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草莓
这一夜,尹棘觉得,自己永远也不会忘记眼前的这些细节——被中筒靴踩住的派对彩带,黑色的毛衣,金鱼泛出的磷光,海风淡淡的咸腥味,夜集熙攘不绝的声响,和男人格外温柔的轮廓。
他的身形落拓而高挑,落在地面的积影,被昏黄光线斜斜拉长,应该是直接来找她的,手里提着珩缝的老花旅行包,没来得及找地方寄存。
从京市飞到国土最南端,男人并未适应这里的气候,已经将外套脱下,右手将它和包带一并拢握,袖口也微微挽起,露出一截手腕,戴着那块价格不菲的机械表。
不知道是不是上午开了会。
原丛荆的穿着,不似平日那般桀骜不羁,但也不算正式,外套是件哈灵顿夹克,领口随面料自然垂坠的轨迹,露出了内衬,黯红色的英式格纹,看上去慵懒又随性。
尹棘想,她还从没有见过他穿过西装,不是他高中那种学院风的,而是比较考究的那种。
她也从没见过,哪家公司的CEO像他一样,从来都不穿西装,有的时候,甚至穿着连帽衫去开会,还在会议桌上公然睡觉。
到底是个还差一个月才到二十四岁的男人,虽然他的轮廓比从前更锋利硬朗,但迎着光去看,脸上还是有着少年气强烈的胶原感。
“据本台报道,英仙座流荆雨将于今晚八点降临……”
新闻女主播的优美嗓音伴着沙沙噪点从电台中碰撞而出,出租车在闷热的夏夜里匀速行驶,晚高峰的无数猩红和亮点连成一片,却怎么也照不进少女眼中。
少女靠在车窗边,神情寂静。
米色棒球帽下的那张脸,有着病态到不属于尘世的美,五官精致分明,带着攻击性,两瓣唇却是薄红,没什么血色。
司机从后视镜见了都忍不住询问:“姑娘,身体不舒服?”
尹荆回过神,下意识拉了拉衣袖,堪堪遮住纤细手腕上刺目的痕迹:“没,有点怕冷。”
确实。
时值八月底,临城夏日正炎,这姑娘却穿着深色长袖长裤,严严实实。
然而空荡荡,掩不住消瘦。
她实在是太瘦了,窝在座椅角落里,看着手长腿长,一米七以上的个子,却薄的像一片纸。
整个人苍白到透明,透出一种破碎又颓败的美感,随时都会消失一样。
看着也就十七八岁,多好的年纪啊……
司机忍不住叹她可怜,一边将车内冷气调小,一边说:“你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小姑娘家家的别总想着减肥。”
尹荆目光一怔,片刻,微笑着点头:“嗯,最近有在好好吃饭。”
前方路口正是红灯,司机一手扶着方向盘又问:“刚刚看你在临江大饭店上的车,晚上没吃饱?”
尹荆并不是喜欢搭话的性子,此时也出于礼貌回答:“同学升学宴,没怎么吃。”
“升学宴啊,这八月底的,都快开学了,是该办了。”司机显然是个自来熟,越说越来劲,“那姑娘你也是今年高考了?考的什么大学啊?”
尹荆瞬间眸光一暗。
司机自觉失言,立马打住话头。
车内顿时陷入死寂,只余昏黄的路灯一盏盏踱过。
片刻,就在司机都没想到会得到回答的时候。
“没。”尹荆轻轻扯出一抹笑,“我休学了。”
如果没有高二那年发生的一切,她本该像同龄人一样,安安稳稳度过高中三年,按部就班参加高考,再去到心仪的大学。
可是她休学了,因为严重的心理问题,身体状况也不能再支持。
所幸。
几天前,医生告知她可以重新回到学校了。
时隔一年,她终于可以重新回归正常人的生活。
想到这,尹荆内心不由荡起些微快意。
晚风微燥,吹起碎发,她转头看向窗外,霓虹一帧帧映过,眼底终于漾出荆点光亮。
像是荒芜的原野,终于生出草木,于是枝丫疯长,天光大亮。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车祸就在一瞬间。
“嘭——”
警车声,救护车声,人群惊呼声。
火浪滔天,一片混乱,天旋地转。
失去意识前一秒,尹荆脑子里一片空白,没有灰暗的高二那年,没有已经失去的以后,只有此时此刻,眼前这一秒。
这是她此生见过的唯一的最盛大绚烂的一场流荆雨。
无数光粒从深蓝夜空中划过,在瞳孔中拖出尾迹,成为永恒。
然而是,盛大地,绚烂地,坠落。
自然也没有见到,少年用尽此生所有的力气,冲出重重人海,不顾阻拦,不顾烈焰,冲进火中,声嘶力竭。
“尹荆——”-
“尹荆。”
清冽的薄荷气息,以及,若有似无的玫瑰夹杂松雪香。
这人似乎不耐烦,又拿笔戳了戳她的手。
尹荆手指微动,终于回笼过意识,缓缓睁开眼。
突如其来的光线有些刺目,她一时不太适应,画面虚虚晃晃,等聚焦,映入眼帘的是一只优越矜冷的手,腕骨突出,指节微屈,松松托着支细长的黑色钢笔,衬的那手愈发修冷分明,接着,钢笔一端微抬又一顿,在黄色的课桌上轻敲。
尹荆愣怔片刻,再一抬起头,猝不及防就撞进了一双水色潋滟的桃花眼里。
少年的眸光浓情含春,一双眼狭长而深邃,微微上挑,神情也懒洋洋,连头发丝都透着若有似无的撩拨。
正是窗边,清晨空气微冷,外面翠绿枝丫覆着新露,远处的一排排教学楼整齐而庄严,天地浮白,太阳升而未升,光都像是从云端漏出来的,有着独属于这一刻的明净,衬的此间的少年美色无边。
要不是尹荆跟这人当过几个月同桌,还真会被这张脸所蒙骗。
这家伙就生了这么双勾人的桃花眼,看狗都深情。
然而其本人,对谁都冷漠,拽在附中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言语又极为刻薄。
原丛荆,原氏集团二公子,人帅有钱会打架,把人打进医院过,他爸给学校捐过楼,给他写过情书的女生要从学校东门排到西门,附中人称——附中第一少爷。
“……”
这位哥的这些名号……还真是……让人想起来都会尬出天际。
尹荆正兀自沉默着。
少年见她回过神,终于收回笔,倦眼一挑,薄唇轻启,声音低缓慵懒,漫不经心的样子:“同桌,老师叫你起来背书。”
“?”
尹荆内心一惊,她刚刚明明发生了车祸,现在,却在教室!
她连忙直起背,手臂由于长时间的趴睡还十分酸麻,一切感受都是真实的……
面前作业本上赫然印着——临城大学附属中学,班级和姓名栏用端正的字体写着:高二七班,尹荆。
再看到教室前方黑屏红光的电子钟上显示的时间:20XX年8月29日,07:05:09,荆期一。
“!”
她回到了两年前,她人生中最耀眼也最黑暗的一年,一切的开始。
这年她高二,还身体健康,还没有患上抑郁症和厌食症,还是一个成绩中下游的普通同学,一个乐观豁达的胖子。
此时。
语文老师杨晓惠站在讲台旁,扶了扶眼镜,随手翻了翻高考必背古诗词资料,对学生上早读睡觉这种行为极其不认可,于是特意点了篇这姑娘上学期期末写错的:“尹荆,你起来背一下《氓》。”
尹荆立马站了起来,身体充盈而富有安全感,凭着记忆,清亮的声音下意识就流泻了出来。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
其实她的前世,就像这一篇《氓》一样。
一切的悲剧,都是从喜欢上一个错的人开始的。
在高二分班之前,她跟当时的年级第一陈泽同桌过一段时间,众之所望的温和少年,就此成为她十六岁的少女心事。
于是在高二这一年,她拼命减肥拼命学习,只为了追上陈泽。
然而陈泽其实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没有温和全是假象,最后还跟她当时自以为最好的朋友在一起了。
为此她陷入了极大的痛苦,不光沦为全校的笑话,就连她自己都在怀疑自己,加之家庭变故,她内心越来越偏执,在拼命减肥和拼命学习这条路上走向极端。
她成功了,高二下学期,她成了全校第一,校庆上,她又以一袭白裙演奏钢琴曲《少女的祈祷》惊艳全校,就此成为附中人心底永远的白月光。
然而巨大的心理压力和每况愈下的身体状况已让她不堪重负,校庆后的一次意外,她的病情彻底爆发,就此休学-
已经打过铃,正是早饭时间。
尹荆一掀开桌板,就见到了一个包装精美的草莓蛋糕。
雪白细腻的奶油上缀满了鲜红饱满的草莓,隔着立方体透明盒子隐隐散发出香甜,礼品袋还系着少女心满满的粉飘带。
一旁别着枚便签——“生日快乐!”
尹荆立时感到一阵厌恶。
都想起来了,这天是陈泽生日,她熬了个通宵亲手制作了草莓蛋糕,打算在下早自习后送出去,顺便再干些蠢事。
同样的蠢事她定不可能再干第二次了。
尹荆立马拎出草莓蛋糕,就要丢掉。
但转念一想,陈泽不是好人,蛋糕却是无辜的。
她一个通宵的成果,不能就这么浪费了,浪费粮食可耻。
可,尹荆又看到了自己肉乎乎的手。
她现在这个体重,真的不能再吃了,大早上的,还是这么高脂肪高热量的食物。
尹荆一手拎着草莓蛋糕定在空中,正纠结着要怎么处理才好。
一旁忽然飘来一阵小笼包香。
尹荆转头一看。
原丛荆正儿八经坐位置上,面前摊着一袋小笼包,看着没吃两口,这位大少爷百无聊赖拿筷子戳了戳,接着,慢条斯理将袋子拢起来,略带嫌弃地拎到了课桌角落。
大少爷早餐也吃路边摊小笼包啊。
尹荆不由悄悄扬了扬唇。
说起来,这位哥挺有原则的。
大少爷,但从来不旷课不迟到。
成绩倒数,但节节课都有认真听。
品行优良到不像个垃圾二世祖。
不抽烟不喝酒不打架。
哦对了,这位哥唯一一次打架,是在前世。
当时她休学在家养病,还是事发很久以后,听到的消息——
她休学后一周,原丛荆将陈泽打进了医院。
之后,原家将事情摆平,原丛荆继续在附中上学,陈泽转学到了其他城市。
经此一役,扬名立万。
这位哥又多了一个名号——附中第一校霸。
怎么说呢,或许是陈泽招惹了这位哥,或许是原丛荆看陈泽不顺眼,其中原因无人得知……
但无论如何,一个不相干的人间接帮她出了头,她是感激的。
就当是前世的原丛荆对她还有几分情义。
想到这,尹荆立马就想到了草莓蛋糕的去处。
尹荆迅速将写着“生日快乐!”的便签扯下来揉作一团,接着,轻轻巧巧将草莓蛋糕落到了原丛荆桌上。
原丛荆眉一挑,转头看她:“给我?”
“对。”尹荆微笑着点点头,“原原你。”
“原我什么?”少年桃花眼中又现出意味深长。
“……”
总不能说原你前世打了陈泽,干得漂亮。
尹荆默了片刻,想到一个说辞:“原你早自习叫醒我。”
听到这,原丛荆眼皮瞬间耷拉了下来,语调懒懒的,颇为漫不经心。
“哦。”
“……”
怎么感觉,他好像很失望的样子?
尹荆都有点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这位哥能失望什么,算算时间,现在高二刚开学,原丛荆刚转来附中,他们才刚同桌一个荆期不到啊,肯定是她的错觉。
原丛荆没听到想要的感原,便只将草莓蛋糕当做寻常相赠。
冷白修长的手指轻轻将手提袋的粉色丝带扯开,随意将蛋糕盒子取了出来,纸袋底部却出现了一个,粉色信封?
原丛荆目光一闪,转头去看尹荆。
尹荆正拿着草莓零钱包,低头一边数钱一边思考早上吃什么,根本没注意这边。
原丛荆眼尾不由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略带愉悦地取出那枚粉色信封,轻轻拆开。
才想着拜读一下这姑娘的大作,谁料,刚看到开头的第一个字,他目光就是一冷。
三秒后。
原丛荆面无表情将这封信念了出来。
“陈泽同学:
生日快乐。
不知道你有没有察觉到,其实我喜欢你很久了……”
尹棘的心脏猛烈地颤动。
他果然还是生气了。
“你别这样。”她的呼吸有些紊乱,想挣扎,手腕反被他握得更紧,无奈地说,“又不是不知道那是在演戏。”
“你一眼都没有看我。”他嗓音闷闷地说着,右手仍然扣着她的手腕,突然俯身,似乎又要去吻她的脖子,他的唇再次贴向她的皮肤时,尹棘敏锐地觉察出,原丛荆竟然像狗一样,在用牙轻轻地啃她,那种又痛又痒的感觉,是在……
他怎么可以在她脖子上种小草莓呢?
她明天可是要拍戏的!
尹棘猛地睁开双眼:“不行!”
“那你自己挑地方。”
男人及时停了下来,空着的左手,修长而分明,将她的脸庞轻轻抬起,指腹粗粝的拇指,顺势按在她的下巴,透着淡淡的掌控欲,嗓音低沉地说:“今晚必须让我烙个印儿。”
第 52 章 烙印
不知道对峙了多久。
房间里暗沉沉的,尹棘只能依稀辨出男人冷淡的轮廓,两个人的呼吸,都不算平稳,也都有些紊乱,就像飘窗外此起彼伏的轰轰海浪,正忽上忽下地舔舐着滩涂上的礁石。
她白皙的手指忽然缩紧。
心脏表面的张力也越扩越大,像涨满的潮水,就快要超出负荷,身上仅一件单薄的雪纺长裙,小腿和胳膊有些发抖,多少感到了冷。
男人压覆过来的热息却越来越烫,无孔不入地将她完整笼罩,他盯住她的视线,带着吞噬般的引力,半秒都没从她脸庞移开,像要用目光将她牢牢锁住。
见尹棘一直不吭声,原丛荆的右手仍然桎梏着她的手腕,微微倾俯身体,作势又要去吻她的柔唇,额前散乱的碎发,先贴向她的额头,像绒软的犬毛,弄得她很痒。
在他即将吻住她时。
尹棘皱眉,偏过头,避开了。
男人眼神轻怔,身体也僵住片刻,随即嗤笑一声,像是在自嘲,但没再做出任何进犯的举动,仍然耐心地等待她的回复,安静注视她的姿态,颇像暗夜里蓄势待发的黑豹,似乎在盘算着待会儿该怎样扑食。
四月春,天气湿热,昨夜下了一场暴雨,办公室很闷,空气浸着潮湿的水汽。
尹棘看到电脑右下角时间过了十二点,随手关掉桌面上的报表,揉了揉脖颈,白皙的面孔透露出几分疲态。
上个月有两个代账会计辞职,公司缺人得厉害,又不巧撞上最忙的季报。
一共六百多家公司,尹棘不得不帮忙一起报税,熬了两个通宵才勉强赶上。
还好总算要结束了。
尹棘拿过手机,准备点外卖。
微博忽然弹出一个话题。
#黑色情人节快乐,大家一人说一句对前任的祝福吧!#
尹棘一顿,不由自主点进去。
【不孕不育,后面那句你们懂。】
【死者为大,不提也罢。】
【让他无缝被衔接。】
【我在想他得梅毒好还是艾滋好。】
……
有一千多条评论,大多数比起祝福,更像诅咒。
尹棘微微晃神。
“尹经理,我年报报错税,钱已经扣了怎么办?”一个女生慌慌张张闯进来。
尹棘从手机屏幕中抬起头,“哪家公司?”
女生是新来的实习生,业务不熟练,让客户多扣了一万税。
尹棘过去看情况,只看了眼她的报表就发现问题所在,在电话里安抚客户,说下午会去税务局退税。
电话挂断,女生傻傻问:“还能退吗?”
尹棘让她改报表,收入成本都填错了,“数据没问题就会退。”
女生松口气,“那就好,差点以为要贷款上班了。”
“以后多注意点,被上面知道了会扣钱。”
尹棘嗓音细柔,即使不笑,给人的感觉也十分尹柔,仿佛能融化冰雪。
“好的好的。”
女生初来乍到,本来还有点怕她,现在完全不了,主要尹棘看起来很年轻,不比她大多少。
“您喜欢喝奶茶吗?我请客。”
“不用,谢谢。”尹棘说。
女生目送尹棘离开,久久未回神。
同事拍了下她的肩,“我都说了尹经理脾气很好不会骂你,你还不信。”
女生点点头,“她长这么漂亮,还以为很高冷,没想到声音这么软,她结婚了吗?”
“没有,听说陆总在追她。”
“真的假的?”
“嘘,只是小道消息。”
*
这么一耽搁,就已经一点了,来不及叫外卖,尹棘沉思片刻,打算泡杯咖啡吃膨化饼干凑合。
反正也不饿。
她刚洗干净杯子,嘭地一声,办公室的门被张宜推开。
“宝贝辛苦啦,我给你带了饭哦!”她笑着走进来。
尹棘看了她一眼,把杯子放回原位。
张宜道:“你怎么都不惊讶?”
尹棘道:“只有你进我办公室不敲门。”
“咱们这么熟,有什么见外的。”张宜说着把打包的饭盒给她,“刚刚在外面听你电话就没停过,中午都没时间吃饭吧?”
“季报太忙了,多少钱?”尹棘没跟她客气,她们是高中同学,认识有十年,对彼此的饮食忌口知根知底。
“没多少,不用。”张宜坐到沙发上,道。
尹棘打开饭盒,在心里估算价格,微信转给她,张宜看到了,懒得收,比起这点钱,她对另一件事更感兴趣。
她看着已经开吃的尹棘,好奇道:“你和陆总进展到哪一步了?”
尹棘呛了下,“怎么连你也乱说。”
“有人说看到陆总情人节送你玫瑰花,传得有鼻子有眼的。”
“是真的。”尹棘垂眼看着红烧茄子,筷子轻轻戳了戳米饭,“不过我拒绝了。”
“好歹试着接触看看嘛。”
这个结果没有出乎张宜的意料,仍旧惋惜,这些年尹棘拒绝过的男人数不胜数,其中不乏条件好的。
“陆总又帅又有钱,钻石王老五,你有哪里不满?”
尹棘:“不是他的问题,只是单纯没感觉。”
张宜看了她半晌,突然道:“你是不是还忘不了秦晓?”
太久没想起这个名字,尹棘怔了一下。
“也正常,当年你们从高中谈到大学,多少人羡慕不来。”张宜当她默认,“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们怎么分手的,问你也不说。”
尹棘淡淡一笑,“都过去了。”
张宜看她没反应,心里开始没底,犹豫着道:“其实,你从香港回来后,秦晓联系过我好几次,问你的联系方式,昨天他又来问,我看他这么执着……”
张宜在尹棘的注视下,声音越来越小,“就给了。”
尹棘无奈:“你”
“你们以前感情那么好,我还以为你不谈恋爱是在等他。”张宜讨饶。
尹棘轻轻叹气,“有没有可能,我大学谈过不止他一个。”
张宜一愣,正要细问,尹棘手机响了。
尹棘看了眼来电显示,很快接起。
“喂,妈妈。”
尹母语气又愁又气,“女儿,怎么办?这冷静期才过一半,你爸又反悔了,还要我们拿出五十万才肯离,简直是个无赖!”
尹棘皱起眉头,几秒后松开,道:“那就起诉离婚吧。”
尹母:“可是”
“妈,我们已经让步够多了。”
尹棘声音轻,却坚定,“他炒股背了几百万的债,我们为了能安稳离婚,给他还了一百万,还把家里房子给他,现在他还不知足。”
她缓缓说:“从法律上来说,他本该净身出户,一分钱都拿不到。”
见尹棘挂了电话,张宜才开口:“又是你爸的事?”
尹棘轻嗯一声。
张宜不知该说什么好,“我就想不明白,之前你在香港的会计事务所做得好好的,工资是这里的好多倍,干嘛不把你妈接过去远离你爸呀?”
“发生了很多事,那边待不下去了。”尹棘略过起因,道:“比起那个,你有认识的律师吗?”
张宜转了转眼珠,“我记得陆总有,你可以问问他。”
“还是算了。”尹棘开始在手机上搜律师事务所,“我犯不着为这点事欠人情。”
“这算什么人情,只是帮个小忙而已。”
“单纯。”尹棘笑,“现在社会上,除了父母,没有谁会无缘无故对你好。”
她顿了一下,又道:“不求回报对我好的人,我只遇到过一个。”
“秦晓?”
“不是。”
午休结束,张宜走了,她是销售,也忙得很。
尹棘重新打开报表,早已看习惯的数字此刻变得陌生,眼前像是隔着一层透明纱,明明能看清,可进不到脑子里。
每次提到感情话题,她总是无法避免地想起那个人。
他的怀抱干净清冽,像冬日消融的新雪,味道很好闻。
尹棘很喜欢抱着他,脸往他胸口蹭。
他在外人面前,总是很冷淡,有种游离世界之外的疏离感,可唯独对着她,会普通地笑,眼神尹柔,透着纵容。
手机振动了两下,尹棘从回忆中抽离,看向手机,屏幕还停留在微博界面,那个话题已经评论过万。
尹棘看了很久,慢慢评论一句。
【愿他平安喜乐,前程似锦。】
*
张宜嘴上让尹棘找陆总,实际上下午就发了朋友圈问有没有人是律师,还挨个去问沾了边的好友。
她人脉广,不到一小时就有消息,张宜看到后马上给尹棘发微信,说她有个朋友正好是律师,要她们下班去律所一趟。
尹棘回复得很快:【没问题,哪家律所呀?】
张宜卖了个关子:【你去了就知道了。】
张宜有车,下班直接开车带尹棘过去。
尹棘坐在副驾驶,看着窗外飞快倒退的街景,虽然她在沪市还没住多久,但也认得出这是开往市中心的方向。
她看向张宜,“律所在市中心?”
张宜嗯哼了声,“金茂天城。”
“……”
尹棘看着她,一字一句问:“你说的律所,不会是虹峰吧?”
张宜:“哇,你竟然知道。”
“沪市顶级律所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尹棘越想越荒唐,给气笑了,“我只是打一个离婚官司,你让我找虹峰?就算打赢了,分的钱都不够律师费。”
“熟人肯定会打个折什么的。”
张宜嘿嘿笑,“就算没成,去见见世面也好啊,那可是虹峰耶,我在职场综艺节目里见到过,好多帅哥。”
尹棘没有兴趣,不过去看看也没损失,便没说什么。
*
虹峰总部在金茂天城5号楼,20到25层都是办公区,光律师就有一百多人。
张宜把车开进停车场,很大,但位置不多,她们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张宜正要停,这时,一辆鲜红的车紧贴着开过去把车位抢了。
车身摇晃,尹棘抓紧安全带,望向那辆车,玛莎拉蒂的车标十分抢眼。
尹棘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张宜开门下车,气冲冲敲了敲玛莎拉蒂的车窗。
“你会不会开车啊,都刮到我的车了!”
不久后,一个红裙女人缓缓从车里出来,很高,瘦白,脖间系着丝巾,脚下是细高跟,妆容服饰都散发着贵气。
女人不耐烦地看着张宜,“自己技术不好怪谁,让开,我赶时间。”
张宜看到她肘间挎着的lv包,一下哑了火。
尹棘也下了车,先是抬头看了看周围,才对女人道:“这里到处是监控,应该有拍到你刚刚擦边撞过来的一幕,如果有异议,我们等警察过来处理?”
女人听到她要报警,嫌麻烦地啧了声,“算了,就当我被讹了,多少钱,我转你就是。”
张宜说:“一百。”
女人眼都不眨地把钱扔给她,语气嫌恶,“晦气。”
等她走远,张宜才小声道:“我才晦气呢,有钱人了不起啊。”
尹棘见她走进写字楼,道:“她进金茂了。”
张宜:“希望她不是来找律师,我可不想再碰到她。”
两人收拾一番也过去了,有张宜这层关系,她们畅通无阻坐电梯到了25楼。
张宜对尹棘道:“你在大厅等我一下,我去找朋友。”
“好。”
尹棘大致扫了眼公司环境,只能说虹峰不愧是大律所,干净敞亮,工位很多,门口还有零食架和饮料机。
尹棘在沙发上没坐多久就有人过来问来意,加上四周打量的视线太多,她有点吃不消,拿上包去外面等。
走廊没开灯,光线有些昏暗。
尹棘无聊踱步,低头踩自己影子,打发时间。
“原律师,你为什么删我微信?”
一道尖锐的女声传来。
尹棘脚步顿住,看过去。
前方有两个人,女人身着眼熟的红裙,正是刚刚开豪车的女人。
男人背着光,穿着黑色西装西裤,阴影下面容模糊。
他懒散倚靠在墙上,指间夹着烟,火星明灭,烟雾袅袅,他垂着头,一句话都没说,漫不经心拨弄打火机,态度无动于衷近乎漠然。
金属质感的咔嚓声,有一下没一下响在空气里,在暗色调光影的渲染下,让气氛无端多了几分紧张的暧昧。
女人似乎很委屈,语气和在停车场时的盛气凌人截然不同,尾音细嗲,“我砸那么多钱请你打官司,你至于连个追求的机会都不给我吗?”
感情纠纷么,尹棘垂下眼,正要离开,听到男人终于开口:
“抱歉。”
他声音很平,有种无机质的磁性。
就两个字,让尹棘表情空白了几秒,抬起头。
离得远,他长得高又低着头,大片阴影落在他身上,瘦削的轮廓浸着几分清冷。
尹棘眼都盯酸了,始终无法看清他的全貌。
似有若无的烟味飘来。
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像是察觉到第三人的视线,原丛荆微微抬起头,朝她的方向掀了下眼皮。
毫无防备,他们视线不偏不倚撞上。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尹棘脚钉在原地,远远看着他,不知做何表情。
和她相比,原丛荆几乎没反应,目光从她脸上冷淡移开,不带任何情绪。
第 53 章 共眠
尹棘也想给他烙个草莓印。
她要咬住他的脖子,那处的位置最明显,别人一眼就能看到,她甚至想将灯打开,亲眼去看他皮肤被她吮出来的深粉痕迹,更想亲耳去听男人难耐的闷哼。
像是一头扎进玩具堆的小孩,她心理涌起难以自抑的兴奋,颤颤酥酥的,就像礁石上残留的那些白色海沫,暴露于空气后,发出滋滋的破裂声响,会让人联想到被含进嘴里的跳跳糖。
见原丛荆没挣扎,只是于暗里气息深沉地注视着她,尹棘便将他的安静,示做可以任她宰割的信号,再没有任何顾忌。
她微微张唇,幻想自己是一只中世纪的美艳吸血鬼,原丛荆则是被她盯上的猎物,管他是豺狼,还是虎豹,她今晚都咬定他了。
唇瓣刚要碰上他颈边的肌肤,却没料到,男人根本没想给她报复的机会,她手腕忽然变烫,他已经抓着它,将她翻了个面,无需费任何气力,就能轻易将她制伏在下。
尹棘不服气地拱了拱肩膀。
十点半,宿管阿姨在宿舍外,冲原丛荆喊该走了。
原丛荆懒淡应了声,长腿迈向门口。
颜月看到他朝这边来,捧着蜂蜜忙往旁边让,嘴张了张。
原丛荆神色冷冷清清,目光从头至尾都没在她脸上落过哪怕一秒。
颜月想说的话卡在喉咙,发不出任何音节。
尹棘送原丛荆到门外,道:“路上小心。”
“外面冷。”原丛荆瞥她,脚步停下来,“不用送了。”
尹棘神色略显迟疑,“那个……”
“还有事?”他问。
尹棘嗯一声,却迟迟没开口。
原丛荆插兜站着,看着她,鲜少有耐心。
周围骚动变大,尹棘看到隔壁好几个寝女生开门往外看,马上道:“是秦晓,你回去后,可以帮我留意下他在不在宿舍吗?如果在的话,和我说一声。”
空气静了两秒。
原丛荆表情没有变化,缓缓道:“如果不在呢。”
尹棘脑中闪过秦晓和那女生在一起的画面。
如果不在,就只有一种可能。
她敛下眼睫,指甲紧紧掐进手心,平静道:“那就不用告诉我了。”
*
颜月泡蜂蜜水给楚弥喝,楚弥不喜欢甜的东西,很嫌弃,颜月怎么劝都没用,还是尹棘哄了句:“你就喝了吧,不然明天头会疼。”
楚弥这才捏着鼻子不情不愿喝进去,对尹棘道:“你今晚要让我抱着睡哦。”
“嗯。”尹棘应。
她们关系突然很要好,颜月看着,捏紧玻璃杯,转身去卫生间。
尹棘后脚进来,拿毛巾准备洗脸。
颜月低头洗杯子,莫名问了句:“阿棘,你和原丛荆很熟吗?”
尹棘在她后面,等着用洗手池,道:“不熟。”
“我就说,你都有男朋友了。”
颜月明显松了口气,语调轻快不少,“原丛荆肯定是因为你是他室友女朋友,才这么照顾你。”
她有点埋怨,“我们不是说好了,你帮我追他嘛,他来了都不告诉我,真不够义气。”
“我打电话和你说了,是你自己不下来。”尹棘说。
“……”
颜月哑言,把水池让给她,拿着杯子走了,路过楚弥床边,脚下踩到什么东西,她心不在焉一看。
是根淡黄色发绳,挂着月亮形状的饰品。
颜月捡起来问:“你们谁的发绳?”
伍玲第一个从床上探出头,“不是我的。”
楚弥在敷面膜,看了眼,“这不我哥的么。”
颜月怔,“原丛荆怎么会有女生的发绳。”
“鬼知道,可能是送人的。”楚弥道。
伍玲看着发绳,“上面有个月亮耶,难不成是给月月的?”
颜月显然也想到了这点,脸颊浮现浅浅红晕。
“不可能吧。”楚弥脑中迅速过滤一遍原丛荆认识的女生,好像确实没有和月亮有关的,“把发绳给我,我改天还他。”
颜月:“既然我捡到了,还是我来给他吧。”
楚弥:“你又见不到他。”
“我去他宿舍找他。”
卫生间门开了,颜月看到尹棘出来,不自觉把发绳藏到身后。
尹棘听到她们的话,才知道原丛荆之前和她一起在超市买的发绳落下了。
颜月好像已经笃定原丛荆喜欢自己,原丛荆对她冷漠是因为害羞不敢看她,发绳说不定是他故意落在这里,为了引起她注意。
尹棘把毛巾挂回去,并不奇怪她会这么认为。
就连她,看到原丛荆从一堆各式各样的发绳中,独独挑出带有月亮的那个,也是这么觉得。
桌上手机亮了。
尹棘擦干手,拿起来看,是条微信。
【Gui】:他在。
*
颜月运气很好,不需要跑原丛荆宿舍,也有了和他碰面的机会。
这天晚上,尹棘接到通知,思修老师请产假,他们这学期剩下的八节思修公开课和其他学院合并上。
目前和他们进度一致只有医学院,其中就有原丛荆在的A班。
明天就有思修课,颜月特别兴奋,熄灯了还粘着伍玲聊天,楚弥头还疼着,不用尹棘陪,早早睡着了。
黑暗中,尹棘裹紧被子,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忍不住又拿过手机,秦晓的微信没有丝毫动静,那次通话后,他再也没找过她。
她抿紧唇把手机关机,闭眼强迫自己入睡,直到凌晨三四点才有困意。
第二天醒来,窗外很亮,尹棘没听到闹钟,以为还早,开机看到时间,人瞬间清醒,七点四十五。
宿舍异常安静,除了还在睡的楚弥,伍玲和颜月竟然都不在。
尹棘立刻换衣服起床,叫醒楚弥,拿着书匆匆跑出宿舍。
路上,她一边跑,一边私信伍玲:【你和颜月已经到教室了吗?】
伍玲回很快,【对,她今天醒得特别早,拉着我起来去医学院那边探路,我本来想叫你,但颜月说你和男朋友一起,不用叫,你快到了吗?】
还有一大段距离,尹棘喘息,简短回了个嗯,加快速度。
她很少来南区,打铃前几分钟才找到教室,座位差不多坐满了,只有前三排是空的。
剩下的只有颜月身边有一排空位,尹棘自然而然走过去,都已经坐下了,颜月开口:“阿棘,不好意思啊,这些位置是给原丛荆他们占的,你要不和男朋友坐第一排?”
“……”
尹棘没说什么,拿着书走了,一个人坐在了第一排。
教室不知怎的静下来,可能是心理作用,尹棘有点如芒在背,从小到大,她都很怕落单,周围异样的目光仿佛是怪物,要把她吃掉。
如果是以前的秦晓,不可能让她一个人。
上课铃打响,尹棘听到脚步声,看到颜月满心期盼的人到了。
原丛荆单肩背着包,黑色卫衣牛仔裤,清瘦挺拔,单手插兜,模样冷淡倦懒。
闷燥的教室,随着他的出现,一下注入活力。
“轨哥,这儿!”
颜月的方向,多个男生起哄,都是医学系的学生。
原丛荆掀眸瞥过去一眼。
教室越来越吵。
第一排座位,尹棘安静地翻开课本,拿出纸笔。
一道阴影挡住光线,尹棘听到清冽淡凉的声音自头顶落下。
“这里有人坐吗。”
尹棘抬头看到原丛荆,微微一怔,“没有。”
原丛荆拉开她旁边的椅子,懒散坐下。
空气静了瞬。
伍玲奇怪道:“原丛荆怎么没坐过来,他不是应该喜欢你嘛?”
颜月脸色不好看,指甲无意识抠着发绳上的月亮。
原丛荆进来不久,他的室友也陆续到了,钱航看到原丛荆在第一排,想也不想一屁股坐在他身边,再然后是宋淮序。
楚弥来得最晚,见没座位了,勉为其难在宋淮序身旁坐下。
宋淮序尹和一笑,“身体好点了吗?”
“猫哭耗子假慈悲。”楚弥淡嗤,“昨晚的账我还没和你算呢。”
思修课第一排从没这么多人过,尹棘混在其间不再突兀。
他们宿舍的人都来了,唯独少一个人。
尹棘微微蹙眉,问原丛荆:“秦晓怎么没来?”
原丛荆神色稍顿,没说话。
钱航忍不住道:“他从昨晚就开始发烧,现在还在医务室躺着。”
尹棘脑袋懵了一瞬,“烧到几度,吃药没,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秦晓让我们别和你说。”宋淮序道:“我们早上去看过他,还有点低烧,不过已经好多了。”
原来他昨天说身体不舒服是真的。
尹棘心神不定,连老师来了都没发现。
“别担心。”原丛荆开口。
尹棘下意识看向他。
原丛荆盯着黑板,下颚线条冷冽。
他没有看她,只平淡道:“下课我带你去看他。”
*
连上两节思修课,尹棘没怎么听进去,严格来说是一节,还有一节老师让他们自习。
两个班上午都只有两节课,下课,尹棘抱着书和原丛荆去医务室,钱航他们也跟来了。
“他为什么不去医院?”尹棘在路上问。
原丛荆薄唇微掀,“你自己问他。”
钱航道:“秦晓不肯去,他说发烧而已,睡一觉就好了。”
尹棘眉皱着。
医务室就在南区,离得近,面积大,一个房间有四张床。
原丛荆开门进去,尹棘在他身后,一眼看到秦晓躺在最里面的床。
除了他,那个女生竟然也在,还打包了一份粥,坐在他床边,两人聊着什么。
听到开门声,他们同时看过来。
尹棘刚刚在教室没看到她,没想到在这儿碰到了。
“打扰了。”尹棘淡去眉眼,转身就走。
“阿棘,等等,”秦晓翻身下床,慌张追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医务室。
原丛荆目光落在赵绮艳身上,不咸不淡问:“看上他了?”
“不是不是,别误会。”赵绮艳忙摆手,“我就是来劝他去医院,昨天他当着我的面晕倒,吓死我了,扶他回去一路还在流鼻血,我感觉不是普通的发烧。”
楚弥:“不是发烧能是什么,流鼻血而已又死不了人。”
在场除了她都是医学生,想问题当然不会那么简单。
原丛荆沉着脸,转身往外走。
其他人互相看了眼,立刻跟上去。
雨太大,尹棘冲进雨中没几分钟,就全身湿透,还好包是防水的。
她紧紧护住怀里的包和里面的书,往宿舍跑。
十点半,伍玲已经醒来了,她昨晚打王者睡得比颜月还晚,这会吊着一口气给小偶像打榜。
宿舍门被推开,她下意识看了眼,惊得爬下床。
“阿棘,你怎么湿成这样,没带伞啊?”伍玲连忙把干毛巾给她。
“谢谢。”尹棘擦了擦脸,看到自己的伞凭空出现在桌子上,顿了两秒,望向颜月的方向。
她拉上了床帘,密不透风,毫无动静,不知道是不是在睡觉。
尹棘收回视线,朝伍玲笑了笑,“我去洗个澡。”
“去吧,别感冒了。”伍玲说。
等待烧水的这段时间,尹棘见秦晓没有消息,忍不住发微信问:【你做完检查了吗,怎么样?】
秦晓没回,伍玲提醒水烧好了,尹棘应了声,放下手机去洗澡。
洗了差不多半小时,她擦着头发慢慢走出来,感觉头有些晕,不知是洗得太久还是淋了雨的缘故。
她往太阳穴涂了点风油精,插上吹风机时,把手机拿过来,见这么久了秦晓还是没动静,眉头微皱,等头发干了,直接给他打电话。
没人接。
难道检查出什么很严重的病了?
想到这里,尹棘忐忑不安,披上外套,拿着伞匆匆出门,伍玲叫她都没听见。
尹棘一边下楼,一边联系秦晓的同学室友,包括之前加了好友的赵绮艳。
她在微信问了一圈,没人知道,赵绮艳没回。
翻到最后,尹棘看到原丛荆还没换回来的头像,心一横,顾不上那么多,打了通语音电话过去。
*
医学楼,综合实验室。
原丛荆戴着口罩,低头调试显微镜,手指白皙修长。
教授在一旁,看完他交来的小鼠腹腔血型凝集反应的实验报告,十分满意。
原丛荆绝对是他带过最优秀且最有天赋的学生之一,无论让做什么实验都能面不改色进行到底,差错甚少。
“你下午有空没?”
教授笑呵呵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我一点半在南开医院有个肝切除手术,要不要跟过来看看。”
医院真实的手术不是学校实验能比拟的,原丛荆没怎么犹豫,应了声行,来到洗手池边,摘去手套给手消毒。
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原丛荆漫不经心瞥了眼,目光定住,手都没擦,接起来。
“喂。”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尹棘喘气声重,听起来很急,“秦晓有联系过你吗?”
“没。”原丛荆低眸,擦去手上的水,“发生什么事了?”
“别急,慢慢说。”
教授听着他平缓甚至称得上尹和的声音,像是第一天认识他,古怪地盯着他看。
他听不清对面说了什么,隐约是个女声。
原丛荆道:“知道了,我会留意。”
“谢谢。”尹棘挂断。
原丛荆看着不到十秒的通话记录,抬头,说话口吻恢复淡然,“抱歉,我下午突然有点事。”
教授没有生气,别有意味道:“你刚刚的语气,我差点以为你是学儿科的。”
“……”
*
尹棘去了秦晓宿舍,只有钱航在,他也不知道秦晓在哪,没有回来过。
正当尹棘准备去赵绮艳家的医院找人,原丛荆发微信过来。
【他在蓝夜。】
尹棘以为他打错字了,【你确定不是医院?】
原丛荆:【有人看到他在那。】
原丛荆:【你要去的话,等我一起。】
尹棘心很乱,脑袋越来越疼,不明白秦晓为什么不在医院反而跑夜店去了。
蓝夜她去过一次,等不及原丛荆过来,她直接打车过去。
白天的蓝夜,人不是很多,窗帘敞着,亮堂堂的,音乐从劲爆变为舒缓型,竟有种咖啡厅的味道。
尹棘出示身份证进去,前方传来笑闹声,她抬眼望去,正中央卡座沙发上坐了一圈人。
秦晓背对着她,只露出了脖子和短寸头脑袋,尹棘一眼认了出来。
秦晓真的在,他像是在笑,肩膀一耸一耸的,正和人聊天。
尹棘凝眉,快步走过去。
“老秦,大白天的把我们约到蓝夜,还明目张胆偷腥,不怕被你女朋友发现啊?”一个男生问。
这一句话,把尹棘钉在原地,表情怔怔的,细看才发现,秦晓和一个女生的脑袋贴得很近,从距离判断,他应该把她搂在怀里。
秦晓语调轻飘飘的,全然不在乎。
“有什么怕的,我早就腻烦她了,碰都不给碰,一点意思都没有,还是绮艳好。”
他凑近怀里的人,“你说是不是?”
“你别这样。”赵绮艳低头道。
那男生啧了一声,“尹棘那么漂亮,你真的舍得?”
“其实也舍不得,毕竟还没睡到。”秦晓长叹口气,“所以才骗她去医院做检查,等会儿还得回去装可怜,真麻烦。”
“牛啊。”男生叹为观止,“该不会你以前的不舒服都是装的,敢情都是去偷情去了。”
秦晓哼笑一声,“你小子别说出去啊。”
男生看着他身后,道:“好像已经来不及了。”
秦晓表情静止,缓缓转头。
尹棘站在不远处,脸容苍白,一点血色都没有,她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脚步有点晃。
秦晓的动作比大脑更快,他想也不想冲上去抓住她细瘦的手腕,慌张道:“阿棘,不是这样的……”
“啪——!”
尹棘用力扇了他一巴掌,红着眼道:“放手。”
秦晓看着她的眼泪,慢慢放开了手。
尹棘看都没看他,转身往外走,脚步逐渐加快,很快就看不到人影。
秦晓比她更失魂落魄,跌跪在地上,没一会儿鼻血流了出来。
“你情绪别激动。”
赵绮艳连忙过来递纸巾,让那些伪装成混混其实是家里医院员工的男生们过来扶他。
“这真的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血滴在地上,晕染在艳丽的花,秦晓笑得讽刺。
“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
雨已经停了,尹棘浑浑噩噩走出蓝夜,头疼得什么都思考不了,一心只想离开这个地方。
走得太快,好像撞到了什么人。
尹棘没有抬头看,低声道歉,绕开他要走,一只削瘦有力的手掌紧紧扣住她的胳膊。
尹棘抬头看到原丛荆。
他皱着好看的眉,语气很差,“怎么哭了?”
“没什么。”尹棘别开脸,另只手胡乱擦了擦眼,“你放开,我要回去了。”
她睫毛沾着水汽,很湿,声音细又哑,脸上没有一点气色,恹恹的。
原丛荆眉头更紧,忽然抬手摸她额头。
尹棘身体颤了下,想躲开他的手,可他力气很大,摁住她不动,动作强硬。
“你在发烧。”原丛荆放下手,低声说。
不等她说话,他微微躬身,一把将她背了起来。
“你干嘛?”尹棘被吓到,下意识扶住他的肩稳住身体,反应过来马上松手,全身僵硬得不行。
“去医院。”原丛荆背着她去马路边。
尹棘挣扎了两下,“我想回学校。”
原丛荆拦了辆车,问:“你想把烧传染给你室友?”
“……”
尹棘安静地钻进车,不再吭声。
司机是个寡言的人,车厢沉闷,原丛荆摇下半截窗户,看着外面飞速倒退的街景,突然问:“找到秦晓了?”
许久,尹棘才轻轻嗯了声。
“人呢?”
“和赵绮艳在一起。”
简单一句话包含了很多意思,原丛荆没再多问,目光从窗外转到她身上。
她低着脑袋,看不到脸,长发散落肩头,巴掌脸细弱苍白。
原丛荆看了她一会儿,手伸向她的头。
尹棘虽然低着头,但处于极度敏感的情绪状态,她偏开脸躲过,盯着他不说话。
“可能只是我的错觉,”原丛荆手停在半空中,和她对视,“你在防备我?”
尹棘紧捏掌心,慢慢开口:“昨天,你说你只听得到声音,但是我叫了你很多次,你都没有出声。”
她声音越来越小,“为什么?”
说着,一不留神,原丛荆的手掠过她头顶,带起一阵小风。
眨眼间,尹棘看到他手里多了片树叶。
原丛荆把玩着沾在她头发上的叶子,轻轻嗤了声。
“你叫的秦晓,又不是我。”
一路无话。
原丛荆带尹棘去人民医院检查,诊断只是普通的发热,医生开了点药让她回去吃。
原丛荆把尹棘送到女生宿舍楼下,让楚弥下来接她。
楚弥听说了秦晓的事,骂了句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然后心疼地扶尹棘上楼,表示一定会照顾好她。
原丛荆看着她们离开,眯起眼,目光沉沉,在原地抽了根烟才回宿舍。
秦晓竟然在,他一声不吭埋头收拾行李。
钱航一边阻止一边劝,“老秦,你这是咋了,好端端地打包行李干什么,你要去哪啊?”
“别烦我。”秦晓不耐烦推开他,语气很冲,钱航扯住他不放,“你不说清楚不准走!”
拉拉扯扯间,秦晓口袋里的药瓶掉出来,洒了几粒药。
钱航:“这什么?”
“没什么。”秦晓慌了下,立刻捡起药瓶,背起包就走。
钱航一脸懵圈,“他到底怎么了?”
原丛荆看着地上散落的白色药粒,慢慢捡起了一粒,若有所思。
“阿棘,你听我解释。”秦晓三两步追上尹棘。
“我和她真的没什么,她只是关心我的身体。”
尹棘绕开他走,目视前方,“是吗,我看你挺精神的。”
“我,真的……”秦晓突然说不下去了。
尹棘回头,看到他捂住肚子弯下腰。
她急得回去,“哪里不舒服?我们去医院。”
不成想,她一到他身边,秦晓突然直起身抱住她,笑:“抓到你了!”
尹棘反应过来推他,“你骗我?”
“我真的没办法了,信我,我和她真的没什么,我好想你,发烧在想,做梦都在想。”
秦晓像只大型犬,嗅着她颈间的白茶香,低喃。
这句话让尹棘慢慢停止挣扎,刚抬起头,他就亲了上来。
尹棘躲闪:“等、等下……”
秦晓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气息滚烫。
“我一看到你,就想亲你。”
“想死了。”
不远处,原丛荆跟出来看到这幕,脚步顿住。
阿荆:【图片.jpg】
阿荆:【海鸥堆里混进一只鸽子】
阿荆:【这里的鸽子好肥。】
阿荆:【比我在四合院旁养的那些鸽子凶多了。】
阿荆:【海鸥都不敢跟它抢食,像个活霸王似的。】
阿荆:【嘁,海鸥真的好聒噪。】
阿荆:【我还是更喜欢鸽子。】
尹棘:“……”
还真是遇见些小事,都要跟她随时分享。
第 54 章 happy
下午的戏份正式开拍前。
申敏并没让尹棘和燕双双提前排练,只让她们熟悉了机位和走位。
每个导演的指导风格都不尽相同。
有的喜欢让演员反复排练,好能对最终的呈现效果多加打磨,而申敏则喜欢让演员在镜头前临场发挥,防止对戏剧的感觉变钝,流于匠气,更不想让表演变得机械。
初看剧本时,尹棘就感觉,这场戏很难拍,配合着燕双双的对白,她设计了多种演法,又将自己台词的重音画了又画。
演员在表演时,需要关注对手演员的反应,在燕双双进组后,她其实很想找她对对台词,但因为她们的关系有些尴尬,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和有轨电车里的戏份不同。
在拍摄许晴海和姜乃桢吵架的镜头时,却不那么顺利,当尹棘饰演的许晴海,第三次被燕双双饰演的推进海里后。
申敏拿着大喇叭,喊道:“Cut——”
“?”
又是钱。
这姑娘很缺钱?
原丛荆眉一挑:“转账我就不收了,那点钱还要你还我以后不用在附中混了。”
尹荆还在间歇痛苦着。
前世她就只有李秋雅这一个朋友,这一世与李秋雅绝交,她在这个学校再没有一个可以借钱的人,竟还要求助于与她没什么交集的露水同桌原丛荆。
怎么重来一世,还是这么狼狈。
尹荆极力让声音平静。
“我知道我们不熟。”
原丛荆:“?”
不熟?
一个多荆期同桌,哥不光帮你付钱,还抱你去过医务室,不熟?
行,不熟。
“既然我们都不熟,那你朝我借钱不合适吧。”原丛荆语气漫不经心,单手支着下颌,远远望着课桌另一侧的少女身影,眸微敛,隐隐透出危险的气息。
尹荆一听,眼眶中更为酸涩,头压得更低,声音也再抑制不住:“可我想不到别人了。”
细幽中夹杂着破碎,隐有哽咽。
原丛荆一听就觉着不对劲,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她侧偏着身,深埋于书本,隐去所有神色,连忙凑过去低头看。
这一看就不得了。
一颗豆大的泪珠顺着少女稚嫩柔软的脸庞缓缓滑下,在流畅圆润的下颌处摇摇欲坠,一瞬间,砸落到书本上,晕开一朵灰败的花。
“好好好我借!”
原丛荆瞬间慌了,不停在心里骂自己,原丛荆你他妈还是人吗?就为了这点破事把人好端端一小姑娘给弄哭了,长本事了啊你,借点钱给人家能死吗?你又不缺那点!
跟着一通手忙脚乱去兜里掏去抽屉里摸去书包里找。
“诶诶诶你别哭了,我没纸了……”
尹荆本来已经将泪水忍下,这一听,眼睛瞬间如洪水开了闸,湿热模糊一大片,哗啦啦根本止不住。
不管是前世,还是这一世,她都不想被人看到软弱。
可为什么每一次,都是这样。
每一次都需要原丛荆来可怜她。
原丛荆觉得自己真是遇上祖宗了,拿这小姑奶奶一点办法没有,他这辈子最见不得女孩哭。
少年慌不择路,拍了拍前桌女同学的肩膀,平生第一次有求于人:“同学同学借点纸!”
前桌何田田身子瞬间僵住,脑袋缓缓加载中。
什么?原丛荆跟她说话了?要知道从开学到现在原丛荆跟她一句话都没说过,估计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
纸?原丛荆找她借纸?
何田田慌忙回过头,眼神惊恐:“纸?”
“对,纸,擦眼泪的那个纸。”原丛荆累了,怕何田田听不懂,耐着性子表述,又扬眼示意一旁,“我同桌哭了。”
何田田点头如捣蒜,立马转身从桌上拿过抽纸。
原丛荆迅速抽了一张两张三张觉得根本不够,索性把一整包都拿走:“我下课还你。”
少年又乱七八糟将一大堆纸往她边上堆。
尹荆瞬间被淹没在了白色纸巾的海洋里,胡乱扯了一张又一张擦眼泪。
一旁又传来那薄荷味的漫不经心声音。
“刚刚跟李秋雅她们差点打一架的时候不挺厉害的,现在怎么动不动就哭啊?”
尹荆瞬间怒意上涌,眼泪也没了,通红着眼眶冷冷转过头,狠狠去瞪原丛荆。
原丛荆还在那副吊儿郎当模样,懒洋洋的桃花眼甚至微微上扬,笑意散漫地看着她,唇轻勾,说出来的简直不是人话:“这不就不哭了。”
“……”
服了,狗逼。
尹荆依旧双眼通红地死死瞪着他。
原丛荆正了正色,一本正经:“人啊,还是要有点斗志。”
“……”尹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原丛荆顺手收了收桌上的一堆纸:“下次要哭的时候跟我说,我提前准备好纸。”
“……”怎么有人可以刻薄成这个样子啊啊啊啊啊!!!!!
“我发现吧。”尹荆慢悠悠看着原丛荆,“你长得挺人模人样的,但说的完全不是人话。”
“……”原丛荆长睫一闪,挺好,能骂人了,证明恢复的不错,又抿了下唇,“说吧,要借多少钱。”
总算说到正事,算这家伙还有点良心。
尹荆估计了一下她维持一周基本生活需要的钱,说了个数:“三百。”
“啊?”少年眉肉眼可见就是一挑。
尹荆小心翼翼掀起睫,巴巴望着他,低声问:“是太多了,借不了吗?”
“……”
这姑娘该不会以为他是不肯借吧?
“不是。”原丛荆下意识舔了下唇,觉得这事搁哪都没面子,他平时吃顿饭都不止三百,“我还以为你家出了什么大事要三万呢,结果就三百。”
尹荆:“……”不愧是大少爷。
“喏,三百。”原丛荆随手拿过手机按了几下,“转过去了,不用还了。”
尹荆没立刻收,想着等到实在撑不下去的时候:“我会还你的。”
“哥,怎么了?”
楚弥跟上来,看到前方场景,啧了声,“光天化日之下,这么大胆。”
原丛荆没说话,表情几乎没变化,但如果细看,会发现他眼沉得厉害,原本茶褐色的瞳孔深似墨,唇角向下抿着,整个人气压非常低,透着股难以言说的压抑。
不久,其他人陆续赶到。
钱航大嗓门道:“轨哥,你们在看啥呢?”
原丛荆一秒收起全部情绪,表情恢复了散漫,“别过来。”
没人听,不一会儿,他身边多了好几道身影。
尹棘看到有人来了,羞得挣开秦晓,“你够了!”
她擦了擦嘴,表情有点不自然,低头理了理散乱的头发和衣服。
她的眼,嘴都是红的,脸颊呈淡粉红色。
任谁都能看出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钱航嚷道:“卧槽,老秦,大白天的你不要脸了?”
“滚。”秦晓笑成一朵花,“嫉妒就直说。”
原丛荆岔开话题,淡淡询问:“你身体怎么样了。”
秦晓道:“好多了,烧已经退了。”
赵绮艳走到尹棘面前,把事情原委解释一遍,“抱歉让你误会了,因为我家正好是开医院的,就想劝他去我家医院检查一下,最近刚好有优惠活动。”
尹棘意识到事情严重性,点头道:“好,我会劝劝他。”
事情告一段落,秦晓和他们挥了挥手,带尹棘去吃饭。
他想牵尹棘的手,被她躲开。
“发烧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尹棘并没有消气,不想理他,“所有人都知道,就我一个蒙在鼓里。”
“对不起。”秦晓自知理亏,“我就是不想让你担心。”
“你不说我就不会担心了吗?”
“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秦晓再三保证,尹棘脸色好看些,“赵绮艳说的对,你抽空去趟医院。”
秦晓不想去,医院太烧钱,“就是个发烧,我已经好了。”
“流鼻血怎么说?”
“天干物燥而已。”
尹棘认真道:“你要是不去,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我周末就去,回头就问赵绮艳她家医院在哪,说不定还能打个折。”
秦晓讨好地看着她。
尹棘头发长了许多,现在天气冷,她没扎起来,乌黑柔软的长发散在胸前,米杏色羊毛针织衫,脸只有巴掌大,瘦白,像瓷娃娃,清纯纤细。
秦晓看着,逐渐口干舌燥。
他一直都知道尹棘非常漂亮,从高中起,就有好多男生喜欢她,同班的外班的,情书数都数不过来,明里暗里被他拦住。
而尹棘本人从没受欢迎的自觉,她接触的异性很少,高中被他追到后,眼里就一直只有他。
秦晓越来越贪心,感觉只有这样好像不够了。
“去医院可以,但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他听到自己缓缓说。
“什么?”尹棘问。
秦晓看着她纯洁的双眸,喉结滚动了一下,凑到她耳边道:“之前我买给你的衣服,穿给我看。”
尹棘脸倏然通红,立刻摇头,“我早扔了。”
“骗人。”秦晓看她睫毛害羞发颤,嗓音变得沉,“阿棘,我们交往这么久了,就算不让摸,好歹让我看一下。”
“实在不行,我们就开视频看好不好?这样的话,我就算在医院检查出个什么绝症,也死而无憾了。”
“……你少乌鸦嘴。”
拒绝的话说不出口,尹棘咬唇产生了动摇,声若蚊呐,“那,你也得答应我,以后不准和其他女生走太近。”
秦晓喜不自禁,“一定。”
*
秦晓让赵绮艳帮忙预约体检时间,定在周六上午九点半。
时间定下来,尹棘稍稍安心,虽然他看起来挺精神,还有功夫耍流氓,但还是去医院求个心安比较好。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经济课。
五点四十五,临近下课,伍玲打了个哈欠,看着认真听讲的尹棘,道:“阿棘,等下一起去三食堂不?”
尹棘看着黑板做笔记,道:“你们先去吧,秦晓说放学会来找我吃饭。”
颜月从手机中抬起头,“他最近是不是越来越黏你了,羡慕,有对象就是好。”
伍玲道:“你长得又不丑,降低难度,也能很快脱单。”
“要是我能控制喜欢谁就好了,”颜月头又低回去,语气轻轻的,“可谁让一开始就遇到了最好的,后面看谁都没感觉。”
两人又聊起了男人,尹棘不语。
自从上次的思修课后,她再也没参与过相关话题。
下课,尹棘和室友分开,背着包下楼等秦晓。
不到五分钟,秦晓发了一张医学实验室照片,附上哭泣表情包。
【阿棘,我实验没做完,被教授留下了,不知道要搞到什么时候,你先去吃吧。】
【好。】
尹棘没有在意,就近去五食堂点了份凉拌面,吃完回宿舍,秦晓发了个视频过来。
“阿棘,我刚下课,你吃了吗?”
伴随着咚咚声响,视频里的他在下楼梯。
是后置镜头。
尹棘举着手机,道:“吃完了。”
秦晓道:“那我随便打包点东西回去吧,你吃的什么?”
尹棘回答完,看到他走出教学楼,去食堂买了份和她一样的拌粉。
两人聊着天,这时,镜头晃了晃,她看到一个漂亮的女生朝秦晓走来,拿给他一个粉色信封,声音柔媚。
“秦晓,这个就麻烦你了。”
“没问题。”秦晓说。
她走后,尹棘问:“情书吗?”
“是啊。”秦晓道:“给原丛荆的。”
他打包好了面,往宿舍走。
尹棘随口一问:“她也是医学生吗?”
“不是,她是隔壁艺术大学的。”秦晓上楼。
尹棘怔,“为了原丛荆特意跑过来?”
“可不是,像她这样的女生每天一抓一大把,也不知道从哪打听到我们班课表,成天来堵人。”
秦晓叹气,“宋淮序倒是溜得快,每次都我和钱航被逮着给人递信,像传话的太监似的。”
尹棘忍不住笑。
秦晓在宿舍门口停住脚步,“话说,阿棘,我明天就要去医院了,你答应我的那个什么时候兑现啊?”
“……”
尹棘脸臊起来,听到钱航的嚷嚷声,看过去。
摄像头清晰拍到他们宿舍里面
三个人围在一起打牌。
摄像头正好对着正中间的原丛荆。
他捏着牌,懒洋洋靠在椅背,灯线斜照在他的脸,高鼻梁下方落了片阴影,冷白似玉。
原丛荆似有所感,望了这边一眼,漆黑的眸,直直看着镜头。
尹棘心一紧。
就好像四目相对一样。
“晚上等我写完作业再说吧。”尹棘关掉摄像头。
“几点?”
秦晓追问了好几次,尹棘才小声含糊地开口:“八、八九点吧,我打视频给你。”
*
总算得到确切的时间,秦晓满面笑容,挂了视频走进宿舍,把信交给原丛荆,“有个女的让我给你。”
原丛荆眼皮未抬,不感兴趣道:“拿走。”
钱航一下就来劲了,“是不是隔壁艺术学院的妹子?贼漂亮的那个。”
“对。”秦晓把信放他桌上,去洗了个苹果。
“不是,哥,”钱航看着原丛荆,“大美女,你好歹看一眼。”
原丛荆漫不经心看着牌,“那你看。”
钱航出牌,“我倒是想,人家又不是给我的,这么多妹子追你,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想知道?”原丛荆拖着尾音。
钱航:“废话。”
原丛荆扔了最后一张牌,压在他牌上,“你赢了再说。”
这把争上游,钱航又输了。
上游的宋淮序笑道:“下游洗牌。”
钱航哭丧个脸,和这两个人玩牌,他就没赢过。
他抬头抓替死鬼:“老秦,要不要来两把?”
“可以是可以。”秦晓吃完苹果,想到尹棘刚刚的样子,一阵火热,“但就只能玩一小会儿,我晚点还要和阿棘视频。”
他拖了把椅子,坐到原丛荆对面。
钱航洗牌,“你们整天这么黏糊,不腻啊?”
“我乐意。”
原丛荆没说话,抓牌。
打了几把,钱航发现把秦晓抓来是对的。
自从秦晓来后,几乎把把都输,不过他本人倒是毫不在意,大冒险让他学狗叫都汪了出来,还一脸春风得意。
钱航被他恶心到了,“你心情怎么这么好?”
秦晓笑哼,“你这种处男不懂。”
钱航惊恐,“难不成你和尹棘,你们已经……”
原丛荆顿住。
秦晓笑容得意,又开始了新的一局。
这一把,宋淮序依旧是上游,只不过输的竟然是原丛荆。
他打牌随性,一直游移在中游,少赢没输过,这是他第一次输。
钱航兴奋道:“轨哥,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原丛荆淡然道:“大冒险。”
“老宋,快想个绝整他!”
宋淮序想了想,道:“把微信头像和昵称换成老秦的,在班级群里随机艾特个人公开告白。”
钱航和秦晓同时叫道:
“卧槽,够狠。”
“为什么换我的?”
宋淮序微微一笑,“我讨厌别人秀恩爱。”
原丛荆动作倒快,换了头像昵称后直接在群里艾特宋淮序告白。
宋淮序笑容僵住:“还能这样?”
原丛荆发完,也不管群里什么动静,直接关了手机,“你又没说条件。”
钱航大笑,“哈哈活该。”
秦晓看着群,果然很多人以为是他,不过又不是和女生告白,无所谓。
反正过不了多久就会被拆穿。
原丛荆玩完这把就没玩了,出去点了根烟,靠在墙边,冷风灌进来扬起黑发,他似乎感觉不到冷,眯眼看着窗外。
微信一直振个不停,他也懒得理,凸起的喉结苍白,烟抽得有点凶。
直到有个视频打进来。
原丛荆蹙眉,第一反应是不知何时加的女生打进来的,这些天好几个了。
他正要拉黑,看到屏幕里的名字,手指顿了顿。
【尹棘】
女生宿舍,七点半,室友们都在,各做各的事,没人注意到尹棘的异常。
她已经在书桌前干坐半小时,看上去在认真学习,其实笔都没动一下。
尹棘看着书,想到的却是和秦晓的约定,根本静不下心,羞耻得想死。
秦晓买的衣服是一件情趣吊带内衣,薄粉色,蕾丝,和睡衣差不多长,但布料没多少,还很透。
他生日时买的,哄她穿出来,她只看了眼就满脸绯红,把它塞进衣柜深处,哪好意思穿。
不过他有句话说的对,他们交往这么久了,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只是穿个衣服而已。
尹棘深吸一口气,等不到八九点了,站起来去衣柜找衣服。
早死早超生。
尹棘多拿了件外套,盖住底下的情趣内衣,镇定地抬头问:“你们现在要上厕所吗?”
伍玲以为她要洗澡,道:“不上。”
楚弥和颜月也摇头。
尹棘走进浴室,锁上门,把手机固定在架子。
她褪下衣服,在要不要脱胸罩和内裤时犹豫了几秒,还是一起脱了。
然后换上情趣内衣,尹棘发现比想象中透,低头能看清腿根。
幸好这里没镜子,她完全没勇气看现在的自己,给秦晓打视频的手都是抖的。
视频响了几秒就接通了。
空气很安静。
不知道是不是被惊到了,秦晓一时没出声,只有微微紊乱的呼吸声。
尹棘脸很红,低着头,手指紧紧揪住裙摆,强忍住抱胸的冲动,飞快道:“已经可以了吧,我要挂了。”
她等了一会儿,秦晓还是没出声。
“秦、秦晓?”
尹棘越发紧张起来,终于抬起头。
然后发现,视频里的人不是秦晓。
第一节晚自习下课,尹荆桌前来了个不速之客。
黎梦站那儿,蹙眉看着她:“罗雨晴到现在还在哭,你去给她道个歉呗。”
尹荆瞬间气笑了,一下下点着笔,悠悠打量着黎梦,想知道她脑子里是不是都是水,“罗雨晴哭关我什么事啊?”
黎梦坚持:“是你把她弄哭的。”
“谁哭谁有理?”尹荆眉一挑,“那我现在给你哭一个,你跪下给我磕个头呗。”
“你!”黎梦说不过,“我不管,你现在去给她道歉。”
原丛荆依旧吊儿郎当坐一旁看戏。
段锐正好来找原丛荆,站一旁都看呆了,我去,这是什么操作啊,太抽象了。
才想着看尹荆开撕,结果。
“行啊。”尹荆勾唇一笑,咬字很重,“我去。”
“哈?”段锐震惊。
原丛荆悠着眼看着尹荆起身往前排走去的身影,勾唇一笑:“看好了。”
尹荆两手撑在课桌边沿,居高临下冷眼看着罗雨晴,唇角扯着轻笑,陈述语气,字字有力,又不失礼貌。
半个教室都听到了,议论纷纷。
“我去,牛逼了,在背后说人坏话被骂哭了还要人道歉!”
“尹荆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摊上这两人,纯纯无理取闹。”
“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我这个人向来心胸狭隘,睚眦必报!”
黎梦气死了:“尹荆你怎么这样!”
尹荆直起身拍拍手,眼神轻蔑一挑,平淡说完最后一句:“所以我建议,你们直接向我道歉。”
“我让你给罗雨晴道歉,不是我们给你道歉。”黎梦见尹荆要走,立马拦住。
尹荆双臂一抱,挑挑眼:“等你什么时候给我下跪磕一个再说吧。”
“拽翻了!”
“尹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牛逼了?”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呢,还不是她们欺人太甚。”
段锐似乎已经接受了尹荆拽姐的设定,笑得不行:“你说她们惹谁不好,非要惹尹荆。”
原丛荆眉眼轻挑,懒洋洋伸手:“手机。”
段锐傻乎乎,立马把手机掏了递过去。
原丛荆起身,朝教室外走去:“别光看戏了。”
五分钟后。
两人从班主任办公室走出来。
段锐大有要拼命的架势:“原丛荆你个混蛋,赔我手机!”
“老吴要收你手机我有什么办法,就当为反校园霸凌做贡献了吧。”原丛荆双手插兜散散漫漫下楼梯,“大不了下次趁着办公室没人偷回来,你又不是没干过。”
“……”毕竟从小玩到大的亲兄弟,段锐再气也就两个字,“狗逼。”
“身为班长,带头带手机进校园。”原丛荆这时候倒是一副正义模样,拍拍段锐肩,“锐啊,好好学习吧。”
“你还好意思说我。”段锐嫌弃拿开,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你那功课,自己看着办吧。”
两人去楼下买了水。
原丛荆拎了一提抽纸还了何田田。
何田田震惊:你们有钱人还东西都是这样的吗……
很快上晚自习,今天是班主任吴作舟的生物。
铃打了一会儿,吴作舟才走进教室。
“我刚刚听说了班上女同学晚饭时间在教室里起矛盾的事,我个人认为,高中是人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班上人都知道说的是谁,看看尹荆,看看李秋雅,又看看黎梦和罗雨晴。
然而吴作舟讲了将近十分钟,总体高拿轻放,没什么实质性内容。
段锐撇撇嘴,有点不爽,自己折了一个手机却没什么结果。
原丛荆目光没什么变化,他的目的差不多达到了,这种事可大可小,本来就很难处理,他没指望吴作舟能干什么,也就起个震慑作用,让李秋雅她们稍微知道点收敛不要太过分。
他主要是,很难什么也不做,那还算同桌吗。
尹荆埋头写题,没怎么在意。
前世她就知道,人生在世,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
只有自己足够强大,足够勇敢,才能够永远维护自己。
这一世,她终其所有,都将永远为自我的自由与荣光而战斗。
原丛荆笔一顿,看向一旁,声音放温和了点,总算是有安慰人的样子:“没事,以后日子还长。”
尹荆笔不停,点头:“嗯,有的是时间。”
“……”
怎么感觉,这姑娘怎么一点都不像是失望的样子。
反而有点,跃跃欲试?-
很快放学。
尹荆在教室花十几分钟写完剩下的半面试卷,收拾好书包,拎着无绳跳绳去了操场。
篮球架下。
原丛荆才打完一场,正仰头喝着水。
段锐突然说:“尹荆在那干什么呢?”
原丛荆偏过头,就见光线微暗的绿围网里,少女侧影挺拔,双手持跳绳,在塑胶跑道旁的空地上一起一落,节奏规律,长长的影子一跳一跳,晃进人心底。
然后便注意到,床头柜上摆了个绿色相机,原丛荆走过去,将它拿起来。
相机的右上角,还连了个硅胶挂绳,他感到费解,因为它太小巧,而且他从没见过这种型号的相机。
尹棘为了练习微表情,买了摄像机,支在房间里,经常对着它,进行一些即兴表演。
这个小相机,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是用来拍照片的吗?
男人很好奇里面的内容,甚至有些期待,会不会有他的照片,他研究起它的使用方法,随意按了几个键,绿色的小相机,却在这时突然震动起来,强烈的脉冲感让他险些将它摔落。
镜头盖“啪嗒”一声掉在了床头柜,露出的圆口如触角般探出来,不停地一收一缩,顶撞着他的掌心,像在吮吸着什么。
男人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眼神黯淡到像焚烧殆尽的恒星残骸,他将那枚相机发狠地握紧,力道像要将它碾碎,中筒靴落在地面,声音格外钝重,朝天台的方向走去。
小青梅竟然背着他,让自己快乐了。
是该被他好好地惩罚一下了。
第 55 章 Play
原丛荆走到临海窗台时。
涟城已进入日落后的蓝色时刻,天边浸满沉溺又温柔的宝石蓝。
尹棘背对着他,静静地看向海潮,指尖夹着细长的烟杆,烟雾袅袅向外飘散,绸质的衣料被风吹出褶皱,勾勒出她窈窕身形的蕾丝睡裙,堪堪没过膝盖,衬得女人小腿的肤质如冷玉般白皙,有种冰清玉洁般的透明感。
她光着脚,踩着酒店的拖鞋。
许是因为刚洗过澡,形状圆润的两个脚后跟,倒是泛出了浅浅的粉色。
或许是他落在地上的影子,被女人察觉,她慢慢转身,将猩红的烟头,按熄在酒店的水晶烟灰缸里,因为睡衣是两件式的,里面的睡裙是细绑带设计,一侧的睡袍外袖,随着她的动作微微垂落,露出了肩头,和同样纤巧的蝴蝶骨。
原丛荆随之看见,那道被他吮出的刺目痕迹,就像被恶意碾烂的红莓汁液。
尹棘没说话,只是眼神温淡,静静地注视着他,像在等他先开口。
不是才背着他,做完坏事吗?警车围住了工厂,这些蓄意绑架伤害的人被一网打尽。
韩盈被铐着往外押的时候,眼底映入原丛荆把尹棘拽进怀里的剪影,她挣扎着回头怒视,双眼通红。
尹棘走到门口,一抬头正对上孙顺那恶狠狠的目光,余悸未平,她吓得一哆嗦,结果还没等躲开,眼前忽然覆上一掌干燥温热。
原丛荆用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尹棘猛然怔住。
他的手很大,仅是为了捂眼睛,就罩住了她大半张脸。
尹棘浑身上下僵成冻鹅,把嘴唇抿成一条线,脸颊快速沸热。
她想抬手拿下他的手,自己还没脆弱到一眼都不能看,但双手腾在半空,又不敢触碰到他。
只听头顶原丛荆的嗓音响起,悠悠讽刺:“小姑娘家家,少看点儿脏东西。”
“原丛荆!你给老子等着!”孙顺气急败坏的声音炸开。
警察呵斥的声音随之响起:“等什么!你让谁等着呢!老实点!”
尹棘听着这些,甚至都能想象出原丛荆懒洋洋挑衅对方的表情,脸上遮挡挪去,眼前重归明亮。
她眯眯眼,仰头,接上原丛荆的目光。
他目光对准她手腕,胳膊上的狰狞红痕,伸出了自己的手。
尹棘愣了下,迅速思考,最后把手递了上去。
她的小手完完全全落在对方掌中,两人手的大小差对比明显。
女孩微凉的手与自己的重叠,原丛荆挑眉,喉间笑出一声。
“干嘛呢。”他故意臊她:“我要的是外套。”
尹棘扑地红了脸,迅速抽手,却被他反握住。
动弹不得。
他握紧的瞬间,两人皮肤产生压力对挤,痒与麻像撞碎的砂砾,蔓延彼此全身。
她呼吸一滞,埋怨的目光瞪向原丛荆。
他抵垂眸子,握着她的手,左右翻转着她的腕子打量。
她手腕的红痕,浓墨了原丛荆的眼底情绪。
他问:“疼么。”
尹棘感知着不正常的心悸,跳得难受,直接点头:“疼。”
原丛荆轻笑:“你倒一点不客气。”
“疼就要说出来。”她抿唇:“说出来,就好多了。”
原丛荆松开手,嗓音低了些:“先去医院。”
…………
人民医院急诊部。
尹棘在里面接受外伤处理,原丛荆和贺醉词两个身高过一米八五的大男人就在外面杵着,跟两座门神似的,在热闹的急诊格外引人注目。
贺醉词一身黑衣环胸站直,原丛荆总跟没睡够似的懒洋洋靠着墙边。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
对方扔过来一瓶水,原丛荆接住,挑眉:“这什么意思?”
“你不是怕去医院么,别吓尿了丢人现眼。”贺醉词环胸,一本正经道:“给你个瓶,接着点儿。”
原丛荆眉眼怔开,满不敢置信,掂着矿泉水,指他:“贺醉词,你他妈活腻歪了?”
“想在我这儿拿一张太平间优速通是吗?”
贺醉词打量他脸色,完全不怵他:“还有心情骂我,看来是没事儿。”
原丛荆阖眼,胸膛缓缓运气,气得想笑。
“说说吧。”贺醉词抬下巴示意创伤处置室,问他:“什么人?”
原丛荆偏头,透过门缝瞄小姑娘坐着包扎的弱弱背影,拖腔带调地说:“花钱请回来的祖宗。”
他半烦半怨的态度在贺醉词预期之内,他牵动唇线,“祖宗?”
“你们家对拖油瓶的爱称?”
原丛荆挪回视线,忽然收敛笑意,静静盯着他,“贺总。”
“跟你认识十几年。”
他推心置腹,腔调认真:“头一次这么爱听你说话。”
贺醉词轻笑一声,早已习惯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之后怎么处理?”
这一回接着一回地出事。
“还能怎么着。”原丛荆叹气,手在兜里摩挲烟盒,“带在身边儿呗。”
…………
尹棘走出处理室,视线从裹成棉花糖似的手腕抬起,瞧见靠在门外的原丛荆。
那个看上去凶巴巴的正装帅男已经离开,此刻只剩他一人。
两人相对无言对视数十秒,飘着消毒水味道的氛围浓郁稍许。
原丛荆静静盯着她,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最后她挨不住对方这样深热莫测的眼神,率先扯出话题:“那个,我想……”
他扫了眼她包扎的腕子胳膊,“嗯?”
“梅阿姨不是出差了么……”尹棘说出自己想法:“我这个事,你就别告诉她了。”
“你发话,应该就没人敢再偷偷告诉她了吧。”
原丛荆眉头稍稍扬起,“为什么。”
她转眼,撞上他似笑非笑的目光,听见他说:“怕她担心?”
“还是怕我挨骂?”
很明显,他的语气偏向于后者。
倒是自信。
自信到自恋。
记忆里闪着光的人与面前的男人重叠影子,尹棘把嘴唇抿成一条线,说不出是难堪还是赧怯,“我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从初中开始,尹棘就一直靠着国家补助或着个人资助项目念书,没有这些助力,她根本摸不到高考那扇门。
所以从小她铭记,要成绩好,要不犯事,要会讨人喜欢。
在学校里不能卷进任何是非里,不能惹事犯错。
稍微一个错误,都有可能影响下个学期的补助资格。
所以曲意逢迎,忍气吞声几乎刻进了她性格成长的每一寸年轮中。
当下也一样,她想在资助人眼里留下好印象。
尹棘看他,含着隐喻来了句:“我只想相安无事到开学。”
没人喜欢一直处于危险和威胁中。
她的那点心思在原丛荆面前一览无余。
这是埋怨他呢。
原丛荆将手抄进兜里,率先抬腿动起来,在与她擦肩时悠悠道:“最后一次。”
他承诺,这是她最后一次因他陷入危险。
尹棘看着他背影,迈步跟上。
既然他这么说,她就信。
原丛荆腿长,平时随懒散但步速很快,但今天却格外耐心,没一会儿尹棘就跟上了他,跟他并肩而行。
她仰头,打量他侧脸,想问出口的话在嘴边鼓动,心跳因紧张波动。
“还有话?”他目视前方,却精准感知到她情绪。
尹棘趁机鼓起勇气:“你还记不记得三四年前……”
原丛荆偏头过来。
她瞧见他一如既往的淡泊神情,马上烧出口的话忽然熄了火。
尹棘似乎意识到什么,眼神暗淡闪烁,摇头,看向前方。
“我忽然……忘了要说什么。”
他不记得了。
也是,原丛荆这样的人……怎么会记那么小一件事呢。
…………
因为工厂他那一句话,这件事,她全权交给原丛荆去处理。
令尹棘意外的是,原丛荆让她签了孙顺和韩盈的谅解书。
未要求任何赔偿,把这两个人全放了出来。
这天,原丛荆带着尹棘来到一家正歇业的酒吧club。
吃完饭,她坐在房间里看书,没一会儿来了人。
是原丛荆的那些朋友。
二楼的vip包间氛围静谧。
酒吧这种刺鼻地方正飘着为女孩准备的牛奶浓香。
陈彭祖和尹棘对桌而坐,两人揣着手,面对面大眼对小眼。
尹棘捧着手里的热牛奶,对着他瞪大眼,神情紧绷。
陈彭祖一点点拉近与她的距离,认真看着她的眼睛,再靠近。
两人隔着一张桌,脸与脸的距离从半米,到三十厘米,二十厘米……
最后在即将近到感受对方呼吸时,尹棘对着他的脸,猛地一捂嘴,歪头,迎接黄仁递来的垃圾桶:“呕——”
陈彭祖往后一仰,挫败嚎啕:“阿荆!你这妹妹真能侮辱人!”
他闻闻自己,“我这么香香一帅哥,第一次有雌性动物看见我吐!”
黄仁一听,瘪嘴吐槽:“咪讲佢了,我依家都想呕。”(别说她了,我现在也想吐。)
尹棘干呕好几声没吐出什么,白着一张小脸抬头,愧疚道:“对不起……”
她只是想试试克服一下这个毛病,结果还是没能坚持住。
陈彭祖家里女性成员多,从小被女人“包围”着长大,自称霄粤湾第一情种,遇到漂亮美女就原地化身深情舔狗,瞧见尹棘这样可怜巴巴的妹妹更是没脾气,语气温柔下来:“我的错,我的错啊,你眼睛别红,为我哭不值当的妹妹。”
远处,原丛荆窝在沙发里,二郎腿横着,勾唇缓道:“丑人爱找补。”
尹棘一听,看着哀嚎怒骂的陈彭祖,没忍住憋出一道笑。
虽然但是……还是想再试一次!
她抬头第二次兴冲冲看向陈彭祖,对方果断捂脸。
尹棘:……
她扭头又看向黄仁,结果这人也捂了脸。
尹棘:……
这种事对你们打击这么大吗?
原丛荆接了个电话,简短“嗯”了声,起身吆喝那两人:“差不多了。”
尹棘看着他们仨,有些懵。
差不多什么?今天到这里不就是吃饭吗?还有别的安排?
黄仁不知从哪拿出一个遥控器,按下,他们侧边这一大片的拖地窗帘从中间拉开,尹棘这才发现,原来这是一整面玻璃窗,从这里俯瞰,能一览一楼整片卡座舞池区。
休息期间的club一楼空荡,甚至显出几分冷清——跪在舞池中央的男人就格外扎眼。
尹棘扶着玻璃定睛一看,竟然是孙顺。
几个安保围着他,为首的人微微弯腰,似乎还有劝说的意思,但孙顺始终跪在原地,动都不动。
这时,孙顺突然抬头,远远地仰头望向二楼瞰景窗。
隔着长远距离对上对方愤怒又惧怕的目光。
尹棘一愣。
“用顿饭就想把我打发了?”他的嗓音沙沙的,透着些许慵懒,不依不饶地问。
尹棘抿了抿唇。
她分明是想哄哄原丛荆,但感觉自己越说,就越像个事后请顿大餐,再拿点儿嫖资,敷衍打发打发他的渣女。
“那我陪你吃。”她又提出新的条件,“龙虾的壳我帮你剥,好不好?”
原丛荆拽拽地吐出两个字:“不行。”
尹棘:“……”
她没好气道:“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龙虾壳我处理。”他眼神懒散,淡淡地瞥向她白皙纤长的手,“省点儿力气,留着手劲,晚上还要陪我做别的事。”
尹棘:“……”
第 56 章 卫生棉条
隔天,尹棘在市区的影棚,拍了些家庭的戏份,除了许晴海在饭桌上,跟母亲的那场激烈争吵,剩下的镜头,都是独角戏。
这种需要刻画细腻感情的表演,对于尹棘来说,并没有太多难度,毕竟在《春之祭》里,她扮演的女主角Rita,就有很多类似于打破第四面墙的特写镜头。
吵架的那场戏,是在夜间。
扮演许晴海母亲的杜云是内地的老牌女星,年轻时也出演过多部知名电影,人过中年,转型受阻,便成了妈妈专业户。无论在电视剧,还是在电影里,观众隔一段时间,就能看见杜云扮演的母亲形象。
片方的布景,依旧细节考究。
隔着显示屏,仿佛都能嗅见家庭日常的那种琐碎气味,柴米油盐酱醋茶,满满的烟火气息。
设定上的时间,是在六月下旬,几个少男少女刚参加完高考,还没出分。
许晴海却一直在攒钱,得空就穿着潜水服,下到海底,去打捞海参和海胆,因为她想买一艘二手的小型快艇,还想去个高档些的理发店,将她蓄了多年的长发,染成韩国女团风的白金色。
忙活了大半个月,却发现,算上她这几年的压岁钱,还是差了几千块钱。
犹豫了很久。
许晴海还是决定,找母亲要这笔钱。
远处操场边上高立柱的大灯照的人眼晃,此间也有些许光亮。
尹荆不知疲倦地甩动着无绳跳绳,身体起跃间,整个人也像是自由在空中,什么也听不见,只有自己的心跳。
“……118,119,200。”
终于结束最后一组。
尹荆将跳绳一丢,弯下腰撑着膝盖喘气。汗水顺着脸颊流下,滴落到砖红的塑胶地面上,打湿一大片。
她盯着自己脚上的运动鞋,耳边的声音也渐渐复苏,周遭的嘈杂由远到近慢慢袭来。
远处教学楼的打闹声,操场边上道路的交谈声,中间草坪的欢笑声,一旁塑胶跑道上夜跑刮过的风声,身后篮球场的少年肆意声,以及,一道越来越近的,规律的,篮球一下下砸在地面的声音。
她的心跳也随之剧烈鼓动,越来越快。
“咚、咚、咚、咚、咚——”
突然停住。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抓着一瓶矿泉水递到她眼前。
她缓缓抬起头。
一双极为张扬的红黑白配色板鞋,黑色校裤包裹着一双看不到边的大长腿,短袖校服的红色领子随意敞开两粒扣,露出盈着薄汗的白皙锁骨,往上,是一段干净细腻的修长脖颈,接着,凸出的喉结微动。
清冽的少年音中透着几分倦懒低沉。
“喝口水。”
她一把接过水,再直起身,就撞进了那水色潋滟的桃花眼里。
茶棕色瞳仁透亮,清透的同时,又是极浓郁极深邃,仿佛含着情意无边,教人一眼再难忘却。
少年逆着光,身上带着一种运动后的性感,依旧是清冽的薄荷味,肆意黑发透出蓬勃微湿的汗意,看向她时,笑意浸透眼底。
最无边的黑夜里,也终于有人带着光闯进。
尹荆清晰感知到自己心跳的加速,愣了片刻,她拧开矿泉水瓶盖。
“原原。”
少女微仰着脖颈喝水,流畅的轮廓变得分明,额前碎发微微凌乱,透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美感,脸上沁着薄汗,像刚剥壳的荔枝,而那没有一丝杂质黑白分明的明亮眼眸,则是最圆润饱满的荔枝核。
原丛荆莫名觉得,尹荆这个长相看着很舒服。
才萌生出这些许好感。
尹荆将矿泉水瓶一举:“两块,我回去还你。”
原丛荆:“……”-
很快最后一节晚自习的铃也打了,尹荆背起书包回寝室。
她刚走到校园主干道与寝室楼的岔口,就听到一声呼喊——
“葵葵!”
尹荆一转过头,就见尹爸爸尹妈妈拎着大包小包站在寝室楼底下,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她站在原地,一时恍惚,这年妈妈眼尾还没有皱纹,爸爸还没有为了给刚出世的弟弟筹集医药费早生华发。
他们也回到了岁月最初的模样。
一见到她,夫妻俩连忙赶过来。
尹妈妈拎过她的书包,关切道:“你要住宿怎么也不提前跟我们说一声,电话和消息也没回,这不,我跟你爸给你带了点生活用品过来。”
尹荆尽力表现出自然的样子:“上课没看手机。”
一行人跟着往宿舍楼走。
“没事,你在学校好好学习。”尹妈妈笑容温柔,拎过尹爸爸手中的东西,一一给她展示,“我给你带了几套换洗衣服,沐浴露洗发水也有,这个豆奶你早上冲着喝,晚上的玉米排骨汤也给你带了……”
尹爸爸进不去女寝,等在外面,尹妈妈跟着她回到寝室,帮她收拾东西。
尹荆站在床位旁边,看着尹妈妈弯着身子铺床、收拾衣柜、擦桌子……帮她安置好一切。
前世再平常不过的事情,现在却让她感到窘迫。
“我看别的小孩都有那个床上的学习桌,你到时候也买一个。”
“蛋挞刚烤的,你等会分给室友,跟她们搞好关系。”
“这五百块钱你先用着,不够再向我要。”
“排骨汤记得喝啊,等会凉了。”
“嗯、嗯、嗯、嗯。”
终于送走尹妈妈,尹荆无力地靠在门后,目光有些许失焦。
半晌。
尹荆才走回自己的床位下,拉开椅子坐下,面前的桌上是那一保温桶玉米排骨汤,最鲜甜也最热气腾腾,是这人世间最让人眷念的味道。
盯着看了有十几秒,她还是伸手打开。
白色的雾气一下氤氲开来,浓郁的玉米香,黄澄澄的清亮汤底,浮着荆荆点点的油花,玉米切片像小太阳花,一块块小排骨也都是最完美的形状,白色的脆骨透彻,还缀有几颗红枣。
尹荆忍不住就夹了块排骨,又舀了汤来喝。
其实这样的玉米排骨汤,这辈子也再吃不到几次了。
身后突然传来声音。
“哇,好香!”
“好油,大晚上的,这么胖还吃。”
尹荆不由眉一皱,这声音她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周倩,晚饭时间塑料姐妹团里说她大早上吃蛋糕也吃的下去那个。
真是不好意思。
跟我一个寝室,算你倒霉。
尹荆一边慢条斯理喝着汤,一边平声静气说话。
“晚饭时没骂你是不是很得意,我当时就觉得晦气,没想到你还是个孤儿。”
“没吃你家米,这么跳干什么。”
身后瞬间噤了声。
尹荆喝完最后一口汤起身去洗碗,冷冷扫了对床的周倩一眼。
女生紧紧靠着衣柜,觑着眼看她。
怕她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一样。
胆小鬼。
尹荆不由扬扬唇。
洗完碗回到床位下,尹荆又看到那一盒蛋挞。
一个寝室四个人,除了周倩,还有另外两个室友。
尹荆托着蛋挞盒,走到相邻床位下,仰头。
女孩随意靠坐在床上,长相清秀,头发是刚好可以扎起来的长度,黑方框眼镜,皮肤白到透明,睫毛很长,正垂眼看搭腿上的一本英文阅读拓展。
胡芊芊,年级理科大佬,前世她的学习目标。
“胡芊芊,吃蛋挞吗?”尹荆举起蛋挞盒,笑问。
胡芊芊偏头看了眼,礼貌疏离:“不了,我刷过牙了。”
尹荆预料到了这个结果,转身看向胡芊芊对面的床位。
女孩坐椅子上转过身,身材瘦弱,脸也小小的,有着一双小鹿眼,正满眼荆荆地看着她手中的蛋挞。
何田田,前世她到最后唯一的朋友。
前世在学校她和何田田其实并不熟,何田田在班上存在感极低,她也几乎不与任何人交往,唯一的交集大概是,何田田是她前世休学前的最后一任同桌。
后来休学在家,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会来探望她的两个人,一个是段锐,另一个是何田田。
那段黑暗日子里,何田田经常给她带试卷,她对附中的一切消息也是从何田田处得知。
尹荆一笑,将蛋挞递过去:“要吃吗?”
“嗯嗯嗯嗯!”何田田连连点头,接着不客气地挑了一个,满眼亮晶晶地看着她:“原原!”
“我妈妈烤的,应该还不错。”尹荆也取了一个自己吃,银白的锡箔蛋挞托,放置着金黄诱人的一个,外皮酥脆,挞心柔软Q弹,焦色也是恰到好处,奶香四溢。
何田田咬了一口,立时大赞:“好好吃!阿姨手艺真不错!”
尹荆笑笑:“我家开蛋糕店的。”
何田田对任何事都很捧场:“哇!好厉害!”
“你要喜欢,剩下的都给你了。”尹荆笑着把剩下的蛋挞都放到了何田田桌上。
“啊啊啊啊你好好啊!”何田田开心的不得了。
因为一盒蛋挞,两人算是混熟了。
何田田又带着尹荆去打水。
“我跟你讲啊,你刚刚怼周倩,我真是爽死了。”何田田拎着开水瓶跟她挤在一块,一边下楼一边说。
尹荆眉一挑:“谁让她招我。”
“你真是太帅了!”何田田满眼崇拜,接着目光一低,开始吐槽,“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气,昨天我下晚自习实在饿的受不了了,回寝室泡了碗泡面,周倩就说我大晚上的吃泡面,以后会胖死。”
尹荆从上往下扫了眼何田田的小身板,不由皱眉:“她有病,以后让她管好自己。”
“我要有你一半勇敢就好了。”何田田叹了口气。
尹荆抬头看向前方长长的走廊,声音平静说:“没有人的勇敢是与生俱来的,当你迈出第一步,你就会发现并没有那么难。”
两人站饮水机前接着水。
何田田又忍不住吐槽:“哦对了,周倩还在背后说过胡芊芊坏话,上次看到胡芊芊用儿童霜,还跟我说觉得胡芊芊寒酸。”
尹荆也是不理解了:“别理她了,身高都没胡芊芊的获奖证书摞起来高。”
何田田笑得不行:“你真是我嘴替,骂人都不带重样的!”
尹荆也就一笑置之。
很快熄灯。
只有尹荆一个人还坐在下面,亮着一盏昏黄的小台灯。
稿纸上的演算密密麻麻,中性笔划过纸面的声音沙沙不停。
好像重来一世,她还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控制不住刷一张又一张试卷,跳一组又一组绳。
身体是疲惫的,意识却告诉她,你不能停,你还可以再努力一点,再来一组跳绳,就能变的更美一点,再刷一张试卷,成绩就能多提高一点。
唯一正常的只有食欲。
她现在的身体对美食还保持着最初的渴望与热衷,前世到后面,她实在瘦的不成人样,每天都会被叮嘱好好吃饭,于是对好好吃饭这件事在心理上也异常执着。
堪堪刷到一两点,尹荆才强迫自己上床躺下。
她闭着眼陷入黑暗,脑子里还保持着亢奋状态,直到三四点才入睡-
原丛荆回到家,才看到尹荆没收款。
不光向他借的三百块钱没收,还转了他两块钱矿泉水钱。
就回复了三个字。
好好吃饭:【不用了。】
原丛荆不禁浮想联翩。
记得尹荆是走读的,以前晚自习一下比谁跑的都快,说是要赶回去的公交车。
可今天晚上,在操场告完别,他抱着篮球跟段锐一起回去,却见到尹荆往宿舍楼走,看到宿舍楼底下的中年夫妻,好像是她的爸妈,整个人又是一顿。
跟家里闹矛盾了?
不过她这个昵称,好好吃饭。
每天早上就吃一个苹果,哪就好好吃饭了-
第二天早自习。
一打下课铃,原丛荆懒洋洋支着侧脸,就是往一旁一瞟,就等着尹荆拿出苹果。
结果,尹荆“腾”的一下站起身,朝他前桌喊:“甜甜,去食堂吗?”
“好好好,走走走。”何田田也立马拿着饭卡起身。
一阵风似的。
两姑娘就手挽手出了教室,不见了。
“?”
原丛荆突然有了一种被偷家的感觉。
这两姑娘什么时候背着他好上了?
今天不吃苹果了?
正好段锐来给他送早上带的烧麦:“就这,爱吃不吃。”
原丛荆看了眼那毫无食欲的色泽,一下直起身:“今天去食堂。”
不会是原丛荆买的吧
但是她和他都不算很喜欢日料,尤其是原丛荆,他的口味还停留在小学阶段,特别讨厌吃鱼生之类的料理。
尹棘觉得应该不是原丛荆买的日料,因为她叮嘱过他,千万别在剧组弄出什么高调的行为,她不想让别人看出,她是带资进组的。
就在这时,制片人走了过来,手里还捏着个鹅肝的海苔手握卷。
燕双双的助理好奇地问:“今晚的饭怎么这么好,您不会发财了吧?”
“我发什么财啊。”制片人咬了口寿司,边嚼,边看向尹棘,“小尹啊,我怎么不知道,你和章影帝还认识啊。”
“这些日料,都是章影帝请的,他还拜托我,让我对你关照些。”
尹棘的心底咯噔一下,尽管燕双双的助理有意压低声音,但她还是听见了她震惊的吐槽:“我去,她到底是什么背景啊,连章影帝都要托人关照她,还请了这么多的日料……”
第 57 章 止痛
一个片场可以有多个制片人,且因为每个制片人的指责不同,在称谓上,也有不同的叫法。
譬如那天,和江澜一起劝说原丛荆拍戏的那位女制片人,片场的工作人员大都唤她总监制,她负责的是摄制工作的支出总预算。
还有负责电影拍摄完的后续工作的后期制片人,而和章序相熟的这位男制片人,更偏向协调各个部门的工作,不仅管理着场务、司机、厨师和茶水,还管财务。
可以说是片场的大管家。*
恰有一阵海风吹过来,裹挟着鱼生的鲜腥味和寿司醋的酸气,惹得尹棘胸口闷堵,喉咙也像卡了根刺,有些犯恶心。
她搞不懂,这位男制片人,为什么要如此直白地说出章序托他照顾她的事。
这话太容易让人误解。
在场的众人不免会去猜测,她和章序到底是什么关系。
四月春,天气湿热,昨夜下了一场暴雨,办公室很闷,空气浸着潮湿的水汽。
尹棘看到电脑右下角时间过了十二点,随手关掉桌面上的报表,揉了揉脖颈,白皙的面孔透露出几分疲态。
上个月有两个代账会计辞职,公司缺人得厉害,又不巧撞上最忙的季报。
一共六百多家公司,尹棘不得不帮忙一起报税,熬了两个通宵才勉强赶上。
还好总算要结束了。
尹棘拿过手机,准备点外卖。
微博忽然弹出一个话题。
#黑色情人节快乐,大家一人说一句对前任的祝福吧!#
尹棘一顿,不由自主点进去。
【不孕不育,后面那句你们懂。】
【死者为大,不提也罢。】
【让他无缝被衔接。】
【我在想他得梅毒好还是艾滋好。】
……
有一千多条评论,大多数比起祝福,更像诅咒。
尹棘微微晃神。
“尹经理,我年报报错税,钱已经扣了怎么办?”一个女生慌慌张张闯进来。
尹棘从手机屏幕中抬起头,“哪家公司?”
女生是新来的实习生,业务不熟练,让客户多扣了一万税。
尹棘过去看情况,只看了眼她的报表就发现问题所在,在电话里安抚客户,说下午会去税务局退税。
电话挂断,女生傻傻问:“还能退吗?”
尹棘让她改报表,收入成本都填错了,“数据没问题就会退。”
女生松口气,“那就好,差点以为要贷款上班了。”
“以后多注意点,被上面知道了会扣钱。”
尹棘嗓音细柔,即使不笑,给人的感觉也十分尹柔,仿佛能融化冰雪。
“好的好的。”
女生初来乍到,本来还有点怕她,现在完全不了,主要尹棘看起来很年轻,不比她大多少。
“您喜欢喝奶茶吗?我请客。”
“不用,谢谢。”尹棘说。
女生目送尹棘离开,久久未回神。
同事拍了下她的肩,“我都说了尹经理脾气很好不会骂你,你还不信。”
女生点点头,“她长这么漂亮,还以为很高冷,没想到声音这么软,她结婚了吗?”
“没有,听说陆总在追她。”
“真的假的?”
“嘘,只是小道消息。”
*
这么一耽搁,就已经一点了,来不及叫外卖,尹棘沉思片刻,打算泡杯咖啡吃膨化饼干凑合。
反正也不饿。
她刚洗干净杯子,嘭地一声,办公室的门被张宜推开。
“宝贝辛苦啦,我给你带了饭哦!”她笑着走进来。
尹棘看了她一眼,把杯子放回原位。
张宜道:“你怎么都不惊讶?”
尹棘道:“只有你进我办公室不敲门。”
“咱们这么熟,有什么见外的。”张宜说着把打包的饭盒给她,“刚刚在外面听你电话就没停过,中午都没时间吃饭吧?”
“季报太忙了,多少钱?”尹棘没跟她客气,她们是高中同学,认识有十年,对彼此的饮食忌口知根知底。
“没多少,不用。”张宜坐到沙发上,道。
尹棘打开饭盒,在心里估算价格,微信转给她,张宜看到了,懒得收,比起这点钱,她对另一件事更感兴趣。
她看着已经开吃的尹棘,好奇道:“你和陆总进展到哪一步了?”
尹棘呛了下,“怎么连你也乱说。”
“有人说看到陆总情人节送你玫瑰花,传得有鼻子有眼的。”
“是真的。”尹棘垂眼看着红烧茄子,筷子轻轻戳了戳米饭,“不过我拒绝了。”
“好歹试着接触看看嘛。”
这个结果没有出乎张宜的意料,仍旧惋惜,这些年尹棘拒绝过的男人数不胜数,其中不乏条件好的。
“陆总又帅又有钱,钻石王老五,你有哪里不满?”
尹棘:“不是他的问题,只是单纯没感觉。”
张宜看了她半晌,突然道:“你是不是还忘不了秦晓?”
太久没想起这个名字,尹棘怔了一下。
“也正常,当年你们从高中谈到大学,多少人羡慕不来。”张宜当她默认,“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们怎么分手的,问你也不说。”
尹棘淡淡一笑,“都过去了。”
张宜看她没反应,心里开始没底,犹豫着道:“其实,你从香港回来后,秦晓联系过我好几次,问你的联系方式,昨天他又来问,我看他这么执着……”
张宜在尹棘的注视下,声音越来越小,“就给了。”
尹棘无奈:“你”
“你们以前感情那么好,我还以为你不谈恋爱是在等他。”张宜讨饶。
尹棘轻轻叹气,“有没有可能,我大学谈过不止他一个。”
张宜一愣,正要细问,尹棘手机响了。
尹棘看了眼来电显示,很快接起。
“喂,妈妈。”
尹母语气又愁又气,“女儿,怎么办?这冷静期才过一半,你爸又反悔了,还要我们拿出五十万才肯离,简直是个无赖!”
尹棘皱起眉头,几秒后松开,道:“那就起诉离婚吧。”
尹母:“可是”
“妈,我们已经让步够多了。”
尹棘声音轻,却坚定,“他炒股背了几百万的债,我们为了能安稳离婚,给他还了一百万,还把家里房子给他,现在他还不知足。”
她缓缓说:“从法律上来说,他本该净身出户,一分钱都拿不到。”
见尹棘挂了电话,张宜才开口:“又是你爸的事?”
尹棘轻嗯一声。
张宜不知该说什么好,“我就想不明白,之前你在香港的会计事务所做得好好的,工资是这里的好多倍,干嘛不把你妈接过去远离你爸呀?”
“发生了很多事,那边待不下去了。”尹棘略过起因,道:“比起那个,你有认识的律师吗?”
张宜转了转眼珠,“我记得陆总有,你可以问问他。”
“还是算了。”尹棘开始在手机上搜律师事务所,“我犯不着为这点事欠人情。”
“这算什么人情,只是帮个小忙而已。”
“单纯。”尹棘笑,“现在社会上,除了父母,没有谁会无缘无故对你好。”
她顿了一下,又道:“不求回报对我好的人,我只遇到过一个。”
“秦晓?”
“不是。”
午休结束,张宜走了,她是销售,也忙得很。
尹棘重新打开报表,早已看习惯的数字此刻变得陌生,眼前像是隔着一层透明纱,明明能看清,可进不到脑子里。
每次提到感情话题,她总是无法避免地想起那个人。
他的怀抱干净清冽,像冬日消融的新雪,味道很好闻。
尹棘很喜欢抱着他,脸往他胸口蹭。
他在外人面前,总是很冷淡,有种游离世界之外的疏离感,可唯独对着她,会普通地笑,眼神尹柔,透着纵容。
手机振动了两下,尹棘从回忆中抽离,看向手机,屏幕还停留在微博界面,那个话题已经评论过万。
尹棘看了很久,慢慢评论一句。
【愿他平安喜乐,前程似锦。】
*
张宜嘴上让尹棘找陆总,实际上下午就发了朋友圈问有没有人是律师,还挨个去问沾了边的好友。
她人脉广,不到一小时就有消息,张宜看到后马上给尹棘发微信,说她有个朋友正好是律师,要她们下班去律所一趟。
尹棘回复得很快:【没问题,哪家律所呀?】
张宜卖了个关子:【你去了就知道了。】
张宜有车,下班直接开车带尹棘过去。
尹棘坐在副驾驶,看着窗外飞快倒退的街景,虽然她在沪市还没住多久,但也认得出这是开往市中心的方向。
她看向张宜,“律所在市中心?”
张宜嗯哼了声,“金茂天城。”
“……”
尹棘看着她,一字一句问:“你说的律所,不会是虹峰吧?”
张宜:“哇,你竟然知道。”
“沪市顶级律所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尹棘越想越荒唐,给气笑了,“我只是打一个离婚官司,你让我找虹峰?就算打赢了,分的钱都不够律师费。”
“熟人肯定会打个折什么的。”
张宜嘿嘿笑,“就算没成,去见见世面也好啊,那可是虹峰耶,我在职场综艺节目里见到过,好多帅哥。”
尹棘没有兴趣,不过去看看也没损失,便没说什么。
*
虹峰总部在金茂天城5号楼,20到25层都是办公区,光律师就有一百多人。
张宜把车开进停车场,很大,但位置不多,她们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张宜正要停,这时,一辆鲜红的车紧贴着开过去把车位抢了。
车身摇晃,尹棘抓紧安全带,望向那辆车,玛莎拉蒂的车标十分抢眼。
尹棘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张宜开门下车,气冲冲敲了敲玛莎拉蒂的车窗。
“你会不会开车啊,都刮到我的车了!”
不久后,一个红裙女人缓缓从车里出来,很高,瘦白,脖间系着丝巾,脚下是细高跟,妆容服饰都散发着贵气。
女人不耐烦地看着张宜,“自己技术不好怪谁,让开,我赶时间。”
张宜看到她肘间挎着的lv包,一下哑了火。
尹棘也下了车,先是抬头看了看周围,才对女人道:“这里到处是监控,应该有拍到你刚刚擦边撞过来的一幕,如果有异议,我们等警察过来处理?”
女人听到她要报警,嫌麻烦地啧了声,“算了,就当我被讹了,多少钱,我转你就是。”
张宜说:“一百。”
女人眼都不眨地把钱扔给她,语气嫌恶,“晦气。”
等她走远,张宜才小声道:“我才晦气呢,有钱人了不起啊。”
尹棘见她走进写字楼,道:“她进金茂了。”
张宜:“希望她不是来找律师,我可不想再碰到她。”
两人收拾一番也过去了,有张宜这层关系,她们畅通无阻坐电梯到了25楼。
张宜对尹棘道:“你在大厅等我一下,我去找朋友。”
“好。”
尹棘大致扫了眼公司环境,只能说虹峰不愧是大律所,干净敞亮,工位很多,门口还有零食架和饮料机。
尹棘在沙发上没坐多久就有人过来问来意,加上四周打量的视线太多,她有点吃不消,拿上包去外面等。
走廊没开灯,光线有些昏暗。
尹棘无聊踱步,低头踩自己影子,打发时间。
“原律师,你为什么删我微信?”
一道尖锐的女声传来。
尹棘脚步顿住,看过去。
前方有两个人,女人身着眼熟的红裙,正是刚刚开豪车的女人。
男人背着光,穿着黑色西装西裤,阴影下面容模糊。
他懒散倚靠在墙上,指间夹着烟,火星明灭,烟雾袅袅,他垂着头,一句话都没说,漫不经心拨弄打火机,态度无动于衷近乎漠然。
金属质感的咔嚓声,有一下没一下响在空气里,在暗色调光影的渲染下,让气氛无端多了几分紧张的暧昧。
女人似乎很委屈,语气和在停车场时的盛气凌人截然不同,尾音细嗲,“我砸那么多钱请你打官司,你至于连个追求的机会都不给我吗?”
感情纠纷么,尹棘垂下眼,正要离开,听到男人终于开口:
“抱歉。”
他声音很平,有种无机质的磁性。
就两个字,让尹棘表情空白了几秒,抬起头。
离得远,他长得高又低着头,大片阴影落在他身上,瘦削的轮廓浸着几分清冷。
尹棘眼都盯酸了,始终无法看清他的全貌。
似有若无的烟味飘来。
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像是察觉到第三人的视线,原丛荆微微抬起头,朝她的方向掀了下眼皮。
毫无防备,他们视线不偏不倚撞上。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尹棘脚钉在原地,远远看着他,不知做何表情。
和她相比,原丛荆几乎没反应,目光从她脸上冷淡移开,不带任何情绪。
或许是她的主动,挑动到他。
男人呼吸骤然变深,吻她的力度也重了几分,直到尹棘又感到呼吸困难,再次伸手,朝他腰间掐了掐。
他终于松开她,无奈地失笑,嗓音喑哑又低沉:“水做的吗?越亲眼泪越多。”
尹棘哽咽着,刚要回答他。
她是泪失禁了,不是她自己想哭的,但艰涩地开了口,却发出一声透着哭腔的颤音。
听上去更可怜了。
“丸丸。”男人粗粝又温热的指腹,覆在她眼角,胡乱地帮她拭去泪水,像在哄着她说话,“我不该说你笨。”
原丛荆又低头,在她额心印了个浅淡的吻:“你可以任性,我也喜欢你偶尔使使小性子,再朝我发发脾气。”
“但你不能在我面前这样哭。”
尹棘呼吸轻滞,听见他嗓音透着浓得化不开的怜惜和纵溺,轻声低叹:“我真的受不了。”
第 58 章 主权
套房的飘窗,被风雨吹开。
冷彻的湿气,大股大股地涌进室内,男人的怀抱却温暖又有力,足以帮她抵御住外界的全部寒意,尹棘纤薄的后背和他紧紧相贴,仿佛都能听见,那道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声。
但他越是温柔地哄她,她泪腺的酸涨感就越强烈。
原丛荆不再试图用亲吻来平抚她的情绪,在尹棘无助地埋下脑袋,任由泪水淌落时,他也微微俯身,偏过头,沉默地观察起她的表情,好像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
只好温声说:“丸丸,你看看我。”
“看看我。”男人的气息渐弱,只能不停地用额前的碎发,反反复复地蹭着她的脸颊,用央求的口吻又说,“看看我,好不好?”
尹棘坐在他的腿上,用手掩唇。
她缓缓转过头,在迎上那道关切的目光后,心脏又是紧紧一缩,刀绞般的疼痛自它最脆弱的要害处,顷刻扩散开来。
尹棘一怔,“你确定?”
伍玲摇头,“我和朋友在学校菜馆吃饭,结账时,楚弥抓着原丛荆的手臂进来,我惊呆了,立刻告诉颜月,没想到她变成这样。”
“菜馆当时挺多学生在,到处在传他俩在一起了。”
伍玲说着,颜月突然咳嗽起来,声音都哑了,伍玲连忙回去哄人。
尹棘没过去,握着手机,慢慢拉开椅子坐下。
原丛荆的微信突然变得烫手起来。
她沉思片刻,决定不推给颜月了,怕会起反效果。
尹棘没有给原丛荆备注,直接息屏手机,从背包里拿出微积分作业,草稿纸,以及笔,并戴上降噪耳机。
颜月非常要面子,伍玲说破了嘴,都不肯从胳膊里抬头。
不久后,隔壁寝来了个女生,和颜月关系不错。
她说原丛荆和楚弥不一定是情侣,有人扒出楚弥多张照片,每一张,她都和不同的男人有说有笑。
海王本王。
她一句话顶伍玲十句话,颜月这才抬头,破涕为笑,道:
“抱歉,让你们担心了,其实我本来就觉得他们不可能,吃个饭而已,不代表什么。”
“我只是,没想到他们真的认识,还很熟的样子,越想越难受,情绪就控制不住了。”
“现在已经好多了。”
伍玲松了口气,“你能想开就好。”
三人聊起来。
尹棘没听清她们说什么,注意力都在题目上,在草稿上计算过程。
她挺喜欢数学,成绩也不错,如果不是生物化学拖后腿,当初就去读理科了。
“你们谁是寝室长?”
议论声一停,尹棘停笔,看到辅导员站在门口。
伍玲道:“我们没选寝室长。”
辅导员打量她们一阵,突然指了指尹棘,“你和我出来下。”
尹棘乖乖哦了声。
宿舍外。
辅导员开门见山问:“你们宿舍的楚弥昨晚回来了没有?”
尹棘垂眼看着地,道:“我昨晚很早就睡了,不清楚。”
“一个大活人回没回来你不知道?”
“睡得熟。”
辅导员看着她,突然笑了声,“知道我为什么单独叫你出来吗?”
“因为你最不会说谎。”
“……”
“你替她瞒着也许是好心,但这会害了她,她要是发生危险谁负责,是你,是我,还是学校?”
见尹棘不出声,辅导员缓了缓气,“以后,她晚上不回来,你第一时间告诉我,宿管不会每天查寝,你们做室友的多留意一些。”
尹棘轻声应了。
身上多了一个重担,尹棘开始留意楚弥的动向。
好在她今天很早就回来了,心情还很不错,丝毫没受到谣言的影响,洗澡时还哼着小曲。
尹棘想象中的世界大战也没有爆发,颜月可能是不想看见楚弥,吃完晚饭早早拉着伍玲去隔壁寝玩。
整间宿舍,难得就她们两个人在。
尹棘预习会计学原理,一晃神的功夫,楚弥擦着头发从浴室里走出来。
她高挑纤细,腿很长,穿着黑色吊带睡裙,布料少,大片肌肤露在外面,白得像瓷釉。
沁鼻的玫瑰香飘来,尹棘抬起头,道:“楚弥,我有话对你说。”
“什么。”楚弥懒懒掀起眼皮,嗓音粘腻。
她转身的刹那,颈部到胸大片吻痕完全暴露在尹棘视线中,红得醒目。
尹棘想说的话卡在喉咙里。
楚弥见她不自在地移开视线,眉梢微挑,故意靠近让她看得更清楚,“说什么,分享做.爱经验?”
语塞半晌,尹棘说不是。
楚弥看她耳根红透,笑了,“你不是有男朋友吗,怎么还这么纯情啊。”
“我和他没到那步。”尹棘不想聊这个,快速把辅导员的话复述一遍。
“所以你以后别再旷课和夜不归宿了。”
楚弥危险眯起眼,“所以,你的意思是,我要再犯,你就去打小报告?”
尹棘顿了下,道:“没错。”
“……”
可能没想到她这么实诚,楚弥难得噎了下。
尹棘敛睫不看她,脸忽然微微一疼,疑惑抬起眼。
楚弥捏着她的脸颊,好暇以整地笑,“你就不怕我对你怎么样?”
手感真好,嫩滑得像豆腐,楚弥本来只是吓唬她,结果舍不得放手了。
尹棘偏头躲开,可她的手也跟着,躲不了,只好这样说话:“是老师让我这么做的。”
就没见过这么乖的,楚弥放开她离开,“行了我知道了,我心情好会多回来几次的,随你告不告。”
*
不知是不是尹棘好学生气质太重,她从小就深受老师喜欢和信任,初高中就是班长班干,到了大学也一眼被班主任看中,选为学习委员,帮忙收发作业传达老师的话。
班主任老李正好是他们会计学原理老师,一礼拜课很多,几乎每天都会见面。
一晃到了周一,下午有会计学小测,尹棘打铃前还在看书。
京大不像别的大学,平时考试多,任务重,老师抓得严,强调了很多次平时测试和期末分挂钩。
伍玲见尹棘没学到的地方都做了笔记,知道人家看归看,其实有把握得很,“阿棘,等下你写完了记得看我一眼。”
“做什么。”
“眨一下眼是A,两下是B。”伍玲挤眉弄眼。
尹棘道:“那多选题呢。”
“……”
和伍玲瞎聊时,尹棘忽然想起来,秦晓今天上午有解剖课,据说是他们班第一次做活体实验,解剖兔子。
秦晓前天和她打视频,说过这事,当时他情绪低迷,状态很不好。
趁老李还没来,尹棘给秦晓发微信。
【解剖课怎么样,你还好吗?】
一直到尹棘考完试,秦晓都没有回复。
*
南区,B栋教学楼,医学综合实验室。
离实验开始还有半小时,教室已经到了几十人,紧张换衣服做准备工作。
“秦晓,你确定要亲自操刀?要不还是让原丛荆来吧。”
说话的人,正是尹棘之前在食堂见过的女生,赵绮艳。
钱航也劝:“是啊,你还晕血,万一晕倒咋办,这关乎我们组的实验分,还是轨哥来吧。”
被点名的原丛荆置若罔闻,懒懒换上白大褂,他长得高体态好,即使安安静静一句话不说,落在他身上的视线一点没少。
原丛荆找到医用口罩和手套戴上,低头整理着即将要用到的仪器,漆黑碎发散落在他额前,睫毛细密修长,茶褐色瞳孔淡漠无波。
笼中的实验兔咕咕叫换,他脸上没有丝毫忐忑不忍。
这身白大褂穿在他身上,不仅不像医生,更像是一个冷血无情的杀手。
周围好多女生偷看他。
秦晓坚持道:“这些问题我已经克服了,让我来,拜托了。”
少年青涩的脸庞透着一股犟劲,赵绮艳看着他,问:“你以前就有点晕血,为什么非要读医?”
秦晓理所当然道:“我女朋友说医生很帅,希望将来嫁给医生。”
原丛荆半敛的长睫微动。
钱航无语,“十级恋爱脑说的就是你。”
全班笑起来,紧张的气氛散去一些,大家开始互相问学医的理由,钱航看原丛荆一言不发,好奇凑过去问:“轨哥,你为什么学医啊?”
原丛荆慢条斯理给手术刀消毒,道:“分数线到了。”
“……”
铃还没响教授就进来了,实验很快开始。
秦晓把兔子绑到手术台,先往它心脏注入空气,不知为什么,兔子没死成。
原丛荆观察了会儿,淡道:“用锤子。”
“太残忍了吧。”赵绮艳不忍心。
秦晓显然也这么觉得,继续注射空气。
与此同时,对面小组传来鼓掌声,有人喊道:“宋淮序牛逼。”
瞬间,数道目光集中过去。
一身白衣的少年俊美似妖,他眼睛微微弯起,手上动作却是截然相反的残暴,不急不缓把兔子各个部位的器官内脏取出来,刀功堪称完美。
教授看过后,宣布宋淮序小组最先完成实验,分也最高。
组里有个女生惊叹:“宋淮序好快啊,他那么尹柔,还以为会不敢下手呢。”
钱航道:“他尹柔个屁,做人不能看表象。”
宋淮序笑着走到原丛荆旁边,尹声道:“你们怎么还在第一步,要不要我帮忙?”
赵绮艳问宋淮序:“怎么帮?”
宋淮序道:“找到静脉刺进去,血喷出来不好处理,最好去水池弄。”
是个好办法,秦晓解开兔子束缚,要抱它去洗手池,结果一时没抓住,兔子弹起来,溅他一身血。
秦晓呼吸当场就急促起来,兔子猛地扑向赵绮艳,原丛荆及时抓住它的腿,冷静拿过锤子,狠敲它后脑。
兔子一下不动了。
原丛荆力很重,连敲两下,才结束。
鸦雀无声。
虽然不见血,但过程太粗暴。
只有宋淮序脸色无异,“这样很费力气,不如割喉。”
赵绮艳忍不住说:“它死的时候会不会很痛?”
原丛荆没理她,神色自若,拿刀拆解兔子的组织结构。
教授走过来道:“刚刚清轨的做法已经让兔子的痛苦降到最低了,锤第一下它就晕了,后面也感觉不到痛。”
“倒是淮序的做法才痛。”
宋淮序笑,“不好说,我刀很快的。”
操刀人变成原丛荆后,他们这组实验也很快结束。
秦晓脸色苍白,记录完后,去洗手间洗了把脸。
身边传来动静,他转头一看,原丛荆也过来了。
他垂着眼皮,缓缓摘去浸血手套,有种漫不经心的从容,拧开水龙头洗手。
尴尬,秦晓绞尽脑汁找话题,冰凉流动的水声中,听到原丛荆淡然开口:
“你不适合学医。”
*
尹棘提前考完试,离开教室。
秦晓没回信息,电话也打不通,她有点担心,去他上课的教学楼找他。
他们校区一个在北,一个在南,离很远,尹棘走在半路上,下课铃就响了,到的时候,天已半黑。
楼里学生进进出出,尹棘一边打电话,一边在楼下的树边等,差不多有半小时,她终于看到秦晓的身影从教学楼出来。
尹棘心一松,正要过去,发现他身边还有一个女生,正是之前见过的女同学。
她脚步在原地顿住,这时秦晓正好回电话了。
静了几秒,尹棘接起来:“喂。”
声音无异常。
秦晓语气抱歉,“阿棘,我有点事,晚上不能和你去吃饭了,你在哪?我叫个外卖给你。”
尹棘看着他和那女生,平静问:“你有什么事?”
秦晓似乎很犹豫,道:“就,身体不舒服。”
“我知道了。”尹棘握紧手机,把目光收回来,“祝你早日康复,外卖就不用了。”
说完,她挂断电话,转身走了。
*
深秋,天黑得早,枫叶被风刮到地面,踩在上面,沙沙作响。
尹棘回过神时,已经快到宿舍了,天也完全黑了。
她应该先去食堂吃饭才对。
可完全没胃口,还有点恶心,想吐。
尹棘埋着头,心不在焉往前走,突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叫她。
“尹棘。”
清冷的语调,听不出起伏。
尹棘一怔,抬起头看去。
原丛荆倚靠在路灯旁,薄灰粗毛线衣,整个人快要和阴影融为一体,晦暗得不像医学生。
他指间夹着根烟,瘦削的轮廓浸泡在夜色里,影子被拉长。
“你叫我?”尹棘不确定问。
“嗯。”原丛荆掐灭烟,长腿跨出阴影,走到她面前。
可能被风吹久了,他头发有点乱,嗓子也哑。
“楚弥在宿舍没?”
尹棘说:“不知道。”
原丛荆似乎无所谓,把拎在手里的礼品袋给她,“帮我把这个给她。”
尹棘看包装,就知道是巧克力大福,因为她也喜欢吃,还是她常去的那家店。
“好。”她应。
橘色灯洒下,女生五官柔美,反应甚淡。
原丛荆看了她一阵,睫羽下压盖住眼,低声道:“没事了,回去吧。”
尹棘点点头,本来都要转身走了,想起了什么,迟疑开口:“你们以后出去约会,能不能尽量早点回来?”
原丛荆眉微挑:“嗯?”
这个礼拜,楚弥又有两天不在,辅导员天天和尹棘打听。
尹棘想到楚弥身上那些痕迹,语气越发轻:
“就是,你别总带楚弥出去过夜。”
空气凝固住。
过了大概五六秒,原丛荆冷静道:
“楚弥是我表妹。”
原丛荆的眼神转冷。
终于搞懂尹棘如此难过的原因,倒不是还在念着和那人的旧情,而是章序这么做完,所有人都会怀疑她是靠着桃色关系上位。
章序这个烂人可能真的有些毛病,送的餐食竟然还是日料,尹棘和沈谅的冲突就是在日料店里,这之后,她被迫卷入纠纷,被沈谅的粉丝辱骂,人肉,甚至影响到了舞团的工作。
而章序却在他父亲的庇护下,完美隐身。
他的忍耐度真的不高。
更不可能容忍,那个男人一直触犯他的底线。
“宣誓主权?”男人嗓音透出的戾气浓得迫人,他轻嗤一声,讽声又说:“他也配。”
第 59 章 烟花
清晨,京市的天空阴云密布。
电影《西贡往事》前日刚杀青,章序也有快两个月,没回壹号院的家。
他走进客厅,没去开灯,借着自然的光线,打开暗格,略微低眼,看向水草飘摇的鱼缸。
发现豢养多年的那条清道夫,就像根僵直的树枝,沉在水底,鱼身已经透出腐烂的迹象,甚至露出了白森森的骨架。
章序不满地噙出一丝冷笑。
养清道夫,就是为了图方便,因为它只靠吸噬浴缸里的微生物就能存活。
没想到,它竟然这么没用,还是死了。
“???”
段锐迷惑极了,心想原丛荆今天怎么肯去食堂了,还记得开学第一天,这哥在食堂的三鲜面里吃出钢丝球,还说过——“食堂狗都不去。”
十分钟后,段锐明白了。
“你个狗逼!昨晚上就把我丢小卖部,去给人送水!”
“今天又把我骗来食堂,就为了看你同桌是吧!”
段锐挤在长长的充卡队伍里,简直想一脚把原丛荆踹死。
原丛荆根本懒得理,正忙着呢。
队伍前面,两小姑娘手挽手。
“好穷好穷好穷!上荆期才充的钱,这么快就没了!”何田田哀叹。
“我也。”尹荆正盘算着如何少花钱,虽然有了一荆期的饭钱,但一想到日后的困境,她还是想给尹爸爸尹妈妈省点钱。
思绪突然被一道声音打断。
“诶,那不是陈泽!”何田田指着一个方向说。
尹荆顺着看去,陈泽正拎着打包好的早餐出食堂。
何田田一拍脑袋:“我想起来了!上次帮陈泽刷了一碗担担面,他钱还没还我!”
这一说,尹荆也想起来了:“我也帮他刷过好几次,还有带早餐,借笔芯……都没还。”
“……”
尹荆有被自己无语到。
好气啊,前世自己真是人傻钱多。
“啊?”何田田震惊,“他也朝你借钱不还?”
尹荆撇撇嘴:“你跟他都不熟,他都朝你借过,说不定还有更多女生。”
“没想到他是这种人。”何田田眉一皱。
尹荆想起前世重重:“所以不要给任何人加光环。”
“你说他是不是忘了。”何田田看着陈泽的背影从食堂大门消失,又犹疑。
“一次两次还可能是忘了,这么多次就是故意的。”尹荆觉得陈泽人品也就那样了。
“嗐,算了,下次不借他了。”何田田叹气。
“你不打算要回来了?”尹荆挑眉。
“就几块钱。”何田田不好意思小声说。
“几块钱也是钱。”尹荆把何田田手一拉,“我跟你一起去。”
何田田眼中闪出类似坚定的光。
尹荆双眸一亮,掠过一计:“决不能让他再骗更多女生。”
由于实在太缺钱,尹荆现在的准则就是——
你可以骗我感情,但不能骗我钱,因为感情我是没有的,但钱我是真有。
而陈泽,前世不光骗了她感情,还骗了她钱。
罪无可恕-
十分钟后。
高二八班教室里正吵吵嚷嚷,说话的说话,吃饭的吃饭,补作业的补作业……
突然窗边——
“陈泽还钱!”
这一声,差点把窗边补觉的同学耳朵震聋,小同学脑子嗡嗡的,迷迷糊糊抬起头,惺惺忪忪的睡眼缓缓清晰——
一高挺丰满的少女直立窗边,神情坚毅,另一瘦小的少女拉着她的手,躲在她后面。
班上所有人瞬间齐齐看过来,又齐齐朝陈泽看去。
陈泽脸上的表情青一阵白一阵,他刚看到尹荆出现在窗边,以为尹荆又是来讨好他的,昨天的情况不过是意外,没想到……
这么多人看着,陈泽还是要维持自己一贯的良好形象,立马稳住神色,起身往教室外走去。
“有什么事吗?”
尹荆目光冷漠,声音四平八稳:“以前的就算了,上周三早上我在食堂帮你刷了一碗杂酱面八块,上周四大课间我帮你带过一瓶矿泉水两块,上周五晚饭在超市我帮你付了一盒奥利奥六块九,给你抹个零,一共十六,请你还钱。”
“就十六?”陈泽快气死了,为了十六块钱,冲到他班上来,让所有人都知道他陈泽欠钱不还?
陈泽越想越气不打一出来,冷冷道:“你回去吧,我等下手机转你。”
“等等,还有。”尹荆又转身,把何田田拎出来,“何田田,你说。”
何田田刚刚还有点怕。
可现在,不光尹荆给她打了头。
走廊上早就围满了看戏的同学,厕所旁假装打水的,一旁走廊假装说话的,甚至还有明目张胆从窗户探出脑袋的。
她再不出来也太不够意思了。
何田田抬头直直看向陈泽:“上周六早上我在食堂帮你刷了碗八块钱担担面,请你还钱。”
顿时,走廊上的议论声压都压不住。
“我去,牛逼啊,上周三开的学,周三杂酱面,周四矿泉水,周五奥利奥,周六担担面,打卡似的,一天不落啊。”
“我怀疑他去食堂从来不充卡的。”
简直像受害者相认现场。
“服了,我今早刚帮他刷了馄饨!”
“还有我还有我,昨天帮他带的八宝粥还没还!”
讨伐声阵阵。
“专找女生借是吧!”
“陈泽还钱!”
陈泽脸色瞬间十分不好看,都这样了还能稳住那心理素质真不是一般强,可惜陈泽没有。
尹荆其实有预料到这个结果,因为前世真出过这档子事,现在只是提前爆出来罢了,又冷冷说:“你的人品有目共睹,我想还是现场清算比较好。”
意思是要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钱还清。
事已至此,这么多人看着,陈泽也不好当场发作,只能忍气吞声回教室拿了钱出来。
还给何田田八块,还给尹荆十七,陈泽本以为事情可以就此结束。
“等等。”尹荆从口袋取出一枚一角硬币,冷漠又不失礼貌递给陈泽,接着拉着何田田转身就走,“不欠你的。”
这事儿实在干的太漂亮。
从始至终叙述平静,不带情绪,疏离有礼,抹零但不多拿一分,挑不出一点错。
陈泽快气疯了,正要回教室喝口水冷静冷静。
谁料一群女生早就堵在了一旁。
“陈泽你是不是觉得女生好欺负。”
“真以为自己能刷脸吃饭啊?”
“以前真是瞎了眼没发现你居然是这种人。”
“你上学期朝我借的二十块钱打算什么时候还。”
……
此时后续还在网上建起【陈泽还钱!】高楼。
人终会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走廊一侧。
段锐快笑疯了:“就四个字,尹荆牛逼!”
原丛荆吊儿郎当吸着豆奶,眼中笑意盎然:“走啦。”-
回到教室。
原丛荆松松拧开笔帽,懒洋洋挑眉看向一旁:“你很缺钱?”
尹荆正埋头写题:“没。”
原丛荆眉又是一挑:“跟家里闹矛盾零花钱断了?”
“没。”
“那你——”原丛荆实在不解。
“打听这么清楚。”尹荆直接打断,转头冷冷看他,“大少爷你要扶贫?”
原丛荆噎了会儿,说完:“那你为了十六块钱这么大动干戈。”
“不是因为十六块钱。”尹荆神色平静,“而是如果连我自己都不维护自己的权益,那我还能依靠谁。”
“……”
虽然但是,还不是为了十六块钱的个人权益。
这一两天观察下来,这姑娘总是表现出很强势的样子,任何事情都是自己去硬刚。
很独立,也不愿接受任何人的帮助。
想到这。
原丛荆眸光不由起了变化,决定说点别的。
“早餐的小笼包好吃吗?”少年又摆出那副懒洋洋的姿态。
“你怎么知道我早上吃的小笼包?”尹荆一愣。
“在食堂正好看到了。”原丛荆神色不变,语气淡淡。
“你居然会去食堂?”尹荆眉一蹙,记得这位哥前世从不去食堂的,不压榨段锐给带早饭就算不错了。
“嗯。”少年漫不经心点点头。
尹荆了然,点点头:“我还以为你跟踪我呢。”
原丛荆:“……”
沉默了会。
原丛荆又问:“今天怎么想起跟何田田一起去食堂了?”
尹荆答:“何田田我室友。”
室友?
一提起这个,原丛荆倒想起来了——
“你小名叫葵葵?”
尹荆内心一惊,立马抬头去看:“你怎么知道的?”
少年挑着那双桃花眼,笑意懒洋洋:“昨天晚上路过你寝室楼下,不慎听到的。”
“那可真是好‘不慎’呢。”尹荆挑唇一笑。
“……”原丛荆瞬间笑容消失,觉得尹荆的讽刺能力再没人能比得过,总能时不时刺一下,让人霎时沉默。
原丛荆面无表情地抿了下唇,片刻,才问:“哪个字?”
尹荆一笑:“青青园中葵。”
“朝露待日晞。”少年微微挑起眼尾,深邃浓郁的双眸中蕴着无限明亮。
那一刻,窗外的光好像真的全部涌了进来,空气中是微湿的寒露气息,而温度又舒适的暖洋洋,天边七八点钟的太阳将要升起。
少年穿着纯洁的校服逆在光里,模样实在干净美好。
尹荆不由微微眯起眼,似乎不敢直视。
然而还是在这天光中,四目相对。
安静良久,不知是在留恋天光正好,还是少年美好。
“你知道这首诗的最后一句是什么吗?”尹荆突然说。
“嗯?”少年眉微挑。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尹荆一本正经。
“……”原丛荆抿唇,为什么每次都这样,破坏氛围。
“好好学习吧少年。”尹荆说完,又转身抬笔写题。
上课铃也打响了-
自习课时,班主任进来说了月考的事。
月考嘛,不稀奇,月月考,习惯就好。
然而班主任一走出教室,立马就起了讨论声。
好半天,都不消停,反而愈演愈烈。
妈的,又不是第一次月考,有什么好讨论的。
这么大个人,上十几年学了,一点自觉性都没有。
尹荆本来思路卡壳就烦,耳边嘈杂声不断更是心头火直冒。
等写完最后一行解题步骤,她猛地把笔往桌上一摔。
“嘭——”
“别吵了!”
第一个受害的是原丛荆。
正阖眼小寐呢,耳边就是猛地一跳。
全班人都惊着了,一见是尹荆,硬刚过李秋雅塑料姐妹团和陈泽的女人,自觉噤声。
教室里本来可以就此安静。
偏偏黎梦正和一旁人聊的火热,昨天又跟尹荆结过梁子,就很不爽,立马尖刻着声音阴阳怪气。
“哟,打扰您学习了,您这么努力,是要考全校第一吗?”
“对啊。”尹荆眉轻蔑一挑,不知是意气上涌,还是被气笑了,语气极为狂妄,“不是有手就行。”
“你家用的什么垃圾袋,告诉下我呗。”黎梦也笑了,觉得自己这辈子从来没听过这么好笑的笑话,“这么能装。”
全班人都懵了,一声都不敢吱,但看那惶惑的表情,空中仿佛飘过无数条心声。
【???发生了什么,怎么一个不留神,尹荆和黎梦又干起来了?】
【黎梦怎么敢的啊?忘记昨天的事儿了吗?坐等打脸。】
【可尹荆说要考全校第一诶,确实,就是……难评。】
【记得上学期最后一次考试,尹荆排名全班倒数第十五,别问我为什么知道的,问就是我是倒数第十六。】
【这这这……难度确实有亿丢丢大。】
【黎梦这回要赢了?】
原丛荆也是一惊,微微仰着头去看尹荆,内心不由高看几眼。
其实能说出这话,能有这志向,不管能不能成真,在心态上就胜过许多人。
尹荆已然站起来与黎梦对峙。
她一下下掂着笔,姿态随意,看向黎梦的神情,又是绝对的高傲与骄肆。
声音也坚定清晰。
“赌什么?”
刚刚还是嘴战,没想到一下子上升为赌注。
黎梦内心不由一紧,但一想到尹荆绝考不到全校第一,自己绝对会赢,又升起无限自信,然而提出的赌注,似乎对道歉有着强烈的执着。
“如果我赢了,我要你对我,对罗雨晴,对昨天的事,下跪磕一个,道歉。”
【道歉是救过黎梦的命吗?】
【黎梦是罗雨晴她妈吗什么好事都捎上她。】
【哈哈哈哈哈救命真的有点过分啊,下跪磕头道歉,这时什么狗血剧戏码哈哈哈哈哈——】
原丛荆看向尹荆的目光里不由闪过担忧。
要真对黎梦对罗雨晴对昨天那破事下跪磕头道歉,这姑娘不得,哭到教室发洪水……
咳咳,提前准备好纸巾。
尹荆真的很想笑,被黎梦幼稚到的,然而极力忍住,唇间挑出一抹戏谑:“我没那么过分,你叫我声爹就行了。”
【攻击性不高,侮辱性极强!】
【社会我尹姐,人狠路子野!】
【哈哈哈哈哈这比黎梦那个好玩多了!】
【真的很难想象那个场景哈哈哈哈哈哈——】
赌注就此定下。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好期待月考啊明天就月考吧啊啊啊啊啊!】
【月考赌场月考赌场!买定离手买定离手!】-
然后这一整天。
每次下课。
尹荆要出去丢垃圾。
原丛荆懒洋洋把手一伸:“我去,你学。”
尹荆要下楼去小卖部买笔芯。
原丛荆吊儿郎当站起身,双手插兜漫不经心:“我去,你学。”
尹荆要去走廊上倒水。
原丛荆一把将水杯拎起来,一下就走出好几步远:“我去,你学。”
又一次下课。
尹荆捏起包纸起身。
原丛荆又一下挡在她面前:“又是要干什么,我去就好,你好好学习。”
“……”尹荆沉默片刻,“你是想被当成变态抓起来吗?”
原丛荆一怔:“啊?”
尹荆抿唇看着他:“我去上厕所。”
原丛荆立马让开:“……”
等到回来。
尹荆终于忍不住问:“你今天这是犯了什么病?”
谁料那少年单手支脸垂着眼,第一次露出类似唉声叹气的表情。
“你要考太差,我会很没有面子。”
【To WanWan.】
致丸丸。
游到海边后。
尹棘的肺叶仍有缺氧感,她弓着背,双手撑膝,四处搜寻着那人的身影,直到被一道熟悉的目光攫获住,她心脏突然猛跳,清爽的海风,也平息不了越来越压抑不住的悸动。
是十七岁,就已经喜欢上的人啊。
第 60 章 私人飞机
电影杀青后。
尹棘便给陈芮放了短假,正巧《晴海焰火》的片酬刚到账,得知她想去海南玩,尹棘干脆给陈芮往返的机票都升了头等舱。
坐晚班飞机,离开涟市前,陈芮还兴高采烈地感慨道,尹棘这种领导最好了,对待打工人,就得用真金白银的企业文化。
尹棘则于次日返京。
上午九点,她和原丛荆抵达机场,两个人从贵宾休息区待了大概十分钟,便从公务机专用通道,乘坐考斯特豪华摆渡车,前往那架由波音767号改装的私人飞机。
下车,经过飞机巨大的引擎罩时。
尹棘看向透着压迫感的风扇状涡轮,有些出神,不免惊叹道:“好大啊,我以为私人飞机的机型,会小很多呢。”
这时她已走到扶梯处。
等收回视线,却发现,男人没有先她登机,而是笔直地站在第二级台阶。
户外三十七度高温,小姑娘的身体却凉得像刚从冷藏室出来。
她缩成了个球,手指捂着脸,浑身都在发抖,乱糟糟的发尾颤出虚影。
她翕张着嘴,目光空然不断碎念着什么,整个人像魔怔了。
原丛荆蹲下来,眼神愈深。
他握着她胳膊,稍微拉开她自我封锁的黑暗空间,再次开口:“尹棘。”
尹棘眨眼,一串豆大的泪啪嗒掉在他胳膊上,在原丛荆的皮肤中化开一片温热。
她眼神变动些许,三秒后,崩溃地抽噎出声,五官几乎都皱在一块,压抑又绷不住的哭腔像琉璃娃娃碎掉的瞬间。
尹棘开始不止地挣扎,任由绳索将皮肤磨出血痕,小腿乱蹬:“别碰我你!不许看我,谁也别看我!别逼我,逼我……我杀了你们,我全杀了你们……”
她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原丛荆眉头持续下压,从旁边的储水塑料桶里,舀了一大勺凉水,一挥手——
“哗——”泼了尹棘满脸。
凉水打透了她,像卷着风的骇浪,把尹棘从晦涩的过去推回现实。
水顺着五官往下淌成串,湿发贴着脸蛋,尹棘咳嗽两声,扬着湿漉漉的眼,缓缓抬头。
泪洗过的视线还模糊着,她用眨动拨开云雾,目光晃晃悠悠,最终对准他左侧那缺了一小角的耳垂。
记忆深处某盏蒙了灰的灯像突然充满了油芯儿,碰上嚓的一点火光——它倏尔耀眼。
尹棘桃花眼一点点扩圆成桃核,逐渐渡上不敢相信的情愫,最终撞上原丛荆那漆黑有力的目光。
…………
带着痛的记忆,要么被铭记成过敏原,要么就会被神经系统有意地藏进角落。
毕竟逃避疼痛,是情感动物的本能。
尹棘想起了那个冬天,那次绝望又胆大的出逃。
记忆溯源回到韩桥村,一日又一日的无声骚扰叠加着压抑她的心。
不知从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端着盆出门倒脏水时,那些站在路边的男短工就会默契地看向她的低下的领口,屁股,腰,腿,还有露在外面的白皙皮肤。
对上那些目光的瞬间,尹棘吓得捂住因俯身自然下垂的衣领,没接住盆,溅了一地污浊……
15岁的女孩没那么明白,但她清楚,心里不舒服,就是不对的。
她不想再去村子里的公共浴池了,可是每次刚提一两个字,奶奶就会驳回。
“咱们家没有那个地方弄洗澡的地儿了,院子里给你搭?多冷啊,还要买热水器,你妹都能忍,怎么就不能凑合一下啊,棘棘,懂事啊。”
尹棘把嘴唇咬得发白,揪着衣服揪到手指痛:“可是,那里,连男女澡室都不分……他们,他们总是,总是从门缝看……”
“不都是单间单间的洗嘛!又没让你跟那些男人一块洗,来,帮我给你爸翻个身。”
“下次说话大声点,这年纪一大,耳朵是越来越笨,哎……”
之后,同住一个小巷里,总是帮他们家忙的邻居男人逐渐没了分寸感。
他知道她家里情况,妹妹上学住宿,奶奶出去做工,家里除了她只有一个躺在床上连意识都没有的植物人父亲,于是,他开始犯进。
一开始是搭话骚扰,后来总跟在她身边假意帮忙,再后来,甚至要在家里没有大人的时候踏进她的房门,借着帮忙送东西的由头对她动手动脚。
非要她抱着家里座机威胁他自己要报警,他才肯退后,退出她的房间。
尹棘本以为忍气吞声可以过去,直到那个男人在外打工的妻子带着莫须有的谣言气冲冲赶回来——就有了她后面三年无尽噩梦的画面。
…………
“这么小的孩子…家里没钱养了就找人嫁啊…”
“我看见了哦,那天,这女孩子叫人家丈夫进她家去,这两家不是住对门么。”
“哎哟,这像什么话……”
表情狰狞的女人戳着她肩胛,戳得她好疼。
“你家人怎么养你的!你学校老师就是这么教你勾引别人男人的是吗!”
尹棘节节后退,被所有人的目光鄙视,质疑。身心粉碎。
“我没有……我没有勾……”
她只是作为邻居表达谢意。
她只是因为最初在他帮忙的时候露了个笑脸,就成了蓄意勾引,成了他多日施行骚扰的通行证。
随着眼泪滑落,她被人绊倒,鬓颊被尖锐东西划破,鲜红的无助沁出来。
尹棘捂着流血的鬓角,随着控制不住的呕吐冲动,整个人决堤崩溃……
她一秒钟都无法再在这里待下去了,理智被全部抛弃,尹棘带着证件和钱跑出去,买了一张通往崇京市的车票。
她的家在这里,她无处可去。
爸爸说过,上了最好的大学,就等于瞧见了人生的转折点。
崇京大学是全国最好的大学,从这里毕业能找到最好的工作,以后都过好日子。
于是崇京大学,几乎是她人生唯一的盼头。
她答应爸爸了,一定会考上崇大给他争气。
可是现在,爸爸荆不过来,她也快撑不下去了。
绿皮火车里,她捂着还未结痂的伤口,闭紧嘴,无声哭得胸口都要裂开了。
列车有终点,她却不知道自己人生的目的地在哪。
她出生就在深渊里,好像怎么爬,都看不见光。
她一路哭得头脑发晕,灰心丧意地坐出租车来到崇京大学正门。
初三的冬天。
穿着单薄的她,身心带伤的她,站在自己梦寐的大学门口。
望着铁栏那边青春洋溢又自信结伴的青年男女,望着他们,尹棘却怎么,怎么都想象不出自己有朝一日在里面的模样。
绝望再度袭来,她终于放开声音,哭得撕心裂肺。
身上好冷,脸上一动就好疼,流下来的都不知道是血还是泪。
“哟喂,哪来的妹妹,怎么哭成这样儿了。”地道的京片子从她身旁传来。
尹棘偏头,模糊视线里瞧见是三四个男大学生路过。
“什么情况,”其中一个男生打量她,忍不住放温柔问:“小妹妹,你家哪儿的啊,怎么了?用不用我们帮你打电话给你家长?”
尹棘不想闹到异地派出所,使劲摇头,把眼泪胡乱擦干净。
她转身就要跑,结果又被拦下。
“哎哎哎,别跑,这么晚了再出点什么事儿。”男生看她没穿厚衣服,跟旁边舍友说:“别干看着啊,给件儿羽绒服啊,多冷啊人家。”
“我里面穿的半袖!哎,老原!你这羽绒服贵……哦不对,你这个厚,赶紧着啊。”
尹棘垂着目光,看见站在最后面的那道人影叹了口气,无奈地把自己身上的鹅绒大衣脱下来,扔给前面的。
然后,一件过于宽大的,带着体温的羽绒服被塞进她怀里。
热乎乎的,还有股好闻的清香。
有个男生靠近一看,吓得低呼:“哟,你这,你这脸怎么了!流血了都!”
“在哪儿受的伤啊,谁打你了?”
尹棘虚虚捂住伤口,偏身躲避,神色慌乱。
“这必须得送派出所了,还带着伤呢。”男生们商量着:“我跟女朋友约好了自习室了,怎么说,你们谁有空。”
“我得改我那狗屎毕业论文啊,忘了?教授明天让我交三稿呢,我不行。”
“老原,就你了,你是咱哥几个里最闲的。”
“你跟张朝给这妹妹送派出所里去呗。”
几个人影散去,摇曳的冷风里,那抹站在最远的,颀长的黑影逐渐走向她。
男性专属的气息靠近,尹棘还有些害怕,怯怯抬头,撞进他侧斜过来这一眼。
她终于想起来了,那个瞬间。
那个人有一双精致到难忘的丹凤眼,岑寂的,散漫含笑,探不到底。
路灯下,那个人印着月牙形伤疤的,缺了一小块的左耳垂格外荆目。
三年前的回忆碎成片,如今她也只记得他那件厚实温暖的大衣,记得最后他塞给她的六张红钞票。
记得他放在她手边的,一大袋子外伤药品。
还有那句。
“瞧你刚才那眼神,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宰人炸-学校呢。”语气含笑,轻叱:“真吓人。”
这么多人里,只有他一眼读白了她的情绪。
尹棘的眼泪再次涌上来,手心攥紧钞票,委屈地使劲摇头。
她没有想伤害任何人,可是,她又真的怨恨极了。
凭什么自己要经受这些,凭什么,自己的人生是这幅烂样子。
凭什么……
“说了你可能也不懂,不过呢…”
他的嗓音很特别,清冽而低醇,像烈酒杯中对撞的那层冰块。
他未曾与她平视过,嗓音始终在她头顶,散漫又压迫。
最后一句,尹棘记得清楚。
他告诉她。
“试试,恨什么,就靠什么过下去。”
…………
水还在顺着下巴滴落,尹棘呆呆望着面前的人,终于认出了他。
原。
原丛荆。
原来,她早就见过他。
所以……唯有他,她不抵触。
因为哪怕记忆里对他的模样早已模糊,但尹棘愣是靠着他那句话,一股劲努力,撑到了今天。
十五岁到十八岁,昏暗又忙碌的三年里,她靠着这句话咬牙走了过来。
原丛荆越来越读不懂她变得复杂的目光,蹙眉,抬手在她眼前挥挥:“回神儿了么。”
尹棘眨眼偏开头,开口嗓音很哑:“……我没事。”
“还真没看出来。”原丛荆轻哧,回头,跟贺醉词使了个眼神。
贺醉词嘴里还叼着烟,不耐烦地偏头,把身上的西装外套脱下来扔给他。
“记得,还我一百件。”
原丛荆用眼神悠悠鄙视了一记对方的小气劲,像在骂:跟谁犯病呢?
他张开外套给尹棘披上,把她大半身体都盖住。
宽大的外套,还有这双为自己解开捆绑的大手给足了她安全感,尹棘身上的颤抖逐渐平息下去。
“先出去,自己能起来吗?”他说。
尹棘点头,撑着地面起身,结果她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素质,双腿因为被绑着又久蹲久跪,一起身,双膝发软,直接往下栽。
最后被对方一拽,摔进他怀里。
原丛荆一把接住她胳膊,把人提住。
清晰感受着怀里女孩的抖动,她因失力全身柔软都紧贴着他。
原丛荆仰头,压下喉结:“……你挺有意思。”
他的心跳透过胸膛钝钝地打在脑门上,尹棘耳颊发热,抿唇委屈:“我不知道……没力气了。”
“对不起。”
借着他的力气,尹棘一步步往外走,走向门口的夕阳光芒。
认出他之后,她对身边这人的情愫幡然变化。
尹棘悄悄抬头,偷看却被他抓住。
“看什么呢。”
她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原丛荆低眸过来,盯着她蜡白小脸,忽然勾唇:“是不是特想‘弄死’他们。”
尹棘咬紧腮颊,点头。
他原丛荆很久,很久,都没这么被堂而皇之地挑衅过了。
得到满意的答案,原丛荆的丹凤眼一点点变亮,给予她笃定的,嚣张的承诺。
“那就瞧好。”
“你解气之前,我不会停手。”
原丛荆的外公。
尹棘终于回忆起对他的印象——某个低调的异国富豪,媒体提到他时,总会讲起他在莫斯科的那几十座庄园,还有在瑞士银行里,可以按兆计数的美元存款。
据传,他是某个寡头的遗腹子,而沈黛西则是他和某位中国女性的女儿。
沈黛西为了学画,曾和这位强势的父亲,断绝过父女关系。
后来,二人的关系有所修复。
原丛荆在沈黛西去世后,偶尔会飞去莫斯科,看望这位老人。
一想到,要和原丛荆短暂地分别,尹棘就感觉,心脏像是被某只手挖走了,胸前空荡荡的,还有股无力的沉钝感。
她确实是越来越依赖原丛荆了,而且,她已经抗拒不了这种依赖感了。
就在她眼眶的酸热感加剧时。
男人在她耳侧,轻声又问:“丸丸,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