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反应 京中各方议论纷纷
近几年来,最令人振奋的消息莫过于此——宋允知不是解元!
王承台忍住笑意挤了出去,一路狂奔,若不是担心被国子监的人打死,他真想一边跑一边宣布这个巨大的好消息。
虽然王承台仍旧不知那位钟离是何人物,可只要他能稳稳压住宋允知一头日后入了官场,他们国公府保定了!
还没走多久,王承台便迎面碰上了两位皇子。今儿王承台心情好,还停下来同他们寒暄了两句,又暗示他们赶紧去看榜。
看吧看吧,最好全天下认识宋允知的都去看榜。
萧宝玄蹙起眉头,王承台向来跟允哥儿不睦,他这般表现,萧宝玄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该不会是允哥儿考试失利了吧?
若真是如此,那王承台未免太不堪了,好歹都是国子监的同窗,允哥儿下场科考,代表的也是国子监的颜面,他怎能为了一点私人恩怨就不顾大局?
萧宝玄拉着三皇子往前走,王承台也不在意自己被落下了,嘴里哼着不成文的小调,悠哉悠哉地往前走。
今儿心情真是不错……
萧宝玄没多久便看到了从人群中走过来的宋允知,在他身旁,还有神色古怪的贺延庭一家人。
见此,萧宝玄更加担忧了,他连忙上前拉住了允哥儿的手。
宋允知如梦初醒,低头一看,原来是宝玄来了,他随口问道:“你们怎么也来这么早?”
萧宝玄欲言又止,他们出来自然也是为了看榜的,但若是允哥儿成绩不佳,提及此事岂不更让人难堪?
他正在犹豫要怎么说,旁边的三皇子却没有这么多敏感的心思,直截了当地问出来:“允哥儿,你这回究竟考了多少名,是案首么?”
贺延庭跟宋瑜等人都支支吾吾。
三皇子会不会问的太直接了?
宋允知却没什么好遮掩的:“是第二。”
“怎么不是解元啊?”三皇子还有些失望。
萧宝玄小心地望着允哥儿,但却没从他脸上看出什么勉强的神色,只见对方白了他皇兄一眼,没好气地道:“我也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是解元?”
他的文章分明已经写得很好了,兼顾各方,尽量没有夹带激进想法,宋允知自认为无可挑剔,没想到还是输了。他不觉得是策问输人一筹,或许,是输在诗赋上也未可知?
反正不过是一次考试,名次已经出来,一切都尘埃落定,继续纠结这些也无用。宋允知眼下最该担心的是明年的会试,系统可是下了任务,让他夺得会元。
乡试只是跟京畿一小片地方比较,会试却是跟整个夏国的举人一道竞争。虽然比起教育资源,并无其他地方能赶得上京城,但是事情总有例外,万一又像武举一样,凭空生出孔齐这样的黑马,那他岂不是注定要翻车了?
至于那个钟离,宋允知还是不相信自己的文章会比别人差。
他一边思考一边往前走,模样甚是严肃,余下人也不敢说话。
三皇子跟贺延庭落后一步,小声交流着。他们二人功课都平平,虽然觉得允哥儿没得解元有些遗憾,但说实话,能得个第二他们已经很佩服了。若是他们自己有这个成绩,做梦都能笑醒。
科考么,过了就行,贺延庭跟三皇子不约而同地想到。
不同于宋允知这儿,建康府学却是一片欢天喜地,尤其是王山长跟黄绕等先生,听到钟离果真压了国子监神童一名后,恨不得锣鼓喧天,以示惊喜。
他们建康府学压抑了这么多年,总算是翻了一回身!自此之后,看那些国子监的学生还敢不敢将他们建康府学不当一回事。
黄绕甚至已经开始畅想会试和殿试:“这回只是解元,等到明年春上说不定就是会元,钟离相貌端庄、举止有度,等到了殿试虽然也能力压一众学子!”
这年头进士及第还得看长相,钟离相貌并不差,学问也扎实,诗赋更是一绝,他们不相信陛下会不喜欢。
等到钟离彻底取代宋允知那小鬼在京中的名声地位,他们建康府学就真的翻身有望了!
殊不知钟离正有些纳闷,心中也无喜色。他之前一直没把宋允知放在心上,觉得这不过是个毛孩子罢了,纵使有些名声只怕也是经营出来的,根本不足为惧。可这回试题在有利于他、不利于国子监那帮激进派的情况下,那小孩儿竟然同他差不了多少。
忽略了身边人的庆贺,钟离仍在专心致志地思索这回乡试,他自信在诗赋上不会输给别人,不过策问上,或许那个宋允知也不会输给自己。具体有几分能耐,还得看日后的会试。
如若对方这些日子常参加文会的话,钟离兴许还有机会同他切磋一番。
不过半日,宋允知身边的亲友都知道乡试出榜了,更知道宋允知没得案首。
宋允知庆幸自己只在谢蕴跟前吹了牛,但是回想起自己在谢蕴跟前丢人,更觉得别扭。本来自己可以经常去侯府玩耍,现在出了这档子事,他这些日子都不好意思去找谢蕴了。
因为在小伙伴年前丢了面子,宋允知垂头丧气地跑去他先生处求安慰。
不同其他人对此事避讳得很,陈素反而却觉得,这回输给别人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当初在听到考题后陈素便猜测自家这个弟子多半不会得案首,科举也得考虑政治,尤其是政治站位,不同的考官偏向于不同立场的人,阅卷时自然也有所取舍。眼下乡试定榜,陈素也毫不惊讶。
虽然没得案首,可这个名次也不错。他这个关门弟子太傲气了,平日里天老大地老二他老三,不曾将别人放在眼里,这回跌了个跟头,日后兴许能沉下点心思了。
正如允哥儿自己不觉得自己输了一样,陈素也不觉得一场小小的相似,能定输赢。科举。变动的因素太多,不到最后一刻,谁知道状元是谁?
只是最近,允哥儿兴许要承受些非议了。
建康府学横空出世的钟学子夺得解元,还压了小神童一头,比事在京中被传得人尽皆知。
因为数年前宋允知无偿教授百姓冬日种菜,这营生一直持续到今,寻常百姓靠着种菜挣了不少过冬钱,哪怕这些年卖菜渐渐挣不了大钱了,但总归还是有一个来钱的路子。国子监农学院又时常帮助百姓解决许多农事问题,体贴备至,还不收钱,故而众人不论是对国子监还是对宋小神童,都很有好感。
如今骤然听到小神童没得解元,众人还觉得是消息有误。后来听人再三解释,才勉强信了。但要说小神童输给那个建康府学的学子,他们心里是不接受的,即便那位钟学子风头正盛,他们也仍然不觉得有什么了不得的。
替建康府学说话的人见他们如此执迷不悟,险些被气死:“可建康府学的钟学子更厉害啊,乡试红榜不会有假。”
“再厉害,能教咱们种菜?”
众人七嘴八舌地回复:“就是,说破天了,咱们也还是更支持小神童。再者,第二也不差了,兴许会试就追回来了。”
“我家孩子若是能考个举人,祖坟都得冒青烟了。”
来人傻眼:“你们都不关注解元?”
众人甚至都懒得回他。
解元郎又给他们做了什么,值得他们关注?
无独有偶,王承台在国子监跟几个玩的好的大谈特谈宋允知输给建康府学时,也被旁边经过的人给逮到,当场怒骂一通。
王承台这脾气,压根不惯着对方。
后来闹大了,直接将授课的先生给引了过来。那位骂人的什么事也没有,幸灾乐祸的王承台反而被罚了。
先生对他也是失望至极,王承台素日里功课不错,人也有上进心,可惜心眼儿太小,没有一点荣辱观。面对这个死不悔改的学生,先生甚至有几分痛心疾首:“你如此盼着宋学子不好,跟着还咒他,可他若当真落榜,于你又有什么好处?”
王承台无动于衷,对他是没有什么好处,可是开心就行。
先生见他态度倨傲,拂袖而去:“朽木不可雕也!”
王承台嗤笑,你才朽木!
建康府学在坊间运作一番,迟迟没能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宋允知的神童之名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民间对于国子监的追捧也一如当初。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朝中倒是有许多跟国子监还有陈素师徒二人不对付的,提前押宝建康府学跟钟离。
甚至有人当日就给建康府学下了帖子,说要邀请他们参加文会。
宋允知那小兔崽子风头太过了,是该有个更厉害的人将他死死压住。至于陈素,倒是也可以借此机会打击一番,好让陛下日后少听陈素的谗言。
派系之争,向来都是不讲公平的。
近来外头议论纷纷,皇帝陛下也早有耳闻。小神童没有夺得解元,皇上虽然遗憾,但也知道此事无解。
他已叫人抽调几人的考卷上来核实,看到允哥儿的答卷后,皇上便知道,他输得怨也不怨。
输的冤,是因为允哥儿这篇文章写的着实不错,言之有物,慷慨激扬,光是读来便叫人心潮澎湃。不冤的是,允哥儿写的东西往往极具有个人特色,不论是褒是贬都独树一格。
这样鲜明的色彩,并不是每个考官都欣赏,许多人只喜欢中规中矩,更不用说允哥儿文章词里行间并不温和,显然不是主和派。文章写得再好,也得要阅卷之人看得舒坦才行。
“看来下回礼部试得斟酌一下主考官。”皇上放下答卷,自言自语道。
不论结果如何,乡试已然尘埃落定。
宋允知在纠结了两日要不要去找谢蕴解释时,先等到了一封请帖。
贺延庭伸头一看:“还是专门过来请你的。”
不过,这位翰林院学士似乎跟他们没有过什么交集吧?联想到最近建康府学风头大的很,那边的山长频繁带着自家学生参加各种文会,想必也不会错过这一回。
到时候两家碰面,免不了要被比较。
贺延庭看向允哥儿:“你要去么?”
宋允知收下请帖,淡然道:“去,为什么不去?”
他若是不去,没准那些人还以为他怕了。
第92章 文会 师徒俩备受冷落
得知宋允知受邀参加文会,陈素也推掉手中的活,准备陪他家弟子同行。
见先生似乎严阵以待,宋允知倍感好奇,正好这日遇上了黄御史,宋允知当即将他拉到一边。
黄御史紧张地绷着脸,打量四周,见无人看见后方才将宋允知带去墙角处,语调严厉:“好好的又来寻你做什么?”
宋允知端详他这战战兢兢的样子更觉得朝中有事儿了:“近来御史大人迟迟不递消息,学生只能自己前来问询了。”
黄御史心里骂了一声爹。他无比后悔当日跟着宋允知一道赴燕,自此之后便被宋允知这小子缠上,终身不得安宁,甩都甩不掉!
怕对方闹事儿,黄御史不得不和盘托出:“您就少折腾点吧,近来朝堂上可不安宁。”
宋允知洗耳恭听。
据黄御史说,朝中如今主战派跟主和派已经打成一团了,皇上拉偏架,一心想要收回旧地,这事儿五年前就已经说好,可是毕竟不是每一位大臣都赞成。绝大部分官员其实都不愿意看到两国交战,影响他们好不容易换来的和平。越是临近五年之期,朝中的主和派便越是紧张,这段时间频繁阻挠兵部事宜。
原先不少有旧怨的官员如今都摒弃前嫌开始谋求合作了,甚至为了壮大主和派的势力,频频拉拢地方官员。
这次文会,便是翰林院为主和派拉人的。至于为何要请宋允知过去,只怕也是存着敲打之意。朝中敢于正面跟北戎掰手腕的人毕竟不多,而其中尤以陈素师徒俩最为激进。他们或许没有这对师徒俩这般好口才,能够舌战群儒,但若是拧成一股绳,也是相当可怕的。
“总而言之,如今朝中不太平,你们师徒俩还是不要惹事的好。文会中就是被人怠慢了,最好也先忍气吞声,不要声张,更不可逞口舌之快。”
宋允知挺着刺耳:“我跟我先生从来都不主动惹事。”
他奉行的原则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黄御史只觉得一言难尽,虽然他被宋允知这个臭小子坑了许多回,但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也被坑出了些感情来。所以黄御史真心实意地叮嘱了两句:
“除翰林院外,礼部也有不少人如今是主和派,哪怕你先生跟礼部尚书关系亲厚,可不该得罪的人也尽量不要得罪。先前小打小闹也就罢了,没有人会真正在意,可两国交战乃是生死存亡的大事,他们绝对会排除异己。明年三月便是礼部主持的会试,你应当也不想这些人在会时中给你使绊子吧?会试包括殿试可不单单只是观你学识深浅、文章如何,尤其在这个节骨眼上,名次之争都是双方博弈的结果。”
宋允知还真犹豫了。
这回乡试给他长了一次教训,宋允知如今虽然依旧嚣张,但是他深刻地明白了一个道理——科举与政治息息相关。他若想站在高位,便不能将这些人全都得罪死,否则对他百害而无一利。系统可是给他下了任务的,这回奖励依旧丰厚,他绝对不能丢了会元之位。
宋允知心中千回百转,嘴上也不饶人:“他们也就只有那点手段了。”
黄御史见他毫不悔改的模样,只是摇了摇头,不作他言。
从黄御史这儿挖到了不少内幕后,宋允知又去兵部看了一眼随春生。
这家伙自从数年前便常驻兵部,期间还在两广一带秘密招了三万兵卒,后来回京后也整日整日地见不到人。
宋允知因为改良武器一事,跟兵部关系一直不错,后来又几次帮助兵部造了不少新式武器,这才能多见随春生几面。
但每次也只是匆忙说上几句话而已,好比这回,随春生忙里偷闲过来见了见宋允知,得知乡试结果,又见宋允知并不失落后,毫不客气地笑话了允哥儿两句。
“幸好这回乡试没有什么赌局,否则那些人全压在你身上,岂不赔得干干净净?”
宋允知邦邦给了他两拳,结果锤得自己拳头生疼。随春生这小子也不知道是怎么训练的,身上的肉跟铁块一般。
宋允知捶了两下便讪讪地放下拳头。
随春生鄙视道:“真是弱得不行。”
“你以为谁都像你似的?”
随春生闻言想到了孔齐,那家伙身上的肉比他还要结实呢。他跟赵奉之所以练得这样强壮,都是多亏了孔齐的执教,说起来他还是自己与赵奉的先生。
随春生揽着允哥儿哥的肩膀,将他至一旁:“年前或者开春我便得离京,届时你替我多照看一下我祖母。”
宋允知想到黄御史的话,本来没有什么感触,可是如今听到随春生也得上战场,他忽然便生出了许多担忧。
夏国的兵马够吗?
他们对北戎又有几分胜算?
下回再想瞧见随春生,又该是多久以后?
一切都是个未知,包括自己会试的结果,兴许也要受到边境摩擦的影响,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你又在琢磨些什么?我刚才说的,你听进去没有?”随春生掰正了允哥儿的脑袋。
宋允知无语:“都已经记下了,隔三差五便会去你家探望的。”
从兵部离开之后,没多久便到了赴文会之日。
陈素将弟子接过来时,特意给他打过一声招呼。哪怕弟子乡试名次并不差,可今日他们多半要受了冷落。
且陈素还打听到那位钟离诗才了得,相反,他家小弟子与诗词上的天赋便平平,也从未想过要在这上面花功夫钻研,他家弟子更愿意花时间写文章,尤擅政论文,许多观点提出来便叫人耳目一新。但文会上,不会有人愿意去看文章,多是围绕诗词品鉴,故而今日出头的肯定还是那位钟学子。
担心弟子一时受不住这份差距,陈素还提前安抚了两句:“不过是坐段时间的冷板凳,等到科举结束后,一切便会好转。你也不必与他们怄气计较,他们只是同咱们持不同的观点罢了。”
宋允知心里对今儿的情况也有数:“放心吧先生,我的心可宽着呢。”
他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也明白这次文会自己要尽量低调。其实宋允知本可以不去的,但他对那位钟离又实在有些好奇,又不想让人怀疑他是怕了才闭门不见,所以才答应赴宴。
终究只是一场文会罢了,只在于切磋,而切磋的输赢也无所谓。
宋允知自以为宽宏大量,不会置气,可是真到了文会现场,听到有人阴阳怪气嘲讽他的时候,宋允知还是差点没有忍住喷回去。
陈素将手搭在弟子肩上,示意他稍安勿躁,此刻没必要给自己再树敌。
宋允知攥着拳头忍下了,这些人嘴巴可真是贱!
他老实坐下,没多久便发现有人在默默观察他。
宋允知顺势望过去,才发现对面坐着一位青年人,深秋时节穿着却减薄,有股浓重的书生之气。不过宋允知再细看的时候才发现,兴许不是穿的少,而是太瘦了。宋允知并不欣赏过瘦的男子。
他移开目光,可对方却还好整以暇地端详自己。
宋允知这才觉得不对,这是……钟离?
果然,下一刻他便看到建康府学的王山长与人寒暄一圈后,坐在那青年身边。宋允知笃定,这必然是钟离无疑了。
王山长也注意到钟离的目光,询问道:“你若是想认识,先生可以替你引荐。”
钟离微微摇头:“不必。”
他与宋允知还没到惺惺相惜的地步,如今不过是对手罢了。
待到前头说要以“海晏河清,四海承平”为题做事时,钟离不假思索地铺开纸,不过片刻便有了诗。
今日主要翰林院开设文会,主要是为了给钟离扬名,宋允知之所以过来,也是为了验证一番这位钟离是否真的诗才了得。可围观了一会儿后,宋允知便死心了。
人家的确厉害,若是会试只靠诗赋的话,他压根没有一丁点儿取胜的机会。写诗作词这种事情,得靠灵气,更看天赋,宋允知全都没有。他上辈子是理科生,这辈子能把文章写好,已经很了不得了。
宋允知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诗,他并不认为眼下是盛世,打从心底里不愿意歌功颂德,勉强做一首诗,也只是浮于表面的夸赞而已,比不得这些人写得“真心实意”。
若是平时写成这样,已经差不多了,但是今日必有比较,他还得想想别的点子。
众人已经围了过来,对着钟离的诗频频点头称赞。
他们愿意扶持年轻有才的后生,更愿意扶持自己这一边的年轻后生。陛下想要推宋允知至人前,他们便可以推钟离与之打擂台。
若是可以,会试、殿试,他们更希望看到钟离夺得案首。盛世气象已成,他们期盼的是和平,而不是战乱。
跟人家比诗,宋允知都没准备赢,但他出门更代表先生的一面,怎么也不能输得太不光彩。
宋允知遂划掉最后几句,借用王维的“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之言仿写四句,畅享日后夏国一统南北,万国朝贺之景。
现实不想夸,幻想一下还不行?反正都是想象之言,怎么夸张都不为过,陛下若是看到这首诗竟然龙颜大悦。若是有人胆敢质疑,那更不得了,说明他们对自己国家都不信任,这跟卖国贼有什么两样?
宋允知觉得自己真是聪明绝顶,他倒想看看还有谁敢来喷他?
那边众人瞧过钟离后,便有心想拿宋允知做比较,这位小神童以能言善辩著称,并不以诗词著称,若是比较起来,肯定与钟离差之远矣。
他们挪步上前,正要开口询问,便已有人看到宋允知的诗了。
到嘴边的讥讽都被咽了下去,众人都有些语塞。
钟离也起身踱步至宋允知身前,弯腰一看,才看清了宋允知写了什么豪言壮志。那诗本就嚣张,配上他笔走龙蛇的一手字,真有几分气势如虹的锐气。
只是……这孩子未免太傲了吧,还万国来朝?夏国即便没有被赶到江南前,也没有万国来朝,不敢想,真不敢想。
第93章 毕业 考前刷题做准备
虽是借助了点先人的思路,但是总算是没有丢人。
宋允知这首诗一出来,众人到嘴边的嘲讽都咽了下去,就连陈素看着都挑起了眉头。自家弟子平日里可没有这么机灵,今儿怎么这般出人意料?
莫不是被逼急了?
他伸手摸了摸弟子的头,心想着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一个小孩子家家被逼到这个份儿上,着实可怜。大不了,下回再有人邀请,他出面拒绝就是。区区文会而已,并不是非得参加,他陈素的弟子,不需要通过这种事来扬名。
宋允知不知道先生为什么突然这样望着自己,他眼下还在沾沾自喜,翘着嘴角问道:“先生,弟子没给您丢人吧?”
陈素失笑:“没有。”
他家这个小弟子从来都没有给他丢过人。人与人本就是不同的,喜好不同,擅长的地方也不同,即便他弟子今日写不出好诗,也依旧不输任何人。陈素看向周围众人:“诸君怎么看?”
众人:“……”
他们不大想看。
虽然他们不大愿意给宋允知面子,但是陈素的面子不能不给,且这今日这小鬼的表现确实还行,遂只能硬着头皮夸了两句。
陈素明明很得意,却还要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诸君客气了,不过是小儿拙作,难登大雅之堂。”
众人欲言又止,这对师徒太虚伪,他们实在不想应和了。
比起钟离那边,宋允知这儿便显然是个冷灶了,寥寥数语之后,众人便都散开了。只有一个老学究不在意什么政治立场,看见宋允知那手好字之后便走不动道了。
反正也没人喜欢他这首诗,宋允知见难得有人识货,便递给他。
老学究喜欢得不行,犹豫了半晌后,忽然追问:“可否将这幅字送与老夫?”
他也不占小孩儿的便宜,叫随身书童拿出一副字画跟宋允知换。
宋允知略有些吃惊,这幅字画可比他的字要值钱多了,他如今在书画界还没混出头呢,用名人字画跟他换,岂不是太吃亏了?
宋允知按住蠢蠢欲动的手,不能贪心,他还没缺钱到这个份上。
陈素却泰然接受:“孙先生如此看好你的字,还不拜谢孙先生?”
先生都不问问为什么嘛?
宋允知抬头,发现先生真的不过问。
他迷迷糊糊地谢过了人家,顺利交换了字。
嘿嘿,血赚。
两边都挺高兴的,宋允知得了便宜,那位老学究却也如获至宝。他略通一些相面之术,总觉得这位宋小神童绝非池中之物,来日兴许能有大作为。退一万步来讲,即便对方不能名扬天下,就冲这一手好字,他舍去一副好字画来换也值了。
反正他也不缺钱,更不缺字画。
他们二人自以为无人关注这场交易,可实际上,悄悄关注宋允知的人可不在少数。在场几乎一半儿人余光都瞥着这一处,窥见孙先生对宋允知态度热切,众人心中都冷哼了一声。
不就是字儿写得好点吗,有什么好稀罕的?
还有那个孙先生也是,他怎么能求到一个无知小儿身上?未免太不体面了,早晚有他后悔的时候。
王山长担心学生心中膈应,转头宽慰钟离:“他的字不如你。”
钟离哭笑不得,他哪里会这么小心眼?钟离虽然年少成名,性情又很是自负,但若真遇上有才之人,还是愿意倾心相交的,只可惜这位宋学子年纪太小,且又同他们立场不同,注定不能深交。他方才失神,一是因为宋允知没他想象的那般不堪一击,盛名难副;二也是因为他那一手好字。天赋这种东西,不好说,他的字也不差,但是总觉得缺了点儿火候。
看来是他先前太过轻敌了,今后再不会如此。
钟离本来想着借助后面几次文会彻底观察一下宋允知,也不拘作诗写词,毕竟陛下不大看重这些,陛下务实,看的是学子辅政能力,所以日后文会若能写治世文章的话,他倒是可以鼓动对方邀请宋允知出席,互相切磋、讨教一番。
然而,钟离失算了,宋允知就参加了这么一回,以后不管是谁邀请他,他都不闻不问。有些人不死心将拜贴递到国子监交到陈素手上,陈素也不假思索地替弟子回绝了。
师徒二人仿佛商量好了一样。
期间,建康府学也办了一场文会,原以为国子监看他们出头,也会办一场跟他们别苗头,不想国子监上下静悄悄,没有一点儿动静。
钟离倍觉失望。
他让人打听宋允知为何不出门,结果打听到的回复也很是敷衍——对方要备考。
会试将近,备考自然是正常的,但也不至于连参加几场文会的功夫都没有?遗憾过后,钟离也渐渐觉得所谓的文会都没什么意思了。人家坐得住,他却整日会友,虽然名声的确经营起来了,但是心反而静不下来了。长此以往,究竟还能有几分胜算?
虽然心中怀疑,但是钟离不得不去,他在临州是有名,可在京城的人脉却不多。如今朝中两派斗法,他作为主和派被推了出去,自然要替背后一派尽心做事,号召文人以和为贵。
这便是钟离如今的价值。他没有陈素这样一个尽心尽力为自己筹谋的先生,只能靠自己打拼。
外头钟离风头日盛,连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宋瑜都听到了动静,他还记着允哥儿上回输给对方,于是便将这钟离当做对手,时不时打探一番。
这日他又听到钟离在文会上做了一首新诗备受追捧,便迫不及待要去跟允哥儿说,谁想刚进门,发现允哥儿还在睡觉。
宋瑜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还贴心的给儿子关上了门。
会试将近,他儿子心态可稳。不过这样也好,起码人不会被累着,也就允哥儿心气高,非得要考头名,要不然让他说,只要能过便是好的。
家里雇来伺候宋瑜的小书童见老爷退出来了,也不知道是进是退了,手上端着盘子犹豫不决:“这鸡汤不送进去了吗?”
“不送了,少爷在睡觉呢。”
“又睡了么?”书童抬头望了望天,外头艳阳高照呢。
宋瑜立刻护犊子:“睡觉好,能睡是福。”
书童也沉默了,他们家的小少爷真的很喜欢睡觉。一天睡到晚,乡试却也能力压一众读书人,就连小少爷的好友江公子也才第四呢,人家江公子多努力,吃饭睡觉都在读书。可他们的小公子,每日早中晚都在睡觉。若是把睡觉的功夫用在读书上,只怕也不会输给那位钟学子吧?
书童自以为看破了一切,觉得小少爷虽然聪明但是挺懒的。不过这些也轮不上他一个小小书童来多嘴,毕竟,这家中不论是老爷夫人还是大少爷,都格外纵容小少爷,当成宝贝一般宠着,从不对小少爷爱睡觉这件事情指手画脚。这一家子年纪最小的,反而是最不能招惹的。
殊不知,宋允知这会儿正在系统空间里奋笔疾书。见过众人如何追捧钟离后,宋允知就更不能输了,钟离已经跟那起子人绑在一块儿了,宋允知若是输给他,等于连带着陛下那一份也快输了,那陛下还不得气死?
他将手头能刷的题都刷完了之后,又让系统给他找了一本《三年科举,五年模拟》。
别人吃饭他刷题;
别人睡觉他刷题;
别人参加文会,他还在刷题!
宋允知就不信,自己都这么努力了,难道还拿不下一个小小的会试?解元是吧他拿定了!
宋允知在这儿没日没夜地用功,也就自己这一届上舍生参加国子监结业考、从国子监毕业那一日才露了面。
之前那几届离开时,宋允知都带着他们热闹了好几日,轮到自己的时候,宋允知却一点花花肠子都不剩了,他根本没时间折腾这些。
江亦行跟贺延庭也一样。
江亦行也在备考,贺延庭则在为了明字科的考试而复习功课。主心骨没了,众人都在为了各自前程而奔波,于是这一届国子监学生结业,便显得格外冷清,冷清到连王承台都有些不适应。
不是,宋允知他就不准备做些什么?
他怎么能忍得住?
难不成今天真的什么也没有?
不止王承台,北戎跟燕国的学子也在望着宋允知,可宋允知现在脑子里面只剩下了科考题。
他们等了半日才终于清醒地认识到,宋允知真的没有筹备任何活动。
虽然那些活动他们未必喜欢,但是有跟没有差距还是极大的,像是心里缺了一块似的,空落落的,难以相信他们就这样从国子监结业,即将离开了。
乞符感慨万千的跑来宋允知跟前与他道别。在夏国国子监这段时间,他也受了宋允知还有诸位先生许多照顾,于情于理都该过来打声招呼。
宋允知望着他也挺复杂的:“此番分别,也不知日后有无机会再见。”
乞符张了张嘴,确认是没有将“再见”二字说出口。
许多事情都是心照不宣的,譬如燕国已经没有送人来夏国国子监的打算了。两国之间的贸易仍旧紧密,但是彼此的心眼却也不少,是否能继续维持下去更不好说。
燕国还有人来告别,北戎的一群人直接掉头便离开了,态度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客气。
宋允知摇头失笑,这也不是他能管的,眼下还是回去刷题要紧。
王承台看着宋允知离开地干脆又果决,心里憋了一口气,始终撒不出来。他倒是很想问问宋允知,今日是不是看他在,所以才不安排任何活动?
他就这么招人嫌?
可是这话问出口就输了,王承台愣是咬死不说。最后连身边的人都感受到他情绪不妥,可才关心了一句,便被王承台给撅回去了。
宋允知才不管这人是不是又发病了,他根本没将王承台放在心上。
这一整个冬日,朝中都不太平。
皇上本来准备秋后用兵,结果因各方准备不足被劝住了。朝中大多数官员联合起来,又说入冬之后不宜开战,愣是又推到了明年春后。
皇上不满归不满,但是见他们说的在理,却只能再等一等,可明年总归是有一战的,这一点谁都改变不了。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去,一整个新年,宋允知都没怎么出门,好在开战延后,会试便可以如期举行了。
宋允知合上最后一本考前题集,望着自己辛辛苦苦整理出来的笔记,这可都是他这段时间不分昼夜勤奋学习的成果。功夫不负有心人,他这般努力,肯定能取得好结果。
宋允知离开系统空间,自信满满地推开卧室门。
守在门口的书童“噌”了一下爬了起来。
小少爷终于睡醒了!
第94章 会试 出奇的顺利
入冬前,京城的不少旅馆便已人满为患了。便宜划算的旅店更是难求,早就被人订走了。有些手头拮据的学生,只能跟人合租一间。
寸土寸金的京城,想要住得体面何其艰难?
有些不缺钱的富贵商贾便会趁机收留一些寒门弟子,虽然不一定都有回报,但若是有一人高中,便是不可多得的人脉。更有所谓的榜下捉婿之风俗,据说,会试放榜后便有人提前来蹲守,若是看到高中且未曾成家的进士,转头就拉到自家商议婚配了。
宋允知听说这件事后,还去叮嘱江亦行,让他小心一点儿,可别随随便便被人拉走了。江亦行虽然没有他这样好看,但是也是一表人才,宋允知才舍不得他胡乱被定下亲事呢。
至于宋允知自己,他反正是不担心的,自己才十三呢,还小,应该没有谁这么丧良心,将他一个小孩子拉到家里配自己女儿的吧?
会试如期而至,宋允知等学子只是正常报名,他们却不知这里头的争斗有多厉害。今年主考官之争,险些让官员们为此大打出手。
会试乃是礼部试,按理说跟其他衙门干系不大,但是今年恰逢赶上朝中这等氛围,考官想要风平浪静地定下来显然是奢望。
作为宋允知的师兄,礼部孟侍郎第一个就被刷下去了,余下跟陈素有关系的官员也都被排除在外。唐郢等人主推的是礼部右侍郎,这位立场同他们一致,会试结果也好掌控。但皇上跟陈素、兵部等一众官员内心更属意礼部尚书,这位尚书大人一向是个中立派,臣子之中谁也不倒,只稍微有些偏向陛下。
经过一番暗无天日的撕扯,最终礼部尚书亲自下场,担任会试的主考官,右侍郎为副手,另有三位礼部官员、三位翰林院官员充当考官。如此兴师动众,从一开始便昭示这回会试不平凡。
但这都是背地里的争锋,明面上,朝廷还是一如既往的平和。
宋允知能有幸窥见分毫,还是因为随春生离开了京城。对方离开之前,甚至没能跟他打一声照顾,一声不响就离开了。数日之后,宋允知跟随家才收到了随春生的信,不过寥寥数语,说他要去操练,兴许数月才能归家。
什么样的操练得数月?
宋允知很难不想到夏国与北戎边境的那些事。边境不稳,已经不是个秘密了,北戎人频繁挑事,似乎是要逼夏国先出手,他们也好师出有名。原先这种摩擦夏国都是默默忍受,实在忍不了再赔款和谈,但是这回陛下不准备忍让,随春生他们离京,多半是有一场仗要打。
后来,宋允知从谢蕴口中听说了些内幕:“我兄长也离京了,本来是跟随公子一道的。原本陛下准备遣二十万大军赴前线,可各方博弈之后,最终派出去的只有九万兵力,少了一半都不止。”
宋允知担忧:“只派九万兵马,若是真打起来,咱们岂不是得吃亏?”
谢蕴叹息一声:“其实那些官员宁愿先输两场,这样便能打消陛下收服北方的念头。”
这些人没能阻止陛下出兵的命令,于是便在别的事情上频频阻挠,若只是一两个官员如此,倒也不足为惧,将此人发落了便是。可问题是,惧怕战争、不愿意开战的官员实在是太多了,比比皆是。不仅朝廷的京官怯懦,许多地方官也畏惧北戎畏惧到极点。安生日子过多了,从前那点血性愣是一点儿没留下。
宋允知听完后,心情异常沉重。他原先还觉得夏国有一战之力,或许能胜,可依眼下的情况推断,结果多半不尽如人意。
这一晃神,会试已经近在眼前。
这一日,宋允知还跟乡试一样,早早地坐着马车赶至考场。
礼部试的考场就在宫城附近,宋允知跟借住在他家的江亦行没多久便赶到了。这回国子监参加会试的足足有十人,此外还有不少人盯着日后的明经科、明法科等,一整年都没得闲。
天还未亮,考场门前的应试学字已来齐了。
虽然宋允知大了,还参加了乡试,宋瑜跟唐懿还是再三交代,让他在里头千万注意些,中午要是休息的时候千万盖着肚子,不要受凉。
宋允知满口应下,知道这是家长的通病,分别前永远都有说不完的话。
江亦行作为宋允知的同窗,也免不了要被叮嘱一番。他比宋允知可要听话多了,不论唐懿宋瑜说什么,都只含笑应是,乖巧又懂事。
宋瑜看着不禁感慨,怎么别人家的孩子都这样听话?他不禁将目光重新落在允哥儿身上,惹得宋允知炸毛道:“爹,你这又在遗憾什么?!”
他真的生气了!
宋瑜赶紧收回目光:“没有,爹只是在担心你的会试。”
说话间,里头的小吏已经开门出来核实身份了,宋允知连忙从家里人手中接过食盒,跟江亦行一道儿去排队入场。
宋瑜还在望着儿子,他儿子虽然个头长了许多,但是在一众成年学子跟前还是太矮了,高低起伏的个头到他那儿便猛然陷下去,远远望过去,还有股淡淡的滑稽感。
然而他这么小的儿子,却已经是举人了。宋瑜只盼着这回能如儿子的意。这段时间儿子天天憋在家,都快要憋坏了,科考早日结束,儿子也能早日解脱。
“咱们回去的时候绕个路,去寺庙里烧几炷香吧?”宋瑜提议。
“你不是不信这些么?”唐懿反问。
宋瑜一脸高深莫测:“宁可信其有。”
行吧,唐懿一向纵容他们父子俩,宋瑜难得有要求,唐懿宁肯绕点路也得叫他如愿。
会试卯时开始,酉时结束,一共三场,考试内容比乡试还要难上许多,宋允知还在琢磨最后那些策问题会出什么,一时不察,身后便多了个人。
宋允知没在意,那人却开了口:“宋小兄弟,别来无恙。”
宋允知疑惑地转过头,接着便看到了钟离那张大脸。怎么偏偏是他?宋允知立刻往江亦行身边靠了靠,不愿意跟钟离站得太近。
钟离愣住,旋即道:“我并无恶意。”
宋允知才不管他有什么意呢,远着点儿总是错不了的,反正他们俩也不会是一路人。
江亦行更绝,他直接将允哥儿提到了自己跟前,用身子彻底隔开允哥儿跟这位建康府学的学生。江亦行不喜欢钟离,从理智到情感,都不喜欢,他还趁机告诫允哥儿:“别碰到什么人都打招呼,人心隔肚皮,谁知道是人是鬼?”
江亦行虽然好脾气,但也仅仅是对着自己身边的人好,钟离是建康府学的人,一开始就入不了江亦行的眼。
钟离失笑,这位国子监学生做事儿也太武断了。他并不想对宋学子做什么,不过是刚好碰见,打声招呼而已。
这场会试,钟离也是胜券在握,他近来对朝中动向了解的越是透彻,便越觉得自己稳赢。
但钟离却什么都没说,几人顺利通过检查,步入考场。钟离在宋允知即将离开前,将人叫住。
宋允知眯着眼睛,不悦地看着对方。他要是没记错的话,自己跟这个钟离好像一点儿都不熟吧,仅仅只见过一次面而已,并且见面的过程也不是很愉快。这人究竟怎么回事,难不成还想赖上他?
“有何指教?”宋允知已经不耐烦了。
钟离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叫住人,兴许是连着邀请了几次都没能将人邀出来,心中大有不甘吧,为什么他要周旋于那些别有心思的官员之中,而宋允知却可以高枕无忧地待在家里温书?但人与人之间本就是不公平的,正如他与宋允知都是年少成名,可宋允知却能得京中百姓欢喜,他在临州却至少有百姓拥护。
钟离扯了扯嘴角,忽然什么都不想说了:“没什么。”
宋允知:“……!”
耍猴呢?有这么戏弄人的吗?宋允知真的怒了,连拳头都攥紧了几分。
可考虑到自己如今还在考场中,不宜惹事,这才生生忍了下来。
宋允知气冲冲地直奔自己的号房,在心底跟系统恶狠狠地道:“这家伙太过分了,这是赤.裸.裸的羞辱,等着瞧,这次会试我一定要让钟离好看!”
“可人家上回是解元!”
“有什么了不起的,这次我还是会元呢。”若是平常时候宋允知是不敢说这些大话的,但是他今儿气疯了,不由分说便先给自己定了性。
系统暗自品鉴一番,很好,很有志气,那它就拭目以待好了。
这段时间的题不是白刷的,宋允知如今看到这些题只觉得平平,擅长的不用动脑子便能完成,不擅长的譬如诗赋,也比上次乡试顺遂许多。
反正宋允知自我感觉这回状态比上次可要好多了,他就不信这回还输给钟离。
至于策论,对象是宋允知拿手的地方,而这回的论政题,似乎也像是出到了宋允知心坎上一样。跟上回相同,依旧是外交,不过这次没有那么明显的偏向性,一眼看不出出题人的真正立场。
不过这才是正常的,立场鲜明才更容易坏事儿。
宋允知开动脑筋,没多久便想好了对策。
他越写越顺,不过半日功夫便完成了答卷,比上回还要快许多。
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宋允知掐着点,等来了收卷的考官。
宋允知还好心情地冲着对方笑了笑。
翰林院冯学士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宋允知,并无回应。现在过来讨好他们,是不是太晚了?如果他少跟着陈素撺掇陛下开战,兴许翰林院上下会给他几分好脸色瞧。
宋允知热脸贴了冷屁股,却也不在意,收拾好东西,脚步轻快地离开了考场。
会试考完,人就已经解放一半了,接下来只需静等放榜即可。
第95章 战火 燕国临阵反水
走出考场,宋允知还意气风发。
不出意外,他又遇上了钟离,对方本想叫住他说两句,可江亦行完全没有给钟离任何机会,牵着宋允知便离开了。
不论钟离是何意思,江亦行都不愿让他接近允哥儿,谁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不怀好意?
宋允知全程没有挣扎,对江亦行的安排没有任何意见,反正他也不想跟这个钟离打交道,一点儿也不想。
过来接人的黄饶不仅目睹了国子监跟两位皇子声势浩大地接人,更没错过宋允知怠慢他们建康府学的解元,真是好没礼貌的小崽子!黄饶经过宋允知跟江亦行时,还重重地冷哼了一声。
宋允知停下脚步,抬头凝视对方,迎着对方阴阳怪气的一张脸,歪着脑袋还有些迷糊:“不知道阁下是?”
黄饶难以置信地盯着他,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
他怎么敢这么问?!
江亦行实在没忍住,闷声笑了下,赶紧带着允哥儿离开了。
宋允知被拉走的时候还有些茫然,再次追问:“这人好生眼熟,我难道认识他么?”
江亦行忍俊不禁:“这是健康府学的黄先生,从前你还跟他辩论过呢,整整两次。”
两次?宋允知挠了挠头,印象中似乎真的有这档子事。不过距离如今已经过去六年了,这期间宋允知也没去过健康府学,更没见过黄饶,他不记得人不是挺正常的吗?为什么这位黄先生要生气?
宋允知课业繁重,对于这种不重要的人和物,他一向是看过就忘,留出足够的余地来记住该记的内容。至于这个黄饶,他现在是记住了,不过可能过两日又忘了对方长什么样子,毕竟跟他没什么交集,而且也不讨喜。
管他呢,宋允知昂首向前,他从来不在无关紧要的人上花功夫。
黄饶真的气笑了,他从未见过这等不知礼数的学生,好歹在国子监待了这么多年,却还是一点长进也没有!因为在宋允知这儿受了气,黄饶在接到钟离之后,便没忍住牢骚连篇:“也不知陈祭酒如何调.教学生的,竟将学生教成了这般,真是,有辱斯文,丢人现眼!”
钟离没听到二人方才的过节,还以为黄夫子是在给自己鸣不平,反倒宽慰起了对方:“其实也没必要跟他一般见识,这位宋学子毕竟年纪小,还是个孩子。”
“十三岁了,哪里还能算个孩子?难不成三十三了才叫长大成人?”
要说黄饶最痛恨的,便是这句“他还是个孩子”。陈素那家伙无耻,但凡弟子做错了事、得罪了人,便每每用这句话来压人,百试不爽,不仅是北戎使臣曾经被这句话恶心过,建康府学也被伤得不轻。
钟离听得也莫名其妙,怎么感觉黄夫子似乎格外不喜欢宋允知?
他不知道前因后果,因而不便开口多问。离开考场之后,又听黄夫子愤愤不平地絮叨半日,接着才开始盘问他考得如此。
压过国子监、赢得会元,已经成了健康府学的头等大事。
钟离被问及会试,心情松快了许多:“答得尚可。”
他这几个月也不光只是参加文会,虚度时光,钟离也在王山长等人的引荐下,拜访了不少大儒,也曾数次拿着自己的文章去请教礼部诸位官员,受益匪浅。这回会试虽然比上回乡试难上一些,可是钟离却觉得自己发挥得较上回更出众。他也有信心,定然能高中案首。
黄饶见他信心十足,这才咽下了这口恶气。殿试是不刷人的,只要平安过了会试并且夺得案首,殿试时,他们自然有把握能让陛下承认这位出自健康府学的状元。
回府学后,钟离还如上回一般将自己的答卷誊抄了一遍,供诸位先生商讨。
而宋允知跟江亦行这边,却无人询问,宋瑜跟陈素等人都不愿意给他们太大的压力。
宋允知最是个张扬浪漫的性子,他考完其实又想显摆了,只是考虑到自己上回跟蕴姐儿吹完牛就被打了脸,生怕自己这张乌鸦嘴坏了事儿,硬生生给忍着,都没有跟他先生分享自己写好的绝世文章。
这回宋允知真觉得自己了不得,比上回可厉害多了,完全没有一点瑕疵。
不好跟旁人吹牛,宋允知忍不住的时候就去烦系统:“老实说,是不是也觉得我的文章写的举世无双?”
系统数了数,这已经是宋允知第八十四回冲它显摆了。系统一开始还乐意附和他,后来见这小子实在是没完没了,连话都懒得再说一句,唯有沉默。
宋允知也不需要别人附和,他自己就能整一出大戏来。
兴许是过于得意,晚上睡觉的时候还做着自己高中会元、继而被点为状元的美梦,忍不住笑出了声。
今日跟宋允知一块儿睡的贺延庭被他吓醒,默默揪着被子。
糟糕,允哥儿不会是被会试给逼疯了吧?
第二日一早,贺延庭便赶紧爬起来,召集家中诸人,再三嘱咐他们不许议论关于会试、科举、会元、建康府学的任何话题,一个字都不许提!更不能提醒允哥儿什么时候放榜!
为了这个疑似傻掉的弟弟,贺延庭几乎操碎了心。
宋允知却一无所觉。
而考场中,被留下阅卷的考官们也正在胶着。有关会试名次可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定下来的,几个考官立场不同、政见不一,阅卷过程中摩擦总免不了。
别的倒是还好,最难调和的便是这会元之争。这么多举子同考会试,但是水平却有高有低。其中最出挑的,莫过于宋允知与钟离二人。双方各有优势,钟离在诗赋上天分卓然,宋允知在策问上一骑绝尘。
其二人的答卷都极具个人特色,即便看不出名讳,他们也能一眼就分出彼此。
翰林院、礼部等各执己见,一边支持钟离,一边支持宋允知,已经吵得天昏地暗了,却仍未分出胜负。
礼部尚书也不能独占其身。其实他心里更偏向于宋允知,这小孩的文风他很喜欢,功底也足够扎实。虽在诗词上稍微欠缺了一点,但也算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至于文章则更加出众,读来叫人拍案叫绝。
可最后连礼部尚书的意见竟然也不能服众,翰林院那群人为了将宋允知压下去,谁的面子也不给。
礼部尚书庆幸陛下有先见之明,坚持塞了不少礼部的中立派过来,他们对开战和谈一事并不在意,一切秉陛下政令而为,与科举一事也相对公允,只支持真正才德兼备、品学兼优的学子。
若不是他们,即便有礼部尚书坐镇,只怕也争不赢翰林院,更没办法为宋允知分说了。
礼部尚书见这群人吵得实在心烦,便道:“既然分不出会元,不如将前四的答卷呈到御前,让陛下同两位丞相定夺,诸君觉得如何?”
翰林院一众彼此交换了个眼神。若是单纯让陛下来评定的话,他们其实也是不服的,陈素简在帝心,他的弟子也同三皇子、四皇子私交甚笃,陛下心中必然有所偏重。但若是加上两位丞相,便不会叫陛下随心所欲了。
翰林院人放了手,礼部尚书便决定将答卷呈上去。可就在礼部尚书即将进宫时,前线忽然发生了意外。
夏国的一个小兵斩杀了北戎的军官,北戎人大怒,大举进攻襄阳。
襄阳知府率兵御敌,但是北戎似乎是有备而来,不过三日之间便集结了十五万兵马。与之相对,夏国在襄阳城的守卫不过四万而已,即便先前孔齐、随春生等人携九万兵马北上,也是远远不够的。且这九万兵力,一时半会儿也赶不到襄阳城。
开战第一日,襄阳城死伤惨重,凭借兵部先前改良的重型弩箭才勉强守住了城。可敌军攻势日盛,襄阳城若没有先镇北侯那样的将领来力往狂澜,早晚要落于北戎之手。
一旦襄阳城被攻破,北戎大军随水路而下,一路浩浩荡荡,直逼建康城,届时,夏国就真的要覆灭了。
消息传过来之后,整个朝堂都陷入了恐慌。他们已经下意识忽略了那九万的兵力,甚至已经提前预料到襄阳城溃败的结局。若能好好活着的话,谁愿意家破人亡?
会试的结果暂且被搁置,不少官员如今一门心思请求陛下议和。
皇上都被他们给气笑了,仗还没有正式打起来他们就开始唱衰,口口声声要割地赔款,简直荒谬,他们赔给北戎的东西还少吗?对方显然是头喂不熟的白眼狼,便是将夏国整个赔给他们都尤嫌不足。
皇上断然拒绝,这种窝囊的要求他若是答应了,日后在史书上必定会背负千古骂名。
但是不久之后,又一噩耗传来。
夏国遣使去燕国借兵,当初两国订立条约,不论是谁遭到北戎袭击,另一方都要出兵援助。可是这回北戎真动手之后,燕国却不愿意履约了。燕国上下官员都反对支援,他们对夏国赚取燕国钱财一事很是在意,虽然燕国也从贸易中获利了,但是远远不及夏国获利之多。
燕国的阿赫玛大汗对此很是尴尬,他总不能为了夏国,弃自己的臣子于不顾吧。权衡再三,阿赫玛大汗还是选择食言了。
或许是出于愧疚,他还给自己找了个借口,解释燕国去年经历大旱,正是国库空虚之际,实在不能承担军费开支。此外,燕国人还转告夏国来使,燕国的大王子已准备了十万精兵,半个月便能抵达襄阳,言下之意是让夏国君臣自求多福。
此事传至京城后,阿赫玛大汗被夏国朝臣骂得狗血淋头。
燕国的毁约,让夏国的境地更加雪上加霜。
就连一直坚定要开战的皇上,近日都愁眉不展。
礼部尚书先前被他们喊着要割地赔款一事给气得头脑发昏,等脑子终于清明之后,他忽然想到了宋允知那几篇特立独行的策问。几道策论题中,有一道跟眼下的情况有些类似,而宋允知的答卷,似乎正可以化解眼前的难题。
礼部尚书不再低调,忽然站出来秉明:“陛下,臣知一计,或许可以逼燕国出兵。”
第96章 计策 极限换家
礼部尚书站出来时,众人还真没当一回事,国难当前,燕国又不准备出兵,他们除了死路一条就只剩下死路一条。推己及人,他们自己没办法挽大厦之将倾,自然也不指望文人出身的礼部尚书能放出什么好屁来。
结果礼部尚书还真没放出好屁,他一开口,损得众人都惊掉了眼珠子。
好不要脸!
众人错愕地盯着礼部尚书,半晌才消化了对方的话。有人甚至往旁边挪了挪,自觉跟礼部尚书拉开了距离。真没想到,看着一派儒雅的尚书大人,竟然也能舍下面皮说出这样的话。
只有上首的皇帝陛下眼神越来越亮,不久后甚至拍案而起:“妙极!”
国难当前,他怎会在乎什么颜面不颜面的?只要能让燕国出兵,再没有脸面的事他也愿意做。皇上盯着礼部尚书,眼神熠熠生辉:“爱卿如何想到此良策?”
礼部尚书也不邀功,诚实道:“陛下容禀,此法乃是国子监举子宋允知在此次会试策问中所书。论理,会试文章不易当廷提及,但事急从权,还请陛下恕罪。”
陈素跟弟子孟侍郎对视一眼,怪不得呢,这法子听着有股熟悉感,原来真的跟允哥儿有关。
唐郢立马看向翰林院等人。
几位翰林学士也是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事实上,在礼部尚书开口之际他们便想上去拦着了,但是对方话说得太快,他们还未站出来,、便全都说完了。文章确实是宋允知写的,当初他们极力反对宋允知做会元,也是因为这小子有篇文章太不体面,正好就是礼部尚书提到的这一篇。
皇上抚掌:“原来是小神童的文章,果真天佑夏国,速速呈上来!”
翰林院等人心中俱是咯噔一下,但凡用这法子解决了目前的困境,宋允知那小子将再也压制不住。
若是宋允知知道自己在翰林院影响如此巨大,定然谢谢他们八辈祖宗。都大难临头了,竟然还想着他能不能做会元。多大仇啊,这么见不得他出头?
可总归,宋允知的文章是被呈到御前了,而且是独他一份儿,余下的答卷虽然也摆上了桌案,但是皇上只是看过一眼便放下了。若是平日,皇上兴许会有兴致翻一番;但是眼下事态紧急,皇上实在是分不出心神来看这等无关紧要的东西。
他拿起宋允知的几篇文章,一眼便看到了礼部尚书口中的那篇,细细读来后,只觉得任督二脉都被打通了一般,整个人豁然开朗。
原来还能这样?
朕怎么就没想到呢?
抛开体面与否,这无疑是逼燕国下场最好的对策。
几乎是一瞬间,皇上便有了决断。
将近半数的文臣对此都有疑议,觉得此法不妥,需从长计议。皇上本就压抑着火气,见他们还这般拎不清,不由得怒斥一句:“你等想不出对策,如今又百般阻挠宋爱卿的良计,是否存心盼着夏国湮灭,铁了心要当叛国贼?”
这诛心之语,叫一众臣子都吓得失了声。以至于皇上直接叫宋允知为“爱卿”一事,也被忽略了过去。
若是再开口反驳的话,他们就得变成乱臣贼子了。届时北戎还未打过来,他们就先被陛下给诛了九族。为了反对宋允知,不至于此。
不多时,夏国国书便被人快马加鞭送去了边境,一路飞渡长江,越过黄河,不眠不休地直奔燕国而去。
燕国的阿赫玛大汗见到夏国来使,还以为是夏国皇帝再次示好,请求他们出兵援助。
阿赫玛大汗这些日子也很是为难,几番在跟部下臣子商议。若是用兵,他们必然要跟北戎对上,而且帮助夏国对他们也并无好处;可若是不动兵,任由北戎将夏国吞并,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们也不是不懂,食言而肥的骂名他们也得背着。
怎么都不妥,此事便陷入了僵局。
阿赫玛大汗甚至琢磨着,是否要派一小队人马过去观望,如此可退可进,也不会损失太多。
然而,等他叫译者读完了夏国的国书后,还算好脾气的阿赫玛大汗直接火冒三丈。
堂下,燕国的文武官员也咬牙切齿,凶神恶煞地盯着面前的夏国使臣,有人甚至已经提起了刀。
夏国使臣咽了咽口水,可是该说的话他还是得说:“大汗,当初两国订立条约仍在,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任何一方如若遭受北戎攻击,另方都得无条件援助。而今夏国蒙难,贵国却背信弃义,自毁盟约,实在不堪。既然贵国不愿意遵守约定,那夏国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这就是你们对燕国出手的理由?”阿赫玛大汗压着怒火质问。
他一把将夏国的国书砸回使臣怀里,怒不可遏:“燕国因为财力不足才不便出兵,你们倒好,竟然想要举国搬迁至燕国,真是——”
阿赫玛大汗铁青着脸,一时间竟然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描述夏国的无耻。这些人自诩礼仪之邦,结果做的事情却无耻之尤!自己打不过北戎,就用如此毒计来拖燕国下水!
是他先前信错了人,竟还以为夏国都是良善之辈。
使臣擦了擦自己脑门上的汗,继续冒死开口:“大汗先不遵守约定,夏国也别无他法。朝廷已经释放了一批死囚朝燕国押运,若是来日北戎当真攻克襄阳,整个夏国朝廷都会迁徙至燕国,至于夏国的军队、百姓,自然也会跟着一道过来。”
大不了,江南的城池他们都不要了,丢给北戎,人来燕国避难就是。至于燕国能否容纳夏国臣民、是否愿意容纳夏国臣民,那都不是他们现如今要考虑的事。反正燕国人先不要脸的,他们将家换到燕国来,又有什么不对劲呢?哪怕他们不赚,也不能叫燕国跟在北戎身后捡便宜,总而言之一句话,燕国别想讨到好。
换家战术一出,燕国君臣比吞了一只苍蝇还要恶心。
夏国即便打不赢北戎,可若是举国搬迁到燕国,势必会引起燕国骚乱。届时,他们想要作壁上观便不可能了。
燕国那些已经气疯的大臣甚至想要拿夏国使臣开刀,阿赫玛大汗又何尝不想将人给宰了?可是方才使臣那番话也让他投鼠忌器。
阿赫玛大汗强忍着恶心叫人先去打听,发现夏国还真的押了一大批死囚到北境,准备往燕国投送。这等作奸犯科之辈,为了活命什么干不出来,只怕燕国的戍边将士也没办法将他们尽数拦住。一批死囚都如此棘手,若是夏国举国搬迁,他们就更加束手无策了。
真是好狠,好恶毒!
阿赫玛大汗气得整宿整宿睡不着,眼瞅着夏国还在远远不断地运人,燕国朝廷也终于憋不住了。
他们遵守约定,派出了十万军队赴前线支援襄阳城。
使臣连忙将此事快马加鞭送去健康城。
这回北戎突袭,夏国兵马又不够,襄阳城死伤无数,直到随春生等携九万兵马尽数支援,情况才有好转。可是先前朝廷扯皮,给的粮草军需都不足,严重拖累了战况,前线士兵艰难守城,情况依旧不容乐观。
如今燕国愿意尽快出兵援助,已经算是唯一的好消息了。
至于燕国会不会就此跟夏国交恶,已经不在夏国的考虑范围之内了。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谁还在乎燕国事后如何反应?退一万步来说,此事难道不是燕国引起的?他们若是遵守约定,夏国何至于用这等手段?
法子损不损是一回事,有用又是另外一回事。只要能威胁到燕国,下回他们照用不误。
皇上暂且送了一口,不过心中却将之前使绊子,阻挠他调兵的官员都记下了。若不是这些人怯战,襄阳城一战不会打得这样惨烈。他苦心故意经营了整整五年,到头来还是被这些窝囊废一样的臣子给拖了后腿。
皇上因前线战况几次发火,朝中自两位丞相起基本都遭了殃。两位丞相被罚俸一年,数位御史、六部官员与翰林院学士贬的贬,罚的罚,若不是顾忌着前线战况,只怕朝廷得要流血了。
后宫前朝战战兢兢,谁也没有料到,一向以仁慈著称的君王,这回竟然如此强硬。
不少被波击到的官员,等到二皇子关系匪浅。也有人求到他头上,可二皇子愣是咬牙没有求情。
这次跟以往不一样,二皇子深知,若是此刻他前去求情,固然可以在朝臣面前赚一波好感,但父皇就会彻底对他失望。弊大于利的事情,他绝对不会去做。
平日里官员团结抵抗君权时,皇上若想要轻易发落官员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可如今许多人自身难保,又不愿意在国家危难之际被定性成叛国贼,一时都不好出声,这才便宜了皇上。
坊间也不太平,都在忧心北戎是否真的打进来。时至今日,北戎仍然是不少人的噩梦。
宋允知等更是担心不已,随春生还在襄阳城,前线死伤的战报一日日报过来,宋允知等便一日不落地去打听,生怕在其中听到熟悉的名字。
宋允知如今总算是能体会到随家长辈的心境了,随春生这都还没出事,他都有些后悔当初鼓动对方参加武举。若是真出事儿了,宋允知得悔恨终生。
揪心之际,一直被搁置的会试红榜却忽然放了下来。
似乎是为了安抚民心,这回会试放榜格外热闹,宋允知因为随春生的事儿还没有来得及打听,礼部的人便敲锣打鼓地上门报喜来了。
第97章 会元 允哥儿中会元
屋外锣鼓齐鸣,宋允知也被闹得站了起来,疑惑地问了一句:“外头怎么了?”
片刻功夫,贺延庭从外头破门而入,像个炮弹似的,神色几乎癫狂:“允哥儿,你中了!”
宋允知被他吓了一跳,脑子都不会转了:“中什么了?”
贺延庭跺着脚,长笑两声:“中了会元,允哥儿,你中了会元。”
宋允知担忧地盯着贺延庭,糟糕,这孩子该不会傻了吧?
范进中举成了现实?
贺延庭还咧着嘴,真是天降喜事,他到现在都没能消化这样的好消息。解元有什么好稀罕的?他们家允哥儿这可是会元,是会元呐!保不齐陛下一高兴,殿试便又点了允哥儿做状元,那他们家就彻底扬名了!
贺延庭激动地一把抓住允哥儿的爪子,恨不得亲他两口,天呐,允哥儿怎么这么会长,老子聪明不说,脸还生得叫人稀罕,这样一颗聪明蛋竟然是他贺延庭的弟弟,哈哈哈哈……
贺延庭刚想上嘴啃两口,才有动作就被宋允知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他也不介意,仍旧兴冲冲地道:“你随我出来!”
说着便将宋允知从床上挖出来了。
宋允知气得在后面叫嚷:“等下,鞋子,鞋子还没穿!”
一阵鸡飞狗跳,宋允知终于穿好了衣裳鞋子。一家人整整齐齐地现在院子里,郑重其事地见过礼部诸人。
宋瑜还再三询问红榜放了没,虽然衙门的人都已经过来道贺了,但是他还是想要亲自去看一看红榜。这样光宗耀祖的大事儿,怎么看重都不为过。
礼部来人也客气:“回宋老爷的话,会试的榜今儿一早便已经放了。只是这会儿人正多,您若是想去看,不妨再缓些时间。那榜今日不揭,您什么时候过去都行。”
宋瑜再三道谢,又有唐懿让忍冬二人奉茶上前,礼部等人并未接,说是要到下一家来报喜。唐懿闻言,便又给每人拿了个红封,众人倒是也没有在推拒。
谁不想沾沾好彩头呢?
等人走后,巷口的人家都过来道喜了,唐懿笑着让人将正门大开,她原跟这些街坊邻居不大熟络,但是这会儿应酬起来却也得心应手。唐懿甚至还答应这些邻居们,过些日子就摆酒庆贺。
家中上上下下都喜不自胜,宋允知也高兴,不过乐过之后他便在猜测,自己高中会元这等应当跟前线的战事有关。前段时间他先生喜忧参半的告诉他,自己的策问被陛下启用,用的还是有关“换家战术”那一篇。
能被陛下器重自然是好事,可是这件事非同小可,涉及到三国之间的争锋。若是燕国能被拿捏自然最好,若是燕国被激怒,一时跟北戎联起手来,宋允知还不知道要承受多少的恶意。那些本就不愿意开战的官员必然会将战事失利的结果全都归咎在宋允知的头上。陈素为此战战兢兢了好几日,直到听闻燕国愿意出兵,他才放妥了心。
不仅是对自家弟子的安危放心,对会试结果也一样放心。有如此功劳在手,他不信还有谁能比得过他的弟子。
果不其然,今日宋允知便成了会元。
宋允知不喜欢战事,可是他能完成任务,也是因为这起战事。否则凭他文章写得再好,那些官员也都会极力反对。捋清楚了个中波折后,宋允知再次感慨这次会试恰逢其时,再早一点儿或是晚一点儿,他都没有这么顺利。
宋允知高中会元一事,片刻间便传开了,陆陆续续又有人上门道贺。巷口这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宅子,一时间风头无俩。
唐郢人在家中,消息却没少听。只能说,唐郢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还是发生了。朝中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表面上看着似乎只是宋允知高中会元这么简单,但其实内里表露出来的,却是陛下对他们这些主和派的敲打。
陛下对他们早就有所戒备,这回趁着战事发作了一通,只怕还没有完。宋允知来日定会像他先生一样,一路高歌猛进。而他们这些与陛下政见不同之人,则会一落千丈。
唐郢所处的位置也尴尬。唐家在京城本就根基不深,他能得如今这位置也是的一路钻营的结果。若是固执己见,早晚会被陛下从丞相的位置上撵下去;可若是附和陛下,又会失去朝中的支持。唐郢一辈子摆弄权术,他实在没办法接受自己失去权柄之日。
自己进退维谷,那宋允知跟陈素却能平步青云,唐郢心中怎能不恨?可不管如何,该有的体面他还是要把握的。唐郢似乎已经忘了从前发生过什么,若无其事地叮嘱夫人,等到来日女儿那边摆酒席时,依旧送上一副贺礼。
关系都是走动出来的,甭管以前闹得如何僵硬,两家总归是血亲,唐懿也一辈子都姓唐,哪里真能分得快呢?
唐家因为宋允知一步登天也着实议论了好一阵,至于建康府学,则更是意难平。
王山长一整日都在捶胸顿足,本来这回天时、地利、人和都在自己这边,只要朝中大半官员反对国子监,建康府学便能在后面跟着捡漏,坐享渔翁之利。谁知道刚好这么巧,两国就开战了;更巧的是,宋允知那小崽子的策问解决了朝廷他们的燃眉之急,真的跟算好了一般。
建康府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原本属于他们的会元,被国子监抢了过去。
王山长只是抱怨,他还能忍住不骂,黄绕却已经开始对着国子监上下破口大骂了。虽然这骂的毫无道理,但是黄绕才不管,国子监叫他不痛快了,自然得骂!
即便他陈素宋允知如今就站在他跟前,他也一样会骂。
建康府学群情激奋,只有钟离一言不发。
输了就是输了,他承认宋允知的确有急智,而且这回解决了边境之患,宋允知也当居首功。若无宋允知那神来一笔,他们如今能否安然地坐在这里谈论会试都是个未知。
“不过是会试而已,还有殿试呢。”钟离安慰黄夫子道。
黄绕心中发苦,虽然钟离文采风流,但是在政事方面还是过于欠缺。陛下既然力排众议点了宋允知为会元,那等到殿试时,又怎么可能轻易将状元拱手让人?若真的让了,岂不是前面所做的努力都白费了?这么多人贬的贬,罚的罚,又有什么意义?
黄绕不想去解释其中的道理,但却又担心日后钟离跟宋允知对上的话,会被宋允知那个心狠手辣的小崽子坑得晕头转向。太天真的人,不适合待在官场中。
自燕国决定出兵后,北戎攻势也慢了许多,夏国这边每日伤情也终于有所缓解。
随春生抽空写了几封信捎去建康,算是报了平安。但这也无济于事,毕竟战争一日不平,他们的安危始终是个未知数。
北戎仍旧不愿意退兵,北戎大王子如此费尽心机地挑起战事,为的就是给自己以及自己这边的人挣一番军功。可到头来襄阳城没有拿下,他们反倒是要被燕国给包抄了?大王子实在不想无功而返,他甚至请了说客前去燕国,许诺若是双方能够联手,他们愿意同燕国平分夏国的土地。
这种份量的承诺,大王子不信燕国会不心动。
谁料,燕国高层将士如今却听不得这些话,夏国不做人,他们若是敢跟北戎合作,夏国就敢跟他们换家。到时候也不知道是他们占了夏国的土地,还是夏国吞并了燕国的故土。
这么可怕的事,燕国人想都不敢想。同阴险狡诈的夏国人比起来,北戎都显得心慈手软许多。
打就打吧,三足鼎立总好燕国与北戎过分庭抗礼。不对,应当是北戎一家独大,毕竟夏国没了,燕国也别想独善其身,如何打得过北戎?
燕国来势汹汹,配合夏国一守一攻,前后夹击,叫身处中间的北戎军难受至极。
打吧,未必能在短时间内攻克襄阳城;不打吧,出兵的钱粮都已经花了,如今回去也不值当。
北戎大王子想着要破釜沉舟,可是王廷的老二跟老四又在拖他的后腿,极力蛊惑父汗下令召回所有的军队。
最可恨的是,大汗还真就信了那些话,已经派人过来传信命大王子班师回朝了。北戎已经占据了中原大部分领地,实在没有必要冒险吞并夏国。若是成功还好,一旦失败,反而会被夏国跟燕国联手瓜分,这种后果谁都承受不住。
就连大王子的心腹将士都在劝他回去:“殿下,这燕国跟夏国显然已经绑在一条船上了,咱们没必要同他们硬碰硬。不妨先回去,等瓦解了两国同盟,届时小小的夏国还不任人拿捏?”
“此刻时局已经不利我等,若继续苦战的话,只怕大汗心中也有想法。”
最主要的是,他们离开王廷已经有一段时日了,二王子跟四王子看样子可没少挖他们的墙角,再不回去整治这些人就真的来不及了。
北戎突然退兵,也是夏国始料未及的。
襄阳城士兵甚至做好了决一死战的打算,前线日夜坚守,连遗书都准备好了,结果天亮之后,敌方竟然退兵了。
“该不会是障眼法吧?”随春生猫在城墙上,对着远处眉头紧蹙。
孔齐与赵奉都在身边,二人也摸不清北戎的路数:“还是小心为上。”
不止他们,燕国也觉得北戎是假意退兵。
生怕对面虚晃一枪,襄阳城内的守兵仍然战战兢兢地守着,丝毫不敢放松。直到两日过后,敌军拆除了营地,主力部队也确实在往回赶,襄阳知府才恍恍惚惚地给朝廷送了信。
对面跑了。
看样子,他们似乎是安全了。
虽然他们赢得不体面,甚至这都不算是赢,但是只要对面退兵,他们就没白打。这回两国交战,打得夏国这边彻底清醒了。论兵力他们确实不及北戎,论后勤,那就更比不上了。朝廷若是不能给前线的战士解决后顾之忧,他们再想打北戎,那是痴人说梦。
不过好在这次有惊无险。
消息传回京城,建康城内到处都是一片欢欣鼓舞,劫后余生叫每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再次庆幸前线士兵守住了城门。
危机暂时解除,宋允知等也迎来了殿试。
第98章 殿试 一甲状元宋允知
殿试设在紫宸殿,为了入宫面圣,诸考生三日前朝已随礼部官员学习宫廷礼仪,三日间,众人早已互通了姓名,甚至还有一见如故者。
钟离便结交了不少好友,他虽不是十分的长袖善舞,但是态度和善,待人体贴,不熟悉的人与他说上两句话便心存好感。
因而,钟离的人缘也是最好的。
众所周知,殿试不刷人,他们能同聚在礼部,日后便肯定是同年了。这样现成的人脉,自然得好生经营。
宋允知也算是众人里面的香饽饽,虽然比不上钟离,但也不差了。他是会元,又是国子祭酒陈大人的关门弟子,即便年纪尚小,但日后好前程肯定少不了,众人不免要在他身上花点心思。
宋允知也是来者不拒,谁都能说上两句话,但跟钟离比起来少了几分热切,也却全然没将这些人当成是正经朋友,谁知道这些人主战还是主和呢,这会儿太交心,日后遭到背刺怎么办?
入宫的礼仪宋允知跟着先生已经学的差不多了,这会儿便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他对自己的状元名头是势在必得的,只要没有什么突发情况,陛下应当还是更属意于他。
可以,万一呢——
宋允知由衷期盼朝中那些官员千万不要招惹是非,他可不想在自己的殿试上还要舌战群儒,为自己正名。
就在宋允知祈祷中,殿试悄然而至。
其实不止宋允知不想看到那些官员闹事,皇上也不愿意。先前他叫人准备了不少题,可最后思来想去,还是挑选了最容易的一道。他既不想因为殿试再生事端,也不想看到名次有任何变动,索性挑个容易的,不涉及北戎与燕国,大家畅所欲言即可。
因为皇上的特意挑选,这一批贡士发挥得甚是不错,直到他们交了答卷离开紫宸殿时,还有不少人仍然沉浸在方才文思泉涌的美好记忆中,甚至略带遗憾地感慨:“倘若当日会试的考卷也如今日一般就好了。”
“想什么呢。”旁边一人哭笑不得地打断道,“若是会试也如此,你我估计也难跻身榜中。”
说话那人仔细想来,觉得也是如此。科举考试若是不能筛选出真正的人才,那么他们这些出身寒微的必定要给家世显赫者让路。
诸贡生退下之后,皇上便携二丞相并六部官员讨论殿试名次。
三皇子悄悄带着萧宝玄蹲在殿内的圆柱后偷听。两侧宫人早已发现了他们,只是谁也不曾提醒,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四皇子殿下有多受宠,宫人心里跟明镜似的。
三皇子将大半的身子都压在弟弟肩上,自己悠哉悠哉地竖着耳朵听,听了一会儿才道:“真是奇了,那些官员竟然没有反驳,他们不是不喜欢允哥儿的吗?”
他还以为今日有一场恶战。其实朝臣们对允哥儿的排斥,三皇子有时候觉得也挺莫名其妙的,这不是吃饱了没事干吗?为难一个小孩在做什么。可他即便身为皇子,也不能按着别人的头逼他们喜欢允哥儿,只能在心里暗暗嫌弃这些人有眼无珠了。
萧宝玄抬头扫过,一目了然。
唐丞相前段时间被他父皇敲打了一顿,如今想必是安分守己了;左相宋穆一贯低调,即便心中不服,也从来不跟他父皇作对。至于六部尚书,礼部尚书大概对允哥儿颇有好感,这得益于他跟陈素还有孟溪孟侍郎交好,兵部尚书更更不用提了。其余吏部、户部、刑部、工部虽然前段时间蹦跶得高,但如今也不大敢表态了。归根究底,还是他父皇先前太能容人。
若是换了他,可不会由着他们胡闹至此,萧宝玄露出“纯良”的微笑。
三皇子伸手捏了捏,将弟弟的嘴巴捏成了鸭子嘴,一边教训道:“跟你说了多少遍,咱们身为皇子可不能整日笑嘻嘻的,否则该镇不住底下的人了。”
萧宝玄眨了眨眼睛,顺势拿着皇兄的手:“知道。”
三皇子哼了一声,总觉得他不是真的知道。唉……他这个没心眼儿的弟弟,若是离了他可怎么是好啊?估计会被那个黑心肝的老二算计到死吧。
以后他还是在旁边多盯着点,免得老四被别人坑了都不知道。
殿试当日考完,当日便确定了名次。第二日一早,宋允知便穿上礼部送来的衣裳,与江亦行等人一同进宫参加传胪大典。
时值六月,礼部送来的衣裳都单薄的很。宋允知低头看了一眼,庆幸自己身量拔高之后人也跟着消瘦了许多,连带着从前的小肚子都没了。若是还跟以往一样,那可就不美观了,这些读书人一个个都清瘦的很,自诩文士风流,宋允知可不想在体态上被人比下去。
出发之前,宋允知还让爹跟贺延庭再三确认自己发髻有没有乱。磨磨蹭蹭,直到外头有人过来催,宋允知才终于出门了。上了马车之后,他还又忙不跌的吩咐:“今儿记得去街边守着啊,千万别错过了。”
“知道了知道了,街边最醒目的茶楼隔间已经被我给包下来了,肯定不能错过你打马游街。”贺延庭一面应承,一面将允哥儿往马车里头推,啰哩巴嗦的,可急死他了。
宋允知坐好了,没多久又掀开帘子,脑袋钻了出来,郑重其事:“记得去侯府跟蕴姐儿也交代一声,可别忘了。”
贺延庭:“……”
这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还用得着他去提醒?亏得谢蕴阿兄如今还在襄阳城没回来,若不然他这样冒冒失失地上门提醒,还不得被人家谢家人打出去?
允哥儿这小屁孩,对家人朋友的占有欲是不是太强了些?
交代了一圈,觉得万事俱备之后,宋允知才放心地离开了。
待到吉时,王公大臣齐聚于紫宸殿丹墀上下,新科进士分两排立于文武百官之后。两侧肃穆的鼓乐声起,进士们随官员一道拜见陛下。
江亦行会试名次也算考前,同宋允知的站位相近,宋允知一回头,便能看到江亦行,跟他穿着一模一样的衣裳。
宋允知眨眼笑了一声。
江亦行回之以不赞成的目光,传胪大典这样重要的时刻,怎么允哥儿还要作怪?
宋允知撅了撅嘴,收回目光。江亦行就是太正经啦,若是贺延庭跟随春生,肯定会在底下偷偷做小动作。
目光转移到殿前,宋允知不由得思索起来,会先念他的名字吗?
与他并排的钟离也目不转睛地望着大殿,虽然他已经从先生那儿得知了陛下的态度,还有近些日子夏国与北戎、燕国发生的桩桩件件,但是钟离心中仍存有一丝期盼。
盼着陛下能抛下私心,盼着陛下知道,他其实也不比宋允知差。
二人神色凝重。
须臾,礼部官员携钦定的金榜行至殿中,高声读出第一个名字。两侧的侍卫不间断重复,声音从殿中一直传至殿外。
宋允知跟钟离俱是怔住,是不是念错了?
队伍中最末的那人闻言而动,出列拜谢。等到他上前谢恩时,宋允知二人才听出了名次,原来竟是从后往前唱的,跟往年不一样。
真是,吓死他们了,宋允知都捏了一把冷汗,以为他跟先生都算错了陛下的心意。
名次既是倒着唱,没有念到名字的反而更紧张,只盼着自己越晚念到越好。可是新科进士只有那么多人,名字总有念完的那一时。
江亦行在谢恩之后,便听到下一个名字被传唱了三遍。传胪大典上,一甲的状元、榜眼、探花三人是要连着唱三遍的,以显示与其他人不同。
终于唱到一甲了吗?
状元是允哥儿,还是那个钟离?
下一刻,钟离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了地,钟离说不出是什么感觉,苦涩中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终究还是失败了,虽然傍眼已经算是弥足珍贵,可他从来都不是冲着榜眼来的,建康府学特意请他过来,也是为了压国子监一头。
如今谁也没有如意。
宋允知随即听到了自己的名,由侍卫之口,一声声传入他耳中。
一甲状元,宋允知。
唐郢、冯尚书等人闭着眼睛,不愿意见到这一幕。可惜声声高亢,声声入耳,绕是闭着眼睛也无孔不入。
宋允知起身叩谢,欢喜得同系统道:“看!我真的做到了!”
他成状元了,他跟系统都可以完成自己的任务!
系统欣慰地看着面前的小屁孩,不,应当是少年,原本圆润的轮廓已经分明起来,意气风发,骄傲又坦然。十三岁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可十三岁的状元却是绝无仅有,这几年来的努力到底没有白费。系统由衷地为自己高兴,也为允哥儿高兴,那个厌学棘手的孩子,眼下已经成为了状元,迈入了官场。
传胪大典后宋允知携带新科进士入殿拜见陛下。宋允知跟陛下也是老相识了,不少进士还是初次面圣,心中多少有些紧张,宋允知却泰然得很。
偏偏皇上还挺喜欢他这一副傲娇的小模样。神童么,自当如此宠辱不惊。
皇上很想当众再夸一夸他这十三岁的状元神童,但是想到后面还有曲江宴,新科状元还得打马游街,硬是忍下来了。不着急,后面有的是机会夸。如今要紧的是要让天下人都看看他们夏国的神童状元,这可是世间少有的政绩!
待宋允知出殿后,进士们纷披上了红绸,跨着御马,以鼓乐彩旗引路,一路浩浩荡荡的出了宫门。
第99章 得意 打马游街好风光
自宫门而出,两侧的百姓越发多了起来,若非有侍卫开道,等闲人也走不出去。
到了御街,两侧更是人声鼎沸。
从前在国子监读书的时候,每逢放假宋允知都会去街头闲逛,京城里头有名的吃食铺子哪个他没光顾过?可以说,宋允知是在京城百姓的眼皮子长大的。对比其他的新科进士,他们内心更偏向于宋允知,见他中了状元,心中更添高兴。
果然还是小神童最厉害!
宋允知身为状元,走在最前列,在他后头便是钟离,再之后便是探花郎齐聿。一甲这三人,年纪也格外有趣,宋允知十三岁,钟离二十好几,齐聿已过而立之年,相差都是十岁左右。若论相貌,即便宋允知稚气未脱也鲜少有人能比得上他,但无奈他过于年幼,跟钟离、齐聿这样的成年男子比起来,可爱有余,风流不足。
百姓们虽然喜欢宋允知,见他过来也会热烈欢迎,但是讨论最多的确实钟离跟齐聿,这两人毕竟是新面孔。
榜眼跟状元生得都不错,齐聿还看不出年龄,瞧着只比钟离稳重许多,不少人都在询问他二人可曾娶亲。甚至有些大胆的,还会主动抛荷包给二人,后面江亦行他们也被砸了许多荷包花朵。
鲜花虽好,但是汁水容易染色,不多时,众人身上的衣裳便多了许多迹斑。钟离无奈地跟后面的齐聿抱怨:“早知如此,该带几方帕子出来的。”
“不是也有许多人给你丢了帕子么?”齐聿反问,“为何不用?”
钟离面露难色,人家丢给他,他却也不好直接用上。钟离其实也是有家室的,只是还未生子罢了。
对比起来,反而齐聿更显洒脱一点,他是来者不拒的,还收了好几个做工精巧的锦帕。凡是给他表露心意的,齐聿都会回之以一笑,惹得姑娘们心动不已,砸在他身上的花便更多了。
宋允知竖着耳朵偷偷听到了众人议论齐聿长得清秀俊逸,不愧是陛下点的探花郎。他攥紧缰绳,暗说了一句“可恶”。
别人都被砸了,为什么他没有?!
放眼望去,新科进士中也就宋允知没有被扔鲜花荷包,他年纪不大,百姓们也只拿他当小孩儿看待,十三岁距离成婚的还太小了,寻常待字闺中的姑娘家也不会盯上宋允知这样的。
宋允知气鼓鼓,他竟然被钟离给抢了风头,不能忍!出于不服输的劲儿,宋允知挺直了腰板,主动跟在场的百姓挥手。
百姓们倒是也挺捧场的,笑嘻嘻地跟这位“小状元郎”打招呼,还跟他道恭喜呢,说要吃他的喜酒。
但要荷包的话,依旧没有。
宋允知都有些气急败坏了,这跟他料想中的一点儿都不一样!
系统在旁边说着风凉话:“难不成你还觉得自己是个万人迷?醒醒吧,对于姑娘们而言,你就是个没长大的小屁孩!”
再天才的少年,那也只是个少年,姑娘们喜欢年岁稍长的。这其实是很好理解的,只是宋允知非要想不开,他今儿或许是太开心了,平日里好不容易攒起来的稳重也丢得差不多了。
宋允知回头,幽幽地盯了一眼钟离跟齐聿。
他不能接受……
钟离本还在烦恼,但看到宋允知面露不忿,心中忽然舒快了不少。原来,宋允知也不是事事都能如意的。他本无意理会这些事,可又因为实在愉悦,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笑容。
姑娘们越发惊喜了,榜眼在看谁?
宋允知:“……”
好气哦。
他没气多久,忽然眼睛一亮。
对面的楼茶馆里面有不少熟悉的面孔,他在国子监的同窗都跑来围观了,自家人也在使劲朝着他挥手。
唐懿依旧端庄地坐在窗边,见宋允知经过,嘴角擒着欣慰的笑意。宋瑜跟贺延庭却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恨不得把身子都伸出窗外去迎接。
今儿一早他们听到允哥儿高中状元的消息,都快高兴的疯了。这可是状元呐,他们家祖坟冒青烟了!
宋瑜已经鲜少哭了,但是今日太高兴了,打从一大早便喜极而泣,这会儿亲眼看到儿子打马游街,又忍不住泪如雨下。
贺延庭一边给宋瑜递帕子,还一边兴奋地挥手。他这辈子是绝了科举的念头了,他知道自己不行,即便再用功读书也难以出人头地,不止读书,其他方面也是平平无奇。从前他父亲跟母亲还没有和离时,贺延庭便因为天资不够出众而被贺家人取笑,那会儿贺延庭也曾想过要发奋图强,后来才知道有些事情不是勉强就能实现的。
像出人头地给家人争光这种事情,还是交给允哥儿吧,他在后面鼓掌就行了。
贺延庭递完帕子后便激动地拍着手,疯狂地吸引允哥儿的注意力。
看他,快看他!
宋允知一早就看到了,也确实被他给弄得移不开眼睛,连他都在思考,这样会不会太张扬了?
宋允知本来还想着眼神示意贺延庭跟父亲,让他们抛个什么东西下来,不拘是荷包、帕子,哪怕是一块银子也好,总不能只有他一个没有。可转念一想,自家人抛出来的东西,跟钟离他们的没法儿比。
再转向同窗们……他们也不能指望。这一圈都是眼熟的人,甚至,宋允知还看到了王承台。
他跟王承台仍是仇人,初入国子监便已经结了仇,后面不论怎么相处都是相看两厌。这回宋允知高中状元本来也没指望能看到他,结果这家伙竟然不声不响地跑来了。这是过来给他道喜的,还是过来给他找不痛快的?
宋允知挑了挑眉,阁楼上的王承台突然变了脸色,脸色奇臭地关上了窗户。
明明不打算过来的,可他为何就管不住自己这该死的腿?
同寝的几个人看得正欢呢,冷不丁被人隔了视线,顿时嚷嚷开了。
王承台恼羞成怒:“有什么好看的!”
不就是个状元吗,又不是普天之下只有他这么一个状元,王承台酸溜溜地想着。
可他身边这些人还是一如既往地没有眼力见:“状元本就稀奇,何况还是这样年轻的状元,别说本朝了,前朝都闻所未闻。”
王承台还是不愿意承认宋允知的优秀:“天真,不过是陛下权衡利弊才叫他捡了这个漏而已。”
众人保持沉默,宋允知是否捡漏他们这些同窗还能不知道吗?每逢考试,国子监就没有一个人能考得过宋允知的。自打这小子进了国子监之后,便包揽了所有的第一。其实不止宋允知出挑,跟他玩得好的江亦行也是不差的。人家可是二甲传胪,虽然比不上一甲那三位,但也绝对是人中龙凤了。
说起来,他们寝跟宋允知他们寝真是没法儿比。
只是这些话也不好当着王承台的面说出来,否则对方必然要发火的。都这么多年了,他还是对自己比不过宋允知这种显而易见的事情时常破防。心态差成这样,参加这一届科举也是对的。
王承台他们关了窗户,于宋允知而言根本无所谓,反正他也不在乎多他们一个或者少他们一个。
就在宋允知不抱任何希望的时候,却又在转角处看到了熟人!
是蕴姐儿!
宋允知再次挺直腰板,远远地冲着对方笑了起来,明媚又开朗,他那张脸上似乎就没有过什么阴霾。
谢蕴托着下巴看到这一幕,不由地会心一笑。同伴之间,总是特别能领会心意。半晌,谢蕴从桌子上拿出一个小荷包,等宋允知经过楼下时,轻轻一抛。
宋允知飞快攥住,兴奋不已。他状元郎的面子,保住啦,还是蕴姐儿靠得住!
宋允知脸上的笑容自此之后便没再停下来过,连钟离等人都惊讶地看向他,方才从宫里出来的时候都没见着这小子高兴成这样。
这小小的荷包似乎提醒到了围观百姓,众人这才如梦初醒,虽然状元郎年幼不能做夫婿,但也不能冷落了他呀。
于是不少人便开始给宋允知递东西,怕砸坏了他,动作都轻巧得很,宋允知也没像钟离他们那样弄坏了衣裳。
对此,宋允知心里得意死了。他就说么,怎么会有人比他还要更受欢迎?
等到了曲江宴,还有更热闹的等着他们。席间红男绿女,人流如织,放眼望去都是一水的达官显贵。
皇上还携带诸皇子公主前来赴宴。
宋允知看到了萧宝玄跟三皇子,冲着他们眨了眨眼之后,在人群中看到了他的先生。
师徒二人交换了个眼神,彼此都能看出对方的喜悦。
宋允知带着新科进士前去拜见诸君。先前夏国遭受危机,官员百姓惴惴不安了许久。皇上等到战事一结束便开了殿试,也是有意缓解焦虑,抹去战事带来的阴影。
这一场曲江宴,所有人也都心照不宣地领会到了皇上的意思,谁也没说晦气的话,都在歌功颂德。
宋允知也跟着做了一首拍马屁的诗,得到了陛下的一度好评,皇上甚至将他留在身边,饮酒作画一直带着。
酒酣饭饱之际,皇上甚至大手一挥,命礼部将今日所做的诗词整理一番,尤其是他跟状元郎的唱和诗,务必放在最前头,登记造册,用以流传后世,好叫后世人都知道他们夏国出了个神童状元!
众大臣:“……”
炫耀了这么久还不够吗?这两人就不觉得不好意思么?
抬头看一眼意气风发的陛下,陛下显然是觉得还不够的。
再看一下迷之自信的宋允知,好家伙,这也是个脸皮厚的,君臣俩还真是天生一对。
第100章 谋划 新科进士如何授官
曲江宴上,所有新科进士加起来都比不上宋允知出的风头大,陛下只差没有把他拴在裤腰带上。那爱重又骄傲的姿态,就连三皇子看着宋允知都有点酸溜溜:“父皇可没有这么稀罕过我。”
萧宝玄无奈,皇兄也没考过状元啊,更没有替父皇分忧过,这如何能比呢?
另一边的二皇子可就没有这么委婉了,直接嘲讽:“蠢笨如猪的东西,还能指望得到父皇的青眼?还不如做白日梦来得容易。”
自从二人闹掰之后,二皇子也就不再遮掩了,不论是对老三还是对萧宝玄都跟仇人似的,极尽冷嘲热讽。也就只有在他父皇跟前,才会稍微收敛一些。
萧宝玄直勾勾地盯着二皇子,二皇兄越来越过分了,是因为等不及了吗?
三皇子真想直接上去给他一拳,可是今儿是允哥儿的好日子,父皇也难得尽兴,他不想因为自己忍不住而徒惹是非。三皇子他忍住了,忽然嗤笑一声:“想让我主动闹事儿,你是痴心妄想。”
说完他便牵着萧宝玄离开,转而去父皇那儿凑热闹了,一边走还一边嘱咐萧宝玄:“下次我要是不在的话,可千万不能跟你二皇兄对上。他就是个黑心肝,记住了没?”
萧宝玄乖乖点头。
三皇子倍有成就感,也就只有在宝玄这儿,他还能体会到一丝身为兄长的威严与脸面。三皇子恨不得当场抱紧他这个听话的好弟弟,宝玄啊宝玄,离了你谁还会将皇兄的话记在心里?
他已经离不开宝玄了。
萧宝玄费解地盯着又陷入情绪中无法自拔的皇兄,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二皇子与三皇子之间的明争暗斗从来也没消停过,不过因为三皇子心大,且从来也没有在夺储一事上费功夫,所以斗争仅限于二人之间,甚少波及到前朝大臣,也从未像北戎那边厮杀得如此惨烈。皇上对此心知肚明,可只要不闹出大事,他基本不管。
曲江宴结束后,皇上开始为了另一件事情而烦心——这些新科进士,得如何授官?原本新科进士得去翰林院见习数年,观其表现再予以授官,但是皇上急着推宋允知上台,想要继神童状元后再打造一个神童官员。
这并非是为着那点虚荣心,而是为了朝野安稳。夏国这回对上北戎,虽然守住了城,但是战况也不好看,死伤远比皇上估算得要多。这纵然是各方面影响,但也暴露出了另一个问题——夏国仍然不敌北戎。
那些反对战事的主和派本就千方百计阻挠开战,如今被他们找到了避战的借口,怠战情绪高涨。可是皇上还是没有放弃收复北方,他为君多年,虽然治下还算太平,但是总归没有太大的政绩。皇上也想要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更想给宝玄打下一片南北一统的江山。
北方两京他是肯定要收回的,但是这些朝臣,也得想法子堵住他们的嘴,最好的法子就是从新科进士入手,让他们、尤其是宋允知崭露头角。陈素师徒俩的立场同他一致,多年来也未曾改过。扶持谁,都不如扶持一个跟自己立场高度一致的臣子来得安心。
是以,皇上私下叫陈素前来商议,看看要将宋允知安排在什么位置才好。
陈素还真被问住了,他从前就没想着让小弟子这么年轻就参加科举,后续的一切也太过顺遂,眨眼之间弟子就成了状元,陈素甚至还没琢磨好弟子的官路应该如何安排。他未曾确切地回复陛下,只是在傍晚回去后,将还在假中的宋允知给拉过来问话。
宋允知这些日子都在赴宴或者邀请,他有将近半个月的假,半个月之后就要去翰林院当差了,宋允知对这最后的长假倍感珍惜。这会子被先生拎到府里,宋允知还觉得遗憾呢,他才从宴会上回来,而被先生一通询问后,宋允知也傻眼了。
想去哪个衙门?
真是个好问题,原来还可以自己选啊,他一直以为是吏部给他们安排好的。
宋允知探出脑袋:“只要我想,去什么衙门都可以吗?”
陈素拿着折扇拍了一下他的脑袋:“想什么美事,你以为自己是谁?”
即便是陛下的儿子也没有想去那儿就去那儿的待遇。
“我就知道。”宋允知摸了摸脑袋哼哼了两声,真有那么好事儿肯定也轮不到他。这能去的衙门肯定不会太轻松,多半还得拿出点政绩出来才能镇压住人心。唉……他如今方知,考上科举仅仅只是第一步罢了。
宋允知在挣扎一下与放弃挣扎之间来回横跳,没多久,他忽然灵机一动,一扫先前的丧气,起身跃跃欲试:“先生,我直接某一个外放如何?”
陈素震惊当场,这臭小子思维怎会如此跳脱?
宋允知越想越觉得这法子可行,他留在京城,肯定也是要在别人手底下做事儿的。朝中不喜欢他的官员多如牛毛,在京城做事束手束脚的,没什么意思。不如谋一个外放的缺,不拘是县里还是州里,肯定是一把手。没人对他的事情指手画脚,自由度也大了,想做的事情才更加容易。
宋允知甚至连地方都已经想好了,笑得烂漫至极:“先生,学生觉得淮南一带就是个好地方,是不是有两个知州快要致仕了,先生您觉得我顶上去怎么样?去当知州,手里有权,而且北戎内斗正厉害,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攻打夏国,谋个外放安全得很。”
陈素听着都气笑了:“一开口便要知州的缺儿,你未免太看得起先生的本事了。北地一带的知州,最次也是正五品。”
即便允哥儿是状元,可之前的状元哪个不是按部就班一点一点升上去的,哪里像允哥儿这样狮子大开口上来就要做知州。按流程,他得先去参加吏部的考试,合格之后最多只能得个六品小官。世家大族的权势太大,科举选拔上来的状元面子是有了,里子却难以保障,简而言之就是“不太值钱”。
他敢要,陈素也不敢应啊。不说靠近北方不大安全,就算安全了,十三岁的知州太过儿戏,根本不能服众。
可是宋允知却觉得挺好,他就想要外放攒攒资历,天高皇帝远,他也好办事。若是有幸得个知州的空缺,那就更好了!十三岁任知州,虽然旷古绝今,但是如今局势乱成这样,万一他浑水摸鱼如了意呢?
宋允知上去撒娇,请先生无论如何替他像陛下表达决心。若是他能去外头当知州,必定千方百计替陛下守好疆土、收拢人心,收拢的不止是夏国百姓的民心,还有北边中原的民心。
陈素被他折腾得不轻,无奈地叹息:“还想着收服北地百姓,你的口气当真不小。”
他都不好意思跟陛下吹。
宋允知不听,先生不好意思他却好意思得很,遂继续缠着他先生,慢慢地磨着。
陈素拿宋允知一向没什么办法,被他一通歪缠后,虽然觉得外放不大好,但是还是跟陛下回禀了。
回话时,陈素还在观察陛下的神色,想着若是陛下觉得不妥,便立马给他弟子找补。他弟子还是个孩子呢,又因为一心替陛下分忧,即便官儿要的大些了也在情理之中,反正陈素是能够理解的,希望陛下不要生气。
皇上听罢,倒是没有什么外放的情绪,反而默默思索了良久,久得陈素心中都生了几分不安。这是应呢,还是不应呢?
当初陈素并未给予明确的回应,眼下皇上的态度也是似是而非。等到从殿中出来后,陈素心中仍摸不清陛下是何想法。
事实上,皇上真的只是在犹豫。并非是纠结给宋允知做知州,他身为皇帝,破格任用状元郎有什么不妥的?若是宋允知当真能做得一番功绩,才更加能凸显出他的慧眼识人。但若是不行……这无疑是一场豪赌。
皇上迟疑几日,尚未有定论。
宋允知也结束了假期,随新科进士们先去了翰林院熟悉公文。他曾问过先生授官一事,奈何先生也没办法作答,宋允知心里记挂着此事,在翰林院待得也不痛快。
翰林院的人正好看他也不是很喜欢,他们喜欢的是钟离,钟离跟齐聿才更符合翰林院的选人标准——温文尔雅,谦逊有礼,标准的书生文人。哪像那个宋允知,整日嚣张跋扈,若是有尾巴,必能翘到天上去!
因在翰林院得罪了些人,宋允知不出意外被排斥了。
最受陛下看重的状元郎,却也不是人见人爱,新科进士看多了宋允知的冷遇,也听到了不少翰林学士对宋允知的苛责,原先对他少年天才的艳羡也所剩无几了。哪怕高中状元,有些事情也不可以勉强。相比起来,还是榜眼在翰林院人缘更好,屡次得到上峰夸奖。
翰林院的那些大人明摆着是要提拔钟离的,跟着宋状元,日后不一定能混出名堂来;可跟着钟榜眼,好歹能在上峰面前混个眼熟。
是以没多久,两个团体迅速分化,钟离身边围着的新科进士便越来越多了。
国子监这边的四个人都在替宋允知着急,恨不得代替他去跟钟离打擂台。这家伙平时争强好胜,这会儿真被外人欺负,反而一言不发了。
他们国子监的人,岂能受这种委屈?
最后连江亦行都觉得忍无可忍,堵住了一散值就准备往家跑的允哥儿,询问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宋允知纠结一番,憋出了一句:“我正在努力,可能过段时间才能显效。”
江亦行半信半疑,这家伙有努力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