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黑马 夏国首次武举

    夏朝武举除考身手外,还需“副之策略”,武试过后,另有文试。不过文试跟科举又不同,基本不考经文,即便有也只是少数,考的多是兵法、策略方面。

    若是全都通过的话,才会迎来最后一项,此项不需要考试,但却需要考察考生身材相貌、言语谈吐等。不论是文官还是武将,若想为官首先仪容仪表要过关,倘若相貌丑陋,还未到御前便先被筛下去了。

    虽然残酷,但是这就是官场潜规则。

    这就是个看脸的世界。

    随春生自诩相貌堂堂、武力一流,他压根就不担心自己会被刷下去。为了参加武举,随春生可谓是求爷爷告奶奶,先后求了秦尚书跟三皇子,就连丁点儿大的萧宝玄都被他求了一遍。

    好在他跟宋允知求人还是有用的,众人瞒着随家,成功让这家伙去京畿的县城中应考。不出意外,随春生果然通过了。

    等到兵部省试之际,九月将近,国子监刚好放了授衣假。

    今秋考试多,除了武举更有乡试,沈渊、冯子归等人都打算参加此次乡试,至于武举,整个国子监也就只有随春生这家伙偷偷报了名。

    只有一个,所以最受瞩目。

    三皇子听闻坊间还有赌坊私下押注,赌谁能摘得武状元的桂冠。京城里头有两家武将之子势头都挺大,不过最引人注目的还得是那位来自襄阳的年轻后生,名叫赵奉,今年不过二十来岁。据说襄阳知府慧眼识人,探案时一眼瞧中当时还是农户子的赵奉,并将其带在身边加以教导。

    此人力大无穷,擅兵擅骑,又有襄阳知府保举,在襄阳一带名声极大,有不少人都押到了他头上。

    三皇子便拿这位赵奉刺激随春生:起刘留巫灵拔吧耳五“瞧瞧人家,简直一呼百应,再瞧瞧你,根本无人问津!”

    随春生听着不痛快,犟嘴道:“他们只是不知道我也参加武举了。”

    三皇子扎心:“他们即便知道了也不会投给你。”

    随春生是瞒着家里人偷偷参加的,并不想让旁人知道。加上多年来随春生一直待在国子监,武力不显,旁人怎么可能会注意到他?不少随家在朝中的同僚甚至都想不起来随春生是哪一号人。

    随春生气不过,强调:“这回我必能一战成名!”

    他总不至于一辈子默默无闻。

    话虽如此,可是想到竟然没有一个人押自己,随春生还是有些沮丧。他也不想跟三皇子多说什么,赌气一般地回去练功了。

    他得让他们瞧不上他的人把脸打烂!

    三皇子叫住宋允知,二人低着头叽里咕噜说了一通后,三皇子便揣着一包钱出门了。

    他不知道随春生究竟有多少本事,但是允哥儿说他挺厉害,三皇子就信了。押谁不是押,他干脆押随春生好了。押别人即便赢了他们也挣不了多少钱,不如随春生,若是随春生赢了,他们可就赚发了!

    能挣钱的好机会,两人如何肯错过?

    等到三皇子回来后,便跑去宋允知床上翘着脚躺下去,笑得一脸得意。等到宋允知憋不住过来问他后,三皇子才眯着眼睛,悄悄跟宋允知分享。

    宋允知掰着手指头,同样激动不已,赔率竟然这么高!

    随春生这次必赢!

    初赛当日,宋允知早早地召集了自己的小伙伴奔赴兵部演武场。

    靠着兵部的关系,宋允知已经预定好了最佳的观赛位置,准备全程围观随春生武举。

    冯子归察觉到周围日渐诡异的目光,再一打量自己身上的长衫,觉得甚是古怪。方才他便不愿意穿这玩意儿,只可惜三皇子跟四皇子都套上了,沈渊几个也没拒绝,冯子归纵然觉得不妥也没好意思说出来,他总不能不合群吧?

    这会子被人打量,他又觉得面上无光了。冯子归靠着沈渊,小声嘀咕:“为什么一定要穿同色的衣裳,还得带着小旗子,真是怪得很。”

    沈渊想起允哥儿的话,笑着回他:“这叫做应援。”

    词儿挺新奇,不过不难理解。允哥儿给随春生准备的应援色是黄丹色,明媚热烈,富有生命力,他们一群大男人穿在身上是有些古怪,不如那位谢姑娘穿着合适。但话说回来,这个颜色跟随春生的性子其实挺搭的。

    沈原还挺羡慕允哥儿对随春生的重视,他看向左右拉着谢蕴,右手护着四皇子、独占栏杆前部视野的允哥儿,暗自琢磨。等到自己去参加春闱,会不会也有这个待遇?

    若是没有的话,沈原温和地勾起了嘴角。

    宋允知感觉背后一凉飕飕,立马抱紧了萧宝玄取暖。

    萧宝玄抬头问:“允哥儿,随春生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啊?”

    “快了。”宋允知捏着小旗子,巡视了一圈演武场。其他人没劲透了,远远不如他们高调。等到随春生待会儿比试入场,一眼就能看到他们。

    国子监上下如此大力支持,随春生还不得感动死?感动就给他拿个武状元吧,宋允知如今就靠着他赚钱呢。

    如此高调,随春生确实一眼就看到了,甚至还被吓了一跳。他虽然嚣张,但是还没有嚣张到这个份儿上。

    好在允哥儿他们只是看到自己后挥了挥小旗子,没有吆喝他的名讳,否则随春生真要无地自容了。

    他虽然不知道什么叫做社死,但却已经开始为之恐惧。

    随春生身边是一个年逾四十、孔武有力的壮汉,穿着颜色发白且还有些不太合身的衣裳,面向憨厚忠实,观之可亲。他也一眼就看到了国子监众人,私下同随春生问:“这些年轻人都是你的朋友吧?”

    随春生愣住:“很明显么?”

    孔齐挠了挠后脑勺:“每次你看向他们的时候,前面几个漂亮的小孩都会异常激动。”

    随春生闻言立马看过去,就连允哥儿来了精神,带着谢蕴跟萧宝玄使劲地挥舞小旗子。允哥儿并不瘦,扭动的时候别提多招人了。

    快!给!他!赢!

    宋允知疯狂暗示。

    随春生:“……”

    是挺明显的。

    好在比试马上便开始了,随春生也顾不得允哥儿几个。武举比的是长垛、马射、步射穿扎、翘关负重等,随春生早有准备,上场后丝毫不惧。

    他虽然被家里人收了武器,但是随家人毕竟几代从武,家中总是不缺好马的,随春生虽然年纪小,但是骑术一流。加之他的身量又特别高大,跨坐在马背上当真有几分少年将军的风采。

    三皇子看着一阵激动。

    “真没想到,随春生这家伙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竟然这般厉害!”

    一旁礼部尚书的小儿子见三皇子高兴成这样,满心疑惑,平日里也没见着三皇子跟随春生关系如何要好,最多跟允哥儿走动得亲密而已,不曾想三皇子竟然如此关心随春生。

    三皇子若是知道他的心声只怕要笑死,他哪里是关心隋春生,他是关心他投出去的钱!

    无论是比骑射,还是比力气,一会是耍刀弄枪,随春生都是其中的佼佼者。

    到奇怪的是,注意到随春生的竟然只是少数,大多数人的目光还是放在赵奉身上。

    作为京城里头私下押注最多的人,赵奉理所当然吸引了全部的目光。

    他比随春生大几岁,更有成熟青年人的风姿,不像随春生,虽然看着显大,但总是无意间泄露出一次稚气。这样的人,锋芒更盛,轻而易举地便成为全场关注的焦点。

    随春生心中暗暗较劲。

    对方似乎也注意到了随春生这个劲敌,几次投来打量的目光,甚至开始跟身边人打听起了随春生。

    得知对方是随将军的儿子,赵奉还颇为惊讶:“既是武将之后,怎么从前却一直籍籍无名?”

    “听说一直在国子监读书,如今还没结业呢。在此之前谁也没把他当做对手,可这小子倒是挺厉害,一路都没输过。”

    赵奉上下扫过一眼随春生,眼中划过一次暗芒。

    没输过?那可未必。

    随春生也察觉到有人在盯着他,若是中场休息,他定得跑去允哥儿旁边一吐为快。但是武举中间没有休息,他只能停在原地碎碎念:“有什么好看的,待会儿看我不弄死你……”

    “谁在看你?”

    突如其来的一道声音,叫随春生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那位孔齐。

    随春生感觉惊奇不已:“您也留到了现在?”

    不是他以貌取人,而是对方跟他一样名声不显。最重要的是,随春生自诩长得能看出几分聪明来,但这位孔齐就真的只剩下憨厚了。

    这么一个憨憨的人,竟然一路过五关斩六将,眼瞧着都已经拼到前二十了。

    孔齐仍是一副正直朴实的模样,被太阳晒了一个多时辰,脸颊晒出了两朵红晕:“运气比较好,一直没有输过。”

    留下来的都是没输过的,随春生也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毕竟他的对手是赵奉,不是旁人。怕这人吃亏,随春生交代他:“那待会儿你可得长点心了,能被留下来的都不是善茬,比划的时候可千万注意,别被伤到,若是对方纠缠不放,故意奔着打伤你去的,直接认输就是。”

    随春生也是见他穿着简陋,估摸家境不大好,怕他被打伤了之后断了家中的生计。

    中年汉子认真地点了点头,心里还觉得这个小公子为人不错,能处。

    “等武举完了,我请你喝酒吧。”

    随春生看上演武台,对武状元有股势在必得的执拗:“我请你。”

    看台上,围观一上午的国子监众人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的热情,小旗子也挥不动了,懒懒散散地席地而坐。

    谢蕴撑着一把伞将表弟拉过来,怕他被晒伤了。

    唯有宋允知跟三皇子仍在观赛,而且看的一个比一个认真。

    随春生他们身在局中看不清楚,三皇子置身事外,却发现了不对头:“那个孔齐,是不是有点太厉害了?”

    宋允知小脸板着,比三皇子还要严肃,他盯着孔齐看的时间比三皇子还要久,这家伙分明就是个大杀器。别看他长得老实,那把子力气只怕随春生跟赵奉两个人加在一块儿都比不上他!

    这家伙就是一匹黑马,可怜随春生还傻乎乎的不知道!

    第82章 胜负 武状元新鲜出炉

    场上已经到了紧要时刻,随春生对上了赵奉。

    二人的举重跟马枪跟步射都难分伯仲,最终的胜负落在了骑射跟步射上。

    按标准,骑射九矢中三、步射九矢中五都算合格,但是这两人明显高出寻常人一大截,尤其是骑射,赵奉挽弓上马,接连五箭都正中靶心,引得全场欢呼不止。

    赵奉遂面向随春生,眯着眼抬起下巴,凌厉的下颌透露出他骨子里的倨傲。并非是瞧不上随春生,只是少年得意,向来不跟任何人低头。

    随春生攥紧长弓,胜负欲瞬间被激起。

    得意什么?胜负还未定呢。他承认这个赵奉力气足,身手了得,但是自己也不差。

    随春生抽出羽箭,瞄准、起势,一气呵成,顷刻间正中靶心。

    赵奉狐疑地确认一眼,随即放下那副傲慢之色,他或许也轻敌了。

    周遭欢呼声为之迟疑了一瞬,这个他们没怎么注意的年轻后生,似乎也有些能耐?

    上首的秦阆频频点头,他许诺让随春生参加武举不过是看在允哥儿的面子上,如今看来,这位随学子还真没有辜负祖上威名。若不是随家阻挠他习武,只怕功力还要远胜于此。

    真是后生可畏。

    若论外形,二人都是英武不凡,符合当下人对于武将的想象,但是赵奉名声更大,希望他夺冠的人也越多。

    宋允知给随春生捏了一把汗,三皇子更紧张,他把自己的私房钱拿了好些出去押注,那可是他大半的家当!

    虽然陛下疼爱儿子,吃喝用度,无一不精,但却不许几个皇子花钱大手大脚,给他们的零花都十分有限。皇子生母们秉持陛下的育儿标准,严格看守皇子们的小金库。三皇子跟二皇子又不同,二皇子会主动找自己的支持者要求上贡,用以拉拢人才。但是三皇子没这个脑子,也不好意思找自己的舅舅外祖要钱,他就盼着随春生能给自己挣点儿。

    三皇子俯身,在宋允知耳边絮絮叨叨:“这个赵奉不是等闲人,随春生不会折在他手里吧?要真这样,咱们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宋允知咬着手指头,也开始焦虑。

    三皇子越想越心疼:“允哥儿,我可是听你的话才押注的。”

    什么意思?!

    宋允知震惊地回过头,发现这家伙当真如此厚颜无耻,简直都气笑了:“你在说什么屁话,当初难道不是你主动提起赌注这件事的吗?”

    “那也是见你支持随春生我才跟着投钱的。”小气鬼三皇子碎碎念,他实在心疼自己的荷包,甚至已经耍无赖,扯着允哥儿的袖子喋喋不休:“你得负责啊,日后若有赚钱的机会,必须得带着我。”

    他知道允哥儿聪明,能赚钱,只是平日里功课太多没这个时间而已。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了,这回要是输了三皇子就真穷了,他可不能放任允哥儿这么“无为”下去。

    无耻小人!又不是自己逼着他押注的!宋允知气不过,攥着拳头直接跟他吵了起来,还在三皇子身上使劲儿锤了两拳。

    二人闹得凶,谢蕴闻言走了过来,询问出了什么事儿。

    三皇子贼兮兮地看了一眼宋允知:“你问他!”

    宋允知憋出了一张大红脸,他也不好意思跟谢蕴解释这里头的事,毕竟去赌坊不光彩,说来说去还是他跟三皇子贪心,宋允知闷声解释一句:“没事,是他抽风了。”

    三皇子“哼哼”两声,倒也没有反驳什么,就当他是抽风了吧。

    二人相看两厌,都选择继续盯着赵奉跟随春生。兵部大概也没想到这两人实力如此相近,为了分出胜负,不得不加试。

    箭靶又被往后挪了一百步,这样的距离,哪怕站在地上想要射中也是极为困难了,更何况是在马上。

    这边万众瞩目,隔壁两外两人的比试已经没多少人关注了。

    说起来,比试到现在,只剩下四个人,但是对比随春生跟赵奉这两位意气风发的年轻人,隔壁的比试压根没有什么看头。两个老实汉子有啥好看的?何况不比这随春生两人胶着,那边迅速就分出了胜负,没什么悬念。

    随春生射箭不输任何人,他父亲便是当之无愧的神箭手,随春生幼年跟随父亲学习箭术,颇有天赋,即便箭靶往后挪动百步也无损他的精度。

    他当着赵奉的面,轻轻松松地正中靶心。

    赵奉难得露出了凝重之色,开始琢磨起了随春生的路数,可是很快他便发现,对方并没有任何破绽。自己擅长的,对方也擅长,甚至心态还要比自己更稳。

    他若是输了,只怕要惹得坊间议论纷纷,可这个少年郎不同,随春生输了,根本无人伤亡。赵奉起初也没料到这个少年这么难缠,他不得不拿出十二分的态度,小心应对。

    二人难分胜负,最终,秦阆不得不进行加试,将靶子又往后移了几十步。

    依旧分不出胜负。

    这下,随春生跟赵奉二人都没有再放狠话了,二人都知道对方的水平,更知道眼前情况对自己也不利。输赢是一瞬间的事情,谁先撑不住谁就输了。

    周围议论纷纷,宋允知等人也屏住了呼吸。

    三皇子急得不顾自己刚刚才跟允哥儿吵了一架,上前抱住对方,紧张得双手都有些发抖:“怎么比到现在现在都没个结果,我都快饿死了。”

    他们为了看出结果,中午都没吃饭。

    宋允知嫌弃他话多,气恼道:“别说话!”

    害得他都分神了。

    所有人都全神贯注看着场中,因为骑射也分不出孰强孰弱,考官们商议之后,一致决定让二人比划拳脚功夫。

    不久,二人再次站上了演武台,真刀实枪地比划了起来。他们二人实力相当,旁人看着也就更痛快,都觉得不虚此行,恨不得两人才打个三天三夜,他们才能大饱眼福。

    这个苦了演武台上的二人,长时间的比试,本就有些乏力,如今精神还要高度集中,不能错一丝一毫,都快有些撑不住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奉一个没注意,出招被随春生给化解了去,对方借力打力,赵奉一时不察,被甩到了地上。

    裁判吹了一声嘹亮的哨声止战,随春生松了一口气。

    落地的赵奉呆了呆,随即也笑了一声。

    结束了。

    须臾,赵奉眼前多了一双手。

    随春生轻而易举扶起了他,咧嘴笑了笑:“下回再比划比划?”

    赵奉拍了拍衣裳,也觉得今儿打得不过瘾,轻松应下:“好说。”

    外场骤然爆发一阵欢呼,打到这儿,谁输谁赢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京城百姓都看到了军中后继有人,还是这样两个年轻人,因而极大地振奋了精神。

    他们夏国果然人才济济。

    这一场比试打得太久,后面又休息了两刻钟后,随春生不知道流程,以为一切结束,自己已经是武状元了,结果刚喝了两口水,便被告知还有最后一场。

    随春生懵了一下:“刚刚不是最后一场?”

    对方摇了摇头。

    赵奉也还有最后一场,是争夺第三的与第四的。

    随春生茫然地被带回了场地,他只将赵奉当成对手,实在想象不到还有谁会一直留在最后。等到终于看到来人时,随春生人都傻了。

    是孔齐!竟然是孔齐这个浓眉大眼的老实人!

    他怎么会留到了现在?

    孔齐刚才在台下一直看着随春生,自然早就知道对手是他,只是他对随春生颇有好感,故而成为对手后还有些不好意思,甚至都不大敢跟随春生对视。

    随春生看出了他的心思,开口道:“既然上来了便认真打。”

    孔齐“哦”了一声,将不善言辞四个字贯彻到底。

    随春生收拾轻慢,开始同他比试起来。虽然已经猜到了对方能留到现在毕竟身手不凡,但是真正比试起来后,随春生才发现,自己还是小看了他。

    这人力气实在是太大了。

    随春生自以为勇武过人,但是他那一身蛮力在对方眼中根本不算什么。到最后,随春生竟然只能用巧劲来躲避一二。他唯一能胜对方的便在于骑射,可以只是险胜,对方虽然不比他擅长,却也不差。

    随春生本就累极,力气又实在不胜对方,勉力撑了半个时辰,终于累到在地。

    比不过,这个蛮牛太吓人了,刚刚若不是他躲得快,只怕要被对方一拳给锤下去,到时候就丢人了。

    孔齐也有点懊恼,刚才使的力气太大了,险些把人给伤着。将随春生给搀起来后,才开始连连道歉,又安慰道:“你的身手已经够好了,我不过是仗着力气大而已,等再过十几年,你的力气竟然比我还要大。”

    这是实话,一个人的力气本就是随着年龄增长而增大的,到三四十岁才是巅峰时期。

    随春生摇了摇头,输了就是输了,他技不如人,从来都不会输不起。

    跟赵奉他还能说期待跟对方比试一番,对这个力气大的孔齐随春生却不敢轻易跟他比划了,太可怕了这力道,随春生怀疑他真能把牛给一拳打死。

    他终于还是问了出来:“孔大哥以前是干什么?”

    孔齐道:“我先前是屠夫,杀猪宰牛的。后来被走镖的老先生看重,拉去镖局培养,这才走上了正经路子。”

    这回陛下要开设武举,老镖师们觉得他力气大或许能出头,便凑了钱让他入京,孔齐也很珍惜这次机会。

    随春生欲哭无泪,他真的能弄死牛。

    胜负已分。

    观众都没回过神来,太意外了,他们本以为随春生跟赵奉便已经足够优秀,结果都快结束了才发现还有另一匹黑马。

    震惊,错愕,不足以形容他们此刻的心境。

    三皇子更是对着宋允知抱头痛哭。

    一切都结束了!

    萧宝玄以为他在哭随春生,乖乖地上前拍了拍他皇兄的腿:“没事的,随春生是第二呢,已经够好了。”

    三皇子哭得更大声了,第二,为着这个第二,他得赔多少钱?

    亏死了!

    不多时武状元、榜眼、探花都已定下,兵部等官员即刻令人去各家报喜,秦阆则忙于进宫向陛下禀明情况。

    这可是这几十年来的首次武举,陛下若是起了兴,没准还要招他们入宫,亲自检验一番。

    随春生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跟孔齐、赵奉打过招呼之后,便找到了国子监众人。

    很奇怪,他虽然没有拿到武状元,但也算是一鸣惊人了,成绩更不差,但三皇子却一直苦着一张脸,叫随春生看着心中发疑。

    难道三皇子心里更属意于他?看不出来三皇子竟如此看重他。

    随春生拍了拍三皇子的肩膀:“多谢殿下赏识。”

    三皇子:“……”

    呜呜,他不想跟这人说话。

    宋允知嫌弃地推开三皇子,轻易便转移了话题:“我听说兵部已经派人去各家道喜了,你还不赶紧回家认罪,早点想好说辞,或许还能救你狗命。”

    随春生今日意气风发,听到此话不以为然:“我会怕他们?我如今乃是榜眼!”

    半个时辰后,随春生迈进随家大门,还没走两步便看到他祖母、外祖母等一众长辈立于庭院中,气势逼人地等候在原地。

    “跪下!”他祖母怒喝一声。

    随春生膝盖发软,“咚”得一下跪在地上。

    第83章 被打 有史以来第一个被退货的榜眼?……

    短短半日功夫,随家已陆续有好几波人登门道贺了。

    随春生虽然没有摘得武状元的桂冠,但是他在演武场上惊艳众人,彻底打响了名声。在此之前,随家不少故交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么个缩在国子监里、一直籍籍无名的孩子,直到随春生一鸣惊人,众人才晓得随家藏得有多深。

    那孩子才不过十七八,称得上一句少年天才也不为过了。

    众人笑着恭贺,随家人却实在是高兴不起来,强行撑着笑脸才维持住了场面。

    待听他们问及那孽畜在何处,想要亲自见见时,随家老夫人只能委婉拒绝:“那孩子比武累着了,回来之后倒头便睡。”

    众人虽然遗憾,但是能够理解,于是便鼓动随家摆宴,他们也好沾沾喜气。

    随家老夫人客气地应下,等到将这些人全都应付走,才沉下了肩膀,心中生出一股无力感。

    事已至此,随家似乎也不能改变什么。

    她一直盼着自家由武转文,相较于上阵杀敌的武将,她更希望自己的小孙子能成为为官一方的文臣。随家送随春生去国子监,又不许他在家中舞刀弄枪,就是担心这孩子有朝一日走了他父亲的老路。可是千防万防,终究是防不住。这小子竟然有能耐背着家里人,独自参加武举。

    随家老夫人拄着拐杖,心灰意冷地走到了祠堂里。

    随春生被抽得皮开肉绽,他那几个长辈方才怒极,还专门挑他屁股抽,他现在稍微弯一下都钻心的疼,这会儿跪在地上也都是直挺挺的,生怕碰到了自己的屁股。

    被打的过程中,随春生虽然疼,但是一下都不敢躲。他深知长辈们希望听他认错,听他服软,只要他认错、磕头,便不会被打得这么惨。可随春生性子就是这般执拗,他从不觉得自己错了,也不需要认错。

    于是他就被打得更狠了。

    但即便被打成这样,随春生心里却还是高兴的。反正事情都已经发生了,等到去宫中面圣之后,他们这些入选的人大抵便会被兵部留用,长辈们总不会不让他去兵部吧。

    这顿打,值了。

    随春生在祠堂里跪了这么久,仍然坚定的认为自己没错,根本反思不了一点点。下一刻,他便听到了一道脚步声。

    随春生立马低下头,做忏悔状。

    老夫人默默看了半晌,见他这副做派,摇了摇头:“别装了。”

    随春生立马抬起头,冲着祖母讨好地笑了笑,随后又往后探了一下:“外祖母呢?”

    “被你气病了,如今已经回了家中修养。”老夫人冷淡道。

    随春生有些懊恼,外祖母身子比他祖母还要差一些,而且他母亲早亡,外祖母几乎将他看成母亲生命的延续,护他跟护眼珠子一样。

    老夫人知道他愧疚,但是这份愧疚并不能改变什么。哪怕明知道自己的肆意妄为会在家中造成什么样的结果,可这孩子还是义无反顾地做了。犟成这样,他们这些做长辈的也束手无策。

    老夫人只是不甘心,他们随家时代为国戍边,当初北戎人南下时,镇北候府战死沙场,他们随家众多男儿也以身殉职。朝野上下因为那一场战役而折损的兵将实在太多,老夫人担心自己的小孙儿日后也会落到这样的境地。她坐下来,推心置腹道:“这么多年,祖母跟其他长辈一直拦着你,不让你习武,可知道是为了什么?”

    随春生低头看着叔叔伯伯的灵位,嗫嚅道:“知道。”

    老夫人伸手,似孙儿幼年时一样,轻柔地抚摸着他的额头,透过眼前这个青年,她看到了自己的丈夫,看到了自己的儿子、侄子,记忆中的面孔与眼下这张稚嫩的脸重叠起来,老夫人心中百感交集:

    “沙场上刀剑无眼,咱们家的人比谁都要清楚。只是祖母今日不想说这些,祖母想说的是,你所追求的理想、抱负,或许没有你想的那么美好,也未必能实现。有朝一日,或许连你自己都会后悔今日的抉择。理想、抱负,这些并不重要,能平安顺遂的度过一生,已经是许多人莫大的奢望了。”

    夏国有太多懦弱的人,有太多没有血性的官员。即便如今似乎有了改变,但是老夫人对现状仍旧不抱有任何期待。

    随春生抓住祖母那双苍老的手,认真地抬起头,郑重重:“可是祖母,孙儿不想无知地行走于人世间,一辈子碌碌无为。”

    随春生并不是无知的孩童,他当然知道官场倾轧,知道人心险恶,更知道理想的终点不一定是圆满,但是它总会支撑着自己出发。

    在国子监的这段时间里,随春生发现妥协并不能让自己安心,选择妥协,他只会一边愤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一边痛苦自己的碌碌无为,早晚有一天,他会“死”于这种自厌情绪中。

    随春生恳切道:“祖母能不能相信我一次?”

    他真的不比任何人差,他也想去试一试。

    老夫人愣怔良久,方才扯动嘴角,带着些无可奈何的语气:“罢了,随你吧。”

    除此之外,她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正如她当初阻止不了孩子从军,如今一样也阻止不了孙子。孩子长大了,总有自己的想法。

    随春生被从祠堂里放了出来,人前强撑着与常人无异,等回到自己房间之后才苦着一张脸,痛不欲生地趴在床上,无力地让书童给自己涂药。

    再晚一点,他的屁股真的要烂了!

    一晚上显然不足以恢复,第二天随春生还得咬牙去国子监。

    他虽然过了武举,但是朝廷没有授官的还是国子监的学生,还得过来上课。因为他昨日大出风头,如今已然成为国子监众人最为关注的对象,一来便有人道喜。

    只除了三皇子,宋允知都已经认命了,虽然心痛,但随春生丢了头名,他也不能总提这件事情,多伤人啊。

    况且又不是他们两个人没了银子,有孔齐这匹黑马在,庄家通吃赚个盆满钵满,其他人都赔得干干净净。对比起来,他们也不算太亏。宋允知想得开,三皇子却不能够,他还在为了自己失去的那点私房钱而痛心,甚至不想多看随春生。

    好在随春生身边围着的人实在太多,也注意不到三皇子的异样。

    这一天,随春生都过得格外艰难,因为不敢压着自己的屁股,只能尽力趴着,减少屁股那儿的压力。但是这样一来,坐姿便不雅,频频招来先生的冷眼。

    随春生心里发苦。

    等到下学后,他还听到王承台在跟旁边的人非议他,说他不过是出了个小名便不知天高地厚了,在国子监还如此嚣张,不尊师长,可见他天性就张狂。

    随春生:“……”

    他真的冤枉。

    随春生是个傲娇性子,也不屑于去解释什么,一直装作无事人。可到了晚上涂药的时候总背不了室友,终究还是卸下了伪装。

    允哥儿这个混球,竟然大喇叭地趴在他旁边,不害臊地盯着他的屁股,唏嘘地啧啧了几声:“你家里人怎么下这么重的手?瞧,屁股都开花了。”

    说完还伸手按了一下。

    贱兮兮。

    随春生随即痛得发出一声怒吼,张牙舞爪地要跟宋允知算账。

    贺延庭已经见怪不怪了,江亦行却赶紧将允哥儿拉到一旁:“你还是少招惹他一些吧。”

    他瞧着随春生也怪可怜的。

    宋允知坐在凳子上,翘着小二郎腿晃悠了两下脚丫子:“我看他不是还挺有劲儿的吗,不需要同情。指不定明日或者后日陛下便要招见他们了,若是陛下一时兴起,招呼他们亲自下场比试一番,看他要如何应对。”

    是啊,若是比试的话……随春生想到那场景,不由的打了一个冷颤。

    后悔,太后悔了,早知道昨日挨打的时候就该早早认错,犟那么一下有什么用呢?

    随春生捶胸顿足,他真是个猪脑子!

    但愿陛下最近被别的事情绊住了脚,先不要招他们过去。可是允哥儿那张乌鸦嘴还是应验了,这日一早,随春生便受诏入宫,同他一道进宫的还有此次武举的中试者。

    休息两日后,不论是孔齐还是赵奉都再次容光焕发,随春生看到他们如此状态,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今日该不会真要比试吧?他会不会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被陛下退货的榜眼?

    随春生哆哆嗦嗦地入宫觐见,国子监这边所有学子们也听了一堂大儒的讲课。上舍生的学业是两年,沈渊他们今年年底便能结业,结业之前还会参加今秋的乡试。

    国子监的先生们为了给他们加油鼓劲儿,特意请来外头的大儒授课。

    沈渊等一种上舍生都坐在前排,听得认真。

    宋允知等下舍生则坐在最末,完全是附带的,可有可无。他起先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发现这位大儒极有文采,能够轻易调动听者的情绪,不过他说得立意实在是太高了,宋允知曾经听过很多这种论调,已经完全不感兴趣。

    但是当他转过身时,却发现萧宝玄和三皇子反倒听得津津有味。尤其是萧宝玄,这小家伙几乎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前面,脸颊红彤彤的,在听到上面的大儒吹嘘夏国国富民强时,还异常激动。

    宋允知立马警惕起来,这俩人都喜欢宏大叙事?这可不是什么好信号,宋允知当即决定掐断这个苗头。

    他当即宣布:“我过会儿跟先生说一声,傍晚下课后带你们出门一趟!”

    第84章 市井 纸醉金迷的背面

    只要能出去玩儿,不拘去哪儿三皇子都乐意。

    他顿时没有了再听课的念头想法,满脑子想的都是宋允知待会儿会带他去哪儿,好不好玩……

    等到讲课结束之后,宋允知果然跑去跟他先生处请假了。

    国子监的学生寻常是不许出门的,奈何三皇子跟萧宝玄这俩人身份特殊,国子监也不好待他们过于严苛。宋允知也不会隐瞒他先生什么,直说今日的大儒讲课有点毛病,他打算带这两位衔着金汤匙出生的小皇子出门看看民间究竟如何。

    陈素不轻不重的敲了他一下:“你才读了几年的书,就开始挑剔人家的不是了?”

    “学问有高低,但是立场没有。”宋允知道。

    陈素便没管他了,只是在宋允知猜到了他的态度,立马起身道谢时,又慢条斯理地提醒了一句:“步子别迈得太大,朝廷那些人也不是傻子。”

    宋允知嘿嘿一笑,幸好他先生开明。若是换了别人,知道他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影响两个皇子,定然要痛批他一顿。

    也不是宋允知想要多管闲事,他往后得一直留在夏国,这里不仅有他的家人,还有他的友人。若想要自己身边的人都过得好,便需要上面那位相对开明。与其寄希望于他们自己长成明君,还不如自己在旁代为引导。

    下午课程结束后,宋允知应约领着两位皇子出门了。

    二皇子冷眼看着这群人从他眼皮子底下离开。上半年老三不在,二皇子费心拉拢了国子监不少高官之后。可惜,那些人虽然对自己态度尚可,但对他的暗示却迟迟不肯回应,二皇子做了不少无用功。尤其是宋允知这些人回来之后,先前跟他交情不错的那些人,全都一股脑又回到了宋允知跟前,连老三都跟着能与他们打成一片。

    别说国子监的学生,如今燕国那些求学之人对宋允知跟老三态度都比对他好。

    二皇子心中不忿已久,若不是这国子监中四处都是父皇的眼线,他早就动手了。再等几年,只要能从国子监出去,他不会再放任这些人继续逍遥。

    且说宋允知三人换了常服,让侍卫暗中跟随,一路乘车去了西市最南边。

    东市附近住的都是达官显贵,西市便相对平民许多,宋允知去的还是西市的边缘处,已经看不出市场繁华的影子,尤其是眼下时间尴尬,闲逛的人也不多。

    三皇子纳闷:“咱们来这破地方干什么?”

    “我看你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带你去菜市走一遭。”宋允知随便找个借口。

    三皇子露出嫌弃的表情。好不容易出门,竟然只来这里,真是扫兴,京城中好玩的地方多的是,允哥儿未免太没见识了。

    下马车后,宋允知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心中琢磨待会儿要买些什么。

    但他走着走着,忽然发现身后没了声音,回头一看,三皇子正不耐烦地抱着胳膊催促,萧宝玄则蹲在地上,跟一个与他差不多的小男孩儿对上了眼。

    小男孩好奇地盯着萧宝玄,随即看向他的鹿皮小靴,将自己带着泥点子的脚缩了缩。

    “我叫萧宝玄,你呢?”萧宝玄歪了歪头,热情十足,甚至从怀里掏出糖想要递给对方。

    小男孩儿躲在哥哥身后,小声回应:“叫铁牛。”

    他没有接萧宝玄的示好,三皇子只觉得这个小崽子忒不识相了,竟然敢拒绝他弟弟?

    他知不知道自己弟弟是谁?

    三皇子板着脸教训萧宝玄:“方才怎么叮嘱你的?出门在外,不许结交乱七八糟的人!”

    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名字比不上别人,如今又得罪了人家,小男孩儿甚至都不想再开口说话了。

    反而是旁边的兄长主动招呼:“小客人要买鱼吗,我这里的鱼最新鲜了。”

    说完朝着水桶踢了一脚,里面的活鱼立马拍得水花四溅。

    三皇子翻了个白眼,他们要这些鱼做什么?看着就不好吃。

    “确实新鲜。”宋允知折返过来,随口问道,“这鱼怎么卖?”

    高个子男孩儿没想到真有生意上门,惊喜道:“十文一斤!”

    三皇子赶忙阻止:“我们晚上还要回国子监,带条鱼回去干什么?”

    萧宝玄却仰头看着对方,大手一挥,气势十足:“要的,称一下吧,我们全买了。”

    铁牛敬佩地看着萧宝玄,这个小孩儿好厉害!

    三皇子陷入良久的无语:“……”

    真是,气乐了。

    最终,鱼还是买了,三皇子又是一阵牢骚,只因他们今儿出门就带了一辆马车。若是买下这盆鱼,待会儿岂不是要放在马车里?

    他可不想沾上这鱼腥味。

    高个子男孩儿被挤兑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生怕这生意给黄了,连忙保证:“若不然,我将这鱼送到几位公子的住处吧?”

    宋允知让他直接称,别理那家伙,还安慰对方:“他就是话有点多,没有什么恶意的,你只管告诉我多少钱就行。”

    那男孩不敢耽误,赶忙掏出秤将鱼都称了一遍,一共十条鱼,二十三斤,二百三十文。

    他算完都屏住呼吸,紧紧盯着对方几人的脸色。他刚来这里卖鱼不久,离他这不远还有个卖鱼的摊子,熟客都喜欢吃那一边。自己这儿,三天也未必能把十条鱼给全卖了。今儿下午难得碰到贵客,他不想这样就放弃了,怕他们嫌贵,还道:“若是觉得贵了,就抹个零,二百文就行。”

    “不必。”先前发牢骚的三皇子嫌弃他磨磨唧唧的,烦人得很,直接扔给他一块碎银子。这是他荷包里面最小的碎银子,不过一两而已,实在是没有小钱了。

    兄弟二人慌张接过,因窘迫自己手中并没有余钱来找,便说要去换钱找给他们。

    宋允知忙叫住人:“找钱就不必了,我们三人正好想去附近玩,左右你们的鱼也卖光了,不如先带着我们去附近逛逛,这剩下的七百多文便当做路费跟开销了。”

    三皇子立马不服,眼睛一瞪:“让他们带路,能找到什么好玩的东西?”

    对面的铁牛被吓了一跳,又往后躲了躲。

    萧宝玄却忽然上前,牵住了他的手。

    三皇子惊慌地咋咋呼呼:“宝玄放开,你不看看那是谁!”

    这小崽子,现在不仅随便乱认识人,还随便摸人了!那小孩脏成这样,他也不嫌埋汰!

    萧宝玄却固执了起来:“是朋友。”

    这是新朋友。

    “行了行了,留下,让他们带路!”三皇子真是服了,看不得萧宝玄那爪子乱抓,应下之后就赶紧将他扯了回来。

    铁牛失落了一瞬。

    他十二岁兄长则没有这么多敏感的心思,只欢喜于自己今日挣了钱,高高兴兴地领着宋允知三人离开了菜市。

    路上,这男孩告诉宋允知三人,自己名叫徐金,家中有一年迈体弱的祖母,和一位在外打短工的父亲。因为近来他们城里租恁的屋子涨价了,父亲打短工的银子又被主人家压着迟迟不给,兄弟俩不得不想法子出去挣钱。

    他们俩每日都会去护城河外摸鱼,摸到了就拿过来卖。

    宋允知牵着萧宝玄,追问道:“那你们一日能赚多少钱?”

    徐金挠了挠头:“一日最多七八十文,有时候运气不好,只能得二三十文。鱼活着的时候能卖出去,死了便不好买了。”

    其实若是在早上,会更好卖。但是早上河边摸鱼的人也多,他们先前被赶走过,便不敢同那些人争抢。今日也是他们走运,一下子摸出了十条鱼来,平日里都是只能摸三四条的。

    “你父亲打短工呢,一日多少?”

    “一日也只有二百文,不过也不是每日都能有瓦匠短工,一个月能有个十来天就已经很不错了,余下没活儿的时候可以去码头卸货,卸货的钱更少。”

    萧宝玄先前听他们说租赁的房子涨价了,便又好奇地追问:“那你们那房子一个月多少钱呢?”

    “月租六百。”

    三皇子扯了扯嘴角:“不挺便宜的吗,这点开销你们还能缺钱?”

    便宜是便宜,但徐金他们租的是年久失修的老屋子,还跟旁人共用院子,起风下雨还得担心屋檐会不会塌。不过,这个价格也就只能租到这样的屋子了。

    平日里,他们是不算太缺钱的,徐金给三皇子算了一笔账——

    自家父亲从前每月最多得四千多文,每月月租六百文,祖母每日都要吃药,每个月开药得一千多文,还有日常柴米油盐等,每月还是能够存下来八九百文的。

    徐金憧憬道:“家中存了些钱,刚好够我去找先生学两年,等学会了算账,日后就可以做个账房先生了。”

    等他学会了,再去降弟弟。只花一份钱,兄弟两个都能学到东西。徐金提起这事儿眼中都闪烁着光彩:“我爹说,等他把这回做工的钱要回来,就花钱送我去帐房先生那儿做弟子!”

    三皇子嗤笑一声,不过是个账房先生,有什么好高兴的?

    宋允知想起来,他先前说自己父亲打短工的钱被主人家压着不给:“你父亲之前在哪家做工,谁这么丧良心竟然不给工钱?”

    徐金脸色黯淡了一瞬:“东市附近的周府。”

    萧宝玄直勾勾地盯着他三皇兄。

    三皇子也险些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哪个周府?”

    “就是长康伯周府,听闻他家有个外甥还是皇子呢。”

    宋允知投来犀利的眼神,原来丧良心的就在他们身边啊……

    三皇子脸都红了,他怎么知道,舅舅一家竟然会出现这样的败类?

    正说着,便看到一个小孩儿忽然从巷子口冲了过来,一把拉住徐金兄弟:“不好了,你爹被人给抬回来了!”

    第85章 出头 给徐家讨个公道

    徐金兄弟俩再顾不上宋允知三人,拔腿便朝家中奔去。

    宋允知赶忙跟上,三皇子抄起四弟,费劲地跟在后面追。

    这破胡同真是不好走,昨儿下了雨,青石板又松动了不少,一脚踩下去污水能溅起一人高。三皇子还得护着萧宝玄,跑得尤为艰难,他真想开口问问允哥儿,他们今儿出门到底是为了玩还是为了受罪来着?

    可三皇子到底没敢问,徐金一句长康伯把三皇子给吓到了,他真不知道自己舅舅家还能做出这样的糊涂事儿。长康伯府并不缺钱,他外祖父跟舅舅更是一等一的富贵,定然做不出这等不要脸面的事来,多半是有误会,肯定的!

    三皇子跑得气喘吁吁,在他快要撑不下去之际,徐金那小崽子终于消停下来了。

    众人停在一处破烂的小屋前。有多破烂呢,萧宝玄抿着嘴观察着四周,他从前在皇家寺庙中看到过一个废弃不用的茅屋,就、跟徐金家租的房子相差无几。年幼的萧宝玄第一次认识到,穷苦百姓在京城住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房子。

    眼下,徐家外头围了不少人,三皇子跟着挤了进去,徐家地方小,根本没有客厅,穿过逼仄的小院便是一间卧室,里头一览无余。徐金他爹躺在床上,身上绑着绷带,一直昏迷不醒。徐家祖母趴在床边,暗自垂泪。

    徐金冲进去便问:“祖母,父亲怎么样了?”

    徐家祖母擦了擦眼泪,撑着拐杖起身,可她刚刚光顾着请大夫过来给儿子包扎,倒是忘了问究竟怎么一回事了。

    胡同口的牛老四站了出来,他跟徐父是一块儿做工的,今日徐父还是被他给抬回来的,这事儿他最清楚:“金哥别怕,你父亲今儿在外被人打断了腿脚,幸好大夫来得及时,已经给包扎好了。只是伤筋动骨一百天,这几个月里千万好生养着,别下床,更别做重活,否则日后落下病根,你们家就真的营生艰难了。”

    “好端端的,怎么会被打呢?”徐金急得六神无主,旁边的铁牛也一个劲地哭。

    萧宝玄被他哭得手足无措,无助地靠在允哥儿身旁。

    宋允知拍了拍他的肩膀。

    牛老四讳莫如深:“你别问了。”

    三皇子烦得不行,这些人磨磨唧唧地有完没完:“是谁打的你直说就是,我倒要看看,天子脚下还有谁敢目无王法?”

    王铁牛见对方盛气凌人,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吐露出来:“是长康伯府的管事打的,他们欠了我们工钱,从去年到现在一直没结过。徐哥急着拿这笔钱给儿子找先生,实在没忍住才上门讨要。不想言语不当惹怒了那位管事,对方仗着自己出身伯府,叫来小厮将徐哥给打晕了过去。”

    三皇子猛然呆愣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是伯府?

    我的外祖家竟然真的这样无耻?

    他小心翼翼地确认:“真的是长康伯府?”

    “千真万确,他家要修个别庄,听说是要送给皇子外甥的,我们在那儿干了快两年的活了,徐哥还有八贯钱没有结,本来早就应该结的,奈何对方一拖再拖,完全没有给的打算。”

    萧宝玄跟宋允知默默地跟三皇子拉开了距离。

    三皇子恼羞成怒,但是无从发泄,只能站在一旁憋屈地生着窝囊气。

    他根本没要过什么别庄!

    这些人好无耻,竟然打着他的名号行事!

    牛老四提起这事儿也觉得憋屈,但是他家中积蓄比徐家多,不像徐哥那样不管不顾地冲上伯府去闹。如今钱没要回来人还折了进去,家里顶梁柱倒了,这一家四口若是再不想点法子就只能喝西北风了。怕徐金做傻事,牛老四还劝道:“人家家大业大,宫里还有贵人撑腰,那钱肯定是要不回来了,这桩倒霉事你们只能认了。”

    徐金攥着拳头,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牛老四这人嘴碎了点儿,但是他是真盼着这一家好的,若不是他今日没拉住徐哥,也就没这档子事了:“你听叔的,千万别想着讨什么公道,这事儿就这么算了。那账房先生也别再找了,把你爹的伤先治好才是正经的。你们家一个月开销也不小,若是没钱,叔这里还有呢。”

    徐金想到他爹就是为了给自己找账房先生才去要账的,又悔又恨:“不学了,以后都不学了。”

    宋允知蹙眉:“先别说丧气话。”

    徐金撇开脑袋,决然道:“真的不用再学了。”

    他们家的积蓄,除了要给祖母买药,还得救治父亲,父亲也不知道会不会落下病根。他们家这个情况,以后哪里还能奢望去做账房先生?

    若不是他一直念叨着要学,爹也不会铤而走险。

    三皇子想到这小屁孩之前说自己要去做账房先生时的欢喜劲儿,虽然他瞧不上这等没志气的想法,但是看到徐金梦碎,三皇子还是觉得自己被压得喘不过来气。

    他独自冲了出去。

    这回换宋允知带着萧宝玄跟上前。

    三皇子这回直奔长康伯府而去。

    宋允知跟萧宝玄还是头一回来周府,从破败不堪的徐家挪到眼前气势恢宏的伯府,似乎终于看到了天子脚下应该有的盛世气象。可三皇子跟萧宝玄心里都没了什么自豪感,见识到平民百姓的生活有多不堪一击后,他们对那些官员儒生的歌颂吹捧已经厌烦至极。

    三皇子愤怒地叩着门,里头的小厮正要看看哪个不要命的敢这么敲门,结果伸头一瞧,嚯,竟然是他们家三皇子!

    他连忙点头哈腰地将人给迎进来。

    三皇子不想跟他多废话:“负责城外别庄的管事在哪儿,给我叫过来。”

    小厮见他面色不虞,便知道这事儿只怕不妥当,一面叫来旁人招待,一面再回去找人。今日府里的几位老爷少爷都还在衙门没回来,夫人等早上出门上香后迟迟未归,他只能去寻大管家了。

    没多久,大管事便带着负责别庄的所有管事前来跪拜。

    得知今日竟然还有四皇子后,大管家心里也犯嘀咕,到底是谁做了不要命的事,竟然将这两位皇子给招过来了。看今日的情况只怕要闹出事儿来,大管家已经催促手下给老爷带信,让他即刻回府了。

    三皇子如今正在气头上,他懒得多费口舌,三言两语就将今日徐家的事情说了一遍,随即掠过这些管事:“人是谁打的,现在就站出来,认罪得早,我便留你们一条性命。”

    犯事儿的吴管事恨不得将头埋进地底下,他要是早知道徐家有这个造化,能认识两位皇子还有国子监的神童,他说什么都不会贪那一点钱。

    悔之晚矣。

    吴管事本不敢承认,但也知道自己若是不认,只怕真的性命不保,遂咬了咬牙,痛哭流涕地上前认罪。他不说自己贪污,也不说自己恶意打人,只说那个徐家汉子说话毫无章法,言语之中还牵扯到三皇子,他实在不忿,才不得不出手。

    宋允知听着一阵冷笑,这人倒是很会为自己开脱。

    三皇子更是愤怒不堪,都到了这个份上,他竟然还好意思攀扯别人?

    “去拿账本来,查一查他一共贪了多少钱。”

    吴管事腿脚发软,要是真查起来那他不就完了吗?

    皇子吩咐,周府自然不敢不从,吴管事本就经不起查,大管家轻而易举就查出了他贪了多少钱,正在他家中搜了一些府上丢失的金银珠宝。

    宋允知悄悄跟萧宝玄咬耳朵:“一个小管事竟然能富成这样。”

    萧宝玄想到了徐金一家,为什么勤劳努力的人不能致富呢?

    无人能给他解答。

    证据确凿,三皇子却不见得有多高兴。这样拙劣的贪污手法,竟然没有一个人指出来,可见这府中管理早已是一塌糊涂。

    大管事问三皇子要如何发落,三皇子冷冷一笑:“贪污之人留不得,将他家不该得的东西全抄了,再将他一双腿脚打断,一家子都撵出去,再不去进府!”

    吴管事吓得倒地不起,正要讨饶,便被人捂住了嘴巴,直接拖拽出去。

    剩下跟着吴管事参与贪污打人的,也一个都没落得好。

    周家二老爷从外赶回来,刚好便看到了吴管是被拖了下去。对方朝着求情,二老爷理都没理,径自往里走。

    大管家上前接应,将今儿的事情悄悄交代了一遍。

    周家二老爷心中了然,他笑着上前安慰外甥,为了一个贪污的小管事动气不值得。

    三皇子没办法解释,他根本就不是为了一个小管事动气,那人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仗着伯府的势,甚至还极有可能是仗着他的势。正因如此,他才更加痛恨。

    大老爷爷察觉到这三人只怕没那么好糊弄,于是便说:“此番伯府的下人行事不妥,来日舅舅必定好生约束府中上下,再将欠下的钱款早日还回去,彻底了结此事,绝对不会影响殿下的名声。”

    “就这?”宋允知憋不住,反问一句。

    二老爷茫然:“若不然,还有什么?”

    萧宝玄提醒:“你们家的人还打了徐金他爹,得去赔礼道歉。”

    二老爷忍不住笑了一声,就他们,也配伯府的人去赔礼道歉?这几个孩子的心地是否太软了些?

    宋允知三人看出了他这笑容背后的意味。

    他根本不觉得自己有错,哪怕今日徐金他爹被人打死,在二老爷等人眼中,也不过是一桩小事而已。

    人命如草芥,如何能跟权贵相提并论?

    萧宝玄越发沉默起来。

    大概是看出两位皇子的不依不饶,二老爷终究顾全了他们的体面,答应让大管事带着赔礼去徐家探望。

    明明目的达成,可是三皇子兄弟俩还是觉得憋屈。

    不太高兴的三皇子也不想让伯府好过,再三催促他二舅,不多时,他亲自带着人回到徐家。

    他们三人盯着伯府将欠下的钱都还了回去,又给了赔偿,给了药品,快留下一句轻飘飘的“歉意”。

    言不由衷,口不对心,充满了高高在上的傲慢。

    但是徐家人已经惊呆了,他们没想到伯府竟然能把钱还给他们,还特意过来赔礼道歉。有了这笔钱和药,徐爹的伤可以治好,这三个月他们的日常开销也有了,甚至徐金还可以继续学算账。

    徐金领着弟弟,直接给宋允知三人磕了个头。

    他知道这一切肯定是因为这三位公子。

    宋允知赶紧将他拽起来,只是徐金还是一个劲地道谢。他对伯府仍然厌恶的很,可对这三位公子却感激不尽。

    三皇子听着这话实在是受之有愧,徐金有多单纯,他便有多心虚,甚至都不敢在对方面前说出自己与伯府的关系。

    萧宝玄也没吱声,只是平静地望着欣喜若狂的徐家人,和面带嘲讽的伯府管事。

    从徐家出来之后,两人还心事重重。

    宋允知并不意外他们的反应,今日遇到徐金一家本是偶然,但是即便没有徐金兄弟俩,宋允知也会用别的方式提醒他们,一个普通甚至贫穷的夏国人,究竟在过得怎样的生活。

    事实上,一个庞大的国家机器,是不会怜悯到每一个具体的人身上。宋允知依稀记得他上辈子曾经玩过一款城建游戏,在游戏里,他扮演着城主,当他需要金钱来完成任务时,便会毫不犹豫地提高税收。至于提高税收是否会饿死百姓,会饿死多少百姓,宋允知毫无感觉,因为那些人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堆无足轻重的数据而已。

    在如今这些沉迷于宏大叙事,沉溺于歌功颂德的官员儒生们眼中,寻常百姓也如同于游戏中的一堆数据,无人在意。

    宋允知不希望有朝一日三皇子跟四皇子也成为那样冰冷虚假的人。只是没想到,今日一行给这两个人的刺激有点大。

    三皇子思索再三,决定再回伯府,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决定去伯府查一查还有多少人作奸犯科。不将这群毒瘤拔出来,他便不回国子监了!

    宋允知估摸着他肯定要大闹伯府,毕竟是人家的家务事,他不好掺和,因而放了三皇子单独出行。

    萧宝玄却意兴阑珊地表示自己想回宫,宋允知对他还是纵容的,听他想回去便将他交给了侍卫,自己独自回了国子监。

    萧宝玄回宫之后,今日武举的“殿试”早已结束,他父皇正值闲暇。

    听说幼子回来,皇上立马来寻,熟稔地将孩子揽进怀里。

    萧宝玄抱着父皇的脖颈,蹭了一下,冷不丁问了一句:“父皇,朝廷那些官员知道鱼肉多少文一斤吗?”

    皇上被问的一愣:“宝玄怎么问起了这个?”

    萧宝玄却认真起来:“只是好奇,他们治国理政,总不至于连这个都不知道。鱼价几何,肉价几何,米价几何?药材几何?码头的短工一日要价几何,寻常人家租恁一间房,花费多少,难道他们都不知道吗?”

    皇上被问懵了,他……他其实也不知道。

    皇上被幼子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得有些发虚,又听幼子执着地问:“若是一问三不知,他们又拿什么来治理百姓呢?百姓又真的需要他们吗?”

    皇上被自己年幼的孩子问得哑口无言。

    第86章 反思 给满朝文武出一道考题……

    良久无言。

    萧宝玄见他父皇沉默,便没有再追问了,只是情绪依旧淡淡的。

    皇上独自尴尬了许久,甚至陷入了反思,他作为一国之君,还一向以仁君自居,结果对于百姓的生活竟然一概不知,实在是惭愧。等注意到幼子情绪不对后,皇上才抛下自己那点心思,开始追问起缘由。

    萧宝玄眨了眨眼,换了一番说辞,说是自己听到大儒给上舍生上课,对外头百姓的真实生活十分好奇,遂让允哥儿带他出门,之后便遇上了徐家兄弟俩。他将徐金他爹被打一事说了一通,又提起三皇兄在伯府发威一事,以及如何收拾伯府下人的。

    萧宝玄虽然觉得这是长康伯府的错,甚至是皇兄舅舅一家治家不严闹出来的是非,但是那毕竟是皇兄的舅舅,是皇兄日后的重要倚仗,萧宝玄便没怎么提自己的想法,只说是管事贪污打人,连累了无辜者。

    皇上轻轻拍着幼子的后背,鼓励他继续说,自己则静静倾听。

    可萧宝玄今日想说的都已经说完了,隔了一会儿,他才继续道:“本来还买了一桶鱼的,只是后来忘记拿了,应该给允哥儿都带去了国子监。那十条鱼是他们兄弟二人在河里摸出来的,若非遇见我们,这些鱼他给卖上两三天才能卖光。”

    一桶鱼而已,竟然叫宝玄见识到了这么多的事,皇上真是感慨良多。他对惹事儿的长康伯府也是有些不满的,但是想到老三正在他们府上大闹,也就歇下了要问罪的心思。

    眼下的长康伯府确实已经被闹得天翻地覆,三皇子压着他舅舅,命人把府里近五年的账都翻了出来。

    父皇给他的侍卫都在三皇子身边守着,他自己又掏钱去外头请了几个账房先生来亲自对账。伯府的账房,他用着实在是不放心。一个小小的管事都能贪掉这么多钱,可见这府上的下人已经烂透了。

    负责花草采买的小管事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百般忏悔,说起自己上有老下有小,希望能勾起殿下哪怕一丁点儿的怜悯之心。他虽然中饱私囊,以次充好,但是也是有功劳跟苦劳的啊。

    三皇子却无动于衷:“抄家,发卖,撵出去。”

    不理会堂下人哀嚎,三皇子铆足了心思要整治伯府,查到一处不妥便寻来管事问罪,老实交代或者供出同伙可以从轻发落,若是解释不清则直接抄家。

    三皇子已经不记得他抄了多少人了。

    不过一日之间,长康伯府的天就彻底塌了。

    等到伯府其他主子回来后,一时间都不能接受这样的转变。他们不过是出门一趟,怎么家里就被闹成这样了?再一追问,不过是因为家里一个小管事打了人,甚至都没闹出人命,府上也赔了钱了,何至于此?

    周家人都过来劝三皇子算了,再继续闹下去,伤的不止是周家人的面子,更是三皇子还有宫里娘娘的脸。

    不料他们都这么劝了,三皇子却愣是一点儿没心软:“正是想着我跟母妃不被牵连,才更应该将府里这些乌烟瘴气的东西给收拾出去,免得我哪一日一时不察,反倒被牵连。”

    要问三皇子最痛恨什么,莫过于这些人打着自己的名号来胡作非为,欺凌弱小。今日他敲山震虎,也是为了警告舅舅一家,最好给他安分守己,否则,便别怪他不客气了。

    三皇子往账本旁边一坐,端的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谁来了也不好使。

    周家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将家里的人都清理了大半,这一晚,周家的人都没睡过。

    皇子外甥还没走呢,他们哪里敢睡?

    若是早知道有今日这一出,他们早就将那闹事的吴管事给撵出去了,这家伙也真是烦人,惹了谁不好,偏偏惹到了三皇子他们头上,连带着他们家也跟着倒霉。

    回到国子监的随春生翻来覆去,一直没睡着。他屁股上的伤还没好全,但庆幸的是,今日面圣有惊无险地过了,没有让陛下退货。

    他今日刚跟赵奉孔齐汇合时,二人便发现了他的异样。习武之人不似国子监这些书生,他们瞄一眼随春生走路的姿势,便知道他伤在何处。

    寻常人家若是过了武举,怎么都得大摆宴席,但是考虑到随春生从前一直在国子监读书,想来随家人另有想法。

    二人一路都在照顾随春生,等到面圣之际,圣上想要再看看他们手下功夫时,赵奉跟孔齐便提议步射。

    步射好啊,随春生殷切地看着陛下。

    好在皇上只是想要看一看他们的身手,并不打算为难众人,更不打算让他们在宫里再比试一次,遂同意了赵奉的提议。

    随春生狠狠松了一口气,顺顺利利地在陛下年前露了一手。

    等到出宫后,随春生拉着赵奉跟孔齐的手,泪眼朦胧地道了一声谢。今日于他而言,真无异于死里逃生了,甚至比当时武举还要令人揪心,好在最终仍旧有惊无险地度过了。

    赵奉嫌弃地将手给扯了出来:“我不过是怕你太不像样,惹得陛下怀疑我的水准。”

    当初输给这家伙已经够丢人的了,若是这家伙在御前丢脸,那他赵奉岂不是更无地自容?

    话虽然呛人,但是随春生不介意,依然记下了这笔恩清。这会儿躺在床上跟允哥儿他们说起宫中见闻时,随春生还在唏嘘:“赵奉虽然看着不讨喜,但其实心肠挺好的。”

    贺延庭贼兮兮地接道:“也不知道是谁,一开始还将人家视为死对头来着。”

    随春生不说话了。

    江亦行却记着另一件事儿:“等到兵部授官之后,你是不是就得离开国子监了?”

    是哦……被他提醒,随春生才想起来这一遭。虽然他一直想要离开国子监,但是真到了即将分别之际,随春生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去了兵部,就见不到国子监这些同窗了,没有几个舍友,没有允哥儿,甚至连讨厌鬼王承台都见不到了。

    一时,众人都陷入了伤感之中。

    他们朝夕相处了这么些日子,从来也没想过彼此会分别。

    唯有宋允知翻了个身,忽然兴奋:“你要是去兵部的话,不得先请客吃饭?”

    请客吃饭这种事,宋允知一向很感兴趣,奈何他们寝室的人从前都是穷鬼,后来宋允知跟着他爹富裕起来,手底下有了点钱,可是上回给随春生押注后又赔得差不多了。他最近出门手上都虚得很,也许久没有下过馆子了。正好趁着随春生离开前,狠狠宰他一顿!

    宋允知眼睛亮晶晶。

    随春生白了一眼,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情绪彻底消失不见。

    “请不请,你到底请不请客嘛?”宋允知不依不饶。

    “不请!闭嘴!吵死了!”随春生把被子一裹,彻底隔绝允哥儿的声音。

    本来他是想要请客聚一聚的,但是这会儿随春生觉得允哥儿对自己完全没有不舍,心里怄得慌,才懒得费这个心。他就不请客,气死允哥儿最好。

    宋允知生气地骂了一声“小气鬼”。

    翌日一早,萧宝玄跟三皇子都被送回了国子监,而上朝的诸位官员也面临了一次有史以来最难的刁难。

    陛下给每人发了一套题,让他们当堂写出答案。众人低头看去,发现纸上的问题简单的令人发指,全都是些民间物价,诸如米、面、油、肉、布匹等等……

    只要对集市或者衣食住行稍稍关注些,便能答出十之七八来,可问题是,不少官员平日里只顾着上朝,家中小事自然有奴仆操心,再不济还有妻子给他们打点,哪里用得着他们来管这些鸡毛蒜皮的琐碎事?

    他们也并不觉得,不知道这些有什么不对,官宦世家的士大夫本就不需要注意这些。

    最终,能答出来的官员一只手都能数得出。

    虽然早就知道结果会如此,但是真看到那些答卷后,皇上仍然止不住地怀疑起来,他手底下的官员连这些基础的东西都不知道,他们真的有将百姓放在心上吗?

    众人窥见陛下似乎失望不已,一时间心中都有些恐慌,难道他们想错了,那些题其实暗藏玄机?

    众人疯狂的交换眼色,而在上首的皇上将他们的眉眼官司收入眼底,再次摇了摇头,将昨日之事缓缓道来。

    长康伯听到两位小皇子跟宋允知的名字后便给自家捏了一把冷汗,不出意外,果然是那徐家的事情。皇上借着徐家的事情,正敲打他们呢!

    长康伯还担心御史台会不会借机弹劾他们,不想御史台在听到宋允知名字后,便完全注意不到其他人。他们的想法比较偏激,觉得这一切又是宋允知给倒腾出来的。尤其是听到陛下言语之中嫌弃他们对百姓关注不够,御史们更加觉得是宋允知之过。

    每逢遇到跟这小崽子有关的事,陛下就偏心地不得了,对他们百般不满。

    皇上不指望凭借自己几句批评便能让他们大彻大悟,可他也不准备放任不管,遂宣布,即日起京官也须考试,年中、年底分两次,只考世情庶务,结果记入考课,也是衡量官员政绩的一部分。

    不是对于百姓不上心吗,若是这些牵扯到自己的前程后,皇上不信他们还能这般无所谓。盼着他们了解多了,最后能主动体察民情,想民之所想,急民之所急。

    朝臣们都被陛下的神来之笔给惊呆了,还能这么玩?

    下朝之后,宋允知的名字又一次被朝中官员挂在了嘴边。

    他们甚至将陛下今儿提考试的的想法归咎到宋允知头上:“除了那小孩儿,再没人能想出这样折腾人的法子了。”

    “陛下怎么事事都依着他,不怕他带坏了两位皇子。”

    “国子监不是还没放假么,为何这孩子却能自由出入?陈素给开的后门?他也太胡作非为了。”

    宋允知三个字实在是太过于高调,一度让两位皇子都顺利隐身,至于始作俑者长康伯,朝中竟然无人在意。

    长康伯既惊喜又尴尬,喜的是陛下一带而过,尴尬的是,他们家好歹是伯府,出了事儿怎么反倒无人关注?

    他们家真有这么不起眼?

    第87章 送考 国子监考生无地自容

    宋允知是去太仆寺看马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好像又被骂了。

    这回骂他的人还挺多,毕竟平白无故多了一项考核,还是叫人无从下手的考核,考卷甚至都不是吏部编的,而是陛下自己派人出卷。关系到今后升迁问题,众人不得不小心待之。而引起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便是宋允知。

    听完了前因后果,宋允知觉得自己可真是被冤枉得太厉害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不是那长康伯府造的孽吗?”

    太仆寺卿了然一笑:“兴许是小公子太出名了。”

    宋允知受宠若惊,诸如冯尚书唐郢等,生气时都是叫他小兔崽子、王八羔子之类,即便心平气和时也不过客气叫一句“宋学子”,不像太仆寺卿这样和蔼可亲。

    他不知道,太仆寺卿是真的喜欢宋允知,越看越喜欢,比看自己亲儿子还要喜欢。亲儿子可不会养马,但是他按着宋允知给的法子养马后,这一批的马果然养得十分精壮。

    这位如今在太仆寺卿眼里,便犹如一份行走的政绩!

    他已将情况上报给陛下了,不日这养马良方便能在夏国各地的官营马场里推行。甚至西南一带今后还将广设马场,用以孕育良马。虽然费钱,但是与其将这笔钱在别处挥霍,不如多养一批良马,好歹于国有利。

    他热情地招呼宋允知进马场参观。

    宋允知正有此意,学着太仆寺卿,背着手,煞有介事地跟在后头。若是碰到围观的小吏,还会故作姿态地点头示意。

    以前看电视上的领导视察就是这样的,宋允知沉浸在角色扮演中。

    被他示意的小里们一头雾水,等到大人离开之后,才开始窃窃私语:“方才那小孩儿是谁,大人似乎很看重他的样子?”

    “你不知道?这是国子监那位小神童,先前冬季种菜的点子便是他想出来的。去年便有不少百姓挣了钱,今年入秋之后,各地都已经在种菜了,风头大着呢。”

    “可这跟咱们太仆寺有什么关系?”

    众人面面相觑,都想不通。

    因为有北戎的人在暗处盯着,宋允知不想太出风头被人记恨,所以养马这件事没人知道是他提议的,太仆寺卿跟诸位大人也不会乱说。在马场众人看来,宋允知便是纯粹过来看热闹的。

    被视为乐子人的宋允知转了一圈后,才私下跟太仆寺卿提了几点小意见让他改进。

    太仆寺卿倒是很有信心,觉得几年内定然能改善夏国无良马的困境,但是宋允知还是有点担忧,夏国若是想要跟北戎开战,需要战马的数量可不在少数。几年时间,够他们养吗?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们如今的战马过于依赖燕国,虽然两国如今结成了同盟,但是等依赖外族人,终究还是一桩隐患。

    但愿燕国人数十年内都值得信任。

    从马场出来后,宋允知便又忙着想法子给沈渊他们送考了。

    当初随春生去参加武举的时候,宋允知可是招呼了一群人给他们送考,如今沈渊、冯子归等人参加乡试,宋允知也不能厚此薄彼,一样得认真对待。

    但是即便是宋允知绞尽脑汁,也不能让所有人都满意。别的不提,单说随春生,随春生见宋允知忙前忙后,已经开始酸了。

    他觉得宋允知太过重视那几个上舍生,不过是陪着他去了一趟燕国、一趟北戎吗,有什么了不起的?说到底,最亲密的难道不应该是他们这几个朝夕相处的室友?

    是以,每逢宋允知想要筹备些什么的时候,总能听到随春生阴阳怪气的动静:

    “哟,这么上心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跟他们住一个屋。”

    “你怎么不干脆跟他们一块下场考试去?”

    “留在这里,还真是耽误了您。”

    自己说话夹枪带棒,但宋允知一反驳,这家伙反而酸得更厉害。

    到最后,随春生甚至隐隐有些排斥沈渊了,甚至带着贺延庭一块儿对上舍生有了点意见。

    宋允知:“……”

    是小学生吗?怎么能幼稚成这样?

    好在宋允知没有受他们影响,还是按部就班地准备着。

    乡试不过是初试,对于寻常考生或许比较难,但是对于沈渊等人来说,无非是走个过场。他们启蒙早,自幼便读书,又有名师教导,这些年还在国子监中沉淀数年,根本不担心会过不了乡试。

    但是明年的会试便不好说了。天下读书人何其多,天赋者有之、勤奋者有之,若想要在会试中取得好名次,那才是真的难如上青天。

    沈渊等虽然也准备参加会试,但却不指望能获得什么好名次,只要能中进士,不拘是二甲还是三甲,他们便心满意足了。至于一甲,连沈渊都不敢想。

    其实若要追求名次,再学个三五年再去参加会试才更稳妥。但是沈渊等并不追求名次,进士身份于他们而言只是一个入官场的敲门砖而已,早日入仕,才能早点赞资历。

    须知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

    言归正传,正因为对这回乡试没有什么紧迫感,众人才有心思盼着允哥儿能给他们整出什么不一样的活儿来。当初随春生下场比试时允哥儿的用心,他们可是看在眼里的。

    几个人成天催促,还尤其是冯子归,故意去宋允知跟前与随春生比,再三强调自己不能比别人差,尤其不能比随春生差,必须足够用心云云……啰哩巴嗦,把宋允知给烦得不行。

    他本来是想低调一点的,既然冯子归不喜欢低调,那就索性高调到底吧。宋允知望着故意找茬的冯子归,忽然咧嘴笑了笑:“放心,肯定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冯子归看着这小子的眼睛,忽然打了个哆嗦。

    不会出事儿吧?

    乡试前夕,恰好国子监放假,冯子归等二十来个参加乡试的国子监学生出门前还在琢磨今儿会不会迎来什么惊喜,结果一直到他们出门之后,周遭一片平静,根本看不到国子监同窗的半点身影。

    冯子归一路碎碎念,觉得允哥儿偏心,对随春生可比对他们好多了。好歹他们还一道跟建康书院辩论过,整整两回!之后又一起去了燕国跟北戎,不比那随春生经历得多?

    可到了考场门口时,冯子归才知道自己抱怨得早了。

    宋允知早早地领着人守在此处,仍旧换上统一的着装,大红大紫,高调至极。每个人的脑门上还绑着红布,左边写着“必胜”,右边写着“登科”。

    十来个人站成一排,从左到右将一条红布扯开,上面写的几个烫金大字——

    预祝国子监考生金榜题名。

    旁边还请了舞狮的队伍,害怕吵到这些即将进场的考生,舞狮全程没有配乐,就在那儿干舞。

    就……挺丢人的。

    随春生三人还有三皇子等都没过来帮忙,这批人都是宋允知自己雇来的。三皇子自己不掺合,还不让跃跃欲试的萧宝玄掺合,皇家实在丢不起这个脸。

    冯子归恨不得找到地方把自己给塞进去,而早早赶过来的沈渊也觉得无地自容,还没开始就已经这么高调,他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周围学子的目光。

    顶着如芒在背的打量,国子监考生尴尬异常地进了乡试会场。

    此刻,众人都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该逼允哥儿的。这小祖宗虽然一向跳脱,但是好歹顾及着脸面,这位如此行事,可见是他们最近把人给弄烦了。

    在乡试考场待了两天后,众人本以为终于能结束了。谁知道出来一看,允哥儿那小子竟然还在,又是一模一样的架势,甚至手里还捧着许多花,见他们出来后,挨个给他们插在发髻上。

    簪花乃风流事,奈何这些学子们考过一场乡试,整个人像是被吸干的精力一样,这会儿头上插着一朵硕大无比的花,怎么看怎么诡异。

    连沈渊都疲态尽显,不再风流倜傥了。他好脾气地跟允哥儿商量:“这花咱们能不戴吗?”

    宋允知哼了一声:“怎么能不戴,这可是我为你们特意准备的,花了不少钱呢。不是非要跟随春生比吗,如今比过了,怎么还一个个的不开心?”

    冯子归等露出苦笑。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他们算是遭到报应。

    经此一事,国子监送考成为京城最大的新鲜事儿,围观百姓津津乐道了许久。

    值得庆幸的是,国子监这一批敢直接参加科考的学生还是有些水平的,全都过了乡试,否则以宋允知闹出来的动静,大概会被人笑掉大牙。

    又过了两个月,沈渊等从国子监彻底结业。

    宋允知先后跟着吃了两趟喜酒,一次是他们结业,一次是随春生从国子监肄业,直接跳去兵部见习。

    这批武进士得在兵部见习半年,方能授官。不管是陛下还是兵部都对这批武进士尤为关注,随春生等进去之后便没闲着,开始没日没夜地学习兵书战术,比当初在国子监还要忙。

    本来随春生还许诺会时常来国子监看望允哥儿三人,后来实在是忙得脚不沾地,别说是回国子监了,他连回家的功夫都没有。

    随春生离开之后,他们寝便少了一人,宋允知适应了相当长一段时间,总还是觉得怪怪的。

    好在他跟兵部上下都熟,平常放假还能去溜达溜达。看到随春生在较场上操练得那么惨,宋允知还有点心疼,可随春生自己乐在其中。

    第二年春上,沈渊等人继续参加会试,沈渊最后进了二甲前十,冯子归排在二甲最末,但是终究没有掉出二甲。其他五人挤进了三甲,剩下的国子监考生都没有高中,只能等待下一回了。

    宋允知为沈渊几个欣喜,但也看出了科考之艰难,这些上舍生的功课可比他学得要扎实多了,纵然如此,却依旧没过。

    他得再加把劲儿了。

    日子就在宋允知勤学苦练中一晃而过,很快便到了当初皇帝陛下口中的五年之期。

    这一年,宋允知十二岁,褪去了孩童的稚嫩,个头也拔高了许多。他在陈素的精心教育下逐渐长大,虽然有时候仍旧古灵精怪,但好在外表足够唬人,那张完美继承宋瑜的脸蛋叫他占尽了便宜,单看长相,谁都会觉得这是一个进退有度、饱读诗书的世家小公子。

    这几年,北戎皇子内部的争斗日趋激烈,北戎二王子异军突起,跟其他几个王子杀得腥风血雨,与此同时,北戎安在夏国这边的探子也越来越多。

    两国摩擦频起,朝野内外也弥漫着一股不可言说的紧迫感,宋允知沉寂了这么久,忽然准备去乡试碰一碰运气。

    第88章 乡试 允哥儿下场

    与宋允知同一届的学子,大多都升成了上舍生,只有寥寥几人因为课业不合格被留了下来。

    国子监不养闲人,尤其是不思上进的闲人,若是学生一直课业不合格,要不了多久便会被退回各家。

    至于宋允知这些上舍生,自然也不能在国子监多逗留,书读完了,国子监就不收了。结业的学子,要么参加科考,要么游学几年再参加科考,将要及冠的年纪,无论如何也闲不了。陛下看重进士出身,恩荫入官虽然也是个路子,但是在陛下跟前总是矮人一截,这便导致参加科考的学子一届比一届多。

    今年,宋允知也问过,约有一半的国子监上舍生要参加乡试,建康府学那边他也打听了,想下场的学生不少,竞争尤为激烈。

    宋允知其实并非一定要今年下场考乡试,他年纪毕竟太小了,即便在国子监待了这么多年,满打满算也只有十二,翻过年也才十三。这样的年纪,陈素不太放心让弟子入仕,无奈他家这个小弟子想法异于常人。

    陈素这段时间不止一次地提醒过允哥儿,科考不必急于一时,他知道陛下想要推允哥儿出来落实真正的神童之名,但是陈素一直觉得没必要。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即便有他这个先生护着,可是朝中凶险,外敌凶悍,哪里是那么好待的?近来夏国跟北戎还矛盾重重,陛下早就想着要试探一下北戎的底,没准年底前还会有场骚乱,明年的会试能否按时举行都还是个未知。

    陈素本来想着带弟子游学一段时间,他在从旁指点两三年,等到下一届入场,或者再推迟一番,好歹情况能明朗一点。

    可宋允知却固执己见,而且还振振有词:“先生,若是会试一直推迟,那弟子岂不是更加不能错过这回乡试了?”

    反正他早晚要参加的,科举早一点或者晚一点,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分别;但是入朝早晚有区别,只有早日入仕,宋允知才能做更多的事,进而影响更多的人。

    他要是一直没有权力,便会一直受制于人,宋允知不喜欢人人都能踩他一脚,人人都能当他不存在的境地。

    最后陈素也无奈了,劝也劝了,说也说了,架不住人家自己执迷不悟。见识到小弟子非去不可的决心后,陈素终究还是让他下场了。

    他在允哥儿这边,总是不能狠下心来。

    托唐懿的人脉,宋瑜父子俩的户籍已经转来了京城,若不然,宋允知还得去临州考试。他去参加乡试,对于自家人而言可是一桩大事,唐懿跟宋瑜都严阵以待。

    贺延庭却没准备去参加乡试自取其辱,他虽然念了这么多年的书,但是读的东西跟宋允知他们不一样,不适合考科举。即便适合,他也没这个脑子,那可是进士科考试,贺延庭压根不敢去试。

    他真正得参加的是明字科。

    虽然也是科举,但是跟进士科大有不同,高中进士便等于是一脚踏入官场了,再不济也能得个县令的缺,官位再低也是地方父母官。可若是明字科、明经科的学子,不说关注度远不如人,日后授官也得慢慢排队,排上了也没有好缺儿,多半要一年年打下手往上熬资历,不知道多早晚才有出头之日。

    路子难走,可贺延庭也认命了,这几年允哥儿不知道给他想了多少法子,想让他有个一技之长,无奈贺延庭属于各方面均衡发展的那一挂——也就是门门不出挑。

    主职书法他也学得还行,但是也不算出类拔萃,在国子监一直都是中等偏上的水准。也亏得他心态好,否则,对比已经在兵部扎根的随春生,还有废寝忘食的江亦行、天赋过人的允哥儿,贺延庭不得难过死?若不是心胸宽阔,贺延庭都活不了这么滋润。

    这会儿贺延庭还在跟宋允知商议:“允哥儿啊,等你考中状元之后记得多提携你哥。”

    他这辈子就准备靠着自家人了,他母亲在书院经营得风生水起,在皇后娘娘跟前也颇得脸面;沈瑜的话本子写得也一年比一年好,家里挣的钱也一日比一日多,明年春上他们家还准备再换个宅子住;至于允哥儿,那就更了不得了,神童之名在身上挂着,贺延庭已经预料到他日后飞黄腾达了。

    贺延庭就幻想着日后允哥儿封侯拜相,他跟在允哥儿后面吃香的喝辣的,不用怎么努力就能过上好日子,还有比他更幸福的人吗?

    没有,哈哈哈……

    宋允知瞥了他一眼:“口水流下来了。”

    贺延庭伸手擦了擦,才发现自己被戏弄了,哼了一声:“越长大越不可爱,想你小时候——”

    贺延庭说着一顿,对了,允哥儿小时候什么样子来着?他本想夸允哥儿小时候懂事,可是脑子里能想起来的全是这小子调皮捣蛋的记忆。

    啧,原来这小子这么多年都是如出一辙的可恶!那他发达之后,还会护着自己这个兄长吗?贺延庭眼珠子转了转,讨好一笑,上前询问:“允哥儿,这次会试你有几分把握高中状元?”

    宋允知抿了抿嘴:“乡试都还没过呢。”

    “乡试肯定难不倒你,真正关键的是会试。”

    会试才是真的人才济济,竞争激烈。

    宋允知也在烦恼此事,他多少能猜到陛下的心思,陛下是十分希望培养一个真正的神童出来,这对他科考很有利,因为陛下一定会偏向他。但是再偏向他,也不会越个十来名将状元安到他头上。

    若想一鸣惊人,宋允知至少得跻身前十,甚至得前四才行。

    可就他从系统那边打听到的消息看,此事难度不小。宋允知没空跟贺延庭插科打诨,没多久又开始埋头写文章。

    他的诗才平平,好在如今选人比从前务实了许多,取舍多看策论是否言之有物、是否能为国所用,若是不能写出好文章,不能给陛下分忧解难,那选出这批进士也是毫无意义。

    宋允知要做的,是要将文章写得条条是道,还得深入人心。写吧,反正也写了这么多年了,宋允知已经想不起来自己从前厌学那段日子了。

    宋允知要参加乡试,皇上也一早从幼子口中得知了。

    皇子们也即将从国子监结业,他们都没有参加科考,三皇子是没有这份儿觉悟,二皇子倒是心气儿甚高,准备下场试一试,可还未起头便被他父皇给叫停了。

    皇上还告诫二皇子,不许跟百姓争夺名额。富贵人家出生的孩子也就罢了,总归缺不了自己的前程。可若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十多年寒窗苦读就是为了高中进士、光宗耀祖。他们皇家人又不靠着那点名声过活,何必抢别人的东西?

    还有句话皇上没说,若是参加了之后反而没有高中,那皇家的脸可就丢尽了。老二虽然自诩才高八斗,但是皇上知道,这里头有水分。

    二皇子训了几句之后,歇下了这个念头,但是心中还是不服,他若是参加,必定能金榜题名,顺利在文坛中初露锋芒!

    只可惜,父皇太忌惮他了,硬是压着不让他扬名。

    自己不能参加,宋允知那小子却能掺和一脚,二皇子怎么想怎么憋屈。父皇真是偏心,可这颗心从来都没偏到他身上!

    二皇子因为父皇偏心这件事情耿耿于怀,几次三番针对老三跟老四,但是这点手段在北戎因为王子看来便显得不入流了。他们为争大位,什么事情没有做过,什么样的阴招没有使过?

    二王子自从被宋允知点醒之后便豁然开朗,脱离了大王子自立门户,这些年靠着讨好那些年纪小的兄弟们也算是自成一派了。等到大王子回过头来终于发现自己这边有人反水,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这下,他不仅要出手对付老四,还得提防着这个对他手中势力无所不知的老二,一时间,大王子也分身乏术。

    北戎内部斗得凶狠,对夏国的政策方面也出现了分歧,大王子一向主张南下占领江南沃土;四王子在军中势力薄弱,故而反对战事;二王子浑水摸鱼,四处蹦跶,他就希望场面乱起来自己好坐收渔翁之利。

    大王子对此颇为烦躁,他的人一直在夏国蛰伏,许多事情下过朝廷虽然对外遮掩,但大王子还是看出了点苗头——知道效果自己也有野心,并不像他们表现的那样窝囊不堪。

    若不趁其微小时一举将其歼灭,等到它发展壮大,被动的一方就是他们北戎了。

    可惜他这群拖后腿的兄弟不当人,父汗年纪渐长之后也不愿意多起战十,若不然,大王子早就实现了自己的宏图霸业。这般情形对自己过于不利,对于夏国的这一战,必须得打起来,否则他怎么靠军功将其他几个兄弟压下去?

    夏国不动手,那就逼他们动手。

    大王子已经在暗中筹划,而近来与北戎相安无事的燕国似乎也察觉到两国之间的暗流涌动。阿赫玛大汗是个体面人,对夏国也一向抱有好感,但是两国邦交并不是只有好感就行的,关键的决定也并非阿赫玛大汗一个人能作出。

    对于夏国便是如此。

    原本两国有约定,若是北荣向他们任何一国开战,另一国便得无偿援助。可如今燕国却有了另一种声音,阿赫玛大汗一直压不下去。

    燕国不少官员觉得夏国人太会做生意了,一直在赚他们的钱,赚了这么多年夏国也赚够了,总不能什么好事都被夏国人占了。人家想做生意,他们就陪着;人家要打仗,他们还得帮着,燕国就非得这样上赶着吗?

    他们真若作壁上观,夏国又能如何呢?

    只是这些微小的动静,夏国朝廷尚且不能察觉,眼下,朝廷官员的目光都落在了乡试这件事上。

    乡试本没有什么稀奇的,稀奇的是参加乡试的人。

    那位陛下一直看重的小神童,今年终于下场了。

    开考那日,宋允知这边的送行队伍可不少,他们家人整整齐齐都在,先生还领着几位师兄前来助威,三皇子跟萧宝玄也特意过来送考,还有不少国子监已经毕业或者还在读书的学生,听闻允哥儿即将下场,也特意赶来凑热闹。宋允知在国子监人缘不错,每一届学生都有不少认识他的。

    若不是沈渊他们去年被外放出去,他们肯定也要过来。

    肃穆的考场前几乎围满了人。

    排着队的学子们互相窃窃私语:“这小孩究竟什么来路,竟然招来了这么多人送考?”

    “你不知道?这就是那位鼎鼎有名的小神童啊。”

    前几年不知道有多出名呢,近两年兴许是因为潜心读书,倒是没有再听到有关于他的事。这次听闻他要下场科考,许多人都卯足了劲,想要跟他一争高下。

    若是能赢下小神童,他们也能跟着扬名,何乐而不为呢?

    第89章 考题 别有用心的策问题

    夏国科举主要分两场,一场是地方考,由各州县设乡试,乡贡生通过考试可随朝集使入京,彼时已近冬日,等到第二年三月左右参加礼部设的会试,高中即可登科入仕。

    十数年前,类似宋允知这类国子监学生是不必参加乡试的。他们只要通过国子监的结业考,便可以自动获得会试资格,等于比寻常百姓少了一道科考程序。

    可这份优待在他先生当上国子监祭酒之后便被砍了,那会儿国子监没几个人真正用功读书,不过是仗着祖上有功,在国子监镀层金,而后恩荫入仕。他先生看不惯这等游手好闲的学子,更不喜欢这种凌驾于普通学子之上的特权,所以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奏请陛下将这份特权给收回去了。国子监是为朝廷培养人才的,不是给这些世家子弟取乐的。

    据说,他先生因为这件事挨了好几年的骂,报复得最凶时,先生不得不将家中的子孙给外放到地方去做官了。

    可即便这些权贵再三施压,他先生也依旧我行我素,仍在国子监大刀阔斧地搞改革。这些年,国子监的风气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每逢乡试成绩都还不错,会考也能高中数人,先生实在居功甚伟。

    言归正传,不论是宋允知自己的神童之名,亦或是他先生关门弟子这重身份,注定了宋允知不会泯于众人。

    挥别了浩浩荡荡的送考队伍后,宋允知领着江亦行随队伍相继入了考场。

    国子监即将结业的这批学生大都参加了乡试,只除了,王承台。

    王承台几年前就盼着宋允知赶紧参加科举,早点离开国子监。但是不论他如何期待宋允知一直都没下场,等到王承台自己即将毕业准备科考时,宋允知忽然宣布他要下场了。

    呵,晦气。

    王承台思来想去,决定暂避锋芒。只这一点,并未获得王承台家中长辈的赞同,王家人都盼着王承台早点下场,早日入仕。他们家背靠宫中的太后娘娘,只要做了官便有好前程,何必再苦等三年呢?

    可不管王家人怎么劝,王承台都咬死不松口。他现在去参加,名次多半不如宋允知,这些年在国子监他就没赢过这个小崽子,继续参加科考肯定也会被他强压一头。在国子监输给别人也就算了,若是科举还输给宋允知,今后这层阴影是甩不掉了。

    王承台早就想明白了,跟宋允知争抢没必要,反正三年后还有乡试跟会试,他大可以到时候再参加,不过晚上三年,不算什么。三年之后,他王承台还是一条好汉!

    这边候在场外的宋瑜仍然静不下心来,贺延庭看一眼便知他在担心什么,宽慰一句:“放心吧,有江亦行在呢,不会让人欺负他的。”

    江亦行可比他靠谱体贴多了,对于这一点,贺延庭格外有自知之明。

    宋瑜摇了摇头:“我不是担心这个。”

    他担心的是,儿子天性骄傲,甚至还有些自负,如若乡试、会试都名列前茅自然不妨事;可若是疏忽大意,到时候名次差一些,他担心允哥儿会受不了。只是这些话不能说出来,说出口便是讨晦气。

    宋瑜压力巨大,不过到了考场之后的宋允知反而没有这么大的压力。

    考前他确实有几份焦虑的情绪,然而真到了见真章之际,宋允知反而没有那么多的杂念了。来都来了,慌也无用。

    宋允知运气不错,分的号房处上风口,僻静不说,还没什么杂味。

    宋允知坐下之后,便发现周围的学子都看了过来。知道他身份的,出于好奇,不免多打量几眼;不知道身份的,也实在是觉得费解,这么小的孩子都能参加科考了?确定不是闹着玩儿的?

    宋允知被人盯久了,也有点小脾气,遂抬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众人被这个小孩儿反制,也只能讪讪地收回目光。

    真想不到,这个小孩子虽然长得可爱,但还怪凶得呢……

    宋允知将好事者逼退之后,才开始慢慢悠悠将自己的笔墨纸砚都摆上。

    这会儿,宋允知还有空跟系统闲聊:“系统,你这些年都没有给我布置什么任务,是不是出故障了?这回我下场考试也没有?”

    系统懒得在这样的日子里跟他闲扯:“闭嘴吧你,等到有任务时自然会提醒。”

    宋允知轻哼一声,猜测是这回乡试规模太小系统看不上,等到会试一准有任务,但愿系统不要太勉强他。什么三元及第他是想都不敢想,乡试他还可以争一争第一,会试就算了吧,他尽量力争上游。

    系统也正对着任务发愁呢,会元跟状元……难度有点大啊,会不会给这小子施太多压力了?这若是乡试高中解元,或许还十拿九稳,怎么偏偏是会试跟殿试呢?

    但眼下,系统什么也没说。

    乡试有三场,一场“帖经”,一场“杂文”,一场“策问”。贴经类似于默写填空,考的是对于经文的熟练程度,只要将经义背得滚瓜烂熟便可十拿九稳。

    这一点,宋允知完全没有压力,多亏了系统,他的记性比平常人好了不少。

    至于杂文,考的是学子的诗赋水平,不过近来杂文在科举中的占比并不高。宋允知跟着他先生学了这么多年,即便再不济也学个七八分,若说惊世奇才不至于,但要说应付考试,那是绰绰有余的。

    杂文写好后,宋允知反复欣赏了一遍,再次觉得自己是个天才!他这样的性子,竟然也能把诗文写得像模像样,认真品一品还能品出一丝意境来,真是了不得。

    系统看着他在那儿陶醉,也不好说什么。

    算了,他开心就好。

    最后的策问才是宋允知最为擅长的部分。前两场安然无恙地过了之后,宋允知迎来了这最后一场,也是最紧要的考试。

    所有考生也都捏了一把汗,策问若想要写好可真不容易。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可是策论出题的范围却是无限的,涵盖面之广,有时甚至叫人无从下笔,偏偏科考的考官却最注重策问。

    这厢,宋允知展开考卷,细读一遍题后,忽然挑起眉头。

    这上面写的是——有征无战,道存制御之机;恶杀好生,化含亭育之理。顷塞垣夕版,战士晨炊,犹复城邑河源,北门未启;樵苏海畔,东郊不开。方议驱长毂而登陇,建高旗而指塞,天声一振,相吊俱焚。夫春雪偎阳,寒蓬易卷,今欲先驱诱谕,暂顿兵刑,书箭而下蕃臣,吹笳而还虏骑。眷言筹画,兹理何从?

    简而言之便是,打仗多造杀业,若是能不战而屈人之兵,自然更好。近来边境动荡,朝廷正在筹谋如何稳固边境,如若能通过外交实现止战,才是上上之策,故而询问考生可有个良方。

    类似这种涉及政事的策问,还是较为常见的,宋允知私下也练习过不少。而最近夏国的边境地区也确实动荡不安,朝廷以此为题,并不算出奇,真正值得推敲的是出题人背后的意义。

    朝中应当有相当一部分人不愿意发动战事,不愿意诉诸武力,希望通过和谈等外交手段来实现两国之间的和平。其实在此之前,夏国也一直都是这么做的。他们所谓的外交便是不断地退让、赔款,让北戎暂时止步于北方。但是这样做始终治标不治本,总有一日,北戎还是会挥兵南下的。

    如今陛下已经立誓要收回北方,听闻边境的士兵都已整装待发,结果朝中还有这些希望通过和谈来解决问题的官员,实在是有些天真了。

    宋允知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不赞成和谈,但是一定要写文章也写得出来。简单构思了一番后,宋允知便提笔在纸上打起了草稿。

    他看书涉猎极广,不论是经书、正史、典章,亦或是杂谈、文集、游记,向来都是来者不拒。看得多了,脑袋也越发清明,写起文章来文思泉涌,一气呵成。

    宋允知对面的学子本还在苦思冥想,结果抬头一看,眼前的小孩儿已经写了整整两页纸了,而且中间甚至不曾间断过!

    装的吧?

    那人觉得难以置信,于是又盯着宋允知看了许久,希望能看出一点端倪。只是隔得远,他也看不清那纸上究竟写的什么,否则还能知道那小孩是不是在胡说八道来着。

    一时看入了神,等到监考的官员走到他跟前时都没发现。

    考官不悦地敲了敲他的桌子,考生顿时清醒。

    “仔细看你的题!”考官提醒一句。

    考生赶忙低头找自己的稿纸,被这么一打断,他在恍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浪费了不少时间。其实整场策问的时间并不充裕,大多数人都没有办法写得尽善尽美。开头还能打好稿子,引经据典,到结尾处便显得有些敷衍了。还有不善于策问的,连将文章写完的时间都不够。

    等到上面的考官敲起了钟,提示时间只剩下两刻钟,考场中还有许多人在奋笔疾书。,企图抓住这最后一次机会。

    宋允知吹干了墨,认真欣赏了一番,觉得自己把握地刚刚好。

    妥了,准备交卷!

    若是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得个解元呢!

    不对,运气一向很好,肯定是解元!

    宋允知隔壁,也有一年轻学子写好了答卷,反复看了几遍,见无错漏之处,暗暗点头。此番乡试,他心中已有定数,自己的名次定然不会差,兴许还能得个头名也未可知。

    第90章 名次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捉虫)

    乡试结束后,宋允知坦然交卷。

    考官们偶尔也能碰到年纪小的考生,但是像他这样小的还是头一回。若不是考场有规矩,他们也不能随意翻动考生答卷,这些考官都恨不得当场检验一番神童传闻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宋允知一面往前走,一面跟系统讨论自己的考卷。

    虽然系统不是人,但是学识比任何一个老学究都要广,宋允知还是挺信任它的。

    不过,这回系统却没有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而是提醒道:“这出题人跟你的想法显然不是一路,即便你顺着往下说,行文中总能看出不妥来。若是被他们品出端倪,只怕你的名次还得往下掉。”

    宋允知很是自信:“不会的。”

    他的文章写得这么好,宋允知自信可以拿下一切考官!

    系统看他如此臭屁,也就没有再反驳了,此刻说再的再多只怕眼前这傻子也听不进去,只能等一切尘埃落定,才能见得分晓。

    出考场之际,宋允知被江亦行等几个国子监学生给捉到了。

    江亦行见到允哥儿后便自觉走上前,探了探他的额头不够,甚至还想摸一摸允哥儿的肚子瘪了没。他们在考场里头待了足足有两日,即将江亦行知道允哥儿肯定会带吃的,可考虑到他年纪这样小,又是头一次离开人,自己单独过了两日,爱操心的江亦行总是不免担忧。

    操心允哥儿的衣食住行,已经成了江亦行等习惯了。

    可是宋允知已经知道害羞了,不希望身边的亲友总是向他看作小孩子对待,遂躲了过去,哼哼两声以示抗议。

    他又不傻,怎么可能会亏待自己?

    江亦行无奈地收回了手,旋即朝着允哥儿招了招手:“走吧,先生他们想必已经等候多时了。”

    这不是假话,当初有多少人过来给允哥儿送考,如今便有多少人过来接他回家。等到宋允知江亦行等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了考场,没多久便被人给接到了马车上。

    众人也不问宋允知考得如何,反正试都已经考完了,问那些也无用,还不如早点把人接回去,好好洗漱休息一番,养精蓄锐。剩下的事情,往后再说。

    对此,最遗憾的反而是宋允知,他憋了一路,就等着先生跟同窗们问他考得如何。不是他吹牛,他那篇文章写的着实不错,正想找个由头显摆一番,可他们竟然一点儿都不好奇,路上连问都没问一句。

    别人不问也就算了,怎么他先生反而也不问?

    他还是不是先生最看重的弟子了?

    陈素八风不动。

    宋允知在那儿抓耳挠腮,想不通他们怎么这么能忍。这可是乡试,是科举,问都不问一声吗?

    还真没有人问,直到宋允知回家之后,都没问开口问那句“你考得如何”。

    那边跟允哥儿分开后的三皇子却有些好奇,他方才不问不是不感兴趣,而是见大家都不开口,他自己也不好意思问,生怕犯了什么忌讳。

    这会儿彼此分开来,三皇子才嘟囔了一句:“难道你们都不好奇允哥儿究竟考得怎么样?虽然他平日里甚是厉害,但是万一允哥儿没考好呢?”

    萧宝玄坐在他皇兄身边,七八岁的小孩儿仍然跟以前一样白白嫩嫩,乖巧可爱,只是听到这句话后,萧宝玄眼眸里不由得盛满了然的笑意:“皇兄且看允哥儿方才一路都欲言又止,便知道他肯定差不了。”

    真考砸了压根不是这种状态,只有自负却无处夸耀时,才会这般焦灼。

    三皇子是信任宝玄的,这小家伙虽然看着呆呆的,但其实脑袋比他可灵光多了。

    他倒是还注意到了另一件事:“刚才允哥儿出考场前,还有一考生被建康府学给接了过去,排场丝毫不输咱们。这考生究竟是何来路,怎么从前竟没听说过?”

    萧宝玄眨了眨眼,近来母后给他安排了一个侍卫,经常同他讲外头的事情。萧宝玄轻而易举便从回忆中找到了对应的人:“应当是那位建康府学重金挖过来的学子。”

    三皇子惊奇:“重金挖过来,厉害不?”

    萧宝玄点点头:“据说是临州学子,在江南一带很是有名,建康府学大概是想要压国子监一头,费了不少劲才搜罗了这位人才。”

    “几时挖过来的?”

    萧宝玄淡然道:“半年前。”

    半年前?那可不就是专门为了应对这回乡试么?三皇子摸了摸下巴,如此看来,这位当真不容小觑。建康府学自从数年前败于国子监之后,便一直安分守己。本以为他们是认输了,不曾想暗地里竟然还憋个大招。

    “那允哥儿这回岂不是危险了?”三皇子忽然紧张起来。

    与此同时,回了建康府学的祝离正被人追问起了此番乡试情况。

    祝离少年成才,如今不过二十有三,正是头脑清醒、耳聪目明之际。不过片刻,他便将乡试的考题以及自己的答卷复述得七七八八,后面甚至还将自己做的那道策问给复写了一遍。不说一字不漏,也差不了多少了。

    建康府学的先生们围着这篇文章端详了许久,越看越满意。

    此番乡试乃是地方官员出的考卷,同礼部无关。而出卷的那些考官都是主和派,跟他们建康府学如出一辙。可以说,建康府学的学子天然适合做这道策问题,这次乡试,属实是他们讨巧了。若是换了主战派来出题,并没有这样的好运道。

    立场一致,考官们自然会下意识地偏袒他们,甚至朝政的官员也会更愿意提拔亲近自己的一派。更不用说祝离诗才了得,灵气逼人,便是整个建康府学加在一块儿,也及不上他一根手指头。

    建康府学的王山长此刻盯着祝离两眼放光,这可是府学最后的指望了,他们被国子监压了这么久,上上下下都憋着一身的火气。可惜建康府学这几年来渐渐落寞,在科举上始终赢不了国子监的学生府学诸位先生多番考量之后,才将这位文采斐然的祝离给请了过来压阵。

    “好孩子,你赶紧回去休息吧,养好身子,回头先生们再带你去参加文会。”想要会试取得好名头,便得多在文会上露脸,这名声起来了,日后殿试才能叫陛下放在心上。

    而与国子监恩怨颇深的黄绕不由得提醒:“还得注意一下国子监那个宋允知,他今年也下场科考了。”

    祝离不止一次听到这个名讳,起初他还真有几分忌惮,后来知道对方年龄比自己小了足足十岁,祝离便觉得身边这些人都在杞人忧天。

    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即便天资再出众又能如何?他虽没有看过那孩子写的文章,但却听过几首流传出来的唱和诗。中规中矩,没有多少灵气,于诗赋之上天分如此平淡,想必文章也只是平平。祝离在临州也是远近闻名的天才,他成名的年纪也不比宋允知大,这么多年被周围人奉承褒扬,难免带了些自傲的心态。

    当下见府学的先生们还不忘拿他跟那个小孩比较,祝离便觉得有些刺耳:“何必一直同他比?”

    黄绕正想提醒对方,宋允知那小子邪门的很,碰上他就没赢过,却被王山长使了个眼色,硬是压了下去。

    等祝离回去休息后,王山长才道:“你解释那些也无用,钟离毕竟没跟那孩子打过交道,明日后相处过便都明白了。”

    “只是担心这回——”

    王山长打断:“这回乡试不用忧心。”

    这点把握他还是有的。

    宋允知完全没有这个危机意识,他自我感觉棒极了,回去之后用完膳睡了一天,第二天便满血复活。

    家里人昨晚一天是整整齐齐,但是今日各自有各自的事情要做。贺延庭去上课了,唐懿去教书了,只剩下宋瑜还陪着儿子。可是宋瑜也贴心,生怕自己问多了给儿子压力太大,愣是没有过问乡试的事儿。

    宋允知没有吹嘘成功,心中总不得意,等到了下午,他竟然悄悄摸摸地跑去了侯府,找谢蕴痛痛快快地说了一通。

    他跟谢韵长大后联系也没见少,虽然谢蕴兄长一直盯他盯得很紧,但他跟谢蕴年少相知,又是这么多年的好朋友,宋允知从不觉得自己上门找谢蕴分享有什么不对的。

    这年头男女之防看得并不是很重,宋允知跟谢蕴正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年纪,彼此也没有什么别的念头,只是单纯的交朋友罢了。谢家兄长管多了反而显得自己龌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小崽子频繁登门。

    谢蕴是个极好的倾听者,不仅学问了得,性情沉稳,关键还从来不抬杠,也不会跟那些可恶的大人一样,时不时逗他两句。宋允知在谢蕴跟前别提多自在了。

    等到宋允知分享完了自己的文章之后,谢蕴才笑着回应道:“看来很快便能听到你的好消息了。”

    宋允知得意地晃了晃脑袋,觉得自己可威风了,反正他也觉得自己的文章无可挑剔。

    他要求也不高,就希望能得个解元,至于乡试会元,宋允知还没有这份儿自信。

    乡试放榜很快,六日出榜。

    放榜之日,京畿一带的学子都心系于此。不止他们,就连宫中的皇上皇后都在暗中关注。

    皇后关心是因为萧宝玄这些日子都在念叨,皇后娘娘爱屋及乌,便多了几分关注。而皇上关心,则是为了自己的颜面,更是为了夏国的名声,他可太想扶持一个状元天才了。

    十二三岁的状元,值得在史书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最好是个三元及第的状元,解元、会元、状元,一步到位,省去多少事儿?

    放榜这日,宋允知也起了个大早,准备迎接自己的解元名头。

    然而好不容易挤开人群,宋允知却懵了一下。

    不是,这个压在他头上的人是谁?

    钟离?

    没听过。

    虽然没有参加,但是对乡试分外关注的王承台也过来了,他定睛一瞧,发现宋允知竟然不是解元,险些高兴地晕了过去。

    稳住——

    王承台死死地咬了一口下嘴唇,这才没有咧开嘴笑得恣意。谢天谢地,这小子终于吃了一个闷亏,也不知道是哪路神仙这么有能耐。但愿日后会试的头名、殿试的头名都是这个钟离,最好彻底将宋允知堵死!

    宋允知还在询问系统:“这个祝离你认识吗?”

    “不认识,但我知道,这是建康府学请过来专门用来对付你的。”

    正当宋允知满腹不解,系统忽然颁布了下一个任务,让他顺利通过会试并且夺得会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