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九十一回:修画稿寡妇换老公,挑纸扎来春戏少年
第九十一回:修画稿寡妇换老公,挑纸扎来春戏少年
噩耗来的太快,如意换了一身月白色素净的衣裙,头上的珊瑚璎珞也改用了青玉簪,鹅姐换了鸭蛋青的衣裙、赶车的吉祥也穿上那夜走百病时穿的月白圆领袍,三人匆忙上了车。
在摇晃的车里,如意问鹅姐:“来寿家里,只有孙子脱了奴籍,来寿夫妻和儿子儿媳都还是张家奴,若他家还住在西府里,自不会给来寿办葬礼——来寿家的得罪人太多,肯定会被人告发咒主子呢,但是他家住在石老娘胡同,这葬礼会怎么办?咱们该送什么奠仪合适呢?”
这是个难题,在法理上,家奴是主人的“财物”。主人的财产权是凌驾于家奴血亲关系之上的,所以,家奴们原则上只能给主人戴孝,不能给父母亲人戴孝。
家奴地位再高,比如来禄和腊梅夫妻还是东府大管家呢,当来福夫妻炸炕而死时,夫妻二人带着儿子来春赶到沧州料理丧事时,也只是穿着素服,没有公然戴孝。
倘若来寿家的只草草了事,如意和鹅姐只需去问候安慰几句“节哀”,再封一封银子随礼就可以了——就像去年对待来禄和腊梅一样。
倘若来寿家的得了主家的容许,可以大操大办,那么如意和鹅姐就需要送全套的奠仪,比如三牲祭品、金银纸锭、金山银山、冥纸柱香之类的,一个马车都装不下,得要白事店铺的人跟在后面抬着,一箱箱的送到石老娘胡同。送礼也得看菜下碟啊。
鹅姐伸手点了点如意的鼻头,说道:“不错,知道一些人情世故了,今天一清早,来寿家的亲自去颐园老祖宗那里报了来寿战死的消息,老祖宗可怜来寿家的孤零零等了十五年,结果还是成了寡妇,就跟咱们西府侯爷侯夫人说,把来寿全家的身契都拿出来,放了来寿全家出府,都脱了奴籍。”
来寿用生命、来寿家的用多年在老祖宗那里伺候的体面和奉承,最终换得了全家人的自由。
“既然来寿全家都不是张家奴了,来寿的葬礼肯定得大操大办起来,咱们的奠礼可不能简薄了。若不是来寿家的仙人指路,你能在承恩阁平步青云吗?再说来寿家的三年前还给了你鹅伯伯五千两银子的本钱出海做买卖,对我们两家都有恩啊。”
“那是自然。”如意很为来寿一家得到自由身而高兴,反倒是对来寿之死的噩耗没有什么感觉了,对赶车的吉祥说道:“挑一家好的白事店,我们去采买奠礼。”
吉祥说道:“西四牌楼的登仙楼全京城最好,他家的纸扎做的精致,听说那里金童玉女就像活人似的,就是有些贵。”
如意说道:“贵不打紧,要体面才是。”
鹅姐还在感叹,“这个来寿家的真是厉害,通常豪门家奴,爬的越高、赚的越多、就越难脱籍——因为脱籍就不受主家控制了啊,可来寿家的真有本事,先是给孙子脱了籍,好让孙子读书将来走仕途,现在又借着来寿之死,哄着老祖宗放了他们全家。”
“这些年,来寿家捞不少银子啊,单是石老娘胡同的三进大宅院,现在得值一两万,都不用当赎身银子吐出来,老祖宗放的不只是来寿一家人,这是放了一大笔银子不要,全都准许来寿家的带走了。”
若是以前,如意听到这么大数目的银子,估计头都麻了,但是如意见识过东府曾经的大管家来福夫妻几天就吐出三十五万两银子的巨大数目,再看来寿家的几万两银子,心中波澜不惊。
来寿夫妻曾经是西府的大管家夫妻,西府向来比东府会打理财物,家底厚实,也没有胡乱花钱,如今看鹅姐扒拉来寿一家的家底,如意顿时觉得来寿夫妻简直“清廉如水”了!
如意说道:“也难怪老祖宗一分赎身银子都没要,就放了来寿一家,比起京城各个大家族的大管家,来寿一家那点家底算不得什么,全家伺候张家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看曹鼎夫妻再干个两年,家底肯定能够超过来寿家的。”
如意问鹅姐,“曹鼎夫妻将来也会放出去吗?”
鹅姐摇摇头,“估计不太可能,他们夫妻两个太能干了,谁家舍得把会下金蛋的鸡放走?再说,曹鼎夫妻也不可能离开张家,做大买卖没有大家族在后面撑腰,肯定做不起来的,什么都要靠关系,光有本事没有用。”
“你看杨数,他已经是自由身,还不是主动让出七成利给西府,不就是为了找个靠山么,自由身又如何,没有靠山,也是不成事的……”
鹅姐和如意聊着这些人情世故,吉祥驾着马车来到了专门做白事生意的登仙楼。
与此同时,石老娘胡同。来寿家的正在看画师给亡夫来寿刚画出来的一轴大影(注:就是全身的遗像)。
来寿去边关十五年了,画师当然没有见过来寿,这幅大影是按照来寿儿子的相貌画老了二十来岁而成的。
目前只是勾勒出了线稿,还没有着颜色,还可以修改。
来寿家的看了看线稿,说道:“眼睛画的大一些、眉毛浓一些、鼻子再挺一些、颧骨平一平,别那么突兀、下巴收一收、肩膀和胸膛再宽阔一些、腰瘦一些、腿长一些 ,就差不多了——总之,你画的英俊一些,就照着绣像上的赵子龙画。”
画师为难啊,说道:“您儿子和绣像上的赵子龙一点都不像啊,照着这个画,您亡夫的大影就更不像本人了。”
来寿家的用手指戳了戳画稿,说道:“像不像有什么要紧?十五年了,我都忘记亡夫长什么样,我只要挂在墙上好看,看的舒坦,还不快去改好了上颜色?客人们陆续都到了。”
来寿家的是一家之主,给钱的就是大娘,画师麻溜拿下去修改画稿。
来寿家的长舒一口气,她的眼睛红红的,一副哭过的样子,但是精神非常好——甚至比昨天如意给她拜年的时候还要好!
因为昨天从边关来报丧的人告诉她:来寿其实死在了姑娘身上。
来寿名为戍边,其实从未上过沙场。
有钱人即使被发配边关,也吃不了苦,花几个钱,自有一群人争着抢着替他当差。比如这次,就是来寿使了钱,让别人冒名顶替,拿着他的军牌站岗放哨,鞑靼有些部落到了冬天,过不下去,就会来边关抢夺粮草,抢了就跑,拿着来寿军牌的倒霉鬼死在了乱箭之下。
来寿本人去那里呢?这十五年来,来寿在边关过的滋润,没有断过女人。只是年纪大了,睡不动,靠吃猛药来睡,结果药吃多了,死在了姑娘身上,来寿不寿,白瞎了这个好名字。
来寿家的对外当然不会这么讲,以军牌辨人,毕竟战报上写的来寿中了鞑子的箭,是战死的。来寿家的靠这个来博得老祖宗的同情,放了全家脱奴籍。
死的真好,来寿家的心道:来寿啊来寿,你的死换来了全家自由,死的好啊!且看老娘将你风光大葬!
另一边,吉祥赶着马车来到了登仙楼采买奠礼,巧了!来禄腊梅来春一家三口、王善和王嬷嬷两口子、魏紫和夏收夫妻、甚至曹鼎夫妻,居然都在登仙楼!
他们都穿着月白或者石青、烟青色等等素净的颜色的衣裳,大家寒暄打招呼,登仙楼一下子热闹起来。
在场的各位,除了吉祥如意,都是张家有头有脸的人物,其中地位最高的当然是王嬷嬷——原本应该是来禄,但是来禄三年前成了王嬷嬷的外甥女婿,权力虽大,但辈分矮了一截。
王嬷嬷发话了,“既然大家都要去石老娘胡同里送奠礼,我就倚老卖老说一句,咱们送的东西不要重复了,猪羊祭品、吃看桌面、金山银山、车马房产、冥纸香烛等等,先挑了好的,一起都买全乎了,然后大家按照各房分摊便是,如此,好看又体面,别乱哄哄的买一大堆重复的,堆在孝棚里也不好看。”
众人皆道:“我们听王嬷嬷吩咐便是。”
腊梅对继子来春说道:“来春,你刚刚给我爹娘办过百日祭,各种纸扎祭品都是你挑的,现在我们要一起送奠礼,你来帮大家挑一挑。”
来春说道:“登仙楼做的最好的是纸房子和纸人纸马什么的,猪羊祭品,吃看桌面着实一般,这两样我们去点心铺子里再挑好的。”
于是长辈们都坐下吃茶聊天,尤其是刚刚结识的魏紫夏收和曹鼎曹婶子等两对夫妻,热烈的聊着各种生意经,简直把这个丧葬用品铺子当成了社交的茶楼。
吉祥如意年纪小,辈分小,插不上话去,也对这些生意经没有多大兴趣,倒是对登仙楼的纸扎好奇,就跟着来春屁股后面挑纸扎。
来春是个二十六岁的青年,相貌周正,腰身板直,他先要了一个最大的纸房子,“石老娘胡同很宽敞,这个纸房子能够抬进去。”
这个纸糊的房子比如意还高,红墙绿瓦,门口还有一对纸狮子,就像真的似的。
如意好奇的推开“门户”,朱红色的纸门居然还可以打开!
如意就钻了进去,“哇,吉祥,里头还有家具摆设,什么罗汉床,衣柜,梳妆台,椅子桌子,甚至马桶都有!”
吉祥个子高,猫腰钻进去,这纸房子大的两人都可以转身走动。
少男少女,都还没有确切地体会到死亡为何物,只是觉得纸扎新奇。
如意说道:“若不是这东西不吉利,我都想给我的娃娃们买一间这样的屋子。”
吉祥惊道:“你还在玩那些娃娃啊?我那套西洋锡兵早送给长生玩去了。”
如意说道:“承恩阁就我和蝉妈妈两个人,晚上就是娃娃陪着我睡觉,一年四季胭脂红霞都至少给我的娃娃做一套新衣裳。三年过去,我娃娃的衣服一个箱子都放不下呢。”
吉祥啧啧几声,想要评价几句,见如意叉腰瞪眼看着自己,顿时把话吞了回去,嘿嘿赔笑,“我们快出去吧,来春要挑下一个纸扎了。”
吉祥和如意,活脱脱另一对鹅姐和鹅姐夫。
来春挑的纸扎小人,是两对丫鬟小厮,栩栩如生,连身量都和吉祥如意差不多。
如意一瞧,赶紧躲在吉祥身后,“我怎么感觉纸丫鬟朝我使眼色来着。”
来春笑道:“他家的纸人眼睛里装着机括,遇到风吹就眨眼。”
说完,还朝着纸小厮吹了口气,小厮疯狂朝着吉祥使眼色。
吉祥看着瘆得慌,把如意拉到纸车马那里去了。来春童心未泯,故意逗这对少男少女玩耍,按动了纸马的机括,那纸马居然还能走动!
“哎呀,闹鬼了!”吓得吉祥又拉着如意躲到纸房子里头去了。
“来春!”腊梅连忙喝止继子的恶作剧,“你比吉祥如意大十岁,有个当哥哥的样子没。”
来春立马关了机括,纸马不动了。
吉祥如意从纸房子里钻出来,也不恼,只是求来春告诉他们纸马的机括在何处,他们也要玩,两人一人挑了一匹马,一起按动机括,赛起马来了。
就这样玩玩闹闹的,车马,猪圈,磨房,厕所甚至水井农具扫把簸箕等等活人过日子需要用的东西,来春都挑选齐全了,确保来寿在地底下能过上鬼上鬼的好日子,舒服的舍不得投胎。
此外,还有金山银山、蓬莱仙岛、冥纸香烛之类寻常的奠礼祭品。
掌柜算了总账,来春拿起算盘,拨了一个数目递过去,不出声的讨价还价——毕竟是给死人买的东西,大声讨价还价不好看。
掌柜也在算盘上拨了个数,几次拨算盘讨价还价后,双方定了总价,五十两银子,包送货,大概是颐园一等大丫鬟两年半的月钱——愣是把这些白纸竹篾糊出来的东西卖出了银子的价格!这些纸扎够买一件上等的皮袄了!
众人按照房头分担了纸扎钱,鹅姐替如意出了份子钱。
接下来,众人去了熟肉铺子买了猪羊祭品、去点心铺子买了吃看桌面。吃的就是一些果品点心,看桌就是用来看的——用染色的面点做出鲜花、新鲜水果的样子,或者用蜜饯的果子一层层堆成高山一样的造型,只是用来给客人们看的,不是吃的,所以叫做看桌。
这个吃的看的摆的精致食物花了约十两银子。曹鼎夫妻抢先全部付清了,说道:“都别跟我们两口子抢,大家都是熟人,我们付了吧。”
曹鼎夫妻这个大财主开了口,众人都乐意顺水推舟,卖他这个人情。
猪羊祭品和吃看桌面也都是送货上门,他们跟着抬纸扎的人身后,一大群人浩浩荡荡,足足有五十来抬!都朝着石老娘胡同走去。
众人到了胡同口,就听见里头传来唢呐的声响,到了来寿家的门口,昨天的大红灯笼已经取下来了,换成了白灯笼。
一群踩着高跷、扮成神神鬼鬼的人戴着各色面具,手里举着各种旗帜魂幡等物,随着唢呐和鼓乐声起舞。
乍看去就是一群神魔乱舞,虽然众人还没有进屋,就已经看见了好大的排场,来寿果然是风光大葬啊!
这些神神鬼鬼踩的高跷比吉祥还高!好像真的遇到了守着地府之门的神鬼,一个个庞然大物,看得如意脖子都仰疼了,真是大开眼界。
神鬼们围绕着他们这一拨贵客手舞足蹈的转了一圈,然后把大门让出来,让客人和后面抬着奠礼的人进去。
走在最前面的是王嬷嬷和王善夫妻,其次是来禄夫妻,之后是曹鼎夫妇,鹅姐,魏紫夏收次之,之后是来春,吉祥如意辈分最低年龄最小,走在最后面,两人都好奇的四处张望。
这个三进大宅子和昨天四处张灯结彩的完全不同,来寿家连夜请了专门做白事的队伍,一夜之间,就用毛竹、杉条、芦席、麻绳等等,搭建了七个宽敞的大孝棚,因而昨晚一场大雪没有影响到丧事,院子并无泥泞潮湿之处,干干净净的。
来寿家的下人们都穿戴白色重孝,神色肃穆,分散在各处伺候。虽是曾经家奴的宅邸,但十分整肃,进退有度,居然有些官宦人家的气派。
众人进来的时候,后面跟着各种店铺里送来的五十多抬纸扎三牲祭品吃看桌面等等奠礼,都在来寿家的下人们指引之下,分别摆放陈列在孝棚的各处,井然有序。
原本空荡荡的七个孝棚一下子填了一大半奠礼进去,着实给来寿家的长脸——单是那个纸扎大房子就占了一片地。
送了摆放的奠礼,众人还按照户头,各自随了二两银子的礼钱,主人家给客人们的答礼是每户一匹上好的白绢。
众人跟着王嬷嬷去了灵堂,里头没有棺材,只有一个木匣子装的骨灰——边关那么远的地方,运送遗体不现实,能烧成灰带回来就很不错了。
来寿家的儿子媳妇和大孙子都穿着重孝,在灵前答礼。
王嬷嬷等一行人进来灵堂,门口小厮大声说道:”有客到!
灵前有十来个专业嚎丧的妇人们跪在蒲团上,一听有客到,赶紧开始嚎哭起来,十来个人的哭声震得吉祥如意耳朵都是麻的,哭声几乎要盖过外头的唢呐声了。
除了哭丧的,灵堂还有一群人扮作判官和小鬼,跳着鬼判队舞,也是一副群魔乱舞的景象,只是没有踩高跷。
有一群小厮们捧着已经点好的三炷香,高高的捧起来,递给王嬷嬷等来吊唁的贵客。
吉祥和如意也都接过了香,跟着王嬷嬷等长辈们一起上香,拜了拜。
拜毕,小厮们又收了每个人手里的香,一起插进香炉。
门口小厮又大声说道:“家属答礼!”
来寿儿子儿媳齐齐拜了拜客人们还礼,还说道:“多有劳动各位贵客,还送了这些个奠礼,叫我们如何担待的起呢。”
王嬷嬷作为代表,走到来寿儿子儿媳前,声泪俱下的说道:“是我们吊迟了!令尊几时没的?”
其实一点都没迟,反而是来的最早的第一拨客人,来寿家的一报丧,大家就立刻就换了素服来了,只不过要客气一下。
来寿儿子哭道:“是去年腊月初一没的——死在鞑子箭下。”
一旁王善也落了几滴泪,“令尊是为保家卫国而死,我等钦佩至极。”
众人也纷纷哭泣落泪,吉祥如意也跟着干嚎了几声,只是他们毕竟年纪小了些,在人情方面的修行还不够,没能嚎出泪水。
来寿儿子说道:“请各位去后面先歇一歇,吃些茶果,待会就开流水席了。”流水席是随到随吃,没有固定的早中晚饭点。
王嬷嬷问道:“你娘在何处?我跟她说说话。”
来寿儿媳说道:“我娘悲伤过度,在暖阁稍息片刻,请跟我来。”
男客们都去了后面的席棚里喝茶聊天,女客们在王嬷嬷的带领下,都去了暖阁看望来寿家的。
灵堂和席棚都冷,来寿家的向来怕冷,横竖有儿子儿媳大孙子答礼来吊唁的客人,她一大清早去颐园老祖宗那里报丧之后,就一直在暖阁没出去,等着画师修改来寿的大影。
门外,丫鬟春花来报,“老太太,东府的王嬷嬷、来禄家的、夏收家的,西府的鹅姐、曹婶子、如意姑娘来看您了!”
来寿家的正歪在炕上打盹呢,听闻王嬷嬷一行人来了,立刻坐起身来,双手拍打着大腿,声泪俱下哭道:“来寿啊,你走的这么早,叫我以后怎么活哟!”
第92章 第九十二回:吃大席豪掷放赏钱,俏红霞妙语说新闻
第九十二回:吃大席豪掷放赏钱,俏红霞妙语说新闻
书接上回,来寿家的要画师按照绣像上的赵子龙来修改亡夫来寿的大影,王嬷嬷等人来暖阁看望来寿家的,见她眼睛哭红了、声音也嚎的嘶哑了,但气色精神都还好,刚坐下来说了些“节哀”的开场白,来没来及细劝呢,丫鬟春花进来说开席了,请各位宾客去坐席。
来寿家的扮演悲伤寡妇着实有些累了,实在不想在和王嬷嬷等老狐狸精应酬——很容易露出马脚啊!便连连催着王嬷嬷等去吃席,“大冷天的,吃点酒暖和暖和,你们不用挂念我,我那大孙子读书上进,乖巧懂事,从今往后,他就是我的指望了。这人有了指望,日子就不愁过,我会慢慢好起来的。感谢各位来看望我,去吃席吧。”
大孙子都是老太太的命根子,来寿家的这话有理,众人顿时放了心,去赴席了。
因他们这一拨客人来的最早,人数不算多,就把席面按照男女,分别安排在两间空屋子里,这里比席棚下的流水席暖和。
众人告别来寿家的,去坐席。来寿家的叫住了如意,“如意,你留下来,我有话跟你说。”
来寿家的坐在炕上,这一回,她坐在了炕上东边的位置上——来寿死了嘛,就不用给他留了。
“你坐这里。”来寿家的指着炕上西面的位置说道。
如意自是不肯,说道:“我辈分小,坐椅子上就行了。”这地方也就王嬷嬷这样的体面的妇人有资格坐。
来寿家的说道:“要你坐你就坐,这里又没别人,再推辞我就恼了啊。”
如意忙道:“哎哟,嬷嬷别恼,我坐就是了。”
如意麻溜坐到炕上去,和来寿家只隔着一个炕桌。
来寿家的问道:“你娘最近忙不忙?”
提到我娘作甚?不会是因我娘没有来送奠礼有想法了?如意斟酌着说辞,说道:
“我难得放假在家里,我娘正月里就没有接做席面的大活,只是我娘生性腼腆,这种人多的场合不自在,刚好今天一大早胭脂和长生都在我家里玩,我娘要招呼这两个小客人,我就没有要我娘过来吊唁。”
来寿家的说道:“你想茬了,我不是怪罪的意思。我就是问你娘最近得不得空,你娘在颐园年夜饭做了两道菜,都说不错,我就想请你娘来我家里做三天流水席。”
“她只需做那几道拿手菜、锅塌豆腐、鱼腹塞羊肉、水晶鹅之类的,摆在席面上好看又好吃,我们家也得些体面不是?来寿在边关吃了十五年的苦,他的葬礼得办的风光些,我就怕慢待了客人,人家上门来吊唁,得让客人们吃好再走。”
“价格嘛,好说,采买食材的钱我们全包,你娘只出手艺,每天二两银子,连做三天,客人们给席面上的打赏,谁做的菜就给谁。”
哎哟!这来寿家的真大方啊!
如意说道:“行啊,我这就回去问问我娘。若行,我娘会带着做席的全套家伙事过来。”
“不着急,待会你吃了席再回去不迟。”来寿家的说道:“有了好席,就差好戏了,总不能让客人们吃哑酒,最近有没有听到好的戏班子?”
无论红白喜事,吃好席就的得配好戏,吃哑酒会被笑话的。
如意想了想,说道:“最近最有名气的班子当然是在大朝会上奏乐的女乐,是教坊司臧贤的私班,曹婶子带我们去看过女乐们唱的套曲,真真如听仙乐一般。”
来寿家差一点点就憋不住笑了!此刻,她憋笑憋的好辛苦啊,说道:“你也太瞧得起我们家了,刚刚脱了奴籍而已,那有那么大面子请的来这些人。得实惠一点,俗一点,能在客人吃酒的时候,当个佐餐的声音就行了。”
如意脑子里闪过一个人,说道:“我去逛护国寺庙会的时候,郑家茶楼楼下有露天的戏台,有一班唱南曲的,《狮吼记》演的很好,每天都有一堆看客围观,里头有个青衣,叫做河东,与我一面之缘,捡到了我的珊瑚手串,还特特归还了,我觉得人品唱功都不错,嬷嬷不妨派人去听听,觉得合适就请他们来唱。”
“最近下雪,道路泥泞,天气不好,逛庙会的人少,他们的生意清淡,嬷嬷肯定能请得动他们。”
来寿的命家里管事去护国寺庙会请人,如意去坐席,此时画师改好了画稿——这回是按照绣像上赵子龙的相貌身材画出来的。
当然,相貌上稍微参考了一点点来寿儿子的长相,没有太离谱。
来寿的看了线稿,沉吟道:“还行,虽不十分好看,也有八分好看,可以着颜色了。”
画师领命而去。
且说如意去坐席,女桌的席面统共就王嬷嬷、鹅姐、腊梅三个人——曹鼎夫妻太忙了,另有应酬,没时间在这里吃席,夏收魏紫要陪着曹鼎一起,方才两对夫妻匆匆辞别的主人家就离开了。
如意理所当然的奉陪末座,这一大早的,女人们都不想喝酒,只是吃菜。
第一道菜是水晶鹅,如意尝了尝,味道不及如意娘的手艺,看来来寿家的厨子做茶果点心还不错,做大席就露了怯,难怪来寿家的要请我娘过来。
按照吃席的规矩,头三道硬菜,其余客人可随意放赏,给不给,给多少都行,但是坐在席面主位的客人是必须放赏的——也是如意娘做大席收入的主要来源之一。
如意这一桌席面,当然是王嬷嬷坐在主位上,第一道菜是水晶鹅,王嬷嬷打赏了五钱银子。
如意心道:啧,有钱。
第二道菜,是八仙过海,用海参、鲍鱼、鱼翅、海虾、火腿等八种食材烧出来的合菜。
如意夹了海参吃了,柔韧弹牙,还挺好嚼的,只是如意对海鲜之类的食物兴趣了了,这道菜好是好,不太对她的胃口。
王嬷嬷打赏了约三钱银子,依然是大手笔。
第三道菜,是清蒸鲥鱼——这个季节能够吃到鲜美的大鲥鱼,可见来寿家为了席面体面,是花了很多钱买好食材的。
但是如意不喜欢有骨头的食物——鱼刺也是骨头嘛,她干脆连筷子都没动。
鹅姐是看着如意长大的,晓得她的毛病,就夹了一块鱼腹上的肉——这里的刺少,鹅姐把鱼刺挑了出来,把挑干净的鱼肉给了如意,如意一口就吃了。
腊梅在一旁看着,笑道:“都这么大了,在鹅姐跟前还是小孩子似的,鱼刺都不会挑。”
如意说道:“我看到这些刺啊、骨头啊就头疼,鲥鱼味道这么鲜,为什么非要长一身刺呢,可见人无完人,鱼无完鱼。”
腊梅笑道:“鲥鱼要是刺少,早被人吃绝户了。”
王嬷嬷把鱼眼睛附近的肉都夹给了如意,这是鲥鱼唯一没有刺的部位,但是如意不敢夹,因为这两块好肉是留给坐主位的人吃的——人家主位是要给厨子放赏的啊!谁给的钱多给谁吃。如意这种奉陪末座的客人稍微有些眼色,都不会碰鱼眼睛。
到了王嬷嬷这个年纪,什么山珍海味都吃腻了,还不如把这东西给如意吃。
如意连忙谢过王嬷嬷,把鱼眼睛肉都吃了。
这道菜,王嬷嬷依然打赏了三钱银子。
如意在心里默默算着数目,五加三加三,仅仅一桌的放赏,就是一两一钱银子呢。
如果一天有十桌这样豪横的放赏,那就是十一两银子啊!
想到这里,如意恨不得马上回家,把如意娘带来做大席!
如意正思忖着,冷不防王嬷嬷问道:“如意啊,今天的字练了没有?”
把如意吓一跳!如意说道:“今儿一早就跟着鹅姨来吊唁,没来得及,我这就回去练。”
王嬷嬷说道:“不着急,吃了饭再走。”
鹅姐说道:“嬷嬷对我家如意真好,放了假也不忘督促她上进。如意啊,你要知好歹,嬷嬷是在提携你呢。”
同样一句话,长辈和晚辈的看法不一样,如意觉得扫兴,吃饭都没胃口了,鹅姐觉得是王嬷嬷重视如意:瞧瞧,鱼眼睛肉都挖出来给你吃了,还问你的字,这样的好上司去那里找去!
之后陆续有八道菜上了桌,吃了饭,散了席,各回各家,吉祥如意鹅姐回到四泉巷,如意跟如意娘说了来寿家的请她做大席的事。
来寿家的给的工钱丰厚,放赏也全都归如意娘,如意娘当然心动,只是舍不得如意,“你一年就放这一次假在家里,我还是想陪着你。今天正月十二,你正月十五一大早就要回颐园的当差了,正好三天。我要是去来寿家做三天大席,这三天都没法在家陪你。”
如意说道:“做大席也一样陪啊——我陪着娘一起去来寿家的厨房,像以前一样,给娘打下手,娘能轻松一些。反正我在家里也是憨吃憨睡的,不如帮娘多赚点钱。”
吉祥说道:“我也去,磨豆腐这种力气活就交给我。”
胭脂说道:“我也同去,带着长生,我跟着如意娘学些手艺,长生会剁肉,他剁的肉臊子可细了。”
于是,如意娘带着做大席的家伙事,都装在吉祥的马车,带着如意他们都去了石老娘胡同,炉火正旺,开始做席面。
如意娘手脚麻利,又有吉祥如意胭脂的帮忙,到了中午,如意娘做的水晶鹅、鱼腹塞羊肉、锅塌豆腐这三道拿手菜就都上了席面。
红霞和赵铁柱跟着父母一起来来寿家里吊唁上香吃席,就来灶间跟三人一起玩。那时候如意正乘着有空,在练字呢。
赵铁柱和吉祥一起推磨,赶着做第二锅豆腐。
长生剁肉,胭脂正在搅拌羊肉馅。
红霞是副小姐般长大的,十指不沾阳春水,没有下过厨,就不帮倒忙了,搬了个小杌子,看如意写字,“这才过了十天,就写的这么好看了,将来蟾宫折桂,可别忘了我。”
如意一笔一划稳稳当当,不复最初的浮躁,“你和赵铁柱都来了——看来你们东府来了不少人啊,平日里都嫌来寿家的事多,个个在背地都嚼她,结果有什么大事,该来还得来。”
红霞说道:“这不来寿全家都脱籍了么,老祖宗恩准的 ,且看在老祖宗面子上,也要给来寿家的面子啊。我们东府那些有头有脸的管事、管事媳妇们都来了,什么潘达夫妇、来钱夫妇都是说准了要来,就是今天不来,明天也会来。”
红霞对着胭脂招招手,“你把盆端过来忙活,我跟你们说个颐园的新闻。”
胭脂端着一盆羊肉馅过来搅拌,“说吧,神神秘秘的。”
红霞说道:“腊月时候,我跟你们讲过东府要搬进来一个新姨娘帚儿了嘛,这个帚儿还派了丫鬟抹儿来东府挑选院落,准备好新房,抹儿不知天高地厚,挑了个最大的,就是东府的梨园,以前是府里养的私班小戏子们住的地方。”
“结果你们猜怎么着?这事居然黄了!你们猜猜出了什么事?”
胭脂一边搅和肉馅,一边说道:“内宅的事情,无非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我猜肯定是周夫人找了由头,阻止新姨娘进门。”
如意装傻,说道:“新姨娘病倒了?”
红霞笑道:“胭脂真聪明!一下子就猜中了!如意啊,你也有猜错的时候。梨园才收拾了一半,周夫人就哭哭啼啼去了颐园松鹤堂找老祖宗,说了新姨娘的惊天大秘密!”
“原来,新姨娘在教坊司臧贤的私班女乐里头弹箜篌,今年正月初一大朝会,还进宫演奏宫廷雅乐呢。”
“不仅如此,新姨娘还在棉花胡同开山东菜馆分店,是那里的老板。”
“老祖宗就把东府侯爷叫了去,说这个钱帚儿在外头抛头露面,要是纳进府里,有失侯府的体面,外头肯定风言风语。眼瞅着大小姐婚期将至,别节外生枝。”
“老祖宗发话,侯爷得听啊。梨园的修到一半就停工了,新姨娘自然也进不来。”
胭脂听了,说道:“周夫人真是好手段,把新姨娘的底细都摸清楚了。”
红霞摊了摊手,居然一副很遗憾的样子,“如此一来,这妻妾争宠的好戏我们看不成了,真是没意思。我还想看得宠的新姨娘和周夫人打擂台呢。”
如意听了,心里明镜似,整件事都是钱帚儿的算计,故意放出风声,为了是利用周夫人的手,把她进东府当新姨娘的事情搅黄了。
下午的时候,来寿家孝棚里的戏台开了锣,演起了南曲《狮吼记》,扮演柳氏的还是河东。
原本这个南戏班子要在护国寺庙会唱到正月十八,但最近天气都不好,看客少,来寿家的提出包场,给的包银丰厚,在孝棚里唱戏,比露天暖和多了,于是提前拆了戏台,到了来寿家里来唱。
如意等人去听了其中最精彩的一折《跪池》,红霞还是老习惯,看到入迷了就往戏台上哗啦啦撒钱。
来寿家的依然托词伤心过度,歪在暖阁里休息,戏台上的声音隔着窗户传到了耳边。
《跪池》一开始,就是柳氏唱了一曲《生查子》:“儿夫喜浪游,不把盟言守。嗃嗃奈予何?伊作伊还受。”
柳氏一下子唱进了来寿家的心里,心想,我和这个死鬼年轻时也山盟海誓、你侬我侬的好过,一同生儿育女、在侯府勾心斗角、一步步往上爬,成为大管家夫妻,一起风光过。
死鬼戍边十五年,我每年都派人给他送银子,还亲手置办一年四季的衣裳送过去,嘘寒问暖。
没曾想,死鬼也和戏台上《狮吼记》里的陈季常一样,“不把盟言守”,背叛了我,夫郎成了白眼狼。
既如此,就别怪我利用你的死,去换全家自由……
就这样忙忙碌碌过了三天,如意娘得了六两银子的工钱,除了一些散碎的铜钱,还得了十五两银子的放赏,三天赚了二十一两,开年就赚了一大笔钱。
正月十四傍晚,如意娘收拾了做大席的家伙事,辞别了来寿家的,带着众人回到四泉巷,明天吉祥如意还有胭脂都要回颐园当差了。
因如意明天一早就要走,鹅姐今晚也特意告了假,回家里住一晚。
如意这三天也想好了说辞,要说服鹅姐心甘情愿的同意吉祥去豹子营。
她去了鹅姐家里,先把吉祥支开,说道:“我娘要做栗子饼,好准备明天给我带进颐园给王嬷嬷尝尝,你帮忙剥栗子去。”
吉祥晓得如意的意图,赶紧走了。
如意呵呵笑着,上了炕,往鹅姐怀里一滚,“鹅姨,我跟您说个事。”
鹅姐揉搓着如意的脸,“瞧你这小眼神,准不是什么好事。”
如意问道:“您怎么知道不是好事啊?”
鹅姐说道:“你下生时,连脐带都是我剪断的,我还不了解你?说吧,你想干吗?”
如意反问道:“鹅姨,先别问我想干吗,我就问问您,想不想将来像来寿家的这样,当个自由自在的老封君?”
第93章 第九十三回:成说客巧舌移心意,得提拔如意升一等
第九十三回:成说客巧舌移心意,得提拔如意升一等
鹅姐拧了一把如意的脸颊,“你为什么不问我想不想当皇帝呢?真是异想天开,你看看你鹅伯伯这样没脾气的老好人,这辈子是混不上当大管家了,我拿什么来寿家的比呢。来寿当管家时精明能干,充军还能战死沙场,老祖宗才放了他们一家。我可没有这样的好丈夫,只能靠自己。”
真是只见贼吃肉,不见贼挨打,鹅姐如何得知来寿的真实死因啊,都被来寿家的眼泪给骗了。
如意从鹅姐怀里爬起来,说道:“要当老封君,不用非要走来寿家的老路。鹅姨,您还有个武功高强的好儿子吉祥呢,将来他混出头了,张家不敢不放人,到时候鹅姨母凭子贵,让吉祥给您挣个诰命,鹅姨就是名正言顺的老封君了,比来寿家的还光辉。”
鹅姐听得云里雾里,问道:“什么意思?吉祥这个家伙只会看大门,他去那里给我挣诰命去?”
如意清了清嗓子,编了一个小谎言,“其实三天之前,我去给来寿家的拜年时,发生了一件小风波,路过护国寺庙会的时候,我去看了会戏,结果,三个毛贼盯上了我头上的珊瑚璎珞。吉祥和赵铁柱就追捕贼人,拿回了我的首饰,他们身手了得,被郑家茶楼的郑老板瞧见了,顿时起了惜才之心。”
“这郑老板有个朋友,和宫里的张永张公公很熟,张公公正在为皇帝组建一支亲军,叫做豹子军,无论出身贵贱,只要有本事通过选拔,就能加入。郑老板就给了吉祥和赵铁柱两张豹子军的名帖,要他们正月十六去东城天师庵草场,参与豹子军选拔。”
如意故意把两件事掐头去尾,编了一个新故事,因为棉花胡同的持械事件绝对不能和鹅姐提一星半点啊,何况,九指和刘指挥,汪千户他们都约定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
但,必须找一个借口,接上郑老板举荐吉祥和赵铁柱的结果。
珊瑚璎珞事件就很合适,不容易穿帮。
鹅姐听了,先是惊讶,而后摇头道:“不行不行,你鹅伯伯出海三年,音讯全无,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他参军是不是就得打仗?打仗就会死人,你看来寿不就战死了么?”
“我不能因想要当诰命夫人、当老封君,而让吉祥走这条险路。”
鹅姐的这个反应,都在如意预料之中。
如意说道:“您别着急,听我细细说来。来寿如何能够和吉祥比呢?来寿在边关戍边,鞑靼对边关多有滋扰,时不时过去抢东西,来寿是直面敌军的。但是吉祥不一样,豹子营设在何处?”
如意用手指沾了沾茶水,在炕桌上画了一个方框,“在皇宫里头,咱们家的太后娘娘就住在这里,您说安不安全?”
如意在大方框里的西北角画了个小方框,“这地方叫做豹房,是当今皇帝居住和料理政务的地方。”
如意在小方框旁边又画了个小方框,“这个地方就是豹子营,紧挨着豹房。您看,吉祥所在的地方,守卫森严,比我住在颐园还安全,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个图示虽然简陋,但确实有用,用事实安抚了鹅姐的焦虑。
但鹅姐没有容易被说服,说道:“虽然豹子营远离边关,但万一打仗,也是很危险的。”
如意反问鹅姐:“咱们京城上一次打仗是什么时候?您还记得吗?”
土木堡事变发生时,瓦剌军队曾经兵临城下,在兵部尚书于谦的带领下,大明众志成城,发起了京城保卫战,那时候鹅姐的父母都还没出生呢,鹅姐当然没有京城打仗的记忆。
承平日久,鹅姐也说不清是什么时候,说道:“这个我那里记得,很久很久以前了。”
“这就是了嘛。”如意说道:“上一次是很久以前,而且是个意外,是皇帝非要贸然亲征嘛,否则也不会败成那样。都说前车之鉴,经历那么惨痛的过去,现在的皇帝怎么可能再去亲征呢?就像鹅姐您,能在同一个地方栽倒嘛?”
鹅姐说道:“我又不是个傻子。”
如意说道:“对呀,皇帝也不是傻子嘛。听说这个皇帝喜欢玩,豹子营在皇帝看来,估摸就像吉祥以前玩的西洋锡兵,放在桌上摆弄,排兵布阵什么的,就是玩嘛。”
“豹子营就是皇帝的西洋锡兵,鹅姨,您经常跟我说,陪着主子们玩,比给主子们干活升的快,对不对?”
鹅姐点头说道:“没错,这古今中外,到那里都是这个理。比如来寿家的,你说她这三年在颐园干了些什么差事?啥都没有,她就是陪着老祖宗玩,让老祖宗开心。正经干活的人,比如王嬷嬷,吭哧吭哧为了颐园做了多少事,你看老祖宗是喜欢来寿家的多一些呢,还是喜欢王嬷嬷?”
如意说道:“当然是陪着玩的来寿家的更得老祖宗欢心,来寿家的虽然没有月钱,但是老祖宗这些年给她多少打赏,比月钱多多了。今年一开年,干脆把她全家都放了出去,一分赎身银子都没要,全家都脱了奴籍,这样的恩典,王嬷嬷可捞不着。”
“所以我说呀,这豹子营就好比来寿家的,不用去边关打仗,陪着皇帝玩练兵打仗的游戏,就有机会高升,将来吉祥得了圣眷,当了官,就不会再是奴籍了,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将来三少爷成了亲,抚养少爷成年是大功劳啊,必定放您出去荣养,到时吉祥再为您请封诰命,您不就是老封君了?”
“退一万步讲,如果吉祥在豹子营表现平平,不得圣眷,当不了官,那也毕竟是天子亲兵。咱们张家就是皇帝的舅舅家,张家的人在豹子营里保护皇帝,吉祥也能入侯爷的青眼,将来即使退伍不当亲兵了,侯爷也能在府里给吉祥安排体面的差事,怎么都比看大门强。”
“更难得的是,吉祥愿意加入豹子营。以前您要他跟着曹鼎做生意,他不愿意,牛不喝水强按头,何必呢,如今他好容易遇见了丁口(注:丁口拼在一起就是可,拆字的用法流行明代市井)心的事,我们自是要支持他闯出个名堂来。”
如意一席话成功打消了鹅姐的顾虑,无论吉祥加入豹子营能不能飞黄腾达,都比在颐园原地踏步看大门强。
鹅姐说道:“你这孩子年纪虽小,却有一番不凡的见识。如此说来,吉祥加入豹子营,陪着皇帝玩耍,是个出人头地的好机会。”
如意说道:“那是自然,比看大门强多了。正月十六那天吉祥要请假去天师庵参加选拔,请假的借口我都替他想好了,刚好那天曹鼎夫妻要回通州张家湾的宝源店,您派他和赵铁柱送他们夫妻一程,我给他们批假,王嬷嬷也会同意的,毕竟她刚刚替魏紫和夏收夫妻搭上了曹鼎的关系。”
这就是打通东西两府关系的好处了,干什么都方便,不用束手束脚。
鹅姐终于点头,说道:“行,可是,这事吉祥怎么不亲自跟我讲?难道我在他眼里就是如此短视、不讲道理吗?”
如意赶紧说道:“怎么可能,这是我出的主意,吉祥和您的脾气太像了,有些着急,估摸话没说完就吵吵起来了,伤了母子感情多不好。不如我充当你们母子之间的传话人,把这个复杂的事情慢慢的说清楚,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其实不瞒您说,这事我想过要不要先斩后奏,等吉祥通过了选拔再告诉您,反正那时候木已成舟,您不答应也得答应。但是我觉得还是不要这样做,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说不通的呢?说开了,家人之间就没有心结,才能真正的和睦相处。”
鹅姐听了,很是感动,一把搂过如意,“我的儿,还是你懂我的心。我整天在二门里头忙,围着三少爷饮食起居转,和吉祥未免生疏了些,多亏了你,让我们母子间隔阂才不那么深。”
鹅姐还把吉祥叫进来了,“你的事,如意都已经跟我讲明白了,我同意你去参选,这是好事。”
“太好了!”心里一颗石头落地,吉祥兴奋的蹦起来,“那我跟如意娘也说一说,让她也高兴高兴。”
如意娘没有白把吉祥养这么大,吉祥有什么好事都想着她。
“回来。”鹅姐说道:“等你选中了再告诉如意娘。免得她这两天替你悬心。”
说的也是,吉祥按捺住激动,跑去继续帮如意娘做栗子饼。
是夜,如意泡了脚,就钻进了娘的被子里,美其名曰“给娘暖一暖被窝”,其实就打算今晚就赖在娘的被子不肯走,像小时候贴着娘睡,大被同眠。
过了今晚,下一次再回家跟着娘睡估摸就要等到明年过年了!
如意娘一眼就瞧出如意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没有戳破她。
夜里,母女挨在一起睡,都没有睡着,静静的听着窗外呼啸的北风搅动春雪的声音。
夜深之后,如意娘说道:“睡吧,你永远都是娘的大宝贝,别说十五岁,就是五十岁,你还想跟娘睡一个被窝,娘也愿意的。”
听到这话,如意满意的陷入了梦乡。
次日一清早,众人就起床了,鹅姐和如意娘把如意的行李放在马车上,九指则提着胭脂的行李,也放在车上。
如意和胭脂一步三回头的上了车,吉祥挥动马鞭,长辈们依然是目送着马车使出了四泉巷,才回去干各自的事情。
一年又一年,新的一年又开始忙碌了。
同样的,正月十五这天,元宵节,武安侯府按照惯例先去侯府祠堂祭祖。
百年侯府,传承了好几辈的人,祠堂里的牌位、大影(注:全身像)等等,摆的挂的,满满当当。
年迈的武安侯带着庞大的郑家族人跪拜祖宗,祠堂站满了,好多人站在祠堂外头跪拜呢。
繁琐的仪式才刚刚开始,管家慌忙跑来说道:“宫里的张永张公公来了,还带着圣旨。”
大雪的天,武安侯惊出一声冷汗来!忙道:“快!开正门!铺红毯!设香案!接圣旨!”
毕竟是百年侯府,底蕴尚在,虽然心中惶恐,不知是吉是凶,但是依然布置的井井有条。
张永张公公是个强壮的宦官,河北保定人——这个地方专出太监,男子阉割之后,身体会比寻常男人更加健壮,张永武功了得,威武雄壮,懂得军事,擅长练兵,排兵布阵,执掌御马监,还是京城各个精锐军队,例如神机营、十二团营等等军队的监军,是专门管着军事的皇帝心腹宦官。
这正是武安侯惶恐不安之处——以张永的地位,多在京城内外各处监督军队,负责京城防卫,他很少去担当传圣旨的任务,今天突然带着圣旨到武安侯府,这是要做什么?
张永宣读的圣旨内容很简单,就是皇帝赐给了侯府一些祭品,用来祭祀之用。
武安侯带着族人跪拜接旨,将祭品供奉到祠堂里了。
武安侯平日不与宦官们结交,不过圣旨驾到,按照礼仪,武安侯请张永去正堂喝茶。
张永屏退了一众充当陪客的侯府族人,就连武安侯世子郑纲也不例外,只留下武安侯说话。
也就一盏茶的时间,张永就匆匆告别了,武安侯将张永一直送到大门口。
郑纲不解,问武安侯,“父亲,张公公跟您说了些什么?”
历经沧桑巨变,武安侯早就养成了谨小慎微的习惯,当着众族人的面,武安侯说道:“哦,就是说了说咱们历代武安侯都为大明立过赫赫功劳,皇上特赐给了祭品,告慰郑家的列祖列宗。”
然后,武安侯带着郑纲去了书房,递给他一张印着豹子的名帖,“把名字填上,明天正月十六,你就去天师庵草场参加豹子营的选拔吧。”
郑纲都听懵了,“父亲,您不是说要独善其身,不要与宦官相交吗?”
武安侯说道:“豹子营是皇帝的亲军,不是张公公的,你去豹子营,不算是与宦官结交。再说皇帝秘密下了口谕要你去,你能不去?这事你别告诉别人,就说是你想去豹子营试一试。”
郑纲更糊涂了,“父亲,皇上是怎么知道我的?”
武安侯也迷惑啊,说道:“我也不知道,等你到了豹子营,有机会面了圣,估摸就明白了。记住,任何时候,以效忠皇上为先,其他的都是权宜之计,你要小心谨慎,咱们这样的人家,不图什么建功立业,只要不欺君忤逆,就能长长久久,与大明同存。”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如意一行人到了颐园,吉祥继续看大门、如意回到承恩阁、胭脂去了梅园。
如意把娘亲手做的栗子饼等吃食送给一直值守在承恩阁的蝉妈妈,然后拿着栗子饼和她假期临摹的字,去了紫云轩。
这栗子饼是王嬷嬷亲自造访四泉巷那天说要吃的,如意娘一直没有忘记,如意把饼拿出来,说道:“吃的时候最好在炉子上烤一烤,更加香甜。”
“知道了,交给秋葵收着,等我想吃的时候,要她拿去烤。”王嬷嬷头也不抬的翻看着如意这些日子写的字,拿着一只朱笔,圈出写的好的,“进步很大了,不过,还要勤加练习。”
王嬷嬷放下笔,将一个青瓷瓶里的药水滴进眼睛里,然后闭上眼睛,歪在引枕上,“我的眼睛快要不行了,等撑到大小姐出嫁,我就去做金针拔障之术,从今日起,我升你为一等大丫鬟,帖子我已经送到腊梅那里,这会子她应该已经准了,你这个月的月钱,就按照二两来领。”
有了腊梅这个外甥女当大管家娘子,王嬷嬷提拔如意简直易如反掌。
什么!如意没有料到会升的如此之快,“可是我……我还没有准备好。”
如意本以为最快也要等到大小姐出嫁呢。
“来不及等你准备好。”王嬷嬷说道:“现在升你的职,一来,是为兑现我在鹅姐面前的承诺——侯爷已经让夏收当宝庆店掌柜了,正月十六那天,夏收会跟着曹鼎夫妻,一起去通州张家湾赴任。”
“二来,我的病情不等人,在我治疗之前,得教会你临时代掌紫云轩——倘若我运气不好,被金针刺瞎了,紫云轩就是你的,好好坐稳这个位置,打理颐园各项事务,让老祖宗能够在这里安心颐养天年。”
第94章 第九十四回:升一等有人要作梗,说丑闻狸猫换太子
第九十四回:升一等有人要作梗, 说丑闻狸猫换太子
看到王嬷嬷一副病重“托孤”的样子,如意心里不好过,说道:“嬷嬷一定会康复的, 我年轻,只能临时代管紫云轩, 要长期坐镇, 我怕是压不住,我尽力而为,等着嬷嬷康复归来。”
王嬷嬷笑道:“人活一世,为了什么?为了干一辈子活吗?难道我就不能像来寿家的那样, 在家里舒舒服服当老封君?横竖大小姐出嫁,嫁过去就是国公夫人,我心事已了, 完成了在先侯夫人灵前立下的誓言,借着治眼睛,我或许就急流勇退,不管事了。”
“闲的时候, 我就像来寿家的那样在家享享清福,闷了就进园子里陪老祖宗说说话, 再时不时的倚老卖老, 给你们这些当差干活的提意见、指指点点、没事找事, 反正你们也拿我没有办法。”
如意忙道:“怎么会!嬷嬷不是这样的性格, 嬷嬷最体恤下情了。”
王嬷嬷叹道:“我倒是想像来寿家的这样不体恤下情, 只管自己舒坦、讨老祖宗欢心就行了。但我确实做不到, 我这样的人, 想得多、放不开、活得累, 一辈子操心的命。”
两人正说着话, 腊梅的心腹丫鬟照水来了。
外头下着纷纷扬扬的春雪,照水是披着腊梅的大红猩猩斗篷来的,斗篷上的帽子已经变成白色了。
丫鬟秋葵帮照水脱了斗篷,抖去上面的雪花。
照水说道:“秋葵,你先出去,不用给我倒茶,我说说话就走。”
秋葵退下,王嬷嬷觉察不对劲,“照水,是不是腊梅那边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人家姨妈和外甥女的事情,我就不掺和了吧。于是如意说道:“我去松鹤堂瞧瞧花椒去,十几天没见她了,怪想的。”
照水说道:“如意姑娘别走,这事与你有关。嬷嬷,您今天起的那个升如意姑娘为一等丫鬟的帖子,被周夫人驳回了……”
原来,今天一清早,原本应该在老祖宗的带领下,东西两府,以及其他旁支的张氏族人都要去东府的张家祠堂里祭祀。
但是,老祖宗起床时头晕,下床的时候差点绊倒,幸亏花椒年青体壮、眼疾手快、牢牢扶着老祖宗坐回了床上。
否则,这个年纪若摔一跤,怕是要去阎王殿里走一遭。
老祖宗身体不适,受了惊吓,今天又下着大雪,于是就没有去祠堂,就轮到东府周夫人带着张家众女眷祭祀。
或许是最近周夫人“成功”阻止了盛宠的新姨娘钱帚儿进门,有些自得;或许是今天作为张家的宗妇,带着众妇人祭祀,让周夫人有些飘飘然;或许是周夫人的陪房白杏痛失了宝庆店掌柜的位置,被大少奶奶的陪房夏收抢了去,让周夫人有些窝火。
或许这以上三种原因皆有,平日里,不怎么过问颐园大小事务、都交给腊梅处置的周夫人突然驳回王嬷嬷升如意为一等丫鬟的起帖。
照水说道:“……周夫人说,如意才十五岁,就是过了年算虚岁,也只有十六,咱们张家东西两府,都没有十六岁就升一等丫鬟的先例,基本上要到十八岁。难道为了一个丫鬟开先例不成?这先例今儿你开,明儿我开,个个都随着自个的心意随便乱开,岂不是乱了套了?就把嬷嬷的帖子驳回了。”
说完,照水把原贴还给王嬷嬷,“当时议事厅里坐着好几个得脸的管事媳妇,腊梅姐姐本想和周夫人再理论几句,可是周夫人没有理会,紧接着就一个个不间歇的开始理事了,腊梅姐姐要我把帖子先还给嬷嬷。”
王嬷嬷冷笑道:“呵,这摆明了是冲着我来的,拿着年龄的借口驳回。我当年升如意为二等丫鬟时,如意十二岁,东西两府也没有十二岁就升二等的丫鬟。可是颐园不一样,伺候老祖宗的丫鬟,原本就该比其他房里的丫鬟体面尊贵,多得些意。”
“就是颐园洒扫上的丫鬟婆子,月钱也比东西两府洒扫上的多些钱,还有冬天的炭补,夏天解暑的补贴,东西两府这些做粗活的都是没有的。”
“别说是丫鬟婆子,就是老祖宗跟前的猫儿狗儿,也比外头的强些。怎么拿东府的规矩,来管我颐园的人?怎么颐园办事,要循东府的旧例不成?”
照水说道:“腊梅姐姐也是这个意思,但周夫人素来颇有些左性,听不得劝谏,腊梅姐姐暂时也没得办法,我要过来报信。”
王嬷嬷说道:“周夫人就是看腊梅年轻,若是个积年的老嬷嬷,她也不敢这样随随便便挺腰子。这办的是些什么事,当儿媳妇的反而管起婆婆院子里的事情来。”
涉及到自己的利益,如意当然不会“坐以待毙”,王嬷嬷已经替她起了帖子,这个时候她不能说“算了”之类的话打退堂鼓,否则,就辜负了王嬷嬷的心意。
这事得争一争,否则大家都没脸。
于是,如意说道:“接下来,得请一个周夫人无法拒绝的人去讲明白这个道理,我是本是西府的人,老子娘也都是西府的,有幸选到了颐园当差,伺候老祖宗颐养天年。”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循旧例的道理我当然懂,我也一直按照旧例办事,可不敢自作轻狂、乱开先例。只是,东府的旧例于情于理,都管不到我头上——西府倒是可能管一管,但我们西府崔夫人从不会过问颐园的事。这各管各的事的道理,得跟周夫人说清楚。”
王嬷嬷问道:“依你看,请谁呢?”
如意说道:“最好的人选当然是来寿家的,来寿家的跟我关系不错,平日里就是喜欢管这种事情,到处逞威风。不过,来寿家的刚刚办完丧事,眼睛都还是肿的,估摸正月里都不会来颐园,远水解不了近渴,还是得着找松鹤堂的芙蓉姑娘帮帮忙。”
松鹤堂里,芙蓉的面子最大。
王嬷嬷追问道:“为什么不是我亲自去给周夫人讲道理?”
如意说道:“周夫人驳回嬷嬷的帖子,估摸和宝庆店的掌柜替换脱不了干系。大少爷房里的夏收替代了周夫人房里的白杏。您亲自去找周夫人,周夫人和嫡长孙房里的矛盾从暗里变成明里,今天是正月十五上元节,这年还没过完呢,张家的族人还齐聚在东府开宴会吃酒,闹起来不好看,老祖宗知道了也不会高兴的。”
豪门大户的,面子最重要,就是恨不得把对方掐死,表面上也得和和气气的,扮演相亲相爱一家人!何况,今天还算是大过年的呢!
王嬷嬷点点头,“事情想得周到,没白调教你,你在紫云轩坐镇,我去松鹤堂找芙蓉姑娘聊聊。”
如意说道:“外头下着大雪,路上滑,还是我去找芙蓉姐姐吧,毕竟是我的事。”
“我亲自去!帖子是我起的,我定要负责到底。”王嬷嬷说道。她一生好强,刚刚才说想学来寿家的享清福,急流勇退,不管事了,这会子被周夫人驳回帖子,立刻把刚才的想头抛到九霄云外去。
大雪给颐园盖了一层白被子,白茫茫的一片,实在晃眼睛。
如意拿出一条黑色眼纱,给王嬷嬷戴上,减轻对她眼睛的刺激,又把秋葵叫来,“你多穿点,扶着嬷嬷慢慢的走。”
如意还要拿一根拐杖给王嬷嬷杵着走路,王嬷嬷坚决摆手不要,“我不要这个东西,一旦用上拐杖,就再也甩不脱了。”
看着王嬷嬷和秋葵的背影,如意心想:王嬷嬷太好强了,确实做不到来寿家的洒脱,唉,真是一人一命。
王嬷嬷刚走,立刻有人陆陆续续来紫云轩办事,最先进来的是管着上夜的潘婆子,潘婆子起了帖子,领用灯油和灯芯。
如意看了帖子上的数目,“今儿领的少。”
潘婆子说道:“大过年的,十里画廊夜夜点灯到天明,今天上元节最后一晚点灯了,领的少。”
如意把帖子的内容登记到了台账上去,现在为了美观,她写的很慢,一笔一划,就像刚刚学会写字似的。不像过去那样走笔如飞,只要看清楚写到是什么就行。
如意一边写,一边说道:“茶炉上有泡好的热茶,是来寿家的送给我的蜜饯金桔甜卤茶,酸酸甜甜,喝了身上暖暖的,劳烦潘婶子自取,秋葵刚刚去松鹤堂有事,不能给婶子倒茶了。”
倒春寒最冷了,潘婆子自己斟茶,先不喝,把茶杯捧在手心里暖手、闻着茶汤里金桔散发出来的清香,跟如意聊家常:
“来寿家的厨子做点心茶卤的手艺真不错。哦,对了,来寿风光大葬,我和拙夫一起去石老娘胡同吊唁,随了礼,吃了流水席的时候,有三道大菜,水晶鹅、锅塌豆腐、鱼腹塞羊肉,我一吃就吃出来了,是如意娘的手艺。”
“我当时就想,如意娘和我是一起进府里的姊妹,这肯定得放赏啊。我当时坐在次位,坐在主位上的是周夫人的奶娘周嬷嬷。这周嬷嬷平时放赏很小气的,银子是不给的,最多就是一把钱。我呢,就想了主意,你娘做的菜一上桌,我就先于主位放赏,给了三钱银子。”
“次位都给了三钱银子,主位不好意思比这个少吧,周嬷嬷把摸铜钱的手缩回去,也跟了三钱银子。”
如意笑道:“三三得九,二九十八,这一桌放赏就是一两八钱银子呢。多谢潘婶子充当鱼饵,抛银引银,我娘多得了些赏钱——这周嬷嬷平日赚的也不少啊,怎么吃个席还抠抠搜搜的?”
四周没别人,这三年和如意早就混熟了,潘婶子端着热茶,坐到了如意身边,边喝边说道:“周夫人的娘家,庆云侯府这几年穷了,却还要硬撑侯府的空架子,周夫人偷偷贴了不少钱给娘家。这周嬷嬷在庆云侯府里也有亲戚,这主人都穷了,当奴的只能更穷,也是不得不贴补。纵使有钱,也得省着点花不是。”
“我跟你说个庆云侯府的新闻,你别告诉别人……”
一听这个,引起如意十分的兴趣,竖着耳朵,“说吧,我若告诉别人,舌头长个疔。”
潘婶子低声和如意八卦庆云侯府的丑事……
这大过年的,东西两个侯府都要和庆云侯府互送年礼,毕竟是都亲戚,无论有什么矛盾,人情来往一直没有断过。
过年更是一年人情来往的重头戏,庆云侯府送给东西两府的礼单里头,都有一架金嵌八仙捧寿桌屏。
东府的库房总管,是周夫人的心腹,把礼单抄录到账本里头,将庆云侯府的年礼收入库。
但是西府的崔夫人治家严格,所有入库的东西,都要对照着礼单细细查验一遍,需库房和管接送礼物的总管都签字画押,方可造册入库。
这一查,就查出问题了。
那架金嵌八仙捧寿桌屏不是金的,是铜鎏金,看上去和金子一样黄灿灿的,其实是铜的。
金和铜鎏金价格天壤之别,礼单上不可能写错。
而且,礼尚外来,送礼是对等的,人家送你金器,你的回礼就必定是另一种金器,或者是同等价值的贵重物件,若是银的,或者是价格明显低于人家送给你的礼物,那就是不懂礼数,人家就不会再和你往来——摆明了踩人家的脸嘛。
人情来往是豪门大户非常大的一笔开支,用来维系关系和面子。若实在送不起,就主动先送便宜的礼物,人家回的礼物价值也相等,互相都不吃亏,勉强也还行——只不过对方如果是个势利眼,免不了背地里嘲讽两句。
或者干脆表明了家里穷,不搞人情来往,你不接受别人的礼物,也不用送给别人礼物,关起门过自己的日子,也成。
但是,你接受了别人的金器礼物,回礼是铜鎏金,但礼单上依然写着金器——这不明摆着把人家当傻子耍嘛!
原本十五年前,西府和庆云侯府争地,当街持械斗殴打过架,还死过人,是有旧仇在的。
因惊动了先帝,两家不得不做出和好的姿态来,不想事情闹大,否则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十五年后,现在庆云侯府又搞出铜鎏金代替纯金这么一出,西府当家主母崔夫人可不是好惹的——人家母亲是永康大长公主。
崔夫人不吃这个暗亏,就直接拿着礼单去找东府周夫人,说,想必是大嫂的娘家过年的时候太忙,把东西送错了,金的成了铜鎏金。
周夫人刚开始还不十分相信崔夫人呢,她就派了懂行的人去东府库房看了同样的金嵌八仙捧寿屏风。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也是铜鎏金!
潘婶子讲到这里时,如意刚刚把台账抄录完毕,忙问道:“最后怎么办?崔夫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收了人家的金器,回礼是铜鎏金,这人情还怎么走。”
潘婆子说道:“谁说不是呢,这也太荒唐了。周夫人在妯娌面前丢了脸,就慌忙给娘家找补,说娘家忙,把礼物送错了,真是对不住,这就回娘家一趟,把礼物再换回来。”
如意忙问道:“换回来了?”
潘婆子笑道:“换什么呀?庆云侯府就是穷了,送不起同等价值的金器,也不晓得管着送礼的得了什么失心疯,居然想出这狸猫换太子的计策,想要蒙混过关,没想到遇到崔夫人这等严瑾治家的人,一下子就戳破了。”
“周夫人为了给娘家争回面子,就要奶娘周嬷嬷拿着银子,去金器店买了两座一模一样的金八仙捧寿桌屏,去调换了那两个铜鎏金的,就说是误会,崔夫人这才罢休。”
如意问潘婆子,“婶子是如何得知的?”
潘婆子说道:“出去买金器这种贵重的物件不得要府里的马车跟着?我老公潘达就是东府管车马的,手底下的车马每天进进出出干了些什么事情,瞒不过他。”
也对。如意唏嘘道:“这下周夫人可贴不少银子吧。幸亏她陪嫁丰厚,贴的起娘家。若是别人,这脸就丢尽了。”
潘婆子说道:“陪嫁再多,也填不起这么大一个窟窿啊。再说周夫人的陪嫁,总要留些给亲生的二少爷和二小姐吧,等二月大小姐出嫁,估摸二少爷二小姐也快议亲了,有这么个拿着陪嫁贴补娘家的亲娘,传出去多不好听,说亲的人家多有不愿意的。”
如意心道:这个周夫人真是五迷三道的,自己一堆漏洞,漏的像个筛子似的,不思如何查漏补缺,还有闲工夫插手颐园的事……得亏二小姐不像她。
如意在帖子上写了准字,给了对牌,潘婆子拿着这些去库房领东西了。
潘婆子刚走,颐园东门看门小厮吉祥来了,拿着个请假的帖子,“明天正月十六,我和赵铁柱要送曹鼎夫妻和夏收他们去通州张家湾。他们都是有钱人,怕路上不太平,见我和铁柱武艺还凑合,就要我们护送。”
这些瞎话都是如意编的,吉祥只需熟记背诵即可,给明天天师庵草场的豹子营选拔找个请假的由头。
如意憋着笑,正儿八经的说道:“按照老规矩,看门请假的要自己找两个顶班的,免得主子们有事情找不到人,你们找是谁?”
吉祥说道:“辛丑他们哥俩这五天休息,他们愿意过来给我和赵铁柱顶一天班。”
辛丑就是打扫管事辛婆子的儿子,如意给辛婆子涨了月钱,辛婆子要辛丑听如意的话,找辛丑替班当然也是如意走走自己的关系。
如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好吧。”如意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大雪天路不好走,你们小心一些,去去就回,不要在路上逗留,若节外生枝——仔细你的皮。”
【作者有话说】
外戚一旦败家,跌落的速度是真的快
第95章 第九十五回:找关系芙蓉请出山,拣佛豆周氏失大权
第九十五回:找关系芙蓉请出山, 拣佛豆周氏失大权
书接上回,且说如意在紫云轩料理一些常务,秋葵扶着王嬷嬷去了松鹤堂, 请芙蓉姑娘出山。
入了正堂,王嬷嬷嗅了嗅, 没有闻到药味, 就问芙蓉,“不是说老祖宗早起的时候头晕,差点绊倒了吗?怎么没有请大夫吃药?”
芙蓉说道:“一大早就请了太医院的院判大人呢,这院判大人把了脉, 问了些最近的饮食,就说是消渴症的缘故,不用吃药, 需在饮食上多注意。”
“消渴症平日要忌口,不要碰甜腻之物,老祖宗是个克己的人,吃的油水比以前少多了, 就像昨晚,只吃了半根清蒸山药, 再用了几样青菜。院判大人就说, 消渴症的人, 吃的太多或者太少都会头晕。比如早上, 肚里空了很久, 心慌头晕。”
“院判大人说, 以后早上起床之前, 不要起的太猛, 先喝几口温热的蜂蜜水——蜂蜜不能放多, 一点点,有甜滋味就行了,然后再慢慢的起来。”
王嬷嬷也是被病痛长期折磨的人,说道:“这个病真磨人,一会说要忌口不能吃甜食,一会又要喝蜂蜜水的。”
芙蓉说道:“要不怎么都说这是个富贵病呢,若没人伺候,时刻留心入口的东西,这可如何是好呢。”
王嬷嬷问道:“老祖宗这会子在做什么?里头有客人吗?”
芙蓉说道:“本来早上祭祀之后,张家族人们本来要进园子给老祖宗请安的,老祖宗嫌吵,一个都没放进园子,要侯爷招呼这些族人在东府设宴吃酒。”
“现在三小姐在教老祖宗打八段锦,这也是院判大人叮嘱的,饭后多活动,不要立刻就躺着。”
正好芙蓉有空,王嬷嬷就把来意给讲了一遍,“……来寿家的还在石老娘胡同守丧,我就来请你帮忙讲道理。”
芙蓉气笑了,“哎哟,这个周夫人,不是我说她,犯得着为了一个丫鬟的升迁,跑来跟婆婆院子的人打擂台么?又不是她给如意发月钱。眼瞅着二月十八就是大小姐的婚期,她不忙这个,倒和你置气。”
芙蓉身在松鹤堂,其实外头事情瞒不过她——宝庆店易主,成了大少爷房里的囊中之物,王嬷嬷功不可没呀。王嬷嬷给周夫人添堵,周夫人就驳回王嬷嬷的帖子。
王嬷嬷说道:“我本想着,要如意等一等再升,也不是不行。只是周夫人当儿媳妇的插手婆婆院里的事情,一旦开了这个先例,颐园不就乱了套了,这地方到底谁说了算呢?”
“今天丫鬟的升迁她要管,明天她能不能管到颐园的厨房?等下个月大小姐出嫁,梅园只有她生的二小姐住着,她会不会连梅园也一并管了?再往后……松鹤堂事情怕是也要过问的。”
“若是个明白人,例如西府的崔夫人,当儿媳妇的,临时在婆婆院里照看照看,也行。但周夫人是个糊涂人,她的一群陪房、乃至自己娘家都一团糟,理不清楚,咱们颐园可不能被她带累坏了,扰了老祖宗颐养天年。”
王嬷嬷附耳过去,低声道:“我再给你说个东府的新闻,只是你别告诉老祖宗,老祖宗这么大年纪了,经不得动气……”
王嬷嬷把潘婶子跟如意说的关于庆云侯府送铜鎏金八仙捧寿桌屏的事情告诉了芙蓉,说道:
“……后来,是周夫人自掏腰包,要周嬷嬷买了真金的替换,两个桌屏花了九百两银子。芙蓉姑娘评评理,这像话吗?”
“既然走不起这么重的人情,大家互送一些薄礼就行了,就像如今的会昌侯府孙家,家道中落之后,和咱们张家走礼就是二十几担子自家田庄里产的风物,一些咸鱼腊猪干笋之类的,咱们家上上下下都爱吃,也没见谁嫌了孙家啊。”
“礼物不在简薄,在心意,咱们的人家又不是那等破落户势利眼。这庆云侯府搞狸猫换太子这一出,周夫人她也不去娘家讲道理,把真家伙换回来,就知道跟在后面贴银子,给娘家擦屁股、填窟窿。”
“论理,嫁妆是她的,她爱贴谁贴谁去,咱们管不着,可是她都不去娘家兴师问罪,连个道理都不讲,这不就是纵容娘家继续干这种勾当吗?今天以铜代金,明天又送个什么家伙,咱们防不胜防啊!”
饶是芙蓉活到四十来岁,少女时就来豪门大户当差,也没见过这等不要脸面的走人情。
芙蓉蹙眉道:“天下岂有这等放屁的事?嬷嬷从何得知此事?”这可是败坏门风的大事啊!
王嬷嬷说道:“是潘婆子告诉我的,她老公潘达管着车马,周嬷嬷坐着侯府的车出行,或许是周夫人这几年贴娘家贴的太多了,最近的钱有些不趁手,周嬷嬷拿着周夫人的一件珍珠衫,去四西牌楼的安心典当铺,现押了五百两银子,再加上手里的银票,凑成九百多两,这才把两座金八仙捧寿桌屏买回来——其实花不了这么多钱,人家店铺看她着急要,故意开了高价。”
“芙蓉姑娘若不信,可以去安心典当铺打听,那件珍珠衫还没赎回去呢,估摸着等周夫人的收了嫁妆田的春秋租子,才能赎回。”
“或者,去问西府崔夫人,崔夫人因大过年的,家和万事兴,不好将此事嚷嚷出来,有失体面,在周夫人补上了真家伙之后就没有追究。不过,若芙蓉姑娘问她,她肯定会说的。”
王嬷嬷神通广大,耳目众多,这些年和周夫人交手太多次了,随便一掐,就能捏住周夫人的把柄。
其实,王嬷嬷并没有打算将此事捅出来——好歹看待二小姐的面子上,二小姐为人还是不错的,别为打老鼠伤了玉瓶。
现在,周夫人驳回王嬷嬷升如意为一等大丫鬟的帖子,先动了手,就别怪王嬷嬷反手捅她一刀了。
王嬷嬷要么不出手,要么就是大杀招。
她的眼睛要快撑不住了,必须把如意扶上马,送一程。
芙蓉姑娘想了想,说道:“此事不要惊动老祖宗,你把如意升一等的帖子给我,我来想办法。不过,我需要先和崔夫人聊一聊,你和如意暂且等等,这就这两天。”
嫁妆是已婚女人的私产,但周夫人到了连银钱都不够,需要典当衣裳首饰的地步,那就要引起警惕了,典当是败家之相,女子出嫁从夫,周夫人是张家妇。人家不会说周夫人,只会说堂堂张家的侯夫人的衣裳首饰都进了典当行了!
王嬷嬷说道:“劳烦芙蓉姑娘费心,我——”
正说着话,外头花椒说道:“魏紫姐姐来了!”
大少奶奶夏氏正月初一就在屋里养身子,连房门都没出过,今天元宵节魏紫突然进了园子,王嬷嬷心中大喜:难道大少奶奶真的有孕,胎儿稳当了?
芙蓉姑娘也是这么想的,两人迫不及待,一起去门口迎接魏紫,不等王嬷嬷张口,魏紫就晓得其意,忙说道:”我来是为了告诉老祖宗,大少奶奶今天来癸水了,请了妇科圣手来瞧,说不是喜,是月经不调,迟了快一个月,如今吃着乌鸡白凤丸调理。”
听说不是喜,王嬷嬷很失望,她夭折过一双儿女,想着长房最好有两个以上男嗣就稳当了,单是一个瑶哥儿不够。
王嬷嬷问道:“大少奶奶来了癸水之后,可有什么不舒服?”
魏紫说道:“小腹有些坠痛,平日来癸水也是如此,没有什么大碍,等过几天走干净了,就带了瑶哥儿进园子给老祖宗请安。”
“不过,大少奶奶今天精神很好,心情也好,魏国公府那边派了婆子来说,魏国公夫人身子这几日好多了,可以下床走动,也能些吃了东西,昨天中午和晚上,都吃了整整一碗饭,要大少奶奶莫要牵挂。大少奶奶说过几天就去魏国公府探望她二姐姐。”
魏国公夫人就是大少奶奶的二姐。庆阳伯夏家的三千金,大小姐是夏皇后,二小姐是魏国公夫人,三小姐就是张家的大少奶奶。
魏国公府是世镇应天府南京的,不过,这一代的魏国公太年轻了,承袭爵位时还是个孩童,无力担任镇守之职,所以先帝命年少的魏国公到京城国子监读书,另赐了府邸,顺天府北京也有个魏国公府,就在西城,离张家还算近,马车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
大年三十时,魏国公夫人病的下不了床,没能进宫朝贺,大少奶奶夏氏很是担忧二姐的身体,如今闻得二姐正在顺利康复,人逢喜事精神爽,也就不在意自己没有怀孕,是月事不调,空欢喜一场了。
芙蓉说道:“我知道了,大少奶奶这回不是喜,估摸老祖宗会有些失望,你先回去,我来回老祖宗。”
“好,那我先回去了。”魏紫当然乐意,有喜事大家当然争着抢着回,遇到这种不开心的事就想着躲着,也就通情达理的芙蓉姑娘会把这棘手的事情揽在自己身上。
芙蓉去了老祖宗那里回话,屋里只有王嬷嬷和魏紫。
王嬷嬷问道:“瑶哥儿还好吧。”王嬷嬷向来重视长房的传承,每次见到魏紫必定问张瑶。
魏紫说道:“今天清早大少爷就抱着他去祠堂祭祀,没睡足觉。祭祀结束后东府开宴,请祭祀的张家族人们吃酒,侯爷又要大少爷抱着瑶哥儿轮桌认亲戚,瑶哥盹急眼了,席面上又多是陌生人,瑶哥儿当场哭闹了一阵,大少爷就把他抱回来了,我喂他吃了半碗蒸鸡蛋羹,吃着吃着就睡了,估摸至少睡到下午。”
王嬷嬷听了,很着急,“侯爷没照顾过孩子,没个轻重,这么小的孩子,话都不会讲,着急认什么亲呢,张家族人多,一群人齐聚在一起吃酒,还不知其中有病没病,万一腌臜了瑶哥儿,生了病,这可如何是好。”
这时芙蓉已经去老祖宗那里回夏氏月经不调的事情,这里没别人,魏紫就直言道:“可不是,大少爷也心疼瑶哥儿,稍劝了侯爷两句,说哥儿还小,认生,先别抱出去。”
“侯爷就不高兴了,说,你这么大的时候,我就把你抱出去认亲戚了,我还用筷子沾了酒给你咂了一下,你那时候哭成什么样,现在不也好好的?”
“侯爷非逼着大少爷把瑶哥儿抱到宴席上去,一旁周夫人也不出言劝谏,就这么干看着,我一个奶娘,没有说话的份,只能眼睁睁看着瑶哥儿受罪,哎哟,那个心疼。”
这话说的,王嬷嬷更恨周夫人了,还想再捅她一刀呢!
芙蓉去老祖宗那里回话之后,就冒着风雪去了西府,崔夫人因瞧不上周夫人这个大嫂的做派,也不想和庞大的张氏族人们寒暄应酬,清早去东府祠堂祭祀之后,就推说身子不舒服,回了西府躲清净。
芙蓉来西府,崔夫人请她坐在西面一排椅子上坐下,问,“你吃了饭没有,待会跟我一起吃中饭吧。”
芙蓉说道:“多谢夫人,只是老祖宗那边我走不开,待会还要回去的。”
崔夫人问:“老祖宗身体如何了?一清早听说老祖宗头晕,不能去祭祀,连今年的元宵节家宴都取消了,要我们各府单独过。我一直挂念着,想进园子瞧瞧,又怕扰了老祖宗的清净,就没去。”
芙蓉把院判大人关于消渴症的话又说了一遍,“……虚惊一场,老祖宗吃了饭之后,三小姐陪着打八段锦,瞧着还好,夫人不必多虑。”
崔夫人点点头,“八段锦是个好东西,自打王嬷嬷教会了三丫头,三丫头打了三年,长的高,身体也好,希望老祖宗能早日康复。”
芙蓉瞧着差不多了,就说道:“我今日来夫人这里,是打听一件事,为了不伤这个小姐的体面——”
芙蓉伸出两根手指头,比了个二,“我不会轻易跟别人说的,就是那庆云侯府送的金八仙捧寿桌屏……真的假的?”
崔夫人一怔,原本她只是私底下找了大嫂周夫人,家丑不可外扬,这怎么搞得连颐园都知道了?
不好直接把潘达夫妻供出来,芙蓉说道:“周嬷嬷拿着周夫人一件珍珠衫去典当,被人瞧见了……免不了刨根问底,这事就传到我耳边了。大家都说的真,但我没有亲见,事关重大,我不好冤枉人,所以,来夫人这里求证。”
崔夫人见芙蓉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况且,芙蓉是老祖宗的人,背后或许有老祖宗的授意?她不好替周夫人隐瞒,把实情说了,“……真家伙换回来之后,我就要仓库造册入库了,还是有些不放心,就把近年庆云侯府送的礼单对照着库房里还留下来的东西又检查了一遍,以免人家再送错。”
芙蓉问:“还有送错的东西吗?”
“倒是没有发现。”崔夫人说道:“不过,人情来往这种东西,你也是明白的,都是倒来倒去,你送给我,我送给她,她送给她,礼物不会一直堆在库里,基本收下来,倒手就送出去了。”
“咱们张家家大业大,亲戚朋友,门生故旧,婚丧嫁娶,红白喜事,过生日送粥米,置业升官什么的,一年到头,大大小小的人情都要送礼,庆云侯府送的东西在库里就剩下十几件。”
“闹得我现在也忐忑不安,就怕万一我送出去的礼物里,就有庆云侯不小心送错的。若真有,人家只会认为是我们府里鱼目混珠,谁能怪到庆云侯府头上去。”
对此,崔夫人很是头疼,这就好比你在屋里发现一只蟑螂,你总是会担心是一窝蟑螂,你就找啊找,怕找到,又怕找不到,总之忐忑不安,一直为这事悬着心。
芙蓉说道:“其实我跟夫人想到一处去了,一件金桌屏不算什么,偷偷的补上去,亡羊补牢,还来得及,倘若之前庆云侯府送的礼就出了问题,咱们没及时发现,送给了别人,那就把咱们张家的脸面丢尽了。
崔夫人说道:“如今,我只能管好我西府的事情,西府库里的东西,我已经命人彻查清点了一遍,东府那边……是大嫂当家,就不关我的事了。”
芙蓉忧心忡忡,“二月十八就是大小姐的好日子了,东府那边,一应人情来往,都要过周夫人的手,这周夫人贴补娘家,都贴补到典当自己的珍珠衫了,唉,想当年周夫人十里红妆,这才几年,就到典当的地步,这是败家之相啊,叫我如何不焦心。”
崔夫人宽慰芙蓉,说道:“大小姐的嫁妆,王嬷嬷早就打理好了,有稳妥的人看着。人情往来,还有腊梅在一旁辅佐周夫人呢,腊梅是个妥当的。”
芙蓉心道:这有什么用呢?诸葛亮也没能阻止刘禅败家啊。名臣无明主,竹篮打水一场空。
芙蓉满腹心事的辞别了崔夫人,回到松鹤堂。已经到了吃中饭的时候了,丫鬟们都很高兴,都说今天的菜好。
今天颐园大厨房预备了元宵节家宴的菜,结果家宴取消了,大厨房就按照丫鬟们的等级,将宴席菜分了分,当然好吃。
芙蓉的份例是四个菜,不过她心事重重,没有胃口,给小丫鬟们分了,她只是用茶汤泡了饭,佐餐是一叠腌渍的胭脂萝卜。
花椒进来说道:“芙蓉姐姐,老祖宗找你说话。说,怎么一上午都没见到芙蓉啊。”
芙蓉忙漱了口,去暖阁见老祖宗,这里地底下烧着地坑,暖烘烘的,摆着两支半人高的大花瓶,花瓶里全是各色的梅花。
老祖宗拿着一把剪刀,在修剪梅枝,“听花椒说,你去了西府。”
“是。”芙蓉说道。
咔嚓一下,老祖宗剪下一枝败枝,“什么事情啊,下那么大雪还往外头跑。”
芙蓉内心焦虑又矛盾,老祖宗一把年纪,深居颐园清清静静养老都不行,总有这些那些事烦她。
但是,周夫人出了这么大纰漏,大小姐婚期将至,老祖宗为了把大小姐推向定国公夫人的位置,甚至动用了宫里太后娘娘的关系。定国公府是百年勋贵家族,又不是外戚,这门亲,来之不易,老祖宗对大小姐寄予厚望,不能出任何差错。
芙蓉权衡利害关系,决定告诉老祖宗实情,“老祖宗,您先坐下,我慢慢跟您讲……”
芙蓉把金桌屏事件说给老祖宗听了。
老祖宗脑子不犯病的时候,是个清醒睿智的老太太。
老祖宗重重的叹了口气,“都哄着我,但凡我问个什么,都说好。也就你陪伴我几十年,敢跟我说实话——你先悄悄的派了人,去安心典当铺,把那件珍珠衫赎回来,别让人瞧见了。然后,把大太太和夏氏叫来,我有事情安排她们婆媳去做。”
老祖宗有召,别说下大雪,就是下刀子也要到。
婆媳两个都是坐车到颐园门口,然后坐着四个轿娘抬的暖轿到了松鹤堂。
老祖宗在佛堂拣佛豆,就是拿起一颗豆子,念一声阿弥陀佛,放到一边,然后拿起一颗,不停地循环,直到把所有的豆子都念完,这就是拣佛豆。
老祖宗面前摆着一匣子豆子,每念完一颗,就把佛豆装进旁边的匣子里。
见这对婆媳来了,老祖宗停止拣佛豆。
婆媳行了礼,她们心中都七上八下的,这大冷的天,先是取消了元宵家宴,又突然召她们来见,着实摸不着头脑。
“你们坐。”老祖宗的语气很温和,还亲切问:“路上冷吧,来,喝些热茶。”
老祖宗在辈分上是太婆婆了,又是太后娘娘的亲娘,但是老祖宗很少依仗辈分来拿捏儿媳或者孙媳,是个极省事的,就是周夫人这样的糊涂人有时候干出些颠三倒四的事情,老祖宗也从未出言责备过,都是耐心讲道理。
只是,今日的气氛有些诡异,婆媳都有些紧张,连手中茶是什么滋味都没有品出来。
一盏茶后,老祖宗说正事了,依然是和颜悦色,说道:“我在佛前许愿,保佑太后娘娘身体健康,保佑皇后娘娘早日生下龙嗣,我愿每天拣佛豆,一直到四月初八浴佛节,把所有的佛豆煮成粥,送到粥场,散发给吃不上饭的穷人,以累积福报。”
夏皇后是大少奶奶的大姐姐,至今没有怀孕,没有生下皇嗣。一听这话,大少奶奶夏氏当然说好,“都说心诚则灵,老祖宗的诚意一定能感动佛祖,如愿以偿。”
老祖宗叹道:“可惜我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又得了消渴症,大夫要我时不时走动,不要一味静坐,每天佛豆数不了几颗,佛祖岂不怪罪?”
老祖宗看着周夫人,“你是张家的长子长媳,是张家宗妇,今天还替我带着张家族人们在祠堂祭祀。”
周夫人顿时心慌意乱,难道……
老祖宗缓缓的说道:“你最有资格替我拣佛豆,从今儿起,你每天拣一匣子佛豆,无论是在你的东府,还是在我这里的佛堂都行,只要心诚,那里都一样。”
一匣子佛豆!得拣一整天啊!
周夫人忙道:“可是我……我在东府主持中馈,这——”
“这都好说。”老祖宗打断道:“如今夏氏嫁到咱们张家也有三年了,生了瑶哥儿,瑶哥儿有魏紫带着,我放心。夏氏,你也该为你婆婆分忧了啊,当家理事,孝敬公婆,照顾小姑,执掌中馈,这些日子你婆婆要替我拣佛豆,你就辛苦一下,帮你婆婆执掌中馈吧。”
周夫人还想辩解什么,老祖宗说道:“不会白让你替我拣佛豆,我有件礼物送给你,芙蓉——”
芙蓉捧着一个包袱,递给了周夫人。
周夫人打开一瞧,顿时像个冰雕一样僵在原地:正是她典当的珍珠衫!
于是,夏氏这个新当家主母当天就上任了,批准的第一个帖子,就是升如意为一等大丫鬟!
【作者有话说】
本台消息:
东府人事变动,大少奶奶夏氏空降CEO。原CEO周夫人就地解职,拿到了n+1的赔偿——一件珍珠衫。
颐园物业行政人事主管如意,晋升物业副经理,一只脚已经踏入了高管层。
颐园物业东门小保安,吉祥和赵铁柱,请假考编考公。
第96章 第九十六回:贺高升美酒开夜宴,众好汉竞技天师庵
第九十六回:贺高升美酒开夜宴,众好汉竞技天师庵
且说如意升了一等大丫鬟,消息下午传出后,颐园相熟的人都来贺喜。
如意在紫云轩一会料理事情,一会接待贺喜的来客,忙的脚不沾地,到了晚上,终于完事了,如意冒着风雪去了大厨房,她要赴宴——胭脂红霞花椒三人凑了份子钱给大厨房的严婶子,做一桌好酒菜,恭贺如意高升。
如意刚坐下,菜就上齐了,严婶子还送了一盘如意爱吃的柳叶鲊,“不要钱,恭贺你高升。”
如意忙起身谢了,红霞执壶,倒了酒,递给如意:“就你来的最迟,罚酒一杯。”
谁不喜欢升官发财呢?如意心情好,罚酒也喝的很开心,“好酒,一股荷花的清香,就像到了夏天似的。”
红霞笑道:“这宫里御酒房酿造的荷花酒,过年的时候我从姨爹家里厚着脸皮要来的。我们今天四个人把这一坛子都喝完,不喝完都不准走!”
来禄和腊梅这对姨爹姨娘都很宠红霞,红霞去拜年,在他们家连吃带拿。
如意说道:“你先别拉着我死灌,我饿了,吃几口菜垫一垫,待会好喝酒,下午可忙死我了,一点闲工夫都没有。来,我们先吃菜。”
众人一起动筷子,如意先吃了两个攒肉丝卷,接着是葱烧海参、羊角葱炒核桃肉等等。
胭脂夹了一块蒸鲥鱼,把刺都挑出来,给了如意吃。
如意吃到半饱时,大厨房又送了四碗汤圆来,“这是我们大厨房送如意姑娘的,刚包好的玫瑰汤圆,今天是元宵节,吃汤圆应个景儿。”
如意谢过了,打赏了大厨房五百钱。
送汤圆的婆子不接,“哎哟,这原是我们的一番心意,庆祝如意姑娘高升,可不敢要姑娘的打赏。”
如意说道:“今天是我的好日子,也是元宵节,双喜临门,我高兴的很,愿意分一些喜气给大家,大家同喜,快接着,这又不是单独给你的,你拿着和做这桌酒席的厨娘分了,大家一起乐。”
如意很清楚,自己这个一等差点就被周夫人搞没了,是王嬷嬷走了人脉关系拿到手的,深知搞关系的重要,搞关系要从结善缘开始,在颐园,结善缘,就要舍得花钱,不给人一点好处,人家凭什么向着你啊。
那婆子千恩万谢,拿着五百钱走了。
如意吃了玫瑰汤圆,甜而不腻,吃完之后嘴里还有玫瑰的余香。
吃完汤圆,如意至少有六分饱了,肚中有食,心中不慌,如意拍了拍胸脯,颇有些豪爽,说道:“来吧!你们有什么劝酒的手段,尽管使出来!”
红霞笑道:“哎哟喂,有备而来啊。今儿得让你瞧瞧你红霞姑奶奶的力气和手段!”
胭脂忙道:“别这样死灌,大家明天一早都要当差,尤其是如意,干着管事嬷嬷的活呢,一点马虎不得。”
花椒也说道:“你们喝多了,回去睡一觉就得了,我晚上还要给老祖宗值夜呢。”
如意说道:“既然如此,我们玩行酒令吧,拿出一副牌,每人轮流抽一张牌,抽一张,说一张,无论诗词成语,俗话典故,只要符合牌的意思或者点数的图形都行,说不出来,就罚一杯。”
胭脂和花椒都说行,红霞不干,连忙摆手说道:“我不来!我不来啊!我不玩这个,我和牙牌八字不合,无论打牌九还是说牙牌令,我都是输的,你们三个没安好心,存心让我醉呢。”
胭脂说道:“红霞好个伶俐人,唯独在牙牌上屡屡栽跟头,可见这世上的好事不能都给了一人,既如此,我们换个玩法吧。”
红霞歪着身子,往胭脂这边靠了靠,“还是胭脂对我最好,我们玩个不动脑子的吧!傻傻的乐一乐得了。”
花椒说道:“行啊,只要不拉着我死灌,我什么都行。”
如意说道:“既如此,我们就玩抽花签,签上写什么,就照着喝酒便是了。”
“这个好!”红霞拍桌笑道:“我就爱玩这种不动脑子的!”
于是如意找方才传菜送汤圆的婆子要了一副花签。
那婆子特意拿了一竹筒新的花签,“才买回来的,没有用过,姑娘们拿着玩吧。”
这是一幅竹签做的花签,一共四十支,每个人拿着竹筒摇晃,看那一支竹签掉出来,就按照签上写的话喝酒——不用动脑子,认得几个字就行了。
红霞大喜,“我先来!我就喜欢摇这个!”
如意就把竹筒花签给了红霞,红霞摇了摇,一支签掉在桌上,如意拾起来一瞧,顿时哈哈大笑!
“笑什么呢?我瞧瞧。”胭脂看了一眼,捂嘴笑起来。
传到花椒手里,花椒瞄了一眼,用帕子遮着半张脸,也是笑。
“你们笑什么?”红霞莫名其妙,如意把花签给她,“你自己看吧,哈哈!”
红霞念着花签上的字,“凤冠霞帔拜祖宗,喧哗者两杯。”
意思就是酒席上话最多的人罚酒两杯。四个人话最多的可不就是红霞么。
念完,红霞也笑了,连连摇头叹息,“真是自作自受,没办法,是我要玩这个的。”
说完,红霞一连喝了两杯。
轮到胭脂,胭脂摇出一根花签,念道:“子孙绕膝多和合,上席一杯。”
众人听了,都笑起来,胭脂红了脸,把签往桌上一扔,“上一支签是风光霞帔,这一支签是子孙绕膝,我看这一筒花签根本不是给我们女孩子玩的,这是媳妇们玩的。”
如意笑道:“大厨房的除了烧火丫头,其他都是媳妇婆子,就是她们平时玩的。你的上席是红霞,红霞,你还等什么,喝呀!”
红霞笑闹着,“我真是服了,怎么连玩花签也倒霉?这才刚开始,我就喝三杯!”
话虽如此,红霞是个豪爽之人,就是倒霉也认了,痛快的喝下第三杯。
轮到花椒,花椒的签文写着:“花椒麻住口难开,有女者一杯。”
“花椒抽到花椒!”众人又笑起来了,胭脂笑道:“果然是媳妇们玩的花签,我们自己都是姑娘家,谁能有女儿呢?”
红霞已经连喝了三杯,不甘心啊,灵机一动,指着如意说道:“你有女儿——你不是一直把那个佛郎机娃娃当女儿么?还求我们给娃娃做衣裳呢,这三年,娃衣都做了一箱笼了,还不认?”
也对,如意痛快喝了一杯,亮出杯底,“我干了,今年春天我女儿的新衣服,还得劳烦各位费心,我是没时间亲手做衣服——毕竟升了一等嘛。”
三人都笑,“瞧这吃了蜜蜂屎的轻狂得意小模样,就这样明晃晃的说出来,就不怕我们三个含酸啊。”
如意笑道:“随便你们,反正大厨房有的是醋,只管酸去!”
四人哈哈大笑。
轮到如意了,如意没有摇,直接中里头抽出一根,“双双紫燕逐珠帘,合席一杯,有花者免饮。”
意思是席上的人都要喝酒,有花的不用。花椒笑道:“我的名字有花,我不用喝。”
红霞笑的趴在桌子上捶桌,“又要喝酒,这真是怎么都逃不掉啊。”
如意,胭脂,红霞三人共饮一杯。
就这样,三人把四十支签都抽完了,喝空了一坛酒,红霞喝的最多,本想灌如意的,结果把自己给灌醉了。
如意怕红霞醉倒在雪地里,就和胭脂一起扶着红霞回梅园,花椒也要扶红霞,如意说道:“你晚上还要值夜,赶紧回松鹤堂歇着,我和胭脂两个就可以了。”
花椒便不再坚持,回了松鹤堂。
如意送完红霞,回到承恩阁,蝉妈妈还没有睡,等如意回来恭喜她升一等。
如意说道:“往后我就在紫云轩当差了,承恩阁这边只有妈妈一人,要不要再添个人过来搭把手?”
蝉妈妈说道:“不用,这三年在这里清净惯了,我以前是上夜的,承恩阁这点活不算什么,我一个人就可以,再来个人,反而不自在。你放心吧,这里交给我。”
如意便不再提此事,是夜,无话。
次日,如意身在紫云轩忙碌,心在城东天师庵草场,吉祥和赵铁柱都在参加豹子营选拔,虽然如意从来不怀疑吉祥的武艺,可心里依然牵挂着,就怕万一。
天师庵草场,北风猎猎,大雪纷飞,明黄色的豹子旗在风雪中格外显眼。
来参加遴选的有上千人,大多是青少年,从衣着来看,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有穿戴锦衣貂裘的,也有衣衫褴褛的,还真是应了郑侠那句话:无论出身贵贱,有真本事就行。
张永张公公亲自主持选拔,他命令这上千人排成一个长方形的方阵,然后命令左右捉对肉搏,一方把另一方按倒在地上数十下,对方依然挣脱不得,就是获胜方。
获胜方可以参加下一轮选拔。
吉祥和赵铁柱打小就会打架,两人都是张家家丁护院看门人出身,自幼就习武,准备子承父业继续看大门,有童子功,因而都获胜,过了第一关。
第一轮,吉祥赢的轻轻松松,赵铁柱稍有些吃力,打架的时候连发髻上的网巾都被揪掉了,他披头散发,头发还被对手生生薅掉了一缕。
赵铁柱忿忿道:“这家伙打不赢就耍赖使阴招!幸亏老子一招猴子偷桃死死捏住了他的命脉!他才放过我的头发!”
吉祥说道:“你小子得了吧,你的招数比对手还阴险。”
第一轮就淘汰了五百多人!
大多都不服气,说道:“我能打,可是我运气不好,碰到的对手太强了,是个铁塔般的汉子,这不公平!”
淘汰的人选纷纷附和道:“对,就是不公平!”、“换个人比,我肯定赢!”
张公公说道:“那我就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你们淘汰的这五百多人列队,再捉对肉搏一次,胜的留下,败的去出口领半吊钱,当来这里的车马费,不会让你们白跑一趟。”
于是,最终第一轮淘汰了二百五十余人,共有七百五十多人参加第二轮。
第二轮就分东西两个方向,擅长骑射的跟着红旗去东边的靶场,比试骑射功夫。其余人去西边的演练场,刀枪棍棒等等任凭挑选,或者自己拿出最得意的技艺也行。
吉祥骑射一般,就选择去了西边演练场,拿出他心爱的斧头,耍了一段战斧,那斧头在他手里就像长着翅膀似的,围着他的身子打转,着实好看,引得不少人围观。
一旁有个杵着红缨枪的人看的眼睛发酸,说道:“好看是好看,就是花里胡哨的,未必有用。”
吉祥听了,一个飞斧投掷过去,乒的一声,居然精准的削掉了红缨枪的枪头!
众人纷纷喝彩,吉祥的名字被朱笔圈起来,过了第二关。
另一边,赵铁柱心想:我擅长贴身肉搏,不擅长兵刃,这可怎么办?
转念一想,张公公刚才说展示自己的长处,我的长处是……
赵铁柱的眼睛扫视了演练场一周,目光停留在飘扬着豹子旗的旗杆上。
“我呸!”赵铁柱往手掌吐了口唾沫,搓了搓,在掌心抹匀了,然后脱了厚重的靴子,只穿着羊毛袜子,双手抱住旗杆,双腿交叉,绞着旗杆,身子一耸一耸的往上爬!
赵铁柱擅长爬树,因为上树可以摘水果、掏鸟蛋、捉知了——这些都是好吃的啊!
赵铁柱一直爬到旗杆顶上,幸好他虽然能吃,但太好动了,一直长不胖,中等身材,才刚刚一百斤,爬到旗杆顶端还不至于把旗杆掰断,只是掰弯而已。
下面的吉祥看的直跳脚道:“快下来!小心把旗杆掰断了!摔成肉饼!”
旗杆上的赵铁柱和旗杆下的吉祥一唱一和,下面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纷纷鼓掌喝彩,热闹的就像街头耍猴卖艺似的,张公公看的眼睛直抽搐!陛下,你这是召了一只猴子进豹子营吧!
干脆改名叫猴子营得了!
此时赵铁柱的手已经在风雪里冻得发青了,有些握不稳,正在脱力,赵铁柱心道不好,他从未来在这这种恶劣天气下攀爬,还爬的这么高,低估了寒冷对他的影响,于是一个鹞子翻身,改为头朝下,双腿在上,用腿部的力量支撑着身体,像一只蝎子似的,缓缓往下滑。
双腿有棉裤包裹,虽然也冷,但不至于冻到脱力。
吉祥站在旗杆下面,伸出双手接住了赵铁柱的肩膀,安全降落。
众人又是欢呼。
这时,从人群中走出来一个人,手里拿着一堆东西,对张公公说道:“这我刚才趁着他们围观那位兄弟爬旗杆时,从他们身上摸到的一些物件,请张公公过目。我出身丐户,自幼被老乞丐逼着学偷东西,靠偷窃糊口,我愿改邪归正,不做那妙手空空的行当。”
吉祥觉得这个偷儿手里的斧头很眼熟,一摸腰间,吼道:“你小子快把斧头还给我!”
原来,乘着吉祥担心赵铁柱的功夫,那偷儿把他别在腰间的斧头给摸走了。
赵铁柱只穿着羊毛袜子站在旗杆旁边,“大哥,他把我的靴子也偷走了!”
那偷儿笑嘻嘻拿着东西一一归还,“这不算偷,是公公要我展现才艺么,我不会别的,就会这个。”
张公公心道:陛下口味奇特,真是不拘一格选“人才”,这报名参加选拔的帖子连小偷都给!
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想想自己即将要练的亲军是这样的一群良莠不齐的“能人异士”,张公公顿时觉得头疼。
骑射那边出了结果,十个靶子,在骑行中射中六个以上的留下,其余皆被淘汰。
通过第二轮选拔的有四百出头,他们每个人发了全套的盔甲,盔甲前面后面皆有编号,对应花名册里的姓名。
张公公命令所有人舍弃自己的武器,分发了木棍,木刀,木剑之类的。
张公公让他们抽签,分为红蓝两队,两队皆有一根旗帜,两队互冲,最先抢到对方旗帜为获胜方。
获胜方每人奖励一两银子。
话虽如此,张公公密令周围观战的的士兵,“你们记下冲锋勇猛、敢打敢争的人的编号,无论最后胜负如何,都能入选豹子营。那些退缩观望、偷奸耍滑、混在里头滥竽充数的人,无论之前表现如何优秀,都不能要。”
皇上只要指哪打哪、服从命令、勇敢冲锋的豹子们。这样的亲军才能出其不意,打破常规。
红蓝两队都是一群“乌合之众”,打起仗来自然毫无章法,也没有什么配合,就是一分为二,一半护旗,一半夺旗,双方夺旗的人一股脑对准对方的旗帜直冲过去,他们辨别敌友的方式是胳膊上绑着的红蓝布条,遇到不一样颜色的布条就开打。
吉祥是蓝色,赵铁柱是红色,两人身处不同阵营。
吉祥眼里只有红色的三角旗,盯着旗帜的方向一路猛冲,见到红布条阻拦就打。
也不知道打倒了多少人,就在他离红色三角旗只有五步之遥时,一个人胳膊上绑着红布条的人拦住了去路。
吉祥手里的长棍已经打断成了两截,他挥舞着双棍迎战,那人却闪身躲开了,“别打了!胜负已分!你瞧瞧后头,你们的旗帜已经被我们抢到手啦!”
吉祥这才回过神来,这是好兄弟赵铁柱啊!
吉祥回头看去,但见抢到蓝旗的人被一众绑着红布条的人高高抬起来了,欢呼胜利!
赵铁柱揉了揉眼睛,说道:“吉祥,我是不是看花眼了,这个抢到旗帜的人好像是长生啊。”
吉祥定睛一瞧,不是长生,是那晚走百病偶遇的与长生十分相似的少年。
这少年究竟是谁?怎么又见面了?
吉祥满腹疑惑,赵铁柱也发现了此人和长生的不同之处,“不是长生,他比长生大一些,壮一些,但是这张脸真的很像。他和长生不会是亲戚吧?”
其实这人就是武安侯世子郑纲,家学渊源就是打仗的,在豹子营选拔中脱颖而出是必然。
第97章 第九十七回:风雪夜青梅别竹马,说秘闻正德似曹操
第九十七回:风雪夜青梅别竹马,说秘闻正德似曹操
这时场上敲起铜锣,鸣金收兵,众人按照红蓝布条的颜色,排成两队。
肩膀上有红布条的人每人得了一两银子的奖赏。
张公公说道:“选中之人的名字已经张贴在靶场上了,你们自己去看,选中的人留下,落选的人可以在门口领半吊钱。”
从一千多人里筛选出二百五十个人,吉祥,赵铁柱,郑纲,还有那个偷儿都入选了豹子营,真是无论身份出身贵贱,不拘一格,百花齐放。
张公公说道:“给你们一天时间和家人道别,后天一早,依然是今天这个时辰来天师庵草场,若来迟了,就永远别想进豹子营。“”除了随身趁手的兵刃,你们什么都不要带,这里一应都是全的,连擦屁股纸都有,进了豹子营,所有人的身份都是一样的,都是皇帝亲军,不分贵贱,一起睡觉吃饭,操练武艺,受不了这个,耍公子哥脾气的,就滚出去。”
“你们先住在这里集结训练,至少把步伐走齐整了,看起来是个军队模样,我再带你们去宫里的豹子营。”
这二百五十人散了,吉祥一直偷偷盯着“长生”,等着“长生”骑马出了草场,吉祥拍马跟上,由于雪太大了,怕跟丢,他和“长生”之间保持大概十个马身的距离。
赵铁柱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他早就习惯了无论吉祥干什么他都跟着。
到了一条小径,“长生”不走了,居然调转马头,朝着吉祥跑过来,说道:“你们跟着我作甚——是你?你是那晚走百病的张家小厮。”
吉祥心中很警惕,反问:“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张家小厮?”
那天走百病时,只是打个招呼,并没有自报家门啊!
郑纲知道自己说漏嘴了,一时哑口无言,毕竟太年轻了。
倒是完全不懂内情的赵铁柱笑嘻嘻的说道:“你好厉害啊,夺了大旗,你长的和我一个小弟非常相似,我差点把你当成了他——这位兄台,请问你叫什么名字?那里人?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张家小厮?我们以前见过吗?”
已经到了成为同吃同睡队友的地步,郑纲知道即使现在不说,后天回豹子营报道也会说的,就直言道:
“我叫郑纲,京城人氏。我和这位小兄弟在什刹海走百病时见过,当时他们都把我当成一个叫做长生的少年,我知道你们是张家人,是因为……是因为我很好奇长生的出身,我们长得太像了,我就向相熟的北城兵马司的人打听了一下,知道了你们的身份,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这位小兄弟,真是有缘。”
赵铁柱说道:“哎哟,还是老乡,你住京城那里?”
赵铁柱性格憨直,没有什么顾虑,就是直接问。
郑纲虽然回答着赵铁柱的问题,但眼睛却看着吉祥,“我住在武安侯府。”他在试探吉祥是否知道胭脂长生的出身。
“武安侯郑家?”吉祥忙问道:“武安侯是你什么人?”
郑纲说道:“正是家父。”
郑纲心道:这个人脱口而出郑家,又和外甥一家三口关系很好的样子,难道他知道外甥们和武安侯的关系?
吉祥心道:武安侯的儿子!那么他就是胭脂长生的老舅啊!这个老舅知不知道他有这么两个外甥?
吉祥和郑纲都心事重重,内心的秘密事关重大,虽然心中都有怀疑,但都不敢直接问对方,就怕露出马脚。
但是赵铁柱不一样啊,他的想法非常简单,没有这么多弯弯绕绕,兴奋的说道:“你就是郑纲?就是在郑家茶楼下面戏台追铺三个贼的郑纲?”
赵铁柱这样一打岔,吉祥一拍脑袋,啊!我光想着胭脂长生,把这一茬给忘记了,那天郑侠大哥说的那个追回如意珊瑚璎珞的少年英雄,可不就是叫做郑纲!
郑纲说道:“正是在下,当时很匆忙,我家里还有事,感谢郑侠老板为我作证之后,我就家去了,因而没能见到诸位。”
赵铁柱热情说道:“我叫赵铁柱,他叫吉祥,那天你帮忙那位姑娘夺回珊瑚璎珞,那姑娘叫做如意,我们还想着找机会感谢你的,没想到在这里重逢。正好,以后大家在豹子营里互相照应。”
此时天色已晚,三人在大雪中告别,郑纲说道:“我是武安侯世子的事情,还请两位保密,此事只有张公公一人知道。”
赵铁柱说道:“你放心,我的嘴是最严的,何况你还帮过我的如意姐姐。”
三人各自回家,吉祥说道:“回去之后,不仅不准提武安侯郑纲,也不准提我们遇到一个和长生长的很相似的人。”
赵铁柱不解,“为什么?这不挺有趣的嘛,另一个长生似的。”
吉祥半真半假编着谎言,说道:“郑纲和长生长得像,身份却天壤之别,一个呆傻的家奴,一个高高在上的武安侯世子,咱们外人只是觉得有趣,万千世界,无奇不有,但九指叔和胭脂听了,心里会难过吧。”
“长生小时候那么聪明机灵,如果他没烧坏脑子,估摸今天会和我们一起参加豹子营选拔,说不定他也能像郑纲一样,抢得旗帜,拔得头筹呢。”
“反正我看到郑纲,脑子都是全是长生,实在高兴不起来。那晚我们和九指一家走百病,偶遇了郑纲,都把他当成长生,如果九指叔和胭脂对他有兴趣,肯定会打听会问他的身份来历,可是之后他们父女从未提过此事,可见他们也确实不想过问,咱们何必给他们添堵呢。”
赵铁柱说道:“大哥说的有理,我再也不说了——我只告诉如意一个人,这个总可以吧?珊瑚璎珞毕竟是如意的。”
吉祥说道:“这事用得着你说?我去跟如意讲,你直接回家报喜去。”
吉祥第一个告诉的就是如意,他在东门等她。
此时天已经黑了,吉祥打着一盏灯笼,四周冰天雪地,显得灯笼越发明亮温暖。
如意心里挂念了一整天,她看到到吉祥提着灯笼,在大雪里微笑,如意就知道,他成功了!
如意高兴的小跑过去,差点滑倒,吉祥眼疾手快,单手就扶住了她的手肘。
“我和赵铁柱都选中了!”吉祥激动的说道:“我们还遇到了一个人,那个和长生长的七分相似的人你还记得吧?”
如意点头道:“记得,我还拍过他的肩膀呢。”
吉祥说道:“他也去参加选拔,也选中了——原来他就是郑纲,那个在戏台下帮你找回珊瑚璎珞的人,他还是武安侯世子……“
吉祥把天师庵草场的选拔过程和如何结识郑纲都细细讲给如意听。
如意又是高兴,又是好奇,“这个郑纲到底知不知道胭脂长生是他外甥?”
吉祥回忆着郑纲的表情,“我感觉他在试探我,这样的话他应该是知道的,毕竟是世子,武安侯爵位继承人,知道些家族秘闻很正常,但我并不确定。不过,从以往表现来看,郑纲品行不错,希望他将来对两个外甥多多关照吧。”
如意说道:“你们都选中了,这样的话,我要你们编的请假谎言就戳穿了,明天少不得来紫云轩找王嬷嬷负荆请罪,记得把我教给你们的话都背熟,别说茬了。”
说完,如意转身就走了。
吉祥紧紧跟上去,“你……你这就要回去啊?”
如意说道:“是啊,我先去王嬷嬷那里哭诉一下我被你们两个的谎言骗了,准了你们的假,你们没有护送曹鼎他们去通州,而是参加了豹子营选拔,让王嬷嬷心里有个准备,这事我告诉她,总比她从别人嘴里听到的要好些。怎么?你还有事?”
吉祥吞吞吐吐的,“我……没有什么事了。我就是……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听说张公公治军很严,无事轻易不得出营地半步。”
如意听了,嘴唇微张,向来伶牙俐齿的她不知该说什么好,想了想,说道:“我知道了……你不用惦记我,我刚升了一等,周夫人现在天天拣佛豆,没几个人敢踩我。四泉巷那边,我娘和鹅姨会互相照应的,我娘开年就从来寿家的白事那里赚了不少钱,足够一年生活,我跟娘说了,今年少接活,天气太冷或者太热,就在家里歇着。”
“我如今又升了一等,月例二两,我的月例从来不动,都是三个月一次捎带给我娘,我娘以后就是什么都不干,也能过上好日子。”
“你就安心去豹子营,去追你想要的东西,你如今也大了,再过一两年,二门都看不了,只能去外头和九指叔他们看大门,到时候我们也是不能轻易见到的,既如此……还是奔前程要紧,莫要回头。你又不愿意像曹鼎那样当管事、当掌柜,好容易有个机会,不要放过。”
吉祥如意同年同月同日生,一起吃、一床睡的长到七岁,吉祥才回自己家睡,但饭一直都在如意家里吃。
一起吃到十二岁,如意在颐园当差,吉祥在颐园东门看大门,青梅竹马这才分开,但毕竟一人在门内,一人在门外,互相有个照应,想见面说话都容易。
现在吉祥要去豹子营,就是真正的要分开了,吉祥和如意高兴之余,都未免有些怅然若失。
吉祥说道:“我晓得,现在辛丑他们跟我们混熟了,你若真有什么事情要找我,就告诉辛丑,辛丑很机灵,他会想法子去豹子营找我。你从小就好强,也有本事,不过……就怕万一呢,若是遇到棘手的事情,不要总是一个人扛着,想想我能不能搭把手。”
一席话说的如意心里又温暖又酸楚,她轻轻推了推吉祥,“这还用你说,我知道你的,赶紧回去吧,去跟我娘还有鹅姨报喜,她们会很高兴的。”
如意把吉祥推走了,她也快步跑回去,生怕吉祥看到她的眼泪。
到了紫云轩,王嬷嬷正在往眼睛里滴药水,如今在夜里,就是点十根蜡烛视线也是模糊的,索性早点睡。
王嬷嬷说道:“你忙了一天还不够,这会子来紫云轩做什么,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你虽年轻,这身体又不是铁打的。”
乘着眼睛还是红的,如意带着哭腔,痛诉吉祥赵铁柱,“……原来他们送行是假,参加豹子营选拔是真,两人都选上了,后天要入营,谎话瞒不住,这才跟我说实话。”
“嬷嬷啊!我刚刚升了一等就犯了大错,我对不起您的栽培!”如意哽咽的说道:
“我才知道人心险恶,就是一起上长大的人也不能完全就相信他们,当时他们这样一说,我根本没有任何怀疑,没有找曹鼎夫妻他们求证,就批了他们的假。”
“我办事不周,请嬷嬷责罚!”
王嬷嬷听了,先是一懵,而后一拍手道:“傻孩子,这是好事啊!咱们张家的人,终于能够凑到皇上跟前去了!”
“来,你跟我走。”王嬷嬷一把拉住如意,“我们去松鹤堂,给老祖宗报喜去。”
王嬷嬷风风火火,也顾不得夜里眼神不好了,由如意搀扶着去了松鹤堂。
老祖宗此时也准备歇息呢,东府周夫人那边派了周嬷嬷来,拿着满满一匣子佛豆,“老祖宗,这是我们太太今天拣的佛豆,请老祖宗过目。”
老祖宗满意的点点头,“辛苦大儿媳妇了,今天拣的这么晚,要她好好休息。”
周嬷嬷解释道:“原本大太太到晚饭前就能拣完的,无奈娘家来了客人,因要待客,就迟了些。”
还有功夫待客……看来大儿媳妇还是没有明白我的一番苦心啊,那就继续拣吧。老祖宗说道:“知道了,把佛豆放下。芙蓉,夜里路滑,要几个上夜的女人送一送她。”
刚送走周嬷嬷,如意就搀扶着王嬷嬷来了。
对王嬷嬷,老祖宗就换了笑脸,还能开些玩笑,说道:“王善家的,大晚上的不睡觉,来我这里撞尸游魂啊。”
王嬷嬷根本没有提吉祥赵铁柱编瞎话请假的事情,只是报喜,“……这两个看门小厮就这么选上了皇上的亲军豹子营,我想着,我们紫云轩好容易出了两个有出息的,能在天子身边效力,就来给老祖宗报喜。”
这下老祖宗睡意全无了,“吉祥?好熟悉的名字,在那里听过似的。”
一旁芙蓉笑道:“是西府三少爷奶娘鹅姐的儿子。”
老祖宗说道:“怪道呢,鹅姐是个爽利人,生个儿子也是有出息的,明天你带他们进来给我瞧瞧。皇上如今都在豹房,他们能够选入豹子营,为皇上效力,也是我们张家的荣耀。”
如意扶着王嬷嬷回到紫云轩,故意装傻,“嬷嬷,你不责罚我吗?”
王嬷嬷说道:“这两人瞎编借口请假,你没有核实就准假,理应责罚。但是入选天子亲兵,又是天大的好事,罚你们终究不像——好像咱们家对这两个张家小厮入选豹子营给皇帝当亲兵不满似的。你们三个就功过相抵吧。”
早就料定了这个结果,如意还装作惊喜的样子,“真的!感谢嬷嬷宽宏大量,原谅我的过失。他日一定结草衔环——”
“你得了吧!”王嬷嬷打断道,“小小年纪,比我还能装,跟谁学的。”
如意不装了,厚着脸皮说道:“当然是跟您学的。”
王嬷嬷也不恼,说道:“你跟上夜的女人说,要门口小厮去给吉祥和赵铁柱传话,要他们明天一早打扮齐整了,先来我这里,我教一些规矩,再领着他们去见老祖宗。”
“是。”如意下去传话,然后回到王嬷嬷这里回话,“都吩咐下去了,嬷嬷,我多嘴问一句,为何老祖宗要见他们两个?这……难道是件很大的事吗?咱们家太后娘娘就在宫里,离皇帝更近呢。”
如意猜到王嬷嬷不会生气,但是没想到王嬷嬷会连夜告诉老祖宗,她也想不通两人仅仅是当上了天子亲兵,都能让老祖宗高兴成这样。
王嬷嬷叹道:“当今的皇上,和以前的皇上都不一样,怪得很。自打登基,他就没有去过坤宁宫和夏皇后……团聚。”
王嬷嬷本想说同房,一想如意还是个未婚的丫鬟,就改了口。
如意一惊,“啊?难道皇上不喜欢夏皇后?我明明听三小姐说过,夏皇后很美很贤惠,待人温柔和气,挺好的人啊。”
王嬷嬷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皇上很敬重夏皇后,只是,他不仅仅不去坤宁宫,他连后宫也不进——不对,后宫现在一个嫔妃都没有,跟咱们先帝一样,六宫无妃,只守着皇后一个人。”
“故,皇上登基五年,今天二十岁了,夏皇后一直没有怀孕,唉,夫妻都……都不在一起,怎么可能有孩子呢?皇后是个好皇后,这事不能怪皇后。”
“听老祖宗讲,太后娘娘对皇嗣的事情很着急,可是没有办法,皇上不去坤宁宫,也不准皇后和太后张罗选妃,皇上搬到了豹房居住,远离后宫,太后那里也只是逢年过节时去慰问两句,坐坐就走了,皇上是九五之尊,太后娘娘也拿他没办法。”
如意大为震撼,说道:“是不是……皇上不喜欢女人?”如意喜欢看话本小说,里头有些男人喜欢男人。
“当然不是。”王嬷嬷说道:“听说皇上有时候在豹房里宠幸女子,她们都是别人的老婆,没有名分,宠幸的时间地点又没有彤史女官们记载,不能载入彤史,即使有人怀孕,也不能确定是龙嗣。”
如意心道:这个皇帝怎么跟曹操一样啊!
王嬷嬷说道:“这豹房到底怎么样,连太后娘娘都没见过,吉祥和赵铁柱入选豹子营,这是咱们张家离豹房最近的人。”
第98章 第九十八回:传喜讯兄弟得厚赏,听审讯复仇有新机
第九十八回:传喜讯兄弟得厚赏,听审讯复仇有新机
原来如此,张家有张家的打算。
不过,在如意看来,什么宫廷、皇嗣、豹房之类,都离自己很遥远,她一个拿着每月二两月例的丫鬟,轮不到她去操心这些遥不可及的事情,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于是,如意没有追问,回到承恩阁歇息了,当然,也告诉了蝉妈妈这个好消息。
三年前,吉祥四处奔走,为蝉妈妈找到了失散多年父母的下落,蝉妈妈一直记着他的好,听到这个消息,双手合十直念佛,“好人有好报,希望吉祥从此飞黄腾达,将来当个大将军!”
是夜,如意在炕上翻来覆去,想着和吉祥今晚的道别。
我最后一推,要他赶紧回去报喜,他会不会生气?
可那个时候,我若不催他走,他就会看见我的泪水流下来。
那不多好意思啊,我是他姐姐,应该有个做姐姐的样子,要坚强嘛,免得他去了豹子营还牵挂我。
如意把搁在床头的佛郎机娃娃抱进了被窝,跟娃娃说话:“人长大,就要和一个又一个人告别,先是鹅伯伯,又是吉祥,我和我娘、鹅姨也不是想见就见的……只有你一直陪着我。”
如意抱着娃娃睡沉了。
且说吉祥回到四泉巷,如意娘很惊讶,“你这五天不都在颐园东门该班吗?怎么回来了?是不是如意她——”
“不是。”吉祥连忙把自己中选了豹子营的事情说了。
如意娘狂喜万分,“哎呀,我的吉祥终于也出息了!我这就去二门找鹅姐,要她请假回家一趟,你们母子团聚一天,后天就要走了。”
如意娘出了门,吉祥见九指家屋里的灯还是亮的,就去敲门。
长生在炕上玩吉祥送给他的西洋锡兵,九指正在修理一个车轮,叮叮当当的敲钉子。
九指要吉祥炕上坐,吉祥拿出腰间的斧头,把今天天师庵草场选拔的事情说了,“……当时我耍的就是这把斧头,入选了。”
九指激动的差点用锤子把自己的手指给锤了,连说了三个好字,“好好好,自古宝剑赠英雄,这东西在我们手里只会劈柴,在你手里才会重现昔日的荣光,我没看错你,等鹅姐夫回来,他一定为你自豪的。”
九指十分感慨,“哎呀,当年我,你爹,还有如意的爹刚子,我们三个也曾是热血少年,也幻想过征战沙场什么的,但幻想终究只是幻想,大多正经军户都没有仗打,只会种地,我们三个家奴能做什么呢?没想到我们的后代做到了,你虽不是我儿子,我也跟着光辉光辉!”
吉祥说道:“我这一走,四泉巷就只有如意娘一个人常住了,九指叔多多照看。”
九指说道:“这是自然,她本就是我结拜兄弟的遗孀。其实平日里是如意娘照顾我们家更多一些,如今长生跟着巷子里的学堂读书,我当差的五天,中午都是如意娘接长生回家,一起吃中午饭,都不用我操心。我们一直互相照应。”
“再说三少爷也大了,鹅姐也在慢慢放手,从去年年底开始,回家的次数比以前多多了,四泉巷里,依然是三家人互帮互助过日子。你们这些年轻人只管往前奔,不要担心家里,我们都希望孩子们比我们有出息。”
吉祥点点头,“我会努力的,对了,叔,您还记的那晚走百病时遇到的长生十分相似的少年吧?他也参加了选拔,还拔得头筹,他叫郑纲,是武安侯世子。我怀疑他已经知道胭脂长生是他外甥,我感觉他也在试探我。”
事到如今,不能瞒着吉祥了,九指只得把那天郑纲戴着黑色眼纱找上门来,还给了他银票,给长生治病的事情说了,“……其实胭脂身上那件皮袄,就是我用这里头的钱买的,并不是胭脂她娘的遗物。你……你不要告诉胭脂,我觉得自己这个当爹太没用了。”
“原来郑纲果然知道!”吉祥恍然大悟,安慰道:“叔,你不要自责,家里长期有病人,日子还能过成这样就已经不错了。再说了,再苦的日子也个头,我看这个郑纲品行就很好,有担当,背着武安侯拿出钱来帮助你们家度过难关,是个当舅舅的样子,将来胭脂长生都有依靠了……”
九指和吉祥聊着未来,听到外头的动静,吉祥起身告别,“我娘和如意娘都回来,叔,我先走了。”
九指送吉祥到了门口,看着吉祥冒着风雪朝着两个妇人奔去。
九指回了屋,看着炕上还在玩锡兵打仗的长生,长着同一张脸,一个拔得头筹入选豹子营,一个还在玩锡兵游戏。
然而,这是我的孩子,我的宝贝,我不会因为他不如别人而不喜欢他。
九指摸了摸长生的脑袋,“困不困?”
长生摇摇头,父亲的话就像戳动他联飞花令的机关似的,又开始滔滔不绝了,“困来也作黄粱梦,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九指虽是个粗人,此刻也听进去了,喃喃道:“梦里不知身是客?长生啊,究竟是我们在你的梦里,还是你在我们的梦里?”
“你母亲生前说过,人生如梦终须醒,不要为她的死去太伤心。我有时候就想,或许,死亡对她而言,是大梦一场,她在另一个世界里醒来,依然过着她国公府千金小姐的生活,我们是她的一场幻梦……”
四泉巷另一边,鹅姐和如意娘都阻止了吉祥给她们两个磕头。
鹅姐把他从蒲团上拉起来,说道:“站直了,等后天出了张家的大门,到了外头当差,你一个小兵,头上全是是你的头儿,以后为了往上爬,你弯腰、磕头的遭数多着呢,留着点力气去应付你的上官们吧,我不需要这些虚礼,你好好保重自己便是。”
鹅姐就是这样的严母,明明是心疼的儿子的话,却用强硬的话语说出来。
向来腼腆的如意娘努力说着玩笑话,来缓解离别的怅然,说道:“你别磕头,你这一磕头,我还以为你又想讨压岁钱红包来着,怎么,嫌今年给你的压岁钱少了?来,我再给你点,在外头当差应酬多,钱袋子可别露怯。”
吉祥连忙阻止,“张公公说了,除了随身趁手的兵刃,什么都不准带,连有爵位的公子哥也一样,营地里什么都有,大家穿一样衣服,同吃同睡同训练,吃不了苦的就得滚。”
如意娘听到这些,就收起了钱匣子,笑道:“差点给你拖后腿了。你跟赵铁柱一起进去我很放心,他这个人,无论到了那里,都能找到一口好吃的,你也能跟着沾光。”
这时,外头有人敲门,是给吉祥替班的辛丑,辛丑先是恭喜了吉祥,然后传达了老祖宗的话,“……王嬷嬷说,明天你和赵铁柱穿戴好一点,早点去,先去紫云轩,王嬷嬷要教你们一些回话的规矩,然后亲自带着你们去松鹤堂见老祖宗。”
鹅姐大喜,抓了一把钱塞给了辛丑,“辛苦了,冒着大风大雪跑一趟,明天一定要吉祥早点去。”
当晚,鹅姐和如意娘翻箱倒柜,整理出十几套衣裳!一套套要吉祥试穿、选衣。
吉祥脱了穿,穿了脱,任凭两个娘评价、挑选。
最后,吉祥瘫倒在炕上,说道:“怎么我在大雪天里三场比武,都没有在今晚换十几件衣服累?我实在换不动了,你们随便选一套吧。娘,你好不容易把我生的这么俊;如意娘,你好不容易把我养的这么俊,不就是为了穿什么衣服都好看吗?”
鹅姐和如意娘对视一眼:虽然这话太狂了些,但确实是这个理儿!
两个娘终于放过了吉祥。
吉祥逃过一劫,但,没有那么容易,鹅姐闻了闻他的头发,“好臭,今天比武流了很多汗吧,快去洗头洗澡。”
如意娘也凑过去闻了闻,捂着鼻子笑道:“柳叶鲊的味道也不过如此了。”
于是,大晚上的,吉祥被两个娘强行摁进澡盆里。
“我滴娘啊,水好烫!这是杀猪烫猪毛呢!”
“忍一忍,洗洗就凉了,小心冻着。”
“我滴娘啊,这样烫着,我怕是要比水先凉了!”
“再胡说八道,小心我过去打你的光腚!”
鹅姐还扔给他一个搓澡用的干丝瓜瓤,要他自己从脖子搓到脚。
吉祥从澡盆里爬出来时候,身上红彤彤的——就像他刚出生时,从鹅姐肚子里爬出来的一样,身上红红的、皱皱的、还时不时扯着嗓子尖叫!
次日清早,吉祥和赵铁柱齐齐到了紫云轩,吉祥穿着宝蓝色皮袄,赵铁柱穿着朱红色皮袄,都打扮的人模狗样。
王嬷嬷教了几句规矩,“……问什么答什么,不问就别说。眼睛不准盯着老祖宗看,态度要感恩——但不能卑微。”
吉祥举手,“嬷嬷,什么样的态度叫谦卑但不卑微?”
这下把王嬷嬷给难住了,“这个……很难说。”
一旁如意说道:“就是每个月你们领月钱时的那个态度,月钱是主子给的,要饮水思源,但月钱也是你们靠自己挣的,用不着卑微,就是谦卑不卑微。”
于是,在这两人心里,老祖宗就是五百月钱的样子。
到了松鹤堂,老祖宗见两个少年都是一表人才的样子,很是喜欢,又问了他们昨天是如何比试的。
吉祥和赵铁柱你一言我一语的讲述昨天三场比武,他们两个从小混在一起,说起话来,就像在酒局里说书、逗人玩乐的先儿似的,尤其是赵铁柱爬旗杆那段,老祖宗都笑出了声。
老祖宗心想:皇上那浮浪的性子,就是喜欢这种诙谐逗趣的人,将来,这两人有望成为皇上近侍。
于是,老祖宗赏了他们四季衣裳一套,并每人一百两银子!
老祖宗说道:“你们安心在豹子营当差,银子是安家费,是给你们赡养父母的,将来你们飞黄腾达,可不要忘本。”
其实这是敲打两人呢,毕竟全家都是奴,他们是张家家生子,忠孝其实是给主子们的。
不过,这两个少年“傻乎乎”的,没有听懂老祖宗话里藏话,真以为就是孝敬父母呢。
吉祥说道:“忘不了,连父母养育之恩都忘了,那还成个人了?”
王嬷嬷听得直皱眉,但不敢当场教训吉祥,扫了老祖宗的兴。
之后,闻讯的两府侯爷也各自召见了各家的看门小厮。
西府侯爷赏了吉祥八十两银子,四季衣裳各一套,还赏了他一匹骏马!
侯爷说道:“等你得了空,去咱们张家马场里挑就是了,平日就养在府里的马廊里,粮草皆由府里供给,专供你驱使。你在豹子营好好表现,给我们张家争口气。”
吉祥回去,把一百八十两银子一分为二,一半给了鹅姐,一半给了如意娘,对他而言,都是他的家,都要安家。
东府侯爷赏了赵铁柱五十两银子,后来听说西府赏了马,东府这边也追加了一匹骏马。
东西两府,吉祥和赵铁柱家里不停地有人来贺喜,喜气洋洋,比过年还热闹。
与此同时,棉花胡同,山东菜馆分馆,乾院。
打扮成小厮的丫鬟抹儿回来了,老板钱帚儿替她摘下斗笠,脱下蓑衣,说道:“你快去烤火。”然后,把上面的雪都抖在外头。
抹儿双手放在熏笼上,热气一熏,打了个喷嚏,“姐,我去顺天府衙门,买通了一个衙役,打听清楚了那天那个和曹鼎吃饭的老头。”
“那老头居然就是曹鼎的亲生父亲呢……”
原来,曹鼎那天约了烂赌鬼父亲在棉花胡同山东菜馆吃饭,施了个请君入瓮之计,栽赃曹父是小偷,偷了他的皮袄和银票。
期间,让顺天府衙门的捕快带着人在胡同里设下埋伏,人赃并获,将曹父堵了嘴,塞进囚车里。
曹鼎给了捕快银两,授意要衙门重判曹父,最好远远的发配边关,从此不能来找他要钱,像个蚂蟥似的,吸干他所有的钱,毁了他来之不易的家庭和事业。
殊不知,曹鼎和捕快的交易,都被这里棉花胡同分店老板钱帚儿看在眼里,虽然她没有听见包房里这两人说了些什么。但是,曹鼎花钱都要把这个老头送走,可见这个老头是曹鼎死敌啊!
曹鼎是张家有本事的家奴、宝源店掌柜、张家的钱袋子,谁人不知?
钱帚儿痛恨张家,无论东府西府,她都恨透了!
如果当初不是东西两府联合在一起,非要拆了吉庆街,去修建张家的那个破园子,我的父亲怎么会被栽赃枉死?
钱帚儿为了复仇,不惜自卖自身,去颐园当丫鬟。之后,还委身仇人,当了东府侯爷的外室,这一切,不过都是为了卧薪尝胆,蛰伏在仇人身边,好找机会报复。
曹鼎是西府的钱袋子,那当然就是我的敌人。
那个老头是曹鼎的仇人,那么老头就是我的朋友。
所以,钱帚儿一直把此事记在心里,从正月十六开始,漫长的假期结束,衙门开了印,顺天府提刑所开始审判因假期累积的案子。
提刑所审这种小偷小摸的案子是公开的,普通人可以去围观,只要给衙役一些钱,还能在前排搬个小杌子坐着看,就像看戏似的。
钱帚儿碍于身份,不方便去这种人多眼杂的地方,就要丫鬟抹儿扮作小厮去听审的,打听老头和曹鼎到底有什么恩怨纠葛。
抹儿从正月十六就乔装小厮,坐在提刑所小杌子上听审,一直听到正月十七,终于轮到曹父的案子了!
曹父的罪名是偷窃。他是个烂赌鬼,烂赌鬼坑蒙拐骗,小偷小摸的坏事做了不少,在衙门里进进出出好几次,也发配过两次,只是他运气好,每次都刚好遇到大赦,在发配路上就被放了。
这一次,曹父大声喊冤,说自己其实是曹鼎的亲生父亲曹祖,父亲拿儿子的东西,怎么算的上偷呢?
捕快收了曹鼎的钱,当场作证,“……当年曹祖卖儿子,贪高价,卖的是死契,不能赎回。既然是死契,父子伦常当场断绝,生是主人家的人,死是主人家的鬼,断然没有亲爹再上去的道理。”
“奴婢无私产,曹鼎的东西,其实就是主人的东西,他明明偷的是张家的皮袄和银票,如何能说是儿子的?求大人明鉴。”
曹祖穷的叮当响,没钱请状师辩护,加上假期案件堆积如山,提刑官见人证物证俱全,曹祖又是个惯犯,提刑官没有耐心再审,想快点结案,就发了签打板子,打到曹祖招认为止。
曹祖是懒人,懒人都怕疼,打了两板子就受不了,“我招!我招!”
提刑官当场宣判,将曹祖流放到铁岭卫戍边……
抹儿烤着火说道:“我听说铁岭那个地方五个月都是冬天,大雪都能把房顶压塌了,曹父那个鬼样子,估摸熬不过第一个冬天,曹鼎真是好手段。”
钱帚儿一听,顿时有了兴趣,“偷窃之罪,又不是什么杀人放火的大罪,可以用钱赎罪。”
抹儿说道:“瞧那穷样,那里有银子赎罪?再说了,曹鼎买通了捕快,一直盯着他呢,断不能去赎的。”
钱帚儿笑道:“我不会真的出钱赎他。如今冰天雪地,至少要等到春暖花开,路好走了,不冷不热的时候,衙役们才会将这些小偷押解出京,远赴铁岭卫,所以,曹祖还会在顺天府衙门监狱里多关一段时间。”
“这种穷途末路之人,最好控制了,给他一点点甜头和盼头,他就能为我卖命。都说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这种卑劣的废物,不用白不用,我要利用他去搞垮张家。”
第99章 第九十九回:送牢饭仇人养老狗,翻账本三年又缺钱
第九十九回:送牢饭仇人养老狗,翻账本三年又缺钱
钱帚儿把脸涂黑了,也扮作小厮,她是教坊司乐官臧贤的女乐班子的人,惯会唱念做打,无论身形还是声音都学的像,看起来就是个少年。
把客人吃剩的饭菜一股脑倒进一个陶罐里热了热,然后用一个草编厚帘包裹着,提着罐子来到顺天府衙门的监狱,给了衙役几个钱,“行行好,让我进去送个牢饭。”
曹祖这十来天在监狱吃的比猪还差,听说有人给他送牢饭,顿时狂喜,“你是谁?是不是我儿子曹鼎派来的?我就知道他不会这么绝情!快,就说是误会,把我放出去啊!”
钱帚儿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冷冷道:“我就是来送个牢饭,这么多废话,你到底吃不吃?不吃就我走。”
“吃吃吃!”曹父双手从监狱铁栏杆里伸出去,指甲又长又黑,就像地狱的恶鬼。
钱帚儿把陶罐递过去,虽然这些东西在山东菜馆只能叫泔水,再经过炖煮之后,已经辨别不出吃的啥菜了,但这是热的啊!而且还有蛋有肉!
曹祖风卷残云般,很快将陶罐里的热泔水吃干净了,连汤汁都不剩。
钱帚儿收了罐子就走,临走时说道:“你老老实实的坐牢,养好身体,别死在里头。在这里不要胡说八道,什么曹鼎,张家,都不准提一个字。只要你听话,隔三差五会有人给你送一顿好饭。”
曹祖闻言,更加以为是儿子曹鼎的人了!忙道:“是,你转告他,就说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会听他的话,求他撤了告,我不想被发配到铁岭卫啊!听说那里是苦寒之地,我这把年纪,熬不过冬天。”
钱帚儿说道:“你想错了,我不是曹鼎的人,但我厌恶曹鼎为人,仗着有张家当靠山,连父亲都不认,这还是个人吗?但我是个小人物,斗不过曹鼎和张家,胳膊拧不过大腿,自己过得也不在怎么样,只能搞点剩饭剩菜给你送牢饭。”
“这牢房好多曹鼎的耳目,你说话小心点,不要再提曹鼎和张家了,小心他们在牢房就弄死你。”
“马上春天就到了,各种瘟病,牢房里病死几个人很容易的,你得活着,活着才有希望出去。”
曹祖听了,心都凉了半截,“你不是他的人……我出不去了。”
钱帚儿说道:“你以前两次发配,都遇到大赦,路上就放了,一次是正德皇帝出生,第二次是正德皇帝登基,可见你是个有时运的人,好好活着,活着就有机会。”
曹祖刚刚吃了一顿热饭,肚里有食,心中不慌,又听到这些暖心的话语,顿时有了希望,扑通一下,隔着铁栏杆给钱帚儿跪下了,“公子的大恩大德,曹祖没齿难忘!”
钱帚儿看曹祖,就像看一条穷途末路的老狗,很好,我将老狗养成一头老狼,再找机会放出去咬张家。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张家这边浑然不觉有人一心想要搞垮东西两府,东府正紧锣密鼓的筹备着大小姐的盛大婚礼。
大少奶奶夏氏刚刚接手中馈就要操办大事,着实有些吃力,老祖宗晓得孙媳妇的难处,就跟王嬷嬷说道:“如今你升了如意一等,她在紫云轩可以独当一面了,你腾出手来,得空去东府那边,帮一帮夏氏理家,横竖忙个一月,送德华出嫁,就清闲了。”
王嬷嬷心道:唉,天生忙碌命啊,好容易有个如意顶上去了,现在多添了活。
不过,王嬷嬷是愿意帮助夏氏的,毕竟她说到底也是长房长孙这边的人。
王嬷嬷风风火火去了东府议事厅。东府的当家主母变成了大少奶奶夏氏,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大到国家,小到小家,也是一样的道理。
东府议事厅桌椅板凳都换了新的,就连铺在炕上的毛毡都变了!
毛毡上的图案是花开富贵——图案是牡丹花。
不仅如此,连案几上摆放的盆花也是牡丹!这些盆花都是暖棚里养着,提前催开的,什么魏紫姚黄等等品种皆有。
东府的正院附近多少年没有见到牡丹花了?
这是先侯夫人王氏最爱的花啊,曾经正院里的花园只有牡丹,并无杂花,后来周夫人进门,把正院所有的牡丹花都拔了。
牡丹终有重开日。
王嬷嬷看到这些牡丹,眼睛都湿润了,对大少奶奶夏氏又多了份好感,心想就凭这些牡丹花,别说我眼睛快瞎了,我就是鞠躬尽瘁死在这里也值得啊!
“嬷嬷来了?快坐。”夏氏说道。
此时议事厅只有夏氏,魏紫,和大管家娘子腊梅在,这三人都是自己人,魏紫坐在夏氏身边的脚踏上,腊梅坐在西面靠墙的第一张交椅上。
见王嬷嬷来了,魏紫和腊梅都站起来行礼,夏氏依然坐着,腊梅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了王嬷嬷,她改坐在王嬷嬷的下手。
四人坐定,开始说正事。
夏氏指着炕上的一堆账册,面有忧色,“嬷嬷,自打我前日接手中馈,就先把家中钱库里的账目查了一遍,咱们东府钱库里可以直接动用的现银,已经不足三万两了。”
“我要魏紫列了单子,粗粗算了算婚礼所需的银两,要想像老祖宗说的那样,要办的盛大好看有面子,匹配的上大小姐将来定国公夫人的诰命,至少要准备三万两,才能办的像个样子。”
“如此,把钱库掏空,才能办好这场婚礼,可是咱们日常要过日子的开销也需要钱。”
“离收今年田庄的春租,至少需要再等两三个月,秋租就更遥远了,这远水解不了近渴啊。嬷嬷,现在该怎么办?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也想办的体面,但钱不够啊。”
王嬷嬷都听懵了!觉得这句话似曾相识,三年前颐园刚刚修建完毕时,东府这样这样哭穷,怎么三年后还——
真是活见鬼,鬼打墙似的!困扰她的问题,三年过后,还是钱钱钱!
王嬷嬷问亲外甥女腊梅,“三年前,东府钱库填了三十五万两银子,这三年就见底了?平均每年要花十多万现银?东府每年春秋两季的租子、还有外头店铺的进项、房子的租金呢?”
腊梅拿出一个账本,“那三十五万两刚入库时,过年加上大少爷的婚礼就花了近五万。”
“之后,因帐上银子多,这三年侯爷花钱大手大脚,一共花了十七万两,以去年为例,侯爷去年一共从账上支走了五万多银子,支银子的明目什么都有,什么买古董字画,就一万多,置办和修缮宅院,也是一万多——据说是给外头养的外室开店用的,再就是访亲会友,什么买一匹汗血宝马就是好几千银子——结果还养死了,哎哟,您自己看。”
王嬷嬷翻看厚重的账本,确实,侯爷花销最多,占了一半。
这个家说到底,侯爷才是主人,侯爷花钱,不需要任何批准。
这里没外人,腊梅就实话实说了,“侯爷平日很少住在府里,在外头养的好几个外室,不仅仅是花钱,外室住着侯府的房子、甚至用侯府的店铺开铺子,都是不用交租金的,这样钱库就少了很大一笔租金的进项。房租每年都收不全,还每年搭进去好大一笔修缮的费用。”
“这些修缮的费用,基本上把其余的租金都花完了,我晓得这里头有猫腻,主管修缮的肯定贪了很多银子,可是账目就在这里,侯爷都点头准了,来禄就是个管家,他不同意也不行,只能签了准字,要钱库兑银子。”
“还有,侯爷除了银子,库房里的金银器皿,古董玉器摆件、绫罗绸缎、堪比金价的云锦蜀锦也是一车车的往外领,这些东西领出去就没有还回库里的时候。”
东府侯爷基本不在家,因为他在外头有好几个家,但奢侈的生活是不变的,在侯府里享受的是什么,在外室那边也一样。
把大头说完了,腊梅拿出剩下来的账本,一本是颐园的,一本是东府的。
“颐园养着老祖宗和三位小姐,以及两百多个伺候的人,一年开销差不多两万——咱们老祖宗不喜豪奢,已经算是过得节俭了。”
“东府这边,有三位少爷,一位侯夫人,一位大少奶奶,养着三百多个下人,一年开销差不很多三万。”
“以上说的都是现银的开销,不算其他,一年十几万,有时候还打不住。”
说完了大致开销,腊梅说收入,“房屋租金我刚才已经说过了,基本上收到了租金转手就填进去花了,可以忽略不计。”
“再说咱们府里收入大头的田庄,我们东府各地的田庄加在一起一共一千二百一十倾。(注:田地数据来自《明代外戚研究》)“
“这三年勉强算是风调雨顺,有时候这边田庄受灾,那边是丰收的。咱们东府加上颐园上上下下五百多号人吃的粮食蔬菜肉禽蛋奶水果基本是各地田庄送过来的,可以自给自足。”
“除了供咱们五百多人吃喝,田庄每年也剩下不少出息,拿出去卖钱。但田里的东西不值钱啊,这三年风调雨顺,粮食肉禽的价格都跌的不成样子,谷贱伤农,卖不了多少钱,到手能有三四万就不错了。”
“但是,咱们东府和颐园大厨房每年花钱从外头采的食材在一万两左右——都是给主子们或者请客时必须要用的珍贵食材,咱们田庄不出产这些,这个数目并不算多,咱们每年单是买玉泉山的泉水给主子们泡茶做饭用的花费就是五百两左右。”
“还有,遇到过年这种大节庆,开销是平日的数倍,还得另算,有多少银子都不够使的。”
“哦,对了,还有个宝庆店也是进项,但这个官店在白杏手里白瞎了,赚的钱只有人家西府宝源店的十分之一,一年下来,经常一万不到,顶多能平了厨房采买食材的帐,其他的,就不指望了。”
腊梅一边说,王嬷嬷一遍在心里噼里啪啦打算盘,确实,就这个花法,经手的管事们再剥去一层皮,出项是进项的数倍之多,三十五万银子可不就三年花完了嘛!
如今账上还有近三万两的现银,已经谢天谢地了!
王嬷嬷合上账本,说道:“这样的开销,出项远远大于进项,为何这三年你和周夫人都没有提俭省之计?”
腊梅说道:“如何俭省?侯爷三年提走十七万现银,侯爷是一家之主,谁都不能说个不字。剩下的要支撑东府和颐园,该从何处俭省呢?颐园肯定不行,不能委屈了老祖宗和三位小姐。”
“东府嘛,周夫人是不可能裁减她自己房里的,三个少爷在京城都算是懂事的少爷了,没有惹过是非,不能再俭省他们。”
“主子们都不能动,那就只能从五百下人那里开始俭省。可是这五百多人,多少是奴字辈的奶奶们,不少人是国公爷还在世时就开始伺候了,辈分高,且互相联姻,同气连枝,从谁的头上俭省都不乐意,轻易动不得他们。”
“再说了,咱们这堂堂侯府人家,得需养着这么些人,才能撑得起侯府的排场啊。”
“就像大小姐的婚礼,从咱们家已经发出的请帖来看,流水席至少要摆一百桌,那么多客人,没有这些个下人引导、伺候着,岂不乱了套?谈何体面呢?”
说的王嬷嬷哑口无言。从外头看,都说张家家大业大,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可要把这个架子撑起来有多么费劲,只有自己人知道。
但,架子就是面子,一旦撑起来,就得一直撑着,不能停,停了就露出里头捉襟见肘的里子来,没有了面子,显示出败落之相——就像如今周夫人的娘家庆云侯府一样,被人瞧不起。
这是王嬷嬷不愿意看到的。
王嬷嬷叹道:“外人看我们,只道是家大业大,煊煊赫赫,殊不知大也有大的艰难,被架到这个地步,撑不起也得硬撑,这几日咱们还偷偷笑话庆云侯府,现在咱们也要快露出马脚,被人笑话了,这可如何是好。”
魏紫安慰王嬷嬷,“那三十五万两银子已经花干净,没心事了。侯爷今年再要五、六万银子也是没处要去。没有钱养那么多外室,就把外室们遣散了,房子店铺就能空出来收租金,多了一项进项。”
“以后靠着田庄的收益,还有夏收如果能把宝庆店的生意做起来,咱们的日子还是能过的。”
“为今最重要的,就是如何把大小姐体体面面办婚礼的钱凑齐,只要过了这一关,其他都好说。”
王嬷嬷说道:“这春天是青黄不接的时候,田庄是一丝油水都榨不出来的,要想快点把银子凑齐,只有典当府里暂时用不上的大家伙,等收了田租再赎回来。”
夏氏没有想到从婆婆手里接下的是一个烂摊子,一上手就是要变卖家产!
这是败家之相啊!夏氏忙道:“不行,我刚接手中馈就典当家产,虽说是事急从权,但说出去不好听。我的嫁妆银子能够贴补一些。”
王嬷嬷不想夏氏一上来就吃亏,说道:“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咱们张家怎么会要一个孙子媳妇贴钱呢?钱大半是侯爷花的,如今府里的钱办了婚礼,过日子都不够了,那就要侯爷想办法补这个窟窿吧——我去跟老祖宗说去。”
只有老祖宗能够管一管侯爷了。
腊梅忙站起来说道:“我和姨妈一起去。”
腊梅此举,是有主动担责的意思。但王嬷嬷知道,责任不在她——钱又没花在她身上!她也就帮周夫人管管家,大项的花销是做不了主的。
王嬷嬷说道:“你是个年轻的媳妇子,脸皮薄。老祖宗早就见惯了我这张老脸,缺钱这种没脸的事,还得我去说。”
夏氏忙道:“我和嬷嬷一起去见老祖宗吧。”
“大少奶奶千万别去。”王嬷嬷连忙阻止,“你才接手中馈两天,前头的事情和你无关。再说你一个儿媳妇也不好说公公挥霍无度、婆婆治家无方的事情。”
王嬷嬷回颐园的路上,身心俱疲,三年前,因修缮颐园,东府也是遭遇巨额亏空,偏偏即将要过年了、大少年婚期将近,一切都要花钱,是她向老祖宗献计献策,年底“杀猪”好过年,逼着姐姐姐夫吐出了多年贪墨的钱财,一共三十五万两。
本以为东府有了这些银子,从此就能摆脱亏空,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王嬷嬷万万没想到,三年后,东府又回到了亏空的原点!
这一切,让王嬷嬷觉得她的付出就像一场笑话似的,姐姐姐夫也白送了性命。
这一次,又从那里再发二三十万银子的财呢?
王嬷嬷也不知道啊!
自从修了这园子,东府败家的速度,就像她渐渐失明的眼睛一样,病情如山倒,她也无能为力!
这一回,王嬷嬷去松鹤堂见老祖宗,依然是说东府缺钱的坏消息,但她没能再献计献策了,“老祖宗,现在该怎么办?请老祖宗示下。”
老祖宗内心震怒,但表面依然平静。
芙蓉伺候老祖宗多年,从老祖宗轻颤的嘴角,能够看出她此时不好受,连忙化开了一颗宫廷内造的救心丸,服侍老祖宗喝下了。
老祖宗服了药,漱了口,问王嬷嬷,“王善家的,你是府里办事办老了的老嬷嬷了,依你看,现在该如何去弄救急的银子?”
王嬷嬷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这一回,恐怕让老祖宗失望了,我也没法子,起初我还想着先典当了府里使不着的大家伙,等收了田庄的春租秋租再赎回来。”
“可是,来的路上我想了想,即使收了春秋两季的田租,也只够养东府,颐园每年二万两银子的开销从何处来?更没有钱去赎回典当的大家伙了。”
“那就不典当,反正赎不回来,还不如直接卖了,价格还能高些。可是,变卖家产,是败家之相。这种大事,不是我这这种老奴能做得了主的。”
其实粗粗算一算东府的进项和支出,就能算出来东府最大的进项田庄,其实只够养东府,每年收支可以打平。东府根本没有能力供养颐园!
但东府是长房,继承宗祧,张家祠堂都在这里,东府不养老谁养老?
以老祖宗的年纪和身体,三十五万银子足够供养到老祖宗进棺材,可是东府侯爷一人就支走十七万两银子,愣是把老祖宗的养老钱给弄没了。
老祖宗深吸一口气,说道:“等我闭了眼,随便他们变卖家产,反正我不知道。但是现在不可以,德华要出嫁的节骨眼上,张家不能出这种丑闻。”
“芙蓉,派外头小厮,把我那不争气的老大叫进来。”
王嬷嬷忙道:“大老爷早上赏了赵铁柱银两马匹之后,就出了门,不知往何处去了,大老爷行踪不定,有时候一连好几天才回来,有时候一个月都见不着人。”
老祖宗冷冷道:“他是故意避风头去了吧,知道场面不好收拾了,拍屁股走人,留下一堆烂摊子,反正有人替他收拾。”
这个大儿子是养废了。没办法,国公爷去的早,且国公爷一死,老祖宗就被先帝和张太后接到宫里居住了,才是少年的大老爷早早就继承了侯爵,无人管束,养成了浮浪性子,除了吃酒享乐养外室,啥也不会。
不,有一项还是挺会的,就是逃避。
这会子不知躲在那个外室的温柔乡里醉生梦死呢。
想把东府侯爷弄来解决问题,是不可能的了。
老祖宗只得说道:“芙蓉,要小厮把我的小儿子叫进来吧。”
二儿子对女色没有兴趣,西府除了崔夫人,就只有花姨娘,并无其他姬妾了。
西府侯爷平日里喜欢和门客幕僚们清谈、评鉴把玩古董字画,欣赏珍禽异兽,或者举办一些文会,请有名的文人墨客到场,吟诗作赋,写花样文章,然后集结成册,以便颂扬他宽厚待人、礼贤下士的名声。
虽然这些爱好也十分花钱——甚至比东府侯爷养外室花的多的多,一场文会花费上千,甚至过万的也有——文人的润笔费比花魁娘子高多了,但是,西府侯府会搞钱啊!
且不说宝源店这种会下金蛋的摇钱树。咱们单说田庄,各位看官,你们知道西府有多少田地吗?
一共一万八千六百余倾!比东府的一千二百一十一倾多出十倍不止!(注:田地数据来自《明代外戚研究》)
第100章 第一百回:为面子西府贴东府,怼母亲言华放大招
第一百回:为面子西府贴东府,怼母亲言华放大招
能够解东府燃眉之急的,只能是西府。
老祖宗说道:“……实在没有办法了,不得已向你开这个口,你先借给东府三万两,等你那个不成器的大哥回来,我要他立刻向皇上奏请五万的盐引,等用盐引换出现银来,就立刻还给你。”
都姓张,同母所出,东府若是办婚礼捉襟见肘,丢了面子,西府脸上也无光,西府侯爷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西府侯爷立刻说道:“我们是亲兄弟,什么还不还的,就当是奉养母亲了,这是身为人子的责任,何况这三年容华一直在颐园陪着老祖宗。”
老祖宗摇头,坚持不允,“一码归一码,养老是长房的责任,也是长房的荣耀。怎么能让你出钱,让长房白得了名声?”
“这天底下多少家族分崩离析,好多都是老人老糊涂了,见长子没钱,次子有钱,以为就像两碗水,把水多一碗倒进水少的碗里,这样两碗水就一样多了,这多简单啊。”
“可是,这就是乱家的根源,那水多的委屈,那水少的不仅不感恩,还觉得理所当然,恨不得再多倒一些。其实啊,就是把水都倒给他,他也不会满足的。”
西府侯爷闻言,忙道:“不委屈,应该的。”
老祖宗说道:“我虽老了,但事理还是明白的,人心不足蛇吞象,你大哥已经是废了,你大嫂又是个立不起来的糊涂人,我不能把你也拖进来。“”既分了家,各家门,自家户,一根萝卜一头蒜也要算清楚,以后你们兄弟才好见面啊。”
见老祖宗坚持要东府还钱,西府侯爷不在推辞,说道:“我这就去要钱库调银子,这个数目不小,要去外头几家钱庄里分别去取。”
老祖宗说道:“这事你要跟你媳妇说清楚,是借,不是给。”
老祖宗要面子,不好意思向儿媳妇开口借钱,跟儿子说简单多了。
西府侯爷说道:“崔氏贤惠、识大体,她一定会同意的。”
西府,建昌侯府,正院。
崔夫人听丈夫讲了东府借钱的事情,她很恼火,但是碍于老祖宗充当中间人的面子,不好直接发作,几乎咬碎了银牙,胸中憋着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
崔夫人那个火啊,也懒得再给周夫人保密了,直接把铜鎏金充当金器的事情抖了出来,“……论理,我不该跟你说这些大嫂的过失,以后跟庆云侯府走礼时仔细些就行了。可是现在连大哥也……咱们府里的银子又不是大风刮来的。”
“填窟窿这种事情,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永远都填不满的。咱们不扯远的,就说大嫂用嫁妆贴娘家填窟窿这件事,这才几年?连一件珍珠衫都要典当,可见大嫂如今手上有多么窘迫,咱们家不能步大嫂的后尘啊。”
闻言,西府侯爷有些不悦,“我们又不似大嫂这样糊涂,去填无底洞。再说了,咱们是借,又不是给。大嫂给庆云侯府填的钱财,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的。咱们有老祖宗作证,等大哥奏请五万盐引,立刻就还了,怎么能混为一谈呢?”
崔夫人说道:“大哥的秉性,你心里清楚,油锅里的钱还要捞出来花呢,等他得了盐引,换了钱,那钱早不知去那里了,还轮得上咱们。”
崔夫人还有句忍住没说:连老祖宗养老钱都花干净的人,你还指望他还亲弟弟的钱?
做梦去吧!
崔夫人一席话说的西府侯爷面红耳赤,毕竟是自己亲哥,被媳妇这样说,脸上不过去,西府侯爷说道:“我与大哥同出一母,东西两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德华要出嫁,婚礼若办的捉襟见肘,我们西府面子往哪里搁?”
“再说了,即使东府不还这三万两银子,也没什么,我们难道缺这点银子使么?我们就当是奉养老祖宗、给德华添嫁妆了。你向来是个识大体的,怎么这都不明白?”
崔夫人见丈夫都说出这种话了,知道自己已无力改变结局,再争辩下去,会伤了夫妻情分。
崔夫人觉得,像丈夫这样的男人,不沉迷女色,还能源源不断的往府里弄钱,她只需打理好家务,维持侯府的体面,从不用操心钱库的来源,用多少就有多少,这在京城各大豪门世家里,西府侯爷已经算是好丈夫了。
如果跟丈夫红了脸,闹起来,别人只会说她小气,不识大体。
为了三万两银子,确实不值得。
崔夫人衡量着利弊,强颜笑道:“你说得对,我一时被大嫂娘家送的假货气糊涂了,转不过弯来。且看在德华和老祖宗的份上,我们都要出手帮一帮东府,都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嘛。”
西府侯爷很满意妻子态度的转变,说道:“既如此,真是皆大欢喜了,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等小气的人。”
于是,西府侯爷去吩咐账房和钱库去取钱。
见丈夫出了正院,崔夫人收起了笑容,喃喃自语道:“希望真的就这么一次救急……”
与此同时,东府正院。
周夫人在暖阁里拣佛豆,拣佛豆心要诚,焚香沐浴就不用说了,最好不沾荤腥,要吃素。
今天是茹素的第三天,周夫人还勉强还能忍,就是肚子没有油水,拣了一会就饿了。
正在犹豫着要不要破戒,吃些荤的时候,外头周嬷嬷说道:“二小姐回来了!”
听说女儿来了,周夫人赶紧放下佛豆,“言华,这个时候回来做什么?是不是有什么不好听的风言风语传到你耳边了?别听她们胡说八道,没有的事儿。”
“都没有。”二小姐张言华提着一个小巧的食盒,说道:“太后娘娘派了内侍给老祖宗送些内造的药丸还有些宫廷内造的点心,老祖宗不能吃点心,就要芙蓉姐姐分给了我们三姐妹,我把我这份拿过来,给娘尝尝——这是太后娘娘的恩典,娘可不要辜负了。”
母女两个经常吵架,但是吵归吵,得知母亲每天茹素拣佛豆,张言华还是心疼母亲的,否则也不会巴巴的找理由给周夫人弄来张太后赐的点心。
点心大部分都有猪油,比如酥皮点心——酥皮就是猪油和糖做的起酥烤制而成的。
周夫人就是馋了,一口气吃了六块点心,差点噎着,张言华又递了茶,周夫人一起喝干,又吃了两块,这才停住了,说道:“以前觉得油腻,现在觉得好香啊。”
周夫人是侯门女,出嫁就是侯夫人,从未吃过苦,到了这个年纪,居然把好好的日子过成这样了,连个酥皮点心都是无上美味。
张言华见母亲唇边还有点心渣,就拿出自己的手帕,递给母亲,指了指唇角,“擦一擦。”
周夫人尴尬的接过帕子擦干净。
张言华看着匣子里的佛豆,“母亲每天都要拣一匣子么?要拣到什么时候?累不累?”
周夫人说道:“替老祖宗积福报,保佑太后娘娘身体健康、皇后娘娘早生龙嗣,怎么可能累呢?我不累,每天拣到吃晚饭的时候就拣完了。”
张言华说道:“那就是要拣整整一天了?”
周夫人说道:“一天就一天,反正也没别的事情做。”
如今当家主母的宝座都没了,闲着更加闹心!
见母亲还嘴硬,张言华又心疼又上火,“母亲如今还不知悔改,这佛豆就得继续拣下去,把枷锁往自己脖子上套,就不知道解下来吗?”
周夫人脸色煞白,“你还说没有听见风言风语,你分明……是谁?是不是王嬷嬷?一定是那个如意传我的坏话!”
张言华连忙解释道:“不是她们!人家王嬷嬷,如意在颐园一直对我恭恭敬敬的,娘瞎想什么!是——是红桃告诉我舅舅家送假货的事情!”
周夫人难以置信,“怎么可能?红桃我亲手调教出来的,最忠心不过的丫鬟。”
“她现在的主子是我。”张言华指着自己的鼻子,“她对我的忠心早就超过了对母亲,心里只有我一个。母亲这几年一直往娘家贴自己的嫁妆,连珍珠衫都典当了,这下把红桃急坏了,生怕母亲把给我准备的嫁妆都贴出去了。情急之下,就说漏嘴了,被我逼问出来的。”
“母亲啊母亲,您是怎么想的?大姐姐出嫁十里红妆,我的嫁妆是一箱箱当票,那相当好看啊。”
周夫人红了脸,“你别瞎说,我的嫁妆田还有店铺房产都没动,将来平分给你和你二哥哥。拿出去绝对不比你大哥哥和大姐姐差。我动的只是一些暂时用不上的东西,老祖宗不喜奢靡,自打老祖宗回家,我就没穿过那件珍珠衫,以后也不穿,白白放在衣橱里,等珍珠变成鱼眼珠就不值钱了,还不如……”
看着女儿嘲讽的目光,到最后,周夫人自己都编不下去了,索性说实话:“那是你亲舅舅家,出了这种丑事,我当然要拿钱平事,要不然连你也没面子。”
张言华牙尖嘴利,“哦,依母亲看,我现在就有面子咯?”
“你——”周夫人被怼得哑口无言。
现在,原配把继室压的死死的,连个死人都斗不过,还名誉扫地,被迫拣佛豆躲羞。
老祖宗这么做,已经很善良了,没让她出去难堪。
张言华问母亲,“大姐姐即将出嫁,我想送她一整套珍宝阁的金嵌红宝石头面首饰,一套云想楼的云锦衣裙和鞋子,加在一起大概八百两银子,我凑了三百两,还缺五百两,想母亲给我贴补上,母亲给不给?”
张言华单刀直入,“杀”了个周夫人猝不及防,“我……我暂时拿不出,但是……你等等,我那里有现成的一套金嵌红宝石头面首饰,把首饰拿到金店里炸一炸,金灿灿,黄橙橙的,就跟新的一样。至于云锦衣裙和鞋子……我嫁妆里还有两匹云锦,拿去让针线上的女人赶一赶工,做好了给你送去。”
张言华说道:“既然如此,我就收下。希望以后母亲有什么好东西,也想一想我,或者想一想未来的二嫂,别总是往舅舅家里送,您送给我们,我们念您的好,您填给舅舅家那么多东西,这些年得了什么好?”
周夫人不说话了。
张言华说道:“您得了一腔子抱怨,舅舅从未感恩您的帮忙,还说这些嫁妆本就是您从娘家带走的,这会子娘家情况不同往昔,您贴补一些嫁妆又怎么了?”
“东西是当初出嫁时是娘家给的,这话没错。可这都是您正当分来的家产啊,难道当初您出嫁时搬空了庆云侯府、舅舅一分没得?那家产大头,连同爵位不都是舅舅分走了嘛?”
“是舅舅守不住家产,把好好的侯爵府给败了,又不是您,凭什么您去收拾这个乱摊子?”
“道理我都懂。”周夫人说道:“可是……可是都是应急,侯府那么大个架子,这些年进项少,支出多,撑起来不容易,我不贴补一下,指望谁去?”
张言华说道:“既然撑不住这个虚架子,就别强撑,学学人家会昌侯府孙家,俭省度日,送礼就送田庄的风物,五服之外的亲戚就不走动了;五服之内,随礼最多就十两银子;用不着的下人全部放出去,不养闲人,侯府只有五十来个下人;住不着空房子就租出去收租金,人家依然是侯府。”
东西两府都喜欢拿会昌侯府孙家举例子,因为孙夫人是西府先侯夫人、西府大少爷的亲娘嘛,两府跟张家也是亲家之间的人情走动。
周夫人低头嘟囔道:“那多没面子啊。”
张言华反问道:“送假货就有面子?反正我从红桃那里知道这个丑闻之后,都没连脸见三妹妹,连西府也一起被舅舅坑了。”
周夫人羞愧难当,无言以对。
张言华说道:“我这个人,向来不会劝人,只会怼人。您这样的人,谁劝也没用,想贴还是会继续贴的。只是,母亲想一想,倘若将我出嫁了,我二哥三天两头找我借钱贴补娘家,您说我给不给?”
周夫人心道:不给!
张言华说道:“反正我是一个钱都没有的——嫁妆里全是当票呢!”
周夫人平时都是给女儿张言华挑刺的,气得张言华跳脚,但无可奈何,今天反过来,被女儿捏住了“把柄”,“穷追猛打”的。周夫人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
不过,张言华一点都不痛快,反而觉得很悲哀,说道:“母亲要周嬷嬷开了箱笼,把那套头面首饰还有两匹云锦派人给我送过去吧,梅园里胭脂的针线最好,大姐姐喜欢她的手艺,我要她去做这套云锦的衣裙。”
“再晚些,怕是这两个也贴出去,我拿什么给大姐姐添妆呢。”
说完,张言华懒得劝谏,把点心匣子留在这里就走了。
周夫人继续拣佛豆,目光却落在女儿送来的点心上,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拣完佛豆,周嬷嬷进来收拾。
周夫人说道:“以后庆云侯府来了人,我就不见了。就说我病了,或者拣佛豆不得空。”
周嬷嬷问:“娘家的事情,夫人不管了?”
“不管了,就当普通亲戚走动吧。”周夫人说道:“我的嫁妆就是全部填进去也不中用,总要为一双儿女考虑一下,别到时候一个个全部都怨我。娘家败落了就败落了,虚面子是撑不住的,早日行俭省之法吧。”
与此同时,四泉巷,如意娘做了一桌子好菜,把九指长生也叫去家里,和鹅姐一起送别吉祥。
一夜无话。
次日早上,如意娘起来做早饭,看到柴房一夜之间堆满了砍好的木柴!
不用说,一定是吉祥睡到下半夜就早早的起床,点了灯砍出来的,砍完柴,吉祥就骑着马,出门和赵铁柱会和,两人一道去了天师庵草场,在豹子营开始他们的从军生涯。
泪水无声的滚落,如意娘双手捧着脸,手上都是泪,吉祥如意,这么好的孩子,我居然有两个!
前半生吃了那么多的苦,我曾经数次崩溃,大哭天道不公!原来老天爷都在后半生补偿给了我!
吱呀一声,门开了,鹅姐走进来,看着如意娘眼睛红红的,知道她心里不好过,说道:
“吉祥走了,我来跟你作伴。如今三少爷也大了,我调教的几个丫鬟也能上手伺候,白天我去看看,晚上回来,咱们两个一桌吃,一床睡。小鸟儿终究要飞出巢的,老鸟就老老实实在窝里待着吧。”
如意娘听了,再也忍不住,靠在鹅姐的肩头哭起来。
鹅姐轻声安慰她,不知道的还以为去当兵的是如意娘的儿子呢。
西府很快把三万两银子送到了东府的钱库里。
有钱了,主持中馈的夏氏在腊梅、魏紫、王嬷嬷的辅佐之下,紧锣密鼓的筹备大小姐的婚礼。
没钱的日子度日如年,有钱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
很快到了惊蛰,春雷震震,万物复苏,冰雪彻底消融,春雨绵绵,颐园的长寿湖,重新恢复了碧波荡漾的美景,去年秋天飞到南方的辟鹈也飞回来了长寿湖,二月十四,离大小姐出嫁的正日子只有三天了!
【作者有话说】
恭喜《吉祥如意》达成满一百章回的成就!有红包掉落!话说你们想要我写到多少回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