐——拍不得,一拍就碎给你看!

    刘瑾内心大呼冤枉,这些年来,只有刘瑾冤枉别人的,从来没有别人冤枉他的,这下刘瑾也尝到了喊冤的滋味!

    这案子真是碰谁倒霉。于是,刘瑾灰溜溜带着内行厂离开了张家,不再在张家追杀栽赃龙袍的下落了,幕后主使钱帚儿由此逃过一劫!

    不能在张家查案,但案子需要一个结果,否则刘瑾没法交差,于是内行厂改为满城捉拿猪倌!

    这下全城喂猪的猪倌们倒了大霉!内行厂上来就是一阵毒打,逼猪倌招认!

    全城的猪也可怜,猪倌们被抓走,无人喂猪,猪饿的嗷嗷叫,猪的嗓门比唢呐还大,满城皆是猪叫声。

    这个变故连以荒唐闻名的正德皇帝都觉得荒唐之极!

    于是,正德皇帝下令,要刘瑾别查了,改为要刑部去审理曹祖诬告案。

    第108章 第一百零八回:真皇帝栽赃立皇帝,白骨精三打孙悟空

    第一百零八回:真皇帝栽赃立皇帝, 白骨精三打孙悟空

    其实老祖宗在刘瑾带着内行厂离开张家之后就醒过来了——是被来寿家的掐人中掐醒的。

    当时那个混乱的场面,谁都不敢碰老祖宗,就怕老祖宗年纪大了, 一旦掐不醒出了大事,难以担责。

    但来寿家的没有那么顾虑, 眼里只有自家的小姐晕了,赶紧叫醒是正理。

    结果还真让来寿家的给掐醒了!

    老祖宗悠悠转醒,但是刚才发生了什么已经不记得了!

    老祖宗说道:“寻梅?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家里守丧吗?这里不是松鹤堂……我怎么到这里来了?你们围着我做什么?”

    众人皆是一愣,唯有来寿家的和芙蓉对视一眼:老祖宗的遗忘症又犯了。

    但这个节骨眼上, 还是不便把老祖宗的病情告诉众人, 于是来寿家的问道:“老祖宗刚才晕倒了,我斗胆掐了老祖宗的人中, 这会子还疼吗?老祖宗有没有觉得那里不舒服?”

    老祖宗目光茫然,说道:“头晕目眩的,身上没力气。”

    又道:”我没事, 就是老了,你们去忙德华的婚礼,亲戚贵客们的茶饭、戏酒要招待好, 不用挂念我。“

    来寿家的说道:”婚礼在后天呢, 不着急,老祖宗先歇一歇, 修养身子,等后天还要给大小姐送嫁呢。“

    老祖宗就又睡过去,太医来了, 把了脉, 还看了舌苔,说道:“并无大碍, 以后莫要劳累伤神,年纪大的人经不住这些啊,我这里有安神药丸,化开了,喂给老祖宗,以静养为上。”

    听说没有大病,东西两府上上下下都松了一口气。

    西府侯爷问道:“太医,老祖宗被掐了人中醒了之后,刚才发生的事情都忘记了,这是怎么回事?”

    芙蓉和来寿家的心一悬,幸好,太医说道:“乍然晕倒,记忆混乱也是常有的事,不打紧,醒来慢慢就记起来了。不过,这个年纪还是少操些心,一些烦心事就别跟老人讲了。”

    都是小的不省心,让老人一把年纪了还操心劳神啊。

    来寿家的生怕侯爷再追问下去,连忙打岔问道:“太医,你也瞧见了,我们张家在办喜事,后天就是正日子,老祖宗这个身体还能不能待客?”

    也就来寿家的仗着辈分和脸面,敢抢侯爷的话。

    太医说道:“精力衰竭的老人家忌讳大喜大悲,还是养病闭门谢客妥当。不仅如此,以后那种一大清早就要进宫朝贺的事务也尽量能免则免,若是再晕厥,一头栽倒在石板地上了,必定会骨折的。这个年纪骨折可不好愈合啊,老人最怕跌跤,就是一些身体健壮的老人,也有摔跤就没了的。”

    老祖宗吃了安神药丸,睡的更沉了,躺在八人抬的软轿上,送回了松鹤堂静养。

    这时宫里的张太后身边的女官来到了颐园,看望了睡去的老祖宗,芙蓉把老祖宗晕厥的前因后果,还有太医的医嘱都讲给女官听。

    女官无论听到了什么都是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说道:“知道了,你们好好照顾昌国公夫人,太后娘娘一直惦记着夫人的身体。”

    送走了女官,来寿家的在一旁忍不住说道:“王家兄妹昨天刚进宫见过太后娘娘,今天这个刘瑾就要把王延喆带到内行厂去,内行厂和豹子营就在正堂里打起来了,老祖宗听到两拨人马打起来才动了气——若是以前,谁敢在国舅府这样闹啊。我看就是刘瑾把老祖宗的病给勾起来的。”

    芙蓉叹道:“有什么办法呢,刘瑾是皇上身边第一红人,就是太后娘娘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护国寺附近的郑家茶楼里,张永张公公也把老祖宗晕厥的风波讲给了化名郑侠的正德皇帝听。

    张永说道:“……这个刘瑾,不是奴婢说他,着实闹的太过了,曹祖诬告案和王延喆能有什么关系,非得把王延喆带走。那王延喆昨天刚刚进宫觐见过太后娘娘,难道要把太后娘娘也扯进去不成。”

    张永觉得,反正和刘瑾关系不好,今天又带着豹子营和刘瑾的内行厂打了一架,说是死敌也不为过了,索性在皇帝这里给刘瑾狠狠上上眼药。

    但是,正德皇帝无论是对老祖宗昏厥的病情,还是太后娘娘被刘瑾扫了面子都漠不关心。

    正德皇帝只关心一件事,问道:“吉祥亮出豹子营的令牌之后,刘瑾还命内行厂的人跟豹子营抢王延喆?”

    张永说道:“是啊,不仅如此,第一次抢人失败时候,刘瑾还把外头一拨内行厂的人叫进去抢人,奴婢瞧着豹子营只有十个人,实在打不过了,就过去要刘瑾住手。”

    “这样啊。”正德皇帝沉吟片刻,拿着扇子,轻轻的用扇柄敲打着掌心,“这个刘瑾着实得意忘形了,都说打狗也要看主人,豹子营是朕的亲兵,看到豹子营的符牌还不住手,打输了一次还要叫更多人的人来和朕的豹子营抢王延喆……”

    张永立刻“进谗言”,说道:“刘瑾的内行厂这几年着实威风,什么东厂西厂锦衣卫都不放在眼里,如今连皇上的豹子营都敢打了。”

    听到这话,正德皇帝按动了扇柄上的机括,嗖嗖几声,居然从扇子里头飞出了五把薄如蝉翼的飞刀!

    那飞刀虽薄,但也轻而易举的刺入了木制板壁里。

    把张永吓一跳!这玩意儿一旦刺入了身体要害,必死无疑啊。

    正德皇帝小心翼翼的把五片飞刀拔出来,重新装进扇子里,然后把扇子递给张永,说道:

    “刘瑾正在修缮宅邸,每天工匠出出进进,你派几个能人,把这把扇子还有一件朕不穿的龙袍分别藏在他家里。”

    正德皇帝这是受了曹祖诬告案的启发,给刘瑾布下了陷阱,让刘瑾犯下私藏龙袍的谋逆大罪啊!

    只不过,刘瑾家的龙袍是真的!

    刘瑾触碰了正德皇帝的逆鳞,那就是皇权至上,不容任何人挑战。

    豹子营刚刚成立一个月,若比作婴儿,这才刚刚满月呢。刚满月的豹子营虽无半点资历,也无任何战功,但这是皇帝亲兵,只受皇帝指挥。

    刘瑾要内行厂打豹子营,那就是打皇帝的脸。

    正德皇帝扶持刘瑾,是为制衡老臣,脱离前朝权臣和太后的掌控,如今少年天子羽翼已满,且刘瑾这几年得罪的人太多,养的又太肥,野心膨胀,连豹子营都不放在眼里了。

    猪养的太肥太凶,连主人都敢顶撞,就要被杀掉呀,难道留着过年吗?

    张永跪下,接过扇子,“奴婢定不辱使命。只是内行厂在京城耳目众多,要把龙袍和扇子藏在刘瑾家里,需要一些时日。”

    正德皇帝说道:“朕有办法把内行厂的人调出京城,且让这个立皇帝再猖狂几天。等时机成熟,你就带着豹子营去抄刘瑾的家,把龙袍和扇子从逆贼家里找出来,到时候,擒拿反贼刘瑾的功劳都是你和豹子营的。”

    其实,就在过年的时候,正德皇帝化名郑侠,听到吉祥把刘瑾叫做立皇帝时,就已经起了杀心。

    皇帝只有一个,连一个看门小厮都把刘瑾叫做立皇帝了,可见刘瑾平日也在放任别人这么称呼他——京城遍布内行厂耳目,倘若刘瑾禁止别人称呼他立皇帝,谁敢这样说他?

    分明是刘瑾很享受这个称呼,忘乎所以。

    现在,刘瑾连豹子营都敢打,可见他心里,也以立皇帝自居,敢和皇帝分庭抗议了。

    养猪为患,正德皇帝也要磨刀霍霍向猪羊了。

    此时敞开胸膛躺在顺天府衙门里仵作房里死不瞑目的曹祖万万没有想到,他拼命敲登闻鼓状告私藏龙袍,意图谋反的罪名,居然移花接木,最后发生在了立皇帝刘瑾身上!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且说正德皇帝回到皇宫豹房,刘瑾哭着来请罪,“……奴婢不是故意的,昌国公夫人晕倒,奴婢心急如焚,幸好太医说昌国公夫人并无大碍,只是年迈,精力不济的缘故,若昌国公夫人真出事,奴婢就要提头来见皇上了!”

    正德皇帝和颜悦色,“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昌国公夫人病的不是一天两天了,太后时常赐给昌国公夫人各种宫廷内造的药丸。你无需自责,只是朕需要给太后一个交代,曹祖诬告案就交给刑部去查,你去办清丈边镇屯田之事吧。”

    正德皇帝需要找一个合适的理由,把刘瑾和内行厂调出京城,方便张永动手,往刘瑾家里藏龙袍和藏有暗器的扇子。

    如今,官员们侵占边关驻军军队的屯田,这是大明边关防卫的顽疾,军队的田地被侵占,军粮就不够吃,军队粮食都不够还怎么打仗?

    一旦和鞑靼小王子开打,怕是必败无疑。

    边关的官员个个都是地头蛇,不服朝廷管,这事必须得有一个手腕强悍的狠人去做,刘瑾最合适了。

    刘瑾也愿意干这种事情,一来油水多,边关官员们都有钱啊!能榨出不少;二来可以充盈边关军队粮食储备,拿来找皇上邀功。

    这比查没有油水还要背黑锅的曹祖诬告案强多了!

    刘瑾领命而去,带着内行厂去了边关清丈军队屯田去了。

    内行厂的耳目爪牙们离开京城,刚好方便张永秘密布下将来将刘瑾一党一网打尽的计谋。

    朝廷版的杀猪行动正式开始。

    一声炸雷,春雨从绵绵细雨变成了瓢泼大雨,大雨将顺天府衙门门口曹祖喷在登闻鼓上的鲜血冲刷干净,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棉花胡同里,山东菜馆分馆老板钱帚儿没有等到张家抄家的消息,甚至,听说连立皇帝刘瑾在张家只是坐了坐,就灰溜溜的带着内行厂走了,宁可满城抓猪倌,也不敢去搜张家,更不敢去搜颐园!

    张大小姐盛大的婚礼会如期举行。

    钱帚儿的盘算落了空,晚上突然下起大雨,预定酒席的客人好多没有来,饭馆没有什么生意,钱帚儿提着一坛子酒,对雨狂饮。

    钱帚儿怔怔的看着酒坛,要不要把老鼠药放进酒坛,像哄曹祖一样哄着东府侯爷喝下去,能死一个是一个?

    可是,弄死一个侯爷,张家人其他人依然享受着荣华富贵。

    不行!张家害得我家破人亡,害得我孤苦无依,我也要张家家破人亡,一个都不能放过!

    哐当一声,钱帚儿狠狠的把酒坛砸碎在地上。

    我不会放弃的!我还年轻,我不会放过每一个可能整垮张家的机会,总有一天,我会看着张家抄家灭族!

    钱帚儿以身入局、委身东府侯爷的那天,就已经发誓与整个张家不死不休了。

    此时的钱帚儿并不知道,其实她差一点就被刘瑾挖出来了,区区一个饭馆老板,如何抵得过内行厂锋利的爪牙?

    只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身后有一只猫,对黄雀猫视眈眈,钱帚儿这个螳螂就逃过了一劫。

    与此同时,承恩阁。

    如意穿着蓝绸油布雨披,打着伞,去正院接王延林。

    闹出老祖宗晕厥这么大的风波,曹祖诬告案已经在东西两府连同颐园都传遍了,根本压不住。

    如意和王延林也得知了此事,再也无心在承恩阁赏景、画画、写诗。

    诗情画意太短暂了,人们总是要面对红尘俗世的纷纷扰扰。

    尤其是王延林,得知亲哥哥王延喆差一点就被刘瑾带到内行厂时,手中的画笔都掉在地上了!

    刘瑾是父亲王阁老的政敌,王阁老辞官归乡,皆是刘瑾所逼。

    老祖宗吃了安神药丸,今晚不能醒了,且来寿家的说了,老祖宗要安静,不便被打扰,所有人都不要来松鹤堂探望,等老祖宗醒来,养好了精神再说。

    故,王延林没有去松鹤堂,她要出颐园,和哥哥王延喆见面。

    如意穿着蓝绸油布雨披,脚下套着海棠屐,还打着一把大雨伞,王延林穿着轻巧的玉针蓑,绣鞋下面也套着木齿屐,防水还防滑。

    两人依偎着打着一把伞,沿着石阶下山,再走到了十里画廊,这里有顶棚避雨,还点着气死风灯笼,就不用再打伞了。

    木屐踩的脚下的木板蹬蹬直响,就像此刻王延林的心跳,很是不安。

    如意收了伞,还把伞上的水甩了甩,说道:“吉祥说王公子无事,王姑娘莫要担心。吉祥办事还是很稳妥的。”

    王延林说道:“多亏了豹子营出手抢人,我哥哥才免于一劫。我们兄妹本想在京城多待些时日,陪陪老祖宗和太后娘娘。如今看来,父亲的话是对的,京城乃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啊。”

    “刘瑾针对的是我们王家,我们兄妹连累了张家,等送完德华出嫁,我们就要回苏州去了。”

    这话说的,如意都觉得替两个侯爷羞死了!是你们把王家兄妹大老远的从苏州接到京城做客的!

    到头来,刘瑾要把王延喆带到内行厂问话,两个侯爷屁都没放一个,也不劝劝。

    若不是吉祥赵铁柱等豹子营的人出手抢人,还有张永张公公出面,今天王延喆恐怕就被刘瑾带到内行厂监狱遭受侮辱拷打了!

    难怪王阁老还在京城当官的时候,拒绝和张家东西两府搞人情往来,从来不和两个侯爷交往。

    看来,王阁老慧眼如炬,早就把两个侯爷软弱无能的秉性看透了,有福可以同享,有难跑的比谁都快!

    但,如意毕竟是张家人,这些话暗自腹诽就行了,不能说出口,如意说道:

    “老祖宗其实想留王姑娘和王公子多住些时日,你们还没到京城时,老祖宗每天都问好几遍通州港有没有苏州来的官船。现在出了这件事,老祖宗心里估计也不好过,也晓得不能长留你们了。”

    王延林说道:“现在老祖宗还昏睡着,等明日醒了,瞧着精神头好不好再提回苏州的事。听来寿家的说,老祖宗经不起大喜大悲,若醒了得知我们就要回苏州去,怕是又要悲伤难过。”

    一听这话,如意更觉得王延林是神仙,精通诗画,还通情达理,会察言观色,还体谅老人,处处想的周全,人世间居然有如此完美的女子。

    如意和吉祥把王家兄妹安排在颐园东门一间后罩房见面说话。

    颐园住着三个小姐,王延喆虽然辈分是她们的表叔,毕竟年纪相仿,男女有别,为了避嫌,就不进园子了,只能在这里和妹妹见面。

    见如意和王小姐到了,吉祥伸手接过如意的雨伞,如意帮王小姐脱下玉针蓑,抖了抖上头飞溅的雨水。

    王延喆和王延林兄妹在屋里说话,吉祥和如意站在屋檐下守着。

    借着廊下的灯笼,如意仔细打量着吉祥豹子营军人的穿着,指着他的黄色豹纹战裙笑道:“就像戏台上穿着虎皮裙的孙悟空似的。”

    吉祥看如意,一个月不见,出落的更好看了,粉面桃腮,一双清澈的眼睛犹如春雨洗过似的。在豹子营训了个一月,入目都是臭气熏天的糙汉子,见到清爽漂亮的如意,就像来到了另个一世界。

    如意打趣吉祥像孙悟空,吉祥就学着孙悟空抓耳捞腮,右手搭在额头前,做了个手搭凉棚的动作,说道:“看老孙的火眼金睛!瞧你必定是白骨精变的!”

    这是真心话,吉祥看如意,就像看到妖精施展了妖法,挪不开眼睛,只想一直看着她,这不就是妖精嘛。

    如意拿起屋檐下收起来的雨伞,轻轻拍打着吉祥的豹纹战裙,一连打了三下,笑道:“白骨精三打孙悟空。”

    第109章 第一百零九回:春雨夜青梅戏竹马,要出嫁群芳送德华

    第一百零九回:春雨夜青梅戏竹马, 要出嫁群芳送德华

    吉祥第一次觉得,挨打是件开心的事,只可惜如意拿着雨伞打了他三下就不打了 。

    如意把雨伞竖在墙角, “你这次回来,见到我娘和你娘吗?”

    吉祥说道:“还没, 张公公要我寸步不离的保护王公子,以免刘公公再对王公子发难。”

    这时又响起了一个炸雷,春雨更大了,吉祥拦在如意前头, 格挡住飞溅的水汽。

    这一个月他似乎又长高了些, 如意踩着鞋底有木齿的海棠屐,依然只能看见他的肩膀。

    看着面前一堵墙似的、穿着豹子纹战裙的吉祥, 如意顿时觉得熟悉又陌生,才过去一个月,吉祥就从见到权贵来访就点头哈腰的看门小厮, 到敢和立皇帝刘瑾的内行厂打架的豹子营士兵。

    他已经走向了一条她完全不熟的路。

    她在颐园如鱼得水,但是对外头的世界,她陌生的很, 至少在她二十五岁以前, 她是走不出颐园的……

    如意正思忖着,并不知道此时吉祥紧张又兴奋, 他能够感受到身后如意的呼吸,喷出的温热鼻息直接冲到他的脖子。

    他就像被斩首似了,脖子以下身体僵直, 不敢动弹, 脖子以上的脑袋里至少有一万只麻雀叽叽喳喳,闹哄哄的, 也不晓得兴奋个什么劲。

    就在这时,从春雨中走过来一个人,此人戴着斗笠,披着防雨的棕衣,穿着和吉祥一样的皮靴,身量和吉祥也差不多。

    此人到了屋檐下,借着檐下灯笼,如意认出了此人:和长生一个模子出来的,不是郑纲是谁?

    “郑纲?”如意很高兴见到他,“我是如意,就是你帮忙从三个贼手里拿到珊瑚璎珞的主人,我还没当面谢过你呢。”

    就是那个穿成红包一样的姑娘。郑纲点头说道:“小事一桩,不足挂齿。”

    吉祥插身过去问道:“郑总旗,是张公公有什么吩咐吗?”

    郑纲说道:“吉总旗,张公公说曹祖诬告案已经交给刑部去查了,刘瑾有了新任务,连夜带着内行厂的人去了边关,清丈各地军队屯田去了。内行厂的精锐皆被带走,王公子这边暂时安全。不过,张公公还是命你继续贴身保护王公子,以防万一。”

    豹子营不看出身,只看能力,如今吉祥是五十个步兵的小头目——大明军队里管十个兵叫做小旗,管五十个兵的叫做总旗,所以郑纲称呼他为吉总旗。

    郑纲是五十骑兵的头目,故称呼为郑总旗。

    两人出身虽然一个贵为武安侯世子,一个只是张家家奴,但在豹子营内部算是平级。

    不过,由于豹子营刚刚组建一个月,没有资历,也无寸功,目前所谓的总旗只是称呼,表示管着五十个人,并不是正儿八经的军衔。

    无论吉祥和郑纲这种总旗,还是赵铁柱这种普通火枪手,豹子营所有人每个月都是从皇帝的私库里领五百钱的军饷,衣食马匹火枪弹药等等都是从皇帝私库里支用,不归兵部养,也不归兵部管。

    郑纲冒雨过来是给吉祥报信的,吉祥听说刘瑾带着内行厂去了边关丈量屯田去了,也是松了一口气,说道:“我知道了——郑总旗,你知道赵铁柱去那里吗?”

    今天他们十个人跟内行厂在东府正堂里打完架之后,张公公要吉祥留在张家贴身保护王公公,其他的人都带走了。

    郑纲说道:“张公公给了他新任务,要他立刻去学会木工活。”

    学木工?吉祥不明白张公公要干什么,但是一个月严苛的训练下来,他已经学会了服从而不是问为什么。

    郑纲交代事情,便告辞走了。

    “等等。”如意取下屋檐下悬着的一盏小巧的牛角灯,递给郑纲,“雨大天黑,走夜路小心点,照一照路。”

    “多谢如意姑娘。”郑纲双手接过,告了辞,提着防风防雨的牛角灯消失在夜雨中。

    吉祥只觉得莫名有些不高兴,说道:“你倒是挺仔细的,送他一盏灯笼。”

    如意说道:“还个人情嘛,人家帮我找到珊瑚璎珞,一盏灯笼算什么。”

    吉祥说道:“我也要在夜里雨里走路,你为什么没有想到送我一盏牛角灯?”

    如意气笑了,“这屋檐下有五六个灯呢,你走的时候顺便拿一个就是了,咱们自己人,跟一个外人比什么。”

    吉祥双手抱胸,靠在墙上,显然在撒娇,“你给的和我取的不一样,我宁可你把我当外人。”

    一看这个吉祥这个样子,那股在四泉巷一起长大、打打闹闹,饭前吵架饭后和的熟悉感觉又回来了,不似刚才的陌生感,如意反而不生气了,笑道:

    “皮痒了不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就知道支使我干活,你为什么不吩咐我帮你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呢?”

    吉祥说道:“那是因为今天下雨,没有星星。”

    感觉拳头痒了,如意再也忍不住,挥着拳头就去砸吉祥宽阔的胸膛。

    这一拳拳的,又麻又酥,啊,就是这种熟悉的感觉,从小打到大,一个月没挨打有点不习惯了都!

    吉祥顿时觉得浑身舒坦,身体一点都不知道躲避,嘴上却说道:“诶,诶,这里不能打,打这里,这里肉厚。”

    如意笑道:“我看你腚上的肉最厚,就是好打腚了。”

    吉祥说道:“这里不能打,腚只有我娘能打。”

    在屋里,王家兄妹商定好了回苏州的事宜,王延喆说道:“就听妹妹的,看老祖宗的病情而定,免得老祖宗心情大起大落。”

    王延林说道:“你方才不是说老祖宗昏厥醒来后忘记正堂发生的事情了,其实我给老祖宗打牌的时候看牌,就瞧出了不对劲,老祖宗不是精力不济这么简单,不仅是记性,我看脑子也有了老病。”

    “倘若老祖宗不在了,看父亲的意思,怕是我们王家和张家就不可能再走动了。”

    王家兄妹很为难,父亲瞧不起张家,从不来张家吃席,不搞人情往来,但亡母生前又希望孩子们能够和娘家多多亲近。

    王延喆说道:“即使老祖宗不在了,我和西府的张宗院还是会来往的,这一回若不是他撒泼拖住了内行厂,等到了豹子军解围,我恐怕会被刘瑾带走。”

    姑舅亲,辈辈亲,打断骨头连着筋,一辈人有一辈人的想法,说实话,王延喆也不喜欢两个侯爷表哥,可是年轻一辈的外甥张宗院很对他的脾气。

    王延林也说道:“我这次来张家,也得了一个知己,她懂我的画,就是外头守着的丫鬟如意,她还是保护你的、豹子营吉祥的姐姐。”

    王延喆说道:“吉祥很能打,在正堂的时候把内行厂的番子们打退了好几拨人。想不到他姐姐还通文墨,懂得你的画。”

    屋里兄妹都不想将来和张家断绝来往。

    屋外姐姐打弟弟已经接近尾声,如意说道:“你的帽子歪了,正一正。”

    刚才两人打闹时,吉祥戴的黑色折沿毡帽的黄玉帽顶都歪到左边头颅上去了。

    吉祥故意把帽子扯的更歪,“这样好的吧。”

    “都当了总旗了,衣冠不整,成何体统,我来。”如意轻轻把他的手拍开,先摘下帽子,把他额前的碎发往后拢了拢,然后双手捧着帽沿,把帽子给吉祥戴正,后退两步瞧了瞧,“好了。”

    吉祥闻得如意手上有一股好闻的花香,“好香,是什么花香?”

    如意拿出一个小小巧巧的沤子壶,“手上抹着沤子,是茉莉花香,是我在百忙之中采了新鲜茉莉花,自己动手炼的茉莉花精油配的沤子,一共做了六瓶,送给老祖宗一瓶,三位小姐每人一瓶,昨天送给贵客王姑娘一瓶,这一瓶是我自用的,谁要也没了。”

    吉祥伸手,“我想要这个,你舍不舍得给?”方才如意给了郑纲一盏灯笼,他还在“记仇”呢。

    如意咬牙把沤子壶塞在他手里,“你真是我的天魔星。”

    吉祥把沤子壶宝贝似的放在怀里,“你是不知道,军营里臭烘烘的,好多人睡觉前都不洗脚,被熏的没办法时就拿出沤子壶闻一闻。”

    吉祥跟如意一样,都是如意娘照顾着长大的,从小就养成睡前泡脚的习惯。

    这时房门开了,王家兄妹走出来,吉祥跟着王延喆,如意跟着王延林,各自回去。

    次日,二月十七,明天张德华就要出嫁了,按照习俗,今天娘家人要带着被褥盆桶妆奁镜子等等卧房要用的东西去婆家的新房,把东西都放好,这样新娘嫁过去就能用上自己熟悉的东西了,这叫做铺房。

    大少奶奶夏氏作为张德华的大嫂,父母公婆俱在,还生了儿子,算是个“全福夫人”,就承担了铺房之责。

    张家大小姐单是铺房的家伙式就是十几个箱笼抬着,跟着夏氏的马车浩浩荡荡到了定国公府的正院正房。

    百年勋贵的国公府邸,自是不凡,连树都比张家的要粗。

    因要迎娶定国公夫人,正院和正房都重新修缮过,重新上油漆,墙也重新粉了一遍,就像新的似的。

    夏氏打量着小姑子的卧房,暗叹小姑子运气好,嫁过来就是定国公夫人,上头还没有婆婆!手里还有几辈子都用不完的嫁妆,真是神仙般的日子!

    前来帮助夏氏铺房的还有魏紫、腊梅,以及王嬷嬷。

    王嬷嬷看到正房的布置,几乎要流泪,大小姐嫁的好,心事已了啊!

    众人麻利的铺好了新房,夏氏在新铺的婚床上放了一袋子绿豆和一袋子红豆——新铺的床不能空着。

    明天晚上,婚床上就会躺着一对新人了。

    这一天,老祖宗醒来时已经是中午,瞧着精神不太好,脸色一片灰败。

    来寿家的试探着问昨天正堂上的风波,老祖宗眼神茫然,“想不起来了,就记得要吃了饭,找四个姑娘打牌,然后就是家里一群人围着我。”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寻梅,你得告诉我实情,别让我糊里糊涂的过。”

    老祖宗虽然不明白,但心中隐隐有了猜测,毕竟精明了一辈子的人,很难一直瞒着她。

    来寿家的见实在瞒不过去了,就只得告诉老祖宗从去年年底开始就时不时发病的遗忘症,还安慰说道:“……其实不打紧,年纪大了,那有不健忘的。都说不聋不痴不做阿翁,不记得有不记得的好处,昨天正堂上一片混乱,这些糟心事忘记了也好。”

    芙蓉也劝慰道:“老祖宗不记得,还有我们呢,我们都帮老祖宗记着,老祖宗想知道什么,只管问我们,要不颐园养我们这些人做什么吃的,不就是来照顾老祖宗的吗。”

    老祖宗听了,默默不语,良久,问道:“太后娘娘知道这事吗?”

    张太后是老祖宗最在乎的人。

    来寿家的说道:“还不知道,我觉得这事告不告诉其他人,得老祖宗亲自做决定。”

    老祖宗长叹一声,说道:“寻梅,你做的很好。太后娘娘的烦恼多着呢,先不要告诉她,免得她白白在宫里干着急,又于事无补,这种病药石无效,家里人也都不要说,反正年纪大的人都健忘,我即使有反常之处,也有理由搪塞过去。”

    来寿家的和芙蓉都应下了。

    老祖宗说道:“把镜子拿过来,我瞧瞧。”

    芙蓉和来寿家的一起抬着一面镜子来到床边,老祖宗对镜子照了照,就连忙摆摆手,“抬走吧。”

    镜中的人就像长着一张死人脸,好强了一辈子的老祖宗看不下去。

    这样憔悴苍老的面容,老祖宗更不想让亲人瞧见。

    老祖宗说道:“芙蓉,你去梅园,跟德华说,如今我精神不好,闭门谢客,谁都不见,明天就不能给她送嫁了。明天她穿着嫁衣告别父母时,对着松鹤堂的方向拜一拜就行了,不要亲自过来见我。”

    芙蓉含泪去了梅园。

    老祖宗又道:“花椒。”

    一直默默站在床边伺候汤药茶水的花椒应声道:“老祖宗,我在。”

    老祖宗说道:“你去一趟承恩阁,跟王家姑娘说,大老远把他们兄妹从苏州接过来,却出了这些风波,让他们兄妹受了委屈,我心里过意不去。让她不要拘束,这几天在园子里跟外甥女们一处作伴玩耍,不用惦记我,老病其实不算病,谁都有老的时候,等我养好了精神,再跟她一起打牌,我很喜欢她这个牌搭子,只要她上桌,我准赢钱。”

    花椒领命而去。

    吩咐完这些,老祖宗就觉得精疲力竭,闭上眼,又昏昏睡去。

    承恩阁里,王延林站着听完花椒的传话,这才坐下来说道:“我知道了,你回去跟老祖宗说,我在承恩阁住的很舒服,地方清幽、视野开阔,作画写诗都便宜,要老祖宗安心养病。”

    花椒一走,王延林就跟如意说道:“如今看来,老祖宗晓得我打牌时是故意输的,就是不说破罢了。”

    两人唏嘘了一阵,就去了梅园,陪伴明天就要出嫁的张德华。

    原本张德华在娘家最后一顿饭是要松鹤堂和老祖宗等家人热热闹闹一起吃的,如今张家连遭变故,一波三折,所幸婚礼如期举行,最终没有受到影响,只是最后一顿饭改为摆在梅园,张家三姐妹,和贵客王延林一起吃。

    美酒佳肴,四个少女各自都有心事,这顿饭吃的沉闷。

    二小姐张言华心疼姐姐张德华,觅得良人,好端端的要出嫁了,家里却被曹祖诬告案弄得人仰马翻,连老祖宗都病倒了。

    眼瞅在家里最后一顿饭变成这样,张言华不甘心啊,她停了筷子,对张容华说道:“妹妹,你亲自斟酒,把席上的酒杯斟满,我们玩行酒令吧。”

    酒桌气氛不好,最快最方便的就是玩行酒令,打破沉闷,大家动脑子说酒令、举杯饮美酒,这不气氛就有了嘛。

    三小姐张容华就等着有人说这句话呢——她是庶出,年纪又最小,她就是有这个心,也不敢擅自当起头啊!

    王延林辈分高,但是她是客人,由她起头也不合适。

    所以,最最合适的就是二小姐出来打破僵局,她也确实做到了。

    三小姐张容华提着酒壶,围着酒桌斟酒。

    大小姐张德华晓得这是姐妹们为了自己出嫁前能够开心一点儿故意搞气氛的,顿时又感动又黯然神伤,她端起斟满的酒杯,一口喝干,美酒下肚,就像一团火在胸膛里烧起来,烧得逼退了悲伤,笑道:

    “感谢姐妹们和表姑来送我,我先干一杯!”

    张德华刚喝完,张容华就立刻给她斟满了。

    张德华笑道:“三妹妹快快回去坐着,难道想借着斟酒逃席不成?姚黄,你来斟酒。”

    姚黄笑嘻嘻的接过酒壶,“三小姐请坐。”

    二小姐张容华笑道:“今天行酒令,说不出相应的诗词来就要罚酒,所有人都别想逃席——表姑,借你的如意一用,如意是我们颐园最会当令官的人,宣和牌谱背的可熟了,就没有她不认识的。”

    梅园里的胭脂和红霞赶紧合力搬来一张桌子,又搬来一张椅子,请令官如意坐下。

    令官也是官,既然是官,无论身份尊卑都有座位,得坐着发牌,这是对令官的尊重,没有站着的令官。否则令官说要说谁行令做诗、要罚谁的酒,有谁会听一个连座位都没有、站着发牌的人发话呢?这就是酒桌上的人情世故了。

    “果真?”王延林假装一副刚刚认识如意的样子,“单是知道你的字写的还行,算盘打的准,能写会算,没想到你还会当令官,你还有什么本事是我不知道的?”

    坐在椅子上的如意麻利的把两幅牙牌合并为一副,在桌子上摆成一排,笑道:“除了当令官,我还会蹴鞠、打捶丸、做熏香、采花炼精油等等,说不完的。”

    如意这都是听了王嬷嬷的教诲,专门学这些玩意儿,王嬷嬷曾经说过:努力做事的人永远没有陪主子们玩耍的人升的快、得信任。

    比如王嬷嬷和来寿家的,老祖宗最喜欢的人就是来寿家的,一分赎身银子都不要就放了来寿家的全家出去了。

    当然,如意也是喜欢玩的,这些玩意儿她学的飞快。

    如意码好了牌,纤纤玉指在漆黑的骨牌上从头到尾飞快的摸了一遍,“我要发牌了,这第一张嘛,就从新娘子开始说起。”

    漂亮如意,在座发牌。

    第110章 第一百一十回:慧如意三宣牙牌令,大嫂子亲授云雨事

    第一百一十回:慧如意三宣牙牌令, 大嫂子亲授云雨事

    行酒令,令官最大,如意说从新娘子开始, 大小姐张德华立刻紧张起来,如意亮出第一张牌, 是和牌,还没开始说令,一旁围观的丫鬟红霞就脱口而出:“这个我会!夫唱妇随真和合!”

    此言一出,众人都笑了, 大小姐张德华羞得满脸通红, 这个酒令是夫妻和和美美的意思。

    如意笑指着红霞,“平时让你行个酒令就像要你的命似的, 今天怎么还抢着说了。”

    红霞笑道:“这句夫唱妇随真和合听别人说的多了,我才会说的,我也就会这一句, 忍不住脱口而出了,你要是亮出其他的牌,你看我立刻就变成哑巴了。”

    二小姐张言华是三姐妹中性格最活泼的, 就跟红霞打趣起来, “你把酒令抢着说了,叫我大姐姐如何说。”

    红霞笑嘻嘻的说道:“这个酒令也就我说一说, 大小姐羞成这样,就是想说也说不出口的,不如我替她说了吧!”

    众人看着羞答答的张德华, 果然如此, 又是一阵大笑。

    红霞这样“捣乱”,一扫刚才沉闷紧张的场面, 大家都放松下来。

    如意说道:“行,这第一张牌就当红霞替新娘子说了,我要亮第二张牌。”

    真是奇了,第二张牌依然是个和牌!

    众人的目光在红霞和张德华之间打转,笑个不停。

    张德华快羞死了,脑子里一下子想不出来酒令,只得指着红霞说道:“你那么能说,再替我说一个。”

    “巧了不是,我刚好知道另一个和牌的酒令。”红霞笑道:“三年抱俩笑呵呵!”

    这更是张德华说不出口的话了。

    这下连大家闺秀王延林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张德华羞得顾不得仪态,跺脚道:“胡说什么呢,姚黄,快这个嘴里没遮拦的家伙叉出去!”

    姚黄只顾着笑,“小姐,我笑的没力气了,叉不动红霞。”

    张德华指着捂嘴笑的胭脂,“胭脂你来,把红霞叉出去。”

    胭脂笑道:“酒桌之上,令官最大,大小姐说了没用,得令官发令要我叉走红霞,我就叉她出去。”

    红霞素来就是酒桌上的活宝贝,有她在,酒宴就不会沉闷,令官如意当然舍不得红霞走。

    如意笑道:“怎会舍得赶她走,罚她吃个狮子头!”

    令官最大,张德华亲手夹了个狮子头,要胭脂拿下去给红霞吃,“我就不信一个狮子头还堵不住她的嘴。”

    红霞哈哈大笑:“一个不够,得两个才能堵住我的嘴。”

    张德华索性把一盘子狮子头全给了红霞,红霞拿下去给丫鬟婆子们分了,又回到酒席看小姐们行酒令。

    如意亮出第三张牌,是个板凳牌,但是板凳二字不好说令,别让张德华下不了台。

    如意想着板凳牌是四个点,就像四颗珠子,就说道:“中间是个四珠连环。”

    张德华立刻就接住了,“大珠小珠落玉盘。”

    张德华的三张牌都出来,分别是和牌、和牌、板凳牌,在牌谱上叫做比目鱼。

    如意说道:“凑成‘却是比目鱼’。”

    张德华没有多想,立刻接到:“比目鸳鸯真可羡。”

    比目鱼和鸳鸯都是夫妻和睦的意思。

    众人又是笑,红霞正在一旁和胭脂磕着瓜子,差点喷出来了,用帕子捂着嘴,嗡嗡的说道:“瞧瞧,这可是新娘子自己说的。”

    张德华本不想说这样羞羞的酒令,可是已经说出口了,还能怎么办呢?

    张德华就含羞带臊的喝了一杯酒。

    张德华的酒令一波三折,但是寓意都很好,令官如意说道:“诸位酒友皆陪一杯。”

    众人也都愿意这样祝福张德华,于是举杯共饮。

    轮到二小姐张言华。

    令官如意亮牌,第一张是个长三,但是长三不好说令,如此心想,长三像大雁的翅膀,也叫做雁牌,于是说道:“左边是只雁。”

    张言华说道:“天南地北双飞雁。”

    第二牌是个黑五,因点数排列的弯弯的,如意说道:“中间是个弯弯五。”

    张言华说道:“无人知有霓裳舞。”

    第三张牌是个天牌,如意说道:“右边是个天。”天字是最好的说的令了,不需要改变说法。

    张言华说道:“一行白鹭上青天。”

    张言华的三张牌分别是长三、黑五、天牌,如意回忆着宣和谱上的图形,说道:“凑成‘带雨蝶难飞’。”

    张言华说道:“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说完,张言华自饮一杯。

    轮到了三小姐张容华,如意知道张容华性格孤僻,喜欢读书,颇有才华,但是一直藏着,很少施展,总是默默跟着两个姐姐后头,即使作诗行令,也都故意表现的比两个姐姐要迟钝一些,从来不抢风头。

    但,现在大小姐马上要嫁了,出嫁前夜要热热闹闹,暂时忘却张家这两天的风波带来的阴霾,三小姐没有必要再藏。

    对于这样的张容华,如意就不用像前面两个小姐那样开牌的时候给出提示了,只需报出牌名,让张容华尽情展现她的应变和才华。

    第一张牌,如意说道:“左边是长三。”

    张容华立刻说道:“风雨不动安如山。”

    第二张牌,如意说道:“中间是个三和四”

    张容华接道:“姑苏城外寒山寺。”

    第三张是个斧牌,如意说道:“右边是个大斧头。”

    张容华说道:“归来涧底磨刀斧。”

    三张牌分别是长三,三四和斧牌,是宣和谱很有名的图谱牌名,如意便说道:“凑成‘深山藏古寺’。”

    张容华说道:“南朝四百八十寺。”说完,自饮一杯。

    接下来就是王延林,如意依次亮出天牌、铜锤和弯九,王延林也都说出来了。

    如意说道:“凑成‘星河秋一雁’。”

    王延林说道:“朝炉兽炭腾红焰。”

    如意笑道:“说的极好,大家同饮一杯。”

    如此这般,如意当令官,陪着小姐们行酒令,四个小姐玩了半个时辰,一直到天都黑透了方散,兴尽而归。

    夜里回去的时候,下了两天一夜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乌云俱散,居然露出一轮明月来!

    众人都很高兴,对送客的张德华说道:“明天是个好天气,瞧瞧,连老天都在祝福你。”

    张德华和张言华一直把张容华和王延林送到了梅园门口才回去。

    张容华回听鹈馆,如意和王延林回承恩阁,天气虽然放晴,但地上还是有积水,如意和王延林依然绣花鞋里套上海棠屐,穿梭在颐园树林花园之间的小径之间,脚下的木齿嗑在苍苔石阶之上,咔咔作响。

    王延林喝了不少酒,有些微醺,如意搀扶着她慢慢的走,此情此景,王延林起了诗兴,又做起诗来!

    倦鸟花影一径深,穿林踏石友相携。

    芳菲苍苔印屐齿,清风明月濯我心。

    回到承恩阁,如意把王延林做的诗歌抄录下来,换下有酒味的衣服,再次下山,来到了紫云轩。

    王嬷嬷还在值房,看到如意来了,说道:“你来做什么,不是说要你陪好贵客吗,这里有我和秋葵就行了。”

    如意说道:“王姑娘喝了不少酒,此时已经睡下了,我来紫云轩瞧瞧,看有什么我能做的。”

    王延林这个人有些逞强,比如明明身体一般,却说自己很会爬山,然后爬了十个台阶都走不动了。明明酒量一般,却好喝酒,今晚行酒令到了后面时,她故意做不出来,罚酒三杯,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回到承恩阁,倒头便睡。

    不过,正因如此,如意觉得王延林是个灵动的活人,不再是初见时遥不可及的神仙了。

    王嬷嬷说道:“你就把这几天的账目再算一遍,秋葵用算盘还不熟练,有时候还用算筹,我不放心。”

    如意啪啪开始打算盘,王嬷嬷例行入睡前打八段锦,边打边跟如意说话,“听大厨房的人说,四个小姐今晚吃的很开心,另外出钱加了菜,还添了酒。”

    如意拨弄着算珠儿,“因最近几场风波闹成这样,老祖宗病倒了,刚开始小姐们都闷闷的,后来玩行酒令,红霞在一旁凑趣,大家玩起来就好了。”

    “横竖家里这些烦心事,身处深闺的小姐们又不能出谋划策,只能干着急,还不如暂且忘却烦恼,大家一起行酒令,喝喝酒,好好送一送大小姐出门。”

    王嬷嬷说道:“就该这样过,小姐们不能读书考科举,为官做宰,也不能像吉祥这样靠着一身武艺混出头。这世道没有女人立足之地,不像男子那样有机会光耀门楣。唯一的出路就是嫁个好人家,娘家的这些烦恼,她们解决不了,将来若能靠着夫家,拉拔一下娘家就不错了。”

    如意听了,拨弄算珠的手指一顿,叹道:“如此说来,三位小姐这几年陆续出了门,都嫁人了,颐园就剩下老祖宗,还有我们这些伺候的人。今晚这场宴席散了之后,大家怕是很难再聚了。”

    王嬷嬷说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不仅仅是小姐们,你们这些丫鬟到了二十五岁也是会放出去嫁人的,像芙蓉姑娘这样终生不嫁的毕竟少有,等将来老祖宗一去,芙蓉姑娘也不知是个什么结果。”

    我将来会是个什么结果呢?如意心一乱,算珠儿就拨错了,索性拿起算盘一甩,清了盘,重新再算。

    与此同时,梅园。

    去定国公府铺房的大少奶奶夏氏回来之后,听说小姐们已经散了,就匆匆赶到梅园,魏紫捧着一个木匣子跟着。

    “嫂子来了,快坐。”张德华和张言华请夏氏上座,这对同父异母的姐妹感情极好,今晚要同塌而眠,说体己话,故张言华这时候还在姐姐屋里。

    夏氏对张言华说道:“你先出去,我有话跟你大姐姐说。”

    张言华就先回自己屋里,魏紫打开匣子,夏氏从匣子里拿出一本小画册,递给张德华,“下午我去了定国公府,百年勋贵家族,气派非凡,你是个有福气的。你们的新房就是定国公府的正屋,卧房我已经铺好了,你嫁过去之后,首要之事就是为定国公府生下继承人。要生孩子,就得这样……”

    为了张罗婚礼,当家主母夏氏忙得很,来不及跟小姑子循循善诱,直接开门见山,打开画册,一页页的给张德华讲解。

    “……你莫要害怕,也没什么好害羞的,夫妻行鱼水之欢,方能生下孩子,要不孩子从何而来。你就把自己当一块地,丈夫就是犁头,把地深深的犁一遍,再洒下种子,静待种子发芽,开花结果,瓜熟蒂落,就这么简单。”

    张德华看到一页页画册,就像被雷劈过似的,僵在原地坐着,就像一尊雕像,实在受不了了,就把眼睛闭上。

    三位小姐在颐园长大,身边围绕着一群丫鬟婆子管教嬷嬷,别说这种荤画了,就连荤话都不让她们听见!伺候小姐的丫鬟都是经过精挑细选调教好了,才敢放在小姐们身边伺候,现在夏氏突然拿出这种毫无遮拦、纤毫毕现的画册,张德华着实被吓住了!

    “你不要闭眼。”夏氏伸手把张德华的眼皮拨开,尽大嫂开蒙之责,说道:“你得看清楚了,心里明白,明天晚上洞房夜才不会害怕,生孩子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我们张家和他们徐家都盼着你们早日传来喜讯。”

    说完,夏氏还从匣子里拿出两个木头小人,在手上摆弄各种姿势,“……只有到这里才能洒下种子,可别去错地方了,有不少未经人事的糊涂小夫妻闹过笑话。来,你拿着。”

    夏氏有这个经验,是因她的洞房夜有些不顺,王嬷嬷听从先侯夫人的嘱咐,平日把大少爷管的严,挑选的丫鬟也都是魏紫这种听话、绝不越雷池一步的,大少爷婚前没有经验,更没有房里人,也只是在婚前纸上谈兵的看了看荤画,洞房夜那晚,新婚夫妻都着急生孩子,觉得那那都不对,差点错了地方。

    张德华不敢接啊!那一男一女两个木头小人也太逼真了,且木头人头颅和四肢都是会动的,灵活的很。

    她才知道成年的男子长这样,那东西长的那么丑,连洗衣服的棒槌跟它比起来都立刻眉清目秀了。

    张德华大受震撼,全身都是红彤彤的,就像煮熟的虾。经过大嫂夏氏天崩地裂、休克般的教诲,红霞刚才两句“夫唱妇随真和合”“三年抱两笑呵呵”简直不要太幼稚!

    原来,婚前和婚后是两个世界,之前张德华还没有如此明显的感觉,婚前的颐园里有再多的矛盾和隔阂,其实都算是遮掩或者美化过的,颐园算是世外桃源了,婚后要面对的才是现实的世界,一个她完全不了解、但必须马上适应的世界。

    明天正日子还有一大堆的事情,给小姑传授完生孩子秘诀,来不及安抚小姑子剧烈的情绪,夏氏就要魏紫收了小匣子的东西匆匆回去了。

    这东西都得留着,将来还有两个小姑出嫁之前要她这个大嫂开蒙教诲呢。

    夏氏一走,张言华就来了,“大姐姐,嫂子跟你说什么呢,神神秘秘的——哎呀,姐姐,你的脸怎么这么红,连耳朵尖都是红的。”

    张德华摸着自己滚烫的脸,“啊,或许今晚喝多了……妹妹,我要去洗澡,清醒清醒。”

    说完,张德华逃也似的走了,她可不敢跟张言华说一个字啊!

    次日,二月十八,张德华出嫁的正日子,艳阳高照,天气晴朗,湛蓝的天空一丝云朵都没有,一扫前两日的阴霾。

    一大早就来了好些个贵宾,如意的任务依然是陪好王延林一人,不用她伺候其他女客。

    但是,王延林本人并不以贵宾自居,她和张言华、张容华一起去招呼来给张德华贺喜的女客们。

    张家的风波并没有减少前来贺喜的宾客的数目,甚至相反,客人们对风波中的张家更加有兴趣了,不少是来看热闹的,东府和颐园的曲水轩皆是高朋满座,觥筹交错。

    颐园曲水轩招待的都是女客,身份最高的当然是崔夫人的母亲永康大长公主,坐在离戏台最近的位置,之后依次是会昌侯夫人、庆云侯夫人等京城贵妇。

    永康大长公主地位最高,陪她的当然也是张家目前地位最高的周夫人,周夫人虽不得老祖宗喜欢,但她是张家宗妇。

    周夫人今天难得不用拣佛豆了,坐在永康大长公主的左手边。

    因王延林以前经常跟着母亲张氏进宫,故,和永康大长公主很熟,她就坐在大长公主的右手边。

    如意站在角落,时刻留意着王延林的需要,戏台上,臧贤的女戏班子正在上演着《惊鸿记》,是唐明皇和梅妃、杨玉环三个人的爱情纠葛。

    唱到《太白醉写》一折时,唐明皇李隆基召诗仙李白,为杨贵妃写诗,“……朕欲命卿,草《清平调》三首……”

    戏台下,周夫人跟永康大长公主说道:“接下来李白就要做那首闻名的‘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了。”

    拣了一个月佛豆,可把周夫人给憋坏了,时不时跟长公主聊戏。

    如意听了,朝着戏台看去,入目之处,是扮演唐明皇和新宠杨贵妃在一起,看高力士给李白脱靴,李白饮酒作诗,可怜旧爱梅妃已经被冷落了。

    这二女共事一夫的争宠戏,也亏得周夫人还看的津津有味,钱帚儿也是臧贤女戏班子的人,因周夫人之故没能来颐园唱戏,否则,周夫人看到戏台上钱帚儿扮演的杨贵妃,恐怕就没有这么高兴了。

    想到这里,如意又猛地甩脑袋,把钱帚儿甩出脑子,暗道:唉,我怎么总是能想到这个人,真是邪门!

    夏氏是会管家的,正日子这一天张家热闹非凡,宾客繁多,无论茶饭戏酒都做的精致,且仅仅有条,丝毫不乱,到了下午,定国公府迎亲的队伍来了。

    新郎穿着红衣,骑着白马,身披锦缎,帽子上还簪着花,年轻俊秀,和张德华十分般配,关键是,才是个翩翩少年就有定国公的公爵爵位了!

    迎亲的场面羡煞多少人,都说张家大小姐嫁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