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八十一回:换心情如意考考你,设埋伏父子下死手
第八十一回:换心情如意考考你,设埋伏父子下死手
一听这话,吉祥和赵铁柱人生第一次觉得银子烫手,两人齐齐把银票递给如意,“你来保管吧。”
如意不敢接,“我把银票藏那啊?藏家里,我娘时常要出去做大席,进贼了怎么办?藏承恩阁就更不行了,若被人瞧见,我怎么解释一个二等丫鬟有两百两银子?”
说的也是,会给如意添麻烦的,吉祥和赵铁柱一合计,把银票都给了五戒,说道:“我们两个实在藏不住什么东西,我娘说,看我撅着什么腚就知道我会放什么屁。赵铁柱根本攒不下钱,一有钱就忍不住买吃的,他家里人一定会怀疑的。”
“我们三个是结拜兄弟,这银票就交给你,你拿去置办好看的法袍、朱砂、金漆等等行头,将来好赚大钱,就当我们入股了,以后你发达了,分我们点钱就行了;若是赔了,就当没有这二百两银子,不用还,反正我们拿着也是烫手,你拿去就已经帮我们解决了大麻烦。”
为今之计,只能如此,五戒都收下了,说道:“你们如此信任我,如意和九指叔做个见证,将来咱们一起发财。
银票的事情解决了,接下来就是找理由。
五戒主动献策,说道:“你们就说,在逛街的时候遇到我了,我请你们吃饭,赵铁柱吃撑了,肚子不舒服,我用鸡蛋给他做了推拿,就耽误回家了。”
吉祥摇头,“如意娘的性格你是知道的,最是善良热心慈祥的一个人,她一定会问,为什么不把五戒带回家一起吃?九指一家又不是外人。这大过年的,馆子的价格都贵,还要给打赏,你们怎么能让五戒这可怜孩子破费呢。”
的确,带五戒回四泉巷一起吃饭,这样做才合情合理。吉祥平时很懂事的,不可能要五戒在大过年的时候请客破费。
吉祥说道:“要不我就说自己逛街的时候遇到了五戒,大家去酒馆,没忍住,喝多了,怕我晃晃悠悠从马背上跌下来,五戒赵铁柱就把我扶到似家客栈里要个房间,要我在那里醒了酒再回去。”
如意说道:“鹅姨知道了你喝酒误事,肯定会罚你跪搓衣板的。”
吉祥说道:“今天初八,崔夫人回娘家住两天,把少爷小姐们都带到永康大长公主府里去了,我娘要跟着三少爷,她这几天也住在公主府里,不得回来。如意娘又疼我,她必定会帮我隐瞒,不会跟我娘说的。”
西府三个少爷一个小姐,虽然只有二少爷是崔夫人生的,但名义上都是崔夫人的孩子,崔夫人不能厚此薄彼,就干脆把少爷小姐们都带回娘家了。
众人想了想,这个理由能够服人,吉祥也不用受皮肉之苦,就都同意了。
吉祥要了一壶酒,用酒漱口,还在身上喷了一点酒,装作喝多了的样子。
大家统一了说辞之后,夜已深了,灯市依然游人如织,一片太平盛世的景象,众人要回家。
如意问五戒:“都这么晚了,你肯定赶不回翠微山怀恩观,你晚上住那里?”
五戒说道:“这附近有一家似家客栈,我凑合一晚得了。”
吉祥说道:“客栈那有家里舒服,你跟我回家住吧,我家里没人。这大过年的,你和我做个伴吧。”
于是,除了赵铁柱回东府家里,其余人都去了西府四泉巷。
果然,如意娘和胭脂都还没有睡,等着他们回家,只有长生在炕上呼呼大睡。
五戒扶着佯装头晕的吉祥回家,如意娘捅开炉子,做了一碗醒酒汤,交代五戒,“……吉祥醒了就给他喝,第二天就不头痛了。”
九指用一床被子裹住熟睡的长生,把他扛在肩上,和胭脂回家了。
如意泡着脚,和如意娘交代了说辞,“……我已经骂过吉祥了,娘千万别告诉鹅姨啊,自打成了人,他从来没有喝酒误事过的,这不过年嘛——他答应过我,不会再犯了。”
如意娘果然没有再疑,说道:“我省的,幸好鹅姐这几天都在永康大长公主府,不在家里,否则,我就是想瞒也瞒不住,吉祥至少得跪个搓衣板。哦,对了,九指送了一头羊,刚好五戒回来了,他喜欢吃羊,明天我就用羊头炖个羊杂汤,羊身子就烤着吃吧。”
“前几天我得了些牛骨髓,和蜂蜜一起和在面里打烧饼,做髓饼很香的,我记得五戒最爱吃这个,这些东西,我们一家,加上吉祥五戒,还有九指一家都够吃了……”
深夜,如意翻来覆去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凶徒挥着兵刃追砍吉祥两人的场景。
幸亏那些刀没有招呼到吉祥两人身上!
这件事就这样算了吗?如意有些不甘心,她差一点就要失去吉祥他们了,对方甩了两张轻飘飘的银票就能平事。
只是,她也明白,这个结果已经不错了,他们太渺小了,谈何公道?
可是,地位卑下之人,就能只能任人摆布,连公道不配提吗?
唉,这就是现实,如意总觉得颐园一片繁花似锦,如仙境一般的外表下,暗藏着无穷的争斗,她努力往上爬,方不被人踩在脚下。
外面的世界也是一样的,甚至,更加残酷。如意还可以在颐园往上爬,吉祥是个家奴,少年意气,每天练功,一腔抱负,却不知道该往何处施展,只能看大门……
如意越想越烦,就一扭一扭从自己被窝里扭进了如意娘的被窝里,把脸贴在娘的脊背上,听着娘的心跳,渐渐睡去。
次日,正月初九,如意娘把昨晚剩下来的菜热了热,晚饭当成早饭,众人都吃饱了。
饭后,九指继续去看大门当差,吉祥和五戒把长生留在家,帮忙看护,三个童年好友一起在铁丝网上烤全羊。
起初,长生看着道士打扮的五戒很陌生,有些害怕,怯生生的躲在吉祥身后。
看着昔日可爱调皮的小弟变成这样,五戒很心疼,他把头上的太极巾摘了,道袍也脱下来,换上吉祥的衣服,对长生说道:“我是你黒豚哥哥啊,就是那小黑猪……”
五戒捏着鼻子学猪叫,长生笑起来了,认出了他,“黒豚。”
说完,长生也学着他捏着鼻子学猪叫——童年的时候,顽皮的长生就是这样学猪叫挑衅五戒,五戒就跟他打架。
五戒比他大,高出半个头,打不过五戒他就哭着找姐姐胭脂,胭脂和如意正在井亭里玩翻花绳呢,被他吵得烦了,懒得理他,说他自己找打。
如今,已经是少年的两人对着一起学猪叫,就混熟了,然后一起抓着粗盐和胡椒粉在羊身上揉搓,腌制入味。
吉祥则挥着斧头砍柴,五戒赞道:“你的斧头真快,砍柴都听不到声。咦?上头怎么还刻着字?”
“一个虎字。”吉祥把斧头给五戒看,“街上买的,真是捡到宝贝了。几个钱就买了一把锋利的好斧头。”
其实这是曾经的大将石彪的斧头,刻着一个彪字,被九指生生磨去三撇,成了虎字,原本长生应该继承这把斧头的……唉,造物弄人。
屋子里,如意娘带着如意和胭脂打烧饼,用牛骨髓做髓饼,如意娘问她们:“你们和红霞什么时候去走百病?走一走,百病全消,一年身体无病无灾,健健康康的才好。趁着天气好,无风无雪的,赶紧去呀,等变了天,就去不成了。”
当母亲的,无非是希望孩子身体健康。
如意把胭脂揉好的面团用擀面杖擀开,说道:“红霞说这几天不是走亲戚,就是家里有客,要我们不用等她了,我们自己走就是了。娘,今年我想和娘,鹅姨,还有胭脂一起走百病,人多,热热闹闹的。”
一年就放这一次长假,如意还是想着尽量拉着娘在一起玩。
如意娘接过如意擀好的饼,贴在烧饼炉里,说道:“你鹅姨这几天都在永康大长公主府里,不过,咱们捎个信,晚上要她出来走百病应该可以,等中午吉祥吃了饭,就去长公主府找你鹅姨商量,你鹅姨也想你呢。”
门外砍柴的吉祥听见了,说道:“好啊,我中午就去找我娘,这回把长生也带着,说不定走一走,这呆病就好了呢。”
走百病一般是穿着白绫袄的女性结伴而行,小孩子,老人,或者体弱多病的也可以走一走,男人一般是跟在家中女性身后起个保护的作用,免得被登徒子骚扰。
胭脂跃跃欲试,说道:“我听说去年京城有个瞎子,走了百病之后复明了!吉祥说得对,我也想过带着弟弟走百病,说不定走一走就好了呢。可是我弟弟在过于嘈杂的地方会害怕,尤其是听到突然的鞭炮声和放烟花的声音,吓得浑身发抖。”
长生这个呆病受不得刺激,家里过年放鞭炮的时候,都会在他耳朵里塞上棉花团堵着。
家里有病人的人,总是期待着奇迹发生,会选择相信这种明显是骗人的传说,什么法子都想试一试,就是不肯死心啊。
于是,胭脂想了想,说道:“我跟我爹商量一下,在长生耳朵塞棉花,带着他走一段试试看,看能不能把这病根儿去了。”
吉祥隔着门说道:“行啊,到时候我们把长生圈在中间,别让人挤着他、吓着他便是。正阳门人多,我们就不走正阳门,去人少一些的什刹海走走,那里桥多,每个桥都走一遍,把这个呆病的病根甩一边去。”
京城走百病,当然是正阳门附近的人最多,因为传说正门阳门的门钉对妇人的生育特别灵验,就跟送子观音似的,那些一心求子的妇人都去正阳门摸门钉,门钉被摸的锃光瓦亮的。
吉祥问五戒:“你去不去?”
五戒继续用粗盐给羊按摩,“我想去,但是去不了。我们承恩观从初八到十五都有人去打醮或者做法事,比如昨天,就是来禄一家三口和王嬷嬷夫妻两人给来福夫妻做百日祭。”
“原本我也要去念经的,因观里的大香客钱老板要我去棉花胡同询问道家菜,我师父张道长才放我进城一趟,偷得浮生半日闲,今天吃了中饭,就要回道观了,去晚了师父会骂的。”
屋里的如意娘听见了,忙道:“中午你回去,把新烤出来的髓饼带一些,吃的时候放在炉子上稍微烤一烤,香的很。”
屋外的五戒心头暖暖的,“知道了。您的手艺没话说,我师父现在都还惦记着您三年前做的蟹酿橙和油炒蟹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如意听五戒说来禄一家人和王嬷嬷夫妇给来福夫妻做百日祭,心道:算算日子,来福夫妻因炸炕已经死了一百天了……到底是意外还是……
脑子里又掠过帚儿的身影。以往如意从未往这方面想,觉得就是意外,来福夫妻作恶之后的报应,但昨晚见到变成钱老板、心机深不见底的帚儿之后,她就生了疑心……
唉,不要再去想她了!如意猛地摇了摇头,想把脑子里的帚儿摇出去。
胭脂说道:“如意,你的脖子不舒服吗?怎么晃来晃去的?你洗手歇一歇,剩下的面团反正不多了,我来弄吧。”
如意娘笑道:“肯定是昨晚落枕了,她睡觉不老实,我们睡前还是一人一个被子,并排躺着。早上我醒来的时候,她不知何时钻进我的被子了,脚放在我的咯吱窝那里,脑袋在炕沿上,枕头早就踹到炕尾去了。这睡像,笑死个人了。”
胭脂也笑道:“睡觉没有枕头,早上起来脖子可不都是硬的嘛……”
胭脂和如意娘聊天打烧饼,如意洗了手,戴上护着脖子的羊皮帽子,去外头看少年们烤羊。
她坐在长生旁边,说道:“听说你今年在学堂里长进了不少,我来考考你……”
如意想了想,指着面前的烤羊说道:“正月初九好晴天,三人烤羊香喷喷!”
一听这话,吉祥和五戒都笑出声来,说道:“你还好意思考人家,快过来帮我们烤羊吧。”
长生可不管如意这句话是否粗俗,他立刻接起了飞花令,说道:“喷薄百日阴;阴风怒号,浊浪排空;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秋水共长天一色……”
长生没完没了起来,自己一个人玩飞花令——如意他们都没有正儿八经上过学,就是想接也接不上啊。
伴随着少年郎朗接飞花令的声音,烤羊和髓饼都渐渐烤出了香味,食物的气味驱散了笼罩在如意心头的阴霾,昨夜的惊心动魄都渐渐淡去了,生活还是要继续的,何况是这样美好的生活呢。四泉巷就是如意的根,她总能够在这里得到滋养。
就在四泉巷一片温馨的时刻,北城棉花胡同山东菜馆分店的离院,一场冷漠的饭局正在继续。
请客做东的是通州张家湾宝源店掌柜曹鼎。
这三年来,曹鼎飞黄腾达,他头脑灵活,是个做生意的料,他有个贤内助老婆曹婶子,加上身后有张家这个大靠山,宝源店在他们夫妻的经营之下,做的有声有色,已经是张家湾最赚钱的一个塌房了。
但是曹鼎今天脸上并无喜色,面对一桌丰盛的席面,请客做东的曹鼎没有动筷,面无表情的看着坐在对面埋头吃饭的客人。
客人是个胡须花白的老者,老者很饿的样子,几乎甩开了腮帮子吃菜,油点和食物残渣沾在胡子上面了。
曹鼎厌恶的移开目光,把玩着手腕上的一串核桃。
终于,客人吃饱了,打了个饱嗝,说道:“儿子,我很久没有吃过这么好的饭了。”
曹鼎冷冷道:“你这个烂赌鬼,连亲生儿子都卖了换钱。打听我发达了,跑来跟我相认。我告诉你,我虽然是宝源店的掌柜,但这个官店不是我的,是张家的,说到底,我只是张家家奴,身契都在张家账房里存着。”
“既然卖了身,就和父母没有关系了,生是张家人,死是张家鬼。你就是死了,也轮不到我给你摔盆守孝,吃饱了就走吧。”
曹父目光阴毒,就像盯猎物的秃鹫,“虽然你是张家奴,但我是你亲爹,我只要不死,你就得供我一碗饭吃,这天下就没有看着老子娘饿死的道理。你要是不肯养我,我就去衙门敲鼓告状。”
曹鼎说道:“你当初卖我,签的是死契,按照律法,我已经和你无关了。”
曹父冷冷笑道:“我知道啊,但我告状不是为了告赢啊,我只是想要把事情闹大,让所有人都知道通州张家湾最大的塌房宝源店掌柜曹鼎是个不给老子养老的不孝子。”
“律法之外,还有人情。管你是不是奴,你明明那么有钱却不给亲生父亲养老,你猜别人会怎么看你?还有没有人敢和你做生意?还有你们张家的两个侯爷都是大孝子啊,伺候着张家老祖宗,到时候,侯爷还敢要你当宝源店掌柜吗?”
“身为父亲,我给不了你什么,但是我可以让你什么都没有,努力半生,竹篮打水一场空。”
面对这样不要脸的父亲,曹鼎并不意外,他问道:“你想怎么样?”
曹父说道:“给我在京城置办一个大宅子,再买几户人家伺候我,每年给我五千两银子养老,我就不找你的麻烦。”
曹鼎说道:“不可能,宝源店不是我的,我赚的银子都要交给西府官中银库,每年从利润里抽一点辛苦钱,你的条件太高,我做不到。”
曹父说道:“怎么做不到,你这么聪明,又那么努力,想想法子嘛,我在似家客栈等你的好消息哟——哦,对了,我没钱付房钱,对客栈掌柜说,把账都记在我儿子宝源店曹掌柜名下,掌柜说签单需要十天结清一次,你记得去结账,别让亲爹流离失所啊。”
说完,曹父就起身走了,途径旁边的衣帽架的时候,要取他进门时脱下来的半旧不新的棉袄,棉袄旁边是曹鼎的出风毛貂皮大袄,毛针油亮顺滑,触手就是柔软温暖,老者就顺手把皮袄取下来,穿在自己身上,说道:“儿子啊,咱们爷俩换一件衣服穿,你爹都没皮袄穿,你当儿子的怎么好意思穿呢。”
曹鼎并没有阻止,就让曹父穿着自己的衣服走了。
曹父刚走出菜馆,行走在棉花胡同里,就被一群顺天府的衙役拦住了去路。
为首的铺快打量着曹父身上的皮袄,说道:“兄弟们,你们看这件皮袄像不像刚刚报官被盗的失主描述的那样?宝蓝色缎子面出风毛的貂皮皮袄,胸口这里有一块碗口大、绣成了蓝色睡莲花的图案,这是以前破了个洞,请了绣娘织补上去的。”
众衙役们纷纷说很像,就当场围住曹父,脱了皮袄,还从皮袄的暗兜里搜出了一百银子的银票!
“没错,就是一百两三通钱庄的银票!和失主说的一模一样!”
“人赃并获!”
当场就将曹父堵了嘴,五花大绑,扔进囚车。
囚车被衙役们推到顺天府衙门去了,曹鼎走出菜馆,给了捕快一包银子,“给兄弟打酒吃,要推官将这个盗贼速速判个流刑,流放的远远的,永不回京城最好。“
【作者有话说】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第82章 第八十二回:送厚礼曹鼎得手札,拍被子看见活阎王
第八十二回:送厚礼曹鼎得手札,拍被子看见活阎王
曹鼎是大兴县人,小时候家境殷实,是个地主家的小少爷,正儿八经读过书,但祖父死后,父亲继承了家产,无人管束,被一群人哄到了赌场,做局先让曹父赢了些银子,上了瘾,然后不出意外的成了个烂赌鬼。
烂赌鬼的下场都是一样的。
卖地、卖房子、卖老婆的衣服首饰、老婆被活活气死——若是没被气死,也会被卖了换钱。
赌瘾上来,曹父也顾不上传宗接代了,连亲儿子曹鼎也卖了。
好在曹鼎自幼读书识字,在张家没有干过粗活,一开始就在账房里头打杂,他机灵上进,搭上了管事们,陆续管了几个张家的铺面——当官的不方便行商贾之事,都是以家奴的名义开店。
常年混迹商海,认识了不少生意人,因而曹鼎在生意上是得心应手,成了小财主,后来靠着献龟壳上刻着“吉祥如意”等吉利话的祥瑞大老鳖,曹鼎得了西府侯爷的宠,成为宝源店的掌柜。从小财主变成了大富翁。
今日的曹鼎,掌握着四百多间仓库的大塌房,日进斗金,来往不是富商,就是官员,早就不是一个烂赌鬼父亲能够摆布的。
其实买房也好,每年五千两银子养老也罢,曹父提出的条件,曹鼎有这个能力满足。
但是,曹鼎亲眼见过曹父如何一步步堕落、变卖所有、丧失人伦亲情,连亲儿子都卖。
曹鼎深知烂赌鬼是没得救的,即使满足了曹父的要求,曹父很快就能把养老的银子输光,再把房子、仆人等等都变卖了,全部送到赌场,然后又光着身儿找曹鼎要钱。
曹鼎心里明镜似的。
所以,一开始曹鼎就设了个栽赃的局,去衙门报了失,买通了顺天府的铺快衙役。
然后,故意装作不想把家丑外扬的样子,约了曹父在以私密闻名的山东菜馆棉花胡同分店里设宴款待,让曹父放松警惕。
最后,故意把自己的貂皮大袄挨着曹父的半旧棉袄挂在衣帽架上,来了个“请君入瓮”。
果然,烂赌鬼一辈子都不会变的,见便宜就要,拿着曹鼎的皮袄就穿上了。
正好,被外头“守株待兔”的捕快逮了个正着。
在京城做生意,尤其是做大生意,常年在各个衙门都有打点的,曹鼎夫妻来京城其实不为过年,就是送礼走关系的,解决一个烂赌鬼易如反掌。
终于把这个恶心人的家伙送的远远的了!
希望今年春天冷一点,在押解的途中把这个老不死的冻死算了!
看着远去的囚车,曹鼎松了一口气,他中午被这个老不死的恶心的什么都没吃,正好方便他奔赴下一个饭局。
一个时辰后,曹鼎从江南菜馆里出来了,家里的马车来接他。
上了马车,曹鼎一愣,“老婆?”
曹婶子扔给他一身新衣服,“一身酒气,把衣服换一换,今天初九,刘公公终于有空见咱们了。”
“真的!”曹鼎大喜,“咱们连续送了三年的厚礼,今年终于见着真人了!”
曹鼎就在马车里换衣服,“以往我给刘公公送礼拜年,都是幕僚接待,今年刘公公终于肯见我了。”
曹婶子说道:“这三年来,咱们差不多送了一万,都是用真金白银砸出来的门路。你在刘公公面前乖一点,倘若能够拿到刘公公的手书,咱们塌房从海上来的货物,就只需抽二成的税。”
各位看官,你们是否还记得上卷书说过,朝廷从没有明言开海禁,但事实上已经允许私人搞出海贸易?
一开始,朝廷是抽二成的税,但因这是一个违反祖宗海禁政策的举措,所以并没有明文规定开海禁,也没有明文规定是抽二成的税,三年后再通关抽税的时候,已经是老油条的通关官员们可以把控的“范围”就大了。
有关系,抽二。没有关系,或者关系不够硬的,抽二点一,二点二……甚至抽三的倒霉蛋都有!
因为没有明文规定嘛!抽多少税,还不是人家当官的说了算。海商们有冤都无处诉!
虽然,抽三成的税,海商也能赚很多钱——可谁会嫌弃赚钱多啊!明明可以省下一成的税,为什么要交冤枉钱呢?
宝源店为了招揽生意,就和海商们合作,只要货物在放在宝源店仓库里交易,那么宝源店就可以出面帮助海商们抽二成的税,顺利通关。
想要少抽税,就要找关系,如今,立皇帝刘瑾的关系是最硬的。曹鼎换好了衣服,做好万全的准备,还拿出一面小镜子照照,抬了抬头,看有没有鼻毛旁逸斜出,有碍观瞻。
看着丈夫有些紧张,曹婶子安慰道:“你不要慌,虽然刘公公有立皇帝的威名,但是咱们是张家人,说出去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再说了,咱们送的是真金白银,刘公公这个人虽然贪了些,但收了钱,他是真的会办事,我听说——”
曹婶子朝着丈夫勾了勾手指,曹鼎赶紧把脑袋凑过去。
虽然在自家马车上说话,曹婶子还是很小心,低声说道:“我是听鹅姐说的,鹅姐说咱们张家大姑太太的女儿,东宁伯夫人。东宁伯夫人就是送了刘公公银子,给东宁伯弄了个两广总兵的官,你说厉不厉害!”
张家的大姑太太,就是张家已故国公爷的亲妹妹,也就是张家老祖宗的小姑子。
当年大姑太太张氏嫁给举人沈禄,后来张家出了独宠后宫的张皇后,张皇后又成了太后,沈禄这个张家的姑爷也跟着鸡犬升天,如今是通政司的通政使,虽然不是进士出身,只是个举人,但因背靠张家,自己本身又极会钻营,已经是正三品的实权文官了!
大姑太太张氏早逝,和沈通政使只生了个女儿沈氏,沈通政使一直没有续娶,对独女沈氏爱若珍宝,还给女儿寻了门极好的婚事,将沈氏嫁给了年轻的东宁伯焦淇——不愧为是张家的亲戚,在联姻上都是往高处攀爬,靠裙带关系维护家族利益。
这个东宁伯焦淇属于勋贵,在京城勋贵圈子里有个外号,而且是名字的谐音——“娇妻”,啥都不会,靠着祖宗的恩荫,空有个世袭罔替伯爵的爵位,只会靠老婆的钱和老丈人的权过日子。
其实这个外号很讽刺,因为东宁伯夫人这个真正的娇妻其实才是东宁伯府的主心骨,有钱有手段,有人讽刺嘲笑娇妻无用,甚至嘲讽没用的男人,也用“娇妻”这个词——就是不肯用“娇男”啊。总之,封建社会,男尊女卑,就是想嘲讽一个男人,也要把一个本来并无褒贬、用来形容女人婚姻状态的词泼了脏水,弄成污名后来骂男人。
东宁伯夫人和父亲沈禄都是善于搞关系的,沈禄只有这么个宝贝女儿,家产和人脉关系恨不得都给女儿,女子不能当官,女婿可以啊,一个女婿半个儿嘛。
于是,父女两个一合计,给了刘公公许多银子,给只有爵位,没有实权的东宁伯焦淇搞到了两广总兵的大官做!
女人自有女人搞消息的门路,曹鼎听了老婆的这番话,喜出望外,“太好了,刘公公收钱办事,东宁伯这个废物都能当两广总兵,我弄个抽税二成的手书应该不成问题,解决了咱们塌房海商们通关的难题。”
曹鼎靠近老婆说话,嘴里的气味就飘出来了,他刚从饭局出来,自然喝了酒,吃了肉,这两样东西在胃里发酵,嘴里气味臭。
曹婶子捂住鼻子,退回去,靠在马车板壁上,从荷包里取出一颗丁香,说道:
“含着,去去口臭。十五年前,我和鹅姐,如意娘她们一起去选花姨娘那里选奶娘的时候,就是因贪嘴吃了糖蒜,口气臭,第一关就被来寿家的给刷下去了。”
“前车之鉴,你马上要和刘公公说话,可不能重蹈覆辙。”
曹鼎赶紧将丁香压在舌底,说道:“你真是我的贤内助。等办完这事,我给你买十个镯子。”
镯子是曹婶子最爱的首饰。
曹婶子笑骂道:“你给我滚!等你想起来给我买镯子,我手腕上早就空空如也了。这大过年的,光是打赏和送礼,我至少从手腕上撸二十个镯子下来。昨儿个我买了一匣子镯子,金的银的玉的宝石的,什么都有,戴腻了我就赏人。”
曹婶子也爱花钱,但她挣的更多啊,曹鼎喜欢这个利索能干的老婆,童年那个破碎的家不要也罢,他有一个充满了奔头的新家。
曹鼎从未将生父找他的事情告诉曹婶子,甚至,对曹婶子说他爹早就死了——在踏入赌场的那一刻,父亲就“死”了。
那个老不死的,休想打扰我的家!
就在曹鼎下了马车,踏入刘公公府邸时,吉祥从永康大长公主府回到了四泉巷。
吉祥说道:“我娘说,明天崔夫人就要回西府了,就明晚结伴走百病。”
如意很高兴,去九指家,告诉了胭脂,明晚带着长生一起去,把长生这个呆病的病根儿“走”丢了更好。
且说另一头,曹鼎从刘公公府里出来,上了马车,拿出一封手札,迫不及待的跟老婆曹婶子分享喜悦,“拿到了!有了刘公公的手书,在我们塌房寄存货物的海商通关就抽二成的税。”
曹婶子也很高兴,“我就说嘛,刘公公拿钱是真的办事。”
曹鼎拿了手札,去了西府找侯爷,给刘公公送的厚礼他要做到账本上去的,是以“修缮房屋”的名义,当然不能直接说是送礼了,需要提前跟侯爷“报账”、打招呼的。
要不然,每个季度西府官中账房都会去宝源店查账,这个明显超出常理的“修缮费用”肯定会跟侯爷说上一嘴。
现在提前打个招呼,总比之后回京城解释好。曹鼎晓得自己最大的靠山永远都是侯爷,不能失去侯爷的信任。
外书房,西府侯爷看了一眼手札,说道:“这个老刘,胃口越来越大了。一万银子才弄来这一张纸。”
没有办法,大明规定外戚不得干政,像西府侯爷这种外戚,空有爵位,没有实权,需要通过利益交换才能达成目的,侯爷地位尊贵,当然不会亲自给太监送礼,需要家奴们跑腿出面。
曹鼎揣摩着侯爷的意思,说道:“幸好,这个刘公公拿钱真的办事。有了这张纸,至少能赚五万两银子,咱们还是划算的。”
西府侯爷说道:“你们宝源店年底的账目我看了,赚的的确比田庄要多,但是开销也大啊。”
曹鼎忙道:“宝源店最大的开销,就是打点关系。也就是修缮房屋那一项,但这一项不能省,省了会有大麻烦。”
这个道理,侯爷当然明白,他的表妹夫东宁伯焦淇两广总兵的官也是走了刘公公的关系得到的嘛。
只是呢,若是在以前弘治朝的时候,这刘瑾算个屁啊,叫他一声公公,就是给他面子了。要刘瑾办点事,根本不需要送银子,只需给个眼神,这个刘瑾就狗颠似的立刻就办了,哪里像现在这样,还要送重礼呢!
唉,怎么现在当皇帝的舅舅,还不如那会子当皇帝的小舅子舒服呢?
从小舅子到舅舅,空涨了辈分,却被一个公公骑在脖子上……
更要命的是,正德皇帝今年二十岁了,还没有子嗣呢!
皇帝不生儿子,那么张家的两侯爷就没法当舅爷爷啊,将来张家的前途堪忧。
想到这里,侯爷更头疼了,他挥了挥手,“知道了,你办事去吧。”
曹鼎告了退,谁知刚到门口,又被侯爷叫了回去,“等等,东府的宝庆店那边,年底算账,盈利还不到你的宝源店的一成利,怎么回事?你知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都是四百多间仓库的官店塌房,宝庆店差远了,偏偏东府排场大,需要花银子的地方多,马上又有大小姐张德华出嫁、嫁给定国公的大事要办,银子又不太趁手了。
曹鼎赶紧回去,站在侯爷身边,搓着手指,“这个……别人家的事情,我不好说。”
那是东府侯爷的家事,曹鼎是西府的人,他不想当恶人啊!
曹鼎滑不溜丢,侯爷佯装生气,拿起书桌上的镇纸拍了拍,“你就如实说,这里没外人。我大哥很头疼宝庆店的生意,自打奏请了这个官店,白挨了好多官员的骂,钱没赚几个。”
官店,用五百年以后的话来讲,就是国有企业,宝源店和宝庆店这两大“国企”归西府和东府两个张家,是正德皇帝给两个舅舅的甜头。
官店给了私人,国库的钱是不是就变少了?官员们能不反对吗?但这天下就是老朱家的天下,正德皇帝给了老张家这个舅舅家,给了就是给了,这就是皇权。
官员们除了骂,也没得其他办法,那就继续骂呗,年年都骂,已经骂了三年。
西府侯爷挨骂但是有钱赚,这东府侯爷赚的钱还不够挨骂的呀!
这大过年的,少不得在弟弟面前抱怨。
曹鼎见侯爷这样说,也只得实话实说了,“侯爷,现在是塌房淡季,我和拙荆回京城过年,除了大年三十在家里吃了顿团圆饭,之后的每一顿饭都没有在家里吃——全在外头应酬,送礼搞关系,走人情铺门道。我有时候晚上都不着家,在外头陪那些当官的或者富贾巨商在行院人家里喝酒听曲玩通宵。”
“宝庆店的掌柜是白杏,东府周夫人的陪房小厮出身——东府三少爷的姨娘就是白杏的妹妹。这个白杏,不是我说他,着实不成个体统啊。他过年也回了京城,除了玩,就是玩。我是陪人玩,察言观色,搞关系嘛,时不时就得装孙子,累得很。”
“白杏是只顾自己玩,周围全是溜须拍马、奉承他的人,这些人只会从他手里搞银子,怎么能给塌房赚钱呢?”
“多亏这三年行情好,白杏啥都不干,宝庆店也能赚些钱,若是塌房的买卖行市不好啊,东府还得往里头赔钱呢。”
总而言之,店是好店,是管店的人不行,耽误了东府赚钱。
西府侯爷点点头,“我省的了,回头跟我大哥说,换个稳妥的人管宝庆店便是了。”
吓得曹鼎连连摆手道:“侯爷,您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啊!这个白杏我可得罪不起,都是张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
其实这个倒好说,关键是白杏身后有周夫人和东府三少爷啊,曹鼎一个家奴可不敢与这两个张家主子为敌。
西府侯爷说道:“你放心,我不会把你说出去的。”
次日,就是正月初十,依然是个大晴天,今晚如意她们要走百病了,如意把白绫袄拿出来晒一晒,晚上好穿。
抬头看着大毒日头,如意干脆把被子也抱出来晒了,抱了自家的,还把鹅姐家里的被子也抱出来晾晒,拿一块干净的布,把头发都包起来,拿着一根棍子,砰砰敲打着被子,把里头的棉花打蓬松。
金色的扬尘在阳光中飞舞着,如意恍惚看到巷子口出现一个熟悉的人影。
如意当场吓得一哆嗦!心想,这绝无可能!肯定是幻觉!
于是,如意继续啪啪的敲被子。
但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如意啊,真的是你。”
如意蓦地一顿,定睛一瞧,“王……王嬷嬷。”
居然真的就是王嬷嬷!
而且,更渗人的是,王嬷嬷居然还朝她笑呢!
王嬷嬷笑着走近,“如意,今天的字练了没有?”
不是幻觉!如意赶紧扔了棍子,“王嬷嬷,您里头坐,外头我刚拍了被子,好多灰尘。”
如意把王嬷嬷请到家里炕屋里坐着,如意娘爱干净,屋子里收拾的利利索索,炕几上甚至还摆着一盆水仙花,散发着淡雅的香气。
如意把王嬷嬷请到炕头东边的尊位上坐了,赶紧把她从紫云轩顺来的好茶叶泡了茶,端着一个放着各色果子的红漆攒盒摆在炕几上。
王嬷嬷打量着屋子,虽说只有小小的三间,但收拾的很清爽,墙上是新粉过的,靠着炕的墙壁还糊着上好的白纸呢!墙灰落不到炕上去。
如意见了,就像小鬼看见阎王似的,头皮发麻:这是她回家后刚刚糊上去的,用的就是她从紫云轩里“顺”走的一刀刀白纸……想着横竖练字是够了,剩下的就用来糊墙吧!
为了转移王嬷嬷对墙的注意,如意赶紧把自己这几天练的字都拿出来,堆在王嬷嬷那里,“嬷嬷瞧瞧,这五张是我上午刚练的,下面的都是前些日子练的。”
王嬷嬷一张张的都看了,颔首道:“嗯,有进步,我就说你行嘛。”
王嬷嬷把一摞纸放下来,言归正传,“你跟宝源店的老板娘曹婶子很熟吧。”
【作者有话说】
想想如意此时此刻的小表情,好好笑啊哈哈哈哈哈哈。王嬷嬷找如意的目的相信大家都能猜出来,宝庆店背后的董事会对现任CEO白杏的表现很不满意,国企CEO人事会有大变动,东府都想分一杯羹呀,
第83章 第八十四回:百日祭腊梅又迎春,打蚊子相敬似宾客
第八十三回:百日祭腊梅又迎春,打蚊子相敬似宾客
王嬷嬷为何来四泉巷找如意?
各位看官,请听我细细说来。
时间要回溯到两天前,也就是正月初八那天,王嬷嬷和丈夫王善,还有来禄一家三口早早就去了翠微山家庙怀恩观,给姐姐姐夫做百日祭。
这个百日祭是腊梅的继子来春张罗的,物件置办的齐全,白天念经,晚上烧纸,纸糊的金山银山,马匹房舍,甚至还有伺候的丫鬟小厮等等,希望来福夫妻在九泉之下能过上鬼上鬼的好日子,纸扎堆成小山,烧了半个时辰才烧完。
这时候肯定赶不回城了,于是这五个人都在张家祭屋里住下。
这里的祭屋一直有人看守收拾,有的是房间,只管睡。
于是,这五人每人住一间屋子,五人今天都哭过,夜里已是精疲力竭,一夜无话,屋外的腊梅花在清冷的月亮下盛放,在北风里摇曳生姿。
次日,正月初九,来禄作为东府大管家,一天都有应酬,天没亮就起床匆匆走了,要儿子来春送腊梅回东府。
早上王嬷嬷和腊梅吃早饭的时候,来春已经在外头恭恭敬敬的等着了。
王嬷嬷说道:“你这个继子还挺孝顺的。”
腊梅笑了笑,眼睛还余留着昨晚哭过的痕迹,微微有些红肿,说道:“嗯,确实孝顺,这些日子他一直宽我的心,我才略好些。”
说话的时候,腊梅的手不知觉的揉着腰肢。
王嬷嬷扫了一眼,问:“你的腰怎么了?”
腊梅赶紧把手从腰肢上挪开,“哦,就是昨天……一直念经打坐,我不习惯打坐,坐在蒲团上,背后都没个椅背靠着,腰……支撑不住,今天有些酸疼。”
王嬷嬷血缘上的亲人只有腊梅这个外甥女一人了,当然很关心她,说道:
“你才二十九岁,年轻的很。这么年轻打个坐就这样,可见平日里不是坐就是躺,很少走动吧。你看我,天天饭后打两段八段锦,打坐一天一点事没有,吃饱了就动一动,保养身子要紧。”
腊梅打趣道:“姨妈逢人就说八段锦,三小姐已经打了三年,如今连老祖宗都被姨妈带动着开始打起来了,现在还把我也撺掇上。我看姨妈干脆开个武馆吧,以后不叫姨妈王嬷嬷,就叫王师父!”
把王嬷嬷逗笑了,“你呀你,都快三十的人,还不稳重——说起来,来春这孩子今年二十六了吧,咱们府里的丫鬟小厮到了二十五岁就要相配的,来禄整天忙得很,你是来春的继母,这终身大事还需你操心,要不然,外头会闲话的,说你为母不慈。”
腊梅似乎不想听这些话,“去年他二十五岁的时候,我和来禄都问过他的意思,可他说没得看得上的丫鬟。今年他又说,找了咱们家庙怀恩观的张道士算了八字,不易早婚,至少要到三十方能议亲,否则会有灾祸。”
王嬷嬷说道:“这样啊,可是张道士这个人时灵时不灵的,万一耽误了来春的青春,这可就不好办了。”
腊梅说道:“来禄也是这么说的,说再找个道士算一算,但是来春对张道士的话坚信不疑,说,咱们家自己道士的话都不信,反而信外头那些个杂毛?一定要等到三十岁再说,父子两个还为此吵了一架呢。闹成这样,我这个当继母的就更不好说什么了。”
王嬷嬷点点头,“你做的对,父子吵架,随他们吵去,你别东劝西劝的,免得里外不是人,他们是亲父子,再怎么吵也能和好,咱不掺和。”
吃了早饭,腊梅上了一辆马车,继子来春骑着马,跟着马车旁边。
王嬷嬷和丈夫王善坐在后面一辆马车里。
夫妻一人一边坐着,中间隔着一个取暖的熏笼,相顾无言。
过了一会,还是王善打破了沉默,问道:“今晚就在家里住吧。”
王嬷嬷只在大年初一那晚在家里过夜,其他时候都在颐园紫云轩的值房住着。
王嬷嬷和王善夫妻相敬如宾——王嬷嬷在家里真的就是宾客,一年回不了几次家。
倒不是夫妻两个有什么矛盾,实则,夫妻经历过两次丧子之痛,一双儿女都夭折了,只要看到对方,就会情不自禁想起伤心往事。
夫妻两个都是爱孩子的父母,失去孩子的痛苦,并不会因时间而淡去,或者消失,痛苦一直存在。
两人都是好强、且极有自尊的人,他们不像寻常失去孩子的父母那样互相埋怨或者指责,甚至大打出手,试图把责任推给对方,让自己心里好过一点。
他们从未这样做过,所以也就从未让自己好过,两个人都很痛苦。
他们都清楚这样的婚姻其实已经死了,跟着孩子们的死亡一起死掉的。
但是,他们都没有另找别人、开始另一段婚姻的想法,就这么一直相敬如宾的过着,夫妻两个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王善说“今晚在家里住吧”这句话其实并不是要她回家住,而是类似“吃了没”、“最近身体还好吗”之类寒暄的话,让场面不那么尴尬而已,因为王善知道,王嬷嬷不会回家的。
回家了,两人都要痛,何必呢。就像牛郎织女似的,相隔一方,各自过各自的,都挺好。
果然,王嬷嬷说道:“颐园还有点事情,我就不回家了。”
车厢再次进入了沉默,气氛令人窒息,那股丧子的伤悲乘机又涌出来了。
王善轻咳两声,说道:“车里有些憋闷,我还是骑马吧,今天天气好,太阳晒着不冷,还有来春作伴,骑马也挺有意思的。”
王嬷嬷点点头,“你多穿点,如今年纪大了,要注意保养。”
说起保养,王嬷嬷就想说你学着打八段锦试试,但是转念一想吃早饭时外甥女腊梅说她可以去开武馆的玩笑话,就闭口不言了。
算了算了,免得都叫我王师父。
王善把交领袍子的衣摆撩起来,给妻子看了看他的膝盖,“绑着你今年过年送我的一对护膝,很暖和,还抗风,骑马的时候风灌不进去膝盖骨缝。”
毕竟是夫妻,王嬷嬷总不能空着手回家,每次会给王善捎带点什么东西,都是在外头现买的,她没有闲工夫做。
王嬷嬷一瞧,“还挺合身的。”
王善撩开马车门帘,想要吩咐车夫停车,他好出去骑马。
啪!
王善听见身后一声脆响,回头一瞧,看到王嬷嬷坐直了身子,双手合掌,东张西望,好像在找些什么。
“怎么了?你拍巴掌作甚?”王善问道。
王嬷嬷说道:“我恍惚看到了一只蚊子。”
王善纳闷,“现在才开春,冰都没化开呢,那来的蚊子?”
王嬷嬷看着丈夫,“我明明看见了啊,此刻就在你脸上。”
王善摸了摸自己的脸,“在那里?”
就在你的左颊颧骨上啊!
王嬷嬷张开嘴巴,话却没说出来。如果真的是蚊子,在王善摸脸的时候肯定就飞走了。
可是,此时此刻,蚊子还停在王善脸上。
这不是蚊子,这是她的眼病变得越发严重了,云翳遮目的毛病,眼睛只有黄昏和黑夜只是开始,大夫说过,眼病病程加重后,眼前可能会出现蚊子或者苍蝇,甚至是飞鸟等黑影——都不是真的,是眼睛病了,蚊子苍蝇飞鸟的黑影就是那一块的眼睛犯了病,看不见了。
王嬷嬷回过神来,揉了揉眼睛,“大概是昨天哭的,眼睛有些累了,一时失了神,以为看到蚊子了。”
“我瞧瞧。“王善探身过去,要看王嬷嬷眼睛。
王嬷嬷怎么可能让他瞧见自己生病了啊,连忙侧身避过了,说道:“不打紧,我闭目养神,歇一歇就好了。”
王善说道:“好,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你就靠着熏笼睡一会吧。昨天你哭过,晚上又烧了很久的纸扎,烟熏火燎的,估摸眼睛有点受不了。”
王善出去骑马了,王嬷嬷根本睡不着,除非闭着眼睛,只要睁开眼,那蚊子就始终在眼前飞。
按照大夫的说法,这蚊子会慢慢变多,变成一群蚊子,还会变大,变成苍蝇、变成飞鸟,白雾会长满她的双眼,到时候就真的是个睁眼瞎了。
病情的恶化远超过她的预料,越是到后面,恶化的就越快,看来,这金针拨障之术今年是非做不可了!
马车到了东府角门,王嬷嬷和腊梅的马车相继停下,王嬷嬷下车的时候,只看见来春扶着腊梅下车,不见丈夫王善,王善一直外面骑马,可能中途有事,走了吧。
他也没必要跟我打招呼。
腊梅和来春回自己家,王嬷嬷要回颐园,就在王嬷嬷转身要走的时候,身后响起了马蹄声。
王嬷嬷回头一瞧,居然是王善。
这是怎么回事?这时候才回来,骑马居然比马车跑的还慢?
王嬷嬷正思忖着,王善下了马,把马背上的包袱递给了王嬷嬷,“路上途径药馆,给你买了些明目的药,瓷瓶是滴在眼睛里的药水,早中晚滴一次,药包的丸子是内服的,用热水化开就行了。”
原来是买药去了,王嬷嬷接过包袱,说道:“多谢。”
王善低垂着目光,说道:“咱们之间……不用客气,你若用了药之后,眼睛还是不舒服,就家去,我请个好大夫瞧一瞧。我们年纪都大了,要注意保养身体才是。”
王嬷嬷嗯了一声,提着包袱回到了颐园。
虽然明知这些药都没有用,必须金针拨障才能好,但王嬷嬷还很认真的用了药,歇了个午觉,醒来后,丫鬟秋葵伺候她洗脸,说道:
“嬷嬷下午睡午觉时,魏紫姐姐来过了,好像有事找嬷嬷,见嬷嬷睡了,就去了松鹤堂。”
王嬷嬷说道:“魏紫来颐园作甚?她要照顾瑶哥儿,夏少奶奶还在养身子,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就别来这里,哥儿和少奶奶要紧。”
秋葵说道:“是老祖宗想瑶哥儿了,魏紫姐姐就抱着瑶哥儿过来拜见老祖宗,这会子都在松鹤堂呢。”
王嬷嬷忙道:“我去松鹤堂看看哥儿去,自打上回除夕夜被炮仗吓到发烧,我还没见过他呢。”
瑶哥儿香香软软的,是所有人的宝贝,新的生命总能给人慰藉,尤其是步入衰老的人,最喜欢幼童。
王嬷嬷梳洗了,正要出门,魏紫又找过来了。
魏紫说道:“我已经哄着瑶哥儿睡沉了,他中午在松鹤堂玩高兴了,没有睡午觉,这会子至少一个时辰才能醒呢,我有事找嬷嬷。”
魏紫已经来了两趟,看来事情还挺着急的,王嬷嬷就把魏紫拉到炕上慢慢说,她有些紧张,“怎么了?是不是少奶奶的身体……难道不是喜吗?”
夏少奶奶在大年初一进宫朝贺那天突然呕吐,告了假,因月信推迟了几日,怀疑是有孕,但是大夫并没有摸出喜脉,目前正在调养身体,还没有公开。
老祖宗要孙媳妇在家里静养,连大年初一都不必来颐园磕头,大年初二夏少奶奶也没有回娘家,大少爷独自去了岳父的庆阳伯府送年礼,到了今天都初九了,夏少奶奶连房门都没出呢。
王嬷嬷一直惦记着夏少奶奶的肚子。
魏紫说道:“嬷嬷不要太着急,少奶奶精神还好,月信一直没有来,八成就是喜了。我跟嬷嬷说的是另一件事。”
魏紫面露幸灾乐祸的笑容,“今天咱们侯爷叫白杏去外书房说话,这个白杏不在家,侯爷就派人找,据说是在行院里头,从姑娘身上拉回府来了。”
魏紫已经嫁人生子,敢在王嬷嬷说些荤话了。
“侯爷拿着账本,问宝庆店的情况,这个白杏一问不是三不知,就是答非所问,把侯爷气的,一连骂了三句废物!”
“废物!废物!废物!”魏紫俏皮的学着侯爷的语气,说道:“看看人家西府的宝源店!银子一车车的往西府银库里拉,你再看看宝庆店!三年了,你给东府赚了几个钱?”
“那白杏就说,侯爷,看在周夫人还有三少爷的面子上,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侯爷就说,我顶着骂名奏请了官店宝庆店,三年过去,给足你机会,你不知道珍惜。我白挨了三年的骂!开了年,你就不要回通州张家湾宝庆店了,滚去乡下收春租去吧!”
牡丹派最高兴看到水果派倒霉,难怪魏紫乐成这样。
对手的坏消息就是自己的好消息。
跟水果派斗了小半辈子,牡丹派掌门王嬷嬷也乐了,“这个白杏不争气,给机会不中用,宝庆店这个聚宝盆被他搞成了要饭的盆了。侯爷要白杏改去收春租,就已经是给了周夫人和三少爷脸面。”
毕竟,打狗也要看主人嘛。何况,要白杏去收春租,就已经是断了周夫人和三少爷给他说情的路,不会再给他耽误宝庆店的机会了。
魏紫忙道:“我来找嬷嬷,为的就是这事,如今,宝庆店的掌柜之位刚刚空出来,嬷嬷难道没有想头?”
亲手调教出来的丫鬟,王嬷嬷当然晓得魏紫想什么,她伸手捏了捏魏紫的鼻子,“我这把年纪了,能有什么想头?分明是你自己有想头吧,是不是想把你家的夏收推到这个位置?”
夏收就是夏少奶奶的陪房,管着夏氏的陪嫁铺子,魏紫嫁给了夏收,如今,只有王嬷嬷这样很熟的人还称呼魏紫这个名字,别人都已经改口叫魏紫夏收家的。
魏紫笑道:“嬷嬷还是这样的明察秋毫,什么都瞒不住嬷嬷。我打听过了西府宝源店每年的收益,就这一个官店就能够比得过咱们东府所有田庄秋天的出息。”
田庄是分春,夏,秋三个季度分次收取,其中秋租占了大头,一个官店塌房如果经营得当,能够抵得过所有田庄的秋租,谁不眼馋?
“这也太能赚了吧,大少爷将来是要继承东府爵位的人,肉烂在锅里头,何况这样的一块肥肉,不给长房,难道又让给别人糟蹋了去?”
“倒不是我一心提携自己的丈夫夏收,长房这些管事们,不拘是谁,只要是长房的人管了宝庆店,都是一桩好事啊。”
不愧为是王嬷嬷亲手调教出来的,魏紫一席话说的漂亮。
其实王嬷嬷三年前也想把这块肥肉往自己这边捞,但无奈周夫人把陪房白杏推荐过去,又拉扯出三少爷这个庶子的大旗,侯爷想着一碗水端平,就同意了。
但没想到白杏会如此无能,把金饭碗弄成了破饭碗。
如今,夏少奶奶嫁过来,又生了张家的重孙子,长房羽翼已丰,确实不该再把这块肥肉拱手让人。
王嬷嬷把长房的管事们在脑子里过了一圈,觉得夏收最合适,年富力壮,勤劳肯干,平日管着夏少奶奶的嫁妆铺子,也懂得做
生意。
还有,他虽然是张家奴,但他姓夏,如此,庆阳伯府夏家那边的关系都能用得上。
做大生意,关系最重要。
关键是,夏收是魏紫的丈夫,知根知底,王嬷嬷可以信任。大家族嘛,讲究的就是人情世故,不用自己人,难道用别人不成。
王嬷嬷说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要为夏收争一争。”
都说到这个地步了,魏紫也不装了,说道:“侯爷平日不理庶务,要谁当宝庆店掌柜,肯定要问大管家来禄的意思——这来禄就是嬷嬷的外甥女婿嘛,我宁敲金钟一下,不锤破鼓三千,就只来找嬷嬷您帮忙说和说和,给夏收一个机会。”
王嬷嬷应下,“你等我消息吧。”
王嬷嬷是个雷厉风行的人,立刻就去东府找来禄,来禄刚刚在外头应酬了一天回家,见到王嬷嬷,立刻就猜中来她的来意。
来禄把和自己差不多年龄的王嬷嬷叫姨妈,说道:“姨妈今日来,是为了宝庆店掌柜的事情吧。”
都是千年的老狐狸,王嬷嬷省略了寒暄客套,直接说道:“能不能够给长房的夏收一个机会?”
来禄说道:“我说了没用,侯爷这回铁了心要找个会做生意的能人。夏收把少奶奶十几个嫁妆铺子打理的不错,但隔行如隔山,要熟悉塌房的生意。如何把陷入颓势的宝庆店盘活了,得做到心中有数吧。要夏收先下一番功夫,在侯爷面前好好说一说,他会怎么经营宝庆店,看靠他自己能不能得侯爷的喜欢。”
来禄没有明说答应或者拒绝,但指了一条明路。
王嬷嬷心想,周围谁懂塌房的生意呢?当然是西府宝源店掌柜曹鼎夫妻啊!
但是东西两府分家好久了,王嬷嬷跟曹鼎夫妻不熟啊。
那么,谁跟曹鼎夫妻熟悉,能帮忙穿针引线呢?
是如意。
于是,次日,正月初十,王嬷嬷就带着礼物,从东府来到了四泉巷,找到了如意家。
【作者有话说】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看到现在还有读者看不明白腊梅的情人是谁吧?不知道的话请看评论区,本章送300个红包哟,会有很多热心的读者们结合前些回目的内容答疑解惑,免得误解越来越大,猜跑偏了。
第84章 第八十四回:要让座三女打旋磨,谈条件敲定大饭局
第八十四回:要让座三女打旋磨,谈条件敲定大饭局
书接上回,且说王嬷嬷带着礼物来到西泉巷找如意,搞得如意心里七上八下、惴惴不安,都是下属给上司拜年,那有上司大过年的拿着礼物看下属啊!
总感觉像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啊。
如意从来没有给王嬷嬷拜过年,一来是王嬷嬷基本不在家里住,二来嘛,她觉得自己和王嬷嬷地位太过悬殊,就是拜年也不够格,通常就是见面说几句吉祥话就行了。
现在王嬷嬷开口问她是不是跟宝源店的老板娘曹婶子很熟,如意就明白王嬷嬷的来意了: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只要不追究我用紫云轩的好纸糊墙就行。
如意松了一口气,说道:“我一个晚辈,曹婶子是长辈,谈不上熟不熟的,我很敬重曹婶子,曹婶子很爱护我这个晚辈。倒是我鹅姨和曹婶子很熟,她们以前是西府小丫鬟时就认识了。”
鹅姐和曹婶子的关系,王嬷嬷当然早就知道了,但她和鹅姐不熟啊,不能贸然来找鹅姐,少不得要如意出面。
王嬷嬷就等着这句话呢,忙道:“在颐园的时候,鹅姐每次都是匆匆跟着西府三少爷进园子给老祖宗请安就走了,我和鹅姐还没说过几句话,今天我都来四泉巷,鹅姐是你的邻居,引我去见见鹅姐,如何?”
如意当然不知道东府昨天侯爷要换掉宝庆店掌柜的风波,但三年的相处,她明白王嬷嬷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性格,她屈尊来西泉巷,一定所图甚大,只是,鹅姐愿不愿意给王嬷嬷和曹婶子牵线搭桥,如意不能打这个包票啊。
如意说道:“我鹅姨现在不在家,她——”
正说着话,外头传来马蹄声和车轮吱呀的声音,不见其人,就闻其声。
鹅姐洪亮的声音立刻传进来了,“如意!我回来了!哎哟,外头晒的全是被褥,连我家的一并抱出来晒了,真是个眼里有活的好孩子。”
今天一大早,吉祥从西府车马房弄了一辆马车去永康大长公主接鹅姐回家,如意娘跟着车一起——她要顺道去一趟集市买菜,今天初十了,过年时屯的菜吃的差不多了,现在家里人多,需要多买一些。
于是吉祥赶着马车出去转一圈,带着亲娘,如意娘,还有半车的菜回到四泉巷。
如意一听外头的动静,赶紧从炕上溜下来,去迎接娘和鹅姐她们。
王嬷嬷也下了炕,站在原地,看着如意的背影,揉了揉昏花的眼睛,露出一个最和善的笑容。
门外,吉祥正把车里的东西一样样的往厨房里搬运,说道:“娘,如意娘,卸车的活交给我,你们都进去炕上暖和暖和。”
家里有这么个肯干活的壮劳力就是方便,如意娘和娥姐就携手往屋里走,刚好碰到出来迎接的如意。
如意使了个眼色,低声道:“王嬷嬷来看我,就在里头坐着,但其实是来找鹅姨您的,想要您给她牵线认识曹婶子。”
说完,如意又大声说道:“娘,鹅姨,王嬷嬷来了,我招呼着在炕上坐。”
如意娘听了,有些局促的整了整衣服,“这……我……如意啊,上了好茶没有。”
王嬷嬷这样的大人物,如意娘根本不敢想象她此刻就在自己家里!一时有些语无伦次。
幸好,今天出门时穿上了三年前老祖宗赏给如意的兰州羊绒布做的大袄,如意娘只在吃席或者过年的时候拿出来穿,今天出门穿的就是这件,很是庄重体面。
人靠衣装嘛,如意娘摸着柔软细腻的羊绒大袄,渐渐镇定下来,想着千万不要给女儿丢脸。
鹅姐见识广,反应最快,落落大方,立刻大笑着进了屋子,说道:“哎哟,王嬷嬷今日来四泉巷,贵脚踏贱地,我们着实有些受宠若惊啊。”
如意从中介绍,先从家里的主人开始,“王嬷嬷,这是我娘,都叫她如意娘;娘,这就是我经常在您面前提起的王嬷嬷了,最是温柔和善的,一直很照顾我。”当然,凶起来的时候也是很可怕的!
接着就要介绍这里的“正主”了,如意说道:“王嬷嬷,鹅姨,您两位在颐园经常见的,无需我在这里多啰嗦了。”
三个女人互相见了礼,接下来就要坐了,三人互相推让。
“您上坐。”
“还是你坐吧。”
“你坐这里。”
“不不不,我还是坐这吧,您快坐下。”
“这地方还是你来坐合适。”
“我不坐,你坐,我在这就行了。”
“哎哟,这怎么好意思呢,你是客人呢。”
……三个女人打旋磨似的,你推我让,让了一轮又一轮,就在炕边转圈。
如果不听她们说的话,也不看表情,只看肢体动作,就像三人打架似的,她推她,她让她,她拉她,她抓她,无限循环。
旁观的如意眼睛都快看晕了!耳朵也快听晕了!
三番五次的推让之后,三个女人终于坐定。
王嬷嬷这个贵客坐在炕上东边的位置,最为尊贵;鹅姐就坐在炕几的西边,和王嬷嬷对坐,座位次之;如意娘生性腼腆,不会应酬贵客,刚才一番退让就已经汗流浃背了,此刻就坐在鹅姐的旁边保持微笑,如坐针毡。
王嬷嬷心道:虽然这屋子是如意家的,但是鹅姐坐在主陪的位置上,如意娘只是个副陪,可见如意和吉祥两家人关系有多么亲密,就像一家人似的,不分彼此。也好,这样就更好和鹅姐张口了。
如意辈分小,根本就没有她的位置,她就没有坐,在下面忙活,给鹅姐和如意娘也上了好茶,时刻注意着三个茶杯是否喝的差不多了,及时端茶递水的,依然干着丫鬟的活。
三人坐定之后,先喝茶寒暄,鹅姐说道:“嬷嬷是颐园伺候老祖宗的,本因我们去给嬷嬷拜年,嬷嬷反而贵脚踏贱地,来我们四泉巷了,嬷嬷大驾光临,真是令我们四泉巷蓬荜生辉。”
王嬷嬷笑道:“是我不请自来,叨扰你们了。”
如意娘忙道:“不打扰的,王嬷嬷什么时候来我们都欢迎。”这句话发自肺腑,如意娘单纯的觉得,只要王嬷嬷来瞧如意,无论她本意如何,对女儿如意而言,都是一件有面子的事情。
这时,卸完菜和杂货的吉祥进来了,给王嬷嬷行了礼——颐园五十个看门小厮都归紫云轩管,下属见了上司,当然要拜年,总不能避而不见。
王嬷嬷早有准备,拿出两个红封来,“如意,吉祥,你们一人一个,拿去玩吧。”
鹅姐忙道:“这怎么好意思呢,嬷嬷您本就提着礼物来的,不好再要您的红包了。”
如意娘也附和道:“就是就是,不能要。”
王嬷嬷一定要给,“这大过年的,给孩子的,就不要推辞了,难道嫌我的红包不够沉么,再推我就恼了。”
过年长辈给压岁钱嘛,理所当然,不过还得像让座似的,必须要推让一番,把客套说全了,不能一上来就拿。
听三个女人客套话都说够了,吉祥和如意就都收下了王嬷嬷给的红封。
看吉祥如意都接了红封,鹅姐对两人说道:“这茶不够好,如意,你去我屋子里,卧房里的五斗橱中间的那个抽屉,里头有两包好茶叶,你拿着重新泡上好茶。”
“吉祥,你去升火烧水,好茶配好水,你别使井水,就用你如意娘做豆腐时剩下来的玉泉山泉水。”
两人一听,这是客套话说完了,鹅姐想要支开他们,和王嬷嬷谈正事呢,就连忙应下,告退了。
如意娘虽不善交际,但有眼色,再说她坐在这里也很难受,见状,也连忙找了借口,说道:“我去做两样点心给王嬷嬷尝尝,现做的好吃。”
说完,如意娘下炕,告了退。
王嬷嬷说道:“让如意娘费心了。”
屋里就只有王嬷嬷和鹅姐了,正戏开场。
众人一走,王嬷嬷收了笑容,轻咳一声,说道:“久闻鹅姐是个爽利人,我就不拐弯抹角了。今天来西泉巷,其实就是为了找鹅姐你的,为的就是我们东府宝庆店的事情……”
王嬷嬷眼睛不好,但口齿依然伶俐,三言两语就把昨天东府侯爷要换掉宝庆店掌柜白杏的事情说了。
“……我们东府长房里有个管事,叫夏收,是大少奶奶的陪房,也是魏紫的丈夫,当然,如今都是咱们张家人了。你经常出入颐园,也是如意的长辈,应该也明白我也是长房的人。”
“夏收想争一争宝庆店掌柜的位置。长房的人,自然都支持长房的人,我是站在夏收这边的。想着塌房的生意,只有做塌房的人才懂。夏收要争,也得有些本钱不是?”
“思来想去,咱们张家,还有谁比曹鼎夫妻更懂得塌房生意呢?我,还有夏收和魏紫都想请曹鼎夫妻一起吃个饭,大家坐下来聊一聊,向曹鼎夫妻取取生意经。”
“曹鼎夫妻忙得很,我们面子薄,怕是请不到他们,就想着鹅姐面子大,可否帮忙把传个话,看曹鼎夫妻什么时候有空,我们什么时候都行。”
王嬷嬷说话的时候,鹅姐端起茶杯喝茶,心想王嬷嬷是东府大管家夫妻的姨妈,也是东府大少爷的奶娘,将来必定是像西府来寿家的这样,过着老封君的悠然生活。
这样的人,其实地位远高于自己这个西府庶子的奶娘,今天王嬷嬷来访,又带礼物,又给吉祥如意压岁钱,算是给足了自己面子。
其实就凭鹅姐和曹婶子从小就是手帕交的关系,鹅姐给曹鼎夫妻传个话,帮助王嬷嬷、夏收和魏紫夫妻约一顿饭,鹅姐是可以做到,甚至毫不费力。
毕竟当年鹅姐和曹婶子还是小丫鬟的时候,和如今的如意胭脂红霞差不多,过年一起出去玩、晚上走百病,干系铁着呢。
但是吧,鹅姐当然不会为了礼物和面子去做这个顺水的人情。
鹅姐想要更多——但并不是为她自己要。
鹅姐放下茶杯说道:“王嬷嬷把我当个人,亲自来四泉巷一趟。曹鼎夫妻这些日子在京城过年,还没回通州。嬷嬷也知道,做大生意的,都要送礼应酬,没有一天是闲着的。”
“我也就是去年年底他们夫妻刚刚从通州回来时,和他们一起去三保老爹祠堂里上了香,做东给他们接风洗尘;过年的时候,两家互相送了年礼,其他的,就没有再见面了。”
王嬷嬷揣摩其意,鹅姐并没有拒绝,只是说了些难处,那就是很有戏了——求人办事,不可能一开口人家就答应啊!
于是王嬷嬷忙道:“明白,他们夫妻是大忙人嘛,宝源店的生意才能蒸蒸日上——所以,我不敢贸然下贴子请他们,还得鹅姐费费心,看他们什么时候能够腾个空出来,让夏收魏紫这两个晚辈有机会得到前辈们的教导。”
这王嬷嬷是修炼多年的老狐狸,该威风的时候威风;该杀伐决断的时候,能够对亲姐姐说出“白刃不相饶”的狠话;该服软的时候,还能对鹅姐这个地位低于自己的奶娘说些做低伏小的软和话。
鹅姐瞧着时机差不多了,接着王嬷嬷的话尾说道:“前辈提携晚辈,理所当然,虽说东西两府早就分了家,但毕竟都是张家人嘛,肉烂在锅里头,不提携自家人,提携谁去?您说是不是?”
王嬷嬷笑着点头,“正是这个理儿。”
鹅姐说道:“就像嬷嬷和如意,也是东西两府的人,但王嬷嬷从未没有因如意出身西府而看轻了。反而这三年来,我们家如意没少得到王嬷嬷的提携,小小年纪就是二等丫鬟了,在老祖宗那里也有些体面,我们这些当长辈的脸上也有光啊。”
哟,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呢!都是聪明人,王嬷嬷明白了鹅姐的意思,忙道:“是如意这孩子争气,头脑聪明,口齿伶俐,能写会算,还极有主意,我说的话,她敢驳回,不是那应声虫似的人。这三年,多亏她在一旁给我搭把手,料理事务,我就轻松多了。”
“更妙的是,她从不仗势欺人,平日怜贫惜弱,做事公平守礼,一碗水端平。我们紫云轩管着快两百人呢,她面面俱到,就没有不服她的。”
王嬷嬷把如意一顿猛夸,说道:“马上二月大小姐要出嫁,当年东府先侯夫人的托付我都完成了,我的心愿已了。我也老了,身体出了些问题,想着找个时间回家好好调理调理。紫云轩就要暂且先交给如意,那时候,还是个二等就不合适了,我打算把她提为一等大丫鬟。”
鹅姐没有想到王嬷嬷会送这么大的“大礼”,一时有些措不及手,“啊?这?如意才十五岁,这……急不得……嬷嬷身体怎么了?我看嬷嬷还年轻的很,要注意保养啊。”
王嬷嬷说道:“就是老病,没有大碍,静静安养一些时日就好了。”
说完,王嬷嬷还把如意刚刚给她的字都拿出来,给鹅姐看,说道:“如意虽然只有十五岁,但本事早就超过二十、三十五的丫鬟或者媳妇子了。学什么会什么,你看看她练的字,腊月底还写得像鸡爪子扒拉过的似的,现在就有进步,起码能够入目了。这样的孩子,我愿意提携她。”
“虽然她是西府的人,但说话做事,比我亲手调教的那些牡丹花还强些,我不是那等用人唯亲的。在颐园伺候老祖宗,谁有本事,我就提携谁,横竖都是咱们张家人。”
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鹅姐也给了王嬷嬷一句等待已久的准话,“没错,就该这样提携后辈,都是张家人——曹鼎夫妻不是那等小气藏私的,夏收和魏紫是张家年轻一辈的翘楚,我早就听过他们夫妻的名号,愿意为他们引荐,王嬷嬷就等我的消息吧。”
目的达成,王嬷嬷和鹅姐又聊了几句,就要告辞。
鹅姐说道:“嬷嬷是个大忙人,眼下又有要紧的事情做,我就不虚留你了。”
鹅姐起身送客,外头如意刚刚用吉祥烧开的玉泉山泉水泡了好茶送来。
王嬷嬷说道:“我还有事,改日再领鹅姐的好茶。”
如意娘从厨房出来,沾着面粉的手在围裙上蹭干净了,说道:“这栗子饼刚刚放进烧饼炉子里,哎呀,是我做迟了,怠慢了贵客。”
王嬷嬷忙道:“不是如意娘的错,是我当了不速之客,没跟你们提前打招呼。如意娘的手艺我是知道的,这栗子饼等如意正月十五回颐园一起捎到进去,我也享享口福。”
吉祥赶着马车过来,说道:“嬷嬷,我把您送到颐园门口吧。”
刚才红封里满满都是小金馃子,吉祥要还礼。
王嬷嬷没有推辞,坐上马车走了。
如意等人看着马车消失在巷子口才回去。
等吉祥赶着马车回来了,鹅姐又上了车,去找了曹鼎夫妻,说了王嬷嬷的意图。
曹鼎夫妻要给鹅姐,以及东府的长房面子,于是约了今天晚上亥末(晚上十一点),在北城棉花胡同山东菜馆的分店里吃个饭。
至于为啥要安排那么晚,是因为曹鼎夫妻今晚早就有安排了,要赶场的,晚上十一点这场,是曹鼎夫妻晚上赶的第三场饭局呢。这对勤劳肯干的夫妻每年过年都起码胖十斤!
【作者有话说】
利益交换,资源共享,大家一起升官发财呀。总算是把这几条线的关键人物交叉在一起了,家族实在太庞大了,愣是写到了四十万字才把这些人聚在一起!如意,魏紫,王嬷嬷,就是豪门大户丫鬟一生的缩影。从底层打工人到公司高管,当然,步入董事会是没可能的,这个需要靠投胎来获得。
第85章 第八十五回:走百病游人如白龙,认错人真假两长生
第八十五回:走百病游人如白龙,认错人真假两长生
书接上回,且说鹅姐牵线搭桥,曹鼎夫妻和魏紫夏收两对夫妻约定了今晚的饭局。
这个饭局鹅姐这个中间人不用非要去,她今晚要和如意她们一起走百病呢。
走百病女性通常穿着白绫袄,面子是白绫,里子丰俭由人,平民穿厚重的棉絮,有钱人的里子都是各种轻便暖和的皮裘。
如意母女,鹅姐的白绫袄都是皮袄,唯有胭脂是棉袄,胭脂手巧,在白绫袄上绣了红梅,红梅吐艳,就是寻常的白绫棉袄也穿得格外娇艳。
如意不喜欢穿白,她喜欢红色,越红越好,于是就在白绫袄外头罩了一件大红猩猩毡做的比甲。
黄昏的时候,如意母女,鹅姐和胭脂长生坐上了马车,吉祥和九指坐在外头车辕子上赶车,去了什刹海,走路过桥走百病。
今天正月初十了,又不用宵禁,马车行走在大街上,街头店铺多有放鞭炮烟花,长生听了,焦躁不安,胭脂就把棉花球塞进长生耳朵,轻轻拍着他的背,长生就安静下来了。
什刹海这里有湖水,京城风景独好,这里多是寺庙或者大户人家的宅邸、别院等等,张家在这里也有几处房产。
因而,这里的人都有钱,快到元宵节了,豪门大户或者寺庙会在门口附近搭起一个个灯棚灯架,供夜里走百病的游人观赏。
这也是一种昭现家族实力的方式,各种灯棚灯架争奇斗艳,走百病的游人们眼睛都忙不过来,
如意等人下了马车,把长生裹在中间,四个女人带他走百病,长生今晚穿着崭新的月白色圆领棉袍,他生的好看,眼神纯净迷茫,看上去就像一个迷路的俊俏书生。
月白色其实是一种浅蓝色,在月光下看起来是白色,所以叫做月白,走百病的男子大多都穿着月白色的袍子,吉祥和九指也不例外。
因在人群里走街串巷,赶着马车不方便,就把马车存在附近车马行里,护国寺庙会的前车之鉴,吉祥和九指都不敢跟远了。
吉祥在如意等人的前面开道,九指在后面跟着,将女人们和长生簇拥在中间,确保万无一失,绝对不会再走散了。
寺庙的灯棚里会在门柱上贴着“庆赏元宵”、“与民同乐”等等的字样,棚里点燃几百个红纸剪的荷花琉璃盏,中间供着佛图灯,远看去,就像一座燃烧的佛山(注:出自张岱《陶庵梦忆》)
自打鹅姐夫出海,向来不信鬼神的鹅姐是逢庙必拜,看到寺庙灯棚里的佛图灯,也要双手合十许愿,祈祷鹅姐夫,杨数他们平安归来。
每个人都有想求的东西,于是也都跟鹅姐的样子对着寺庙的灯棚许愿。
来什刹海走百病的游人虽不如正阳门的多,但也着实不少,且都穿着白绫袄或者月光白的袍子,人群涌动,首尾不绝,乍看上去,就像一条白色的巨龙在蠕动。
几乎都穿白,容易看花眼,如意身上那件大红猩猩毡比甲格外显眼,身后的九指紧跟着如意的背影,就怕跟丢。
寺庙灯棚旁边是一座桥,众人簇拥着长生过桥,过桥的时候,还故意走的飞快,似乎只要走得快,就能把呆病的病根抛在后头。
过桥之后,是个码头,码头上有人卖河灯,那商贩很会做生意,一边举着河灯,一边叫卖道:“把一年的霉运和疾病都装进河灯放了吧!放一放,霉运退散!百病全消!”
这话胭脂听进心里去了,向来节省的她拿出体己钱买了一盏河灯,伸手往长生头顶抓了一把,佯装把疾病装进了河灯,然后点燃河灯,放进什刹海里——其实这时候什刹海早就冰封,还没化冻,怎么可能飘的出去啊。
那卖灯的会做生意,把一根竹竿递给胭脂,“用这根竿子把河灯往冰面里头推,能推多远是多远。”推出去之后,等客人走远了,他又去冰面上把河灯拿回来,重新卖!
但一心求摆脱病根的人明知是个骗局,也心甘情愿的入局,胭脂就握着长生的手,姐弟两个一起用竿子捅河灯,把河灯推的远远的。
胭脂笑的很灿烂,“可把这个病根儿丢去!”胭脂正处于花儿般的年纪,她也爱美,也喜欢轻薄暖和的皮袄啊!她的好朋友如意红霞花椒都有皮袄穿,唯独她没有,其实胭脂的月钱和打赏足够买好几件皮袄了,可是她舍不得,都留给长生治病。
长生并不懂什么意思,看着姐姐笑,他也跟着笑,又开始接着飞花令,“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如意笑道:“这句接着的好,马上就是元宵节了,这里可不就是灯如昼?”
大家一路说说笑笑,游走在一座座灯棚之间,除了寺庙,家家户户门口都设有灯棚,还比赛似的看谁家的灯多、堆的漂亮。
因最近天气很好,有的人家干脆连棚都不搭了,直接搭起好几层楼高的灯架,灯架挂着成百上千的灯,远看上去,就是一座座此起彼伏的灯山!
虽然如意在颐园里早就看惯了十里画廊点灯时如银河般的漂亮灯景,但看到什刹海一座座灯山时,还是忍不住拍手赞叹,说道:
“好美的灯啊,快看,灯架最上面那个像房子一样的大的巨灯还会转呢!”
鹅姐说道:“那是英国公府的别院新园。百年国公府了,人家家底厚,这灯是祖宗传下来的。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和曹婶子一起来什刹海走百病,就看过这盏会转的巨灯。”
吉祥说道:“难怪呢,我们张家都没有这样的好灯。”
虽说英国公府的主人也姓张,但人家是百年勋贵世家,吉祥如意所在的张家在英国公府张家人看来,就是个暴发户般的家族,根基浅薄,这两个张家素来没有人情往来。
众人看了好一会英国公府张家的灯山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又过了几座桥,途径一个馄饨摊,摊上熬着鸡汤煮馄饨,老远就闻到香气了。
夜里冷,走路走的饿了,于是众人停下脚步,每人吃了一碗馄饨,连鸡汤都喝干净了,身上暖暖的。
这又吃又喝的,五谷循环,再过了几座桥之后,长生站着不动,说什么也不肯走,身后的九指照顾儿子三年,晓得是怎么回事,说道:“长生想上厕所,我带他找个地方方便。”
不说还好,一说大家都有这个意思了。
外头的野厕人多,而且脏的很,简直没地方下脚,如意看到附近商铺的招牌,指着一家店说道:“前面有个似家客栈,我们给点钱,借人家厕所用一用。”
众人来到客栈,鹅姐给了店小二丰厚的打赏,小二就带着一行人走到空下来的客房,掏出钥匙,打开了几个空房间,容许他们用房间里的马桶。
胭脂第一个用完,她先走出房间,到了客栈门口与大家会和。
客栈门口当然也设有灯棚,摆着各色灯笼,供游人观赏。
胭脂看见穿着月白圆领袍的弟弟长生独自站在灯棚里,负手观灯,顿时吓一跳!
父亲人呢?明明是父亲带着长生进了房间啊!怎么只有长生了?
这时外头有人放烟花了,火红的烟花啾啾的往夜空里冲。
胭脂担心这个动静会吓着长生,就赶紧跑过去,紧紧握着长生的手,“弟弟,你不要怕。”
说完,还掏出两个棉花球,往长生耳朵里塞进去。
“姑娘,你这是何意?”长生一边说,一边把耳朵里的棉花团抠出来。
这下胭脂呆住了!
听说话的声音,眼前的少年居然不是长生!
这个少年长的和长生弟弟有八分相似,但明显年龄要大一些,大概十七八岁的样子,又穿着同样的月白色圆领长袍,灯棚里的灯亮的晃眼睛,所以胭脂认错人了。
现在仔细看来,少年的月白袍子里头是皮裘,只是没有出风毛,看起来和普通棉袍差不多,就是要薄一些,不像棉袍显得臃肿。
但是,这个少年长的很壮实,长生弟弟身体要瘦弱一些,两人的体型一增一减,月白色皮袄和月白色棉袄一薄一厚,刚好抚平了两人的体型之差,因而看起来两人长的更加相似了。
“对不起!”胭脂连连道歉,“我认错了人。”
那少年看见是个面色绯红的娇俏佳人,也不恼了,很是好奇的说道:“天下居然有与我长的这么相似的人吗?”
胭脂尴尬极了,点点头,“你和我弟弟长的很像,我以为你是他。”
那少年看着手里的棉花球,“你为什么往我耳朵里塞这个东西?”
胭脂赶紧用手比划着,指着夜空绽放的烟花解释道:“我弟弟害怕听到烟花爆竹的声音,这是用来给他堵耳朵的。”
两人说着话,鹅姐第二个出来了,在她看来,灯棚下胭脂面色绯红,手忙脚乱,不知说些什么,面前是个男人的背影。
鹅姐只看少年的背,看不见少年的脸,还以为胭脂被这个男人调戏呢,连忙跑过去拉着胭脂的手,将胭脂护在身后,“你干什么?敢欺负我家小姑娘,我看你是活腻——”
看到少年的脸,鹅姐再多责备的话都说不出来了,“长生?不,你不是他,你是谁?怎么跟长生长的如此相似?”
这少年脾气很好的样子,“看来跟我长的像的人叫做长生了。”
胭脂赶紧解释道:“鹅姨,我方才就是看错人了,把这位公子看成了长生,还往他耳朵里塞棉花球……真是不好意思,对不住。”
这时,如意第三个出来了,方便之后,浑身轻松,她一蹦一跳的走路,看到了背对着自己的“长生”,就自然而然的伸手往“长生”肩膀上轻轻一拍。
“不是他!”鹅姐和胭脂想要阻止,但是已经晚了。
如意笑呵呵的说道:“长生,你这么快出来啦,你爹和吉祥人呢?”
连续被三个女人看错,这回还直接动手了,这少年哭笑不得,转身看着如意:“姑娘,你拍错人了。”
如意一听是个陌生的声音,赶紧撤了手,但是看到眼前一张和长生有八分相似的脸,顿时愣住了:这……这……和长生长的像,这人会不会是武安侯府郑家的人啊?
鹅姐并不知道九指一家人和武安侯府的关系,她以为如意在发呆呢,连忙把如意拉过去,“这位公子,真是对不住,实则你和我的一个侄儿长的相似,我们都看错了,打扰公子观灯,实在不好意思。我给你一些赔偿……”
鹅姐说着话,拿出钱袋来,其实看这个少年穿着月白色里发烧的圆领皮袍,就晓得男子富贵,瞧不上赔偿,但是毕竟自己这方有错在先,至少要做出理亏要赔偿的样子来嘛。
果然,这少年连忙阻止道:“无妨,无需赔偿,一个姑娘能有多大劲,拍一下就拍一下,我又不少块肉。今晚出来游玩,屡屡被当成他人,算是奇遇了,你们说的那个长生在何处?我要见见他,看到底有多相似。”
如意看着这张和长生酷似的脸,脑子里全是武安侯府,因为长生活着的亲戚就只有母亲郑姑娘的曾外祖家武安侯府的郑家人啊。
害怕胭脂长生的身世暴露,怎么可能让真假长生碰见?如意正想着找什么推辞合适时,一个声音响起来了!
“如意!我们在这里呢!”
是吉祥的声音,众人寻声望去,看见吉祥,如意娘,还有牵着长生的九指,他们四个人就站在似家客栈门口灯笼下面,朝着如意她们挥手。
如意能够看见,那个和长生十分相似的男子自然也看见了!
那少年身形一颤,定定的看着长生,随后抚掌大笑道:“果然长得像,就像照镜子似的,难怪你们都会看错。”
那少年生性爽朗,一边笑,还一边朝着长生他们走过去,“这位小兄弟就是长生吧,我们两个长的如此相似,你怎么不惊讶啊?”
如意心道:完了,来不及了。
在场只有吉祥如意还有九指知道武安侯府和胭脂长生的亲戚关系,心下大惊!
其余人等都只看到两个“长生”,只是觉得有趣,纷纷道:
“真是奇遇,一个模子出来似的。”
“刚才我们三个都认错人了,以为是长生,胭脂还给他用棉花球堵耳朵呢。”
“可不是,如意还拍了他的肩膀。”
吉祥伸手阻止了少年靠近长生,说道:“这位公子,认错人是我们的不对。我弟弟他是无法回应你的,他……他生病了。”
九指也拦在长生前头,阻隔了少年的目光,“实在对不住,陌生人靠近他会慌张。”
少年这才发现长生木木的,晓得不是个正常人,就停下来脚步,说道:“原来如此,是我唐突了。”难怪会被那个姑娘用棉花团堵住耳朵,这个长生受不得刺激。
看来是个家教不错、有分寸、知礼的少年。
不过,九指不想和少年过多纠缠,连忙说道:“不耽误公子观灯了,我们告辞。”
言罢,牵着长生就走,吉祥对着少年拱了拱手,也走了。
其余鹅姐,如意娘胭脂见长生见陌生人紧张,便都不与少年多言,只是对着少年点点头告辞,都簇拥着长生匆匆离开了。
如意和吉祥故意留在后面,两人小声蛐蛐着说话。
吉祥问道:“那人是武安侯郑家人的吗?”
如意说道:“不晓得,还没来得及问——我也不敢问啊。”
吉祥点点头,说道:“武安侯府向来不想沾麻烦,九指一家也不会强行贴上去攀附,有一碗安生饭吃就成,今晚的风波过去就过去了,以后别提就是。”
如意说道:“我当然不会提,不过,鹅姐她们不知道九指一家和武安侯府的纠葛啊,今天看到一个和长生长的如此相似的少年,以后聊天的时候肯定会说起的。我又管不了别人的嘴。”
说的也是,吉祥也为难起来,说道:“那没办法,就等时间冲淡一切吧。”
众人继续过桥走百病,却不知身后那个少年一直远远的跟着他们呢!
那少年好奇啊,想知道和他长的相似的人是谁家的孩子,但是碍于礼数,他又不好直接过去问人家,反正也要游玩的,就跟在众人身后玩。
至于为什么在游人如织的灯会里没跟丢,实则是如意在一大片白色衣服中穿着的大红猩猩毡实在太耀眼了啊!
如意个头高,万白丛中一点红,想跟丢都难!
在路过寿明寺、走上干石桥的时候,如意一行人和正在巡街的北城兵马司遇见了。
为首的依然是汪千户,汪千户带着五十人的队伍在什刹海这里巡逻。
只不过今晚他的马上还坐着一个差不多五岁的小男孩。小男孩穿的像个球似的,被汪千户搂在怀里稳稳的坐在马背上,一双大眼睛好奇的张望。
九指赶紧上前和汪千户打招呼,“汪千户过年好啊,又来巡街了,这位是大公子吧。”
汪千户在马上拱了拱手,“过年好,带着你家孩子们来走百病啊,走的好,走一走,把这病根儿去了才好。这是我儿子汪伯达,伯达,叫人,叫九指叔。”
小男孩奶声奶气的说道:“九指叔叔过年好。”
“真乖。”九指掏出一个红封递过去,“拿着买好吃的。”
汪千户虚推道:“这怎么好意思呢。”
九指叔说道:“给孩子的。”
小男孩接了红封,汪千户又掏出两个红封还礼,给九指的一双儿女。
九指忙道:“他们都不是小孩子了。”
汪千户笑道:“只要不成亲就还是孩子嘛,来,给孩子们的,都接着。”
胭脂道了谢,两个都收下,替木木的长生接了红封——因长生畏惧见到陌生人,所以长生一直远远被吉祥鹅姐如意娘三人围在旁边,并没有走上前去和汪千户打招呼。
九指和汪千户寒暄了两句,道了别,继续和众人过桥走百病。
这一幕都被远远跟着的少年看在眼里,他心想这个巡街的军官看起来认识这一行人,心中愈发好奇了。
他转为跟着巡街的汪千户走了一条街,汪千户下马,把马背上开始打盹的儿子汪伯达抱下来,交给手下抱回家睡去,他还要继续巡街。
乘着汪千户把儿子交代给手下时,少年赶紧靠近过去,向巡逻小队其中一个士兵打听消息:“这位军爷,请问刚才在干石桥上跟你家头儿说话的一行人是谁?”
说完,塞给士兵一角银子,士兵得了钱,反正又不是要保密的大事,就如实说道:“他们都是张家家奴,和我家汪千户说话的是张家看大门的统领九指。”
“九指?”少年说道:“好别致的名字。”
士兵说道:“他有九根手指,所以都叫他九指,据说是个硬茬,手指头是自己砍下来的。”
【作者有话说】
孩子们步入成年,很多事情想藏也藏不住啦
第86章 第八十六回:翻史书方知难破局,亲舅舅不想当乌龟
第八十六回:翻史书方知难破局,亲舅舅不想当乌龟
居然是张家人。
那少年得到了答案,心满意足,随着白色的人潮又走了走,希望能够见到万白丛中一点红、拍过他肩膀的姑娘,这样就能又看见和他相似的长生,但可惜,一直走到了下半夜,都没再碰见。
少年从车马行里牵走他寄存在这里的马,从北城的什刹海一直骑到了西城的鸣玉坊,来到了武安侯胡同,这里的胡同也只有一户人家,就是武安侯府郑家。
本书上一卷说过武安侯的来历,祖先是永乐大帝出兵靖难时期表现出色的武将,曾经多次把永乐大帝从沙场上救回来,靠着军功得了世袭罔替的侯爵爵位,家里有“奉天靖难”的丹书铁券。
后来,永乐大帝还将自己的宝贝公主下嫁到了武安侯府,郑家即是勋贵,也是外戚,家族比现在的张家还荣耀。
只是,如今历经各种沧桑巨变的武安侯府已经变得内敛稳重,见过太多的红极一时的勋贵、文武大臣们眨眼被抄家灭族,现在的武安侯府以自保、能够维持世袭罔替的侯爵爵位就已经很不错了。
就是到了新春,大门的红漆也没有应景的重新刷过,油漆斑驳脱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巍峨的武安侯府占据了整整一条胡同,依然能够感受侯府从前的家族荣耀。
看门的小厮远远看到了少年骑马驰骋而来,赶紧打开门,让少年进去。
看门小厮都快哭了,说道:“世子爷,侯爷已经派人来追问小的好几回了,说世子怎么还不回家,要是再过一会世子还不回家,保不齐就亲自带人上街去找世子了。”
原来,这个少年正如吉祥如意猜测的那样,就是武安侯府郑家的人!
不仅如此,他还是武安侯世子郑纲——按照辈分,他还是胭脂长生的舅舅呢!
外甥像舅,难怪他和长生长的像。
郑纲说道:“我这不回来了吗,侯爷在那里?”
小厮说道:“侯爷还在外书房等着世子,还没有睡觉。世子爷,以后别总是一个人出去了,带几个家丁跟着吧,就是回家晚了,也能派个人先回来报信,侯爷也好放心啊。”
郑纲说道:“这里是京城,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不喜欢一群人前呼后拥。”
说完,郑纲去给亲爹武安侯报平安。
武安侯以前的儿子们都没有站住,小儿子郑纲是他中年得子,自然养的精贵些,还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就为郑纲请封了武安侯世子,将来方便顺利的继承家族爵位,郑纲这么晚了还没回家,武安侯很是牵挂。
看到儿子安然无恙归来,武安侯松了口气,没有责备他,“你快洗洗睡吧,明日早起还要练功。”
毕竟是靠军功起家的勋贵世家,家族以习武为主,不敢懈怠。武安侯还镇守过陕西,风评还不错,不算是辱没祖宗。
但此时郑纲精神的很,毫无睡意,武安侯因中年才得了一个健康的小儿子,很是欢喜,他就像别人宠孙子似的宠着郑纲这个小儿子,耐心的教养,从不打骂孩子,不是个“严父”,父子关系比较融洽,因而郑纲有什么新鲜事,愿意和父亲讲。
“我今天在什刹海观灯的时候遇见了一个和我长的很像的人……”郑纲就把今天的奇遇从头到尾跟武安侯说一遍,“……他们是张皇亲街建昌侯府的看门家奴,那人的父亲叫做九指。”
一听这个名字,武安侯顿时浑身一颤,恍惚回到了过去。
当年石家被抄家灭族时,他跟郑纲差不多的年纪,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他亲眼看见姑姑的遗体深夜里被抬回武安侯府。
姑父忠国公石亨,因谋逆大罪下狱,忠国公府被抄家,女眷们被圈禁在摘星阁,没了生念,悬梁自尽。
自缢而死的人,舌头是伸出来的,双目圆瞪,不能瞑目。那样可怖的死相,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他看到父亲抚尸大哭:“妹妹!是我害了你啊!以为你嫁过去就是国公夫人,没想到只过了两年好日子,就成了吊死鬼啊!”
他姑姑不仅仅是郑家女,也是大明公主的女儿啊,身上有皇室血脉,却是这样的下场!天家无情!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姑父被诛杀,姑姑自缢,他的小表弟石浤被罚没为官奴,给了会昌侯府孙家当家奴,保住了一条命。
之后石浤有一女,成为孙家小姐的陪嫁丫鬟,到了建昌侯府张家,配了张家的看门小厮九指,生下一双儿女,三年前去世了。
老武安侯临死前曾经托付过武安侯,虽然皇命不可违,但血脉关系不可断绝,该照看的时候,还是要照看的,别让人欺负姑姑的后人。
无论石浤、郑姑娘,还是九指,都没有向武安侯开过口,一直安安静静的过自己的小日子,自食其力,有一碗安生饭吃就满足了。
郑纲如何得知武安侯内心的波涛汹涌啊,他还在为长生惋惜呢,“……眼神木木的,还受不得刺激,听到烟花爆竹还要堵住耳朵。”
说完,郑纲把两团棉花球掏出来给父亲看,“那姑娘把我看成她弟弟了,拿起来这两个东西就往我耳朵里塞,看来早就做惯了这样的事情,怪可怜的。”
长生因出痘时高烧不止,把脑子烧坏的事情武安侯也知晓,烧傻了嘛,当时武安侯曾经提出把长生接到侯府,以侯府的根基,养一个傻子生老病死是没问题的。
但是九指舍不得孩子,说担心别人照顾不周,长生又是个傻的,即使受了委屈也不会说出口,他要亲自照顾长生,就拒绝了武安侯。
那时候武安侯和九指在郑姑娘和父母的墓前商量之后日子怎么过,九指说道:“……只要我还有力气照顾长生,就不会交给别人,等我干不动了……侯府就派人来接他去吧。”
如今,三年又过去了,儿子郑纲又宿命般的和外甥长生在灯市遇见。
以往只是听说长生之名,并没见过真人,今天儿子说了今晚的奇遇,武安侯方知长生的相貌和儿子酷似,顿时心乱如麻。
以前不晓得相貌就罢了,长生只是个名字而已,现在脑子里有个眼神呆傻的“儿子”具体形象,一想到这个,武安侯就有些受不了,要不要再和九指商量商量,把长生养在侯府?
“父亲,父亲?在想着什么呢?我刚才说的话您都听见了吧,这世上,有人跟我一个模子。”
郑纲毕竟是个少年,熬到下半夜还生龙活虎,还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年迈的武安侯就撑不住了,他有些眩晕,坐在罗汉榻上缓了缓,说道:
“我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因年迈多病,皇上都把我从陕西召回京城养老了。唉,我这个年纪,随时都有可能蹬腿走了,有些事情,必须要提前跟你交代清楚,到了九泉之下,还不知道能不能托梦……儿子,你把咱们家的家谱拿来。”
郑纲狐疑的把家谱搬出来了。
武安侯翻到一页,指着家谱里有个被涂黑的名字说道,“这人其实是我的亲姑姑,当年,她十里红妆,嫁给了还是忠国公的石亨……”
等武安侯缓缓的把胭脂长生的来历给郑纲讲完,天已经蒙蒙亮了。
郑纲越是听到后面,越是目瞪口呆,在心里算了算辈分,“原来是我是长生的表舅,外甥像舅,难怪一个模子出来似的。”
少年热血,郑纲激动的指着被涂黑的名字说道:“这都是五十年前的往事了,皇帝都换了三个,还有谁记得石家后人呢?”
“父亲,咱们跟张家商量一下,把九指一家都接到咱们侯府来吧,对外就说是来投亲的远方亲戚。我一个当舅舅的,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外甥们当奴呢?”
武安侯一听这话,头更晕了,在舌头下面压了一片人参提神,说道:“你太冲动了,做事不考虑后果,五十年而已,当年经历此事的人,好多都还活着呢,比如你爹我,你瞒天过海骗得了谁?”
“再说我表弟石浤被罚没官奴,赐给会昌侯孙继宗当奴的事情,连史书《英宗睿皇帝实录》都有明文记载,你哄的过谁去?”
武安侯一边说,一边从书架上把这本书拿出来,不需要一页页的寻找,他看过无数遍,早就在那关键的一页里夹了一片枫叶当做书签,直接打开给郑纲看。
郑纲打开一瞧,确实如此,写入大明皇帝的实录是需要翰林院的编修们撰写,并层层审核修订的,最后,还需要皇帝亲自过目。所以,知道这件事的官员很多,就不知道此事,想要查一查,也很容易就查到。
通常,罪臣的家眷被罚没为官奴,记载就到此为止了,再无任何记录,从此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像石浤这样详细的写下赐给会昌侯孙继宗当奴,十分罕见。
这有点……断人后路的意思,想要消失都难。
郑纲虽是个武人,但看到正统史书的记录如此详细,也晓得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武安侯又提醒道:“你再看看这本史书的封面,监督写这本《英宗睿皇帝实录》的监修官是谁。”
郑纲把书翻到了最前面,上面写着编者的名字,本书的总裁官是李贤、陈文、彭时。其中,陈文和彭时都是当时内阁的阁老。李贤没有入阁,但他是吏部尚书——吏部是六部之首,外号天官,当吏部尚书就不能入阁,入阁就不能当吏部尚书,总之,都是才学和权力兼备的国之栋梁。
而本书凌驾于这三个总裁官的监修官,居然就是会昌侯孙继宗本人!
郑纲大怒,将这本《英宗睿皇帝实录》在书案上狠狠一摔,“什么意思!这不是故意恶心人吗!”
“唉,年轻人就是冲动。你现在这个表现,我都有些后悔太早告诉你这些姑姑家的陈年往事。”武安侯小心翼翼把书放回原处,说道:
“我估摸着,当年会昌侯孙继宗仗着有夺门之变的功劳,又是孙太后的弟弟,既是勋贵,也是外戚,权倾朝野,一时得意忘形了。通常罪臣罚没为官奴,记载就断了,他非要在里头添上这么一笔,告诉后来人,曾经的国公府小公子在他家当奴隶呢。”
郑纲不解,说道:“可是,会昌侯待石浤是不错的,并没有折辱他,把他安置在郊外田庄上,那里有好多石家的旧仆,对他照顾有佳,这又是为何?”
武安侯说道:“不如此,如何昭显他的仁慈呢?只是这样一来,我们想要明面上接济姑姑一家人就很难了。如果贸然行事,将姑姑一家人改贱为良,恐怕会被人参上一本、罗织欺君的罪名,我们武安侯家的世袭罔替的爵位就保不住了。”
“这个爵位很重要啊,以前的会昌侯府孙家,现在的建昌侯府张家,都是看在咱们武安侯府的面子上,能给姑姑一家人一碗安生饭吃,把他们当个人看,若我们武安侯郑家没了爵位,身契在人家手里,那就真的被人踩到泥里都没得法子。”
自己什么都做不了,郑纲很是气愤,说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们总要做点什么吧?难道就这么耗着?”
“对啊,就是先耗着,至少把当年亲历过此事的人都熬死了再说吧。”武安侯说道:
“你看看会昌侯府孙家,当年无限风光,如今早已不如从前威风,如今这一代的会昌侯孙铭武功好,是神机营提督,但是已经显出败落的颓势来,会昌侯府撑不起过去的架子,已经开始穷的和孙家族人争夺田产,孙家起了内讧,三天两头闹到衙门打官司。”
“这高门大户的,只要不谋反,是败不了的,但是祸起萧墙,从家族内部自己人和自己人你争我夺,甚至打起了官司,这就是要败亡的兆头啊!”
武安侯府不愧为是从靖难就起家的百年老牌勋贵家族,看惯了京城风云变幻、家族兴亡,深知时间能够冲淡一切。
武安侯说道:“一代又一代,我父亲把姑姑一家托付给我,我再托付给你,你再托付给你的后代,先保护他们活着,吃饱穿暖,把当年所有人都熬死了,再找机会改贱为良,只要我们武安侯府不倒,总有希望的。”
郑纲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自是忍不了,“又不是愚公移山,怎么还搞起了子子孙孙无穷匮也这一套,反正我做不到置之不理。”
武安侯叹道:“移山容易,改籍难啊。即使咱们现在不管不顾,就去张家要你姑姑一家人,张家也不敢给啊,欺君这个罪名,谁敢担?”
“张家这些年,什么霸占官田官店、抢夺盐引、强拆房屋等等,每年都被御史骂得还少吗?张家不怕啊,照样荣华富贵,可是若有人告发张家欺君试试?欺君这个罪名,往大里说,就是谋反,张家不敢放人的。”
真是越说越绝望,连郑纲都跟着叹气,“咱们不能总是当缩头乌龟啊。”
武安侯说道:“乌龟怎么了?乌龟起码活的好好的。这五十年来,我和你爷爷什么法子都想过了,忍这个词最妥,先活下来再说。”
现实的确残酷,不过武安侯也确实老了,不想改变现状,他的法子就是乌龟一样隐忍,等把所有人都熬死了,再悄悄的给九指一家赎身改籍。
郑纲是个少年,躁动的少年心里有一头猛虎,是无法当乌龟的,他等着父亲武安侯白天补觉睡沉了,洗了把脸,提提精神,就又骑着马出去,直奔北城张皇亲街!
【作者有话说】
郑纲这个老舅有着少年人的闯劲。另外,提醒一下各位读者们,不要在评论区里写“老登”这个词,会被机器人删评的,删评我就没法给你发红包了。
第87章 第八十七回:说前程母子又谈崩,借送礼如意当监督
第八十七回:说前程母子又谈崩,借送礼如意当监督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正月初十夜里,四泉巷众人走百病,到了下半夜才回家。
鹅姐一年难得回家几趟,和儿子吉祥在一起聊前程,“你如今十五岁了,等到了夏天,你就十六岁,未来的路怎么走,该提前有个盘算。”
她把今天白天王嬷嬷保证今年会升如意当一等大丫鬟的事情跟吉祥说了:
“……你瞧瞧人家如意,再瞧瞧你。我为什么用这个人情换如意高升的机会,而不是推荐你?实则看大门再往上升也只是看大门,我把机会给你,是在浪费机会,内宅始终都是女人的天下,男人在内宅混不出个名堂。男人还是得像曹鼎、夏收一样,在外头当个管事、掌柜,为侯府赚钱,主子从手指缝里随便漏出一点,就够咱们吃的。你看看曹鼎,今年又在京城置办了一处房产。”
“你要是肯干这个,我就想法子把你弄去给曹鼎当跟随,你又不笨,只需一年下来,宝源店的活你就都熟了,将来你爹和杨数出海回来,你学的本事就能排上大用场。”
在鹅姐看来,这就是张家小厮的锦绣前程了,只需吉祥点头,一切她都可以为儿子安排。
但是吉祥的主意比他的斧头还要铁,吉祥说道:“娘,我对做买卖真的没有兴趣。我不喜欢拨弄算盘,不喜欢看账本,不喜欢到处喝酒送礼应酬。”
鹅姐听了,一肚子火,但大过年的,不好打骂责罚儿子,只是用手指头戳了戳吉祥的额头,“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然后,鹅姐闷闷的睡去,第二天清早鹅姐就起床了,那时候吉祥还在熟睡。
鹅姐想着大过年的,如意胭脂都回来了,孩子们怕还要出去玩几天,都要花钱的,于是取了一包散碎银子,放在吉祥的枕头旁边,然后蹑手蹑脚的走出去,关上门,回到西府二门里继续当差去了。
这些年来,给钱似乎是鹅姐表达母爱的唯一方式,其余关于母爱的表达,都是如意娘给他的。
差事和孩子就是很难两头兼顾,鹅姐并不后悔,她要靠自己去托举两户人家——自己家和如意家,她只不过是像男人一样赚钱养家当父母罢了,男人从来不觉得这样亏欠孩子,凭什么女人就必须得两头兼顾?
吉祥醒来,看到枕头旁边的银子,就晓得母亲已经走了,他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告别,把银子放在五斗橱里,然后穿衣洗漱,去了如意家——此时如意家的炊烟已经袅袅升起。
“如意娘,今天早上吃什么?”
每天都是这句话开启全新的一天。
如意娘总是会把吉祥喂的饱饱的,然后任凭他在外头抛洒汗水,身子练的像一头虎豹。
正月十一,如意醒来,感觉天色还早,翻了个身,想继续睡觉,昨晚走百病,几乎把什刹海所有的桥都走遍了,累的很,但是肚子咕噜噜的叫唤,只得起了床。
如意揉着眼睛走出房门,如意娘在炕上学着雕萝卜花,“醒了?饭热在炉子上。”
如意娘和吉祥早就吃过了。
如意听到屋外吼吼哈哈的声音,知道是吉祥又在练武,
早饭是包子和小米粥,还有鸡蛋,如意没睡够,没精打采、慢慢吞吞的吃饭。
如意娘说道:“吃了饭你再去睡会,我来洗碗。”
如意娘爱干净,吃完后的碗筷立刻洗了,从来不会攒着一起洗。
娘疼她,她也疼娘,如意说道:“不用,白天睡了,晚上走了困,更不舒服,现在日头短,我今晚早些睡便是了。”
等如意吃完早饭,屋外吉祥的习武的声音还在。
如意把脏碗筷收在竹篮子,提着出了门,说道:“吉祥,我要洗碗,你帮我打水。”
吉祥正在舞动一把斧头,他只穿着一件褂子,下身是一件单裤,额头依然出了细密的汗珠,张口就是肉眼可见的寒气,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一日都不间断。
闻言,吉祥将斧头轻轻一抛,斧头在空中翻滚着,精准的落竖在木墩上的一根劈柴上头,啪的一声,精准的将木柴一分为二!
如意提着篮子笑道:“吉祥,你砍柴都砍出花样了,好厉害啊。”
如意说话就是好听,很多人看吉祥这样凌空劈柴的绝技,只会笑话他“砍柴砍出花来有什么用,还不是个看大门”之类的话。
出汗之后的身子容易着凉,吉祥就加了一件厚袍子,和如意一起到了井亭,四泉巷的井水是甜水井,井打的很深,冬天的时候四个井口上面蒙着木板和厚厚的毛毡,因而井水不会冻的硬邦邦,只是在表面有一层薄冰而已。
吉祥先往一个井口里砸进去一块绑着绳子的石头,把薄冰砸开,然后拽着绳子,把石头提上来,这才往里头扔进去一个木桶,把井水提上来。
如意正要用井水冲洗碗筷,吉祥说道:“放着我来洗吧,你待会还要练字,小心手冻僵了握不得笔,写字打颤。我娘昨晚跟我说,你今年要升一等,这字得写的好看。”
如意笑道:“你也知道了啊,原本以为是王嬷嬷吊在我眼前的一根胡萝卜呢,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兑现,吃进嘴里。现在鹅姨用了她的人情,把这件事锤瓷实了,王嬷嬷欠了鹅姨人情,得还不是?我得抓点紧,把字练的能见人。”
恰好正如三年前如意进颐园那天,鹅姐跟她说过的,颐园当差,做事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人情世故。
这不,就应上了这句话,往上爬,还得靠会搞关系啊。两人说着话,胭脂也提着一篮子碗筷来了,吉祥笑道:“胭脂啊,你就是听到井亭的动静才来的吧。”
胭脂也笑道:“是啊,今天没有太阳,阴沉沉的,大冷天的伸不出手,就等着你打水使呢。”
吉祥力气大,刚练完武功不怕冷,一口气打了两桶水,够洗碗了,说道:“反正我占上手了,你家的碗交给我一起洗吧。”
一起长大的朋友,胭脂没有客气,把篮子给了吉祥,说道:“你这个棉袍子有个破洞,都露出里头的棉絮了,待会脱下来,我给你织补上去。”
吉祥埋头洗碗的时候,胭脂问如意:“你们今天出去玩吗?”
如意看着灰蒙蒙的天色,摇头道:“不出去了,这天好像憋着大雪,就待在家里头吧,统共都只剩下四天假期了,我想跟娘在一起。”
又道:“你洗了碗若没有其他的事情,就带着长生来我家玩吧,中午晚上我们一起做饭吃,还热闹。这么大冷天的,你就别单独做饭了。”
胭脂爽快说道:“好啊,我顺带着跟着如意娘学些厨艺。”
吉祥洗好了碗,三人回家,吉祥继续练武,胭脂不一会就带着长生来了,长生手里还捧着一个针线筐。
到了如意家,长生静静的坐在炕上,看着如意练字。胭脂拿着针线,织补吉祥的棉袍上的破洞。如意娘依然专注的雕着萝卜花。
就在如意写到第五张字的时候,门外传来脚步声,居然是赵铁柱来了。
赵铁柱带着年礼,先给如意娘拜了年,如意娘给了他红包。
之后赵铁柱依次和如意,胭脂长生打了招呼。
做饭的人喜欢爱吃的人,如意娘慈爱的摸了摸赵铁柱的头,“想吃什么,中午给你做。”
赵铁柱说道:“不劳您费心,我还有点事,马上要走,中午就不在这里吃了——吉祥大哥,我有事找你。”
吉祥一听,就带着赵铁柱去了自己家说事。
如意看着两人出了门,有些不放心——棉花胡同里他们两个被持械凶徒追砍那场风波历历在目,她实在担心这两人又搅出什么事情来,不好收场。
于是,如意放下笔,穿上厚衣裳,悄没声去了吉祥家窗外听壁角去了。
如意一走,长生拿起了笔,也照着字帖一笔一画写起来了。
且说吉祥带着赵铁柱去了自己家,“什么事情这么着急?连如意娘做的饭都不吃了。”
对于一个爱吃的人来说,简直太反常了。
赵铁柱说道:“你还记得护国寺庙会郑家茶楼的郑侠大哥吧?”
“记得啊。”吉祥说道:“没有他,你的后脑勺估计要被那帮家伙开了瓢。”
赵铁柱拿出一封信,“这是今天一大早郑侠大哥派了人,递给颐园北门的看门小厮辛丑转交给我们,我家离北门近,辛丑就给了我,你打开瞧瞧,是郑侠邀请我们去茶楼喝茶谈事。”
吉祥看了信封,上面写着吉祥和赵铁柱收,抽出里头的信,就写着简短的两句话,请他们喝茶聊聊。
吉祥反复看了两遍,说道:“他为什么要我们去喝茶呢?是我打碎的桌子椅子那些银子不够赔的?还是刘指挥家里那几个家奴想捏软柿子,找郑侠大哥的麻烦?”
赵铁柱说道:“信中什么都没提,我们去看看吧,他毕竟出手救过我。”
难怪呢,也就救命之恩能够扛得住赵铁柱肚子里的馋虫。
“行,我们这就看看去。”吉祥脱下刚才习武汗湿的衣服,打算换上一套体面的见客衣裳,在衣柜里翻来翻去。
这时,屋外听壁角的如意进了屋,说道:“这一次可不要莽撞——哎呀!你换衣服怎么不说一声!”
如意只看见白花花的一片,根本来不及细看,赶紧转身过去。
吉祥用柜门遮住身体,“我又不知道你在外头!”
赵铁柱只晓得傻笑,“大哥,哈哈,你也有今天。”
幸亏吉祥还没有脱裤子,只是光着上半身,如意出了房门,说道:“赶紧把衣裳穿好,害什么羞啊,你们以前玩水的时候不也这样,我全都看过了。”
吉祥随手扯了一件交领上袄穿上了,“那是小时候啊,现在都大了。”
如意说道:“你再大也是我弟弟。”
等吉祥窸窸窣窣穿好了衣服,如意才进了屋子,“把信给我瞧瞧。”
此时吉祥的脸还是红的,把信递给如意时,眼睛都不敢看她。
如意展开信纸,不由得赞道:“好漂亮的字!”
以往如意不在意字写的好不好看,只要能够看得出写的是什么就行了,现在潜心练字,方知字有字的妙处,一横一竖,一撇一捺之间,字的构架落在那里,自有乾坤,要想写的漂亮,不仅仅要做到重复练习,还得动脑子观察。
信纸上短短两行字,走笔如龙,是飘逸的飞白体,比老祖宗的字更好看。
都说见字如面,如意对能够写出如此漂亮的字的人未免有些好奇,再加上她担心吉祥赵铁柱这两个热血少年再惹出什么事情来,不好收场,就说道:
“你们两个要去可以,得带上我。我不跟你们一起进去——我就在茶楼外头的戏台下看戏,你们聊完了,我们再一起回家。”
吉祥和赵铁柱无法拒绝如意,就同意了,如意想着得找个由头出门,免得如意娘担心,有了!
如意回去,跟如意娘说道:“我想起来了,今年还没有给石老娘胡同的来寿家的拜年呢。我看昨天王嬷嬷送的那匹红闪缎就挺好的,我拿去送给来寿家的。有吉祥和赵铁柱送我,我们去去就回来。”
自打三年前来寿家的指了一条明路,要如意去承恩阁当差,如意从此青云直上,都说吃水不忘挖井人,如意以后每年都会去给来寿家的拜年。
如意娘说道:“本以为你过两天再去,今天去也成,王嬷嬷送的礼物应该能入来寿家的眼,不算简薄。”
新春年礼本来就是你送我,我送你,有时候送来送去,兜兜转转,还能再送回自己家。
如意娘不善交际,以往都是鹅姐带着如意一起去,现在如意大了,能够独当一面,不用再劳烦鹅姐跑一趟。
如意娘赶紧把那匹红闪缎包好,交给如意。
如意穿上大红羽纱皮袄,头上戴着珊瑚珠璎珞,耳朵戴着珊瑚珠耳坠、手腕戴着珊瑚珠串、下着大红百褶裙,从头到脚都是一身红,喜气洋洋。
吉祥和赵铁柱赶着马车来接如意,看到如意这样的打扮,两人直笑道:“把自己打扮成红包了都。”
“这大过年的,穿红色准没错。”如意腿长,上马车都不用脚蹬,直接拉着吉祥的手,轻盈的上了车。
吉祥赶着马车,驶出四泉巷,问如意:“先去茶楼谈事还是先去石老娘胡同拜年?”
如意说道:“先去茶楼吧,一来比较顺路,二来如果咱们先去石老娘胡同,来寿家的怕是要留着吃中饭,我不喜欢在别人家吃饭,不自在。”
赵铁柱问道:“来寿家的有没有好厨子?”如果有,这顿中饭也不是非辞不可嘛!
吉祥如意一起说道:“你死了这条心吧!”
如意拍了拍赵铁柱的脊背,“你去车厢里坐着,我坐在车辕子上。”
赵铁柱说道:“外头冷,车里有熏笼,暖和,还是你进去坐吧。”
如意说道:“我嫌里头闷——啰嗦什么,快把位置让开。”
赵铁柱猫腰进了车厢,嘟嘟啷啷道:“有福不享,真是奇怪。”
如意坐在赶车的吉祥旁边,两人交头接耳,小声蛐蛐着昨晚走百病的奇遇,“那个和长生长的好像的人,会不会就是武安侯府……”
真是越长大,麻烦事就越多,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按起葫芦浮出瓢。
两人耳语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后面有人骑马,远远跟着他们的马车。
正是武安侯世子郑纲!
为何郑纲会跟着吉祥如意?各位看官,请听我细细说来。
话说这个郑纲一宿没睡,乘着亲爹武安侯年迈打盹补觉的时候,偷偷溜了出去,来到了北城张皇亲街,建昌侯府。
他知道九指是个看大门的,就径直来到了侯府正门。
建昌侯府是敕造的侯府,平时正门是不开的,只有迎接圣驾,或者迎接圣旨的时候才把正门打开。
正门虽然不开,但一直要有人守着,而且必须是长相端正,举止英武的人,且每一班都是十个人——这毕竟是侯府的门面嘛,排场得讲究。
九指就是西府看门人的头儿,他的相貌气质适合看正门,所以几乎一直在这里当差。
像鹅姐夫就不行了,不是他长得不好看,而是他天生一张和和气气的笑脸,一看就是个老好人,不适合看正门。
侯府大门口摆着一口箱子,专门用来收新春拜帖的,此时已经投了十来张帖子了。
郑纲虽然冲动,但是他不傻,晓得此事干系重大,万一被人抓住把柄就不好了,于是就在眼睛上系了一条黑色的眼纱。
眼纱就是半透明的眼罩,因京城在秋冬春三个季度经常刮风沙,为防止细沙入眼,外出的行人通常会在眼睛上蒙上眼纱,风沙再大一些,还会蒙上面衣(注:类似口罩)。
今天天气不好,盖刮起了北方,起了细微沙尘,看来要下一场春雪了,正好可以戴上眼纱。
郑纲和长生长得像,但是他今天换了一件玄色出风毛的猞猁狲皮的大氅,又蒙上眼纱,一下子就看不出来了。
郑纲在建昌侯府正门下马,戴着眼纱打量着看守正门的家丁护院。
看门的看他的打扮,以为是某个府里送新春拜帖的豪奴,于是指着门口的箱子说道:“拜帖放在这里就行了。”
郑纲没有看见他要找的九指,于是拱了拱手,问道:“我是来找人的,请问九指在不在这里?”
看门的问道:“你找我们的头儿干什么?”
郑纲说道:“昨晚九指全家走百病,路上丢了一样东西,被我捡到了,特来归还。”
听说是还东西,对方穿戴的又体面,看门的就相信了,去了里头的门房,告诉了九指。
其实此时九指也在为昨晚的奇遇惴惴不安,他出了门,看看到一个蒙着眼纱的男子,男子穿戴不凡——男子摊开手掌,掌心是两个堵耳朵的棉花团!
九指顿时猜出了此人是谁!
九指深吸一口气,大声说道:“多谢这位公子归还,请里头坐一坐,喝杯热茶再走。”
九指把郑纲请到门房一间僻静的屋子——平时他当差要照看长生的时候,就把长生安顿在这里。
郑纲进屋,揭开了眼纱,少年人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直接说道:“我是武安侯世子郑纲,也是长生的舅舅。昨天晚上,我父亲已经把你们一家人的来龙去脉讲给我听了……”
九指没有想到事情会来的这么快,他的长生和舅舅长的如此相似,他连座位都没有让,直接下了逐客令,说道:
“世子不应该来这里的,武安侯应该不知道吧,请世子回去,莫要此事闹得人尽皆知,对你我两家都不好。张家知道了,也不会高兴的。”
郑纲说道:“我知道轻重,只是,我看外甥病的那个样子,也不是完全就呆傻了,好好延请名医,或许还有的挽回,我知道治病是个无底洞,我这里有些银子。”
说完,郑纲就把他积攒的银票都拿出来了,搁在桌上,“不要推辞,是我这个当舅舅的一片心意,先治病,其他的……或许将来能盼来转机。毕竟是五十年前的事情了,胭脂长生他们还年轻,就是熬,也能把那些人先熬死。”
不容九指推让,郑纲风风火火的就走了!
其实今天郑纲来,当然不只是为了送钱治病,只是他觉得吧,两人只是第二次见面,比陌生人稍微熟一点而已,谈不了那么长远的打算,就干脆只送钱,只要九指接受了,关系就近了一步不是?将来就好说话了,人情世故,皆是如此。
年轻人办事就是利落,九指看着桌上的银票,之前他因亡妻郑姑娘死前的嘱咐,不要和武安侯府有任何来往,以免东窗事发,孩子们心里难以接受。
小姐身子丫鬟命的日子,她这辈子早就过够了。
所以,这三年来,九指一直拒绝武安侯的帮助。
但是,九指自己能够吃苦,他看到女儿胭脂也跟着吃苦,心里不好过——尤其是昨晚穿白绫袄走百病的时候,别人都有轻薄保暖的皮袄穿,唯独胭脂没有,九指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胭脂已经十五岁,是个大姑娘了,正是爱美的年龄,她平日赚的月钱打赏其实很丰厚了,但她一直过的很节省,钱都全部拿出来补贴家里的药罐子。
平日里看着女儿觉得还好,但是一上街,就看出女儿打扮的实在寒酸——胭脂本应该能像如意那样,穿着皮袄,满头的珠翠,开开心心的,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胭脂不应该吃这个苦……想到这里,九指把银票收起来了,心想今天寻个空上街,给胭脂买一件皮袄穿!
这本就是她应得的。
且说郑纲给了银子就跑,出了门,飞身上马,就怕九指拿着银票追出来还给他!
郑纲骑着马,途径建昌侯府西角门的时候,冷不防看见了昨晚走百病、万白丛中一点红的如意!
今天如意穿的更红、更扎眼了,而且还坐在车辕子上,郑纲想不发现她都难啊。
如意身边还有吉祥,也是昨晚遇到过的。
郑纲看着马车,心想外甥长生会不会坐在车厢里头?
这样想着,郑纲就调转了马头,远远的跟着如意吉祥的马车,到了护国寺庙会。
【作者有话说】
为了热爱和梦想一直在坚持,吉祥就要等来他期盼已久的机会了,每一滴汗水都不会白流的。
第88章 第八十八回:得举荐加入豹子军,赏珠串如意来串戏
第八十八回:得举荐加入豹子军,赏珠串如意来串戏
今天天气不好,刮北风有风沙,还阴沉沉的,看起来憋着一场春雪,因而今天护国寺庙会的人并不多。
人不多,马车就能直接进去,如意下了车,直奔上演着南曲《狮吼记》的戏台而去。
上一次看到一半,遇到了曹婶子,跟着曹婶子去看女乐私班了,这回正好接上,看到戏台上,陈季常的好朋友苏东坡来了,要陈季常和他一起去赏花,有名妓琴操姑娘相陪。
气的柳氏拿着棍子要打苏东坡,“打死你这个老牵头!”
哎哟,刚好碰到打戏了!如意高兴的很,爽快的给了座位钱,挑了一张最前头且是最中间的位置坐下。
如意看的入迷,并没有留意戴着眼纱的郑纲坐在了她身后——原来,这郑纲看见马车出来的是一个浓眉大眼,皮肤白皙的陌生少年,并不是外甥长生,很是失望,不过,这大过年的,来都来了,是吧,他就跟着一身红的如意身后看戏。
吉祥和赵铁柱把马车交给茶楼门口待客的店小二,就走进了郑家茶楼,直奔二楼他们打过架的包间——郑侠在信中写到就这个老地方见面。
郑侠果然在此,在这个降温的大冷天,他依然挥舞着折扇,笑嘻嘻的说道:“你们来了,果然守信。”
吉祥说道:“你是救过我兄弟的恩人,恩人相召,就是天下也下刀子也得来。”
赵铁柱自来熟,笑道:“恩人,天那么冷,为什么还要扇扇子啊?看着都觉得冷。”
郑侠把扇子挥的更用力了,问道:“你就说是不是看起来风流潇洒吧?”
吉祥说道:“恩人天生俊朗,就是不用扇子,也是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
大过年的,说点好听的话,自己和对方都开心。
郑侠哈哈大笑,把扇子往掌心一收,“这话我爱听,其实不仅仅是好看,有时候看到不想见的熟人,用扇子把脸这么一遮——”
郑侠刷了的一下开扇,遮住了脸,“对方看不见你,就不用打招呼了,省的还要应酬。”
吉祥摇头道:“不行,恩人太俊了,一把扇子根本遮不住,有的人写字能够力透纸背,我看恩人英俊的面容能够力透扇背呢!”
这力透纸背的成语是最近练字的如意教给吉祥的,吉祥脑子灵活,现学现卖。
“什么扇贝?那里来的扇贝?”赵铁柱的圆脑袋就像苍蝇头似的四处张望,”我最爱吃扇贝了!还有生蚝!”
笑得郑侠连连跺脚,“哈哈,你们两个太逗了!还是年轻人有趣。我整天跟一群老家伙们打交道,真无聊。”
把关系搞得热闹融洽之后,吉祥言归正传,问道:“恩人写信要我们来此,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是赔偿的钱不够,还是那些坏人又来找你麻烦了?”
吉祥着急解决问题——如意还在外头露天戏台那里等着他们呢,外头冷,别冻坏了她。
“都不是。”郑侠说道:“就是我……我有一个朋友,他跟宫里的张永张公公很熟。正好,皇上想要一支只属于他的亲军,这支亲军的组建和训练都交给了这个老张,老张正在招兵买马,挑选人才入伍,无论出身贵贱,只要有本事,就能入选,成为天子亲兵。”
此话一出,赵铁柱还有些懵,没听懂,但是吉祥立刻就明白了郑侠的意思,他激动的握紧拳头,“恩人的意思是……并不非得是出身军户,我们这种奴籍也可以入伍皇帝的亲兵?”
大明的正规军队都来自军户,吉祥是奴籍,他要为国效力,实现理想抱负,就需要加入新招募的私兵——但是,大明很久没有打仗了,连军户都只会种田,无仗可打,那里需要什么私兵?
所以,吉祥天天习武会被人嘲笑,说他痴心妄想。
但是现在,吉祥看到了一线希望!
皇帝要组建亲军,而且无论出身贵贱,那就是不看户籍的意思啊!
“对呀。”郑侠说道:“天下承平日久,武备废弛,军户只晓得种地屯田,跟农民差不多,弓都拉不动,马也骑不好,打仗就知道跑,这样的军户要他们作甚?还不如放开了户籍,只考校武艺,谁有本事就选谁。”
就像做梦似的,吉祥还是不敢相信,“可是,这样不符合规矩啊。”
“规矩!规矩!”郑侠拿着扇子敲打着桌面,“规矩就是个屁!我……咱们这个皇帝最讨厌的就是规矩,他喜欢打破规矩——今年正旦日大朝会,皇帝用了女乐来演奏宫廷雅乐的事情你们听说了没有?”
吉祥和赵铁柱一起点头道:“听说了,轰动京城,谁不知道。”
郑侠笑道:“你看,打破规矩是不是很好玩?皇帝想要一支能打的亲军,也是打破规矩。”
吉祥又追问道:“皇帝为什么想要搞亲军?他明明什么都有啊,什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天下的军队不都是皇帝的吗?为什么还要再练一支亲兵?”
郑侠摇着扇子,“没这么简单,我举个例子,就比如五城兵马司,他们在京城里巡逻,如果有一天,皇帝对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说,走,你带着所有人跟我去打关外的鞑靼小王子,你说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会听皇帝的话,说走就走吗?”
吉祥摇头,“不会,这个责任太大了,估摸会跪下来求皇帝不要贸然行动,毕竟大明曾经在土木堡吃过大亏。”
土木堡之变,亲征的大明皇帝被俘虏,大明老一辈将星几乎全部陨落,这是大明永远的痛。
郑侠说道:“你看,连你一个看门小厮都明白的结果,皇帝能不清楚?所以,皇帝要组建一支只听自己的话的亲军嘛。”
听到这话,吉祥信了郑侠的话,说道:“恩人的意思是,您那个朋友和组建亲军的张公公很熟,有门路把我们举荐进去?”
郑侠说道:“举荐谈不上,就是给个机会,你们要先参加选拔,什么骑术、弓箭、格斗、兵刃、火器等等。表现优秀的才能入选。不过,我那天看你一个打五个,身手了得,只要正常表现,肯定能够入选的。”
吉祥兴奋的双目放光:“只要给我机会,我一定会好好表现的,只是,火器我不会,我都没有摸过火器。”
赵铁柱说道:“我摸过。”
吉祥问:“你啥时候用过火器?我怎么不知道。”
赵铁柱说道:“放烟花放鞭炮啊,反正都是火药。”
吉祥想把打岔的赵铁柱当个烟花给放了。
郑侠呵呵直笑,“其实差不多,火器就是大好多倍的烟花炮仗,多放放就熟悉了,好大的一捧烟火呢!这个你们不用愁,我刚才说的骑术弓箭格斗什么不用样样都会,会几样就很好了,等选拔进去,张公公会把你们训练的什么都会,这样打仗才能拿得出手。”
听到打仗,年少的吉祥顿时热血沸腾,“要打仗了?跟谁打?什么时候打?立功有什么奖赏?能出人头地吗?”
初生牛犊不怕虎,热血少年并不知道打仗有多残酷,他脑子里全是功成名就的幻象。
郑侠收起了笑容,说道:“皇帝登基那年,鞑靼小王子就故意犯边,给新皇帝添堵。现在鞑靼内乱,小王子在降服一个个部落,等小王子统一了整个鞑靼,他肯定要立威的,一定会举兵攻打我大明,到时候,大明拿什么跟鞑靼打?土木堡还没输够?”
“所以,皇帝从登基那年就发誓,一定要亲自带兵出征,跟鞑靼决一死战。打仗需要花很多钱,皇帝就松了海禁,违背了祖宗的决定,抽税攒钱,就是为了将来未雨绸缪,打赢这场仗。”
吉祥挥舞着拳头,“那必须跟他们打啊!总不能像从前那样,差点被外敌打进了京城,我的家人,我的亲戚朋友都要遭殃。”
“好!”郑侠也伸出了拳头,和吉祥的拳头碰了碰,“亲军就需要你这样不畏首畏尾的热血少年,我把你们两个名字都报给我的朋友了,等正月十六这天,你们两个拿着这个——”
郑侠拿出两张二尺阔的纸,纸张是明黄色和黑色两种颜色套印的,明黄色是天子专属的颜色,印着一只黄底黑斑的金钱豹,黑色的印着姓名、出生年月、何方人氏、籍贯等等。
郑侠说道:“你们两个把自己的名字等等,填写在这张纸上,到正月十六这天,拿着纸,去东城的天师庵草场,那里是张公公选拔亲军的地方,只要通过选拔,你们就能成为天子亲军。”
吉祥太激动了,拿着纸的手都在颤抖,“你知道的,我们两个都是奴籍,这个纸……需要主人家签字同意吗?”
严格来说,他们都是主人家的“物品”,物品是无法决定自己干什么的,需要主人家点头。
郑侠笑道:“不用签,只要你们通过选拔,主家还敢阻止你们为皇帝效力?那就是欺君大罪了。你们是主家的奴,你们的主家何尝不是皇帝的奴?你们说谁大谁小?”
吉祥和赵铁柱一起说道:“当然是皇帝大了!”
赵铁柱兴奋得连椅子都坐不稳了,似乎椅子烫了他的屁股,唠唠叨叨的说道:“哎呀,我们能够为皇帝效力了,吉祥,咱们皇帝现在是谁?”
郑侠正要说:“朱——”
同样兴奋得吉祥抢先说道:“正德呀,是咱们侯爷的亲外甥。你就知道吃,连这个忘了。”
“真的?”赵铁柱说道:“真的假的?原来叫真的皇帝,这名字是怎么取的,还假的皇帝呢。”
“真的皇帝?哈哈哈哈!”郑侠笑的都快把扇子扇成龙卷风了,“都是一群老家伙们取的,确实没什么意思。”
一看赵铁柱促狭的笑容,吉祥就晓得这小子故意装傻,真的,正德,开谐音的玩笑,一拳轻轻打在赵铁柱肩窝里,“咱们自己人无所谓,以后到了亲兵营就不准瞎说话了啊!”
郑侠笑道:“其实说了也没事,我保赵铁柱安然无恙。”
吉祥说道:“看来恩人的这个朋友很有来头——哎呀,不会是那个立皇帝刘瑾吧?”
郑侠听了,眼睛抽搐了两下,随后面色如常,继续笑道:“不是他,没有刘瑾那么厉害,就是跟张永张公公很熟,我们经常一起玩。”
吉祥见恩人始终不肯说出那人名字,就没有再追问——反正举荐的纸在手里,问那么多干嘛!
吉祥当宝贝似的,把手里的纸看了又看,指着上面印的金钱豹说道:“为什么这里有豹子呢?”
郑侠说道:“如今皇帝不住在乾清宫,他在太液池西边建了个豹房,养了很多老虎豹子、狮子啊这种可爱的小动物,料理政务也在那里。将来的亲兵营就设在豹房东边的内校厂,皇帝就说,干脆就叫做豹子营吧。”
吉祥忙把纸揣进怀里,贴身放着,苦练多年武艺,终于等来了机会,就像被天上掉下来一个馅饼砸了脑袋,此时头还晕晕的,说道:“真好,我们就要成为豹子了。”
赵铁柱忙问郑侠,“豹子营的伙食好不好?”
吉祥气得拍了一下赵铁柱的脑袋,“上辈子是饭桶修炼成精了吧,就知道吃吃吃,能加入豹子营,就是吃糠咽菜也愿意。”
赵铁柱捂着脑袋,“要是只能吃糠咽菜,就是当了皇帝也没趣啊!”
郑侠都笑岔气了,无力的靠在椅背上,看着这对现世的活宝,“放心,朝廷在这三年在海上贸易抽了不少税,有点钱养精锐军队了,你们肯定比豹子吃得好,顿顿都有肉吃,我敢说至少比你们颐园吃的好。”
一听说比颐园的伙食还好,赵铁柱立刻说道:“同去同去!”
吉祥说道:“你的武艺不太行,这几天临时抱佛脚,好好练一练,虽说有恩人朋友的举荐,但咱们得自己争气啊,别给恩人丢脸。”
赵铁柱惴惴不安,“来不及的吧?”
郑侠说道:“你要是选不上,还有一个捷径,也可以为皇帝效力,说不定这个法子升的更快呢。”
“什么捷径?”赵铁柱忙问道。
郑侠拿着扇子,往空中咔嚓一下,“就是把你给阉了,再认张公公为干爹,你这种天真诙谐的性格,一定会得到皇帝的喜欢,将来或许比刘瑾还得宠呢。”
一听这话,吓得小铁柱在裤裆里直哆嗦!
赵铁柱忙道:“算了算了,这个捷径我走不了,我舍不得我的小铁柱,长这么大不容易,我还想将来娶我的心上人呢,没小铁柱就不成了。我还是辛苦练一练吧。”
吉祥一愣,“你小子啥时候有心上人了?是谁?”
赵铁柱晓得自己失言了,赶紧捂嘴,瓮声瓮气的说道:“我就随便一说,我将来想娶老婆成家立业,不想当太监。”
吉祥一听,便不再追问了。
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喧嚣,立刻引起了爱看热闹的郑侠的注意,他赶紧推开包厢的窗户,朝外看去,但见茶楼外头露天戏台的看客席上乱成一锅粥,打起来了!
郑侠赶紧呼朋唤友,“两位小兄弟,快来看啊,活生生的打戏,还是打群架呢!”
喊了两声,没有人答应。
郑侠一回头,活宝兄弟吉祥赵铁柱居然不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人呢?
郑侠正纳闷呢,就听见楼下看客席里,有两个熟悉的人影加入了打群架的队伍。
正是吉祥和赵铁柱!
吉祥和赵铁柱削尖了脑袋往人群里挤进去,一边挤,一边把外围的人往旁边拨拉,朝着中间大喊道:“如意!如意!往戏台上爬!别摔倒被人踩到脚底下了!”
郑侠看见戏台最前排中间的最佳位置有一个穿成红包一般、从头到脚都是红色的姑娘。
那姑娘踩着椅子,正努力朝着戏台上爬。
刚好,这戏台上的柳氏正在提着棍子教训丈夫陈季常,唱道:“娶妾由你娶,只是每日要打黎杖一百!要打到九十九岁,我还要与你算账!”
露天的戏台搭的高,如意就是踩着椅子,双手扒在戏台上,还是爬不上去,急的把手腕上的红色珊瑚珠串扔到了戏台上,大喊道:“这是打赏,柳氏!陈季常!你们夫妻先别吵吵了,快把我拉上去!”
那柳氏见下面观众席闹成一锅粥,但是班主说过,别说是今天刮风沙,就是下大雪也要把戏唱完。毕竟是露天的戏班子,中间观众席是卖座的,但更多的是旁边没有买座位的围观看客,戏班子的人会拿着盘子上去一圈圈的转悠找看客们讨打赏,即使每人只给一个钱,积少成多,也是一笔收入,如果唱到一半不唱了,谁会给赏钱呢,还会砸了牌子,以后戏台都搭不起来了。
可是,这个扒在戏台上的姑娘看起来很着急,快要被人群给挤倒了!于是,柳氏灵机一动,唱道:“季常!你若是能够和我一起把这姑娘拉上来,我就先不与你算账!”
唱戏的人都会做戏,陈季常立刻反应过来了,唱道:“娘子!得令!”
然后,柳氏和陈季常一起走到戏台边缘,伸手把如意拉到戏台上去了!
如意上了戏台,少不得圆个场子,就指着戏台上的苏东坡说道:“你这个苏东坡,好管人家闲事。”
那苏东坡反应也够快,接道:“柳氏无子,为陈家子嗣计,纳妾有何不可?”
如意骂道:“陈门无子,关你苏氏何事?扯淡!”说完,就往后台跑了。
那柳氏赶紧接戏,指着苏东坡的鼻子骂道:“老苏!你看看客都忍不住上台评理了,你就是扯淡!”
如意这么上台串戏,就像真的似的,外围的观众纷纷大笑,跟着说道:“扯淡!”哗啦啦往打赏的盘子里扔钱。
【作者有话说】
这场戏唱的,打破第四面墙,都能和观众互动了!
第89章 第八十九回:郑老舅追捕三毛贼,拒招募召来天子兴
第八十九回:郑老舅追捕三毛贼,拒招募召来天子兴
楼下的观众席为何打起了群架、乱成一锅粥?
各位看官,让我们把时间追溯到赵铁柱问豹子营伙食好不好的时候。
那个时候,戏台上的苏东坡来找好朋友陈季常,还劝陈季常纳妾,说:“季常,你年正强壮,尚未有子,何不与你令正商量,娶一妾如何?”
戏台下,坐在最中间最好的座位上看戏的如意不禁呸了一声,“这个苏东坡真讨厌,人家小夫妻过日子,你瞎掺和啥?”
如意看的投入,并没有留意自己被一伙小贼给盯上了。
如意打扮的一身红,发髻上的珊瑚璎珞在阴沉的天气中依然红灿灿的,耀眼夺目。
她看戏正入迷,这伙贼盯上了她的珊瑚璎珞,三个小贼给了买座位的钱,排成一排、屁股朝后,就像三只螃蟹似的横着身体走路,走进第二排座位,路过中间的座位时,左右两边的人用身体挡住旁观者的视线,中间的人飞快的把如意头上的璎珞摘下来了!
贼人熟能生巧,发髻上的珊瑚璎珞被偷的时候,看戏的如意丝毫没有察觉,就是觉得头上一凉——但今天刮北风,头上一凉又不是稀罕事,如意就没有在意,眼神一直盯着戏台。
鲜艳的珊瑚璎珞非常丝滑的滑进了贼人的衣袖里。
三人得手之后,立刻又螃蟹走路原路退回去,找看座位的戏班伙计要回了卖座位的钱,说道:“唱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不值当买座位,把钱退给我们。”
露天戏班没有固定的演出场所,都是出来跑江湖、讨生活的,平日饱受欺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戏班的伙计不敢得罪这些地头蛇,连忙把座位钱退还了。
一个座位十个钱,伙计数出三十个钱,还给了三个贼。
三个贼拿了钱,刚要走,被一个人拦住了,正是郑纲。
郑纲一直坐在如意身后的座位上,睁眼就是如意的后脑勺。
故,如意自己觉察不到的事情,郑纲发现了不对劲。
前面的姑娘满头的珊瑚璎珞,就像发髻上着了火似的,怎么这三人一走,火就“熄”了?
一定是刚才找座位的三个人偷走了珊瑚璎珞!
于是郑纲赶紧过来拿回如意的首饰,说道:“把姑娘的首饰还给人家。”
像武安侯府这种历经沧桑巨变的老牌勋贵家族,如今都以自保为己任,安分守己,不想闹事,郑纲从小就被父亲武安侯这样教育的,所以遇到了问题,先商量一下就能解决问题最好不过,并不会一上来就动手。
三个贼刚刚得手,正高兴呢,见郑纲只有一个人,那里会把刚刚吃进去的好东西吐出来?
三贼抵赖,“什么东西?你不要乱讲,走开!”
郑纲继续讲道理,说道:“把东西拿出来,你们不给,就把你们送到北城兵马司去,到时候还要白挨一顿板子,何必吃这个苦头呢。”
三贼相视而笑,“就凭你一个?”
说完,三个贼立刻分别朝着三个方向散开了,俨然早就做惯了的,知道这样分散跑对方奈何不了他们——抓谁好呢?
但郑纲出身勋贵,自幼习武,有家学渊源在,他早有防备,手里拿着马鞭,朝着最近的贼人甩去,那鞭子就像长了眼睛似的,精准的勾住了一贼的腿,将其绊倒了。
随后,郑纲拿起两把空出的椅子,左右开弓,分别朝着两个方向的贼人砸过去,都砸到了后背,两个贼人也纷纷扑倒。
郑纲跑去其中一个贼那里——方才这个人就站在中间,正对着如意的脑袋,一定是他把珊瑚璎珞偷走的!
捉贼拿赃,郑纲伸手就去搜身,那贼人的身上居然什么都没有!
原来,中间的贼人得手之后,在三人散开逃跑时,就已经将赃物转移了!
郑纲是侯府世子,武功他行,但江湖经验怎么比得过这些惯偷?团伙作案的贼就是这样的,一旦得手,立刻转手,即使被抓也死无对证。
郑纲扑了个空,立刻想到了赃物应该在其他两贼手里,就起身去抓那两人。
但是中间的贼人一把扑过去,死死的抱住了郑纲,贼喊捉贼,大声喊道:“好大的胆子,光天化日之下抢我的东西!快把东西还给我!”
郑纲大怒:“我没有抢你的东西!”
那人从郑纲身上摸出一个一块玉,“这就是我的玉佩,你还想抵赖不成!”
那人不仅贼喊捉贼,还栽赃嫁祸,郑纲知道中计了,现在唯一洗清嫌疑的法子就是把如意的珊瑚璎珞找到,在这里跟贼纠缠毫无益处,于是一甩身,挣脱出去,去追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两个贼。
两个贼见郑纲穷追不舍,干脆把水搅浑,故意朝着观众坐席里跑去,一边跑,还一边推搡撞人,拿起空椅子到处乱扔,制造混乱,让郑纲抓不到自己。
惊慌失措的看客们为了躲避砸过来的椅子,到处瞎挤,这你推我挤的,场面一下就混乱起来了!
如意刚好坐在最前面的最中间,眼瞅着人潮朝着自己拥挤过来了,怕是要被人群挤扁了!
如意想跑,但是跑不掉,四周除了面前的戏台,都是人墙!
恍惚中,如意仿佛听见吉祥和赵铁柱喊着“如意!如意!往戏台上爬!别摔倒被人踩到脚底下了!”
于是如意踩着椅子,奋力往戏台上爬!
幸好,唱戏的柳氏和陈季常临场机变,改变了唱词,把如意拉上去了!
好险,差点被人给挤了!如意在戏台上临时瞎诌了一句台词,把场子圆回来之后,就跑到幕布后面戏班的后台,松了口气。
如意正想出去给吉祥和赵铁柱报个平安,但是她看到伶人们化妆的镜子。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如意才发现她发髻上的珊瑚璎珞不见了!
这是并不算是她最贵重的一件首饰,但这是鹅姨送给她的,平日里都舍不得戴,好好的收在如意娘的妆奁里,也就是过年拜年的时候图个喜庆,戴上几天。
珊瑚璎珞是丢在戏台上,还是落在拥挤的人群了?
如意正思忖着,吉祥和赵铁柱也跑到后台来了,“如意!你没事吧!”
如意说道:“我没事,但我头上的珊瑚璎珞丢了。”
吉祥从头到脚打量了如意一遍,一丝油皮都没伤着,放了心,说道:“丢了就丢了,人没事就行。”
如意很是惋惜,“是你娘送给我的,丢了怪可惜的。”
赵铁柱说道:“北城兵马司的人已经到了,马上就能平事,我们去戏台下面找找,说不定就能找到。”
于是,三人一起出了戏班的后台,他们看见汪千户带着北城兵马司的人收拾残局,此时戏台上的《狮吼记》还在唱着,并没有因观众席的混乱而停止——因为此时的站着围观的看客们比刚才没有出现混乱之前更多了!
为什么?因为人们都喜欢看热闹啊!
台上柳氏仗打丈夫陈季常,台下一人擒拿三个毛贼,台上台下都是打戏,这种热闹的场面去那找去?
于是,路人纷纷挤过来看戏。
戏班的伙计端着盘子满场跑着讨看客们的打赏,盘子的钱很快就装满了!
看着钱多了,唱戏的伶人越发卖力,柳氏和陈季常夫妻因纳妾的事情,找县太爷评理,县太爷说柳氏妒忌,要责罚柳氏。
但是县太爷的老婆也是个厉害的,她同情柳氏,大骂县太爷是“你这个驴粪球作甚官”、“黑白不辨”、拿起棍子就打起了是非不分的县太爷!
这下戏台上可热闹了,柳氏打陈季常,县太爷老婆打县太爷,成了女子双打。
围观看客们纷纷喝彩道:“打得好!”
戏台上上演着女子双打的打戏,戏台下,打戏已经结束了。
郑纲穷追不舍,终于捉到了两个贼人,翻出了贼赃。
郑纲搜出珊瑚璎珞,交给了汪千户,交代了来龙去脉,“……事情就是这样,这三个毛贼太可恶了。”
那贼人还嘴硬叫屈呢,“贼喊捉贼!明明是你栽赃陷害!”
郑纲正要解释,头上有个声音响起来了,“汪千户,我刚才在楼上都看见了,是这位少年英雄一个人追拿这三个毛贼!人证物证都在,这贼还想抵赖!真是不要脸!”
正是看热闹的郑侠,他今天在二楼大饱眼福,观战到现在,见小贼还在抵赖讹人,就忍不住出声做个见证。
汪千户一瞧,“哟,这不是郑老板吗?既然有郑老板作证,这三个小贼狡辩也无用,打一顿就老实了,来人,将他们装入囚车带走!”
汪千户长年累月的巡街,除了和北城各大豪门看门的人比如九指他们很熟,与这些大商铺的老板也是认识的。
郑纲抬头,对着楼上的郑侠拱了拱手,“多谢证人为我作证!”这下就不用多费唇舌了。
楼上的郑侠挥着扇子说道:“这位少年英雄,上来喝杯茶吧。”
郑纲心想:这个人主动为我作证,少了很多麻烦,自是要感谢他。
于是,郑纲上了二楼。
就在郑纲上楼的时候,如意吉祥等人刚刚从后台出来,来戏台下寻找珊瑚璎珞。
汪千户看到他们三个,也很是惊讶:“怎么又——”本来想说怎么又见面了,但是转念一想,棉花胡同的持械事件已经被刘指挥用钱平事了,无论是九指还是汪千户都不敢再追究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就当没发生过。
所以,还是不要提为好。
如意吉祥也是这么想的,如意笑道:“汪千户,方才混乱之中,我丢了一样首饰,珊瑚璎珞,这是长辈所赠,对我很重要,就过来找找。”
汪千户拿出珊瑚璎珞,“是这个不是?”
没想到这么轻易就找到了,如意大喜,“啊!正是!多谢汪千户!”
汪千户把珊瑚璎珞给了如意,指着茶楼说道:“你应该谢里头那个戴着眼纱的少年,是他发现三个毛贼偷了你的璎珞,跑去追脏。三个毛贼抵赖不认,又打不过少年,就跑到观众席里制造混乱。那个少年刚刚被茶楼郑老板请上去喝茶了,要谢就谢他吧。”
说完,汪千户带队走了,如意等人去茶楼找郑老板谢恩人。
如意说道:“你们两个之前不是说茶楼是郑老板的亲戚开的吗?怎么汪千户说郑老板就是老板?”
吉祥说道:“大概是帮亲戚看店吧,这个茶楼叫做郑家茶楼,都姓郑,估摸是一个家族的生意。”
既然说到郑侠了,吉祥有个天下的好消息着急告诉如意,一刻都等不得了,他从胸膛里把还带着身体余温的豹子营招募的名贴拿出来,说道:
“如意啊,我终于找到机会了,到了正月十六,我要去东城天师庵草场参加皇帝亲军豹子营的选拔,一旦被选上,我就可以从军,建功立业,飞黄腾达了!”
如意打开纸张,上面印着的黄黑相间的豹子跃然纸上,顿时把感谢恩人的事情暂且放到一边,拉着吉祥到了个包间,“不是军户才能入伍吗?这事当真?你跟我好好讲讲是怎么回事……”
包间里,吉祥和赵铁柱你一言我一语,从郑侠的一个朋友和宫里张永张公公的关系开始说起。
与此同时,在二楼包间里,郑侠又挥着折扇大赞一个人打三个的少年英雄,“你叫什么名字?何方人氏?功夫不错嘛。”
因是见主动站出来为自己作证的证人,为了礼数,郑纲走进茶楼之后,就把蒙在眼睛上的眼纱摘下来了,此刻,他正襟危坐,说道:“我姓郑,叫郑纲,京城本地人,家住北城鸣玉坊。”
不能详细说到街道胡同,因为武安侯胡同里只有武安侯一户人家。
郑侠笑道:“我也姓郑,正是巧啊,我叫郑侠,这茶楼是我家亲戚开的,我方才在楼上看你一个人追捕三个贼,身形如猿猴般灵活,出手如虎豹般勇猛,实乃少年英雄,你这身武艺不为国效力太可惜了,刚好,我有一个朋友,跟宫里的张永张公公很熟——”
郑侠拿出一张印着豹子的名贴,把跟吉祥和赵铁柱说过的话几乎重复了一遍,“……正月十六,也就是四天之后,在东城天师庵草场,张公公会亲自选拔亲军,我觉得凭你的身手,肯定可以入选豹子营。”
本以为这个少年英雄会像吉祥那样高兴的要飞起来,但是,出乎意料,眼前的郑纲都没有伸手去接纸,淡定从容的稳稳坐着,还彬彬有礼的抱拳说道:
“感谢郑老板的热心举荐,只是很对不起,家父管的严,不准我和宦官往来,豹子营的选拔我不能去,郑老板的好意我心领了。”
郑侠没有想到自己会碰一鼻子灰,问道:“你父亲是谁?为何不准你与宦官结交?”
郑纲依然拱手道:“抱歉,家父向来低调行事,不愿留名,所以我不能告诉郑老板,此事到此为止,再次感谢郑老板仗义执言,我还有事,先走了。”
郑纲着急要走,郑侠满肚子疑问,但还是笑容可掬的说道:“慢走,我就不送你了,有空常来喝茶。”
郑纲抱拳说道:“一定,请留步。”
说完,郑纲就走出了包厢。
他刚一出去,郑侠就收了笑容,用扇子敲了敲桌子,立刻就有两个暗卫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了,“陛下,有何吩咐?”
郑侠说道:“中午吃饭之前,我要知道这个鸣玉坊郑纲的所有消息。正是奇怪,这个郑纲连老张的面子都不给,还真(郑)是块刚(纲),这年头,不结交宦官的人太少了。”
“是,陛下。”一个暗卫从暗门走了,另一个继续守在这里,保护郑侠。
郑侠摇着扇子,自言自语道:“郑纲?这个名字听起来好熟悉的样子,在那里见过似的。”
他当然见过啊!就在前几个月,他朱笔御批,批准了武安侯给儿子郑纲请封武安侯世子的奏折!
只是,这个大明正德皇帝日理万机,还要抽空出来玩耍,游戏人间,就把这事给忘记了。
且说郑纲拒绝了郑侠加入豹子营的邀请,走出茶楼,他四处张望,想找到一身红的如意,但是没看见她。
因为此时如意在茶楼包间里听吉祥和赵铁柱说即将参加豹子营选拔的机会是怎么来的。
听完之后,如意很为吉祥高兴,经历了多年的苦练和嘲讽,吉祥终于有出头的机会了!
如意把那张纸看了又看,“这黄黑两色套印的豹子栩栩如生,又是明黄色,皇帝御用的颜色,这么大一个郑家茶楼,又不会飞了,可见郑老板的话应该不是假的,吉祥,你要好好珍惜这个机会啊,正月十六那天刚好你们两个当差,我想个法子,准你们一天假,安心去天师庵草场参加选拔。”
如意这么一说,吉祥猛地想到自己还有差事呢。
狂喜过后,就要面对复杂的现实,吉祥低着头说道:“你如今在紫云轩当差,正好管着我们这些看门小厮,准个假还是可以办到的,可是……万一我娘她不同意怎么办?”
“我爹出海去了,三年还没回来,家里只有我一个,我娘一直想要我跟着曹掌柜学做生意,将来当管事或者掌柜。为这事,我跟我娘吵过好几回。”
这的确是个问题,如意想了想,说道:“你不要为这件事困扰,这几天安心练功,好好准备参选,莫要分心。其他的事情都交给我,我来说服鹅姨。”
吉祥大喜:“真的?你打算怎么说服我娘?”
其实如意现在还没想好怎么说,但是吉祥等来这个机会太难得了,机会不等人,稍纵即逝,她不想吉祥为家里的事情为难,于是说道:
“我这张嘴,无论游说还是吵架,什么时候输过?再说你十来岁的时候不肯给三少爷当递擦屁股纸的书童,不也是我出了主意,最后果然没有去成?你安心参选,一切有我呢。”
第90章 第九十回:河东狮归还珊瑚串,红如意登门拜新年
第九十回:河东狮归还珊瑚串,红如意登门拜新年
也对,如意这张嘴就没有失败过。
不仅如此,如意说话做事一直都很让人放心。得到了如意这一句准话,吉祥的后顾之忧顿时消失了,一把抓住如意的手,“都说如意如意,如我心意。这次若真让我如了意,我啥都可以给你。”
如意轻轻拍开吉祥的手,“我想要什么,自己挣便是了,还用得着你,你先把自己的事情做好。”
议定了大事,如意三人出了包厢,去郑侠那里找追回珊瑚璎珞的蒙眼少侠。
然后他们就扑了个空,郑侠说道:“不巧,你们来晚一步,郑纲已经走了,改日再谢吧。”
“他叫郑纲?”如意问道:“郑老板,他是你亲戚么?我们应该去那里找他?”今天被吉祥的喜讯绊住了腿,没能道谢,但不能就这么算了,得改日再谢。
郑侠摇着扇子说道:“不是亲戚,天下姓郑的多的是,我们不认识——不对,我们刚刚认识,郑纲家住西城鸣玉坊,具体住那条街他没说,不过,过几天我们还会见面。”
凡是郑侠想要的人,还没有得不到的,甭管郑纲是谁,迟早都是他的豹子军里的一只豹子。
吉祥问道:“你们是约好几天后见面吗?是那天?我也想来见见这个郑纲,感谢他为我姐找到了珊瑚璎珞。”
如意是颐园的丫鬟,年假过后,正月十五回到颐园当差,就几乎没有出大门的机会了,到时候少不得吉祥代为感谢。
郑侠猛然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连忙找补道:“没有约定,只是我跟着他说,没事常来茶楼坐坐,他答应了。”
如意心想,这个郑纲不留地址,就是不想让人找上门的意思,如此,就不强人所难了,于是施了一礼,说道:“若郑纲来茶楼,还劳烦郑老板代为感谢,这珊瑚珠串是长辈所赠,对我很重要,谢谢他找回此物。”
郑侠笑道:“姑娘口齿伶俐,方才你慌忙爬到戏台上躲避拥挤的人群,还能镇定的在戏台上和伶人们一起演戏圆场,沉着稳重,着实难得。”
如意说道:“他们出来跑江湖,卖艺为生,今天这么冷的天,还穿着单薄的戏衣唱戏,着实不容易,若因中途拉我上去戏台,冷了场,怕是被班主责罚扣钱,我接上一句话就圆了场子,大家的日子都好过。”
打工人同情打工人,为了生活,大家都不容易。
如意一边说话,一边打量着眼前的青年男子,皮肤白皙,细眉凤眼,气定神闲,看来是个养尊处优惯了的人——处境差的人,气质会比较紧绷。
如意直觉,此人不像是个生意人,倒像是书香门第养出来的闲散公子。
拿着扇子的手,柔韧细腻,指骨修长,没有手茧,郑侠的身体似乎有些孱弱,清清瘦瘦的,但偏偏大冷天的总是挥着扇子扇风——会不会是把自己给扇病的啊!
如意对郑侠很好奇,这样的人拐弯抹角的和宫里的张公公搭上关系,还能拿到印着豹子的名帖给吉祥和赵铁柱,应该不只是普通茶楼老板的亲戚吧。
不过,纵使如意心中有万分疑问,此刻也不便久留——如今她大了,郑侠是外男,她不好在这里待太久,于是如意说道:“我还要给一个长辈拜年,郑老板,告辞了。”
吉祥和赵铁柱都拱手告别,郑侠说道:“正月十六,早点去天师庵草场,去晚了,老张怕是不高兴,我那天要是得空,说不定就去旁观你们参与比试。”
吉祥忙道:“我们一定好好表现,不辜负郑侠大哥的举荐。”
三人刚出了茶楼,迎面走来一个清秀的少年,生的是唇红齿白,一双横波目,那少年拿着一对珊瑚手串,递给如意:“还给你。”
如意认出是自己爬戏台时,打赏给戏台上的柳氏和陈季常的,“这是……你是戏班里的人?”
那少年笑着点点头,“正是。”
说完,少年唱了一句柳氏的念白,“要打到九十九岁,我还要与他算账!”
如意恍然大悟,“啊!你就是戏台上的柳氏!方才就是你和陈季常把我拉上去了!”
跑江湖唱戏,戏台的女性角色多是男子抹了脸反串的。
少年笑道:“我叫河东——因会演《狮吼记》,扮作河东狮吼的悍妇柳氏有些名气,就都叫我河东。这珊瑚手串是姑娘扔到戏台上的,现在还给姑娘。”
如意忙道:“既然是打赏,那有收回的道理,你们拿着吧。”
河东坚持要还,说道:“你本就买了座位钱——中间那个位置是其他位置的双倍,要花二十个钱,后来还时不时给赏钱,已经足够了。”
“这珊瑚手串是那时候姑娘差点被人挤倒,情急之下拿出来的,我们虽然是身份低贱的戏子,但不会做这等乘人之危之事,这折戏唱完,听说姑娘进了茶楼,还在附近,就过来将珊瑚珠串还给姑娘。”
见柳氏,不,是河东坚持要还,如意就接下了,问道:“你们要在这里唱到几日?演的真好,我有一个小姐妹也爱看你们的戏,改日一定再来。”
河东说道:“唱到正月十八,护国寺庙会结束就散了。”
告别了河东,如意三人上了马车,如意这回坐在车厢里了,把珊瑚璎珞重新戴在发髻上,手串也重新戴在手腕上,又打扮成一个红彤彤的红包模样,说道:
“都中午了,我们找个地方吃饭,吃了饭再去石老娘胡同给来寿家的拜年。”
如意不喜欢在别人家做客吃饭——要动心眼子,当差也就罢了,谁叫她干这个呢?但是差事之外的应酬,她一向懒得去。
在家里躺着多自在啊!
一说到吃,赵铁柱就来劲了,说道:“离这里最近、最有名气的菜馆就是棉花胡同山东菜馆的分店,不如我们——”
“你闭嘴!”如意不等赵铁柱说完话,就立刻严厉阻止,“都不准去,离钱帚儿远一点,京城一堆馆子还不够你吃的?”
吉祥有些心疼他的好哥们,出来一趟不容易,就说道:“分店那有总店做的好吃,故弄玄乎搞什么八卦图,还不好好写字,全都是长横短横的标记,怎么,不懂八卦就不配吃饭了吗?还忒贵,不值得。咱们就去西四牌楼山东菜馆的总店吃去——今天我请客,反正那里离石老娘胡同还近。”
今天早上鹅姐刚给了吉祥一包银子呢。
吉祥请客,又不用自己掏钱,如意就没有反对,于是大家一起在山东菜馆吃了中饭,瞧着时辰差不多,来寿家的应该也吃完了,就驱车赶往石老娘胡同。
来寿家的从大年三十开始就没有去颐园,这些天一直在家里含饴弄孙,享受天伦之乐,不需要时刻奉承老祖宗,也不需要和管家媳妇们斗嘴斗心眼子,舒舒服服的过着老封君的生活,养的是红光满面。
这三年来,来寿家的一点没变,有钱且老公不在身边,或者干脆死了老公的女人看起来就是显年轻,时光好像都怕她们,碰上了都绕路走似的。
来寿家的依然坐在炕的右边,左边的位置还是空空的留着。算起来,她老公来寿流放边关也十五年了。
瞧着来寿家的通身气派,居然和老祖宗差不多。如意送了年礼,一匹上好的红闪缎,来寿家的要丫鬟接了,给了如意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厚红封,“一年又一年,这是今年给你的压岁钱。”
如意收了红封,又是大过年的,自然是一堆好话,“十二天不见,嬷嬷好像比以前更年轻了,这皮肤,这气色,告老返童似的,这是吃了什么仙丹了。”
“瞧这个小嘴,十二天不见,越发甜了。”来寿家的笑道:“就是什么都不用操心,每天早睡晚起,想什么时候起就什么时候起,把瞌睡睡足了。一日三餐有我的宝贝孙子陪着吃,我一高兴,能够多吃半碗饭,那有什么仙丹,五谷家常饭最养人呐。”
来寿家的一番话,如意深有所感,同样是吃饭睡觉,在自己家里就是觉得舒坦,虽然四泉巷拥挤逼仄的环境在主子们看来如同贫民窟一般,但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如意还是喜欢待在家里。
这来寿家的住着三进的大宅院,比四泉巷可好多啦!只会更舒服,难怪越养越年轻。
如意喝茶,尝出味道来了,“哟,这不就是三年前,我第一次来您家里时喝的蜜饯金橙甜卤茶嘛,还是那个味道,看来三年了,您老人家里还是同一个厨子。”
来寿家惊叹道:“哎哟,你的嘴巴甜,舌头也尖啊,这都能尝出来?确实是同一个厨子熬出来的蜜饯金桔甜卤子做的甜茶,你喜欢,就带一罐子蜜饯金桔甜卤回去。”
如意忙道:“那我就不客气了——这次得用个大一些的罐子,否则带到颐园里都不够分的。三年前您送给我的那一小罐子很快就分完了,好多人都没吃上,我那时候只是个三等丫鬟,怕得罪人,我就要吉祥去外头买了相似味道的金桔甜卤,谎称就是嬷嬷您给的,狐假虎威,哄的好多人以为我和嬷嬷您很熟,都不敢欺负我。”
如意现在想想,以来寿家的能耐,她以前那点小心思根本藏不住啊,只是来寿家的心胸宽广,不和她一个小丫鬟斤斤计较,愿意借给她一点东风,没有戳破罢了。
这也是如意年年给来寿家的拜年的主要原因。
来寿家的笑道:“我就说嘛,就那么一小罐金桔甜卤,顶多能冲十几二十来杯茶,怎么后来颐园能说上话的都说喝过我家的甜茶?原来你是个小妮子捣的鬼,滥竽充数,拿我的名号做人情,小小年纪,鬼精鬼精的。”
现在两人都把这事当成笑话讲,就是不计较的意思了。如今如意的翅膀渐渐硬了,来寿家的无心插柳柳成荫,在颐园有个强援也不错。
来寿家的吩咐丫鬟,“春花,要厨房装上一大瓮金桔甜卤,送到如意姑娘的马车上去。”
丫鬟春花应下,去准备了。
如意打趣道:“三年前是一罐,今年是一瓮,明年过年嬷嬷要家里的厨子多熬一些,我得带上一缸回去。”
来寿家的也笑道:“你不怕把马车车轮子压坏了,我就敢送你一缸。”
两人说笑寒暄,气氛渐渐融洽起来,来寿家的话锋一转,“你放假在家,去给曹鼎夫妻拜年了没有?”
如意说道:“我家和曹鼎家没有人情来往,倒是我鹅姨带着吉祥与曹鼎夫妻互拜了年——没有去家里拜访,就是在外头一起喝了茶。曹鼎夫妻忙的很,天天赶场子似的赴宴,有时候晚饭还要吃三顿,鹅姨知道他们夫妻的难处,就只是请他们喝茶,消消食。”
来寿家的问道:“东府宝庆店要换掌柜了,你知道这件事不?”
如意揣度着来寿家的是什么意思,她们都是西府的人,肯定管不了东府的官店,所以,来寿家的肯定不是为了自己的儿子来问这件事,那么,就是有人托付来寿家的说情了。
如意说道:“知道一些,东府的人在争夺宝庆店掌柜的宝座,至于最终鹿死谁手,咱们西府的人坐着看结果便是了。”
来寿家的说道:“那个白杏白掌柜把宝庆店搞砸了,东府侯爷嫌他无能,周夫人的奶娘周嬷嬷亲自来我家里,找我说情,想要我跟老祖宗说一说,再给白杏一次机会,侯爷肯定会听老祖宗的话。”
“我想着,大过年的,跟老祖宗讲这些烦心的事情,还是别触这个霉头,那白杏能不能赚钱,与我何干?又赚不到我钱袋里,就应付了几句,端茶送客了。我得在家里过完十五,才回去颐园陪老祖宗。”
难怪,来寿家的趁着过年,在家里躲清净呢。
如意说道:“正是,各家门,自家户,各管各的事。”
如意心道:是我和鹅姨给东府长房的夏收魏紫牵了线,把他们夫妻介绍给了曹鼎夫妻。关系已经在那里了,能拉就拉一把嘛……
两人说笑了一会,如意告辞,“时候不早,我先回去,就不打扰嬷嬷含饴弄孙,享受天伦之乐了。”
来寿家的按照礼数,自是虚留一下,说道:“吃了饭再走嘛。”
其实每个人过年都不想和一起当班的人吃饭——关系再好也不行,来寿家的当然也不例外,但留客是礼仪,不得不说一句。
如意推辞道:“嬷嬷家有好厨子,我也想留下来尝尝味,只是今天天气不好,怕待会下雪路滑,我先回家吧,以后有机会再领您家的饭。”
晓得来寿家的怕冷,如意坚决不让来寿家的送她,“嬷嬷留步,今天没有日头,刮着北风,还有风沙,嬷嬷仔细保养身子,别出来了。”
如意出了门,吉祥赵铁柱驾着马车在外头等,吉祥说道:“方才有个丫鬟送来好大一瓮蜜饯金桔甜卤,说是来寿家的送给你的。”
赵铁柱口水都流出来了,“如意,回去给我尝一碗呗。”
如意说道:“行,干脆今晚你就在我家里吃饭吧,我娘也想留你。”
赵铁柱高兴的挥起马鞭,“那还等什么,赶紧家去!”
马车缓缓驶出石老娘胡同,隔着车帘,如意看见有个穿戴着重孝的人骑着马迎面而来,那人背上还绑着一张招魂幡,在风沙中飘扬着。
回到了四泉巷,晚上九指一家三口,吉祥和赵铁柱都在如意家吃饭,很是热闹。
次日,正月十二,早上如意依旧在窗外吉祥吼吼哈哈的练功声中醒来,她睁开眼睛,吓一跳!胭脂穿着一件新衣裳坐在炕边做针线呢!
如意拥着被子坐起来,“胭脂啊,你起的真早,还有,你怎么一大早来我家了?长生呢?”
“长生外头堆雪人玩呢,昨晚下了一夜的大雪。至于为何我今天来的这么早——”胭脂放下针线,爬到炕上,坐在在如意身边,“你细瞧瞧,我今天有什么变化?”
如意揉了揉眼睛,仔细打量着胭脂,“啊!你穿了皮袄!真好看!”
胭脂高兴的站在炕上转圈,“皮袄又轻又暖又漂亮!昨晚回家,我爹拿出这件皮袄,说是从我娘的嫁妆箱子里翻出来的,是我娘的遗物,就给我穿上了。”
其实这件出风毛缎面貂鼠皮的皮袄是九指拿着老舅郑纲给的钱,悄悄的去成衣铺子给胭脂买的,花了四十两银子。
走百病那夜,一起去的女人人人穿着皮袄,唯独胭脂没有,九指很惭愧,觉得亏欠了女儿,他晓得女儿懂事,肯定不同意他花大价钱买皮袄,于是假装说是从亡妻的箱笼翻出来的遗物,哄着胭脂穿上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胭脂所有的月钱和打赏都留着给长生治病,舍不得给自己花钱,昨晚得了皮袄,高兴的连觉都没有好生睡,次日一大早就起床了,带着长生来到如意家里,想和好朋友分享喜悦。
如意没起床,胭脂就坐在炕上做着针线等她。
如意也为好朋友高兴,拍手笑道:“这件皮袄很配你,而且一点看不出来是旧的,就像新的一样,皮袄可暖和了,你穿着它,我们一起去护国寺庙会看戏去,上回的戏还没看完,我打听过了,《狮吼记》会一直演到正月十八。”
隔壁正在雕萝卜花的如意娘听了,说道:“你们出去听戏吧,一年就放这一回假,得好好玩一玩,长生交给我看着就行。”
向来端庄稳重的胭脂难得露出活泼俏皮的模样,她从炕上溜下去,跑到隔壁炕上,抱着如意娘,小猫似的蹭了蹭,“如意娘最好了!”穿上梦寐以求的皮袄,不出去遛一遛,就好比锦衣夜行,太亏了。
外头冰天雪地,屋里温暖如春。
这时,外头吼吼哈哈的习武声音停止了,随即传来吉祥诧异的声音,“娘?今天您怎么回来了?”吉祥吓一跳!还以为豹子营名贴的事情被母亲知道。
鹅姐说道:“你小子穿这么少,皮都不冻破了你的——你赶紧去车马房要一辆马车,我和如意立刻要出门。”
说完,鹅姐掀开厚重的夹板门帘进来了,说道:“如意,快收拾收拾,换一身素净点的衣服,跟我去一趟石老娘胡同,昨日关外的人来报丧,说鞑靼犯边,来寿战死了。”
张家四大管家,福禄寿喜,来福炸炕烫死、来禄头戴绿帽、来寿不寿,死在了边关沙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