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七十一回:侯门女心事无人诉,俏丫鬟巧舌劝少爷
第七十一回:侯门女心事无人诉,俏丫鬟巧舌劝少爷
看到母亲兴奋的目光,张言华只觉得害怕,母亲这是盼着魏国公夫人早点死啊!
夏皇后那么温柔和善的人,亲妹妹病重,都药石无效了,她心里一定很难过吧。
即使这样,我今天在朝贺身体时不适出丑,夏皇后还和颜悦色的安慰我、帮我遮掩尴尬,一点都看不到她内心的煎熬。
张言华不齿母亲这幅盼人早死的嘴脸,说道:“夏皇后的二妹妹才多大,魏国公夫人年纪轻轻的,病一场,熬过去就行了,那里就死定了?人吃五谷杂粮,谁能保证一辈子不生病?这大过年的,不盼点好事,尽想些歪心思。”
周夫人说道:“我都是为你好。”
“我才不要!”张言华说道:“从今天起,我每天抄一页佛经,为魏国公夫人祈福,愿她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你——”周夫人气了个仰倒,“你非要跟我对着干是吧?”
张言华吃着宫廷内造的橘饼,“夏家的三个千金,夏皇后和大嫂子都是好人,还都对我关怀备至,魏国公夫人一定也是个好人。我们张家也是三个千金,虽然不是一个母亲生的,但这些年也算是相亲相爱。”
“以己度人,我想着,如果我们三个人其中有个人生了重病,该多么难过啊,希望她早日康复,若有人惦记着她的位置,咒她去死,凭她是谁,我必定要骂回去的。”
周夫人低声道:“我何时咒过魏国公夫人,你不要瞎说。”
张言华说道:“母亲刚才说机会来了,不就是这个意思?我又不傻,我劝母亲早歇了这个心思。母亲若再跟我提这事,我就告诉大嫂子。”
大嫂就是夏少奶奶,夏家三小姐。虽然夏少奶奶是周夫人的儿媳妇,但周夫人实在不敢在大儿媳妇面前摆婆婆的款啊!
周太皇太后死后,周夫人的娘家,庆云侯府周家就渐渐没落了,有时候周夫人还要暗中贴补娘家人,而夏少奶奶的娘家庆阳伯府夏家正如日中天,她根本管不了大儿媳妇。
周夫人面对女儿的“威胁”,只得闭嘴。
马车行驶在大街上,今晚是除夕夜,现在是下午,临街的很多商铺已经开始关门休息了,贴上新的桃符,换上新的灯笼,还有的已经开始放鞭炮了,噼里啪啦响。
回到颐园,四位诰命夫人换下繁重的朝服,摘下沉重的翟冠,一个个累的歪在炕上,恨不得现在就睡,可是今天过年,要吃年夜饭,夜里还要守岁啊。
少不得挣扎着起来,换上家常吉庆的衣服,东西两府大小主子们齐聚松鹤堂,一大家子团圆。
老祖宗看着儿孙满堂,尤其是东府连重孙子都有了,心下大慰,满面红光,两府的侯爷侯夫人带着儿孙们一起给她磕头,她笑得合不拢嘴,说道:
“都起来吧,过年了,咱们一家人好好乐呵乐呵。我年纪大了,今天一大清早就进宫朝贺,明天一早也要进宫,一把老骨头遭不住,我闭着眼睛歪在炕上休息,跟你们这些年轻人是玩不动啦。我歇着,你们随意,听戏的听戏,打牌的打牌,热热闹闹,大过年的,都不要拘束。”
芙蓉扶着老祖宗回到卧房歇息,今天来寿家的在石老娘胡同里的家里过年,享受天伦之乐,没有来颐园,于是王嬷嬷把如意关在紫云轩练字之后就来到松鹤堂,暂且替着来寿家的,在一旁答应老祖宗。
不过,一大早进宫朝贺,老祖宗累极了,几乎头挨着枕头就睡了,倒不用这些人伺候。
王嬷嬷和芙蓉退了出去,只留花椒在屋里守着老祖宗——花椒晚上值夜,上午补觉,这会子精神很好。
此时离吃年夜饭还有一个半时辰,周夫人和崔夫人,还有夏少奶奶都困的不行了,也赶紧去房间休息补觉,于是王嬷嬷说道:
“松鹤堂里不要放烟花炮仗,免得吵醒老祖宗、夫人们和大少奶奶。要放就去外头,离松鹤堂越远越好。”
“知道了,嬷嬷放心吧。”大小姐张德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我也好累啊,二妹妹,三妹妹,我们也去睡个午觉吧。”
芙蓉忙道:“三位小姐的房间我已经准备好了,随我来。”
张德华说道:“我们三个一个房间就够了,躺在一处说说话。”
婚期将至,和妹妹们相处一天就少一天,张德华很珍惜。
都是女人,又是自己家,张言华就不藏着掖着了,说道:“我来月信了,也可以姐姐妹妹们一起大被同眠么?”
张德华呵呵笑道:“宫廷赐宴的时候,你没去,那时候我们就知道你的状况,皇后娘娘都不嫌你,难道我们亲姐妹还嫌你不成?”
三小姐张容华关切的问道:“二姐姐肚子还疼吗?”
“好多了。”张言华说道:“吃了宫里头的药丸子,用热黄酒化开,小腹暖暖的。”
芙蓉将三位小姐引到一间有大炕的屋子,至少可以躺下六个人,三人三床被子,三个枕头,头并头的躺下来,说体己话。
张言华还想着母亲那可怕的笑容,就问两个姐妹,“你们去了慈宁宫,咱们家太后娘娘都说了些什么话?”
张德华说道:“我去慈宁宫之后,太后娘娘就要两个女官把我带到偏殿里,教授了一些宫廷礼仪,和进宫朝贺各种细节事项,一直到赐宴才结束。”
张容华说道:“我和母亲刚进慈宁宫,行了礼,才坐下,永康大长公主就来了,寒暄了几句,然后,太后娘娘就要外祖母带着母亲和我去了慈庆宫,去看望郭太妃。也是到了赐宴才回去,太后娘娘和老祖宗,以及周夫人说了些什么,我们两个都不知道。”
永康大长公主就是崔夫人的母亲,当然是张容华的外祖母,而郭太妃是永康大长公主的母亲,也就是张容华的曾外祖母。
张太后和家人团聚,人家郭太妃也要和家人团聚嘛。
张言华心道:原来如此,太后娘娘只是跟老祖宗和母亲说了魏国公夫人的病情。故,她们两个都不知道。
张德华说道:“二妹妹身子不舒服,明天正旦的大朝会你就去不了了,只剩下我和三妹妹作伴。”
张言华说道:“反正我也不想去——太遭罪了,那么早起来,上个厕所都不方便。”
张德华笑道:“你倒是不稀罕,多少女子想要遭这个罪都不能够呢。”
张言华说道:“爱谁谁去——咦,咱们小点声,三妹妹好像睡着了。”
张德华睡中间,两个妹妹睡两边,张德华翻了个身,听着张容华悠长的呼吸声,说道:“三妹妹果然睡熟了,不跟你说了,我也睡了啊,今晚除夕夜守岁,不知道闹到什么时候,明天又要早起。”
不一会,张德华也熟睡,唯有张言华已经在坤宁宫睡了一上午,此时毫无睡意,满脑子都是母亲那句可怕的“你的机会来了”。
张言华在被窝里蹬了蹬腿,好烦啊!偏偏这个烦心事不能和姐妹们说。
与此同时,趁着老祖宗,夫人小姐们都在睡觉,王嬷嬷抽空回了一趟紫云轩,查看如意练字的情况。
书房封条分毫无损。
秋葵说道:“如意姐姐一直在好好练字,没有出去,连中午饭都是我从窗户里把食盒递进去的。”
王嬷嬷揭开封条,走进书房,如意似乎已经到了入定的状态,临摹着老祖宗的手抄《金刚经》,丝毫没有觉察有人进来。
王嬷嬷蹑手蹑脚的走到书桌旁,再看时,一笔丑字果然没有那么丑了。
聪明的人,一旦下定决心干什么事情,就没有办不成的。
王嬷嬷说道:“可以了,你走吧。”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如意吓一跳,她从凳子上弹射的站起来,幸亏王嬷嬷每天都打八段锦,身形敏捷,及时后退,挪开了身体。
否则,如意的脑袋会把王嬷嬷的下巴嗑掉!
如意又惊又喜,“真的?谢谢嬷嬷!”
王嬷嬷说道:“字每天记得练,一天不写手就生了。”
如意忙不迭的点头,“知道了,我会好好练,我想升一等大丫鬟,月例银子就有二两。您也知道,我就是个钻进钱眼的人,怎么会跟升职加月钱过不去呢。”
这倒也是,这个小财迷。王嬷嬷放了心,说道:“虽如此,每天都要把你练的字存着,等到正月十五那天拿给我看。”
如意欢脱的就像一只刚刚从解封的五指山下跳出来的孙悟空,背着毡包就往大厨房跑去,如意娘这时候就在那里准备做年夜饭的豆腐菜。
如意肯定插不上手,但是,她可以在大厨房和娘一起过年啊!
三年了,这是她第一次和母亲度过除夕夜呢。
如意一路小跑着,经过承恩阁时,她听到山头传来阵阵轰鸣,有鞭炮的炸响,也有烟花嗖嗖的动静。
有人在承恩阁放炮仗烟花!
如意大惊,因为承恩阁是个五层的木楼,且山上种植的几乎都是四季常青的冷杉,冷杉的油脂多,且多年的松针和松果落在林地里,都是非常容易引起火灾的地方。
山上风大啊!一旦有火星,大风一刮,就到处都是火,除非龙王驾到,下一场暴雨,否则,神仙都难救。
正因如此,无论是什么节庆,如意和蝉妈妈都不会放炮仗烟花,就是为了防患火灾。
即使如意想玩,也是拿着东西去长寿湖的十里画廊,那里湖面早就冰封了,她们就在冰面上放烟花玩。
如此谨慎小心,她们看守承恩阁三年,从未出过事。
可是现在,承恩阁鞭炮烟花齐放,如意在山脚下的路上,都能够闻到浓烈的火药味!
肯定不是蝉妈妈,那是谁那么大胆子,敢在承恩阁撒野?
想到这里,如意顾不得去大厨房和母亲团圆了,连忙改道,爬上山去。
在半山腰的时候,如意就听见了几个少年的笑声和说话声,大过年的,能够在颐园玩烟花爆竹的自然都是张家东西两府的少爷们。
难怪呢,蝉妈妈身份卑微,她阻止不了这些少年主子们。
如意心里是不高兴的,但还是努力让自己挂着一副笑脸,一路小跑上去,果然,承恩阁前头一片青石条铺就的空地上,几个少爷在玩烟花爆竹。
虽说此时天还没有黑,但不耽误这些少爷们玩兴,他们点燃了好多火老鼠,这东西一边喷烟火,一边在地上像一只只老鼠似的,满地乱窜,少爷们站在里头,是时不时蹦蹦跳跳,以逃避火老鼠取乐。
蝉妈妈紧张的拿着一个大扫把站在空地边缘,以防火老鼠窜到旁边冷杉林地或者木楼里去。
这些玩乐的四个张家少爷,有东府的二少爷张宗翰,他是周夫人所生。
东府的三少爷张宗翔,庶出,是苹姨娘所生——苹姨娘的名字叫做苹果,没错,一看名字是水果,就晓得是周夫人的陪嫁丫鬟,苹姨娘已经去世了。
西府的二少爷张宗院,崔夫人所生。
西府的三少爷张宗讫,庶出,花姨娘所生。
这四个少爷年纪相仿,差不多在十五六岁左右,所以能够玩在一起。东西两府的两个大少爷不屑玩这些,在松鹤堂对弈下棋。
其中,如意最熟悉的当然是西府三少爷张宗讫,鹅姐是他的奶娘嘛。
所以,如意先拿“熟人”开刀,她假装一开始只注意到了张宗讫,就大声惊呼道:“三少爷?你怎么在承恩阁放烟花?我鹅姨人呢?她没跟着你?”
“如意?”张宗讫见到如意,果然就没有再点火老鼠了,他收了手脚,立刻乖了起来,退到了如意这边,“差点忘记了,你就在承恩阁当差。”
他的生母花姨娘出身卑微,晓得庶出将来分了房,跟家里的爵位和恩荫都不沾边,几乎只能靠自己了,未雨绸缪,一直劝他读书上进。
嫡母崔夫人只要见了他,就问他最近学了什么?在学堂写文作诗,夫子都给评了甲乙丙丁第几等?
奶娘鹅姨因花姨娘以及崔夫人的叮嘱,对他管的也挺严格。鹅姨以前经常带着如意出入东府后宅,如意,吉祥和张宗讫小时候也一起玩过,比较熟。
故,张宗讫就像头上戴了三个紧箍咒,见到如意,犹如见到了奶娘鹅姐一般,立刻就收敛了。
其他三个少爷见张宗讫不玩了,有些惊讶,其中东府三少爷张宗翔说道:“宗讫,你怎么被一个丫鬟辖制住了?”
西府二少爷笑道:“这不是如意嘛,是宗讫奶娘鹅姐的人。”
都是西府的人,所以彼此都认识,如意笑道:“二少爷,我如今是颐园紫云轩的人,协助王嬷嬷理事,平日里也负责看守承恩阁,这是个木楼,里头有米芾的画作,是老祖宗的珍藏,有几幅还是国公爷的遗物,且外头都是些冷杉树,最怕火灾。我闻到了一股火药味,就过来瞧瞧,幸亏没事。”
如意话中有话,一来点明自己的靠山,是王嬷嬷;二来顺便道出自己的来意,少爷们不要在承恩阁玩火啦!
果然,一听见王嬷嬷这个硬茬,都晓得不好惹。三个少爷也都住了手,不放烟火炮仗了。
东府二少爷张宗院忙说道:“不是我们故意找事,实则在松鹤堂里的时候,王嬷嬷亲口说,老祖宗,太太们,还有大嫂子等都在休息,不要放烟火爆竹打扰她们,要放就走远一点,我们才到承恩阁这里玩的。”
张宗院打小就见亲娘周夫人屡屡败在王嬷嬷的手段之下,他虽是个小主子,但也不敢惹这个体面的嬷嬷。
东府三少爷张宗翔有些不服气,“那里不让玩,这里也不让玩,你说,我们该去哪儿玩?”他生母苹果早就死了,嫡母周夫人是个糊涂人,只晓得和原配攀比,平日里懒得管这个庶子,至于父亲,一年三百六十日,东府侯爷至少有三百日不在家里,几乎无人管束,因而张宗翔最顽劣。
如意心道:关我屁事!
如意说道:“长寿湖十里画廊那一片沿岸的冰面冻得硬硬的,冰层厚实,都可以玩冰嬉了,在那里玩火老鼠,在冰面上一窜就窜的可远了,以往过年的时候,我们都在上面玩。不过要在鞋子上套着下面有铁齿的木屐,以免走路滑倒。”
张宗翔说道:“好,我们去冰上玩去,不过,服侍我们的小厮都在颐园外头等着,进不来,这会子那里去弄铁齿木屐?”
如意心想,送佛送到西,赶紧把这四个家伙打发走,别扰我承恩阁就行,于是说道:“紫云轩就有,少爷们先下去,我这就给你们拿铁齿木屐。”
蝉妈妈见状,松了口气,可算把这群“神”给送走了!
蝉妈妈拿着扫把,把炮仗烟花的残骸都扫进灰桶里,还往灰桶里泼水,就怕还有余烬。
如意去紫云轩,拿了四双铁齿木屐送给四个少爷,连忙继续赶去大厨房。
她奔到灶间,里头正忙得热火朝天,她看见了如意娘,如意娘用臂绳把袖子高高的绑起来,正帮大厨房拌肉馅,做四喜丸子呢。
“娘!”如意甜甜的叫着,朝着母亲跑去,冷不防,被一个人中途一扯,拉进了怀里抱着。
正是鹅姐,鹅姐热情的抱着如意,在怀里使劲揉搓着,就好像如意是个毛球似的,鹅姐说道:“你这孩子怎么才来啊,我和你娘盼了你好久了。”
难怪三少爷张宗讫没人管,鹅姐也跑来找如意娘了。
【作者有话说】
我也想把如意拉到怀里狠狠揉搓一顿哈哈哈哈哈。上一章的鲊肉,好多读者问是那里的菜系,其实鲊菜,鲊肉不是任何一种地方菜系,中华大地天南地北都有这道菜,是几千年来没有冰箱保鲜,智慧的人们学会用发酵技术来保存食物的一种方法,叫做鲊。只是随着冰箱的普及,很多地方鲊菜的做法失传,人们习惯吃新鲜肉而已。如果大家感兴趣,可以买那种现成的粉蒸肉调料,有些调料包里有腐乳汁,这个腐乳汁,就能够给粉蒸肉增加“鲊”味,但不至于像原生态鲊肉那样的那么臭,一般人能够接受。
第72章 第七十二回:年夜饭母女小团圆,烧头香一年又一年
第七十二回:年夜饭母女小团圆,烧头香一年又一年
三年了,鹅姐的长相就像她的钱袋一样,越发宽裕,脸盘子圆圆的,如意从天寒地冻的外头一下子到她的怀里,只觉得被热被窝包裹似的,冻的蜷缩的身体都舒展开了。
就像一枚干红枣泡在开水里,一下子变得舒展圆润起来。
如意嘻嘻笑着,“鹅姨,你有日子没进来园子了,我怪想你的。”
鹅姐捏了捏她的鼻头,“胡说八道,前些天我过小年还进来过。”
如意说道:“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几日不见,就隔了十几年!”
如意娘正在把她亲手做的老豆腐捏碎,旁边一盆是已经捏碎的馒头碎,还加了些水泡着,准备拌进四喜丸子的碎肉丁里。
如意问道:“不是说只要娘做一道豆腐菜么?怎么做起四喜丸子来了?”
如意娘说道:“做四喜丸子的厨娘今天有些咳嗽,严婶子不放心,要她回去休息,刚好我做大席几乎每次都有这道菜,早就做熟了,于是严婶子要我今晚搭把手,把这道菜一并做出来。”
如意问道:“要我帮忙么?”
如意娘说道:“待会炸四喜丸子和炸豆腐的时候你在灶下看着火,我要大火你就添柴,我要小火你就把大柴火抽出去,别炸糊了就成。”
烧火丫头的活计如意会干,以前还在四泉巷时就经常给如意娘烧火。
鹅姐抓了把刚炒出来的南瓜子磕着,说道:“你还没有回答我怎么这会子才来?紫云轩今天很忙吗?”
如意说道:“该发的都发下来去了,没什么大事要办,就是王嬷嬷最近盯着我练字,我写了大半天才放我出来。”
鹅姐笑道:“哎哟,出息了,把字练的漂亮些,才配得上我们家如意这么漂亮的人儿。”
如意还像小时候那样在鹅姐怀里撒娇,“练字好累的,我的手腕都写疼了,鹅姨给揉一揉。”
鹅姐当然乐意揉搓这个娇嫩嫩的少女,好一阵揉捏,还亲手剥南瓜籽喂她。
鹅姐问道:“老祖宗她们醒了没有?醒了我就要回松鹤堂去了。”
老祖宗等夫人们休息,下面的人也乘机偷个浮生半日闲。
如意竖起耳朵,听着长寿湖面发出来的烟花燃放的动静,“这会子应该还在睡,倘若老祖宗她们醒了,少爷们会回松鹤堂承欢膝下的,现在他们还在长寿湖冰面上放烟花呢,等什么时候烟花的动静没了,鹅姨再回去不迟。”
鹅姐揉搓着如意的脑袋,“这小脑袋瓜子真好使,装了多少个心眼子,我来数一数。”
嘴上说是数心眼,手上忙个不停,一会掐脸,一会捏耳垂,一会挠如意的痒痒,如意像扭股糖似的在鹅姐怀里扭动,两人笑成一团。
如意娘笑着看着两人笑闹,手里有条不紊的忙活着,切姜丝的时候,眼睛都不用看刀和砧板,就这么盲切。
无他,唯手熟尔。
严嬷嬷过来查看情况,说道:“馒头碎还可以多加半个,肉生痰,老祖宗自今年秋冬以来,痰多咳嗽,这肉丸类的菜肴,肉尽量减一些。”
如意娘说道:“要不要多加几个荸荠切碎放进去肉馅?荸荠是清火祛痰的。”
严嬷嬷点点头,“那就再加四颗荸荠吧。还有,主子们吃的四喜丸子比外头大席上的要清淡一些,你拌馅放盐和炒盖在丸子上的浇头的时候,把我叫来,我亲自来加盐调味。”
如意娘做大席的四喜丸子是浓油赤酱的风格,不适合早就厌倦大鱼大肉的主子们的口味。
如意娘应下,开始掰馒头,要做四喜丸子的馒头碎需要把馒头的外皮剥掉,以免影响细腻的口感。
如意张开嘴巴,一副嗷嗷待哺的样子,“我最爱吃馒头皮了,有嚼劲,越嚼越香,放我嘴里。”
若说吃主食,如意喜欢米饭胜过馒头,但她喜欢吃馒头的外皮,平日在四泉巷的家里,如意娘蒸了馒头,吃饭的时候都会把馒头皮撕下来留给如意当零嘴吃……
今天在颐园大厨房,如意娘照例撕了馒头皮喂她。
严嬷嬷看着这对母女,一个喂,一个吃,直笑道,“如意姑娘平日里好老成的一个人,现在成小孩子了,还要亲娘喂,看起来怪不好意思的。”
如意脸皮厚,笑道:“别说我今年十五,我就是五十岁,也是娘的大宝贝!也好意思要亲娘喂我。若到了那个年纪,母亲还能这样撕馒头皮喂我,可见母亲将来多么健康长寿啊。”
一听这话,灶间的人都笑起来,伴随着锅碗瓢盆的撞击声、炸货在热油里滋滋翻滚声、在砧板上快速剁肉馅如马蹄般的哒哒声等等,人间烟火,无外如是。
约过了一个时辰,鹅姐瞧着长寿湖冰面上放烟花的动静没有了,赶紧起来,拍了拍衣裙上瓜子碎屑,说道:“应该是老祖宗醒了,我去松鹤堂照看着三少爷。”
如意娘第一次来颐园大厨房,未免有些紧张,问如意:“老祖宗醒了,是不是待会就要做年夜饭了?”
“还早着呢。”如意解释道:“要等老祖宗带着儿孙们去东府祠堂里祭祀,老祖宗等主子们出了这园子,大厨房才开始做。”
“大户人家祭祀讲究的很,除了烧香跪拜,还要进献菜肴,这些菜都是东府大厨房做的,一道道祭祀的菜要从每个人手里过一遍,最后才摆在案头上,还要念什么之乎者也已焉哉、我们听都听不懂的祭文。”
“路上的往返加上祭祀,如果中途磨蹭的话,有时候一个时辰都打不住啊,等回到松鹤堂,通常天都黑了。”
活人在吃团圆的年夜饭之前,得把死去的先人们喂饱了,才能自己吃嘛,时时刻刻都要遵循孝道。
果然,大概过了一刻钟,就见一顶顶轿子从松鹤堂方向往东门方向抬过来,轿子里坐着老祖宗、两位侯夫人、夏少奶奶以及三位小姐,还有奶娘魏紫抱着一岁多的瑶哥儿坐在轿子里。
其余的张家男人们,两个侯爷,六个少爷都是步行跟随。
路上的丫鬟婆子们更是一堆一堆的,数都数不过来。
如意和如意娘都透过窗缝,偷偷的看着张家过年祭祀的排场,她们也看到了鹅姐,跟在西府三少爷张宗讫身后。
队伍里没有花姨娘,侍妾没有资格进祠堂。
等浩浩荡荡的祭祀队伍全部走出颐园东门,严嬷嬷来到灶间,她拍来拍手,大声说道:“大伙都支棱起来!要准备年夜饭了,那些个需要过油炸的、要回锅的菜,现在可以先处理了。”
如意娘的四喜丸子和锅塌豆腐都需要先过油炸定型,于是如意赶紧坐在灶下升火,起锅烧油。
根据松鹤堂芙蓉姑娘定的桌次,两位侯爷和两位侯夫人陪着老祖宗坐一桌。
东府的张宗说,张宗翰、张宗翔;西府的张宗俭、张宗院、张宗讫,一共六个少爷坐一桌。
夏少奶奶带着三个小姑坐一桌。
一岁多的瑶哥儿还不能吃大人的东西,就没有坐席。
因此,团圆饭要做三桌宴席,每一桌的菜肴都是一样的,如意娘要做三盘四喜丸子和锅塌豆腐。
一盘四喜丸子当然是四个,三盘十二个,不过如意娘炸了十八个丸子,一来是怕做的时候丸子破了,有六个应急的备用,二来剩下的可以分给别人吃嘛——可怜的吉祥还在东门冒寒风看大门呢!
豆腐块就炸的更多了,装了一个竹簸箕,如意嘴馋,忍不住吃了一块炸豆腐,厨子不偷,五谷不收,反正豆腐本来就是熟的。
炸完之后,严嬷嬷过来,招呼着厨娘们先去饭堂吃饭,吃饱了待会好干活。
于是,时隔三年,如意娘和如意终于能够在一起吃一顿年夜饭了——虽然只是大厨房用大锅炒出来的份例菜,没有小锅小灶做的好吃,但母女都很满足。
团圆二字,超过世上一切美味,如意甚至觉得一盘炒白菜都是那么好吃,
“尝尝我们颐园大厨房的炸萝卜丸子。”如意夹了个丸子,献宝似的放进如意娘碗中,“都说好吃,东西两府的大厨房炸的萝卜丸子都不如我们。”
如意娘咬了一口,细细嚼了嚼,厨娘的“老毛病”的上来了,说道:“嗯,放了五香粉、花椒面、葱丝、生姜沫、加的是面粉,但……应该也有一点点芡实粉弄的芡汁在里头,好吃是好吃,就是有些放凉了,吃起来油味重,如果是刚炸出来的就香了,等回去我照样子炸给你吃。”
一想到过年就可以回家住十三天,如意心里美滋滋的,“明天大年初一,蝉妈妈出府烧香,我看守承恩阁。等到了后天,就轮到我休息啦!娘,我每天都要跟你一起睡!”
因萝卜丸子的味道赶不上如意娘的嘴,如意一心想要娘吃的高兴,她就特意找了严嬷嬷,要一盘子柳叶鲊,给娘尝尝鲜。
如意没有拿钱去买,因为柳叶鲊是钱买不到的,她就是故意欠严嬷嬷一个人情,将来会还,在颐园的人情社会里,都是宁可欠钱,都不想欠人情。
印象中,娘也喜欢吃臭的,她自己会腌制腐乳、做豆酱,有时候还会把咸鸭蛋故意腌成臭蛋,吃起来臭香臭香的。
严嬷嬷给了她,说道:“一般人我不随便给的,是看在你一片孝心的面子上。有你这样的女儿,难怪你娘虽然是个寡妇,却没有一点寡妇的凄苦之相,看起来温柔和善,像个菩萨似的。”
如意端着柳叶鲊,献宝似的端上桌,如意娘吃了,果然喜欢!
如意娘连吃了三口,琢磨着味道,说道:“回头我也照着做作肉鲊,这个鲊肉做汤也是很鲜的,我的大席又要多一样拿手菜了。”
吃了饭,如意和如意娘回到大厨房,坐在灶台下,膝盖对膝盖的闲聊,等天色稍稍有些黯淡、十里画廊的气死风灯笼一个个点亮的时候,严嬷嬷进来说道:
“东府那边的祭祀快要差不多了,荤菜可以先下锅了,等主子们回到松鹤堂,装进食盒里提过去,随时听候吩咐摆饭。”
“今晚辛苦各位,拿出十二分的本事来把年夜饭做好,得了赏钱,我绝不藏私,都拿出来大家平分!”
众厨娘纷纷举着勺子、铲子、擀面杖等等欢呼,如意拿起烧火棍也混进去,一起乐。
如意娘做的四喜丸子炸定型之后还要文火慢炖一些时间,立刻开火做菜,如意拿起烧火棍在捅了捅,让火更旺盛。
严嬷嬷在一个个灶台间巡视,每一道年夜菜做好装进食盒之前,她都拿起筷子夹在自己碗里,用另一双筷子尝尝味道,她点头之后,才能提走。
如意娘把四喜丸子炖好了,严嬷嬷亲自炒了浇头,淋在丸子上,还放了几朵用白菜和萝卜雕好的花朵。
老祖宗喜欢梅花,厨娘用红心萝卜雕刻的红梅,用白菜雕刻的白梅,简直娇艳欲滴。
红白梅花点缀在四喜丸子里,把粗胖滚圆的大丸子都映衬的眉清目秀起来。就是八戒插戴上这两朵蔬菜雕花,都能成为猪中潘安。
如意娘赞叹不已,直说自己来这里见大世面了。
三盘锅塌豆腐和四喜丸子都送到松鹤堂去了,如意娘把剩下的丸子和豆腐分成两份,如意都装进食盒,一份送给承恩阁蝉妈妈,一份给了东门看大门的吉祥赵铁柱他们。
约过了半个时辰,松鹤堂方向燃起了烟火,那烟火密密麻麻,五颜六色,似乎要把黑夜点燃了,就像一颗颗流星划破天际,坠落在长寿湖,然后变成了十里画廊下一盏盏的灯笼。
如意和如意娘站在外头仰头看烟花,如意比母亲还高一个半头,她披着大氅,把母亲一起包裹进去,母女两个依偎在寒天雪地里,分外幸福。
过了好一会,烟花停歇,明天张家的诰命夫人们又要一清早进宫朝贺,有官位的三个男人——两府侯爷和东府大少爷张宗说也要进宫参加正旦日的大朝会,夜里都要好好休息,所以烟花爆竹没有整夜的放。
如意和如意娘回到大厨房,松鹤堂就派来丫鬟婆子们抬着两箩筐的钱,和一匣子小银馃子、一匣子小金馃子来给做年夜饭的大厨房的人打赏了。
如意娘分到了一吊钱,八个银馃子和八个金馃子,这当然远远比不上她在外头做大席赚的钱,但是这份给老祖宗做过年夜饭的荣耀,能让如意娘以后的工钱水涨船高。
如意不是大厨房的人,分不到打赏,但是她得了三年来第一次和母亲一起吃年夜饭的甜蜜温馨,心中那个美啊,一直到夜里做的梦都是甜的!
次日,大年初一,正旦日,天没亮时,张家有官爵的男人们穿着朝服,奔赴大朝会。
老祖宗等四个女人再次按照品装装扮,进宫朝贺。这一回因二小姐张言华来了月信,不便在长久在寒天里站立受冻,随侍周夫人的,就变成了继女大小姐张德华。
随侍老祖宗的变成了芙蓉姑娘,芙蓉姑娘跟随老祖宗在宫里生活了很久,对她而言是轻车熟路。
随侍崔夫人的依然是三小姐张容华。
随侍夏少奶奶也换人了,变成了红霞。因为昨晚放烟花爆竹,瑶哥儿第一次看到这个漫天撒花的场面,未免有些兴奋。
昨晚睡觉不安稳,频频夜哭尿炕,今天凌晨时微微有些发烧,夏少奶奶不放心别人照顾儿子,她最信任奶娘魏紫,就要魏紫留在东府。
至于为何带上刚刚才升了二等的丫鬟红霞,这不是要看大管家夫妻来禄夫妇的面子嘛,夏少奶奶将来必定会接管东府的,提前拉拢一下大管家准没错。
红霞虽大大咧咧,做事还是靠谱的,何况,她面色红润,长得壮实,一看就能在寒风里抗很久的样子,
大年初一,新春到,主子们一个个穿戴隆重,去享受家族荣耀。
家奴们也有自己的开心,就像承恩阁的蝉妈妈,她天没亮就起床了,检查自己的烧香包,今天她要去京城各大寺庙烧香,为父母祈福。
如意听到隔壁动静,也跟着起床了,笑道:“妈妈起这么早啊,是赶着烧头香吗?”
蝉妈妈说道:“头香是赶不上了,头一炉香勉勉强强吧。”
“谁说赶不上,嬷嬷随我来。”如意穿上厚袄,带着蝉妈妈下山,来到了通往大街的北门。
北门外,有个小厮赶着一辆马车等候着,正是洒扫头领辛婆子的儿子,丑时生的,小名叫做丑儿,大名就叫做辛丑。
如意说道:“辛丑,你今天就负责送蝉妈妈去各大寺庙烧香,这么早,可以赶上烧头香吧?”
辛丑说道:“别的寺庙肯定赶不上烧头香,但白米寺离咱们府里最近,又时常得咱们府里的供奉,我带着蝉妈妈从后门进去,赶在开大门之前就把头香给点上了。”
蝉妈妈从未想到还有今天这样的便宜,忙道:“这……这使不得啊,我走去烧香便是了,不要劳烦别人。欠人家好大一个人情。”
辛丑说道:“如意姑娘给我娘涨了月钱,是我娘叮嘱我,一定要听如意姑娘的话,今天好好带着蝉妈妈去烧香,我赶着马车载着蝉妈妈,一天至少能够烧十座庙,让蝉妈妈烧个够。”
人情人情,有来有往,辛婆子涨月钱,虽说是官中给钱,但欠了如意好大一个人情。辛婆子要还的。
如意刚好也想法子让蝉妈妈出去烧香时能够舒服一点,两边的人一拍即合,就给了蝉妈妈一个惊喜。
“妈妈,你就别推辞了,马车是我托付潘婶子安排的,人家车马都给了,难道我还退回去不成?快上马车,赶去白米寺烧头香。”
潘婶子的老公潘达,是东府管着马廊的。如意这三年来,像一只蜘蛛似的,精心编制着属于自己的人情网,通过这张网,传输着利益和好处,让这张网更加坚固。
如意一边说,一边把蝉妈妈往车上推,辛丑也把蝉妈妈往车里拉,蝉妈妈半推半就的上了车——她如今年岁也大了,跑一天寺庙烧香的确累人,中途有一辆马车歇歇脚,再好不过。
如意还塞给辛丑一把钱,“今天到处都是庙会大集,拿去买零嘴吃。”
蝉妈妈坐在马车里,这里备着暖炉,还有各种细巧的甜点当早饭,都是如意提前安排好的。
蝉妈妈心想,我爹娘的遗言,在下面保佑我逢凶化吉,吉祥如意,安乐无忧。自从遇到了如意,这日子还真的慢慢往安乐无忧上过了。
【作者有话说】
如意的翅膀渐渐硬啦
第73章 第七十三回:四丫鬟打牌过新春,现牌技胭脂赢全场
第七十三回:四丫鬟打牌过新春,现牌技胭脂赢全场
正旦日,诰命夫人进宫朝贺,也是官员们的大朝会,无论诰命夫人还是官员,中午都有赐宴,故,这些人下午才能回来。
按照之前的排班,颐园一半休前七天的家奴都家去过年了,或者像蝉妈妈这样去烧香逛庙会的,颐园只剩下一半人。
但目前在颐园住的四个女主子都在宫里,这一半人里,除了洒扫的依旧要打扫庭院,其他人都无事可做,互相串门,恭贺新春。
新年第一天,蝉妈妈去烧香,承恩阁只有如意一人守着,她走不开,所以从早上开始,花椒、胭脂纷纷上山来给她拜年。
如意要她们在炕上坐了,喝茶吃果子,才闲聊几句,红霞居然也来了!
三人惊讶不已,胭脂问道:“你不是一清早就跟着大少奶奶进宫朝贺去了吗?”奶娘魏紫因要照顾惊厥的张瑶,今天换成了红霞。
红霞笑道:“大少奶奶清早起来梳妆的时候,突然呕吐,一算经期,晚了个四五天,怀疑是有喜了,若是怀孕,这大冷天可不敢长久在外头站着受冻啊,就递了奏本告假。夏皇后下了口谕,准了假,不用去朝贺了,我就回来了,和你们一起过新春。”
如意忙问:“请大夫看了没有?真有喜了吗?”
红霞说道:“一大早请了太医把脉,不过,太医说月份太浅,暂时没摸出来喜脉,先开了安胎药吃着。魏紫姐姐还叮嘱我,不要对外人讲,要等四个月后胎儿稳固了,才能对外头人说。咱们自己人知道就行了,平日说话做事注意着点,多照看着大少奶奶,别磕着碰着吓着了。”
花椒笑道:“太好了,府里又添一桩喜事,双喜临门,等老祖宗朝贺回来听到这个好消息,一定很高兴。”
红霞来了,炕上就有点挤,如意就把承恩阁的地炕烧起来了,“公器私用”,把这三人请到宽敞透亮还暖和的楼阁里头,四个人一起摸骨牌。
春节嘛,就是要打牌的,要不这个节就像白过了似的。
胭脂有些替红霞可惜,“本以为你今天能够进宫见世面,回来好好跟我们讲一讲宫里的见闻呢。”
红霞也有些遗憾,不过她向来心大,看得开,笑道:“以后有的是机会,等大小姐出嫁,家里就剩两位小姐,我是东府的副小姐嘛,总能有见世面的机会。”
说的也是,众人便不再议论此事,过新春嘛,打牌要紧,她们又没家务可做,除了打牌,其他都不是事儿。
如意是主人,把一副骨牌拿出来,问三个客人,说道:“是玩牙牌令还是打牌九比大小?”
红霞打了个呵欠,“昨夜守岁,半夜才睡,今天天不亮就起床了,这会子脑子都是僵的,玩不动牙牌令了,还是比大小吧,这个玩法简单,都不用动脑子。”
花椒也点头道:“就玩比大小,我昨晚值夜,老祖宗起来了两次,我也没睡好。”值夜的人要扶着老祖宗披衣服,坐马桶,还要打热水洗手,如果老祖宗口渴,还要端茶送水,睡眠被反复打断两次,能睡好才怪。故,现在年过四十的芙蓉姐姐值不动夜了,都是花椒来做。
胭脂说道:“好,就玩这个。”
红霞又道:“第一局就玩最简单的两张吧,先不要玩四张,这个需要配牌、算点数。我现在脑子都转不动了,等玩几局把脑子打开了再玩复杂点的。”
众人一边谈论今天玩法,一边洗牌,把牌两两摞起来成一叠,摞成一排“墙”
“行啊,反正只是玩,咱们又不在乎输赢。”如意掷出一个骰子,是五点。骰子的点数决定谁是庄家,从掷骰子的人开始往下数,也就是从如意开始数,一共四个人,转圈数数,数到如意就是五,所以开局她当庄家。
庄家如意发牌,从自己发起,依次是上家、对家和下家,发了四张牌之后,四人一起亮牌。
庄家如意第一张牌是板凳。
上家红霞也亮出自己的牌,是个铜锤。
她们四个在一起打牌,目的不是输赢,而是闲聊时的消遣,交际的工具而已,所以打牌其次,聊天第一。
红霞亮出铜锤的时候,问道:“花椒啊,你刚才说昨晚老祖宗夜里起来两次,怎么了?是年夜饭吃多了积食,睡不安稳吗?”
“不是。”花椒摇头道:“老祖宗吃饭的时候,有芙蓉姐姐在旁边布菜看着,不会吃撑的。就是人老了,会各种各样的病,从今年开始,老祖宗经常觉得口干舌燥,每天喝好多茶水,都还有焦渴感,喝水喝多了,晚上自然会起夜,请大夫来过,说是什么消渴症,不少富有的中老年人得这个病,是一种富贵病,要清淡饮食,少吃油腻的东西。”
花椒留了个心眼,老祖宗这三年长的另一种病是遗忘症,忘性大,说重复的话,甚至偶尔连吃没吃饭都不记得了。这件事是机密,不能告诉别人。消渴症可以说,自家人是知道的。
如意说道:“老祖宗得了消渴症,至今还频频起夜,可见没有治好,应该在吃药吧,怎么松鹤堂没有药味?”
花椒说道:“请了太医来看,太医开了消渴丸,这是宫廷秘制的药丸子,在宫里炮制好了送到松鹤堂,每天都不错日子的吃,药丸子倒也省事,不用我们天天煎药。”
如意惊道:“天天吃药,都还没治好?这个御医是庸医吧?”
花椒摇头,说道:“如意,你虽然聪明绝顶,但世上总有你不知道的东西,这个消渴症不同其他的疾病,大夫说,这个病基本治不好,靠吃消渴丸能够控制住就不错了,重要在于控制饮食,少吃油腻和甜的东西,还要多活动,饭后不能坐着躺着,要走路,可是老祖宗这个年纪,一把老骨头,能够走多少?”
“还是三小姐会打八段锦,饭后拉着老祖宗一起打,老祖宗勉强跟着比划几下,就累的要休息了。”
如意心道:王嬷嬷的眼睛也是治不好的病,唉,老人就是容易病上身啊。
红霞顿首道:“难怪我姨妈说每个月宫里都派小内侍来颐园送药,我还以为是人参养荣丸之类的补药,原来是消渴丸啊。”
花椒点头说道:“宫里送来的补药也有,消渴丸也有,咱们太后娘娘很关心老祖宗的身体。”
轮到胭脂了,胭脂亮出了一张牌,“长三。”
下家花椒出了自己的牌,“尖七。”
每个人都亮了牌,接下来就要下注了。
红霞拿出一吊钱摆在桌上,“谁有运气,谁拿去。我这个人赌运不太好,十赌九输,说好了,今天输完这吊钱我就不玩了——单看着你们三个玩。反正比大小三个人也可以玩。”
如意笑道:“人的运势是有限的,你把运气用在福运上了,赌运就不行。但是赌运毕竟是旁门左道,属于偏财,可见你虽然没有偏财运,但是福运好啊。”
一席话把红霞乐的,“如意你这张嘴呀,吃了蜜似的,头一回听人说经常输钱还是好事。”
胭脂揶揄道:“这可怎么办呢?我今天就是想赢也不敢赢了。”
胭脂是个文静温和的姑娘,但是她记性非常好,每个人出了什么牌她都记得,还会察言观色,出牌出到第二三轮的时候往往能够推断出对方手里大概是什么牌,是玩骨牌的高手,十打九赢。
故,她有信心开这种玩笑。
如意这个东家连忙找补道:“这个运势嘛,人和人不一样,不能一概而论。有的人看起来经常赢钱,是偏财运。但是赢钱其实靠的不是运气,是脑子算转的快,会算牌啊,就像胭脂这种,纯粹靠脑子赢钱,不算败了福运。”
说的众人又笑起来。
胭脂说道:“哎哟,如意这张油嘴,输钱和赢钱都各有各的好处,就没有不好的。”
花椒说道:“可不是,死人都能被她说活了。”
“大过年的,说些吉祥话嘛。”如意笑呵呵的,开始发第二轮牌。
依然是每人发一张牌,刚才各自亮出的牌放在前面,后发的牌在后面。
她们玩的是比大小,两张牌的组合,大的赢小的。庄家要和上家,对家,下家这三家——也叫做闲家轮流比大小。
第一轮,是庄家如意和上家红霞比。
要开始正式下注了,如意看了自己的第二张牌,下注一百钱,一开场就来了个大的,明显对自己第二张牌很有信心的样子。
红霞看了自己的第二张牌,也是一百钱——倒不是她的牌有多好,纯粹是她这个副小姐太有钱了,输赢无所谓,反正她最多只输一吊钱,输完就不玩了啊!
花椒觉得庄家如意会赢,下注一百,“我押庄家”。
胭脂也下注,她看了看如意,又看了看红霞,想从她们的表情读出她们第二张的牌好不好。
第一轮嘛,不好猜牌,几乎只能靠运气,不过从以往胜负的经验来看,明显是如意的赢面更多一些。
就在胭脂想把一百钱放在如意这里时,红霞咳咳两声,说道:“胭脂,第一局,给个面子嘛,押我这里好不好?”
胭脂红霞升了二等丫鬟后依然住在一起,关系亲密,红霞如此诚恳的请求胭脂押自己,胭脂就觉得既然是好朋友,红霞不会坑自己,她一定有好牌!
于是,胭脂把一百钱压在了红霞这里,“我押闲家。”
押好之后,开始开牌了,庄家如意先翻出自己的第二张牌,“板凳,双板凳。”
如意的第一张牌是板凳,第二张也是板凳,在牌九比大小的玩耍里叫做双板凳,确实是好牌。
闲家红霞也亮出了自己的牌,是个杂五。按照牌九比大小的规则,如果不能以对牌规则分大小,那就以双方两个牌的点数之和的个位数来分胜负。最大是九,最小是零。
比如现在如意手里的双板凳,是两张四点,加起来个位数就是八。
红霞一个铜锤是六点,一个杂五是五点,六加五,等于十一,只取个位数嘛,那么红霞这副牌的点数就是一。
八比以一,庄家如意胜!
如意和花椒笑呵呵的平分了四百钱!
胭脂气得以手抚胸,“红霞你……你牌面有个铜锤,第二张是个杂五,不成对牌,加起来点数只有一。如意牌面是个板凳,除非她运气非常差摸到一个玲珑(六点,和板凳的四点加起来是十,十的个位数是零),才会输给你,你明显没有胜算啊,几乎可以认输了,为什么要我押你这个闲家?”
红霞一脸无辜,说道:“我就是想让你没有理由的支持我,看我们的友谊深不深、你是不是无论什么都站在我这边嘛。”
如意花椒都笑得合不拢嘴。
胭脂笑着捶桌子,“这是牌桌啊!只有输赢的,要谈友谊信任什么的,咱们下了牌桌再谈,上了牌桌,你跟我说这个?你当真是来承恩阁玩的呀?”
众人皆笑,承恩阁里满是少女的欢声笑语,好容易收了笑,如意这个庄家给自己发了两张牌,与胭脂这个闲家对牌。
庄家如意第一张牌是红头,胭脂第一张牌是个长衫。六个黑点。
两人都把第二张牌方面后面,又要下注了。
胭脂和如意各下注一百钱。
花椒依然押庄家如意,一百钱。
红霞看着胭脂,嘿嘿笑着,把一百钱放在桌上,“我压闲家。”
胭脂也看着红霞笑,“你是真心觉得我会赢呢,还是想补偿我?补偿就不必了,牌桌之上,不要感情用事,只论输赢。你不押我,我也不会怪你。”
红霞笑道:“我是心甘情愿的。”
如意和胭脂几乎同时亮出第二张牌,如意手里是一张斧头,两张牌就是一。
胭脂第二张牌是个铜锤,两牌就是三。
一比三,闲家胭脂赢了。
胭脂和红霞桌上四百钱平分,红霞呵呵笑道:“这不是又赢回来了嘛。”
接着是庄家如意和下家花椒比大小,庄家如意赢了。
第一局比大小结束了,大家洗牌,依然是掷骰子决定庄家,这次轮到了胭脂坐庄。
胭脂说道:“双张比大小没意思,咱们人多,玩打双吧,这个玩法手里的牌多,变化多,好玩。”
打双就是一次出牌,出两张,安排双牌组合的大小,依然是大的管小的。
打双跟刚才牌九比大小一样,是要看两个牌面的组合,每个人手上都有八张牌,所以需要配牌,有所取舍。还要根据别人的出牌,来推算别人手中剩下来的牌,灵活多变。
这种打发,智慧要高于运气,会打的人手里即使有一副烂牌,也有机会逆风翻盘,大获全胜。
红霞此时其实不想打动脑子的。但是,看到好朋友胭脂兴致勃勃,如意和花椒也都跃跃欲试,她不好意思扫了兴,就点头,嘴上还是很硬的,说道:“行啊,谁怕谁!”
四人把三十二张骨牌分成八个墩,每个墩都有四张牌。胭脂作为庄家先摸牌,一次摸四个。
循环摸牌两次之后,大家每人面前都有八张牌,像如意和胭脂这种记性好的人,摸到牌之后,看了看牌,就把手里八张牌是什么都记住了,把牌底朝上扣在桌面上,心中有数。
红霞和花椒就没有如意和胭脂这么自信了,她们拿到牌之后,把八张牌排成了两排,每排四张牌,都竖起来,牌面朝着自己,牌底朝外,还不停的按照牌面组合调整着骨牌的顺序,待会方便出牌。
胭脂作为庄家,开始打双,先出个地杠。
这个好打,花椒出了个天杠。
如意打了个天王。
红霞打了个杂五。
如此循环,打了两轮,每个人手里都还剩下四张牌,再打两轮就决定胜负了。
打牌九只需要一次比大小,很简单,所以大家一边亮牌,一边闲聊玩笑,现在突然变成打双了,要动脑子拼牌、要观察别人出的牌,还推测别人手里可能有的牌,气氛就没有那么轻松,就不聊天了,专心打牌。
承恩阁里除了骨牌落在桌子上的声音,没有其他动静。
又再次轮到了庄家胭脂这里,胭脂打了个大的,“双斧头。”
轮到花椒,花椒扣了两张牌,说道:“我不要,消牌吧。”
花椒把两张牌牌底朝下,推了出去。
消牌,就是自己要不起,或者不想出牌的时候,就拿出两张对自己不利的牌推出去,这个牌要保密,必须底牌朝下的推出去,除了自己,别人都看不见这张牌是什么。
如意和胭脂从小玩到大,早就习惯了胭脂强势犀利的打法,琢磨这胭脂打大的,要么是虚张声势,要么是手里真有一副好牌。
根据如意对胭脂历年赌运的了解,她手里有一副好牌的可能性非常高啊!
如意看了看自己的牌,很是一般,在这种情况下,就得用好牌压制住庄家,不要消牌了,如意也把手里的好牌打出来了,“双板凳”。
轮到红霞扫了一眼自己的牌,也出了个最大的,“双梅花”。
又到了庄家胭脂这里,胭脂手里只剩下两张牌了,她笑着把两张牌往桌子上一掷,“双人”。
胭脂第一个打玩,做为庄家结牌了,其余三人手中都还有两张牌,所以胭脂是赢家。
打完这一局,开始算输赢,这种打法,是赢家可以得到桌面上所有打出去的牌,包括消牌,把这些打出去的牌每四张算一墩,一墩算一分,按照墩数算钱。
这一局,四人一共打出二十六张牌,四张一墩,一共六墩半,算六分半。
一分是五十个钱,就是三百二十五钱。
“哎哟,我就说不会玩这个嘛。”红霞唉声叹气,数钱给胭脂。
如此这般,到了第六局,依然是掷骰子定庄家,这回庄家轮到红霞,红霞摸了牌,把牌摆好,无论她怎么配牌,都是一副烂牌。
烂牌其实也能赢,但是红霞没有胭脂的手艺,就干脆把牌全部朝桌面扣下来,说道:“我封墩了。”
封墩,就是认输,但是封墩的人,只输她封的墩数——也就是输两墩,也就是两分。
对自己的牌、运气、手段最没有自信的人就会选择封墩,及时止损的意思。
于是,就剩下胭脂,如意和花椒三个人打。
红霞乘机离了桌子,吃点心喝茶,转着圈看着她们三个打。
胭脂看着红霞走过来,有心教她打牌,就没有再盲打,把自己扣着的牌全部竖起来,亮给红霞看,说道:“你瞧着,看我怎么出牌。”
红霞就搬了个凳子坐在胭脂身边。
然而这一局,是如意赢了。
又一局,是如意坐庄,红霞依然封墩,认输止损,跑去看胭脂打牌,是花椒赢了。
胭脂纳闷了,“怎么回事,如意花椒你们是突然长了千里眼吗?你们能猜出我的牌。”
如意和花椒相视一笑,如意实在忍不住了,说道:“我们不需要看你的牌,我们只需要看红霞的表情和小动作,这个是骗不了人的,如果红霞表现的沮丧,你手上的上就比我们小,如果红霞表现惊喜,那就是好牌,比我们大。”
花椒也憋不住了,笑出声来,“真真太好笑了,你身边多出个耳报神都不知道,哈哈。”
胭脂笑着把红霞从凳子上拉起来,然后摁在红霞自己的座位上,“我就纳闷,怎么连输两局,原来是你这个小蹄子做怪。”
红霞差点笑岔气了,伏案笑道:“我不是故意的!我想着横竖都要输,不如输给你,封墩看你打牌,还能涨一点本事,没想到看的太投入,忘记自己露陷了。”
四人都笑,胭脂拍着红霞的肩膀,“下一局老老实实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别过去给我添乱。”
红霞羞羞脸,“昨天除夕夜是谁信誓旦旦说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呀?今天就屡次翻脸不认人了,都说赌场无父子,我看赌场也没有朋友。”
四人哄堂大笑。
下一局,红霞没有封墩,老老实实出牌,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消牌,这下胭脂终于可以放开手脚打牌,赢了十二墩,得了十二分!
这一局,胭脂把前面输的都赢回来了。
下一局,红霞又封墩,搬着凳子坐在花椒身边看牌——因为如意和胭脂都是扣着牌盲打,只有花椒竖着骨牌。
吓得花椒赶紧双手抱臂,如避蛇蝎,“你来作甚?不准看我的牌。”
红霞哈哈大笑,“完了完了,我成臭狗屎了,都怕踩着。”
其实红霞和胭脂在牌桌迥异的表现和所谓牌品都没有关系,红霞是副小姐,有钱有靠山,她上桌的状态就是很松弛,不把打牌当回事,玩似的。
胭脂呢,家里一直有病人,无钱无靠山,主要靠自己,只要她能做到的事情,都努力做到最好,一直绷着那根弦,在牌桌上也是如此,所以看起来很在乎输赢。
但她们是好朋友嘛,彼此了解对方的性格,无论谁胜谁负,都是付之一笑。
四人又笑又闹又继续打牌,不知觉到了中午,算了算钱,红霞一吊钱输得没有几文,花椒次之,输了五百。如意小胜,赢了三百多钱,胭脂大赢,赢了一千三百多个钱。
红霞笑道,“早知如此,我早上来上牌桌的时候,把这一吊钱全都给胭脂就行,还打什么。”
胭脂把钱穿好,沉甸甸的在手里晃了晃,说道:“我今天赢了钱,走,我带你们去大厨房点菜去,想吃什么就说,我请客。”
胭脂因家里有常年请大夫吃药的病人,平日过的节省,因而很少在大厨房点菜,基本上是如意红霞花椒做东。
今天她赢了钱,手头宽裕了,就想还席——不能总是吃别人的嘛。
多年好友,如意晓得胭脂的难处,就借着这个机会让胭脂还席,免得她欠人情,就说道:“好啊,昨天大厨房年夜饭做了好多,剩了很多菜,颐园现在又少了一半人吃饭,未来起码三天,我们都要吃除夕夜的剩饭剩菜,正好,胭脂赢了钱请客,我们不吃白不吃。”
于是四人一起去大厨房点小炒,饱餐一顿,红霞一吊钱基本算输没了,就不打了,就是喝茶闲聊,红霞中午喝多酒,一直叫困,如意要她去屋里炕上睡,红霞说道:“我就喜欢和你们在一起,听着你们聊天入睡。”
如意就用椅子搭了个床,把自己的被褥搬过来,让红霞休息。
如意,胭脂花椒喝茶聊天,直到日落方散,红霞还没睡醒呢,大家捏鼻子、拔眼皮的笑嘻嘻叫醒了红霞。
晚上,胭脂又拿着上午赢的钱请三人吃小炒,把赢的钱全部都花在大厨房了,进了四个人的五脏庙。
于是乎,颐园四个二等丫鬟打着牌,吃吃喝喝,闲谈拉家常,开开心心过完了大年初一。
次日,就是就是大年初二,如意终于可以回四泉巷的家里团圆了!
如意肩上挂着毡包,背上扛着大包袱,大包小包的从东门出,吉祥和赵铁柱都是休后七天,所以他们都在当差看大门,见如意背的那么重,连忙过去接了,抢着背如意的包。
赵铁柱说道:“吉祥,你送如意回去,瞧她那么重的行李,怪沉的,我们四个人看大门就行了。”
如意不让,说道:“今天初二,东西两府主子们都在家,要进颐园陪着老祖宗过年,待会大小主子们进进出出的,你们有的忙,少一个人就很显眼了,免得被王嬷嬷骂。再说,这大过年的,主子们给打赏可阔绰了,一年难得的赚钱机会,别跟钱过不去。”
吉祥掂了掂大包袱,“这东西好沉,你拿回家太费劲。”
如意笑道:“通往回家的路,行李再沉也没什么的,我一高兴,就不觉得累了。”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打牌删减了很多骨牌规则,只留下了和情节相关、必须交代的部分。为了补偿前头删减的字数,从今天起,每天更新的新章节都会发300个红包,连续发五天。
第74章 第七十四回:两少年乔装护周全,遇恶人一人打五个
第七十四回:两少年乔装护周全,遇恶人一人打五个
书接上回,且说如意背着包袱到了东门,看门的吉祥说道:“等我和赵铁柱两个放了后七天的假,就陪着你们逛庙会去。”
如意忙道:“今年我们三个都商量了,不带男的去,就我们三个女孩子,逛得自在些,你们想干嘛就干嘛去吧。”
说完,如意就兴冲冲扛着行李走了,留下吉祥和赵铁柱面面相觑。
吉祥说道:“这样不行啊,庙会人多,乱得很,她们三个女孩子被人挤散了怎么办?”
赵铁柱说道:“是啊是啊,我们两个还能帮忙提买的东西呢,怎么把我们当累赘,一脚踢开了?”
吉祥想了想,怨道:“还不是你,什么都要吃,一吃一条街,都吃吐了,害得我们到处找药铺给你买消食的药丸子吃。都怪你。”
赵铁柱说道:“我觉得应该怪你,上回她们三个逛布庄,你在布庄睡着了,胳膊打翻了茶炉,害得她们都不好意思跟布庄讲价,一个钱都没少买下来的。”
“我——”吉祥说道:“我不晓得怎么回事,我打一上午的拳都没有逛街累,居然累得站着靠着墙壁都能睡着。不过我后来掏了钱请她们吃酥油泡螺赔礼道歉,她们也都说原谅我了,所以,还是得怪你。”
赵铁柱说道:“怪你。”
吉祥说道:“怪你怪你。”就你会说,哼!
两人就这么怪来怪去,坐在门槛上,嘴巴对着对方不停的说“怪你怪你”,看谁先憋不住气住嘴,就是谁输了。
刚好,红霞拿着一个油纸包过来,今天宫里赏赐了很多宫廷内造点心,老祖宗有消渴症,吃不了甜腻之物,就把这些都分给了园子里得脸的丫鬟们。
红霞胭脂刚升了二等,当然在这些“得脸”的丫鬟之列,不过两人最近吃的都很油腻,对这些宫廷点心也是有心无力,于是胭脂红霞把这些好东西用油纸包了,送给吉祥和嘴巴最馋的表弟赵铁柱吃。
结果,红霞一来东门就远远看到吉祥和赵铁柱坐在门槛上,侧脸对侧脸,两人喋喋不休的向对方说“乖乖!”
把红霞吓一跳!
走近了细听,才听出来两人是在互相指责对方“怪你怪你”,由于两人说得太快,听起来就像是“乖乖”。
红霞心道:真是太幼稚了!果然不能带他们去逛街!
四泉巷,如意娘早就在巷子口等女儿回家了,远远看到了一团火,直觉那是如意,就赶紧上前迎接,果然是穿着一身红的如意。
如意娘把她背上的大包袱接下来,背在自个身上,“走,我们家去!”
如意回家,就是吃吃睡睡,有时如意娘叫她出去玩,她也不去,说道:“等胭脂红霞们也放了假,我们再一起去玩不迟,这几天我只想和娘待在一起。娘想出去我就陪娘出去。”
如意娘笑道:“我这个年纪,逛街已经没意思了,不想出门。自从在大厨房做了年夜饭,开了眼界,那白菜雕的白梅,就像真的似的。我就在家里用萝卜白菜自学雕刻花朵的手艺,没事就拿个萝卜雕花,练一练手艺。”
看着如意娘兴致勃勃,愈发干练,人都显年轻了,如意很为母亲高兴,说道:“学的怎么样了?给我瞧瞧。”
如意娘说道:“这才学了两天,刻的丑死了,都下锅给炖着吃了。”
如意说道:“正好,王嬷嬷要我每天练字,我就在家里练字,陪着您雕蔬菜花儿。”
见女儿上进,如意娘更加高兴啊,连忙说道:“我这就去给你买笔墨纸砚去。”
如意说道:“为了当差才练的字,无需自己掏钱,这十三天需要的笔墨纸砚我都从紫云轩捎回来了,够用的。否则,能会抗那么重的行李回来?“”都是颐园官中的东西,不拿白不拿。多余的纸给母亲留着,将来描花样子用,好纸很贵的。”
能用官中的,绝不动自己的。
如意一边说,一边把包袱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就像个百宝箱似的。
如意娘看着一刀刀的纸,咋舌道:“这么多纸啊,几辈子的花样子都描不完的。”
如意说道:“用不完,拿去糊墙也不错。”
过年要走亲戚拜年,从大年初三开始,鹅姐都跟着三少爷不是四处拜年,就是接待相同年龄来西府拜年的宾客,忙得团团转,几天都没有回四泉巷。
如意就和如意娘在家里享受着一年一度的团圆静谧时光,如意在炕上练字,如意娘雕蔬菜花。
母女两个都是心灵手巧的人,如意的字越来越端正,如意娘的蔬菜花也越来越漂亮。
练字练累了,如意就躺在炕上舒展着身体,如意娘看着长大的女儿,东摸摸,西捏捏,怎么都看不够。
时间过得太快了,女儿从一个白白胖胖、香香软软的肉球长成了高大丰壮的大姑娘,身下的炕仿佛变小了似的,如意滚几下就滚到头了。
有时候,如意侧躺在如意娘膝盖上,如意娘拿着耳挖簪,给她掏耳朵。
掏耳朵之前,如意娘先用身体把簪子捂热了,才探进如意的耳朵里,免得冰着如意的耳朵。
温热的簪头在耳道里蛄蛹,好像爬进去一个小虫子似的,痒痒的,有些对未知的害怕,但脑袋下面枕着娘的膝盖,如意觉得无比安心,放松了身体,任凭“小虫子”越爬越深,把脏东西清出来。
如意舒服的发出喟叹:“娘,和你在一起好开心,十三天的假太短暂了,要是一百三十天该多好。”
如意娘说道:“你知足吧,有蝉妈妈这个好人自愿替你的班,你可以休十三天,吉祥胭脂只有七天。”
幸福的日子总是过得太快,且悄无声息,如意感觉自己眼睛一闭一睁,眨眼就到了初八!
若不是她已经写了一摞纸的金刚经,她都不晓得时间是怎么过去的!
幸好,初八这天,四泉巷的吉祥和胭脂都要回家了!
这天刚好是九指看门的日子,一天都不在家,九指看大门的时候会把长生安顿在门房里,家里没人,吉祥就帮着胭脂背行李,把胭脂送到如意家里。
多年的邻居,胭脂在如意家就跟在自己家差不多,把行李都放在这里,和如意娘打了个招呼,胭脂就和如意手牵手,两人一起出门了——今天是正月初八,护国寺大庙会,有好几个名角在那里搭戏台唱戏,打擂台似的,非常热闹。
一辆马车在西府西角门停着,如意和胭脂出了门,马车里的红霞就探头出来,“上车吧。”
红霞在东府是副小姐,她从东府马房里找潘达要一辆马车是很方便的,如意和胭脂沾了她的光,三人一起坐着马车赶往护国寺。
她们三个并不知道,有两人骑马远远跟在马车后面。
正是在上唇贴着两片假胡子的吉祥,以及……穿着女装的赵铁柱!
这是为何?各位看官,请听我细细讲来。
原来,吉祥和赵铁柱都不放心如意三人逛庙会,但三人又明确表示不带他们去。
可如今,如意三人都长成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不再是小女孩,庙会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登徒子,甚至拐卖人口的花子也是有的,这让吉祥两人都不安心。
明的不行,就来暗的,暗中保护总可以吧!
于是吉祥就跟赵铁柱商量:“咱们乔装打扮,远远的跟着她们,偷着去,不让她们发现便是了。”
赵铁柱说道:“好,还是大哥足智多谋,就按照大哥说的办,我一定会好好乔装打扮的。”
然后,吉祥弄了假胡子贴在嘴唇上,穿着一身宝蓝色的襕衫,头戴四方平定巾,腰间挂着一个扇坠,打扮成文人墨客的模样,骑着马跟在后面。
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吉祥一下子从看门小厮变成斯文俏郎君。
但是,吉祥万万没有想到,赵铁柱除了职业,连性别都变了啊!
趁着前方行人行车拥堵,马车被堵在街上动弹不得,吉祥也勒住缰绳,停住了马步,问道:“赵铁柱,你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赵铁柱穿着红袄绿裙,梳着双环髻,绑着红头绳,他小时候多病,当女孩子养,打过耳洞,因而耳垂上还悬着一对珍珠耳坠,随着马匹的起伏上下左右摇晃着。
赵铁柱说道:“大哥,你不是说要好好乔装打扮,绝对不要被她们三个看出来吗?我听了大哥的话,瞧我这个样子,她们绝对认不出来。”
吉祥定睛一瞧,赵铁柱擦了粉,嘴唇和脸颊都涂了胭脂啦!难怪看起来像个娇艳明媚的少女。
别说如意她们了,估摸连他亲娘都不认得!
吉祥很佩服赵铁柱,说道:“兄弟,你做事比我认真多了,这回我服气。”
那赵铁柱在马背上比了个兰花指,娇嗔道:“讨厌啦,人家明明是妹妹,那里来的兄弟。”
兄弟入戏太深,佩服佩服。
吉祥说道:“你不要这样说话,怪渗人的。何况,女孩子其实没有你这些小动作。做的太过了。”
赵铁柱坐在马背上朝着吉祥的胸膛打了一拳,眼睛一瞪,“要你管?你给我走开!”
吉祥捂住胸膛,说道:“也不是每个女孩都像你表姐红霞这么暴躁。你照着好的演。”
赵铁柱问道:“那我照着谁演?”
吉祥说道:“你学着如意不就行了,如意最好了。”
赵铁柱正要换个演法,拥堵的街道通了,马车继续前进,吉祥两人赶紧拍马跟上。
护国寺庙会是北城最大的庙会,各种变戏法的、杂耍的、卖东西的小摊等等,都摆在路上去了,别说马车了,就连马匹都进不去。
如意等三人在靠近护国寺庙会、一个叫做棉花胡同的地方就下了马车,红霞给了车夫一把钱,“棉花胡同里有个棉花茶馆,去那里歇脚,你和车都在那里等我们,我们逛完了就来茶馆找你。”
这是颐园的规矩,过年回家,不能睡外头的铺盖,不能坐外头的车,怕传了虱子或者疾病。
三个姑娘勾肩搭背,背着各自的毡包,融进了护国寺庙会。
红霞一听见戏台的锣鼓声,就再也按捺不住,两条腿踩着鼓点,噔噔噔往戏台跑。
红霞喜欢看热闹的武戏,她选了个演着大闹天宫的戏台看着。
如意和胭脂喜欢看文戏,有个戏台演着《狮吼记.跪池》,陈季常因在外头喝花酒,被老婆柳氏罚跪池塘边。
陈季常对着碧水池塘诉苦,柳氏更加生气,指着陈季常骂道:“不如沉入池中,你死了吧!”
把陈季常吓得跌倒。
台下看客,如意胭脂都乐得哈哈大笑。
胭脂说道:“这个乐曲和唱腔,与平日我们听的不一样。”
如意说道:“这是最近开始时兴的南曲,和咱们北曲自然不一样,各有的妙处。”
戏台上的陈季常跪着,用帕子擦泪,哭道:“这恩爱实难消受。”
柳氏说道:“等我回去吃些陈皮砂仁汤,消消气,再放你起来。”
陈季常立刻变了脸,对着娘子不停的作揖道谢,“多谢娘子!”
看客们都笑起来,如意用胳膊肘碰了碰胭脂,憋着笑,“你猜我想到了谁?”
胭脂捂嘴笑道:“是鹅姨和鹅伯伯!”
两人心有灵犀,哈哈大笑起来,看得更投入了,戏台上的陈季常成了鹅姐夫,柳氏成了鹅姐。
吉祥和赵铁柱也跟来了,他们的马根本进不来拥挤的庙会,就把马存在棉花胡同车马行里,给了粮草钱,挤进人群,远远就看见她们三个在两个戏台前看戏。
她们都有钱,花钱买了最靠近戏台的椅子,坐着看戏,人群都挤不到她们。
红霞依然是老习惯,看得入迷,觉得演的精妙处,根本不看拿了多少,抓一把就哗啦啦往戏台上扔打赏的钱!
如意和胭脂只是看戏,偶尔戏班子的人拿着红漆托盘讨打赏,她们两个把赏钱放在盘子里,一次只给五个钱,意思一下——买座位已经给钱了好吧!
三人都是戏班的贵客,应该会被好好对待,吉祥和赵铁柱放了心,吉祥眼观六路,发现两个戏台中间的位置有个茶楼,茶楼有两层,上面那层包厢靠窗的位置,能将下面的戏台尽收眼底,更方便他们保护(跟踪)。
于是,吉祥和赵铁柱去了茶楼,直奔二楼,占了包厢里的好座,要了一壶茶。
赵铁柱还要点吃的,被吉祥拦住了,“你忘记去年吃吐的事情了?刚吃了早饭又要吃,喝点茶得了。”
赵铁柱不死心,说道:“我要一盘瓜子总可以吧?谁听说过嗑瓜子吃吐的。”
吉祥就要店小二上瓜子,“就这些,不能再点了。”前车之鉴啊。
两人屁股刚刚坐热乎呢,一群人上来二楼,四五个人,也看中了这个包厢绝佳的位置,不请自来,走进包厢。
为首的那人曲指叩了叩桌面,说道:“你们的茶食我包了,都记在我账上,你们挪个位置,我们要坐在这里。”
有人结账是好事,但吉祥他们不为喝茶,只为看着如意三人的动静啊,当然不肯让了。
吉祥说道:“不用了,我们自己结账。”
那人冷了脸,“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赶紧走人,别惹爷生气。”
那赵铁柱忘记了今天自己是个姑娘,还依然把自己当成吉祥的结拜兄弟呢,腾地站起来说道:“敢在我大哥面前称爷的没几个,你算个什么东西!”
按照以往的习惯,赵铁柱当惯了小弟,这种放狠话的环节不需要大哥亲自出马,他充当马前卒就够了。
来者几人看到面前一个浓眉大眼桃腮红唇的大姑娘居然敢出言挑衅,顿时乐了。
“哎哟,这是谁家的姑娘啊,胆子够大的。”
“我说姑娘,出来会情郎不都是月下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你这个大白天的抛头露面,想勾引谁?”
赵铁柱笑骂道:“勾引谁?当然是忙着勾引你爹,然后生下你这么大畜牲!我说大畜牲啊,看到你娘怎么还不跪下磕头?”
此言一出,那人恼羞成怒,就要伸手推赵铁柱,冷不防被吉祥掐住了手臂,侧身一撞,那人被撞了墙壁上。
那人怒道:“还愣着干嘛?揍他!”
身后四人一哄而上,要打吉祥。
吉祥顺手操起椅子,横扫过去,拍飞一人,那椅子就裂开了,剩下的人捡起四根椅子腿,就朝着吉祥身上招呼。
吉祥挥着椅背格挡,对着赵铁柱大呼:“你快走!包厢太小,我怕误伤你。”
赵铁柱晓得吉祥的功夫,无论酷暑寒冬,每天都不错日子的练,绝对不是这五个人能够打得过的,自己在这里反而碍事,就跑出了包厢。
赵铁柱记得一楼大茶炉那里有一根烧火棍子,算是兵刃,他想拿着烧火棍回去,看有没有需要他补一棍子的。
这时二楼其他包厢的客人听到了这边的大动静,有一些爱看热闹的茶客放下茶碗就出来了——这是活生生的打戏啊,这不比看戏好玩?
赵铁柱刚刚跑出包厢,那个他“生”的“大畜牲”就追了过来,嘴里里骂骂咧咧的,“小贱人!给我站住!”
赵铁柱才不理他,往楼梯方向大跨步的跑,一身绿裙子被他的腿踢飞,就像一朵荷叶似的张开了。
“大畜牲”跑不过赵铁柱,就把廊上的一个唾壶拿起来,对着赵铁柱的后脑勺扔去。
赵铁柱只顾着跑,浑然不觉后面的阴险招数。
正要倒霉,冷不防,有出来看热闹的茶客伸出了一条腿,拦在“大畜牲”前面,“大畜牲”根本来不及后退,一下子被绊倒了,唾壶摔在地上,自己也摔了个狗啃地。
听到身后铜制唾壶的哐当声和人摔在地上的闷响,赵铁柱回头,看到一个面皮白净、身形有些瘦弱的茶客把“大畜牲”踩在脚下,说道:“背后偷袭佳人,该死该死。”
“佳人”赵铁柱停住脚步,看到地上滚动的唾壶,心想这东西也能当武器用,像个锤子似的,就拿起唾壶,要回正在霹雳哐啷的包厢,给吉祥搭把手。
茶客刷的一下亮出手中的扇子,拦住了赵铁柱,“姑娘,里头在打架,刀剑无眼,小心伤着了。”
赵铁柱抱拳道:“多谢您仗义相助,不过,里头是我的大哥,我不能不管。”
又高高撩起绿色马面裙的裙门,挺了挺胯,裤子里的小铁柱初具雏形,说道:“我不是姑娘,我是个纯爷们。”
【作者有话说】
鸟儿出笼,要搞事情了。另外,上一章关于骨牌规则的部分有些读者说过于沉闷看的头晕,舟做了删减,只留下了和情节相关、必须交代清楚的部分。为了补偿前头删减的字数,从昨天章节起,每天更新的新章节都会发300个红包,连续发五天。
第75章 第七十五回:豪门奴严惩大畜牲,失行踪吉祥巧寻人
第七十五回:豪门奴严惩大畜牲,失行踪吉祥巧寻人
扇子茶客一愣,赵铁柱就举起唾壶跑进了包厢,此时战斗已经结束了,四个恶徒都被吉祥打倒,也不知道是怎么打的,连桌子都摔碎了,缺了个两条腿,桌板也四散五裂。
吉祥把手里的桌腿扔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
赵铁柱问道:“大哥,你没事吧?”
吉祥扶着窗框剧烈的喘息,嘴上依然很硬,“就四个人而已,小菜一碟。这群人下手真阴毒下作,拿着桌子腿专往我头上打,我就举起茶桌护头,还当武器,横扫一大片,只需几招就把恶徒打倒了。”
刚才打架的时候,吉祥头上的四方平定巾被甩到地下了,其实并没有吉祥说的这么轻松,他就是面子。扇子茶客跟在赵铁柱后面进了包厢,顺手捡起四方平定巾,递给吉祥,说道:
“你一个读书人,还有这样的身手,真是文武全才。”
“多谢。”吉祥接过四方平定巾,疑惑的看着赵铁柱:这人是谁啊?
赵铁柱连忙介绍,“这是我大哥,吉祥。这是……我刚刚认识的义士,若不是他,刚才那个大畜牲就要用唾壶砸我的后脑勺了。”
吉祥连忙抱拳感谢,“多谢义士相助,请问义士尊姓大名?家在何处?改日一定带着我兄弟厚礼重谢。”
这个扇子茶客似乎有病似的,大冷天的还摇着扇子,吹着冷风说道:
“我姓郑,单名一个侠字,侠客的侠。这个茶楼就是我……我一个亲戚开的,我平时在这里小住些时日。今天路见不平,自要拔腿相助,把外头那个家伙一脚绊倒,摔了个狗吃/屎,哈哈哈哈!”
这个郑侠似乎觉得这是一件特别好玩的事情,一直笑。
吉祥连忙从钱袋里拿出一两银子,“虽说不是我们起头,但椅子桌子都是我摔坏的,得赔给茶楼,这个赔偿够不够?麻烦郑侠大哥转交您的亲戚。”
郑侠收了银子,在手里掂了掂,“我也不知道够不够,若是不够,我就上门讨要去——这位吉祥老弟,你是那里人?在那个学堂读书?我好去找你啊。”
吉祥笑道:“我不是读书人,我就是个看大门的,我家就住在张皇亲街建昌侯府四——”
吉祥猛地想起如果他在外头打架的事情被母亲鹅姐知道,一定会被打或者罚跪搓衣板的!
鹅姐总是叮嘱儿子不准闹事。
吉祥赶紧把四泉巷咽下去,改口说道:“我在寿宁侯府颐园看管东门,东门是内门,你进不去,你就去颐园北门,北门是靠近大街的,随便找个看门小厮,报出你的名字说有事找我,我们小厮彼此都是认识,会替我传话的,到时候我就去北门找你。”
郑侠很惊讶:“你居然是张家的小厮!这老张家什么时候有这么出息的人了?稀奇稀奇。”
赵铁柱自是又来吹嘘吉祥的武艺,“我大哥打遍张家无敌手,若是在战乱时候,定是一个猛将。”
郑侠看着趴在地上哀嚎的恶徒,深以为然,“确实很能打——你们是怎么打起来的?”
吉祥把对方要强行占桌的事情说了。
郑侠点头道:“先来后到的规矩都不知道,还敢先动手,确实欠揍。对了,我还不知道吉祥小弟的这位小弟怎么称呼?为什么男扮女装?这是你的爱好呢,还是有苦衷?”
“我一个纯爷们怎么会有这样的爱好呢。”赵铁柱忙道:“我叫赵铁柱,也是颐园看门小厮,我男扮女装,是为了——大哥!我好像看不见我的表姐了!”
三人说话的时候,赵铁柱面对着窗户,可以看见外头戏台下的座位。
“什么?”吉祥连忙转身,趴在窗台上,伸出脑袋,“果然不见,连她们两个也一并不见了!走,我们找她们去!”
吉祥就和赵铁柱匆匆离开了,临走时,吉祥还跟郑侠说道:“现在来不及跟你解释了,我们着急有事,若是待会北城兵马司的人过来问茶楼的打架斗殴情况,郑侠大哥就直接报出我们都是张皇亲街的张家人,兵马司就不敢找你们茶楼麻烦了。”
又指着地上哀嚎的恶徒说道:“若这几个狗东西找茶楼麻烦,借机敲诈,你也去颐园北门找我,我会找人解决。”
说完,吉祥两人赶紧下楼。按照以往的经验,只需报出张皇亲街的张家人的名头,事情就不了了之,没人会追究——张家一门两侯,当今皇帝的舅舅家,皇恩浩荡,谁敢触这个霉头啊!
何况对方还是理亏的!
吉祥和赵铁柱分头行动,赵铁柱去打听唱《大闹天宫》的戏班,吉祥去打听唱《狮吼记.跪池》的戏班。
吉祥拉着端着红漆托盘讨要打赏的小戏子问道:“刚才坐在第一排中间位置的两个姑娘去那里了?”
说完,还给了小戏子几个钱,小戏子说道:“方才,有个满头金翠、富太太模样的人,身边还跟着丫鬟,找两位姑娘说了几句话,然后两位姑娘就跟着富太太走了。”
吉祥忙问道:“富太太长什么模样?”
小戏子说道:“就是……有钱人的模样,暴发户似的,手上戴着好几个镯子呢,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有钱似的,两位姑娘和富太太好像很熟的样子,一直笑着说话。”
富太太?如意和胭脂都认识?一定还是很熟悉的人,否则,如意两人不会跟着富太太走的。
吉祥又问:“你听富太太和两个姑娘说了些什么?”
小戏子说道:“我那时候拿着托盘在站着看戏的人群里讨赏钱,离得远,听不见。”
奇怪,半路杀出个富太太,到底是谁呢?
吉祥正思忖着,赵铁柱打听完了过来找吉祥,“那边的小戏子说,是一个富太太模样的人,带着两个漂亮的女孩带着红霞走的,三个女孩手牵手,很熟,一定就是如意和胭脂,可这富太太是谁?”
又是富太太!
可见,是富太太是先带走了如意胭脂,然后如意胭脂去找了红霞。
吉祥把这边小戏子的说法的也跟赵铁柱说了。
赵铁柱说道:“如意姐姐的脑子最好使了,她一定很信任这个富太太,所以才会带着两人一起跟富太太走了。还有我表姐这个人,你是知道的,若不是她心甘情愿,谁能在戏台下把她带走啊!”
“我觉得,就是遇到了熟人了嘛,没什么好担心的,咱们就是跟丢了,又不是把人给丢了。到了晚上她们自会坐着马车回去。”
吉祥思忖说道:“这个富太太到底是谁?如意和我们一样,都是张家家生子,她又是个女孩,在内宅当差,不与张家以外的人打交道。这个富太太一定是张家的人,而且很熟……到底是谁呢?”
“对了,那个小戏子看到她们一行人往那个方向走了?有没有听见她们议论什么?”
赵铁柱说道:“小戏子说那时候戏台锣鼓喧天,孙大圣正和天兵天将打架呢,说话声是听不见的,就看见她们朝着东边去了。”
东边?吉祥朝着东边看去,他个子高,几乎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了,往东边走,是两行卖灯笼的小摊。
今天初八了,离正月十五元宵节灯会只有六天,卖灯笼的摊位前人潮涌动,挤得满满当当,吉祥个头虽高,无奈不是千里眼,看不透啊!
吉祥说道:“我们就往东边找她们去,定能找到。”
赵铁柱紧紧跟在吉祥身后,说道:“奇怪,红霞喜欢看热闹戏,对灯笼一点兴趣都没有,她怎么会跟着往这里头挤呢?”
吉祥说道:“可能东边有更有名的角儿唱戏?“
赵铁柱点点头,“有可能,咱们快点走。”
吉祥人高马大,赵铁柱又在他身后使劲推,人又拥挤,吉祥一下子误撞了好几个路人。
吉祥说道:“不行,这样太慢了,又不能用蛮力往前挤,太容易撞到人,不如这样……”
吉祥转身,打量着赵铁柱,“你有多少斤?”
赵铁柱说道:“应该一百斤吧,我这个人光吃不长肉。”
吉祥耳语道:“我背着你,就说你肚子疼,你骑在我的背上,这不就变高了吗?方便找人,你就四处张望,看有没有如意她们。”
两人一拍即合,赵铁柱两手搭在吉祥肩膀上,双腿用力一跳,就像两条蛇似的,紧紧盘在吉祥的腰间。
吉祥双手往后,托着赵铁柱的大腿,大声喊道:“麻烦大家让一让!我妹妹肚子疼!妹妹!你千万要憋住啊!前面就有厕所!别拉裤兜子啊!”
赵铁柱配合的尖叫道:“哥,你快点!我快忍不住了啊!”
两人闹出的巨大动静,愣是从拥挤的人群里“杀出”一条路来!
路人都怕沾上臭味,吉祥背着赵铁柱所到之处,犹如一把粘过水的刀,轻而易举的切开一颗溏心皮蛋,还一点皮蛋溏心都不沾,清清爽爽的开出一条路。
赵铁柱趴在吉祥的背上,嘴上喊着憋不住了,脑袋左右摇晃,寻找着如意等人的身影。
穿过整条灯笼街,到了最后一个小摊,依然没有找到三个女孩和那个神秘的富太太。
赵铁柱从吉祥背上跳下来,说道:“到头了,再走就出了护国寺庙会。”
吉祥看着东边的一个胡同,思索道:“这个胡同似曾相识,我好像来过这里,还不止一次……”
吉祥搜寻着记忆,突然一拍大腿,“我知道了!我知道那个富太太是谁了!我也猜出她们去了那里!”
赵铁柱听得云里雾里,“大哥,你知道啥?快跟我说啊!”
吉祥拉着赵铁柱跑进了胡同,“这条胡同叫做三保老爹胡同,三保太监郑和,是永乐年间的大航海家,绘制过海图,咱们大明很多海商都还在走三保太监的航海路线。”
“三保太监的府邸就在这个胡同,所以叫做三保老爹胡同,如今三保太监的府邸已经改建成了纪念三保太监的祠堂,我娘带我来过两次,烧了香,跪拜三保太监,还捐了钱修缮祠堂。”
自从三年前,鹅姐夫跟着杨数下西洋,当海商,从来不信鬼神的鹅姐也开始到处烧香祈福,什么寺庙道观庵堂,什么土地庙、城隍庙,什么碧霞元君娘娘庙,甚至还去天津拜过妈祖庙!
三保太监是大明最著名的海航家,在海商们看来,三保太监就是神灵了,且鹅姐夫走的又是三保太监的老路,所以,鹅姐摸到了这里,特地带了吉祥来三保太监的祠堂里烧过两次香。
赵铁柱半懂不懂,“大哥,你是说富太太带着如意她们去三保太监祠堂烧香了?那么,富太太到底是谁?”
吉祥说道:“富太太应该是宝源店的掌柜曹鼎的老婆,曹婶子。曹鼎也在杨数那里入了股,曹家,我爹,还有杨数,都是一条船上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曹婶子来京城的时候,也经常跟着我娘来三保太监祠堂里上香。”
“曹婶子平日就是一股暴发户富太太的打扮,她尤其喜欢戴镯子,胳膊上从未少过三个镯子,的确像小戏子描述的人。而如意,是曹婶子看着长大的,她们很熟,估摸曹婶子逛护国寺庙会,看到了如意,就过去打招呼,带着她们来这里上香。”
“听说要给我爹他们祈福,如意肯定会跟着来的,我爹就跟她爹似的。”
赵铁柱点点头,“也对,不过,我表姐跟曹婶子不熟,她是个戏痴,就是下大雪她也要看戏。等她们给三保太监上完香回戏台找她是了,为何她会丢下热闹戏,跟着如意等人一起来这里呢?”
吉祥挠挠头,“这个我也不清楚,等找到她们再问吧。咱们赶紧去三保太监祠堂,说不定能够赶上她们。”
两人去三保太监祠堂找人,找了一圈没找着,吉祥就问看管祠堂的老叟,“有没有看到一个富太太带着三个妙龄少女来上香?”
老叟说道:“有啊,她们刚走没一会。”
吉祥问道:“你有没有听见她们去了那里?”
老叟想了想,说道:“有个大眼睛的姑娘,笑声大,嗓门也大,我就听见她说看戏什么的。”
“是我表姐!眼睛大笑声大嗓门大!”赵铁柱说道:“她们烧完香,一定又回去看戏了,表姐就是个戏痴。”
兜兜转转,两人又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护国寺庙会,在各个戏台下找人。
庙会一共有五个戏台,打擂台似的同时开演,吉祥两人都找遍了,没有看到如意她们。
吉祥说道:“露天的戏台没有,我们找一找戏院茶楼,曹婶子这种富太太不在外头看戏,她一般花大价钱坐包厢里看戏。”
吉祥猜测的没错,与此同时,曹婶子带着如意胭脂红霞三人来到戏院的一个包厢里。
此时戏还没有开场,曹婶子她们才刚刚入场。
曹婶子为何遇到如意三人?各位看官,请听我细细分说。
冬天河海均已冰封,是通州张家湾所有塌房的淡季,曹鼎的宝源店也不例外,加上过年期间要走许多人情,送礼物打点京城的关系,所以曹鼎一家在腊月底就回京城小住一些时日,曹婶子自然也回来了。
现在的曹婶子俨然一副老板娘精明能干的模样,她逛护国寺庙会,看看市面上有什么货物、是什么价格,塌房货物出价时,做到心中有数。
逛着逛着,就看到了戏台下的如意胭脂。
因鹅姐和鹅姐夫的关系,如意平日嘴巴又甜,曹婶子很喜欢她,把她当亲侄女似的,在庙会上碰到,自然要打个招呼,还热情邀请如意去看只有有钱有权的人才能看到的好戏。
曹婶子说道:“我们先去给三保太监祠堂上香,保护鹅姐夫杨数他们的商队能够平安归来,再带你们去戏楼看好戏。”
能够保佑鹅伯伯和杨数大哥,如意当然愿意去上香了,不过看戏嘛……如意问道:“是什么好戏?曹婶子当宝贝似的拉我们一起去看?”
曹婶子说道:“你们千金小姐似的身居宅门,庭院深深,不晓得外头最热门的新闻——正旦日大朝会,皇上居然要一队女乐演奏宫廷雅乐,以往,都是教坊司的男乐工,女乐只在诰命夫人门进宫朝贺时演出。这下捅了马蜂窝不是?臣子们纷纷说礼乐崩坏……”
虽如此,这帮女乐一夜成名了!
这帮女乐不是教坊司的人,她们是教坊司乐官臧贤悉心培养的私班。臧贤是目前在皇帝面前最得宠的乐官,据说,其盛宠能够与大太监刘瑾相提并论。
虽说官员们都在骂大朝会的女乐是礼乐崩坏,但是民间才不管你甭不崩的,反正这些士大夫们连女人把发髻梳的高耸一些,也会指着女人的鼻子骂什么“服妖”,亡国之兆什么的,总之,崩坏都是女人过错——虽然国家的权柄牢牢掌握在男人手中。
官员越骂,民间的人就越是好奇,想知道能够在正旦日大朝会演奏官员们朝拜皇帝时的雅乐的女乐是啥样!
民间的人,大多为了生活奔波,大家过一天算一天,简单寻个开心而已,管你崩坏不崩坏。
于是女乐演出的门票是一票难求,甚至如果没有关系,就根本不知道这帮女乐会在那个地方演出!连买门票的门槛都摸不到!
曹婶子的包厢票,还是丈夫曹鼎走了大太监刘瑾的关系弄到手的。
如此神秘,就连喜欢看热闹戏的红霞都被说动了,欢笑连连,说“同去同去”,于是也跟着曹婶子走了。
去三保太监祠堂烧香之后,曹婶子带着三人直奔戏楼。
坐在包厢里,等待好戏开场时,曹婶子的丫鬟用随身带着的茶具给如意三人泡茶,曹婶子说道:“我晓得你们颐园的规矩,不用外头的家伙事,自己带的洁净些。”
曹婶子是财大气粗宝源店老板娘,其实也是西府家奴啊,她当然晓得张家的规矩。
如意谢过了,笑道:“其实我们也在外头偷着吃路边摊,筷子碗都是小摊上现成的。”
红霞也笑道:“路边的东西就是香,灰尘就当不要钱的胡椒粉了,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作者有话说】
大家周末愉快
第76章 第七十六回:听套曲似曾旧相识,说塌房盈利两重天
第七十六回:听套曲似曾旧相识,说塌房盈利两重天
曹婶子说道:“虽如此,我带你们三个出来,是要担责的,小心点好。”
三人谢了曹婶子,喝茶吃果子,不一会,只听见刷刷几声,突然戏楼变得一片漆黑,所有的窗户都拉上厚重的帘子,连一丝光都不透,所有人都变成了瞎子,被迫把手里吃的喝的都放下来,安心听戏。
这时,戏台中央,一轮明月缓缓升起,这是戏楼里唯一的光芒,一个用纸糊的、磨盘大的圆月亮,里头有灯照着。
坐在包厢里看过去,只觉得月光皎洁,就像真的一样,让看客们一下子就入了戏,忘记了外头庙会的喧嚣,就像置身明月下的夜晚。
众看客座位处,听取“哇”声一片,赞戏台布景讲究。
这时,戏台上出现一颗棵树,树枝树干都是青黑色的,蓦地,这些树同时开始喷出银色的烟火来!
这是一种昂贵的烟花,叫做烟花树,做成树的样子,烟花树喷银色烟火的时候,伶人们上台,有舞龙的、有舞狮的,还有一列提着鱼灯、做仙娥打扮的女伶,她们一边提着鱼灯舞蹈,一边合唱了一曲《青玉案.元夕》: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原来讲的是元宵节的故事,算是应景,戏台的明月、烟花树、舞龙舞狮等等场景,均和这首《青玉案》相互映衬,再过六天就是元宵节了。
女伶们舞着鱼灯唱完《青玉案》之后,蓦地,月光消失,烟花树也喷完了,眼前又重归黑暗。
突然又变成了“瞎子”,看客们大气都不敢出,仿佛刚才仙娥们舞蹈歌唱,只是神游天宫,都是梦一场。
这时,月亮又亮起来了,戏台中央出现一个楼阁,有个女伶站在楼阁飞檐之下。
这次的月亮依然是圆的,但是光芒黯淡,看门只能看到飞檐下女伶一个侧身的剪影,无论飞檐还是女伶,入目都是黑的,只有人影,根本看不清脸。
丝竹响起,楼阁上的女伶开始随乐起舞,一个人独自唱了一套曲,叫做《黄钟·醉花阴》之《元宵忆旧》。
先从一曲《喜迁莺》开始唱起,“……自从别后,这满腹相思何处说。流痛血,瑶琴怎续,玉簪难接。”
戏台的窗帘始终都遮着光,看客们只能看见唱戏女伶的身形轮廓,看不清长相,只能听到唱曲的声音,和女伶随乐起舞的美妙身段,柔美而坚韧,就像三月里的柳条似的。
众看客顿时沉迷于女伶的表演,等女伶唱完尾声:“一担相思自摇撼,我和你两家担由自难担,将一个担不起担儿却怎生分付俺。”
这套曲唱的是女子在元宵节看到别人成双成对,“两口儿家携着手看灯”,“一对小小夫妻送的来他羞我惨。娇娇媚媚”,甜甜蜜蜜。
她的情郎不在身边,“我则落的眼儿馋”,是元宵闺怨之曲。
“分付俺”字唱完之后,连微弱的月光也熄灭了,戏台第三次陷入黑暗,美妙的歌声和剪影一起消失,看得台下的看客们是欲罢不能,方才又一个梦!
红霞这个戏痴看入迷了,梦醒之后,才发现自己听落了泪,就拿出帕子擦泪。
如意在听这套曲的时候,看着戏台楼阁上的女伶剪影,听着女伶的声音,脑子里浮现出一个人来。
帚儿。
声音,面部轮廓等等,都似曾相识。
但是仔细想想,这绝无可能,帚儿是东府侯爷的侍妾,东府已经开始收拾院子,帚儿即将过明路,成为东府的新姨娘。
这是教坊司乐官臧贤的悉心培养的女乐私班,今年大朝会上一演成名,帚儿怎么会在女乐里头呢。
不可能,只是相似而已吧。
如意将帚儿赶出了脑子,继续听戏。
戏台上演的都是套曲,且一幕幕都是重要的节日,从新春伊始的元宵节开始,到大年三十除夕结束,中间有清明、七夕、中秋、重阳等等,每一个节日唱一套曲目。
用华丽精致的戏台布景将看客们沉浸在一个个节日的气氛里,身临其境般,仿佛自己就是伶人,伶人就是自己。
甚至清明节的时候,伶人唱《越调.天净沙》,“碧桃花下帘旌,绿杨影里旗亭。几处莺呼燕请。马嘶芳径,典衣做清明”时,戏楼居然开始下起来微微细雨!
这当然不是雨,又是戏班布景不知道用什么东西站在高处,往观众席里喷洒细密如雾般的水珠儿。
这细雨恰到好处,既让看客们体会到了清明时节雨纷纷,又不至于把看客的衣服弄湿。
等全部唱完,遮挡窗户的窗帘蓦地全部拉开!台下的看客们如梦初醒,都像是在刚才短暂的时光了过了一年似的!
“唱的好呀!”红霞蹦起来鼓掌,若不是包厢离戏台有些距离,她都想往戏台上一把把的撒钱呢!
散席的之前,有人端着铺着红绒布的托盘讨打赏,红霞如意胭脂三人掏出钱袋,准备给打赏,尤其是如意和胭脂,她们习惯给五个钱,但这种演出给五个钱的打赏她们都不好意思,打算像红霞那样,抓一大把钱来。
但是,看到红绒布上都是金银黄白之物,甚至还有宝石、珍珠、玉环等等名贵之物,三人都觉得铜钱拿不出手。
幸好,曹婶子有备而来,财大气粗,她从手腕上撸下来两个金镯子当赏钱,放在了托盘上!
那伶人道了谢,端着托盘走了,去下一个包厢。
如意啧啧赞道:“曹婶子出手阔气,我今天长见识了。”
曹婶子笑道:“你年纪小,有些东西还不懂得。我这其实不是打赏,是还人情呢。这看戏的门票是托了刘公公的关系弄到手的,要不然,就是拉一车钱也没处买去。看了戏,给女乐丰厚打赏,就是领了刘公公的人情,不给刘公公丢脸的意思。”
胭脂说道:“今天我们运气真好,遇到曹婶子,要不去那里看这样的好戏。”
红霞还在咂摸着女乐的滋味,“真好,要是咱们家也有这么好的私班就好了,天天听。”
曹婶子说道:“就说你们还小嘛,其实咱们张家东西两府以前都养着私人戏班,那时候你们都没有出生呢,我和你们差不多的年纪,和鹅姐一起当擦地的小丫鬟呢,那时候两府私班成套的大戏唱不下来的,但是有名的折子戏还是会一些的。后来,先是周太后太后薨逝,因国孝,高官勋贵外戚家里几年都不得有乐声,咱们老祖宗深谋远虑,说干脆就把两府的私班都解散了,以免有人存心诬告。”
“后来陆续几年,不是薨了太妃,就是薨了藩王公主什么的,时不时要守国孝,就一直没有再养私班。遇到吉庆场合,都是从外头请戏班来唱。”
一听这话,红霞这个戏痴不禁说道:“原来如此,咱们两府里都有私班,如今太平盛世,是不是可以把戏班再养起来了?”
曹婶子笑道:“哪有那么容易,养个私班很费钱的,再说,三年前,咱们东西两府为了修建颐园,那银子花的,填海似的,那年夏天又恰逢旱灾,连秋租都收不齐,到处打饥荒,哎哟喂,那个难,那有闲钱养私班。”
“这三年才刚刚缓和些,但今年开年,你们东府又有一个大事要办,你们东府大小姐出嫁,出嫁就是定国公夫人,这排场可小不了,随随便便十来万银子都能花出去——别忘了,东府还要供着颐园呢,细算下来,你们东府怕暂时没这个闲钱养私班。”
红霞很失望,如意问道:“东府不养,咱们西府总该养得起吧?”
西府的进项比东府多得多!又无需供养颐园。且不说各地田庄了,就单看东西两府三年前得到的两个通州张家湾官店塌房,西府得到了宝源店,东府得到了宝庆店,两个塌房都是有四百多个仓库的大塌房。
如今,三年过去,年底盘了账目,宝源店的利润是宝庆店的十倍不止——这个,都是吉祥偷偷告诉如意的。
曹婶子的丈夫曹鼎确实厉害啊。
西府花钱的地方少,进项还多,西府养得起私班。
红霞一听,忙道:“对啊,你们西府养了私班,不得孝敬老祖宗?咱们颐园听戏就方便了。”
曹婶子笑道:“我们西府的崔夫人是个过日子的人,不喜豪奢,毕竟是永康大长公主的女儿嘛,什么没见过,没吃过,没玩过?她没有养私班的打算,倒是大管家夫妻来喜有张罗私班的心思。”
红霞忙追问道:“莫非来喜夫妻也是喜欢听戏的人?”
曹婶子哈哈大笑道:“官中出钱张罗私班,好几万的使费,油水多,雁过还拔毛呢,来喜夫妻不得多捞点?有钱赚嘛就行,是不是真的喜欢戏,无所谓的。”
如意听到这话,脑子想的却是三年前吉庆街三十多万两巨额拆迁费的事情,来福夫妻贪墨了五万多,周富贵还逼死了帚儿的爹……
管家们都希望主人办大事,从中捞钱,倒霉的是无权无势的老百姓。
如意问道:“曹婶子,您见多识广,养这样的一个女乐班子,需要花多少银子?”
曹婶子说道:“这个女乐班子都能登上大雅之堂,在大朝会上演奏宫廷雅乐,不是一般人能养出来的,光有钱都不管用,没有钱就更别提了——这个东西不像我们塌房的货物,再贵也有个价不是?所以,演成这样需要花多少钱,我真的估不出来。”
散了场之后,曹婶子辞别,“你们三个继续玩,我还要去其他庙会看看现在京城的买卖行市,别玩的太晚,天黑之前要回家,免得家里的大人牵挂。”
如意三人应下,送别曹婶子。
红霞赞叹道:“这个曹婶子真能干,我们东府在宅门里会管事的媳妇多,但在能够在外头和夫婿一起做大买卖的一个都没有。连我姨爹都说,都是张家湾的塌房,曹鼎夫妻经营的宝源店日进斗金,我们东府的宝庆店差远了。”
胭脂跟曹婶子不熟,因而很少开口,几乎一直默默听着她们的谈话,现在曹婶子走了,胭脂就问道:“你们东府的宝庆店是谁在当掌柜?”
红霞说道:“那能还有谁?当然是周夫人的陪房啊。”
胭脂问道:“那周富贵不是已经噎死了吗?”
东西两府,但凡有因水痘瘟疫死过人的人家,没有不厌恶这个周富贵的,恨不得他死一万次。
红霞说道:“周夫人还有其他的陪房,东府的三少爷你知道吧,就是周夫人的陪嫁丫鬟苹姨娘生的,这个苹姨娘有个兄弟,叫白杏,当年作为周夫人陪房小厮一起来到东府的。”
“三年前,东府得了宝庆店,周夫人跟侯爷说,要白杏当掌柜,那时候周富贵不是刚刚出事么?侯爷本不想再用周夫人的陪房,可周夫人说,看在三少爷的面子上,就让白杏当个掌柜。侯爷就同意了。”
东西两府的三少爷都是庶出姨娘生的,只不过苹姨娘是周夫人的陪嫁丫鬟,且已经故去;花姨娘是老祖宗给的,活的好好的。
这些往事,如意从王嬷嬷那里略有所闻,王嬷嬷本想帮助大少爷房里争一争这个宝庆店,后来听说给了白杏,也就算了——都是看在三少爷的面子上,东府侯爷把这个这么大的店给白杏,估摸也是为了给三少爷弄点体己,免得将来分了家,这个庶子能分到的十分有限。
毕竟三少爷生母苹姨娘没了,嫡母又懒得管他,无人替他筹划将来。
如此看来,同为庶子,西府的三少爷日子好过多了,有生母花姨娘为他盘算。
红霞一边讲东府这些八卦,一边和好姐妹逛庙会,遇到戏台也会停下来听听看,但是最后都走开了——今天在戏楼开了眼界,看了女乐们唱套曲之后,其他戏班子的表演就很难再入她们的眼。
因今年逛庙会没有吉祥和赵铁柱跟在后面提着沉重的毡包,所以三个姑娘基本上只逛不买,庙会各种小吃又多,边逛边吃,不知觉就到了下午,把护国寺庙会逛完了。
如意看了看日头,现在回去又太早,不回去吧,也玩不了多少时候了——她答应过如意娘,天黑之前要回家。
如意就问胭脂红霞,“是在某个地方再逛逛,还是回家?”
胭脂说道:“还是回去吧,虽然天色还早,我爹还在大门当差,但我可以去门房把长生弟弟先接回你家,我还能帮你娘一起做晚饭。”
其实红霞还想玩会,但见胭脂这么说,她也同意回家。
于是,三人回到最初下车的棉花胡同,马车夫就在棉花茶馆里喝茶等她们。
车夫驾车,先到西府东大门,九指就在这里当差,如意胭脂红霞都下去,跟九指打了招呼,把门房里的长生接走了。
临走的时候,如意跟九指说道:“九指叔今晚不要吃官中的份例菜,去我家里吃,我娘跟我说了,今晚九指叔一家都在我家团圆团圆。”
马车里,长生不认识红霞,有些害羞,躲在胭脂和如意后面,不敢正眼看红霞。
红霞笑着拿出一包虎眼窝丝糖,递了一块糖给他,“你就是长生啊,我是红霞。”
长生没有接,转头看着胭脂,直到胭脂点头,他才接过糖,用手掰成三段,一段塞进胭脂嘴里,一段塞进如意嘴里,最后一段自己吃了。
胭脂说道:“之前教过你的,人家给了好东西,你要说什么来着?”
长生连忙对着红霞作揖,“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三人都笑了,如意差点把嘴里的糖喷出来。
红霞笑道:“怎么滴?我送了糖,还要搭上一个压岁钱红包不成。我跟你是一个辈分的人,没有资格给你压岁钱,长辈门才给。”
胭脂哭笑不得,忙道:“不是这句话,是另外一句。”
长生又作揖道:“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红霞笑得捂肚子,“哎哟哟,这比戏台上演的大闹天宫还好玩。”
胭脂忙道:“这是恭贺人家娶媳妇的时候说的话,不是这句,是过年的时候说的吉祥话。”
一听到“吉祥”二字,长生终于说对了,再次作揖道:“吉祥如意,安乐无忧,心想事成,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何——”
“行了,说到心想事成就可以了。”胭脂连忙捂住弟弟的嘴巴。
长生立刻不说话了,乖巧坐在姐姐旁边。
红霞问胭脂:“你弟弟怎么后面说起成语起来了?”
胭脂说道:“我们四泉巷有孩子的人家凑了一些钱,请了个穷读书人当夫子,在四泉巷收拾了一间空屋子,要夫子教孩子们读书识字,将来不当睁眼瞎子,能在府里讨个轻快的差事做。”
“我弟弟喜欢听读书声,不晓得是什么意思,就跟着念,念的可起劲了。我爹给了夫子几个钱,每天把弟弟送到那里旁听,他听的说的多了,就会背,有时候说着话,脑子那根弦不知怎么就搭过去,把书上的话,或者夫子教的话说出来。”
那穷读书人住的空屋子,不是别人,正是五戒以前的家,他父母都死之后,房屋收回官中,无人居住,就用来给孩子们当学堂。
三年了,长生比以前长进一些,能和人有基本的沟通,话也越来越多,但他的灵魂似乎在另一个世界,困在里头出不来,唯有读书声能够与之共鸣,这些日子学堂放假,过了正月十五才能上学去。
马车到了四泉巷,如意胭脂长生都下了车,红霞把一整包虎眼窝丝糖都送给了长生。
长生作揖道谢,“谢谢红霞姐姐,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红酥手,黄——”
最后没说完,当然是胭脂又捂住了长生的嘴巴,要是不捂住他的嘴呀,他会一直接着韵律,玩飞花令似的背个不停。
把红霞乐的,又给他一包芝麻酥糖,笑道:“你都说红酥手了 ,给你一包酥糖吃。”
到了如意家,如意娘已经开始准备今晚的团圆饭了,胭脂懂事,一进门就脱了出门的大衣裳,换上轻便的小袄,挽起袖子拿起面盆直奔面缸,就要和面。
修建颐园的时候,胭脂还跟着如意娘学上灶,厨艺一直在,驾轻就熟,如意也在帮忙,长生砍柴烧火,配合默契,俨然一家人似的。
如意剁肉馅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什么,问如意娘,“吉祥还没有回来吗?”
女儿不爱有骨头的肉,如意娘熟练的把鸡肉从鸡骨头上剔出来,“你们走后,他说跟赵铁柱玩去了,我说天黑之前回来,和九指一家吃个饭,他答应了的,这孩子说话算话,等天黑就回来了。”
但是,如意娘等人把饭做好,九指提着一整只剥洗好的肥羊来到如意家送年礼,天也黑了,还是不见吉祥回来。
如意娘有些不安,她是吉祥的奶娘,从奶娃一直照顾到现在人高马大的少年,这孩子小事淘气,大事是靠谱的,无缘无故,他绝不失约。
九指也觉得蹊跷,毕竟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九指也很关心吉祥,说道:“我骑马出去找找他,我跟北城兵马司的人很熟,问问他们有没有见到我们西府的小厮,也能帮忙找找。”
如意也说道:“我也去,我会骑马,多个人多双眼睛,再说九指叔没有见过赵铁柱,我认识啊,方便找人。我们先去东府赵铁柱家里问问,看他回没回来。”
如意娘同意了,但是要求如意必须寸步不离九指。
如意答应了,穿了吉祥的衣服,打扮成少男的模样,她长得丰壮,冬天穿的厚,又戴着羊皮帽子,看不出女子的身形。
九指和如意骑着快马,到了东府赵铁柱家,赵铁柱也没有回来,家里人没有找,说道:“他这个人,就知道吃,他现在还不回家,就一定是在外头没吃够,吃够了就回来了。”
好像很有道理——但吉祥为何还没回家呢?还是得先找到人。
于是,九指和如意骑马,奔出了张皇亲街,寻找吉祥和赵铁柱。
【作者有话说】
帚儿:她来听我的演唱会~大家莫急,欲知后事如何,请听我下下回分解啊
第77章 第七十七回:寻芳踪大街遇知己,入陷阱再遇大畜牲
第七十七回:寻芳踪大街遇知己,入陷阱再遇大畜牲
吉祥和赵铁柱究竟去了那里?
各位看官,请听我细细讲来。
且说吉祥和赵铁柱在三保太监祠堂里错失和如意等人相逢的良机后,是一步错过,步步错过。
他们以为她们重返护国寺庙会看戏去了,就把这里的外头的戏台、戏院茶楼等等都找了一遍,就是找不到如意她们。
能找到才怪!如意她们看戏的地方,在三保老爹胡同里的一个私宅里,这个宅邸从外面看起来,和普通的房子差不多,粉墙黑瓦。
但这里是教坊司乐官臧贤的房产,门口大门贴着簇新的桃符,没有挂任何招牌,只是挂着一对红灯笼,灯笼上写着“贤宅”二字。
吉祥和赵铁柱在这里经过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往戏楼的方向想。
上回书说到,臧贤的私班女乐,一票难求,没有门路的人,连门槛都摸不到,就连曹婶子也是从丈夫曹鼎那里,托了刘瑾刘公公的关系,才搞到包厢的票,连打赏都是两个金镯子,吉祥和赵铁柱只是看门小厮,他们怎么会知道如意她们在这里看戏啊!
于是,毫不意外,吉祥和赵铁柱一直找到中午,就像篦子似的,把整个护国寺庙会都梳了一遍,连如意她们的影子都看不见。
两人都饿了,买了包子在庙会上啃,眼睛还不停的到处张望,期待奇迹出现。
吉祥说道:“护国寺附近已经找遍了,都没有,实在不行,我们就去曹鼎家,问问曹鼎他娘子去了那里看戏。”
赵铁柱点点头,“只能这样了,只不过,我们偷偷跟踪她们的事情就露陷了。”
吉祥说道:“你傻呀,只要曹鼎不说破,我们远远的跟着,她们又不知道。”
两人拿定了主意,在原地吃完了包子,就要去牵马。
这时,听到天上有人叫他们,“吉祥,赵铁柱!”
原来,不知不觉,吉祥和赵铁柱又回到了打架的茶楼。
两人抬头瞧去,看到楼上有人大冬天摇着一把折扇和他们打招呼呢。
正是早上刚刚认识的朋友,郑侠。
吉祥大声道:“郑大哥,我们还有急事,改天再来拜会!”
“等会!”郑侠火速下楼,截住了吉祥,“你们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吗?上午话没说就走了,这会子又要走。怎么,我是鬼吗?见了我就要走。”
赵铁柱忙道:“你不是鬼,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啊。我们的事情吧,真的一言难尽。”
郑侠说道:“我救你命,又没有要你以身相许,我就想知道你为何男扮女装,还有你们到底在忙什么?”
吉祥只得把事情草草交代一遍,“……就这样,人没找到,我不放心,就去找一个可能知道她们去那里看戏的人问一问。”
郑侠哈哈大笑起来,把扇子往掌心一合,“你们要是早跟我说,就早找到了。护国寺附近最出名的戏楼,其实就在你们去过的三保老爹胡同里,教坊司乐官臧贤的宅邸,没有招牌,一般人都不晓得,敲门也不会有人答应,除非你把一个特殊的请帖塞进门缝里,才会被人请进去……”
郑侠把臧贤女乐私班在京城声名鹊起的事情跟吉祥两人讲了一遍,“……得亏我住在附近,对臧贤这个神秘的戏楼略有所闻。”
吉祥忙道:“多谢郑大哥,郑大哥可否有关系让我们进去找人?”
“有——”郑侠眼神一闪,喉结滚动,说道:“有就奇怪了,我就是个茶楼老板的亲戚,那有这种神通。不过,你们都是少年英雄,身手了得,身后又有一门两侯的张家撑腰,你们就去敲门嘛。不开门就一直敲,就说进去找人,臧贤应该会给张家人一个面子吧。”
于是吉祥和赵铁柱又去了三保老爹胡同,这个郑侠很喜欢看热闹的样子,一直跟着他们,看他们把门敲的震天响,还拍手笑道:“敲的好!就跟鼓点似的。”
终于,门后看门的妥协了,开门说道:“两人若是想看戏呢,请先去弄门票,否则,两位就是把门踢破了,我也不敢放你们进去;两位若是真来找人的,我给两位说句实话,女乐今天上午就唱完了,已经散场,在打扫戏楼呢,两位要找的人,已经走了,不信的话,我带两位进去瞧瞧。”
看大门的不为难看大门的,吉祥说道:“多谢,打扰了,不用看了。”
再次擦肩而过。
赵铁柱说道:“这个曹婶子那么有钱,散场之后,正好是中午,一定带着她们三个下馆子,吃好吃的去了。”
说吃的时候,赵铁柱吸溜了一下口水,中午六个大包子,他都没吃饱。
有道理,于是,吉祥问郑侠,“你对这里最熟了,这里最有名的馆子是什么?”
郑侠想了想,说道:“护国寺的素斋吧,也是有钱都吃不到,护国寺是皇家寺庙,要跟主持很熟才行。”
吉祥说道:“正好,我们老祖宗时常来护国寺礼佛,我们去斋堂瞧瞧去。”
三人到了护国寺,郑侠却不进去,这么爱看热闹的人如此表现,让吉祥疑惑不已,说道:“你为何不进去?”
郑侠说道:“我不过是个茶楼老板的亲戚,跟护国寺主持不熟,没资格进去。”
吉祥说道:“这大过年的,来都来了,进去看看呗,我就说你也是张家小厮,跟我们一起的,就混进去了。”
赵铁柱亲热的挽着郑侠的胳膊,“走吧,小弟今天带恩人开开眼!”
到了斋堂,吉祥亮出张家的红漆木牌,道出身份来历,找知客僧打听,知客僧说道:“今天中午没有女施主来吃斋饭。”
吉祥很失望,道了谢,走了。
那知客僧觉得其中一个张家家奴有些面熟,但是那人一直摇着扇子,遮挡了面容,看不清楚,就没有深究。
三人出了护国寺,郑侠说道:“护国寺庙会附近还有个馆子也很有名,是西四牌楼的山东菜馆在这里开的分店,要不去看看?”
吉祥一听,觉得有戏,“曹掌柜和曹婶子都喜欢在山东菜馆请客,如意也喜欢吃山东菜馆的鱼腹塞羊肉,走,咱们瞧瞧去——郑大哥,分店在何处?”
郑侠说道:“反正我也是闲着,给你们带路。”
三人来到北城的棉花胡同,指着黑漆大门说道:“就是这里了。”
吉祥打量着门户,门两边贴着桃符,门廊挂着一对红灯笼,灯笼写着两个福字,看起来像个民居。
吉祥说道:“现在戏楼和酒楼都时兴故意把自己藏起来,让客人找不到吗?果然是酒香不怕巷子深,若没有郑大哥的指引,我们那能找到这里来。”
郑侠笑道:“就是故意的,越是藏,来这里一趟不容易,价格就越高。那些好奇的有钱人就越喜欢往这里送钱。”
吉祥敲门,看门的伙计开门,只露出一道缝,说道:“我们这里都定满了,不接食客了。”
吉祥亮出张家的红牌,说道:“我们是张家人,不是来吃饭,是来找人的。一个珠光宝气的婶子带着三个姑娘。”
伙计撇了一眼红木牌,“现在没有女食客,都是男客。”
再次扑空,吉祥看了看天色,说道:“我们回护国寺庙会再找一遍吧,要是还找不到,那时候估摸她们已经回家了,我们也家去。”
郑侠说道:“这太平岁月,朗朗乾坤,又大过年的,京城里,五城兵马司派了好多人巡街,不会有事的。”
于是,三人返回护国寺庙会,吉祥问道:“郑大哥刚才说五城兵马司巡街,我把那些恶徒打倒之后,北城兵马司的人把这些恶徒带走了送官了没有?”
郑侠说道:“你们走之后,那五个人爬起来,骂骂咧咧的走了,北城兵马司的人过来看了看,反正没出人命等大事,就没深究。”
吉祥说道:“那五人下手真是阴毒,若是普通人,非死即伤。得亏他们碰到的人是我,算是踢到铁板了,我反过来把他们揍了一顿。”
郑侠说道:“自古英雄出少年,真是好身手,你将来有什么打算啊?一辈子都在张家看大门吗?未免太屈才了。”
吉祥尴尬的摸摸头,“我打小喜欢听武将们的故事,什么赵子龙救刘禅、关公过五关斩六将,想着自己在沙场奋勇冲杀,觅得封侯拜将。但郑大哥刚才也说了,太平岁月,又不打仗,我去那里杀敌立功去?”
“我每天练功,总是跟人讲武将的故事,好多人笑我痴人说梦,自讨苦吃,说我爷爷是看门护院的,我爹也是看大门的,我也看了三年大门了,每天练这些干嘛?龙生龙,凤生凤,看门人的后代就该看大门,天生看大门的命,还能做啥?”
吉祥目露迷茫之色,但他毕竟是个十五岁的热血少年,这个世界还未将他的棱角全部磨光,短暂的迷惑之后,他对着天空挥了挥拳头,好像把这些质疑之声都一拳打飞了,说道:
“我才不管别人怎么说呢!我就要练功,天天练,关他们屁事!谁说练功没有用?今天不就用上了么?我一个人打五个恶徒!”
郑侠将扇柄往手掌上敲了敲,权当鼓掌了,说道:“有志气!好少年!我跟吉祥小弟一样,都是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我干我的,关别人屁事。”
“再说了,吉祥小弟每日练功,今天一个打五个,英雄救——”
郑侠的扇子指着女装的赵铁柱,原本想说“英雄救美”,但是转念一想,赵铁柱也是个少年,就改口道:“英雄救少年,这不挺好的嘛。”
赵铁柱连忙说道:“我的这个大哥武功好就不用说,心肠也贼好的,讲义气,我们五十个看门小厮都服他,指那去那,都不敢违抗他的命令。”
郑侠笑道:“哎哟,年纪轻轻就能降服五十个人,若再多五十,凑成一百,就是个百夫长了,我看你将来至少能够当个百夫长。”
一席话说的吉祥顿时有种知己之感,“别人笑我痴人说梦,郑侠大哥不取笑我,还期待我当百夫长。借你吉言,我将来若真的当了官,一定会罩着郑侠大哥,你那亲戚的茶楼,没有人敢在那里闹事。”
说的郑侠都乐了,“咱们说好了,苟富贵,勿相忘。”
赵铁柱四处张望:“狗?那里来狗?”
吉祥轻轻拍了拍赵铁柱的脑袋:“傻瓜,不是说狗,是说我呢。”
言罢,吉祥很认真的对郑侠说道:“不管将来我够不够富贵,今天郑侠大哥的鼓励我是一辈子都忘不了的。”
郑侠先是一愣,而后哈哈大笑起来,“最近我见过第二有意思的事情,就是遇到你们两个老张家的看门小厮。”
吉祥问道:“那第一有趣的事情是什么?”
郑侠刷的一下把扇子展出来扇风,“以后你会知道的。”
三人边说边聊,回到护国寺庙会,郑侠回了茶馆,吉祥和赵铁柱继续在庙会找了一圈,无果,看看天色,吉祥说道:“出门前我跟如意娘打了招呼的,说天黑前一定回家。如意娘说今晚要九指叔一家在自家一起吃个团圆饭,我早点回去,帮帮如意娘砍柴。我们家去吧。”
两人就往棉花胡同走去,来的时候,他们把马存到了那里的车马行。
经过一个狭窄的小巷时,两人听到里头一声尖锐的嘘声。
侧身一瞧,巷子里站着一个鼻青脸肿的人,正噘着嘴嘘他们两个呢。
“这人有病!”吉祥拉着赵铁柱就要走。那个人不嘘了,大声说道:“喂!你们两个!打了人还敢回来?我们正在找你们呢,没想到你们送上门来了,过来给你爷爷磕一个!爷就放你们走!”
吉祥和赵铁柱走近过去,定睛一瞧,赵铁柱先认出此人,笑道:“哟,这不是我生的大畜牲嘛,我说大畜牲啊,走廊上摔一跤把脸都摔成这个猪样子了,还敢在我面前称爷爷,这不乱了辈分嘛。我是你娘,你是我爷爷,哈哈!”
吉祥说道:“你们先动的手,还有脸在这里找我们。一群手下败将,我不屑与你们缠斗。”
说完,把赵铁柱一拉,“走,咱们去北城兵马司报官去,让他们吃几天牢饭就老实了。”
吉祥赶着回家看如意是不是回去了、还要劈柴火,就不想再打架了,还是报官去吧,曹掌柜和九指叔都跟北城兵马司很熟,自会替他料理。
谁知两人一转身,就看见巷子口不知何时被一辆马车给堵住了!
吉祥心道:不好!有埋伏!
这时,一张大网从天而降,把吉祥和赵铁柱网住了,这玩意儿不知有何玄机,他们越是挣扎,网就收的越紧。
吉祥和赵铁柱大呼救命,大畜牲就放了一串鞭炮,噼里啪啦的,掩盖了他们的叫声。
接着,两人被一起套进一个麻袋里,捆成粽子似的,扔进了马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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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第七十八回:摸五事吉祥巧脱困,寻乾门菜馆遇故知
第七十八回:摸五事吉祥巧脱困,寻乾门菜馆遇故知
书接上回,且说吉祥和赵铁柱被人偷袭,堵了嘴,装进了麻袋,扔进了马车。
吉祥和这些人上午刚刚打过架,他们出手阴毒,一上来就用桌腿打头,不是好人。
吉祥知道这个时候如果还挣扎怕是要白受许多皮肉之苦,被直接打晕,到时候就不好脱身了,于是不动了,静静地感受着身下车厢里的震动,默默数着数。
数到四十二的时候,马车停了。吉祥心想:过年的街道本来就很拥挤,马车跑不快,我数到四十二就结束了,马车应该还在北城,这里离护国寺庙会应该不远,到底是那里呢?
他听到几个恶徒说道:“这里行不行?别出了纰漏。”
“连罗网带麻袋,都捆成这样了,他们动弹不得,没事的,咱们吃饭要紧,好容易定上的席面,错过了下次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然后,吉祥听到乒的关门声。
一直等到听不见脚步声了,吉祥深吸一口气,恨不得把肚皮缩到脊椎骨上,绳网终于有所松动,吉祥的手可以动了,他的手往袖子里的暗兜里摸索,拿出一副铜五事。
铜五事,就是人们随身携带的一套实用小工具,用链子栓在一起,一般有耳挖,牙签,剪刀,香盒等等,有几样就是几事,一般是三事、五事、七事或者九事,总之都是单数。有钱人用金制的,普通人用铜制的。
吉祥摸索到铜五事的铜剪刀,开始剪网。
铜五事里的铜剪刀只有小手指长,平日是用来剪线头、修胡子或者剪鼻毛的,非常短小,现在用来剪结实的网,每一个豁口都至少剪十下才能剪断,着实用了好些时间。
破网之后,开始剪麻袋,然后,吉祥和赵铁柱如初生婴儿一般从破洞钻出来了,远远看去,就像麻袋生了一对双胞胎。
两人摘下塞进嘴巴里的麻核,长舒一口气,终于可以说话了!
两人不知道马车到底停在那里,就悄悄拨开马车的窗帘一角,发现这是车马棚,停着好几辆马车,隔壁是马棚,也拴着好几匹马,正在同槽吃干草。
由于罗网捆扎的太严实,且铜剪刀不怎么好用,两人从罗网和麻袋里脱身用了好久,此时天已经黑了,车马棚里点着一盏昏暗的灯笼,随着从门缝里吹进来的北风摇晃,忽明忽暗的。
见车马棚没有人,两人就从马车里出来——刚才那伙恶徒自以为捆扎严实,根本没有料到他们会从罗网麻袋里脱身,就没有锁住马车的车门。
赵铁柱跳下马车后,嗅了嗅随着北风从外头飘进来的气味,“好香,是做饭的味道,这附近有厨房。”
赵铁柱喜欢吃,他的鼻子肯定没错。
吉祥简直哭笑不得:“都这个时候,你开口第一句话居然还是吃,你怕是个饭桶投胎的吧。”
下午中了埋伏,吉祥现在很谨慎了,他环顾四周,先把马鞭拿到手里,当做武器防身,低声道:
“这些人来路不简单,我把他们打趴下的时候,郑侠问我们的来历,我是故意说出我们张家看门人的身份,要他们知难而退,不要再找我们或者茶楼的麻烦。通常咱们在外头行侠仗义时,只要亮出这个身份,最后都会管用。”
“但是,今天很奇怪,这些人明明听见了,还算计绑了我们来,这表示他们的靠山很硬,他们好像不怕张家。”
这下把赵铁柱吓到了,颐园看门小厮是五天一轮,一休休五天,毕竟是青春躁动的少年,不当差的时候,在家里根本待不住!
他和吉祥就混迹街头,把自己当成话本小说里的游侠儿,路见不平时,靠着吉祥的拳头或者张家人的身份“拔刀相助”,尤其是亮出张家的红牌,这个一直都管用,能够震慑住那些宵小之辈。
但这回,张家人的身份不管用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怖笼罩心头,赵铁柱牢牢抱住吉祥的胳膊,“怎么办?他们会不会是一群乔装进城的强盗?会不会把我们杀了吃了灭口?我闻着外头厨房的香气怎么觉得瘆得慌呢?”
其实吉祥也怕啊,这是他人生中第一回遇到这种状况,但是,吉祥爱面子,他还能撑一会,强作镇定的说道:
“瞎想什么呢?《水浒传》看多了吧,这是天子脚下,又不是水泊梁山,那有孙二娘开的人肉黑店。你冷静一点。”
赵铁柱吓的直哆嗦,说道:“我冷静不下来啊。我只吃过东西,没有被人吃过。我已经十天没洗澡了,肉臭的很,不好吃啊。”
“不要瞎想,自己吓自己,我们想法子脱身。”吉祥说道:“我看看你身上带了些什么东西?”
赵铁柱拿出一个钱袋,“我就带了钱,打算买点吃点。”
现在这种情况,钱反而是没用的。
吉祥就翻过栅栏,把隔壁马棚里给马匹铲马粪的铲子拿在手里,说道:“这个给你当武器防身。”
赵铁柱也翻到了马棚里,接过铲子,说道:“要不咱们偷两匹马跑出去再说。”
吉祥摇摇头,“这大黑天的,门户一定锁住了,咱们骑马也出不去,反而闹出动静,被人瓮中捉鳖了,先偷偷溜出去瞧瞧是怎么回事,再找机会出去。这里应该还在北城,被抓进马车时我数过了,从那个小巷子到这里,只有四十二个数,等我们出去,就去找巡街的北城兵马司,九指叔和北城兵马司的人很熟,定能抓住这帮无法无天的恶徒。”
看大门的和巡街的,天天见面,能不熟嘛。
吉祥拿着马鞭,赵铁柱提着铁铲跟在他身后,溜出了马棚。
与此同时,九指和如意已经骑马一路找到了护国寺庙会这里。
顺天府作为大明都城,平日都要宵禁,晚上一更三点的更鼓一敲,宵禁开始,沿街店铺关门闭市,各个街坊的坊门也围上栅栏,或者关闭坊门,不准闲杂人等在大街上游荡,且有五城兵马司的人上街巡游,戒备森严。
但是过年不一样,尤其是后面几天紧跟着正月十五元宵节,两大节日串在了一起,为了年底能够纵情娱乐狂欢,纾解一年的劳累、对今年的生活有个盼头,大明从永乐七年开始,初八夜里开灯市,一直到正月十七,一共十天。
夜里若没有人观灯,灯市开了给谁看?给鬼看吗?
故,这十天取消宵禁,百姓夜间也能上街看灯,女性们穿着白绫袄,成群结队,走街过桥,叫做走百病,走一走,百病全消。
护国寺庙会从初八开始,庙会夜里有灯市,处处火树银花,一路银龙舞,喧嚣拥挤,跟白天一样热闹。
九指和如意骑着马,根本挤不进去,幸好,九指看到一队巡逻的北城兵马司,他们前头有人敲着铜锣开道,开出一条路来,以供巡逻。
“你紧紧跟着我。”九指对如意说道,然后拍马跑到前头,一边跑,还一边大声跟队伍领头的打招呼,“汪千户,是您啊,过年好啊。”
汪千户是北城兵马司里的一个小军官,祖上跟着永乐大帝靖难,跟着当时还是燕王的永乐帝一路杀到应天府,夺了帝位,凭军功得了世袭罔替的千户爵位,所以汪千户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但已经是千户了。
只不过汪千户虽然靠着祖上的恩荫,名头是个千户,但在北城兵马司只是一个带着五十个人的总旗而已,风里来雨里去的,大过年也也要带队上街巡街,名为千户,其实所管辖的是个总旗。
不过,跟人打招呼,肯定是按照人家最大的那个头衔来称呼啊,所以,九指叫他汪千户。
汪千户常年巡街,九指常年看大门,两人很熟,像这种寒天腊月,汪千户带队巡逻经过西府时,九指经常请他们喝些暖酒热茶羊杂汤之类的暖一暖身子。
故,九指带着如意骑马走进巡逻队伍时,兵丁看着熟脸、声音也熟,就都没有阻止他们,九指一直骑马到了队伍前头。
汪千户看到九指,停下马步,笑道:“过年好啊,你也来护国寺庙会观灯逛夜市啊。”
张家一门两侯,是京城最显赫的外戚,占据了北城里整整一条张皇亲街,九指虽是家奴,地位低下,但汪千户还是要给他面子的,何况他们还是熟人。
九指寒暄道:“初八到十七,夜夜灯市到天明,要一直巡道天亮,汪千户和兄弟们都好辛苦啊。”
汪千户说道:“都为朝廷效力,挺过这十日就好了。夜里宵小之辈出没,我们走街穿巷的巡一巡,至少能够震慑这些鼠辈。”
九指赶紧道出自己的来意,“的确,就怕有人乘乱做坏事,我今晚出来,不是为了逛街,是为了找人的。我们张家有两个看门小厮,早上说出来逛庙会,说天黑之前回去。结果天黑了还没回家,也没给家里捎信,他们老子娘牵挂,我就过来找找。”
“都是十五岁的愣头青少年,最容易冲动的年纪,平日里以游侠儿自居,行侠仗义,看到不平之事就要出手,我就担心他们打架,就来问问汪千户,北城这边,今天有没有类似年龄打架斗殴的?”
汪千户想了想,说道:“今天北城小偷小摸的抓了几个,喝酒闹事也抓了几个,但都不是你说的这个年纪。倒是护国寺庙会附近的郑家茶楼里有人打架,据说是四五个壮汉先动的手,另一方的年龄跟你说差不多,十五六岁吧,但那是一对少男少女,不是两个小厮。”
其实汪千户话里的“少男少女”就是吉祥和赵铁柱啊!当时北城兵马司的人过去茶楼时,早就打完了,没出人命,据说已经给了桌椅的赔偿,双方没有报官,茶楼也没有报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北城兵马司的人没有深究,所以并不知道“少男少女”是张家人。
九指和如意就是想破脑壳也听不出“少男少女”是他们要找的人!谁会想到赵铁柱会异想天开男扮女装啊!
九指说道:“这样的话,应该就不是他们了,我们再去找找。”
汪千户说道:“要不,你们去西城兵马司问一问,你就说出我的名号来,我和西城兵马司的人熟,他们会告诉你的。”
京城这么大,靠两人就是把马腿跑断了也肯定不行,还是得托关系,让巡街的人帮忙。
九指抱拳说道:“多谢汪千户相助,改日定登门拜谢。我寻的那两个小厮,一个叫做吉祥,一个叫做赵铁柱。吉祥身高约六尺(大概一米八),偏瘦,五官端正,长得很像绣像上的赵子龙。赵铁柱——”
九指看着如意,九指不认识赵铁柱啊。
如意说道:“赵铁柱比吉祥矮半个头,浓眉大眼的。他们两个焦不离孟,孟不离焦,连上厕所都一起去。”
九指说道:“倘若汪千户和兄弟们巡街的时候看见,劳烦要他们快点回家,家里老子娘牵挂着他们。”
汪千户点点头,“记下了,我会跟其他巡街的兄弟们交代,大家会留心的。”
北城兵马司一共好几千人呢,两双眼睛肯定看不过几千双眼睛,于是九指和如意辞别了汪千户,调转了马头,赶往西城。
与此同时,吉祥和赵铁柱拿着马鞭和铁铲,蹑手蹑脚探路,他们发现这个地方居然是个菜馆!
不像西四牌楼山东菜馆等那种两层楼的大菜馆,而是一个四合院接着一个四合院,每个院子都有好几间宽敞的房间,里头有的觥筹交错,有的说着雅致的酒令,有的传来丝竹之声,有伶人唱曲助兴。
甚至还有的院落一点声音都没有,若不是里头灯火通明,且有传菜的伙计穿梭期间,根本想不到里头有人在吃饭。
吉祥猛地想起恶徒从马车离开时说的话:
“……咱们吃饭要紧,好容易定上的席面,错过了下次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这个席面,应该就是这里的某个院落了。
不知道这群恶徒在那个院落里吃饭。
但这个时候,脱身要紧,否则还要吃亏。吉祥低声道:“绑咱们的人是过来吃饭的,你快把铁铲扔了,把衣服整理好,咱们就装作客人,正大光明的从正门走出去。”
赵铁柱赶紧照做,幸亏他出门换装时把两个红头绳牢牢扎在发髻上,此时头发还没乱,就是一身红袄绿裙上蹭满了灰尘,好在天黑,伸手拍拍灰,看不太出来。
吉祥整了整凌乱的衣冠,他头上的四方平定巾早就在罗网里挣扎的时候弄没了,头上就剩个网巾,不过系在腰间的扇袋还神奇的存在。
吉祥弃了马鞭,拿起扇子,学着今天刚刚认识的郑侠,摇晃着扇子做出一副闲适、乐呵呵的模样,说道:“赵铁柱,你现在就是我的丫鬟——就叫做柱儿,我今天喝的尽兴,回去吧。”
赵铁柱忙道:“是的,少爷,少爷好久都没有这样开心的笑了。”
吉祥一听,手里的扇子差点滑落,“柱儿啊,你这些话到底跟谁学的?如意胭脂花椒这三个真正的丫鬟,谁都没有说过这种话啊!”
赵铁柱说道:“她们三个是没有,我是从话本小说里学的。”
吉祥和赵铁柱往前面走,这里的四合院错综复杂,一时找不到前门在那里,刚好,前面有个提着食盒的伙计,赵铁柱连忙上去问路:“我家少爷喝尽兴了,要家去,你们饭馆的路就像蜘蛛网似的,到底怎么走啊?”
伙计说道:“我们山东菜馆分馆的院落是按照八卦图来建造的,外圈八个大四合院,内圈八个小四合院,一共十六个院子。大门出口在乾院,客官往东边走,看到一个悬着乾字标记的灯笼的四合院,饭馆大堂在这里,出口也在这个四合院里头。”
“山东菜馆?”吉祥诧异道:“你们这里就是西四牌楼山东菜馆在北城棉花胡同里开的新分馆?”
我的天!今天下午郑侠就带着我们来过这里找如意她们啊!
当时我还说,这饭馆看起来像个普通民居,连个招牌都没有,原来就是这里!
我们居然被绑到这里了!
“对啊。”伙计说道:“我看客官是喝多了,都不记得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来送客官到门口吧。”
吉祥忘记自己是少爷了,还把自己当看大门的小厮,习惯性的客气说道:“多谢这位小哥,请带路。”
要露陷了啊!你看谁家少爷对饭馆伙计这么客气的!还叫人家小哥!还说请!把一旁赵铁柱急的,连忙找补道:
“我说店小二,你成功的引起了我们少爷的注意,我们少爷从来不把店小二叫小哥,你是第一个。”
哎呀,吉祥,你要注意自己的身份!你现在是少爷啊!
说完,赵铁柱打开钱袋,想要从自己准备买零嘴的钱里抓住一把来,打赏店小二,以显示少爷的阔气。
这时,偏偏旁边的四合院里走出一个伙计,对着提食盒的伙计吼道:“你死那去了?锅塌豆腐还不送来!客人都在催!”
提食盒的伙计连忙说道:“两位对不住,我要去送菜,两位一直往东走,看到乾字院落就到门口了。”
说完,那伙计匆匆传菜去了。
赵铁柱只得把钱放了回去,说道:“少爷,我们走吧。”
吉祥赶紧把赵铁柱拉着快步往东走,“你不要再学话本小说了,都是些什么话,我刚才听着脸都红了。我看没有人注意我们,我们不要扮什么少爷丫鬟了,赶紧走吧。”
两人按照店小二说的往东走,寻找挂着乾字灯笼的四合院。
但是,他们看到了一个个挂着灯笼的四合院,但是所有的灯笼都没有写字啊!
上头没有字,只有一个个一个长横,或者并排的两个短横组成的三排标记。
这下把吉祥和赵铁柱难住了。吉祥说道:“那个伙计说新菜馆是按照八卦图建造的,这些个三排一长两短的标记应该就是八卦图里的乾、兑、离、震、巽、坎、艮、坤。五戒回四泉巷给我们送桃符的时候,我看他桃木剑上就刻着这个东西。”
“但,乾坤两个字放在我面前,我知道是那个乾,可不写字,只用这种一长两短的横来标记,我就看不懂那个是乾了。”
赵铁柱气得跺脚道:“这劳什子菜馆太气人了!写清楚点不行吗?故弄玄虚!搞得我们连门都找不到!”
幸好这种地方只骗有钱人,有钱人就喜欢这种人为制造的门槛,他们愿意为门槛付钱,而不是为食物付钱。
乾乾乾,到底那里是乾?找个乾比挣钱还难!吉祥努力的回想五戒的桃木剑,好像最上面那个就是乾,是几个长短横来着……
吉祥一拍脑壳,说道:“好像三根长横就是乾。”
赵铁柱说道:“少爷,不,吉祥,你确定吗?万一我们踏入的院子就是绑我们的五大畜牲呢?”
吉祥苦笑道:“一共就十六个院子,我们要是真的踏入了大畜牲们吃饭的四合院,那就是活该今天要倒霉,我认了。大不了再打一场,今晚他们以为把我们捆绑的不得动弹,还在马车里头呢,没有设埋伏,我打的过他们。”
说的也是,赵铁柱到底还是个十五岁的热血少年,今天被罗网捆住实在憋火,他的想法和吉祥一样,打不了打一架嘛!反正有吉祥大哥罩着。
于是,两人一同往挂着三根长横的灯笼的院落走进去。
两人推门而入,院门是虚掩的,没有锁。
两人走进院子,这是一个较大的四合院,东南西北四排房舍都有三四间的样子,有的打通了,有的没有打通,每个房间都有灯光,但有没有人从外面看不出来。
借着房舍窗户里透出来的微光,吉祥看到东厢房那边有个长廊!长廊那边有光!
找对了!吉祥拉着赵铁柱往东厢房走,“正门出口就在这里。”
两人刚走到东厢房门口,正欲拐到长廊。东厢房的门开了,走出两个人,把吉祥都看愣了。
正是穿着道袍、背着桃木剑的五戒和一个梳着妇人头的漂亮女子,那个女子看起来有些面熟,但想不是来是谁。
“五戒?”吉祥难以置信。
五戒一愣,“你是……吉祥?你怎么穿上读书人的衣服?你还带个姑娘出来吃饭?这姑娘是谁?”
吉祥说道:“他那里是个姑娘,他分明是你的结拜兄弟铁柱小弟——你身边这个女子又是谁啊?”
那梳着妇人头的女子笑道:“我是帚儿啊,你不记得我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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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第七十九回:退凶徒巧施空城计,为复仇帚儿深布局
第七十九回:退凶徒巧施空城计,为复仇帚儿深布局
吉祥从如意那里晓得帚儿即将成为东府的新姨娘,但无论如何,他都想不到五戒会和帚儿一起在这里出现啊!
吉祥正要问五戒是怎么回事,身后传来密集的脚步声,有人喊道:“就是那两个人!快追,别让他们跑了!”
吉祥回头一瞧,正是那五个恶徒!
那五个恶徒吃饱喝足,回到马车,发现人没了,只留下蛇蜕般的破罗网和麻袋,就一路找过来,正好看见吉祥和赵铁柱在乾院!
单是肉搏,肯定打不过吉祥,这五人在茶楼“吃过亏”,所以这回都随身带了兵刃,有备而来,于是都亮出了兵器。
吉祥看那五个恶徒手中都有兵刃,不好对付,连忙对五戒说道:“此事与你们无关,快回房间躲着去!”
说完,拉着赵铁柱就往门口跑去!
那五个恶徒喝多了酒,酒壮人胆,居然就这么挥着兵器直追过去,都跑出了饭馆大门。
变化来的太快,看的云里雾里的五戒把帚儿往房里一推,说道:“这群人喝多了耍酒疯,刀剑无眼,你别出来,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说完,五戒背着桃木剑在后面去追这群恶徒。
且说吉祥和赵铁柱一路狂奔,他们两个手中都没有兵刃,双拳难敌。
赵铁柱边跑边说道:“前面就是棉花胡同车马行,咱们的马都存在那里呢,要不要去牵马?”
吉祥回头看了看与恶徒们的距离,说道:“来不及了,赶紧跑吧,前面就是护国寺庙会,那里开了灯市,夜间一直有北城兵马司的人巡逻,我们就有救了!”
于是,两人撒腿狂奔,刚跑出棉花胡同,就遇到了正骑马赶往西城找人的九指和如意!
今天白天所有擦肩而过的不巧都在夜里弥补上了——这回真是太巧了!
吉祥大呼:“九指叔!救我!”
赵铁柱也大呼:“如意!是我啊,我是铁柱!快救我!”
在九指和如意看来,此时吉祥和女装的赵铁柱犹如丧家之犬,疯狂奔跑,后面跟着五个鼻青脸肿,脸上都有伤、且挥舞着兵刃的歹徒!
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两人都晓得此时吉祥和赵铁柱性命垂危,赶紧拍马过去接应。
如意看到明晃晃的刀,担心凶徒投掷兵刃伤了吉祥,大声喊道:“汪千户!这里有狂徒当街持械砍人!快过来抓人啊!”
其实巡街的汪千户的巡逻队离这里很远,且深入到灯会里头,早就看不见人影了,如意就是故意的,虚张声势,想把这伙狂徒吓跑。
这是一出空城计。
如意一边大喊,还一边往棉花胡同里冲,好像是要给北城兵马司带路抓人呢!
话音刚落,那五个狂徒就停了脚步,撒腿往回跑了!
九指和吉祥都看出了如意的意图——这是在唱空城计啊!
于是也都假装看到了汪千户的巡逻队,大声喊道:“汪千户!在这里!棉花胡同!他们往里头跑了!”
此时五戒刚刚跑到了棉花胡同的车马行,他不晓得前头已经发生了变故,只是看见五个狂徒挥着兵器折返,向着他冲过来了!
五戒看到明晃晃的兵刃,咬咬牙,拔出了背后用来做法事的桃木剑!
虽然是个木头,但好歹算个兵器吧!
五戒只会舞剑降魔驱鬼,现在遇到凶神恶煞的活人,顿时觉得人比魔和鬼都可怕多了!
就当五戒硬着头皮打算用桃木剑搏一搏的时候,那五个人却都没有理会他,甚至,连手里兵刃都丢弃了,拔足狂奔,消失在了棉花胡同。
且说如意使出空城计,吓跑了狂徒,并没有贸然追赶,而是把庙会里巡街的汪千户请来,报官了,交给北城兵马司的人解决。
打架斗殴是小事,但是当街持械就不一样了!
十五年前,当时皇帝的小舅子西府建昌侯府和皇帝的舅舅庆云侯府的两府管家们带着护院家丁争地,当街持械斗殴,后来建昌侯和庆云侯都因治家不严被罚俸了,两府的管家也都打了板子,被发配边关戍边,至今还没有回来呢。
这也是这伙人一边跑,一边丢掉兵刃的原因——捉奸拿双,捉贼拿脏,只要把兵器扔掉,到时候即使被捉住了也能咬死说不是自己的,总比人刀并获的强。何况这是黑夜,人们看不清脸,容易赖账。
九指至今都忘不了十五年前,他们这些看门护院在当时西府大管家来寿的带领下,和庆云侯府周家争地,一度闹到当街持械斗殴的地步!
那是个大白天,天气很热,双方从谈判、到吵架相骂、到推搡、到拳脚、也不晓得是那一方先动了兵刃,瞬间,都是刀光剑影,如意的父亲刚子就是在那场械斗中死在大街了!
刚子,九指,鹅姐夫三个人,刚子年龄最小,个性最冲动,但是当时刚子手上没有兵刃,只有一块顺手从地上捡的青砖,他是为了保护九指和鹅姐夫,主动拦住了刀光剑影,成了个人肉盾牌……
九指看着棉花胡同里散落的雪亮亮的兵刃,吓出一身冷汗:倘若这些兵刃往吉祥和赵铁柱身上招呼,当年好兄弟刚子之死的悲剧还会再次上演!
当时身怀六甲的如意娘看到刚子的遗体,当场就发动了,生下了如意。孤女寡母的,好不可怜!
因如意的生日就是刚子的祭日,如意从小到大都没有好好的过过生日。
鹅姐夫还在出海没有回来,倘若吉祥出事……
九指紧张的将吉祥从头看到脚,确定他没有受伤,才长舒一口气,“你呀你……”
看着完好无损的吉祥,九指一句责备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庆幸吉祥平安无事,没有步入刚子的后尘。
吉祥也晓得事情有多严重,忙道:“九指叔,您听我解释啊,事情是这样的……”
吉祥将他和赵铁柱乔装暗中保护如意三人、如何在茶楼找座位、如何与这五个恶徒结怨的事情讲了一遍,说道:“我们从头到尾都没有动过兵刃,是他们在搞事,从茶馆开始,有郑家茶楼的老板亲戚郑侠作证。到山东菜馆棉花胡同分馆结束,有五戒作证,人证物证俱全,我和赵铁柱清清白白的,没有惹事。”
一旁五戒连连点头,“出家人不打诳语,我为他们作证,句句属实,着实是那五个人喝多了酒,发了狂,持械追杀他们,那时候他们两个赤手空拳,在跟我说话,绝对不是互殴,就是追杀,他们两个是苦主。苦主报官,有人证和物证,还能原告成被告不成。”
如意看吉祥和赵铁柱都没有受伤,也放了心,若说经历生死,三年前在承恩阁,她和帚儿也曾经以命相搏。
那种九死一生的感觉,如意至今都在午夜梦回时,吓得从睡梦中弹坐起来!
这三年来,如意不敢跟任何人说,无人可以倾诉,默默的藏在心里,期待着时光能够慢慢的消磨恐惧。
所以,此时的如意非常理解吉祥和赵铁柱的感受,她一句话责备都没有说,只是站在中间,牢牢的握着吉祥和赵铁柱的手,感受他们的脉搏,默默的听两人的解释。
生死相搏,还活着就好。
听完吉祥的解释,如意说道:“我们一起长大的,我相信你们。虽说在茶楼的前头相骂的时候有些冲动了,但对方一开始就打吉祥的头,下了狠手,不反抗,难道等着被打死么?后来的事情真的怪不得你们。即使事情闹大了,也不是你们的错,无需自责,我都会在你们这边。”
这话虽然是对着吉祥和赵铁柱说的,但这又何尝不是如意安慰自己的话呢?
这三年来,如意无人可倾诉,无人安慰她,她就自我疗伤,内心变得强大,然后,去安慰她在乎的人,告诉他们,生死相搏,不是你们的错。
赵铁柱的声音带着哭腔,“如意,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亲姐了。”
赵铁柱食量大,胆子并不大,这些年跟着吉祥“行侠仗义”,其实并没有碰到过硬茬,这是头一回被人拿着刀追着砍,现在腿都还有些发软呢。
如意还能开玩笑,说道:“哎呀,这我可不敢当,你那么能吃,我养不起你这个弟弟,我可没有红霞有钱。”
说的赵铁柱噗呲笑了,紧绷的心开始放松下来。
吉祥低头看着如意握着自己的手,手掌稍微用了点力,回握着如意,“我还以为你会骂我莽撞,你还这样安慰我们……我很愧疚,宁可你骂我一顿。”
和以前当游侠儿的小打小闹不同,这次毕竟第一次经历生死,吉祥想想还是有些后怕的,像一个小媳妇似的怯生生、有些慌乱、又有些欢喜的用眼角余光盯着如意看。
如意真好啊,脑子聪明,危机关头还能用空城计吓跑凶徒,现在又安慰我们。
汪千户带着北城兵马司巡逻队赶到,下令封锁棉花胡同,排查持械的凶徒。并且将地上的兵刃都收起来,当做证据。
汪千户观察着兵刃,还用手指弹了弹,“这些兵刃用的都是杂铁,做工粗糙,也没有刻着铭文,不是士兵们的武器,难道大过年了京城混进来了强盗?如果真是这样,那就麻烦了,怕是要提前关闭灯市,恢复宵禁。”
九指请一位相熟的北城兵马司的士兵去西府四泉巷,先跟如意娘报个平安,“……别把棉花胡同的事情说出去,你就说吉祥和赵铁柱都找到了,都好好的,我们还有些小事要办,要如意娘她们先吃晚饭,不用等我们了。”
说完,九指还塞了兵士一些钱,“辛苦了。”
九指打点士兵去捎信报平安的时候,这一边,如意低声问五戒,“你跟帚儿是怎么认识的?怎么帚儿到处找人打听我?你们两个怎么今晚都在菜馆里?你——”
如意一堆话还没问完,帚儿就从菜馆里出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包东西,说道:“汪千户,这是我从持械恶徒马车里找到的东西,给你瞧瞧,他们跑的匆忙,马车都丢在菜馆车马棚里了。”
汪千户一看这个东西,顿时脸色一变。
九指等人也凑过去看,这是一捆红色的拜帖,写着恭贺新春之类的吉祥话。
这是新春拜年贴。
过年嘛,就要出去拜亲访友,到处拜年。但每个人精力有限,能够亲自登门拜访的人家实在有限,对于那种没有必要亲自拜年、但出于人情世故、礼尚往来、必须要拜年人家,就要家里的仆人去递送新春拜年贴就可以了。
这种送帖子的拜年方式对于拜年的和被拜年的其实都很方便——你去登门拜年,人家未必有功夫接待你。
所以很时兴投帖子拜年,很多人家过年的时候在大门挂个袋子,或者放一个小箱子在外头来接受拜年贴,与人方便,自己也方便,投递的仆人连门都不用敲了,直接把拜年贴放进去就行。
张家东西两府过年就是这样的,过年的时候,门口的小箱子到了夜里就投满了,由看大门的送到侯爷的外书房,交给幕僚门客们料理即可,侯爷不会亲自看拜年贴。
九指看了半辈子的大门,对这些恭贺新春的拜年贴熟悉的很,说道:“这群狂徒应该就是过年的时候驾车到处投递拜年贴的家奴。”
“还并不是什么普通人家。”汪千户翻开拜年贴,指着后面的落款和印章说道:“拜帖的主人是锦衣卫南镇抚司指挥刘景祥。”
锦衣卫分南北镇抚司,北镇抚司管着诏狱,负责查案,监察百官,权势滔天。
南镇抚司就不一样了,虽然名义上是负责监察锦衣卫内部人员,但其实也不太敢管那些有实权的锦衣卫,是个比较闲散的部门,不如北镇抚司那么威风,动不动就把官员下诏狱。
但是,南镇抚司的指挥刘景祥有些不一样——他有个亲弟弟,叫做刘瑾。
刘瑾是司礼监掌印大太监,权倾朝野,他有多么厉害呢?反正人称其外号为“立皇帝”。
这个名头实在是太响亮了,就连看大门的吉祥都知道,吉祥拍了拍脑袋,说道:“难怪这五个凶徒明明知道我们是张家的人,他们还敢在小巷子里刷奸计绑架我们!原来他们的靠山是立皇帝的亲哥哥呀。”
九指看大门看老了,社会阅历丰富,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关系,连忙说道:“拜年贴是刘指挥的,至于凶徒是不是刘指挥的家奴,还未可知,尚需汪千户打听清楚。”
汪千户把拜年贴都收起来了,说道:“事关重大,到底是不是,我需要登门拜访刘指挥。”
倘若是真的,就是京城第一外戚和京城第一太监的哥哥的家奴打起来了!
兹事体大,汪千户要亲自前去刘指挥的宅邸。
九指是见过世面的、成熟稳重的中年人了,他晓得此事干系重大,如果闹到连侯爷都惊动了,弄不好吉祥和赵铁柱这个两个无辜的人都要倒霉,于是拍马追上汪千户,说道:
“我和汪千户一道去吧,有些事情……怕是误会,如果能够当场解开,那是最好不过的。”
九指毕竟是西府看门护院的小头目,说话有分量,成熟稳重,于是汪千户就同意带着他一起去找刘指挥。
九指他们一走,就剩下吉祥如意赵铁柱,帚儿和五戒了。
如意心里有一百个疑问要问帚儿,帚儿倒是很豪爽,说道:“进去菜馆再说吧,夜里外头好冷的。你问什么,我告诉你就是了,不过,我只跟你说话。”
如意看着面前的院落,做成宅邸的模样,谁能想到是个菜馆呢?“你怎么跟五戒在这里吃饭?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帚儿笑道:“你别急嘛,我会告诉你的。这个菜馆是我要侯爷帮我建的。建成八卦图的样式,是五戒推荐给我的,我是棉花胡同山东菜馆的大股东,占六成的股份呢,如意啊,我现在是有钱人了……”
这个帚儿说话,向来如此,就是喜欢说一半,藏一半,吊人胃口,如今三年过去,帚儿还是和以前一样,说个话故意不说清楚,简直要把人给急死!
进了大门,绕过影壁,穿过抄手游廊,就是吉祥和赵铁柱他们跑出来的、院门口挂着三条横灯笼的乾院了。
如意和帚儿在东厢房,五戒和吉祥赵铁柱在西厢房。
东厢房里,帚儿问如意:“我晓得你喜欢喝油茶,但这个东西太粗陋,我们菜馆没有,只有清茶和暖好的酒,你要喝那个?”
如意此时内心起码憋了一万个问题了!
如意说道:“你总是这个故弄玄虚的样子,赶紧回答我的问题。”
“那就喝点清茶吧,润润嗓子,我们彻夜长谈。”帚儿自作主张的给如意泡了红茶,“用的是玉泉山的泉水哟,你们颐园里主子们才有资格喝这个。”
如意腾起站起来,“你不说我就走了。”
“别走呀。”帚儿递茶,乜斜着一双桃花眼,“你问了好多问题,我该先回答那个呢?”
如意说道:“你就从你身受重伤、被抬出颐园之后开始讲起。”
帚儿斜倚在罗汉榻的熏笼上,左手按在小腹上,画着圈,“当初就是你一剪刀,把我这里捅穿了,哎呀,肠子都流出来了,大夫把肠子塞进去,缝了几十针,痛的我呀……后来总是发烧,当时我还以为自己活不成了呢,直到我遇到了侯爷,侯爷说,我是个奇女子……”
东府侯爷先是把帚儿送到别院里养伤,时不时的探望,帚儿就痛诉周富贵还有来福他们这些人的拆迁吉庆街时所使用的下作手段,如何逼死了她爹。
她又如何被逼得忍辱负重,自卖自身,到颐园为奴。
那侯爷说,“你的冤屈我知道了,来福贪了我太多钱,我会收拾他的。”
帚儿还向侯爷开口,把她在颐园洒扫时认识的好友抹儿要过来,她怕抹儿因她的缘故,在外头吃苦受罪。
侯爷就把在翠微山国公爷墓地里看守祭屋的抹儿要了过来,成为伺候帚儿的丫鬟。
等帚儿康复,会扶着抹儿的手下地行走的时候,侯爷跟她说,来福夫妇已经把钱都吐出来了,去了沧州老家养老。
帚儿第一次露出了笑颜,“侯爷,你为我复仇,我要报答你。侯爷喜欢什么,我就去学什么。”
亲手把一个烈性的奇女子驯化成一个全心全意只属于自己的外室,对于追求新奇、阅女无数的侯爷而言,是一件“好玩”的事情。
“我喜欢听曲,这些年动不动就是国丧,府里的私班早就散了,听个曲还要从外头找人,看看你能够为了我学成什么样子。”侯爷就把帚儿送到教坊司乐官臧贤那里。
帚儿的家以前是开古董行的,这行业里人人都是杂家,什么都会一点,帚儿有天分,又肯勤学苦练,很快有所成,成了藏贤私班女乐之一。
听到这里,如意猛地意识到她今天在臧贤私家戏楼里看到开场时唱元宵节套曲的女伶真的就是帚儿!
如意说道:“我今天去三保老爹胡同的一个戏楼听曲,唱的都是套曲,那个唱《黄钟·醉花阴》之《元宵忆旧》的伶人是不是你?”
“是我呀。”帚儿笑道:“怎么这么巧,看来我们真的有缘啊。大年初一大朝会,我还跟着女乐一起演奏宫廷雅乐呢,我是弹箜篌的,你是没看见那些参加大朝会的文武百官看到我们这些女乐时的表情,哈哈,我才不管他们怎么看,我就顾着朝着我们侯爷使眼色了。”
这样有青春有才华有胆识的帚儿,怎能不让侯爷拜倒在石榴裙之下。
帚儿说道:“单我一个人唱没意思,侯爷很快就听腻的。我想学着臧贤那样,为侯爷也组一个私班小戏,这个要花好多钱。我舍不得侯爷为我花钱啊,我想先开个店,自己赚钱养私班。”
这个店呢,帚儿早就想好了,就是借着西四牌楼山东菜馆的名头,开一家新店,地方更隐蔽,价格更高,赚的更多。
为什么非得是山东菜馆呢?因为西四牌楼的山东菜馆租的就是东府侯夫人周氏的嫁妆铺子啊!每年都给周夫人交一千两银子的房租。
帚儿要建个山东菜馆分店,山东菜馆出厨子和跑堂,占四成股,帚儿出屋子出工钱管账,占六成。
大家四六分成,山东菜馆答应了——一来是分成优厚,二来需要张家当靠山,周夫人的娘家庆云侯府周家毕竟已经没落了。
在京城做生意,没有靠山是万万不行的。
当然,帚儿这个行为属于挖周夫人的墙角,有外室试图和正妻打打擂台的意思。
在侯爷看来,外室嫉妒正妻,想要给正妻添一点赌,理所当然嘛。
男人么,都喜欢“舍不得花男人钱”、还喜欢女人为自己争风吃醋,使出一个个可爱但是可控的小心机的女人。
就好像他就是个神灵,可以随意的操控女人们的心情,喜怒哀乐,生死荣辱,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每个女人,一辈子要做的事情,就是努力讨他的欢心,他是她们的主宰。
男人其实不想看到女人们一团和谐的,总是会施展一些手段,挑唆女人们互相争斗,为他争宠,他才能够享受到那种神灵般被供奉膜拜的感受。就像喂鱼,主人从手指头缝里随便漏点什么东西,就引得鱼缸里的一群鱼争抢。
不仅仅是男人和妻妾之间,就连上位者对下属们也是这样的,或者女人对男宠们也是如此。谁掌控了权柄和财势,谁就是“男人”,谁处下位,谁就是“女人”,君不见,那些闺怨诗词几乎都是男性文人墨客所写?
侯爷可享受帚儿的“吃醋”了!欣然同意,拿出私房钱给“舍不得侯爷花钱”的帚儿在棉花胡同开山东菜馆分店,反正那里的房产本来就是侯府的。
至于帚儿把新店建成八卦图的模样,是五戒的功劳。
丫鬟抹儿在翠微山国公爷墓地里看守祭屋的时候,抹儿认识了在张家家庙怀恩观里当小道士的五戒,后来抹儿成了帚儿的丫鬟,帚儿要给惨死的父亲超度、祈福,就是抹儿向帚儿推荐了五戒。
五戒当道士以来的第一个客人就是帚儿,两人熟悉之后,随便一聊,居然都认识如意!
帚儿说道:“……我没跟任何人提起承恩阁那晚你捅了我一剪刀的事情,我就跟五戒说,我在颐园当洒扫丫鬟的时候,你很照顾我,给我油茶喝,容许我上桌和你们三个一起吃饭,从来没有因我地位卑下而瞧不起我。我这个人,恩怨分明,害我家破人亡的敌人从来就不是你。你虽捅了我,但原因是我先对你动手。我们两个早就扯平了,谁也不欠谁的。 ”
因如意之故,帚儿和五戒就不仅仅是捐香油钱的关系,还成了朋友,就在帚儿愁如何把新店建的能够卖出大价钱的时候,五戒就指着他施法的八卦镜说道:“你按照这个来,有钱人都喜欢这种玄乎的东西,要不然我师傅张道士如何在京城各大家族都吃的开呢。”
新店就这么开起来了,一共十六个小院,每个院子只接待一桌客人,腊月初一开张,到了腊月初八,十六个院子就天天都是满的。到了正月,要去棉花新店吃饭,就需要提前好几天预定院子了。
【作者有话说】
新春拜年贴,就是现在的通讯工具的复制粘贴拜年。既然说到拜年,我就给大家提前拜个早年,本章发300个红包吧,祝各位看官新春快乐,吉祥如意!
第80章 第八十回:求合作婉言拖一拖,要平事指挥使银钱
第八十回:求合作婉言拖一拖,要平事指挥使银钱
帚儿这三年学艺能够登上朝廷大朝会演奏箜篌、开店能够赚大钱,样样都出色,听的如意几乎目瞪口呆,这样的人,似乎想干什么都能成——除了从她手里偷假画。
与此同时,在西厢房,吉祥也在“拷问”五戒,怎么跟东府侯爷的准新姨娘在这里吃饭。
五戒只得交代了如何跟帚儿相识、如何提意见修建八卦院落等等,“……她是我最大香客,年年在怀恩观里点长明灯,我师傅张道长见了她都恭恭敬敬的,要我好好伺候她,有求必应。”
“这不棉花分店开业一个多月,生意兴隆么,她请我吃饭,说按照八卦来建院落的点子好,有钱人就是喜欢这玄乎的东西,还说这一个月来都是西四牌楼山东菜馆的旧菜单,客人们很快会吃腻的,要增加一些新菜。”
“这店就是按照道家的八卦来建的,那就干脆加一些道家独有的菜肴,问我道家有什么好吃的东西。”
“那我就如实告诉她,什么太极饭——就是白米和乌米做成一白一黑阴阳鱼的模样、乾坤蛋、混元菜之类的。边吃边聊,刚刚聊完,她送我出门,就遇到你们两个了。”
赵铁柱听的大眼睛里直冒光,“你们孤男寡女的……不太好吧,要是被侯爷知道了,你还活不活了。”
五戒说道:“瞎想什么呢,我是个出家人,五大皆空,要不怎么叫五戒呢?再说这些侯爷都是知道的——铁柱,你扮成女子,居然比男装好看一些。”
赵铁柱像个乌龟似的伸出脑袋,“你们两个快帮我把发髻上的红头绳解下来,待会要回家,我得换成男装,否则回去会挨揍的。”
赵铁柱梳了双环髻,刚好吉祥和五戒一人拆一个,两人伸手解红头绳,吉祥说道:“你小子少耍奸计岔开话题,当初出家你就不是自愿的,是被爹娘卖到道观当替身的,总有一天要还俗,到时我们一起凑些钱给你赎身还俗便是了。”
五戒心头一暖,说道:“之前你们凑钱让我在承恩观里不用干杂活,安心学本事修道,已经破费了不少。我现在能够在外头接活赚钱了,你们无需还给我操心。”
“再说我现在就把道士当个混饭的差事——我也不会干别的呀,赚的还凑合,我这辈子就想逍遥自在的过,当个游方道士,不娶妻生子,已经不打算还俗了。”
说着话,两人把赵铁柱的发髻拆下来的,赵铁柱把头发扭了扭,在头顶盘起,没有发簪,幸好这里是菜馆,有的是筷子,就把一根乌木筷子当做簪子用了。
赵铁柱对五戒这个行当很好奇,“怀恩观是咱们的家庙,我听表姐红霞说,是我们东府养着家庙,每年都给家庙送五百两银子呢,国公爷翠微山墓地那里还有多祭田,田租都是直接交给怀恩观,不用入东府官中的账房银库,怎么你们这些怀恩观道士还要去外头找活吗?”
五戒听了,笑着摇头道:“道观每年都要修缮的,还有道士们要养,官中送的五百两银子捉襟见肘,有时候还不能按时得,时有拖欠。我们要是不出去接活,只能说包吃包住,饿不死冻不死,想吃点好的,门都没有,每天还得干一堆杂活。”
“出去接活,朱砂、金漆这些法器都很贵,都要自己张罗行头,你们知道我师傅一件做法事的道袍多少钱吗?是云锦做的,几百两银子呢,那些名气的道长,一件法袍上千的都有,不接活,哪来的钱买呀,都是为了生活的好一点嘛。”
五戒发誓不还俗,但句句都是俗事,一个钱字,拦住多少人修仙修道之路,心向往之,无奈肉身需要吃喝拉撒啊。
另一边,东厢房,如意和帚儿已经聊的差不多了,帚儿还要给如意续茶再继续聊,如意阻止了,说道:“今天就到这里吧,你是这里的老板,还要忙,我和吉祥他们去棉花胡同的茶楼里等九指叔就成。”
虽然帚儿信誓旦旦的说自己没有恶意,从来没有记恨过如意,但是如意始终对帚儿有戒心。
帚儿就像一团火,燃烧自己时候,根本不管会不会伤及无辜。
这样的人,不能预测她下一步要做什么,如意只想过好自己的小日子,离帚儿远一点。
帚儿即使日进斗金,跟她有什么关系呢?如意只想早点升一等丫鬟,拿到每月二两银子的月例就满足了——至少她现在是这样想的,和如意娘过好安稳日子要紧。
帚儿听了,把茶壶重新放回炉子上,表情无喜无悲,“这么急着要走,你还是不相信我。”
得罪东府新姨娘,对我没有好处,如意说道:“你要跟我说话,以后的是机会——东府已经在收拾梨园了,估摸等大小姐出嫁之后,你就能搬进去。”
帚儿摇头道:“我不会搬进去的,我成为东府新姨娘之日,就是我失宠之时。我只有在外头一直忙活着,一直是奇女子,侯爷才会一直喜欢我呀。在东府里,很快就会变成一截死木头的。”
如意实在无法理解帚儿的做法,“你……既然如此,你为何大张旗鼓的要抹儿去东府挑院子?还挑了那个除了正院外最大的院落。”
帚儿笑道:“我就是故意的,我就想在过年之前给周夫人添堵嘛,摆出一个得宠便猖狂的宠妾架势来。让周夫人不高兴,让她知道我挖她山东菜馆的墙角,让她防着我,用尽全力阻止我过明路,搬进东府去。”
“我都亲自把把柄都送到周夫人手里了——在大朝会上弹箜篌、在藏贤的私家戏楼里唱曲,桩桩件件,都是把柄,周夫人一定会抓住这些把柄,去老祖宗那里哭诉,老祖宗是张家的主心骨,为人谨慎,怎么会同意我这样在朝堂和民间都抛头露面的红颜祸水进门呢?我就是做做样子罢了,并没有打算真的搬进去。”
如意听到帚儿的解释,心道:连侯爷和侯夫人都被她摆弄了,心机之深,不是我能比的,惹不起,还是躲着吧。
如意起身告辞,帚儿说道:“哎呀,刚才我一直回答你的问题,我正经话还没来得及跟你讲呢。你在颐园这三年混得如日中天,我还在外头混得也还可以。其实我们两个可以做长久的交易,互通有无。”
“内宅的事情,我所知甚少;但是外头的时候,你也不清楚啊。何况,我还有个给侯爷吹枕边风的本事,比如——”
帚儿指着对面的西厢房,“吉祥和赵铁柱今天闯了祸,和立皇帝刘瑾的亲哥哥的家奴打起来了,倘若此事惊动了侯爷——后果不堪设想,我今天恰好就是证人,如果我在侯爷面前给吉祥他们两人美言几句,结果就不一样了。”
“这庄交易怎么样?”
这个交易不可能不诱人——尤其是在今晚这个节骨眼上!
但是……如意心潮澎湃,百感交集,似乎瞬间又回到了三年前承恩阁她和帚儿生死相搏的那晚!
她不能答应,帚儿太危险了!就像和一个魔鬼做交易。
她也不能直言拒绝!如果帚儿恼羞成怒,在侯爷那边说吉祥赵铁柱坏话,到时候谁能保住他们两个?
藏在衣袖下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终,如意尽力用冷静克制的语气说道:“我会考虑的。”
遇事不决,那就拖嘛。
这是如意这三年在紫云轩当差学来的,拖字诀永远管用,逃避固然显得怂但是有用。
帚儿玩味的笑了,“好啊,我等你哟。”
如意走出了东厢房,西厢房的吉祥一直竖着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听到对面吱呀门开的声音,吉祥第一个开门出来,和如意打个照面。
赵铁柱和五戒也跟着出来了。
如意说道:“我们去这条街的棉花茶楼吧,帚老板还要做生意——”
“是钱老板。”帚儿在身后说道;“我本姓钱,我现在以钱老板的身份在外头做生意,唱曲也是一样的,帚儿这个名字表示我是侯爷的人,以我原本的姓为姓,以帚儿为名,叫做钱帚儿。”
如意改口道:“钱老板还要做生意,我们就不打扰了。吉祥,赵铁柱,五戒,我们走吧。”
三个男人跟着如意走,帚儿说道:“五戒,等菜馆厨子们试做好了道家菜,还要麻烦你过来一趟,试试菜。”
五戒说道:“不麻烦,白吃白喝的,这样的好事我当然愿意来。”
到了棉花茶馆,如意说道:“五戒,你以后和钱老板不要走得太近,她这个人……做事情难以捉摸,跟我们普通人不一样。”
如意担心火一样的帚儿会烧到五戒。
毕竟是从穿开裆裤就在一起的童年的玩伴,如意和五戒说话就不拐弯抹角了,直接道明意思。
“啊……这个……”五戒有些为难,双手局促的拨弄着桃木剑上的剑穗。
吉祥就把帚儿是五戒第一个、也是最大的香客的事情说了,“……都为了生活。”
生活。一听这两个字,如意许久没言语。这两个字太沉重了,几乎没有人可以战胜。
场面一时陷入尴尬的沉默。
幸好,赵铁柱的肚子咕嘟嘟的叫起来了,“好饿啊,我还没吃晚饭呢。”
今晚只有五戒吃饭了,如意吉祥赵铁柱都还没动筷子。
幸好这个茶楼还卖包子烧麦等蒸制的面点,三人都埋头吃起来,五戒喝着茶,看着他们吃,说道:“今天你们都不要跟我抢,我来结账,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请你们吃饭。”
以前五戒还叫黒豚的时候,家境贫寒,父母好吃懒做,有点钱,两口子就知道打酒吃,从来不给黒豚零花钱,黒豚基本上都是吃别人的。
现在五戒赚了点钱,自是要弥补童年的遗憾。
赵铁柱这个家伙没心没肺,听说五戒请客,就立刻叫来店小二:“再来十个羊肉烧麦!”
如意说道:“烧麦是糯米做的,不好克化,天这么晚了,小心积食,我可不想再去找药铺给你买消食的山楂丸了。”
五戒说道:“我们道家什么都懂一点,我还会推拿之术呢,就像积食,不一定非得吃山楂丸,我用熟鸡蛋给赵铁柱滚一滚肚子,也能好。”
如意瞪了一眼五戒,就像童年时那样。
吉祥往如意这边靠了靠,也像小时候那样,表示和如意一条船上的。
迫于两人的“威吓”,五戒立刻改口道:“当然,最好是不要吃撑,吃撑了伤身体。”
很奇怪,如意用眼神警告了五戒之后,气氛反而变得融洽起来了,就像回到了过去,小伙伴们天天打打闹闹的,为了小事争吵,发誓再也不理会对方,但又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和好如初。
赵铁柱最终加了五个烧麦,没吃撑。
就在赵铁柱吃完最后一个烧麦的时候,九指骑马回来了。
吉祥腿长,第一个迎过去,问道:“怎么样?那五个——”
九指嘘了一声,打断了吉祥的问话,没有回答,向茶楼店小二要了个角落的包厢,并给了店小二打赏,要他不要再往包厢隔壁的包厢里带客人,如此,他们的谈话无人听见。
五戒虽然是出家人了,但九指依然把他当自己人,要他也进了包厢。
九指如此慎重,众人都很紧张,吉祥问道:“九指叔,我们是不是闯祸了?”
九指这才开口说道:“有,但是又没有。”
说完,九指拿出两张银票,一张给吉祥,一张给赵铁柱,“这是刘指挥要我给你们的。”
吉祥和赵铁柱看了银票,同时说道:“一百两银票?这是作甚?”
毕竟人生阅历有限,如意和五戒也看不明白。
九指把面前的茶水一起喝干了,面容稍有和缓,说道:“我和汪千户去找刘指挥家里,这五人的确是刘指挥的家奴,知道闯了祸,到现在还有三个人都还没敢回去……”
原来,这个五个家奴的确是奉命递送刘指挥的新春拜年贴。
因这种拜年贴连敲门都不需要,直接往门口的袋子或者箱子里扔就行了,所以刘指挥府上没有安排懂得礼仪的幕僚或者体面管事们去做,就随便找个几个家丁吩咐下去。
这几个家丁平日喝酒赌酒,着实不成个体统,大过节的,被安排干这种的没有油水的跑腿活,憋着一肚子气,在遇到吉祥和赵铁柱后爆发了。
没想到,拿别人泄气不成,五人反而被狠狠揍了一顿!
被打的鼻青脸肿的五人想着,这两个臭小子横竖只是张家的看门小厮,又不是什么大管事,若传出去被两个半大小子给揍了,多没面子啊!
于是,就使出了个瓮中捉鳖的奸计,把吉祥和张铁柱抓进了麻袋里捆着。
本来是想着在山东菜馆棉花胡同分店里吃饭之后,再把两人的衣服剥了,扔到大街羞辱一顿就算报仇了。
但没有想到吉祥他们跑了啊!
新仇旧恨之下,这五人又喝多了酒,就操起兵刃喊打喊打追过来。
并没有真想砍死两个小子,就是吓吓他们。
等追到棉花胡同的胡同口,听说巡街的北城兵马司要来了,这五人晓得事情严重了,赶紧丢弃兵刃就跑。
这刘景祥不想和张家为敌,他弟弟、立皇帝刘瑾其实和张家的关系还挺好——张太后还在宫里活的好好的呀!
这自古以来,外戚和太监都是文武百官防范和“瞧不起”的对象,外戚们的亲人和太监都在宫里生活,所以,外戚和太监的关系通常不会搞的太僵——这有点近交远攻的意思,不要把离自己最近的人搞成敌人嘛。
如果外戚和太监的家奴在街头持械斗殴的事情传出去,御史们的嘴巴和奏本,恐怕就像今晚的烟花一样狂喷!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刘景祥就提出和解,给了两个少年汤药费每人一百两,给了汪千户和巡街的兄弟们一共二百两的“车马费”——其实就是一共四百两银子的封口费,这件事就算了,反正也没出人命,甚至没有见血。
在辖区之内出现这种事情,汪千户也要担责任——何况,汪千户实权只是一个小小的总旗,他得罪不起张家,更得罪不起立皇帝刘瑾啊,汪千户接受了“车马费”,带着兄弟们走了。
“我作为长辈和侯府的看门小总管,做主替你们两个收了。”九指说道:“十五年前,如意的亲爹是怎么死的,你们都知道。后果如何,你们也清楚,来寿身为西府大管家,说打板子就打板子,说发配就发配,至今都没有回来。”
“此事刘指挥,汪千户,和我已经说好了,谁都不能告诉,包括侯爷和刘公公,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如今这个结果,算是“皆大欢喜”,连汪千户都收队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吉祥和赵铁柱都松了一口气,人生中第一堂大课,就是要学会妥协,尤其是吉祥,“多谢九指叔替我们费心了,只要不告诉我娘就成,我娘若知道了,家里的搓衣板都不够我跪的。”
赵铁柱也说道:“多谢九指叔,我家里人若知道,怕是一年的零嘴都没得吃了。”
如意想了想,说道:“这一百银子你们还要藏好,否则怎么跟家里人解释啊?还有,我们今晚都这么晚才回去,跟家里人怎么说?说法得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