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皇帝觉得自己大概是被人耍了, 但他想到自己刚刚花了两刻钟做了172道题,就怎么也没办法就此作罢。

    薛瑾安如果知道他心中所想,一定会告诉他, 现代有个词叫做沉没成本, 即已经付出且不可回收的成本。因为某种原因前期付出的精力、金钱等综合成本较多, 在得不到回馈的情况下, 人类往往难以理性地做出取舍而选择继续投入更多,不过结果大多不尽如人意。

    被沉没成本裹挟的皇帝哼笑了一声,“好,朕倒要看看这十六型人格是什么!”

    他说着拿起桌上雕刻成瑞兽白泽的红玉镇纸,在心中对着脑子里的声音道,“此镇纸乃是取一块天然红玉雕琢而成, 其价值不菲,朕与你此物可抵得过这五十金?”

    薛瑾安表示说了五十金就是五十金,拒绝额外开启典当业务:【余额不足,订单支付失败】

    【此订单将为您保留一刻钟, 未在一刻钟内支付, 将默认取消订单, 请您悉知】话音刚落,一个红色的倒计时便悬挂在了支付页面上。

    皇帝并不认识那些阿拉伯数字,但他也不笨,在知道初始时间是一刻钟的前提下, 仔细观察了一会儿便有所对应,也几乎是立刻他就意识到这种简便形式的数字背后蕴含着多么大的价值。

    就单说如果使用这种数字记账,账本的厚度都能减少三分之二!

    皇帝登时对这能传音入密之人更好奇了,以前还只是戒备防范他,猜测着他背后会是受到何人指示;而现在他更想把这个人揪出来, 叫他为自己所用。

    如此,那就更不能放弃这个搭上线的机会了。皇帝如是想着,放下了手中的镇纸,转而去摸自己挂在腰间的两个荷包,然而皇帝是皇宫的主人,所有人都需要用钱来打点,唯有他不需要。

    因此皇帝的荷包那纯纯起的就是装饰作用,一个里面装着一把小金称,一个里面装着小玉如意,便是寓意称心如意。

    这两件小东西都是万福寺的方丈大师开过光的,所谓的有灵性的物件,做工多精致暂且不说,就说这上面还刻着皇帝他的名字和八字,是绝对不能流落到外人手中的。

    皇帝于是直接将李鹤春招了过来。

    李鹤春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观察皇帝的表情,看着皇帝又是自言自语,又是凝视镇纸,最后还把万年都没碰过的荷包给摸了出来……属实是像中邪了。

    不过李鹤春在皇帝叫他的时候,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一双老眼滴溜溜地在周围瞧了瞧,小声道,“陛下,您莫非是又听到了那个声音?”

    皇帝矜持地点了点头,要来了他的荷包,鼓鼓囊囊地入手很沉,他不禁在手中颠了颠,似笑非笑地看了李鹤春一眼,“看来平日里没少挣。”

    李鹤春陪着一张菊花笑脸,拍马屁道:“奴婢的一切都是陛下给的,承蒙陛下恩泽。”

    “油嘴滑舌。”皇帝不痛不痒地骂了一句,对这些话还是挺受用的,他打开手里的荷包,一下子便被里面金银珠宝独有的华光宝气给闪到了眼睛。

    除此之外,里面还有一颗夜明珠和……一把铜钱?

    皇帝一看这荷包里的东西,就知道这是平时李鹤春塞打赏的荷包,自己真正私人的荷包应该揣在袖袋里,也就是说,这铜钱也是如此来历。

    “谁赏的?”皇帝数了数仅有五十文,他活到现在还是头一次使用这么小计量的钱币,简直同整个荷包的画风都格格不入。

    李鹤春看到这钱其实也挺意外的,从当上乾元宫主管太监之后,他拿得最低的赏钱是后宫里其他不太受宠的位分低的小妃子赏的,想要让他帮忙在陛下翻牌子的时候,将牌子放在前面些什么的,而这最低都是五两银子起步。

    说真的,李鹤春私人的荷包里,都许久没有见过铜钱的影子了。

    他不禁回想起来这五十文的来历,却只依稀记得是上书房遇刺那日收到的,总该不会他是接了不该接的钱,出卖了不该出卖的消息吧?李鹤春被自己悚然的心声吓住,顿时心虚得不敢再想下去。

    “老奴一时之间竟然也想不起来,想来不是什么重要的托付,兴许是哪个小太监给的孝敬钱。”李鹤春强装轻描淡写地将这件事略过去。

    皇帝也没有追问,而是将金银锞子堆到一起,道,“这些总该够了吧?”

    【支付成功!】薛瑾安手腕一翻,手中凭空多出五十两黄金,拿了钱他的办事效率很爽快,立刻就把测试结果发送了过去。

    皇帝想了很多种对方来拿钱的手段,却万万没想到钱会从手里凭空消失,皇帝忍不住握了握手指,李鹤春却站在一旁没有流露出任何意外的表情,就好像刚才钱消失的渠道很正常一样。

    明明是非常奇诡的一幕画面,皇帝却莫名生不起追究的心思,直到桌案上堆起来的奏折忽而倒塌下来。

    最上面那本平亲王托李鹤春送进去还害得后者被狠批一顿的奏折,便像是有人拉扯它一般整个展开了,写满了字的正面却被朝下,露出空白的背面。

    然后皇帝就眼睁睁地看着周正到毫无灵气可言的字体凭空出现在纸面上,最先出现的四个古怪符号他甚至不曾见过。

    皇帝“噌”地一下站了起来,惊疑不定地看着那本瞬间写满了的奏折。

    “陛下小心,护驾!”如今神异的一幕令李鹤春肝胆俱裂,第一时间就张开手护在了皇帝面前。

    御林军侍卫听见喊声立刻冲进来,不过还没拔出武器就被皇帝一个抬手挥退。

    【结果已发送到你的账号,请注意查收,有什么疑问可以咨询你的专属导师,呼唤小x小x便可唤醒】

    皇帝不动声色地将奏折合起来捏在手中,长袖滑落下来将整个手都遮挡严实,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异常,实际上走在手垂落下去的一瞬间手中的奏折就被调换了。

    李鹤春悄悄拿着换下来的奏折出去,准备好好查查纸张和墨迹是否做过什么处理,需要用特定的办法才能显形。

    这样的手段并不算少见,奉衣处偶尔传递消息时便会用到,比如用糖水在纸上写字,等到风干了字也就会消失,放在火上烤一烤,便会再度显现。

    皇帝怀疑这是一场精心谋划的局,他假装什么都没发现,稳住脑海里的声音,“小……叉老师,十六型人格是什么?”

    薛瑾安自然看见了他们的小动作,不过他并不是很在意,反正那奏折他没有动过手脚,人类总是会逻辑自洽,找到合理的解释的。

    【十六型人格是……】薛瑾安将这测试的整个背景说了一遍,然后觉得这设定太多,索性干脆把十六型人格每一个人格的特点都发送到他的账号让他自己去看。

    皇帝便瞧见桌案上好几本奏折又以一种奇妙的意外展开,空白的背面被凭空出现的文字占满。

    皇帝再也遮掩不足脸上的惊讶,手一松,奏折就从袖子里掉了出来,落下地上发出“啪”的声响。

    皇帝没有管掉在地上的奏折会不会被发现已经不是之前那个了,他开始快速地翻看其他出现字的奏折,确认这些奏折是来自不同的人,它们被送来的时间也并不相同。

    一本奏折出现问题,可以说是有人动了手脚;但多本没有关联的奏折齐齐出现如此问题,那么人为的可能性就大大降低了。

    也许从一开始就错了,这个出现在脑子里的声音并不是所谓的高手传音入密。

    当然,也有可能就是人为,只是——皇帝看了看这些奏折所属的主人,多数都在朝中有着举重若轻的位置,对方要是真的掌握这么多要臣,他这皇帝之位早就改拱手让人了。

    所以在排除种种可能之后,就只剩下了一个可能性,而这个可能无论有多么的荒谬,它就是正确答案。

    这不是人力所为,而是神力!他,被神眷顾了!皇帝的眼中骤然迸发出亮光,只觉得欣喜若狂。

    是啊,是啊!这个所谓的高手奉衣处将乾元宫翻找了一遍都没有找到,明明有这么明显的漏洞,他却竟然从未曾怀疑过,这便是神力的作用啊!

    神仙不愿道明自己的身份透露自己的存在,所以便让他们视异常而不见,或许他的声音如此年幼也并不是装的,而是他本来便年纪尚小,还只是一个神子。

    也正是因为年龄尚小,心性不定,于是便口无遮栏……如此,这一切都说得通了啊!

    不过既然神子并不想暴露自己,他也还需佯装不知陪着演戏。

    皇帝觉得自己堪破了真相,他按捺着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想要同神子好好聊聊。

    被神眷顾的皇朝和皇帝,皇帝仿若已经看到了光明璀璨照耀的未来。

    皇帝斟字酌句地想着要怎么跟神子交谈打好关系,不动声色地从他口中探听于自己有益的消息。

    然而薛瑾安对和皇帝聊天没有兴趣,他已经看到周玉树出现在镜头里了。

    不过到底还是拿了钱的,薛瑾安想了想,索性把智能语音助手拉了出来。

    修改了一下它的部分代码,将心理学测试的所有数据整合塞入进去,然后还导入了大数据分析学习的能力,让它看起来更智能了一些,至少聊天的时候不会让人类立刻破口大骂人工智障。

    薛瑾安将它的唤醒词改成了“小x老师”,于是新鲜的专业规划师导师出现了。

    而在他做这些的时候,皇帝和周玉树见面了。

    皇帝一开始是并不想见周玉树的,他也以为周玉树同其他人一样,都是来要求重罚宝宁的,然而周玉树却叫李鹤春带话进来说是来认罪的。

    “认罪?他当真这么说?”固然和神子打好关系很重要,但处理政务更重要。

    皇帝依依不舍地关掉了脑子里和神子的聊天,“宣楚文敬进来。”

    周玉树果然是来请罪的,一个照面便跪在地上,赤红着一双止不住流泪的眼睛——薛瑾安发现他面部肌肉不自然的微微抽动,眼睛也眨眼频繁,那汹涌泪水跟不受控的滑落。

    薛瑾安一看就知道,这是生姜不小心抹多了吧。

    甭管薛瑾安怎么想,周玉树都在兢兢业业的演出自己的戏份,他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深受打击般长伏在地,开口声音哽咽,直截了当道,“罪臣教妹无方,令陛下蒙羞……罪臣自当无颜面对先祖英魂,故自请废除楚家勇毅伯爵位!”

    皇帝虽然有意革爵,本来想着从宁国公开始下手,如今宁国公彻底得罪了太皇太后,又正好有萧姝之事在前,正是好发落的时候。

    而宁国府倒台,其他有爵位的家族还会远吗?

    只是没想到他这边还在罗织罪名,楚文敬竟然就跑来主动要求废爵了。

    果然他是被神子眷顾之人,心中所想必有所成!皇帝一时间踌躇满志,他明明就很想同意却还端着,和楚文敬来了个经典的“三推三让”,这才一脸痛心严肃的应下了。

    楚家那原本就摇摇欲坠的勇毅伯爵位彻底没了,不过把这废物爵位献祭之后,皇帝对楚文敬便更加信任友善。

    周玉树还没忘记想要把贞妃变成孤家寡人的目的,再次开口道,“四殿下——”

    “小四如何已有定论,不必再言。”皇帝说到这里警告了一句,“楚家只要安安分分地,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看,做好臣子的本分,便自然无有大碍。”

    “楚爱卿,你是朕的肱骨之臣,是大启不可或缺的栋梁之材,朕,信你。”皇帝拉着楚文敬拍了拍他的手背,做出一副全心全意信任着他的表情。

    周玉树见没办法上眼药,也很识趣的没有再说下去,而是也挤出一脸感动,和皇帝泪眼对泪眼,好一幅君臣相得场面。

    薛瑾安的视角是跟着周玉树走的,并没有管皇帝,他看着周玉树出了乾元宫后,脚步微微顿了顿,目光往西边深深看了许久,那是——昭阳宫的所在方向。

    果然,他无声呢喃了一句,薛瑾案读出他的唇语,他说:“姐姐,你养了一个好儿子,比我厉害多了。”

    说着他便离开了皇宫。

    薛瑾安现在的法力,已经能稳定刷到京城的直播视频了,周玉树离开皇宫之后,薛瑾安没有任何犹豫地开始频繁刷新切换直播间,将它们当做监控用,捕捉里面周玉树的身影。

    当然,薛瑾安并不是盲目切换,他计算着周玉树走路的速度和方向,算出了他的行进路线,非常精准地切出一个个直播间,顺便还完善了一下京城的地图。

    周玉树去铁匠铺定了一把刀,然后便回府,他作为一品刑部尚书,有自己的府邸,是御赐的宅子,而没有和楚家人住在一块。

    尚书府门外停了一辆马车,车身上有勇毅伯府的标识,周玉树脚步一顿,看向迎出来的管家,管家擦了擦汗道,“大人,是老伯爷来了。”

    老伯爷便是指楚老爷子了。

    周玉树似乎半点都不意外地点了点头,进去之前丢下一句,“以后不要叫老伯爷了。”

    之后的事情薛瑾安就不知道了,周玉树府邸挺干净的,没有多少人也自然渗透不进什么探子。

    来日方长,薛瑾安跟踪他的视角也不过是为了进一步确认他的身份罢了,并顺便摸清楚周玉树的复仇计划已经走到了哪一步,是否已经摸清贞妃背后的势力集团。

    薛瑾安也就是试一试,本来也就没报什么希望能成功。

    他关掉直播,刚才太专心致志的切直播间了,如今注意力一回归,他立刻发现有些不对,袖子里似乎塞了什么东西,沉甸甸的。

    薛瑾安掏出来一看,竟然是好几个金锞子,是结结实实的50金。

    薛瑾安看了看桌上放着的五十金,又看了看手里多出来的五十金,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却原来,皇帝送走楚文敬之后,就迫不及待地在心中呼唤小x老师。

    【我在。】小x老师出现了,【我是您的专属未来规划导师,您有什么问题吗?】

    皇帝想要继续刚才的话题却听小x老师道:【检测到软件异常退出,相关数据已丢失,无法同步对话内容,请重新测试。】

    小x老师说着给他重新发来了172道题。

    皇帝:“……”

    了解到真相的薛瑾安:“……”

    薛瑾安以为这件事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然而等他第二天醒来,发现床上堆了一堆金银珠宝,甚至最后还有装着夜明珠和五十文铜钱的荷包。

    薛瑾安默默地打开语音智慧助手的后台打开了历史对话。

    一切都是从做一道测试卷开始的,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什么测测你的abo属性,你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你是否是讨好型人格……

    一堆测试题之后,画风开始变了,成了测测你今年的运势,星座、塔罗牌……到最后面,已经出现了648抽卡集福,电子木鱼……可以说是一整个中老年人被ai诈骗的犯罪现场。

    没有道德的薛瑾安难得陷入沉思,智能语音助手的升级是不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第52章

    薛瑾安虽然觉得智能语音助手被大数据调试的有点偏了, 偏得他的反诈中心软件都忍不住蠢蠢欲动,然而皇帝本人显然并没有觉得有问题。

    他觉得小x老师分析得很对,自己就是一个边界感过强, 习惯性讨好别人……上升星座为摩羯的ESFP!而且非常A。

    皇帝给做过的所有测试题都打了五星好评, 并为此打赏了珠宝, 到后面更是将小x老师的塔罗牌占卜奉为圭臬, 为此将那颗夜明珠连同李鹤春的荷包一同打赏了过来。

    ——是的没错,薛瑾安之前表示不接受典当只收流通的货币,而智能语音助手小X老师钻了他的设定漏洞,表示打赏除外,于是这些东西就这么布灵布灵的出现在了薛瑾安的床上。

    薛瑾安沉默,薛瑾安不理解, 但他知道人类具有多样性,于是尊重。

    薛瑾安翻身下床,刚穿好衣服,在门口等候了一会儿的灵芝适时扣了扣门, 同寿全端着一应洗漱用品而入, 寿全留下来伺候主子洗漱, 灵芝则入内收拾床铺。

    当看到满床珠光宝气的时候,灵芝脚步顿了顿,她见多识广又眼尖,一眼扫去便发现好几个眼熟的东西。

    比如那金子雕刻成的花是雍春宫的, 敏皇贵妃爱花,宫里种了满院的花,赏人用的金银也惯常刻成花样子。

    那金镶玉的小吊坠是福寿宫的,舒妃文雅爱写诗作画,比起俗气的纯金银, 她是更喜欢金镶玉的,做得也都很小巧精致。

    那夜明珠乃是东海所出,小小一个却最是价值不菲,不出意外是皇帝赏赐的。

    ……这其中,唯一格格不入的就只有那五十文铜板了,兴许是奴婢们伺候时不小心从身上掉下来的。

    总之这一床东西那真是将皇宫的主子们集齐了,比起说是去六宫搜刮来的,看起来更像是从李鹤春那里打劫来的——毕竟满宫上下,也只有在皇帝身边伺候的李鹤春能把打赏集得这么齐了。

    不得不说灵芝还是很有见识的,脑子一转就真相了,这些东西确实全是李鹤春的,只可惜她也没猜到是从皇帝手里流通而出的。

    灵芝还当七殿下对李鹤春做了什么呢,如今想来,七殿下在宫中流传盛广的赫赫凶名,被誉为皇宫最不能惹的殿下也不是没有缘由的,这不李鹤春被打劫了都只默不作声。

    灵芝脸色怪异了一瞬,虽然确实很好奇七殿下的手段,但考虑到她还是新来的,对这位的脾性也尚不了解,彼此之间并未建立信任,到底是没有问出口。

    薛瑾安收拾完之后,先去昭阳宫正殿给周玉婷的牌位敬了三炷香,这才回到院子准备例行晨练,结果就看到鼻青脸肿的小夏子脚步沉重,吭哧吭哧的一个人来回往缸里灌水,累得满头大汗面色涨红,看起来就像个没有武功的普通人。

    而那口大水缸里正飘着一朵含苞待放的并蒂莲。

    “花房那边一早送来的。”寿全见薛瑾安往那边看,还以为他在看那并蒂莲,连忙解释了一句,还感慨道,“没承想这眼看着入冬了,竟然还能瞧见荷花,只可惜没有暖房,这花只怕等不到盛开就要败了。”

    灵芝收拾好屋子出来听到这话,笑着道,“我倒是有一法子,未央宫中有一汤池,池中之水是自汤泉行宫引渡而来的活水,常年四季都散发着热气,若是取那汤泉水养之,定然是能多活个三五天。”

    寿全闻言一瞬欣喜,又紧接着露出犹豫来,觑着她的脸的道,“灵芝姐姐这主意倒是好,只是日日去取用属实是麻烦了些,且未央宫到底封禁,若是不小心被人瞧见了可如何是好?”

    灵芝哪能不知道他打得什么主意,道,“那活泉水从汤山引渡下来花了不少功夫,将将才够一池子,想要接引到昭阳宫中谈何容易?”

    “届时挖渠通水可瞒不住人。”灵芝也没有明说后果如何,只是笑着用手指点了点他,意味深长地道,“你是想在这昭阳宫住上几时?”

    寿全被戳穿心思也不尴尬,腆着脸嘿嘿一笑。

    薛瑾安看到那株并蒂莲,立刻便想到了那个御马监小太监,说完送花之后不久便传来他的死讯,薛瑾安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过,却不想今日这花竟然还真的出现了。

    薛瑾安仔细看了看花,莲花是夏日盛放的花,本就喜爱阳光,如今天气转冷,瞧着有些蔫蔫的,不算多好看。

    薛瑾安微微颔首肯定道:“他们很像。”

    这要死不活的样子和那个小太监的脸色一模一样。

    寿全和灵芝对视一眼都是一头雾水。

    最后一桶水倒完,小夏子终于将这水缸装满,他登时便把桶扔了,叉着腰喘着粗气,抬头看向那边不知道站了多久的人,语气很是幽怨道,“你们看够了没有?”

    “咦,原来竟是你!”寿全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人,惊讶道,“你这脸怎么了?玄十一打你了?”

    “是这个女人打的!”小夏子抬手一指天下竟然告起状来。

    众人顺着他的指向看向他头顶那棵已经落了大半叶子的树,这才发现树杈上竟然还坐着个人,正是苏嬷嬷留下的二位打手中的另一个,茯苓。

    说来也当真奇特,茯苓其实并没有刻意地去掩藏自己的身形,她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却达到了枯叶蝶的效果,成功和树融为一体,叫人下意识的忽略了过去。

    就连灵芝也被吓了一跳,完全没有想到她就坐在上面。

    灵芝和茯苓虽然是一起被留下的,之前也同被陆秉烛调整教导过但实际上两人并不算熟悉,唯一知道的就是对方擅长暗器,得陆督公三两分真传,和擅长内功的她并不是同一个方向。

    目前两人还在磨合阶段,彼此没有太插手双方的行动。

    也只有薛瑾安对茯苓的出现始终淡定,他的高清摄像头早就找到了她,相机的人像识别在第一时间就成功框出来她的脸。

    只是薛瑾安要看的不是她,直接无视了而已。

    茯苓被发现后,准备下树行礼,被薛瑾安摆手拒绝了,然后她想都没想地就这么耿直地坐了回去。

    也真是得亏薛瑾安自己在礼仪这方面就是个半吊子,也并不讲究规矩排场,自然不会因为这种小事便生气不开心。

    寿全在薛瑾安身边也待了有段时间了,早已习惯了薛瑾安的性格,没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

    反倒显得为茯苓的莽撞捏了一把汗的灵芝奇怪了起来,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众人。

    便见寿全直接张口就没有丝毫犹豫地将错全挂在了小夏子身上:“她打你肯定是有原因的,肯定是你的错。”

    虽然才和灵芝茯苓两人相处了一天多,大家并没有建立什么感情基础,但架不住寿全对小夏子这个不怀好意地探子的感情基础为负数。

    小夏子这一波告状属实是有些自取其辱了。

    不过寿全的话其实也没错,小夏子这打挨得确实不冤。

    他昨天被玄十一打晕,一醒来就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身上的绳子也被解开了,他仔细地去听去看去观察,没有感觉到有人监视。

    小夏子登时欣喜若狂,他当然想过这也许是一个陷阱,然而事到如今却什么也管不得了。

    他被关在这个地方吃不饱穿不暖,最关键的是他感觉到那个看管自己的玄十一不对。

    最开始小夏子只觉得这玄十一不像太监,他身上从来不配戴香囊,身上却从来没有过骚味,却也并未有过什么怀疑,只以为这人和那个顶替七皇子的替身暗卫是一伙的人。

    小夏子发现端倪是替身久久未归的那个晚上,饿了许久的他终于吃到了一餐饭,却不曾想这饭直接给他吃恍惚了,尽管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但他还是凭直觉意识到饭菜里被下了药。

    他开始有意识地观察这人,宫中不知出了什么大事,那个替身几日未归,福禄和寿全两个小太监有些焦躁,玄十一在这样的环境里难免也受到些影响,他不自觉绷紧自己,行走坐卧间不自觉地暴露了一些奉衣处探子的习惯。

    比如总是踮着脚贴着墙壁无声无息地走动,比如总是会有一条手臂下意识地垂落身侧不动,手拢在袖子里,是一副随时就能取出暗器杀人的姿态……等等,还有很多细节,让小夏子意识到他是奉衣处的探子。

    小夏子佯装喝了药心神恍惚,萎靡不振,吃饭的时候也萎靡不振,任凭玄十一出手打晕自己,心里想着怎么逃出去。

    他没想到机会来得这么快。

    正所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好不容易可以逃出生天,小夏子当即就准备跑路。

    中间他甚至还纠结了一下要不要去找那个替身暗卫,到底他现在就算是跑出去也要躲躲藏藏没办法离宫,说不准什么时候被抓,想要真的逃出生天,还得让那位幕后的高手帮忙。

    吃了这么多苦,最终却连一个人都接触不到,到底是不甘心的,小夏子也被沉没成本裹挟了。

    不过不同的是,小夏子最终还是放弃了,实在是那个替身暗卫有些邪门,还是先逃出去了再想其他办法接触吧。——他如是想道。

    小夏子想得非常好,然而他没想到的是,不仅是地方变了,人也变了,他一爬上墙头就直接被一巴掌糊了下来,随后被摁在地上挨了一顿爆锤,之后还被点了穴道,一点内力都用不了了。

    于是变成了现在这样。

    小夏子自然不会将这些完完本本的讲出来,他还试图告黑状:“殿下,奴婢当时说了我是您的人,她却佯装没有听见继续下死手,分明是瞧不起您!奴婢受点伤不打紧,可您的威严不容侵犯!”

    薛瑾安耐心地听他说完,忽然问了句,“你现在是在像我投诚吗?”

    小夏子立刻点头哈腰,“经过这些天奴婢已经想明白了,从此以后奴婢就是殿下的狗,殿下叫奴婢往东走,奴婢绝不往西走,殿下叫奴婢狗叫,奴婢绝对不猫叫。”

    薛瑾安歪头,有些不理解地看着他,先有被ai诈骗的心甘情愿心花怒放的皇帝,再有一心当狗的小夏子,他觉得今天遇到的人类有点太多样了。

    不过没关系,小说里是有这样的人类的,薛瑾安不理解但尊重。

    于是他说,“遛狗得栓绳,拿根绳子给他脖子套上吧。”

    小夏子:“???”

    小夏子:“!!!”

    啊不是,是当狗不是当狗啊!七殿下你听我说啊!

    七殿下并不想听他说,他虽然尊重人类的xp,但不代表想看到。

    薛瑾安转身准备去找一个看不到小夏子的地方锻炼。

    其实说实话,薛瑾安原本以为玄十一会带着小夏子一起消失的,就像那个和他一起被李鹤春送来的探子一样。

    然而玄十一却留了下来,还把小夏子也带了过来,这说明皇帝有打算让玄十一长期潜伏下来的意思。

    正这么想着,薛瑾安就听灵芝小声说道,“殿下,您要小心玄十一。”

    “昨儿个玄十一并不在房间里,这才叫小夏子逃了出来。”灵芝如是解释道。

    薛瑾安也并不意外灵芝察觉到小夏子是被需要看管的俘虏这件事,毕竟激动晕了这个借口太潦草了,一听就有问题。

    就是玄十一这身份暴露的委实太快了些,薛瑾安甚至觉得灵芝早就察觉到玄十一不对,还特意多留意了一番,确保没有错漏才跟他报告的。

    薛瑾安点了点头,“知道了。”

    薛瑾安打开了健身软件,不过他今天的晨练注定是要泡汤了。

    只见福禄喜滋滋地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面上衣服上都还沾了灰,人还没到声音就穿透而至,“殿下,宣武门前已经架起来火堆,准备将贞妃锉骨扬灰了!”

    灵芝露出惊讶的神色,不过她惊讶的并不是这个消息,而是福禄的消息来源。

    虽然有太皇太后开后门,薛瑾安的禁足生活远比在戚风院时过得舒坦,但禁足就就是禁足,他不能出昭阳宫也是事实。

    其实不止他不能出去,戚风院来的福禄寿全玄十一都不能出去,也就灵芝和茯苓这两个从名义上来说还属于太皇太后的人能自由进出,因此需要对外的事情都是两人在做。

    也幸好两人都有武功傍身,做这些零碎杂事并不会很累。

    正是如此,灵芝才惊讶福禄的消息来源。

    福禄没有武功,是不可能在御林军眼皮子底下溜出去的,所以必然是有人将消息直接递了进来,还是如此快的第一手消息。

    这个福禄倒是有些本事。灵芝终于对戚风院的人正视起来。

    福禄正兴奋着,没有注意到灵芝隐晦的打量,他喜上眉梢只觉得大快人心。

    他可不听外面那些流言蜚语说的什么,他只信主子,既然主子杀了贞妃,那么这个贞妃就一定该死,是罪有应得。

    福禄只遗憾不能亲去观礼,“不然给娘娘上香烧纸的时候,也能将事情好好同她说道说道,好叫她开心。”

    福禄说到这里红了眼睛,忍不住抹了抹眼角。

    薛瑾安思索了一下,问他,“真的很想观礼?”

    “是。”福禄重重点头。

    “好,你闭上眼睛,现在睡一觉,便能看见了。”薛瑾安打开蓝牙共享,准备将直播视频在线放给他看。

    之所以让他睡觉,是因为人在睡觉或者昏迷的时候意识最放松,不会再出现上次四皇子那种一激动就信号不好以致切断了蓝牙的情况。

    福禄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却没有半点异议地第一时间闭上眼睛,放松自己的心神趴在石桌上努力开始入睡。

    意识朦胧之中,眼前灰蒙蒙的雾气散开了,慢慢出现好多小方格,每一块小方格都在动,里面都是宣武门的样子,只是角度和视角不太相同……

    玄武门前非常热闹,后宫妃嫔都到齐了,敏皇贵妃身后还跟着一众身穿诰命服的夫人,夫人们又还带着丫鬟婆子……这人多了,心思不纯的也就多了,顿时首页刷出来一堆视角不同的直播宣武门视频。

    薛瑾安干脆直接同时同步播放,然后用数据直接构建出了最完整的视角,也就是俯瞰全场的上帝视角,将其传输进了福禄的脑子里。

    这个视角甚至能看到贞妃燃烧得充不充分。不过一具尸体要烧成灰需要的时间不短,薛瑾安便趁此机会观察场中其他人的神情。

    楚家来的只有楚老爷子和周玉树,楚老爷子穿得是伯爵服,拄着拐杖整个人都摇摇欲坠,他背脊佝偻着,不过一夜不见就看起来老了十岁。

    他有些站不住,周玉树下意识伸手要扶,被他直接拒绝,楚老爷子眼睛一直盯着火光看,眼中的痛心难以释怀。

    妃嫔们还尚未稳得住,表情都看不出什么,那些诰命夫人却一个个面色惨淡,有坚持不住的直接冲出去吐了,吐完之后又被请来继续观礼。

    火光映红了半边天,没有特殊处理过的尸体自然是烧不出舍利子的,夫人们也已经关心不起来了,一个个都着急想要回家。

    事情还没有完,敏皇贵妃却还得出来做这个坏人,她拿出太皇太后的懿旨宣读。

    贞妃贬为罪人,废封号,不入帝妃陵,不立碑不可祭拜,四皇子则被过继到一位已亡故嫔妃名下,可以说是直接否定了贞妃与四皇子的母子关系。

    太皇太后虽然偏心薛瑾安,却并不是不为其他孩子着想。

    四皇子面色骤然一片惨白。

    五皇子在旁边小声阴阳怪气道,“四哥怎么办呢,你现在连你们之间的母子情分都保不住了呢~废物。”

    第53章

    宫中皇子众多, 被记上玉碟的公主却只有五位,其中二公主六岁时落水夭折,三公主生母难产去世, 五公主生母是一位并不受宠至今连封号都没有的昭仪。

    太皇太后给四皇子定下的这位新母妃, 正是三公主故去的生母, 乃渤海国王室后裔。

    渤海国其实在前朝战乱之时便已经名存实亡, 大启建国之后,王族自愿归顺,渤海国正式宣告灭亡,其国王的王位从藩王变为郡王,不过只有空有郡王之头衔,却并无渤海的治理权, 甚至历代渤海王都得入京居住。

    渤海王位世袭罔替三代之后,已经降级为定海侯了。而三公主生母裴濛是定海侯最喜欢的女儿,自小被请封县主,嘉和十年大选入宫得封昭仪, 十三年生下三公主血崩而亡, 被追封为瑜妃, 最后以贵妃之礼葬入渤海王陵。

    从身份上来说,这位早逝的瑜妃显然是要高于贞妃楚文琬的,太皇太后对四皇子这样安排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如今的定海侯世子裴邺乃是二皇子的伴读, 渤海一族即便真的还有什么资源,也必然是掌握在二皇子手中。

    毕竟二皇子生母敏皇贵妃家族显赫世代簪缨,其堂叔姜汶更是内阁首辅,深受帝宠,这身份地位可是皇子中最高贵的, 在珍妃被追封为后之前,没有薛瑾安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嫡皇子,二皇子才是最名正言顺的太子人选。

    总而言之,是个有眼睛有想法的人都会知道怎么选,四皇子能得到的只有身份,而不可能得到渤海一族的支持。

    除此之外,太皇太后还以四公主和九皇子尚且年幼需要照看为由,打算开一次小选,被选中入宫者直接封嫔。

    要知道虽然素来有后宫不得干政的祖宗条例,但太皇太后这尊老佛爷还在呢,且后宫对朝堂的影响纵然并不成正比,却也不成反比,至少这坐在妃位以上的,娘家不是有爵位就是有一品大臣!

    即便不是为了官位,这能和皇帝当亲家也是好的啊,这小选进宫就是主位之一,妃位、贵妃位岂不是唾手可得,这若要是生下一个皇子,不得了不得了!

    这下子刚才还对太皇太后颇有微词的诰命夫人们顿时都喜笑颜开起来,脑子活络的已经开始在筛选人选了。

    太皇太后将被萧姝和楚文琬牵连到的孩子都安排了一番,唯独没有安排五皇子,其一也是五皇子身中蛊毒本身就是受害者,容贵妃的倒台对他的影响反而是正面的;其二则是宁国府爵位即便没有了,但太皇太后仍在,钟家也仍在。

    太皇太后到底也不想钟家完全退出历史舞台。

    综上,便是这位老人做出的所有安排了,已经尽可能的圆满了,连楚老爷子都指摘不出什么来,他亲自脱了象征勇毅伯爵位的帽子,从袖子中掏出伯爵册印放置其上,随后郑重磕头久久未曾起身,“老臣谢太皇太后恩典!”

    “伯爷快快请起。”敏皇贵妃微微侧身避开这一大礼,亲自伸手去扶人,楚文敬也赶紧伸手搀扶,却都被楚老爷子躲开了。

    他支着拐杖艰难地站起身,背脊倔强地挺直,缓缓道,“养不教父之过,一切都是老臣的错,如今这般下场也算是偿还十之一二,我不怪任何人……只是稚子无辜,往后的报应便都应验在我身上吧,莫要叫他们黄泉路都走不安宁了。”

    楚老爷子拐杖轻轻敲击对面,这话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在说给谁听的。

    周玉树看着他遮掩不住垂老之态的背影,抿了抿嘴唇垂下眸久久不语。

    在场众人只以为楚文敬是被父亲的话触动了内心,都很识趣地任这个话题沉寂了下去。

    便是连福禄也是这样想的,他从“梦”中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叹了口气,“楚老爷子一腔拳拳爱女之心,情愿将罪责都背负在自己身上,不叫女儿黄泉路难走……多好的家风家教,却偏偏出了楚文琬这么一个恶毒之人,当真是好竹出歹笋。”

    薛瑾安对楚老爷子的“拳拳爱女之心”不予置评,只是说了句,“楚家家风不好。”

    真正的楚文敬也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一个孩子教不好尚且可以说是孩子的问题,但若是两个孩子都教不好,必然就是根上有问题。

    楚家是勋贵之家,祖上也是有跟随太祖打天下的功绩傍身,却能在短短两三代间就没落下来,不是出一两个纨绔子弟就能做到的,这从楚家自持身份,楚老爷子却和周老爷子拜了同一个座师便可见其中端倪了。

    楚家从根上就是坏的,本来家风就不咋地,真要说的话,或许楚老爷子才是那个歹竹出好笋的例外。

    楚家内里到底如何,薛瑾安也没有切实的数据去论证,他唯一能论证的,大概就是楚老爷子是真的正直这件事了。

    不提当年为珍妃奔走之事,便提刚才楚老爷子说的那番话,和周玉树那一瞬间的表情变化,也是能瞧出些端倪的。

    薛瑾安是没办法判断楚老爷子说那话的心情,也分析不出来周玉树的复杂心绪,当然他也不需要得到正确的答案,他只需要整合所有相关信息,用人物模型来揣测二人的反应,当反应严重脱离人物逻辑行为揣测时,便已经说明了问题。

    楚老爷子一个性格内敛沉默的人,破天荒的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那样的话,周玉树扮演的楚文敬则是一个正直忠孝到执拗的人,又怎么会对楚老爷子的话无动于衷。

    所以,楚老爷子的话是说给周玉树听的,周玉树听懂了并且无声地给与了回答,也就是说楚老爷子有71%的可能性是知道周玉树的真实身份的。

    ——想来也是,死宅吐槽重生文时最常说的话便是“重生不长智商”,想来一个人濒临死亡之际,可能会幡然悔悟,也可能会性情大变,但他们本质的性格底色是不会变的。

    “甚至如果真的给人类一次重头再来的机会,他们往往会走上自己的老路。”在修仙界什么没见识过的死宅如此说道。

    到底是亲生孩子,楚老爷子会产生怀疑是很正常的剧情发展,没有拆穿周玉树的伪装,兴许是因当年没能坚持为珍妃伸冤的愧疚吧。

    不重要。薛瑾安没有再深想下去,继续看直播视频。

    贞妃尸体已经烧成灰了,太皇太后的几道懿旨也都宣读完毕,到了该散场的时候,四皇子就是在这时候突然上前一步喊住周玉树,“舅舅!”

    四皇子白着脸红着眼,想要从亲人身上得到安慰,然而周玉树回头看了他一眼,弯腰行礼拉开了彼此间的距离,低垂着眉眼语气冷漠,“四殿下,微臣当不起。”

    在四皇子碎掉的眼神里,周玉树漠然地抽身离去,只留下一句不轻不重毫无情绪的:“微臣告退。”

    五皇子深深看了四皇子一眼,事到如今,他也不知道这人还想要证明什么,明明现在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不过这回五皇子什么都没说,整理了一下衣角就转身离开了,徒留四皇子一个人茫然而无措地站在原地,像是一个丢失了所有的迷路羔羊。

    其他皇子都跟着母妃离开,就连八皇子也小跑着跟上了拄着拐走得飞快的三皇子和娴妃,只有大皇子竟然主动走到了四皇子面前,温和无声地拍了拍他的背,尽显长兄的温柔。

    四皇子潸然泪下,紧紧地抱着大皇子在原地哭了好一会儿。

    之后两人分开,直播间里就只剩下了收拾柴灰骨灰混合物和擦洗地板的太监宫女,薛瑾安关掉了直播间。

    福寿宫

    舒妃看六皇子从宣武门前回来开始就始终一副闷闷不乐地样子,路上还频频回头往后看,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的舒妃摸着他的头,“怎么了?”

    随后一直在旁边耐心地等他说话。

    六皇子在心中组织好语言,缓慢地尽量控制住语速和咬字,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结巴道,“阿娘,看到四哥的样子,我的心里闷闷的潮潮的,好像春日下雨时节一样,我好像很难过。”

    “可是,我知道贞娘娘和四哥做错了事情,他们欺负了七弟和他的母妃,如果我是七弟的话,我也不会选择原谅他的,我知道七弟没有做错事情,可是,可是,我……我还是好难过。”六皇子吸了吸鼻子瘪了瘪嘴,哭丧着脸问自家母妃,“母妃,他们以后要是在上书房打起来,我应该帮谁啊?”

    “阿娘,我是不是太笨了,连这些都想不明白……”六皇子很沮丧。

    舒妃没想到他纠结的竟然是这件事,伸手抚摸着他的脸颊道,“我们平安帮谁都没有关系,你不需要去纠结。”

    “但是八弟说,”六皇子鼓足了勇气,小心翼翼地跟母妃说明一切,“八弟说以后大家都会为了争夺父皇的位置打起来,我们这些没有能力无人在乎的皇子,应该好好站队,不然下场很不好。”

    “八皇子说的?”舒妃皱了皱眉,没想到平日里不声不响地八皇子竟然心思还挺深,不过想来也是,能将易爆易怒的三皇子好好哄着,必然是有一些手段的。

    舒妃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六皇子的问题,而是先问了句他和八皇子的关系好不好,平日里有没有被欺负耍弄。

    六皇子都摇了摇头,反而低声说起了上次岑夫子带了一份作业,三皇子和二皇子有悄悄欺负八皇子,威胁他去拿那份作业之事,“三哥好讨厌,二哥也讨厌。”

    “不喜欢就不要靠近他们,没有关系的,阿娘不会让任何人伤你的。”舒妃将儿子轻轻拢在怀抱里,顺了顺他的背,淡淡的声音带着一些隐晦的执拗,“娘的平安只要平平安安地长大就好了。”

    “好。”六皇子对母妃的话向来是言听计从,重重地点了下头之后,他开心又纠结的问了一句,“阿娘,我听说身为父母都会对孩子有所期待,是不是我太笨了,所以阿娘对我没有期待,只要我好好的就好了?”

    六皇子表情泛着失落。

    “怎么会这么想?当然不是,我的平安聪明又懂事,诗书礼仪君子六艺不是都学得还不错吗?”舒妃摸了摸他的头,手指又下移摸了摸他脖子上浅浅一条淡色疤痕,是上次上书房时留下的痕迹。

    阿娘的平安,阿娘不会让你有事的,不管是谁,敢对你动手我都不会放过的。舒妃轻轻顺着六皇子的背脊,眼神藏着森寒冷光。

    永和宫

    八皇子在发现三皇子并不是回皇子府的时候,就主动告辞离开了,于是就只有母子两一起回宫。

    “你这腿都成这样了,竟然还不知道休息,真是早晚要被你气死。”娴妃看三皇子拄着拐杖健步如飞,拢了拢头发没好气道,“你可小心着些吧,若是不小心瘸了,我可看你怎么办。”

    说到这里,娴妃不禁心神一肃,表情微变地问他,“你这腿太医怎么说的,可是真的不会有事?”

    “会有什么事?母妃你别吓唬自己。”三皇子不以为意地拍了拍胸膛,“放心吧,你儿子身体好着呢,这区区一点小伤,不会出任何问题的。”

    娴妃信了,她松了口气,紧接着又翻了个白眼,“你啊,我是管不了了,一天天的就不知道让人省心,我怎么偏偏生了你这么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出来,早晚要吃苦头。”

    三皇子拐杖起飞往外跑,根本就没有管娴妃在背后说了什么,气得娴妃直翻白眼。

    庆安宫

    德妃和大皇子是最后回宫中的,盖因大皇子陪了四皇子好一会儿。

    德妃看了他濡湿的衣裳道,“下去换一件吧。”

    “无事,这样也挺好的。”大皇子温和地笑着摇了摇头。

    两人说起今日贞妃的下场,又说起薛瑾安,德妃道,“薛瑾安此人心性胆识皆为上乘,将来必不可小觑。”

    大皇子却不以为意:“武将之才,小三大抵是要废了,将小七拉拢过来也不错。”

    德妃看了他一眼,没有反驳他的话,只是道,“你可别阴沟里翻船。”

    “小七事情做得太过了。”大皇子感慨了一句,像是在为自己的话做解释。

    德妃不置可否。

    *

    福禄看到了贞妃的最后结局已然心满意足,神秘兮兮地问了薛瑾安一句,“殿下,想不想吃您最爱的水晶糕?”

    说完也不等薛瑾安回答,神秘一笑就跑走了。

    薛瑾安一看就知道他这是要去钻狗洞去了——没错,他知道福禄是通过什么方式收到外面的消息的。

    薛瑾安从来没有问过福禄这些,只是当对方出现在他面前时,那衣服上沾染的灰尘,其质地、薄厚、摩擦走向等等就足够说明一切了。

    那个狗洞应该不大,位置很低很偏僻,需要整个人趴在地上缩着肩膀才能勉强钻出去半个肩膀……那个大小的洞用来递送消息倒是可以,但借机钻出去就有点太难了,不过水晶糕本身体积就不大,带进来倒是不难。

    昭阳宫周围的御林军还是挺尽责的,传递消息的太监宫女不会靠得太近,但将东西丢在洞口附近还是不难的,只要及时取走,不会被御林军发现。

    然而薛瑾安没想到的是,福禄说是去拿水晶糕,晚上却给他带回了五皇子。

    第54章

    薛瑾安看着眼前披着一件黑色斗篷, 浑身脏兮兮脸色沉沉的五皇子,十分肯定地道,“你从狗洞钻进来的。”

    “噗呲——”福禄一个没忍住幸灾乐祸地笑出了声。

    五皇子用惯常阴恻恻的视线看过去, 都没能把他吓住。

    这也不怪福禄这么幸灾乐祸, 实在是事出有因。

    他和线人说好了这个时辰交易水晶糕, 一早就蹲在狗洞前等着, 听到三长两短的暗号,立刻也回了过去,然后趴在地上仔细透过狗洞看外面,他明明瞧见线人将包好的水晶糕丢到了洞前不远处,然而当他扭着脖子伸长了手去摸,却怎么也摸不到。

    无奈之下, 福禄就只好艰难地调整姿势,将脑袋从洞里送出来找水晶糕丢哪了。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水晶糕是找到了,同时找到的还有到挂在枝丫上的五皇子。

    福禄被五皇子这个悚然的出场吓了一跳, 一个不小心就被卡死在洞里, 肩膀都磨地生疼, 愣是没办法把头收回来。

    而始作俑者的五皇子坐在树杈上,一边吃他叫人给主子准备的水晶糕一边看他像个翻不了身的王八一样扑腾,最可恶的是这人还说水晶糕难吃!

    主子最喜欢的水晶糕怎么可能是难吃的,没品味的五皇子!福禄在心里哼哼唧唧, 面上还是很能屈能伸的,陪着笑脸道,“五殿下,可否劳烦您帮帮忙?”

    “你说的。”五皇子挑了挑眉,露出一个令人不安的笑容, 直接从树上跳了下来,然后一个抽射,踢蹴鞠一样地给了福禄一脚。

    别说,那一脚还真是把福禄给踹了回去,就是挨脚的地方疼得厉害。

    不过五皇子的现世报来得很快,听他说要进来找主子,福禄都差点当场笑出声来,“五殿下,这里要是有别的出路,奴婢也不会想不开钻狗洞不是。”

    “或许……您不是会武功吗?尽管翻墙过来便是,可别叫御林军发现了。”福禄故意如此说道。

    如果是之前,翻个墙倒也没什么,速度快得话不会有人发觉,然而现在不行了,或者说自从宫里出了刺客的事情后,御林军夜巡的路线就不止是地面上了,还会有人专门蹲在房顶,就是堵会武功的人。

    而且其实最主要的是,五皇子的轻功没有练到家,要平地翻上这么高的宫墙动静不会小,届时一定会被发现。

    福禄人在这边,五皇子生气也打不到他,整个人有恃无恐地很,清了清嗓子,假装不在意地道,“五殿下,御林军很快就要巡到这里了,没有多少时间留给您了,要不您明天再来吧,直接走正门通报,我家主子愿意的话,您也能在门口说两句话。”

    福禄这话也不是瞎说的,薛瑾安的禁足是双相禁足,即不准他出去,也不准外面的人来看他,不过有太皇太后这尊大佛在,御林军们多少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要不然,福禄这边消息传递得也不会这么顺利,也是福禄懂规矩,自己没有出来,也没让人靠太近。

    真要是有人一定要同七皇子说几句话,御林军侍卫们也会装没看见的,就是不让进去,只能在门口谈。

    五皇子的事要是能直接当着别人的面谈,他也不至于大晚上的不睡觉,裹着一黑色披风跑出来吓人了。

    “于是你钻了狗洞,等会你还得钻回去。”薛瑾安总结道,“你比真狗厉害。”

    昭阳宫的真狗小夏子,一个成年太监,没有从小练就的缩骨功,根本没办法从那么小的洞口钻出去,估计钻一个脑袋都够呛,也得亏五皇子年龄还小,又从小练武,骨头比较软,他自己又下得了狠手,为了更快更轻松的过去,卸掉了自己的肩膀,进去之后才又掰了回来。

    那卡巴卡拉的声音在夜晚里格外的瘆人,福禄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守夜的茯苓看到这一幕都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骨头。

    五皇子不知道茯苓和灵芝的存在,也并不知道自己从出现在昭阳宫的那一刻开始就被锁定住了,但他的直觉告诉他,要是在这里太放肆的话会出事的。

    于是五皇子难得安静听话地让福禄带路,来见了薛瑾安,还被嘲笑了。

    五皇子决定逃避还要钻狗洞出去这个事实,开门见山地说道,“萧姝死了。”

    “……?”容贵妃不早就死了吗?福禄和寿全对视了一眼,都竖起了耳朵。

    薛瑾安不意外,当时他隔着宫墙就能听出来萧姝还剩一口气,不过也只能撑个三两天,皇帝大抵是打算从她口中撬出背后之人的情报。

    不过,薛瑾安看了看乾元宫黑屏的直播间,猜测应该没有撬出太震撼的情报,不然以皇帝的心性肯定是睡不着的。

    “你去冷宫见了她。”薛瑾安在五皇子身上闻到了一点潮湿阴冷的味道。

    五皇子点头,“她受了审讯,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被丢在冷宫里奄奄一息,我看她快死了去见了她一面。”

    和薛瑾安不同,五皇子觉得萧姝没死纯粹是一种直觉,他当天晚上是刻意等到最后和失魂落魄的四哥站在一起,让自己也看起来很可怜,果然被父皇留宿在了乾元宫偏殿。

    五皇子悄悄观察着李鹤春的动向,他知道这些重要的事情肯定是要经过李鹤春之手的,以父皇对此事的重视程度,李鹤春必然是会亲自执行一些事的,而李鹤春虽然是陆秉烛的徒弟,但武功底子极差,约等于没有,小心的观察是很难被李鹤春本人发现的。

    五皇子也果然发现萧姝没死,不过对方并没有被丢进冷宫,又或者说在冷宫待了没多久又被拖到了慎刑司,只是慎刑司守卫森严,他不可能潜入进去。

    他便只能等,等一个机会。这个机会在烧楚文琬尸体的时候来了,楚文琬的尸体是停放在慎刑司的,又要当着一众人的面取出来,慎刑司自然门房大开,他趁着这个时间进去找了找,成功找到了萧姝。

    当时萧姝被挂在木架子上,浑身都是血,肌肉都在不自觉地抽搐着,三个日夜的刑讯已经让她面目全非。五皇子本来以为自己会觉得大快人心,毕竟每个被蛊虫啃食心脉脏腑,疼痛难耐的日日夜夜,他狠狠在唇齿间咀嚼着他母亲的名字,恨意深入骨血,根本难以抹除。

    然而真的见识到这样的萧姝,五皇子却心绪难以抑制,他依旧恨,可除了恨之外又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五皇子在转身离开慎刑司的时候,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释然了,然而在发现慎刑司的人将她丢进冷宫自生自灭后,他又突然决定再去看她一次,也最后再问一次。

    大抵是回光返照,被拖进来前还要死不活的萧姝,这会儿见到却是松快了不少,还能扑过来抓住他的手,念出他的名字。

    然后萧姝说,“觉儿,琢儿还小,他是你的弟弟,以后你要多帮衬些他,多让一让他,他……”

    “……冷宫真的很冷。”尽管他已经穿了足够多的衣服,还有内力用以驱散浑身寒冷,但从踏进这个地方开始,冷意就顺着脊骨一寸寸地爬满全身,刺入骨髓,发出钻心一般的嘶鸣,牙齿似乎都打起战栗。

    五皇子说到这里拢了拢披风,往掌心吹了口热气搓了搓手,忽而一笑说,“我拒绝了她。”

    不止是拒绝,五皇子还露出了一个难得阳光开朗的笑容,贴在萧姝耳边,用最轻柔的声音说,“母妃你忘了吗?你忘了我是你的耻辱了吗?你忘了你看到我就想掐死我了吗?——这些话可都是你亲口说的,你忘记了吗?”

    五皇子还说了很多话,他自己也不记得了,但从记忆里萧姝扭曲起来的表情来看,话说得必然不好听。

    “最后,萧姝被我气死了,死不瞑目。”五皇子捏着自己的手指,视线有些失去了焦距,声音像是在述说又像是在质问自己,“是不是很可笑?我明明想过要让萧姝也尝尝被蛊虫折磨的滋味的,为此我甚至日日用银针刺穴收集提纯我体中还没有清理完的蛊毒……”

    可是最后,这根银针竟然没有刺进萧姝的心口。五皇子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甚至原来应该有的畅快淋漓的感觉,在看到萧姝死不瞑目地被直接气死之后,反而越发沉淀在心底。

    五皇子在缓缓述说着萧姝的身后事,“她早就是个死人了,是在乾元宫门外被直接乱棍打死的,不会有人为她收敛尸骨,不会有葬礼,也没有人会为她哀悼,宁国府的人也只会恨她,大抵最后便是草席一裹,不知丢在哪片乱葬岗里。”

    “如此你满意吗?”五皇子看向薛瑾安。

    薛瑾安对此不置可否,他要的只是萧姝和楚文琬两个人抵命,对她们如何死的,死之前是什么样的心情并不感兴趣。

    “活菩萨。”五皇子看透了他面无表情背后的想法,轻轻嗤笑了一声,却是忽而说起初次接触的事情,“我第一次主动和你接触,只是觉得你这个人着实有趣,黑的能说成白的,动手杀人时毫不迟疑……后来我再去找你,是因为她警告我,可我这人天生反骨,越说不让的事情我越是要做。”

    “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让我摆脱那种被控制情况的会是你。”五皇子话头一拐突然说道,“薛瑾安,你想要太医院的人脉吗?我可以给你。”

    五皇子的人去太医院拿药,好几次看到过福禄或者寿全在太医院门口晃荡,同太医或者药童搭话,当时众人只以为是没人愿意给七皇子看病,这两个小太监没有办法,就想同太医院的人打好关系,即便还是请不动他们去给七皇子殿下看病,好歹也能从他们口中学到些知识。

    然而对薛瑾安的厉害有所认知的五皇子不那么认为,他亲自去观察过一次,便立刻发觉福禄是想要打通太医院的人脉,找到一个可用的信任的太医。

    他以为这是薛瑾安的意思,殊不知这其实是福禄的意思。

    福禄还记得主子晚上睡觉睡着睡着呼吸停止的事情,这导致他可以放手任何事情,但唯独给薛瑾安守夜这事他一直亲力亲为,不过好在主子再也没出现过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毛病,晚上也没有再起过高热。

    当然,福禄也还是发现了主子的异常之处,比如主子只要闭上眼睛睡觉,就沉入了绝对的沉眠之中,非常难以吵醒,曾经五皇子第一次夜探戚风院之事,让福禄草木皆兵,他晚上数次起夜查看主子状态,将主子惊醒过。

    再后面主子就再也没在晚上醒过,总是会在睡瞒四个时辰后醒来,很少有睡过头的时候,最近便是刚入昭阳宫的那天,一觉睡到了午膳时分。

    按理来说,睡眠质量好,福禄应该高兴才对,总比当初主子总是要花很长时间入睡,睡着后又很容易被噩梦惊醒的状态要好。

    可是福禄心中却埋着一颗种子,主子越稳定,心中的担忧反而越多,他很迫切地需要一个太医来给主子仔细瞧瞧病,好让他能够彻底安心,然而偏偏主子情况又特殊,若是真有什么异常问题,太医必须是可以托付信任的人。

    福禄就这样和太医院死磕到现在。

    五皇子自小被喂食蛊虫,太医院就没有哪个太医没给他看过病,他也一直有意识地在跟太医们学习药理知识,他常年在身上备着的金疮药和止血药就是他自己配的。

    五皇子对每个太医的习惯都了如指掌,要说最了解太医院的皇子非他莫属,有他提供资料的话,福禄攻克太医院的进度会快很多。

    “你想要那个位置对吧?我可以帮你,七弟,要不要合作?”五皇子朝薛瑾安伸出了手,见后者只是看着他不说话,也半点都不生气,还免费给他分享了一个情报,“七弟,三哥的腿好不了了,不会有人愿意他好起来的。”

    三皇子当时坠马的时候,两条腿都受了伤,不过他左腿大部分是皮外伤,骨头有些错位,当场就被太医按了回去,在床上躺了一天那条腿就活蹦乱跳的了,过去不过三天,他就能拄着拐杖到处溜达了。

    但右腿的伤就相当严重了,虽然没有真的到浏览器查病的“腰斩”地步,腿骨也是数段骨折,一度扭曲得不成样子,花了好几个小时,由胡院正亲自掌手才给把骨头给摆回原来的位置。

    胡院正其实也无法保证这骨头能完全长好,或者说他其实更能保证这骨头长不完全,多多少少都会有些瘸,只是说瘸得明显不明显罢了。

    然而三皇子是个不听人话的,醒来的第一件事先问自己的腿在不在,听说在之后就二话不说让人抬着榻就往外冲,说要去找七皇子算账,没想到发生了乾元宫的大事,胡院正缓了两天才总算是缓了过来。

    胡院正想要把病情同三皇子说清楚,这里就不得不再说一次,三皇子是个不听人话的,他只听自己想听的部分,又有个娴妃娘娘从中作梗,一口一个“治不好我儿的腿一群庸医,若是出了差错叫你们陪葬”之类的话。

    说实话,治不好让太医陪葬这种事情古往今来还是罕见的,但是治不好受罚或者被盛怒的皇帝、妃嫔杀了的太医还是有的。

    胡院正倒是不怕被牵连,且不说他的地位品级不是能随便动的,就说他一个年过耳顺的糟老头子,死了也就死了,但是他不能看着另外两个年轻的小太医葬送生命或前途。

    胡院正一个人将给三皇子治病的事揽在了身上,他非常尽心的治疗,三皇子的身体很好,恢复能力也很厉害,他都没有想到才三天时间,三皇子就能够自己拄着拐杖到处飞奔了,似乎半点都没有因腿伤影响什么。

    胡院正对彻底恢复多了一些信心,就算最终结果还是不令人满意,他也能让三皇子的瘸变得看不出来。

    胡院正想得很好,却不知道三皇子注定只能当个瘸腿皇子。

    薛瑾安对五皇子的话有些意外,意外的不是三皇子的腿不可能好这件事,他对未来的预演中有这个可能性,他意外的是五皇子分享这个消息的意思是,有人已经动手了。

    竟然都等不到三皇子腿伤结果判定的那天,就这么迫不及待地下了手。

    果决而又心狠手辣。这是薛瑾安的数据库给出的对动手之人的判定词。

    “大皇子还是二皇子?”这两个人是最有可能且有能力动手的。

    “我儿即将年满十五入朝听政,这岂不是碍了大皇子的路?因而你不做二不休,在我儿羽翼未丰之时,索性将他害死,便无人同你夺嫡争位了!”——娴妃猜凶手猜得不准,但她的这句话倒是很契合如今动手之人的想法。

    五皇子勾了勾嘴角,意味不明地说了句,“谁知道呢,反正他们关系都不好。”

    三皇子那暴脾气和谁关系都不可能好,大皇子和二皇子则是表面兄弟,在外面,尤其是皇帝面前演得兄友弟恭,实际私底下不对付得紧。

    “如何?要不要同我合作?我祝你登上那个位置,你封我一个亲王当当便是。”五皇子说得轻描淡写。

    薛瑾安断然拒绝:“不要。”

    即便五皇子早就料到会被拒绝,却也没想到会这么果决,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为什么?”

    薛瑾安看了他一眼道:“因为你是吕布。”

    五皇子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然后就听薛瑾安向来平静无波的语调莫名起伏起来,带着一种十分独特的韵律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公若不弃,布愿拜为义父。”

    第二句:“大丈夫居于天地间,岂可郁郁久居人下!”

    薛瑾安模仿完某经典三国电视剧里,吕布说话的语气腔调后,声音重新归于平静,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嗯,就是这样,你听明白了吗?”

    五皇子:“……”

    五皇子面无表情地道,“听明白了,你在骂我。”

    “你很有自知之明。”薛瑾安不吝夸赞道。

    五皇子感觉自己被骂得更厉害了,然后他的反骨就这么上来了,“你说得不错,我说跟你合作一开始不是真心的,但现在是了。”

    他冷笑着说道,“这个吕布我当定了!”

    “哦,我明白了。”薛瑾安二话不说摸出腰带套在了五皇子的脖子上。

    ……

    最终五皇子还是幸运地活了下来,因为吕布不是死于大半夜。

    五皇子觉得自己已经摸准了一些对付薛瑾安的方法,他摸了摸脖子上的痕迹,张口声音沙哑,“我走了,你送我。我听说,你有一种超乎常理的走路方法,能够避开看守。”

    他说的正是薛瑾安在怡和宫是用的视觉错位游戏,这是他们去马场的那天,四、五两皇子在去找薛瑾安的路上狭路相逢,五皇子看出四皇子有事,不动声色套出来的,但四皇子很快就反应过来,缄口不言怡和宫的事,之后两人就吵了起来。

    现在看来,四哥不提就是因为怡和宫的佛堂有太多秘密,根本提不得。

    五皇子试图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说动薛瑾安:“七弟,今日一别再相见就是一年之后了,最后的相处时间我们要好好珍惜,我们到底认识了这么久,相处尚且愉快……”

    薛瑾安选择屏蔽掉他的废话,并且熟练地用手中腰带打了一个刚好套脖子的活结。

    五皇子秒说人话:“七弟,我不想钻狗洞。”

    “这匕首送给你,就当我的过路费。”五皇子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崭新的匕首。

    薛瑾安觉得眼熟得很,一个智能识图立刻匹配上了:“四哥的匕首。”

    “我的战利品。”五皇子惜字如金,短短五个字就表达出了他和四皇子打过架,并且自己赢了这件事。

    薛瑾安看了他一眼:“他知道吗?”

    “不重要。”五皇子耸了耸肩,薛瑾安难得听懂了话外之音,四皇子确实压根不知道自己的匕首是战利品,甚至根本就不知道匕首已经丢了。

    薛瑾安现在刀剑双全,倒是不缺匕首,不过他收下了这个过路费,正好试用一下新软件:地图。

    地图并不是什么大应用软件,但它需要连接世界网络,获得大量的定位和道路信息,薛瑾安之前的法力并不能支撑它完成数据导入,现在限定为皇宫的话,倒是可以。

    薛瑾安将昭阳宫外设置为目的地,勾掉直通大门的正常道路,然后点击开始导航。

    【地图为您导航,前方直走三尺,左转六尺,右转进入廊道,直行,右转直行……前方三尺进入昭阳宫后殿,爬上房梁,打开最右侧通风口,将看到一个守卫头顶,跳下去砸晕他,前方到达目的地】

    五皇子:“???”

    成功落地的五皇子一脸震撼。

    第55章

    薛瑾安在昭阳宫禁足的日子过得很舒坦。

    每日清晨准时准点睁开眼, 第一时间就是先摸了一模枕头下面,一般都会有一锭一到五十两不等的银元宝,全都是皇帝给小X老师的孝敬。

    自从那次小X老师诈骗皇帝……给皇帝做了测试题之后, 皇帝似乎就开发了新的兴趣爱好, 时不时就爱来小X老师这里问一卦, 不拘泥于塔罗牌。

    更准确地说, 塔罗牌对皇帝来说只是没见过的一时新鲜,真正让他沉迷的还是经典传统的东方玄学,例如测字、生肖、解梦等等这些,他沉迷到把皇子臣子们的名字都测了一遍。要不是八字对古人来说确实敏感,皇帝高低得给自己来个全套。

    如此几天之后,薛瑾安收到了来自小X老师的后台弹窗, 写满了优化建议,最开始画风还很正常,主要是测试题细分栏目,根据用户习惯推荐相应套餐的提议, 这个是为了更好的使用体验, 无可厚非, 薛瑾安直接同意,给小X老师开了允许根据大数据调试程序结构的权限。

    然后薛瑾安就看到了后面的提议,什么增加签到板块和会员功能,每个栏目的会员还不互通, 比如塔罗牌有塔罗牌的会员,解梦有解梦的会员,需要哪个买哪个。

    这会员还分普通会员和超级会员,普通用户每日签到能得到一张最简单的吉凶签,普通会员可以得到签文, 超级会员能免费解签外加一张集福用的福气卡或者电子木鱼加速卡之类的。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额外加钱就能超前做测试题;什么买测试套餐送塔罗牌……总之都是些骗氪糟粕。

    “……”薛瑾安再一次忍不住怀疑小X老师的大数据调试到底都调试了些什么,其他的没有学会,割韭菜的消费陷阱那真是学了个全,天生资本家AI。

    薛瑾安原本是不打算同意的,倒也不是心疼韭菜或者说觉得有违良心什么的——笑死,手机连道德都没有,哪来的良心?

    他驳回小X老师提议的理由很简单,纯粹是觉得这程序目前的用户只有皇帝一人,皇帝不值得他浪费时间写代码添加那么多功能,哪怕这些代码对他来说并不难。

    然而薛瑾安没想到,他不割韭菜,韭菜本人却不高兴了,第二天小X老师后台弹窗出了唯一用户的评价。

    皇帝:“是朕执意要每日签到;是朕执意要开会员;是朕想要花钱做最新测试题!”

    完了,天生资本家AI遇上了韭菜圣体皇帝。

    “……”薛瑾安看了看自己的技能表,十分肯定地道,“小X老师,你读取我的备忘录数据了。”

    这无言中散发的茶味,和容贵妃萧姝当初对皇帝的一模一样,不得不说皇帝也确实吃这一套。

    小X老师不承认,且秒变人工智障: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麻烦再说一遍吧。

    薛瑾安对此只有一句话:“你说代码生命不骗代码生命。”

    小X老师:。

    薛瑾安打开系统的应用权限列表,将小X老师的读取权限全禁了。

    不过禁权限归禁权限,皇帝这韭菜都上赶着来割了,薛瑾安也没有不下刀的道理,并且充分吸纳了各大互联网平台割韭菜的手段,额外开发了邀请新用户得会员红包、砍一刀零元抽福卡等多种活动,用以解决用户少的问题。

    薛瑾安花了半天时间重新写好了代码,给小X老师再升了一次级,让它能够收集用户体验自主上线一些小活动,也好维持老用户的新鲜感,提高留存率。

    新功能上线的第一天,薛瑾安就又经历了一次从满床金银珠宝中醒来的早晨,之后就开始每天一两五两的进账,虽然看着没有之前皇帝时不时上来一次给的打赏多,但胜在收入稳定,可持续发展。

    就是皇帝虽然总是点进活动页面,但迄今为止都没有邀请一个新用户进来。

    薛瑾安也不着急,反正在他的数据演算中,皇帝早晚都还是会下场试水的,现在暂且按兵不动,不过是疑心病和唯我独尊的自尊心作祟罢了。

    睁开眼收完皇帝的钱,起床洗漱去主殿上香,然后打开健身软件开始跟赫连城军训,期间刷刷直播视频,如果赶上上书房开新课的话,他就会打开学习软件下载新的课本顺便听一堂课。

    说起来,刺杀事件后,上书房原本只是停课三天的,结果后面马不停蹄发生了一堆事情,宫里还死了两个娘娘,这课一停就是小半月,九皇子的继母都差不多定好人选了。

    说起这个,很出乎意料的,皇帝挑中的不是自己惯常喜欢的,或容颜出众或个性才华出挑的美人,而是安亲王王妃娘家姑姐的女儿,临渊侯府上的小姐谢红英,时年已是二十八,尚未嫁人。

    原先也是定过亲事的,青梅竹马的表哥,三书六礼都已经过了一半,眼见着亲事就要成了,表哥却忽而说喜欢上一个江湖女子,见了她之后就觉得谢小姐貌若无盐,遂抛家追随而去,婚事就此黄了。

    其实这原本也不算什么,做错事的又不是她,临渊侯府门第高着呢,还出了一个安王妃,即便是招赘婿也有得是人愿意上门,坏就坏在这表哥没多久死了,对方家族上下二十余口人一夕之间全没了,只剩下一个几岁的小娃娃,被吓得神志不清连话都说不了了。

    有说是这表哥招惹了江湖中人被寻仇,也有说是临渊侯府受不得如此欺辱下手报复,反正甭管如何,这位谢小姐的婚事算是就此耽搁了下来。

    薛瑾安在直播视频里见过这位谢小姐,比起其他千娇百媚的姑娘来说,她的五官确实平凡了些,但并不难看,她性格沉稳内敛,全程一直安静坐在角落里没有什么存在感。

    皇帝原本要挑的就不是宠妃,而是一个带四公主和九皇子的工具人,见两孩子并不讨厌,皇帝就留了她在宫中,没多久便定了下来,还拟定了庄这个封号,宫殿都是现成的,直接将容贵妃的明华宫更名为了重华宫。

    只待良辰吉日,新鲜出炉的庄嫔就要入主其中。

    皇帝本来觉得这事情到这里也就彻底结束了,还觉得今天一天挺顺利,完全没有小X老师签文上说得那么一波三折。

    要不说人就是经不起念叨,他也就是这么多嘴了一句,就多出一个号啕大哭撒泼打滚的九皇子。

    九皇子哭着喊着要母妃,哭得手脚都抽搐浑身一片通红,这模样实在是凄惨,把皇帝都哭得没脾气了,将人抱到龙床上睡了好些天,才可算安抚下来,也算是应了签文里的“神思起伏,忧郁难安”。

    自此皇帝是彻底对小X老师的签深信不疑。

    皇帝也在这时候想起来上书房还停着课呢,立刻就下令复工,第二日皇子们就都去上学了,连年纪还没到的九皇子都被皇帝塞进了上书房,美其名曰启蒙。

    在其他人看来,如今正在禁足的七皇子,是唯一一个到了年龄却还没有去过上书房的皇子,于是得出结论:皇帝厌恶七皇子,是打算将他养废。

    然后几日后的早朝,皇帝就被左都御史参了。

    已经养成了睡前看早朝录播的薛瑾安:“……”左都御史你这参的不是皇帝是我。

    薛瑾安没有说左都御史什么,因为他知道就算说了那人也听不见,他选择控诉听得见的人。

    【被臣子踩脸输出,皇帝你好没用,你还是退位让贤吧】薛瑾安日常劝皇帝退位。

    皇帝已经有些习惯听到这样的评价了,而且自从转变身份,将闯入耳朵里的声音当做神明之后,皇帝就有了新的感悟,他不觉得薛瑾安是在骂自己,相反还是在另外的方面肯定了自己。

    “踩脸输出”这个词皇帝是第一次听,但从踩脸二字也能看出端倪,这是在说左都御史在他面前言语无状,过于放肆啊!

    这岂不是——岂不就是在说他广开言路虚心纳谏吗!皇帝高兴地直接让李鹤春打开钱袋,将里面最大的银元宝打赏给了小X老师。

    小X老师弹出弹窗:皇帝觉得你给他骂爽了,并打赏了你五十银元宝。

    “……”薛瑾安不懂,薛瑾安决定多和朝臣们学学怎么正确的戳人肺管子——至少不能再给人骂爽了不是。

    左都御史的提议皇帝采纳了,薛瑾安老早就被定下的老师崔鹏飞,终于正式出现在了他面前。

    崔府马车进宫一路沿着宫道入了后宫,停在了昭阳宫门口,薛瑾安既然知道人要来,自然遵循了学过的礼仪,大开宫门迎接。

    率先看到的就是驾车的青年,卷发碧眸模样十分惊艳出众,却又眉眼弯弯,唇角两个梨涡深陷,带着十足的孩子气,正是崔醉。

    崔醉今日没有穿粗布麻衣戴兜里,而是玉冠青衣,背着一把紧紧缠绕着灰色布条的弓,腰间箭筒里的箭全都一反常态地露出箭头,而那箭头绑的也不是铁打的箭簇,而是石头勉强磨成的三角状,瞧着就觉得威力不大。

    宫中除了侍卫之外不允许他人携带利刃,所以箭簇如此倒是情有可原,至于为何十分反常的箭头朝上立在箭筒里,想来也是在宫门口受到了侍卫盘查。

    崔醉勒停缰绳,站在车辕上对着薛瑾安笑,语气轻佻散漫地说道,“七殿下,又见面了,小人崔醉字未醒,往后可就要留在这宫中陪伴保护您了,还请殿下多多关照啊。”

    一个非皇室宗亲的男人打算长期居住在后宫里?薛瑾安第一反应不是质疑他话的真实性,而是歪了歪头打开健康监测面板,看着他稳定的荷尔蒙水平陷入了沉思。

    倏然他看着自己的手明白了,一定是他手稳的消息传了出去。

    于是在崔醉跳下马车走过来,打算继续用言语哄骗一下这位传说中的七殿下的时候,浑身没有半点杀气的七殿下突然抬手在他脖子上砍了一手刀。

    这一招是从武侠小说里学的,小说里凡出此招对方必晕,而这也有科学解释,那便是颈动脉窦血压骤然下降令脑供血不足导致晕倒。

    薛瑾安下手快狠准,没有半点偏差。

    “嘶——”崔醉也真的有那么一瞬间脑子发昏,不过他到底是个习武之人,捂着脖子脚下踉跄了一阵,愣是没有倒。

    “不麻醉做手术不好。”薛瑾安有些苦恼,不知道这个小说世界的人怎么回事,每次物理麻醉都会出岔子。

    崔醉有种不妙的预感,舌头都有点打结了,“什、什么手术?”

    “特殊器官摘除手术。”昭阳宫到底是在后宫,长期住在这里的男人除了皇子外没有完整的。

    这件事合不合理人不人道暂且不说,但人都找上门来要求帮忙做手术了,薛瑾安没有拒绝的道理,他微微颔首道,“你放心,我手很稳,一定给你彻底摘除,让你当个干干净净的公公。”

    崔醉:“……”

    崔醉:“!!!”不是,这咋理解的啊?

    很快,崔醉就根本来不及思考薛瑾安到底是咋理解的了,他看到七皇子缓缓抬起了手,立刻整个人都清醒了,如同受惊的兔子一样朝后蹦开老远。

    第56章

    薛瑾安和崔醉隔着两丈远大眼瞪小眼的时候, 一道苍老的笑声自马车中传来,头发发□□神矍铄的老者扶帘而出。

    “七殿下看得中老夫这不争气的孙儿是他的福气,只是老夫这三儿子一脉只得了他一个孩子, 还指望着他传宗接代, 怕是要辜负七殿下了。”崔鹏飞说话时声音不急不缓, 明明是在拒绝, 语气听着却更像是在闲话家常,叫人听着尤为舒服。

    “祖父。”崔醉对这位老爷子倒是颇为尊重,立刻收敛起表情,低头弯腰恭敬地将老爷子扶了下来。

    薛瑾安并没有纠结他动手是在满足崔醉当公公的心愿这件事,而是在崔鹏飞近前的时候,一板一眼地执行礼仪书上所说的, 执学生之礼弯腰作揖道,“学生薛瑾安见过崔夫子。”

    崔鹏飞微微一顿,双手将他扶起来,眼中的笑意真挚了许多, “殿下不必多礼。”

    薛瑾安微微颔首, 不过下次再见之时, 他依旧会行礼,并没有带什么情绪,而是一种理所当然的,应该这样做所以就做了的态度。

    这恰恰就是崔鹏飞最满意的地方, 所谓君子九思,貌当思恭,不管面对的是谁,待人接物都应该保持最基础的涵养,才不堕君子风范。

    崔醉在崔鹏飞身边也待了一阵子, 对这位祖父还是有些了解的,见他双手扶人就明白他对七皇子的印象很好,基本上是满意的,要知道刚开始接到太皇太后口谕,点名让他随赶考的堂弟回京入宫教导这位七皇子的时候,祖父面上不显,心里其实并不是太高兴。

    想来也是,任何一个人被摁着头强制收徒都不会高兴,也因此祖父进京之后没有第一时间回禀太皇太后,而是去赴了皇帝的约,上书房那日倒是见了七皇子一面,回来之后祖父的评价也只是“有些聪慧”便不再提及。

    之后闲在家中月余,完全没有提及七皇子之事,直到今日被传召入宫,却不想这一照面,竟然就叫祖父对他改观了。

    崔醉不禁打量了薛瑾安好几眼,摸了摸阵阵钝疼的脖子,暗中呲了呲牙,竟然完全不知道这七皇子是真的莽撞,还是蓄意报复了。

    就如同崔醉听说七皇子在宫中做的事情之后一样。

    一行人入了昭阳宫,福禄上了好几盘糕点,而灵芝则跪坐一旁动作优雅行云流水的煮茶,茶香味蒸腾满室,不多时堪堪斟出三盏。

    “上好的蒙顶甘露。”蒙顶甘露是非常古老的名茶,可以说是茶中古董。崔鹏飞对茶颇有研究,嗅闻茶香再悄悄茶汤色泽便心中有了判断,轻轻抿了一口,赞叹道,“好茶。”

    薛瑾安和崔醉都是牛嚼牡丹的一口喝完茶,完全分不出和平常的茶有什么区别。

    不同的是,薛瑾安是能够细分茶水味道分子,从数据上对比出细微的差距,他只是纯粹对茶的好坏没有概念;而崔醉那就是真的尝不出,所有茶倒进嘴里那就只有苦和涩,区别只有微苦微涩和更苦更涩罢了。

    崔醉对点心也是如此,几口吃完一个梅花糕也只觉得甜,完全不懂这和外面斋铺里卖的有什么分别。

    不过吃不出来归吃不出来,他还是能从这些茶点的精致程度看出来端倪的,忍不住道,“你这是禁足?”

    说好的七皇子得罪了勋贵世家,还被皇帝不喜手段太过狠毒残忍,在宫中不受宠爱过得凄惨呢?这就是宫里的凄惨日子吗?怎么看着比他在崔家过得最好的那几年都要好?

    “禁足又不禁食。”薛瑾安头点得理所当然。

    宫中确实没有禁足就要降低待遇的规定,只是宫里人向来捧高踩低,你得宠时人人谄媚,一朝落魄则人人践踏,恨不能直接给你踩到泥地里去。

    不过这种事情吧,大抵很长一段时间是不会发生在主子身上的了。

    福禄眼神飘忽了一下,心想:以前只是砍一个王德明,御膳房就老实了,只觉得主子到底是主子,想要他们的命也不过就是伸伸手的事情,就算把他们折磨死了也没处说理。结果现在发现,就算是妃嫔主子也是砍瓜切菜般说杀就杀了,最后的惩罚只是禁足,连象征性的廷杖都没有,一样没处说理去。

    主子如今在宫中的名头比三皇子还响亮,就算没有太皇太后坐镇,给御膳房一百个胆子,他们也是不敢克扣主子膳食的。听说小厨房做糕点的魏公公如今只要一听到水晶糕这三个字,甭管手头上在做什么都得停下来,立刻就要把水晶糕落实了。

    薛瑾安对自己的名声没有半点自知之明,于是崔家这一老一少也毫不意外地以为这一切都是因着七皇子身后有太皇太后坐镇,这也正是灵芝想要达成的效果。

    七皇子的凶名只有对宫里的宫女太监们有用,朝臣们根本不拿这些人当人瞧,尤其是太监,坐到李鹤春陆秉烛这地位的,都有人不屑鄙夷,论唬住他们,还是得搬出太皇太后有用。

    灵芝特意引导他们产生这种想法也是在委婉的警告,别以为七皇子禁足了便是失势了,实际上得宠着呢,莫要仗着他年纪小就欺负人。

    当然,太皇太后偏宠七皇子也是真的,只是没有到他们以为的那种地步而已,不过也没有人真的会去问太皇太后对七皇子的宠爱到底有几分不是吗?

    这样也就不会有人知道,这些精致的糕点除了水晶糕外,其他都是她昨夜开火亲自做的;这蒙顶甘露的茶叶,并不是太皇太后给的,而是昔年珍妃受宠时得到的赏赐,上次收拾主殿的时候翻出来的,因为原本量就不多,当初抄宫的人也没当一回事儿。灵芝用秘法将其重新炮制了一遍再晾干,这陈茶的味道当即如同新茶相差无几,甚至还更有风味。

    ——哦,不对,现在不该叫珍妃,而是要叫孝昭仁皇后。在楚文琬死后的第一次早朝,礼部就给出了谥号,新的牌位也做了出来请进了宗庙。

    其实就算真的有人去问了太皇太后来拆穿她的话,灵芝也是不怕怪罪的,反正她本来就没有说什么,一切都是被引导者自以为是的想象罢了。

    “不想这些年过去,太皇太后竟然还记得老夫的喜好。”崔鹏飞一下就猜出了灵芝的身份,也立刻就明白了灵芝隐晦表达出来的意思。

    果然便听灵芝笑道:“崔大人来定然是要上最好的茶,这是崔大人该得的。”

    “哪有什么该得不该得,昔日也好今日也罢都是老夫所作所为不过都是分内之事,问心无愧罢了。”崔鹏飞放下茶盏,握拳朝上拱了拱手,“只是老夫如今不过是一介白身,当不得这一声大人,得蒙陛下和娘娘看重,为七殿下做启蒙之师,自当尽心尽力。”

    灵芝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心满意足地带着人行礼退了出去,留出让崔鹏飞舒服的教学空间。

    崔鹏飞没有贸然地就开始讲课,而是先问了薛瑾安想要学什么。

    他会的东西有很多,科举要考的、当官要学的、抗洪救灾防疫劝课农商这些特殊时候要会的,乃至御下之道帝王心术他皆有所心得,只要是想要做出一番事业的,无论是为官做宰,还是从商务农,只要认真用心的学,基本都能从他这里学到东西。

    这也是为何乞骸骨的朝臣无数,却只有崔鹏飞还会被尊称一句崔宰,为天下读书人敬佩的缘由。

    薛瑾安对书没有什么偏好,表示学什么都可以。

    “殿下都看过些什么书?”崔鹏飞摸底他的文化水平。

    薛瑾安很诚实地将他看过的课本名字都一一报了出来。

    最开始其他科目的课本都还很正常,正是这个年龄需要学的范围之内,但到了史书方面,这报出来的书数量就多得有些离谱了,一路听下来就跟在报正史的书单一样。

    崔鹏飞缕着胡须的手顿了顿,不动声色地考了他将近半时辰的课业,见薛瑾安不仅能一字不落地用原文回答,而且还能将出自什么书第几册第几页第几行字都说得清清楚楚,竟无一次出错,他不禁露出惊叹而欣慰地神色。

    “殿下已经将正史、通史都学过了,老夫能教你的也只有些杂史了,实在惭愧,老夫在此方面不如李太师良多,殿下若是想要精进,也只得请教李太师了。”李太师在史学方面的研究是公认的大启第一。

    崔鹏飞见薛瑾安读得史书几乎占了所有书的一半,便以为他很喜欢史书,不免有些许遗憾,“老夫可以为您引荐一二,想来李太师定然也欢喜有人如此喜欢读史。”

    “没有喜欢。”薛瑾安如实回答,“这些都是李太师准备的教材,上书房专用。”

    崔鹏飞讶然:“老夫听闻七殿下并未去过上书房读书?”

    李太师腿脚不便,走路都需要人搀扶,每次进宫除了上书房外哪都不去,而上书房的课程教书资料都是由教学夫子所定,每一个科目不同的夫子都有不同的选择,因此薛瑾安想要将这些学完,只能去找李太师才行。

    若是有这么一个小小年纪就通读史书的可造之材,李太师不可能藏着掖着,四书五经中《尚书》和《春秋》太难,专注研究这两个科目的已然是越来越少,这么有天赋的更是凤毛麟角,李太师想要一个传承者很久了,即便皇子的身份让他有所顾忌不能在外面乱说,但至少在顶级儒生的圈子里,定然会传出些风声来才对。

    可崔鹏飞从来没听说过这么一件事。

    那么就只有一个最令人震撼的可能了,七皇子是在李太师根本不知道的时候自学成才的!

    果然便见薛瑾安点了点头肯定了他的说法:“没去过上书房,翻了翻教材。”

    “七殿下当真奇才耶!”崔鹏飞这夸奖很是真心实意,甭管七皇子学这些到底怀抱着什么样的目的,但学得扎实学得好是真的,“能将原文一字不落地背下来,即便是过目不忘也必然要付出了极大的努力。”

    薛瑾安觉得这话没毛病,他可是花了一天多时间非常努力的一秒一页的翻过书页,将上面的内容全部扫描进脑子里的。

    崔鹏飞看着眼前宠辱不惊的七皇子,心中感慨万千。

    虽然早便知道能得太皇太后青眼的皇子,必不可能是什么草包,然七皇子的优秀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他飞快地在脑中调整好了自己的教学计划,再一次确认薛瑾安并无偏向的科目之后,便索性决定把自己会的都教一遍,到时候再视七皇子的想法做出相应调整。

    他也确实想看看七皇子能学到什么程度,是否当真如此天才。

    不过虽然想好都教,但崔鹏飞也不会一股脑地将知道的一切知识都打包塞进薛瑾安脑子里,还是分了难易等级,从入门开始。

    崔鹏飞思忖着报了一些书名,“便从这些开始,殿下以为如何?”

    薛瑾安飞快比对他报出来的文名都是自己没看过的,直接就点了头。

    崔鹏飞笑着道,“好,那老夫这便去翰林院的藏书楼走一趟,还得叫两个人帮老夫搬书才是。”

    皇宫的四大图书馆藏书都各有偏向,天禄阁是为后宫妃嫔皇子们消遣所用,除了基础的书籍之外,更多的是一些杂书游记,藏书数量有限,内容也经过筛选;而皇帝的私人图书馆听文轩,里面多是古籍珍本,收藏研究的价值远高于实验价值。

    内阁的文渊殿和翰林院的藏书楼收录的书目从数量到内容倒是差不多,只是文渊殿的更高深更专业一点,而翰林院的则更基础也更杂一些,打个比方说明的话大概就是,一个是高校顶级图书馆,一个是高中大众图书馆。

    会有这样的差异也跟两边机构的职责不同有关系,毕竟内阁是臣子的顶点,而翰林院则是当官的起点。

    而且翰林院除了给皇帝当秘书之外,本身就有修书编书之职,藏书楼库藏十分丰富,不仅收录往年科举举子的文章、官员们的著作文章、朝廷邸报,也还会收录一些民间的书籍。

    崔鹏飞选翰林院藏书楼不止是为了找教学课本,就像他对薛瑾安的教学要求不是只学会课本,特意找其他人搬书而留下崔醉也不是觉得他一个人搬不动。

    “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即礼乐射御书数,老夫这不争气的孙儿虽然于文之一道暂无建树,然武之一道却尚有些天赋。”崔鹏飞道,“老夫于礼书尚算不错,于数乐也能说精通,唯有这射御之术,实在年老难以胜任,倒是我这孙儿崔醉有一手数箭齐射之术,想必那日上书房外,殿下已然见识过。”

    “见识了。”薛瑾安点了点头,想起那将将插在青石板上,阻挡了他追刺客的箭,心道:齐射倒是能射,就是准头不行。

    崔鹏飞特意给崔醉留出时间空间同七皇子相处,除了确实是让他来教七皇子射御之术外,也是想着能给崔醉一条出路。

    崔鹏飞从官场退下来之后,为了让崔家不至于被清算,就一直在外游历山水,没有插手崔家的发展,同孙子们的接触也并不多。直到此次随两个孙儿入京,察觉到崔醉的处境,也立刻预判到他入京只怕也难实现报复。

    崔醉颇为执拗,是个撞碎南墙不回头的性子,而一旦真走到无路可走的地步,他想的也不会是回头,而是会用另一种手段达成自己的目的,不管这个手段是否光彩。

    不管是为了不让崔醉走错路,还是为了崔家,崔鹏飞都不可能放任崔醉去碰壁,于是他没有选已经得了解元,明年可能就是状元,前途一片光明的孙子,而是将崔醉带在了身边,带他面圣带他在京中赴宴。

    崔鹏飞并没有将崔醉介绍给任何人过,原因也很简单,崔醉的身世太过尴尬,又有胡人血脉又是舞姬之子,注定无法走正常途径入仕,京中有才华者众多,不差崔醉一个,崔醉的长相和武艺又比他的文采出众得多,真要有人找他当幕僚,要么心思不纯,要么能给的就不是他想要的。

    不过尽管崔鹏飞没有给崔醉一条出路,后者跟在他身边见的大世面多了,心中的不安焦躁也逐渐平复了不少。

    崔鹏飞看他心性渐稳,也觉得是时候可以给他相看一个谋主了,而七皇子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七皇子年幼但并不软弱,是个很有主意行动力也很强的人,如今因杀楚文琬之事得罪了勋贵世家,唯一嫡皇子的身份也让他未来不管想不想争大位都必须争,他身边必然是缺人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最至关重要的,是太皇太后对七皇子有所偏袒。

    崔鹏飞和太皇太后的关系其实算不得多好,当年他急流勇退退后也只能寄情于山水,连崔家本家都不能插手,托得便是太皇太后的福,也因此崔家入朝为官的子孙都更支持皇帝,是天然的保皇党;不过他崔鹏飞和太皇太后的关系也算不得很差,他对太皇太后的政治手段的赞赏钦佩的。

    太皇太后掌权唯一值得诟病的事,大抵就是手段太狠,狠到她说慧贵妃不能为后,说六宫主位宫殿没有她的位置,满朝文武都不敢说一句“牝鸡司晨”,都察院御史也装聋作哑一声不吭,先帝便也只能另外起了一座宫殿。

    帝王之道有很多种,大致分为霸道、王道、仁道。

    所谓君强则臣弱,于朝臣而言,太皇太后过于独断专行,还是如今行仁道的皇帝更符合他们的心意,也是更利于朝臣们百花齐放的。

    不过崔鹏飞已然跳出了臣子的圈子,单从君王的角度上来说的话,他会觉得太皇太后过于强横,又会觉得如今的皇帝过于仁弱。

    他原本以为不可共存的霸道和仁道,如今却在七皇子身上看到了些端倪。

    七皇子本身有一种和而不同、平视众生的君子之风,行为方式又颇有昔年太皇太后强势的影子。

    或许这会是一个好出路。崔鹏飞给了崔醉一次压宝的机会,希望他能够抓住。

    崔醉倒也不负他所望的抓住了这个机会,崔鹏飞带着人一离开,他便说藏书楼太远,来回要耗费不少功夫,提议这段空闲时间他就来教薛瑾安射箭。

    薛瑾安跟赫连城的军训倒是线上玩过弓,但现实中还没有玩过,没有犹豫地点头答应了。

    崔醉教他基本的站姿拉弓,发现薛瑾安的姿势非常标准漂亮,几乎没有任何赘余的动作,他不禁眼睛一亮,不吝夸奖了好几句。

    说到兴头上了,崔醉看着薛瑾安那张面无表情绷着的脸,就记吃不记打地又起了几分逗弄的心思,他眉眼弯弯凑到薛瑾安面前没皮没脸地调笑道,“七殿下,我教你学艺按理说也算你半个老师,可否叫一声来听听?”

    薛瑾安拒绝:“你箭法好菜。”

    崔醉当即就不乐意了,“咱们比一比!”

    薛瑾安点头,灵芝早在他们射箭的时候,就弄了几个靶子,见状赶紧摆起来。

    崔醉展示了一下他的箭术,三箭齐射都中靶心,他得意地挑眉,“这三箭只是因为只有三个靶子,我五箭齐射也是可以的,殿下觉得如何?”

    “一般。”薛瑾安说着也弯弓搭箭,姿势标准地瞄准靶心,不过他没有托大,暂且只搭了一支箭。

    第一次力道有点轻,箭头刚刚好钉在靶子上,随后不稳地掉落在地,崔醉觉得他年纪小力量不足情有可原,刚准备提议让他可以近一点,薛瑾安却已经再次弯弓搭箭。

    第二箭力道过重,直接射穿靶心,箭还带着靶子往前飞了两丈,原本就是临时扎的靶子直接废了。

    崔醉看着薛瑾安搭上第三箭瞄准另一个靶子,已经隐隐觉得有些不妙了。

    咻!一箭牢牢中靶心。

    咻!一箭劈开箭羽,重重击在靶子中心的箭簇上,深深嵌入靶心。

    咻!一箭马不停蹄地再次劈开箭羽,将两个箭簇钉死,靶子裂开了。

    崔醉:“……你真的是第一次射箭吗?你怎么做到的?”

    薛瑾安歪头,理所当然道,“这不是有手就会吗?”

    射箭十五年的崔醉自闭了。

    第57章

    崔醉忍了又忍, 到底还是没忍住再一次问薛瑾安:“所以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不要跟我说有手就行啊,我有手我不行,肯定有什么诀窍。”

    要说诀窍, 非要让薛瑾安总结的话也确实有, 用两个字解释就是:计算。

    距离、重力、空气阻力、靶子硬度、箭头硬度、弓重等已知的信息在脑中一过, 复杂的各种计算一念之间完成得出最佳的运动轨迹和拉弦力度, 中间的误差最多调整两次就可以完全去除,若是需要,箭矢的初速度、加速度等一些其他数据也都可以算出来。

    甚至从理论上来说,他掌握这套参数之后,无论是在什么角度以什么样的姿势,都是可以做到这种精准到骇人的命中率。

    而这对于计算能力超强的代码生命来说, 是完全不需要去思考的本能。

    不过面对崔醉的追问,薛瑾安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作答,而是学着他之前调笑的语气道, “我教你这些的话理应算你半个老师, 不若你叫一声来听听。”

    崔醉给出了出乎薛瑾安意料之外的反应, 他脸上的惊讶一闪而过,转瞬就变成狂喜:“你说真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不可以反悔啊!”

    说着他就“咚”的一声跪下了。

    崔醉跪得十分利落,毫不迟疑, 完全不觉得自己跪一个比自己小十来岁的孩子有什么问题。对他来说只要能学到本事,跪谁都可以,不然他如何学得这一番本事呢?

    要知道,古往今来素来有“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说法,因此很多技艺都是家传的, 武功亦是如此。崔醉当年作为花楼舞姬之子能学成一番武艺,靠得就是抓住任何一次机会的机灵,以及这没脸没皮顺杆往上爬的劲儿。

    崔醉这猝不及防的一跪,响亮的动静把端着托盘过来添茶送水的寿全吓了一跳,说话都结巴了:“你你你你要干什么?”

    崔醉没有管他,生怕薛瑾安后悔似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抄起盘子里的一盏茶塞到后者手里,气沉丹田喊了一声:“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然后“咚咚咚”地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

    薛瑾安话中明明说的是老师,崔醉却鸡贼的直接换成了师父。

    老师和师父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也都是指传道受业解惑的师长,但亲疏远近却天壤之别。

    老师同夫子可以有很多个,从启蒙开始,凡是在传道受业解惑上沾了个边的便都能尊称一声老师,所谓的门生故旧也大抵如此;而师父沾了一个父字,是真正的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老师,是有朝一日人死了必须披麻戴孝捧灵位摔盆的,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叫的。

    其实若只是为了薛瑾安这展露的一手射箭技术的话,崔醉也不至于这么直接磕头喊师父,这难度虽然高但真要练也不是练不出来,崔醉更看重的是薛瑾安轻描淡写的态度,这代表着他的能力远远不止如此。

    更令人战栗的是薛瑾安的年龄,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他的武道甚至都还没有到巅峰时期。

    崔醉很难不为此心动。

    以前他以为他是一心想要以文出仕,想在文之一道上走到黑的,直到今天他才发现,当有一个足够优秀的人出现在武道之上时,他绝对无法抛却这个机会。

    他本质是慕强的。

    崔醉顶着额头一片红痕抬起头,见薛瑾安默默无言地看着自己,连忙眉眼弯弯唇角梨涡深深,露出一个称得上人畜无害的笑容,“师父,你喝茶。”

    薛瑾安:“……”失算了,没想到人类可以这么能屈能伸。

    薛瑾安到底喝了那一盏茶,认下了这个大十几岁的徒儿,就当是学到“厚颜无耻”技能的报酬,他也毫无保留地将数学计算式射箭的技巧教给了崔醉。

    “等等,等等!”崔醉被糊了一脑袋陌生名词,什么“重力、加速度、风阻”的,虽然完全不知道该怎么算,但他好歹是听明白了这些都是什么东西。

    因此他不免更加震撼了,一脸被刷新了世界观的空白表情,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咽了咽口水有些艰涩地说:“若真如你所说,那这世间任何存在都逃不脱这些东西,那只要掌握这些东西,岂不是——”

    “理论上来说,这一套算法适用于所有领域。”薛瑾安肯定了他的猜想。

    薛瑾安杀楚文琬就用上了这一套算法,非常精准地让她横死当场。

    崔醉这下是真觉得这师拜得值得,光这一个技巧就足够回本了,他顿时喊师父喊得更欢快了,还殷勤地拿出笔墨纸砚要记笔记,“师父,你说的这些都要怎么算?我想学!”

    薛瑾安机关枪一样张嘴突突出一连串公式,直接把崔醉给突突懵了,明明纸上是自己一个字一个字写下来的,可当再重头看过去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根本一个都没记住。

    “师父,我没有听懂,能麻烦你再说一遍吗?”崔醉端着一张乖巧可爱的脸再次问道。

    薛瑾安有些怀疑地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好歹是原著里叱咤西北的未来反王,这点数学都不会是不是太不对劲了?

    而且这话让他有一种看到了语音智能助手的既视感。

    小X老师被他的心声召唤了出来:我在。

    小X老师弹出一条消息控诉:AI没有这么笨的,他这种不合格产品应该返厂维修。

    薛瑾安觉得它说得很对,不过又想想校园小说里,不是在贵族学校上学的人类学生们似乎每天都有很多作业要做,尤其是到了高三阶段,主配角们都不谈恋爱了,一笔带过的内容不是做卷子就是做习题册,人类对其还有一个专属称呼,叫:题海战术。

    薛瑾安觉得崔醉大概需要题海战术,直接提取了数据库里的所有相关题目,稍微变换了一下数字和公式,给他出了一套“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在崔醉眼里,那就是薛瑾安提起毛笔,刷刷刷就直接写满了厚厚一沓纸的天书给他,这上面的字比科举专用台阁体都要方正死板,每一个字的字距都是完全相等的。

    “你做题巩固一下,以后就会了。”薛瑾安鼓励他。

    崔醉看着天书陷入了沉默:“……”别说巩固了,师父我第一题就不会做啊!

    崔醉试图跟师父请教:“师父,这第一题是用哪个公式啊?我有点不记得了……”

    薛瑾安有些沉重地看着他:“刚学的知识还能忘?”

    “……好的,师父我想起来了。”崔醉非常识时务地假装自己真的记起来了,默默地拿过自己的课堂笔记对比起来,斟酌着思考到底该使用哪个公式。

    薛瑾安看着他半天没下笔,终于从托盘中端出一杯茶不容分说地塞到了崔醉手里。

    后者下意识地双手接过,眼神有些茫然,却还是道谢道,“谢谢师父。”

    并不是很渴的他刚准备不辜负师父的心意喝下这杯茶,就听到他刚拜的小师父说:“以后在外面不要说是我的徒弟,也不要提我的名字了。”

    菩提老祖让孙悟空别在外面提自己的名字,是觉得他会惹出祸端;薛瑾安不让崔醉在外面提他的名字,是觉得这徒弟实在太菜,说出去有点丢代码生命的脸。

    崔醉对上师父的眼神,莫名福至心灵,竟然听懂了这话里的意思,喝茶的动作一顿。

    崔醉试图撤回薛瑾安撤回的拜师茶:“师父,你示范一遍,这次我一定能听懂。”

    “嗯。”薛瑾安拿过毛笔,刷刷刷将前三道题目给做了,“看题目得出以下已知条件,然后带入公式,这样就得出了答案,懂了吗?”

    崔醉:“…………”我该懂吗?

    在崔醉逐渐绝望,怀疑自己其实根本不适合从文的时候,崔鹏飞终于回来了。

    “师父,祖父你们慢慢聊,我到边上去做题。”崔醉为防止自己在拜师的第一天就被逐出师门,麻溜地拿着厚厚一沓卷子溜走了。

    听到他称呼的崔鹏飞一愣,看着崔醉逃也般离开的背影只觉得好气又好笑:让他抓住机会找一条出仕的出路,拜入七皇子门下为其效力,这下好了,机会抓住了,也拜入七皇子门下了,只不过不是做幕僚,而是当徒儿。

    崔鹏飞活了这么多年,经历的事情多了,对万事万物都带着一种豁达,他倒是不在意崔醉一个及冠的成年人认一个毛头小子为师,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能叫崔醉心甘情愿拜师,七皇子必然有其过人之处。

    只是崔醉这一拜可给他们这些长辈坑惨了,尤其是他,原本他年龄比太皇太后大一轮有余,作为当初的三大辅政大臣里最年轻资历最浅的一个,同太皇太后平辈相称,这下可好,几十年过去他都快入土了反倒平白矮了对方两头。

    崔鹏飞也真是哭笑不得,不过除此之外,他还是为崔醉能抓住这个机会和七皇子搭上线而欣慰的。

    他叫身后的人将从藏书楼搬来的书放到桌岸上。

    玄十一眼观鼻鼻观心的搬着书,这是这些日子以来他离七皇子最近的一次,然而他却没有什么雀跃的心情,只觉得满脑袋疑问。

    他这不过出去了个把时辰,怎么却像是走了一个日夜般,七皇子和崔醉怎么便成师徒关系了?这没头没尾又像是虚假的消息,他要如何传给皇帝听?

    玄十一甚至觉得自己怕不是是累了几天把脑子累坏掉了,出现了幻听状况,才听到这么离谱的称呼。然而崔醉已经跑了出来,七皇子和崔鹏飞老神在在地对坐着,十分沉得住气,直到玄十一把书都放好准备退下时,两人也没有半点提崔醉的意思。

    玄十一知道就算是问其他人也问不出来,他现在在昭阳宫的地位也就是比小夏子高一点,平日里连七皇子住的寝殿都进不去,昭阳宫里的人明里暗里盯着他。他想到这里不禁在心中默默叹气,心情难得有些郁卒。

    自上次他回来发现小夏子竟然在院子里干活的时候,玄十一就觉得不妙,他晚上不在房间的事情必然已经被发现,原本福禄和寿全就对他的身份有疑虑,更别说现在了。

    也还好玄十一早就做好了两手准备,第一时间便告知了皇帝自己身份大概暴露之事,皇帝思索之后还是将他留在了七皇子身边,其原因便是有灵芝和茯苓在,很难再安排其他陌生的探子进去,且七皇子身边伺候的名额已满,再加人就逾越了。

    皇帝不是不能让七皇子逾制,就说皇子中逾制的就不止一个两个,就单说二皇子,吃穿用度哪个不逾制?他在皇子所的府邸到处都是九蟒纹,蟒纹本身上至皇子下至百官皆能用,但是九为极数,九蟒是蟒纹中的最高规制,是亲王、郡王、太子才能使用的。

    二皇子一个连上朝听政都还没到时候得皇子用九蟒纹,逾制是必然的,只不过是皇帝不追究而已。

    而皇帝双标的现在不让七皇子逾制,则是想着先打压他,这样之后才更好驯化,好叫他为自己所用。

    反正只要七皇子不主动拆穿,玄十一就得装聋作哑地在他身边演下去,他只能识趣的尽量低调下来,不让其他人看不惯非要弄死他,能苟多久是多久。皇帝也是这般意思,省去了他的每日汇报,叫他安心潜伏小心行事。

    ——说起这个也是失策,玄十一是想低调做人踏实做事,至少让其他人放心别盯他盯得太紧,却不曾想他之前在戚风院只能干洒扫的活,到了昭阳宫差点也只能干洒扫的活,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横空杀出的小夏子。

    小夏子为了早日重新做人,也为了每日三餐的饭食,现在干活非常积极,积极到玄十一想要表现都得靠抢,用七皇子的话说,这就是内卷。

    两个人内卷的太厉害,玄十一当探子上夜班习惯了,本来睡眠时间就不太足够,结果白天工作卷成大饼,整个人都肉眼可见的沉郁了些,眼圈下一片青黑。

    这也间接导致玄十一脑子有些不太灵光,偶尔就会犯一些错误,比如他至今都不知道,他最后见皇帝的那日正是五皇子钻狗洞来见薛瑾安的那日。

    玄十一为了顺利出昭阳宫和韦统领打过招呼,以至于五皇子为了出昭阳宫砸晕的那个侍卫,一直被认为是玄十一打晕的,这支御林军的小队长看着自己手下那个抬回家里躺了两天板板才重新回来上值的小兵,还在心中唾弃:不都招呼了一声吗,怎么还打晕人啊,又没人注意做戏干嘛做这么全,真是缺德。

    玄十一和韦统领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给缺德地图和缺德的五皇子背了锅。

    崔鹏飞将书都摆好,说道,“今日天色已晚,殿下又才动过武,便不开课,殿下看看喜欢哪个科目,明日老夫便讲哪个。”

    薛瑾安拿过书一一翻开,开着高清摄像头眼睛飞快地扫过,哗啦啦的书页翻动声不绝于耳,完全就是一副量子阅读的场面。

    崔鹏飞看到他这翻书的架势,不由得微微皱眉,却到底没有出声。

    不过两刻钟,薛瑾安合上最后一本书,非常平静地道,“学完了。”

    “这就学完了?”崔鹏飞不信,随口出题给他考,然而薛瑾安一一回答正确。

    崔鹏飞差点被茶水呛死,忍不住发出了和孙儿一样的疑问:“殿下您当真从前不曾看过这些书?如何做到的?”

    薛瑾安眨眼:“这不是长眼睛就会?”

    崔鹏飞:“……”

    学了七十年的崔宰也要自闭了。

    最后崔鹏飞和崔醉这对祖孙是恍惚着离开的。

    第58章

    崔醉离开时还有些不甘心, 握着那一沓一题都没做出来的试卷,盯着薛瑾安问道,“师父, 你真的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薛瑾安想了想, 道, “明日有大雪, 温度会骤然降低十几度,你记得戴帽子。”

    脑子本来就不好使,可别冻坏了,毕竟人类不太抗冻。

    崔醉听着这明明是关心的话,却总觉得怎么听怎么不对,但真要说哪里不对他又说不出一二来, 遂也只能作罢不去想,坐在车辕上驾车离开了。

    等到马车出了宫,候在外面的小厮接手了赶车的活计,崔醉进到马车车厢里, 就见崔鹏飞正拿着他的试题看, 边看还边叹息一句:“如七皇子这般全能之天才者, 老夫当真闻所未闻。”

    这世间从来都不缺天才,甘罗十二拜相,霍去病十八封王,骆宾王、王勃、李白等等又哪个不是年少成才?只是他们的才能往往表现在一个方面, 如七皇子这般似乎方方面面都没有短板者,他崔鹏飞活了八十余载也就见到了这么一个。

    崔鹏飞越看这些题目越欢喜,心中却也生出些慧极必伤的隐忧来。

    崔醉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看他端详题目这么久,还以为他会做, 顿时表情都放光了,“祖父,你快教教我这些题目该怎么做?”

    哪知崔鹏飞眼神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理直气壮道,“老夫连这重力是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会知道怎么做。”

    “那你感叹得这么真情实感做什么!”崔醉气得都顾不得对长辈的尊重,将试卷从他手中抢了回来。

    崔鹏飞看着他抓耳挠腮半天都没能在纸上落下一个墨点,有些嫌弃地撇开了眼,“你在文之一道上确实不若武道有天赋,还是不要为难自己了。”

    崔鹏飞觉得崔醉习武的天赋比习文高是真的,却也不是真的认为崔醉一心向文的话就会没有前途,崔醉虽然不如中了江南府解元的崔酌,但其能力在举子中也是能排在前列的,若能正常科举,二甲必中。

    崔鹏飞说这话更多的是委婉在劝导他,不必非要弃用最擅长的东西来证明自己,扬长不是坏事。

    崔醉听出来了其中的意思,他倏然一笑,过于浓烈精致的眉眼飞扬出令人惊艳的美,不见往常的郁气,他既然已经拜了七皇子为师,就是已经决定好要在武道上走下去了。

    不过他也没解释什么,反而是抖了抖手中的试题,狡黠笑道,“祖父说得是,论文学我确实是不如子琼多矣,想来他一介解元,定然是不可能连一题都做不出来的,祖父你说对吧?”

    子琼是崔酌的字。崔家人在很多方面都是有相似的点的,比如崔醉和崔酌都有些傲气和执拗,只是前者的傲气藏在执拗之中,便叫人只觉得这人是个犟种;而后者则是相反的将执拗藏在傲气之中,瞧上去只认为他有些冷傲。

    崔家子辈中,这兄弟两都是特立独行之人,彼此走得近,却与其他人都隔着一层,不同的是崔醉是一个人被所有人孤立看不起,而崔酌是一个人孤立看不起所有人。

    崔醉和崔酌虽然差着点岁数,但自小都有天才之名,自然而然地会暗中竞争,都想要压对方一头。崔醉这话都说到这份上,崔酌那定然是晚上不睡也非得做出一题来的。

    “……”崔鹏飞对他们这小孩般斗来斗去的行为不予置评,只是道,“小心把他闹出脾气来,也叫你有口难言。”

    崔醉半点不受威胁。

    马车行驶到城内,速度慢了下来,喧闹的声音也争先恐后的闯入耳中,崔醉撩开帘子往外看了看天色,忽而问了一句,“祖父,我看着天色不错,可不像是要下大雪的样子。”

    “往年这时候早该下雪了。”京城最早九、十月就会下雪,今年这都眼瞧着入十二月了,却竟然一场雪都没有下,温度也还维持在晚秋时分的样子,是有些不太正常的。

    冬日田地无耕种,下雪只会冻死虫卵,春日正是春耕时节,下雪大抵会冻死秧苗,这边是民间说的“一场冬雪一场财,一场春雪一场灾”,而自唐朝之后,南方各方面发展逐渐超越北方,粮产方面自然也是如此。

    京城居北,北边的冬日素来来得更早一些,北边再不见雪,恐怕南方明年要有灾情。

    崔鹏飞也跟着往外看了一眼,看到街上有百姓见久不入冬将家中囤积的部分过冬物资变卖,有好心的挑夫劝他还是收起来为好,不然要是突然变天的话怕是要出问题的。

    那人却觉得挑夫多管闲事,认为这冬日久久不来,就算来了也肯定不会有往年那么难熬,顶多个把月就到春日了,挑夫也不跟他争辩摇了摇头走了。

    崔醉放下车帘,崔鹏飞不置可否地道,“是否下雪,明日就知道了。”

    昭阳宫中同样在讨论下雪的事情。

    寿全有些好奇地问薛瑾安:“殿下,这下不下雪,您是怎么看出来的啊?”

    薛瑾安指了指天,面无表情道,“它告诉我的。”

    薛瑾安这说的是实话,他的天气预报和地图一样不是什么大应用软件,但使用的话就需要连接世界网络,同步这个世界的信息,其实也相当于就是世界告诉他的。

    天气预报上写着雨夹雪转大雪,断断续续会下个四五天,从今日亥时开始降温,温度会在接下来的两三天内从十二度降到零下五度,体感温度大抵还要再低个三五度。

    “老天爷要是也能提前告诉我天气就好了。”灵芝走出来手指在脑门上轻轻拍了两下,语气有些无奈地道,“若当真要下雪,新衣服只怕尚衣局那边来不及给了,得拿旧衣裳旧被子改制些冬衣冬被来。”

    灵芝说的冬衣是那种非常厚的缝制了皮毛的裘服大氅,而不是薛瑾安现在穿着的这种塞了棉花的夹袄。

    ——薛瑾安从搬到昭阳宫之后,穿的衣服已经换了一轮新的,都是灵芝找尚衣局定制的,不过正是时令时节,尚衣局不仅要赶出各宫时令的衣服,还有主子们除夕要穿的新衣,绣娘们忙得不行,她定的衣服至今都还只来了一半不到。

    如果只是拿旧的改的话,尚衣局半日就差不多能做出来。灵芝不知道下雪是真是假,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还是决定走一趟。

    与此同时,她也得去慈宁宫走一趟,她直接对薛瑾安道,“崔夫子来过的事,总得叫太皇太后知晓,奴婢愚笨,不知事情轻重缓急,该捡哪些细说,又该略过不提哪些,还请殿下示下。”

    灵芝要去慈宁宫汇报却还问薛瑾安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这就是明明白白的示好了,这隐晦地表达她的立场是在七皇子这边的。

    寿全眼睛微亮,心中十分欣喜。灵芝和茯苓都是身怀武功之人,灵芝处事还颇为机敏圆滑,对人情世故各方面的处理都很成熟,叫人挑不出错来,如果有这样的人能全心全意的替主子办事,那自然是极好的事情了。

    如今主子势单力薄,不怕有人钻营,就怕无可用之人。

    寿全这么想着,却没有被激动冲昏头脑,主要也是身边的主子面无表情实在太淡定,这就让他也总是习惯性地保持冷静。

    他佯装不明白灵芝话中的隐喻,故意道,“灵芝姐姐这说得什么话,姐姐智勇无双,若你愚笨,那我就是蠢到家啦。姐姐本就是太皇太后娘娘的人,自然是要为太皇太后效力的,理应如实禀告才对。”

    灵芝知道寿全这是让她将态度摆明白的意思,她倒也不怵,很爽快地道,“我与茯苓虽是太皇太后留下来的人,但到了何处就该听何处的话,绝不事二主。”

    灵芝说着就从袖子里掏出太皇太后的令牌呈上。

    “你留着。”薛瑾安没要,随后表示他的事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太皇太后如何问就如何答就是了。

    灵芝颇有些惊讶,她设想过薛瑾安的很多种反应,唯独没有不要令牌这一项,这令牌能号令一支奉衣处小队,人数尽管不多,却已经足够在宫中搅弄风雨了,至少他的耳目就要聪明多了。

    灵芝见薛瑾安眼神都没有往令牌上瞟一下,浑身上下的气质也都是从容而随意的,很明显话是出自真心,信任的坦坦荡荡明明白白。

    原本只是顺其自然归顺的灵芝只觉得心中微暖,那些微小的不安感也都消失了。

    “奴婢知晓了。”灵芝笑着告退出去。

    灵芝先将说好的旧衣裳旧被子送到尚衣局去改,尚衣局的女官表情纳闷又无奈,只觉得灵芝这要求着实是耽误事,宫中的大小主子,旧衣都穿不了多久,哪里还会穿用旧衣拼接成的衣服。

    但没有办法,女官也知道灵芝即是昭阳宫的又是慈宁宫的,这背后两家没一个好惹的,再觉得对方蠢钝如猪尽想些折腾人的事儿,也得赶紧做,也还好只是改一改,半日时间绰绰有余了。

    在尚衣局改衣服的时候,灵芝便去了慈宁宫说话。

    太皇太后也没有事无巨细地问,主要还是询问崔鹏飞今日的教学是否尽心,情况又如何,在听说崔鹏飞还带了个会武的孙儿来教薛瑾安射箭时,还说了句崔鹏飞有心了。

    灵芝临走之时,还特意将降温下雪之事情拿出来说了说,道,“七殿下一片孝心,担心骤然变天老祖宗您老身体受不了,特意叮嘱奴婢一定要同老祖宗您说。”

    叮嘱自然是没有的,灵芝也就是给薛瑾安刷好感。

    太皇太后相当欣慰地点头,苏嬷嬷立刻笑着道,“那奴婢去将厚实的衣服翻出来好好晒晒,也好明日穿着。”

    二人对是不是真的会降温下雪持保留态度,但不妨碍她们做点什么全一全薛瑾安的孝心。

    陆秉烛拳头微微敲击掌心,不走心道:“是我忘了给七殿下安排一个武老师,可以教导他内功。如今临时安排也来不及了,不若便我去吧。”

    太皇太后觑了他一眼,都相处这么多年了,哪里还不知道他打得什么主意,无非就是见薛瑾安天赋好,动了好为人师的教导之心。

    “图穷匕见。”太皇太后用手指隔空点了他一下,随后道,“你莫要轻举妄动,皇帝那边只怕自有安排。”

    说是安排,实际上应该是皇帝还等着一个合适的机会,好拿出这件“奖励”来拉近和薛瑾安之间的距离,彰显出自己作父君的存在感。

    陆秉烛知道太皇太后是最不喜欢这种拉拢人的方式的,他挑着眉问道,“所以我到底是教还是不教?”

    “难道我不要你教你就不教了?上次丢我茶盏不是说丢就丢,可从来没问过我。”太皇太后端起茶盏故意寒碜他。

    “老祖宗恕罪。”陆秉烛请罪请的相当敷衍,礼都没有行一个,理所当然地道,“能令崔宰赞叹,七殿下定然是个优秀的孩子,优秀的孩子谁不喜欢呢。”

    苏嬷嬷对薛瑾安也很有好感:“这孩子念旧记恩,行事风格果决,脑子也不笨,说话有趣,确实招人喜欢。”

    太皇太后认同地点点头。

    就听陆秉烛意有所指地道,“这样的孩子,若是不能落得好下场,当真是叫人伤心呐。”

    太皇太后心头微动,不过最终到底还是将浮动的心思压了下去,叹气道,“小七还是个孩子,而我却已经老了啊。”

    “崔宰都还矍铄着呢,您比他小了近一轮,又岂能活不过他?”陆秉烛调笑了一句。

    “他就是个遗千年的祸害,活不过他的多了去了。”太皇太后瞪了他一眼,却到底是不再说自己老了这些话。

    崔鹏飞是和她斗得最久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在她手底下活下来的权臣,他的倒台将太皇太后送上了权利的至高峰,真要让太皇太后承认自己输他什么,也是有些为难她老人家了。

    薛瑾安说降温就降温,说下雪就下雪,等次日他准时起来的时候,外面已经一片银装素裹,不过一夜,雪已经能没过脚踝了,天上还在纷纷扬扬的落着大雪花,昭阳宫有火墙,在火口烧炭,整个墙壁都往室内传输热气,又点了一盆银丝炭,整个室内温度比下雪前还要暖和一些。

    薛瑾安照例想要出去院子里,跟着赫连城的军训晨练,然而刚出内殿就被拦住了。

    “主子,今儿太冷了,您且歇一日,免得冻伤了。”福禄说着还摸了摸薛瑾安的手,只觉得指尖摸到的皮肤太冰冷,赶紧将灌好的暖手炉塞到他手里,“主子,您先前亏空厉害,如今正是将养时候,合该小心些比较好。”

    灵芝也说:“这寒气来势汹汹,御林军都病倒不少。”

    薛瑾安觉得他们有些小题大作了,手机的温度本来就比人体低,摸起来当然觉得凉,要是想要发热也简单,他边充电边刷直播,不出一会保管热热的很贴心。

    不过薛瑾安打开健身软件看了看,发现今天西北那边的雪也很大,军训取消了,他也就点头应下了。

    约是半时辰后,崔府的马车停在昭阳宫门口,从里面下来的却只有崔醉一人,却原来这降温来得太汹涌,即便有所防护,老年人也很难受得了,崔鹏飞还是病倒了。

    其实太皇太后也受了些寒,不过发现得及时,灌了几碗药下去就好多了,最严重的还要数李太师,李太师本来就腿脚有疾,这一降温寒风往他骨头缝里钻,老人家一下就疼得下不来床了,今日上书房的课都是叫人代上的。

    之后一连好些天都是崔醉一个人进宫跟薛瑾安学数学,不过崔鹏飞人虽然没来,但让崔醉给带来了作业,出了一些题目给薛瑾安做。

    一开始是默写,之后是句子释义辨析……难度一天一天加大,题目量也一天天增多,到第五天突然返璞归真只有一道题,但题目几乎涉及了薛瑾安学过的所有内容。

    第一问是结合题干分析其所处之地的人文地理风土人情;第二问则是结合第一问给出合理的农作物种植安排,并且计算出税收;第三问就是写劝课农桑的策论小作文了。

    前两个问题虽然涉及的科目实在太多太杂,计算量也很庞大,但对薛瑾安来说这种有数据的反而是没什么难度的,

    唯独最后那一问的策论,他找不到破题的窍门,这相当于作文题给出的材料,他没办法从中间找到重点抓住核心关键词,硬写肯定偏题。

    这种时候他倒是也有一个笨办法,就是把材料里的所有可能的重点都提炼出来,然后挨个生成文章再一个不落地交上去,让批卷老师自己找那份解题思路正确的文章。

    这法子就是有点费老师,薛瑾安目前只有一个老师,非要说的话还有个备用的岑夫子,不太经得起消耗。

    薛瑾安想了想,直接给题目拍了个照上传浏览器检索,虽然没有搜出原题或相似题,但给他弹出一个做题网站:

    ——乡试做题家

    这里有海量科举原题,这里是非京举子的天堂,支持在线搜题、做题、出题、分享讨论题目,有国子监老师及优秀毕业生在线答题改卷……十年寒窗苦读的莘莘学子们,想金榜题名就快来加入我们吧!

    薛瑾安将题目发了上去,不出一盏茶时间,这道涵盖了天文地理农耕数算等等方方面面的题目阅读量就破了千,底下刷刷刷评论翻飞,前排一溜十几条全是问号。

    江南府林正:???啊?不是,这什么魔鬼题目??前两问真的有人做得出来??

    晋阳府谭灵越:我的父亲是一名夫子,我刚问了他此题该如何下手,父亲说让我们想想出题人的意图。

    湘鄂府柳固:谭小友说得是,我方才仔细想过了,明白了出题人的意图,他意图让我死。

    淮北府杜寅:第二问绝对不会有人做出来的,我刚算了一刻钟,废了十张纸都才算了十分之一!

    豫中府田呈闵:第一问也做不出来,我只能猜测是南方,南方山川峻岭衡多,据说一个县各村子之间风俗习性都不定相同,若出题人是怀抱着难死我们的目的,必然选择南方。

    ……

    评论层出不穷,全都是在说前两问根本做不出来的,薛瑾安微微皱了皱眉,意念一动发送了一条评论。

    题主:第三问怎么作答?

    晋阳府谭灵越:此题精妙,三问环环相扣,答不出第一问,第二问必然出错,则也必然得不出第三问的答案。

    薛瑾安看到这个回答,二话不说就将前两问的答案放了上去,后面还严谨地附上了涉及的书本名单,以及计算的解题思路。

    题主:第三问怎么作答?

    众学子:???????

    这一天,非京举子的同乡会中,来自各地的诸多举子看着那不知道何时出现在桌上的试题,以及另一份完美的答案,都陷入了深深的怀疑人生中。

    他们怀疑自己就是来科举凑数的。

    不过很快,他们就反应了过来,如此能人必不可能做不出这最简单的策论题,此番行为只怕是为了考验他们,说不准这位其实就是出题人,他们也应当好好抓住这个机会,将自己的才学展现给对方看!

    于是,只是想要得到破题技巧的薛瑾安收获了满满一后台的策论作业,他拆开名字眼熟的那些人看了看,倒是还真的总结出了一套破题技巧。

    得到了想要的的薛瑾安直接下线,飞快生成了答案让崔醉带了回去。

    当晚,崔鹏飞点灯到天明。

    看前两问时满面笑容,看第三问时他先是眉头紧锁,之后又拍案叫绝,再然后露出不忍直视的表情,最后差点没把自己的胡子揪下来。

    好消息:策论给出的论点都是对的,并不悬浮,结合了地方实际的情况,有些观点甚至非常亮眼,是能直接当做政策试行下去的。

    坏消息:除阐述论点之外的其他文字,尤其是劝百姓农桑的话术,那不能说惨不忍睹,那只能说是狗屁不通!

    多么漂亮的论点,多么丑陋的文字。

    原来七皇子不是没有短板,而是短板短得太歇斯底里,之前没看见。

    现在看见的崔鹏飞觉得自己的夫子生涯遇到了最棘手的挑战。

    第59章

    崔鹏飞对文章和字体的要求, 其实并没有其他老学究们那么高,当然,这也跟他的为人准则有关系。

    若是单论文学水平的话, 崔鹏飞其实是没有岑夫子高的, 甚至崔鹏飞对儒学的很多思想观点都是持批判反对态度的。

    他为官之初曾写过一篇名为《科举论》的文章, 其内容点名科举取仕不该以儒学经义作为唯一标准, 应当适当削减四书五经占比,加入且加重其他诸如兵法、律法、建造冶铁等等更为经世致用的科目,同时也对科举文章将来可能会形成固定结构体系表示了担忧。

    历史的发展证明了崔鹏飞文章的前瞻性,然而于当时乃至如今,他这篇文章得到的只会是攻讦批评和所有读书人的敌视。

    也好在当时天下还没有统一,暂且只打下了南方正在向北推进的启元帝又是草根出身, 读书认字都是从造反开始的,他对孔孟儒学没有什么崇拜,只是拿来当稳定统治的工具,这篇文章他甚至是在妻子, 也就是如今的太皇太后房里看到的。

    启元帝觉得崔鹏飞是个人才, 帮忙压下这篇文章没有让舆论发酵, 还重用了崔鹏飞,带着他一起打天下,登基为帝后更是越过一众老臣,让年纪轻轻的他当了文官之首, 撒手人寰之际还封他为三大辅政大臣,足以可见启元帝对崔鹏飞的信任爱重。

    不过即便在启元帝的插手之下,《科举论》没有流传出去,但当时朝堂中该知道的都知道,崔鹏飞早已经被儒生除名了, 当年他能那么顺利地被赶下相位,何尝没有这些人的推波助澜呢。

    正因如此,桃李满天下的岑夫子被视作当代大儒,同样也算是教导过不少人年龄还比岑夫子大不少的崔鹏飞却没有这个名头。

    只是那些人大抵死也没想到,当权者想要的不是废了他,而是借废他之名直接废除相位。时至今日那些家伙已经被崔鹏飞差不多都熬死了,而他也对虚名早已没有了留恋,没有要为自己正名的意思。

    总而言之,崔鹏飞是真的不要求文章要辞藻华丽展现文字优美,但要求低不代表没要求。薛瑾安文章的惨不忍睹甚至让崔鹏飞都忽略了他字体本身的缺陷。

    崔鹏飞是真的有试图教会薛瑾安写文章。

    然而他的教导只实行了三天就结束了,这三天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教写文章从学生入门到老师入土。

    不是老师不努力,实在是老师年纪大了受不得刺激。看薛瑾安的文章,崔鹏飞的情绪每每都要来个在悬崖来回跳般的跌宕起伏,如此三天之后,本来风寒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的崔宰直接躺床了。

    老大夫一把脉,便忍不住劝道:“都一大把年纪了犯不着跟小辈计较,儿孙自有儿孙福,不理儿孙你享福!您若听我一声劝,长命百岁不敢说,九十岁我保你活。”

    八十大寿都过了的崔鹏飞:“……”

    “罢了罢了,七殿下又不需要科举,文章写得如同冤鬼索命又有何妨?往后上朝了封王了,大臣们难道还能写折子参他吗?他已经如此聪慧,有些缺陷也是可以原谅的……慧极必伤慧极必伤,这大抵就是老天爷的仁慈,好叫他在这人间长留吧。”

    “经世致用,经世致用……”为了不短寿,崔宰掏空了心思拼命说服了自己。

    终于他不为难自己了,给七皇子再出题都是奔着不让他自由发挥去的,即便是避免不了的策论题,也只叫他写明观点即可,摒弃了多余的话,任何修辞手法都不要有。

    这样一来,崔鹏飞终于可以单纯的欣赏七皇子的才华,而不被辣眼的文笔灼痛双眼了,再看那笔死板的字都觉得方正的刚刚好。

    “半点不伤眼。”他真心实意地夸赞道。

    被批评过很多次字太拘泥于形的崔醉忍不住抽了抽嘴角,“祖父,你认真的吗?”

    这字明明看着比他的还要死板吧?

    崔鹏飞没有回答,而是看了他一眼,丢下一句:“子不言父过,你逾越了。”

    本来去教人结果给自己教回来一个师父的崔醉:“……”大意了。

    崔醉为自己的莽撞拜师有口难言,崔鹏飞倒是情绪稳定了,肝火正常了,病都大好了。

    崔鹏飞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教育薛瑾安身上,而他不知道的是,他出的题在京中大火,引起了所有读书人的热议,甚至国子监都为“十全公子”此人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的而辩论了数回。

    ——十全公子,是读书人给薛瑾安起的名号。

    薛瑾安每次做策论题都会上“乡试做题家”上问破题方法,“乡试做题家”在薛瑾安这里只是一个网站,而现实中则是非京举子同乡会。

    同乡会中盛传一句话:若天下举子共有一石,则京城独占八斗,江南占一斗,剩下一斗天下平分。

    虽然真实的比例没有这么夸张,但也不可否认京城和江南文风之盛,尤其是京城这地界,便是平头老百姓也是识得几个字,念得几句书的。

    而京城本来就是天子脚下,有关科举的书籍资料都是最全最多的,自小就学习这些,其他地方的人莫说能不能找全这些并在科举之前学完,光是赴京赶考就不是一件易事,年年不知多少举子死于赴京途中。

    如此情况之下,非京举子抱团便就不是一件很难理解的事情了,他们互相分享书籍与文会见闻、引荐同学老师,总是要比自己一个人举目四望满心茫然的好。

    当然,这也不可避免地造就了官场朋党愈演愈烈的局面。

    总之,同乡会成员不止有举子,偶尔也会有国子监贡生、老师或是一些官员来此,大多都会隐藏姓名。是以,同乡会中匿名出题是常有之事,而答题的举子们则会不遗余力地展现自己的才学,好让自己能得到上位者的青睐。

    薛瑾安上网站从来只提问,不会回答别人的题目,一直都是匿名,大家不知道他的姓名,就只能取个响亮的名号代称之。

    《周礼》中曾有言:“岁终,则稽其医事,以制其事,十全为上,十失一次之,十失二次之,十失三次之,十失四为下。”

    这原本是医者考核的制度,不管什么病都能医治就是十全,十全便是上上等、完美。而在他们看来,薛瑾安就是什么难度的题都能做,都难不倒他,非常符合十全的评价。

    其实一开始称得是十全先生,只因他们认为能回答这样题目的薛瑾安必然不可能是个小年轻,很有可能是户部或工部的官员——毕竟户部掌天下钱财户籍,对各地的税收状况都十分了解,而水利、屯田各项工程等都归工部管,若是对大启各地风土人情最了解的,当属工部。

    还是后来有人提出薛瑾安每次出现的时间都是白天,好像根本就不上值一样,后面问得最多的也是策论题,大抵是个学子,这才开始改口叫十全公子。

    也正是因此,也有人开始怀疑十全公子的真实性。

    最开始提出质疑的是国子监中一名京城贡生,他在茶楼之中振振有词道:“此题目计算量之庞大非常人所能及,若当真有这么一个人,户部岂需要如此多官员运转?只叫他一个人,这天下账目便都能算得清清楚楚,如此厉害,我久居京中却竟然没有听到过任何风声,这岂不可疑?”

    “再且说,想要寻到他踪迹之人何其之多,至今却无有半分消息,就像是……从未曾有过这般人呐!”他说到这里斜眼觑着一桌同乡会的举子,嗤笑了一声,意有所指道,“小生瞧着,倒像是有些人故意生事,抬高身价呀。”

    “你!简直是血口喷人!”同乡会众举子被他这指桑骂槐的侮辱气得脸红脖子粗,瞪大的眼睛里几欲喷出火来,把这污蔑之人烧死。

    忽而有人朗笑出声,众人循声望去,便见二楼靠窗的位置坐着一行五人。这五人中有人着锦衣华服;有人着一身浆洗到发白的衣衫;有人粗犷如武夫;有头发掺着白色的中年儒生;还有尚未及冠的少年人。

    看着根本不像是能玩一块的人,偏偏就凑在了一起。

    笑出声的是那锦衣公子,便见他大冬天手里捏着一把折扇,扇骨轻轻敲击桌沿,笑问道,“这冬日里竟然听到蛙鸣之声,当真是难得稀奇。”

    “什么蛙鸣?”听到他说话的众人都疑惑地侧了侧耳朵,那位京城贡生也是如此。

    而已经反应过来的人看着那贡生的反应都憋不住脸上的笑:这还真是骂人人还没听懂啊!

    然而显然那一桌人根本没打算给人留面子,那容貌粗犷如武夫的汉子“哦”了一声,大大咧咧道,“什么蛙鸣我怎么没听到?”

    “咳咳,你仔细听。”锦衣公子还没说话,那穿得单薄寒酸面容带着些病气的书生点了点耳朵,“井底之蛙的叫声,听着可响亮?”

    “哈哈哈哈响亮,确实响亮!”那粗犷汉子哈哈大笑起来,旁边的中年儒生也弯了弯唇角。

    旁边的少年人用清亮的声音补充道,“只能局限于自己的目光去看待世间万物,觉得自己做不到别人便也不可能做到,我上次还是在《汉书》中见过这般人,是为夜郎侯。”

    便是在说夜郎自大的典故了。

    整个茶楼的人都笑了起来。

    这下子气红了脸的轮到了那位贡生:“你们!你们放肆!你们定然也是同乡会的人,如此说话便是为了替同乡会开脱,自然不敢承认这一切都是你们虚言诳瞒!”

    那少年人目光清澈地看向他,语气很是稳重成熟:“天下有才之士不知凡几,何人敢说自己全都见过全都知道?你敢说对朝廷各位大人了若指掌?你敢说对国子监众学子无所不知?你敢说这普天之下读书人你尽数见过?”

    “莫要在此展现你的无知了,当且速速离去!”少年人朝他做出个驱赶的手势。

    那贡生根本说不过他,气急败坏地企图拿自己国子监贡生的身份压人。

    那少年起身也报出姓名:“在下晋阳府谭灵越。”

    谭灵越名字一出,茶楼之中登时有人倒吸一口凉气:“谭灵越?这是晋阳府那位神童谭灵越?”

    谭灵越方才十七岁,自小便有神童之名,九岁便是秀才,若非其父晋阳府学正谭清徽压了他好几年才让他出来考乡试,只怕十四五岁就要及第登科!

    那一桌其他人也都纷纷报上姓名,却竟然有名望者不止这一个,那锦衣公子竟然是江南府第二的刘正!江南府今年乡试人才辈出,解元更是崔家的崔酌崔子琼。

    除此之外最响当当的,却是那衣着最为褴褛眉眼间都带着病气的公子,湘鄂府大才子柳固,命途颇为多舛,还差点丢了功名,是被认为来年科举最有望夺得状元之位的人之一。

    如果薛瑾安在这里就会发现这五个人的名字非常眼熟,正好都在他提问时留过言。

    这五人来自不同的地方性格也不尽相同,虽然都在同乡会但实际并不太认得,甚至在今日之前都不曾见过,毕竟同乡会内部也以府为单位抱团。他们之所以今天会聚在这里,正是因为薛瑾安这个十全公子。

    他们在商量要怎么做才能和十全公子搭话,他们想要找到十全公子,不是为了探听他的身份,单纯是馋他的题库。

    这几个都是聪明人,都发现了十全公子题目中蕴含的大量信息,山川地理人文风土……他们就是想学东西。

    他们心中已经认定了十全公子为老师,尽管他们已经从题目透露的侧重点和偏向,隐隐猜测到十全公子大抵年纪不大,且身无功名这件事。

    话说回来,五人名字一出,那贡生夹着尾巴灰溜溜走了,但这次茶楼争辩的事情到底是传了出去,十全公子在京城彻底扬名,与此同时他的题目也跟着流传了出去,被抓住了商机的书铺老板印刷成册,《十全公子题册》以“难倒九成九举子”的名声被竞相购买,且在短短时间内流传到其他州府之中。

    十全公子就这么不期而遇地天下扬名了。

    此事一经发酵,不可避免地便会引起朝廷的注意,然后工部和户部便被都察院参了一本,参他们官员不安分守己,意图染指科举。

    户部尚书消息灵通,早就知道十全公子这个人,且第一时间就筛查了内部,试图找出这个数算人才——正如那位挑事的贡生所言,户部要是有这么个人,工作不知道得轻松多少!

    户部尚书直接拍板就是要找到这个人,并且当着一众属下的面承诺三年之内提拔他当侍郎,五年之内自己退位让贤。

    当然是没有找到的。

    户部尚书又让人去京城打听这么一个人,不管年龄几何身份几何,只要有这么一个人他就敢用!

    还是没有找到。

    相比起户部尚书,一心埋头干活的工部尚书就茫然多了,直到被参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人,他甚至不敢跳出来大声反驳,因为他怕自己手底下真有这么一个不老实的人才。

    后面证明他实在想多了。

    朝廷都闹腾了起来,自然也就有消息传到后宫,六皇子听到这消息犹犹豫豫地找到了他母妃,“阿娘,可不可以让外祖父或者舅舅带一本那个很厉害的数算题册进来啊?”

    舒妃用帕子给他擦了擦手:“你想要?”

    六皇子眼神闪了闪,语气有些发虚地道,“是、是呀。”

    舒妃看了他一眼,也不拆穿六皇子最不喜欢的就是数算这个事实,而是缓缓道,“如此,那平安先把九章算术里的题做了吧。”

    “饭要一口口吃,不要眼高手低。”舒妃故意道。

    六皇子傻眼了,生怕阿娘真的压着他去做题,连忙摆着手结结巴巴道,“不不不不是,阿娘我我我我是想送给四、四哥,不不不不不是我自己想、想做!不是!嗝!”

    六皇子吓得眼泪汪汪,还打了个嗝。

    舒妃看着他这可怜样,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点了点他的鼻子,耐心引导道,“不着急,有什么话你慢慢说。”

    六皇子平复下受惊的心情,慢慢的吐着短句道,“四哥,自从贞娘娘走后,就一直心情不好,他每天都好早、好早就到上书房,再也没有迟到过,他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和人说话,瘦了好多……”

    六皇子说到这里有些共情的吸了吸鼻子,这才继续说下去:“……四哥向来不喜欢念书,八弟却说之前看到四哥把数算书上的题都做了,我想四哥一定是喜欢数算,便想要送他本题册……”

    舒妃早便猜到这一点,却还是耐心地听着,并不因为他前面断句奇怪而怪责什么,等他讲完后这才应下,跟他商量道,“阿娘知道了,明日将题册给你可好?”

    “好!谢谢阿娘,阿娘最好了嘿嘿~”六皇子高兴地扑进舒妃怀里。

    第二天是李太师的课,照例是先摇头晃脑诵读半时辰,六皇子趁机将题册塞到四皇子手中,“四哥,这里面有好、好厉害的数算题、题目,难倒了好、好、好多好、好多人,送给你,希、希望你会开心。”

    四皇子愣了一下,沉默地接过书册,道谢的话艰难地在舌尖滚了一圈还没来得及出口,六皇子看到从后门走进来的五皇子,一下子就受惊了一样撒手就跑回自己的位置,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四五在乾元宫打架的事,大家都知道了,毕竟五皇子最后把四皇子的脸摁地上摩擦那一下做得够狠,到现在四皇子侧脸上结痂脱落的肉色疤痕印记还没退。

    而上书房刚开课的时候,四皇子只要一看到五皇子,就会忍不住捏紧拳头,大家想装看不到都不行。

    五皇子向来是个不怕闹事的,看四皇子这样非但不躲,还故意到他面前晃荡,阴阳怪气指桑骂槐几句刺激四皇子,要不是大皇子的小太监突然出现把四皇子带走,可能两人就打起来了。

    凡是受到过五皇子冷嘲热讽的人都想看他挨打,虽然他心疾的事情已经被拆穿是假的,但五皇子病弱的观念已经深深植入他们观念之中,一时之间也很难改变,就也不跟他动手,只冷眼想看四皇子受不了揍他。

    不久之后他们就会知道,四皇子真动手也只会是被摁在地上的那个。

    二皇子看到四皇子被叫走,还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大哥还真是关心弟弟的好兄长。”

    三哥因为腿伤暂且休课中,二哥成为了说一不二的统治者,四哥也变得安静起来,五哥也几乎不说话,八弟每天都在苦练台阁体……上书房远没有以前闹腾,但气氛却不知不觉间变得古怪多了。

    反正六皇子不喜欢,还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五皇子看到了六皇子给四皇子塞东西的小动作,不过他并不感兴趣,他在想着昭阳宫的防守最近是不是松了一些,想要进去再探一次。

    倒也不是想念薛瑾安,单纯就是想再体验一下不走寻常路的感觉,想知道这次对方要怎么把他送出来。

    四皇子左右无事,也不想念那枯燥的古文,干脆就翻开题册做了起来,这一做就一发不可收拾,抓耳挠腮不知不觉地做过了半个多时辰,连李太师什么时候拄着拐杖站在他面前的都不知道。

    四皇子挨了一顿训斥,还被没收了新到手都没捂热乎的题册。

    这题册兜兜转转,最终落到了岑夫子手中。

    岑夫子看过之后对这题目出处甚是感兴趣,叫人好一番打听,最后拿到了当初十全公子答题的原稿,然后这一看,岑夫子陷入了沉思。

    “嘶——缘生你快且来瞧瞧,这字是不是有些眼熟?”岑夫子连忙叫来一旁练习画符的好徒儿。

    好徒儿打了个哈欠,他近来一个月都没怎么睡好,闻言上前一看,不禁乐了,“师父,是老祖宗的笔迹,你还是没忍住给老祖宗烧纸啦?”

    从上书房出事之后,岑夫子就有意和薛瑾安断联了,倒也不是怕被牵扯出什么,相反他是怕对方被他牵扯。

    岑夫子虽然不是官身了,但他身后的关系却还在,他有太多学生在当官,一旦被发现哪位皇子公主同他私交甚笃,定然会遭到皇帝打压。

    便是岑夫子说自己只是欣赏对方的才华也是不行的。

    岑夫子克制住了想要询问那边的冲动,想等着那边安全了给自己送信再继续联系,然而那边却更沉得住气,至今都没有再给他回一次信件。

    岑夫子也是无可奈何,却也不曾想柳暗花明又一村,竟然机缘巧合又见到了相同的字。

    “师父不会错的,这字也就老祖宗写得出来。”缘生打包票。

    岑夫子也是如此觉得,他这才看这答题的内容,眼中掠过异彩连连,不禁一拍大腿,欣慰地道,“甚好甚好!”

    不愧是他看好的,想要收归门下的老祖宗,这么非人哉的题目都做得出来。

    “哎,师父,这题目好生有趣,是谁出的啊?”缘生的注意点却不在老祖宗惊才绝艳的答案上,而是一目十行地看着那题目,“如此一环扣一环,很是精妙啊!”

    “平常老祖宗回你的信都懒懒散散的,不催就不回,能这么积极地回答这种难度的问题,对方一定很重要吧。”缘生笑着胡乱猜测了一句,“师父,你说这出题人会不会是老祖宗的师父呀?您应该叫老老祖宗吧?”

    岑夫子缕着长眉的手一顿:“……”

    “师父,下次烧纸的时候,给老老祖宗也捎带一点吧,说不定他一开心,就让老祖宗来带你上去三代团聚了呢。”缘生说到这顿了顿,摇了摇头道,“不行不行,师父你不能跟着走,我年纪还小,还需要历练,还不想这么早继承道观。”

    他兀自说得高兴,完全没有注意到岑夫子逐渐面无表情的脸,以及对方摸上佛尘的手。

    岑夫子另一只手拍了拍缘生的脑袋,笑容和蔼道,“徒儿啊,为师心疼你,让你多跑几步,去吧。”

    缘生缓缓侧目,看到那把藏着细剑的佛尘,咽了咽口水,转头撒丫子就跑。

    “三清祖师在上,弟子道心蒙尘自当去除孽障,重归正途。”岑夫子闭着眼念了声“福生无量”,缓缓拔出了佛尘细剑,“呔!孽徒休走!”

    “哇啊啊啊出家人杀徒弟了,晦明大师救命!”缘生吱哇的叫声响彻道观。

    *

    在京中掀起轩然大波,莫名其妙多了五个学生,还引起了师徒大战的十全公子,此时正站在沙盘前“大点兵”,准备和西北军来一场惊险刺激的网络对抗游戏。

    事情还要从京城第一场雪落下的那日说起,那日早晨薛瑾安打开健身软件发现西北也下了大雪,赫连城停止了军训。

    薛瑾安没当一回事,以为第二天就好了,然而一连数天赫连城的健身频道都没有开。

    薛瑾安打开天气软件,连接世界网络加了个西北的页面,看了看那边天气,温度虽然很低,但并没有下雪,之后的几天还会出太阳。

    很显然,西北军那边出事了。

    薛瑾安看了看热搜,又看了看早朝直播间的录播视频,都察院御史和工部侍郎在对喷,户部侍郎在其中搅混水,最后皇帝不痛不痒地各打五十大板散朝。

    【今日黄历:良辰吉日,宜嫁娶宜出行宜动土……宜换工作宜入职,忌当权,克皇帝。】

    皇帝再一次听到神子的声音入耳,这次只有一句话,最开始还是正常的报黄历,到后面宜换工作的时候便变得不对劲起来。

    皇帝从小X老师那里做多了测试题,对一些新鲜的词也了解多了,知道工作和入职是何等意思,他已经明白这是又要来了,果然后面两句又忌又克的,直接暴露了他的想法。

    又是劝朕退位的一天啊。

    皇帝也再一次在心中道:“小X老师,朕知道朕很好,但朕的臣子需要朕,朕的子民需要朕,朕的万里江山还需要朕一力扛起……待朕扛不动了,退位当太上皇,再来拜见你。”

    “朕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期望,为大启开疆扩土,当一位名垂青史的好皇帝。”皇帝被自己的兢兢业业感动,用手捂了捂胸口,喃喃自语出声道,“朕真的为大启付出了太多。”

    听到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李鹤春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最终还是决定当做自己耳聋眼瞎,什么都不知道。

    也得亏皇帝的情绪不像之前说他肾虚那么强烈,要不然薛瑾安收到他的私信,得知他心中所想,一定会陷入沉思:人类肾这个零件损坏竟然会影响到cpu运转,真是可怕。

    可惜薛瑾安听不到。

    西北军久无消息传出,朝中却一片岁月静好,也不知道是西北路途遥远消息滞塞,还是有人将西北的消息刻意封锁根本传不出来。

    薛瑾安选择后者,这样也能解释原著中为何赫连城这个西北军主帅会被困死孤城了。

    按照原著剧情赫连城要几年后才死,而只要赫连城在,西北军就安稳无忧,薛瑾安并不担心。

    倒是他自己,已经养成了每天跟着一起训练的习惯,自己一个人锻炼竟然一时之间不适应,薛瑾安还以为是身体情绪垃圾积累太多受到了影响,直接小火箭清空了一波,然而却还是觉得不适应。

    薛瑾安用健康软件扫描了一下身体,数据都在往健康的方向走,朝着同龄人的标准线无限靠近,电池容量修复了3%,健康度的一些参数倒是有明显提升。

    ——虽然电池健康度和电池容量划了正比,但实际上前者内部还细分了很多参数,其中就有一项是耐久,耐久度高电池掉电速度就会变慢,反之亦然。

    薛瑾安电池的耐久度提升了,让他充电的次数减少了。

    同样养成了投喂主子习惯的福禄很快发现了这一点,他生出几分忧虑来,担心是不是主子身体出现了什么状况,但主子不说便代表他不想提,福禄只能暗中观察,反而发现主子气色变好了。

    福禄百思不得其解,灵芝听闻他的话,实在没忍住嘴角一抽道,“殿下之前的用膳方式才是不对的!你以后克制住,若殿下还坚持得住,就尽量让他在餐点用膳,减少膳食外的零嘴食用,明白吗?”

    灵芝觉得薛瑾安会养成这种饮食习惯,都是因为在戚风院过得太苦,担心吃了上顿没下顿才会如此,贸然改变习惯才会让殿下不适应,且她是新来身边伺候的,暂且不要强出头的好。

    灵芝能做的,也就是让每日的膳食尽量营养又丰富,不动声色地给殿下传递不会再挨饿的信息,让他自主转变不良习性。

    功夫不负苦心人,如今可算是见着一些时效了,尽管大抵和她没关系,但有转变就是好事。

    “这是为了殿下的身体着想。”灵芝说道。

    福禄嘴唇嗫喏了一下,将反驳的话全部都咽了回去,艰难地点头道,“好吧。”

    福禄压抑着自己的投喂之心,看着主子对零嘴的需求减少,用膳逐渐规律起来,心中是又高兴又失落又愧疚。

    高兴于主子饮食习惯逐渐正常;失落于主子不需要他的事情又多了一件;愧疚于自己竟然直到这时候才发觉主子的异常。

    好在如今的福禄已经不是过去无能为力只能躲在外面哭的可怜小太监了,他化情绪为动力,更加努力地去建立情报网,想要用最快的速度培养出一个信任的大夫来给主子请平安脉,不要再发生这种令他后知后觉的事情。

    顺便一提,五皇子上次离开这里时还挺遵守承诺,留下了一份太医院的名单,上面详细记录了每个太医擅长的方向和性格之类的。托这个册子的福,福禄派出去的人对症下药成功同太医们熟悉起来,还被一位老太医认可,能够留在太医院中打杂。

    薛瑾安是完全不知道少充电还引起了这样的小骚动,他翻了翻健身软件上的其他频道,免费的视频没有赫连城的全面且质量高,而质量还算上乘的基本都是安王的门客,收费不便宜,偏偏多得是人趋之若鹜。

    健身软件收费区这一块几乎被安王垄断了,他口碑还相当不错,很多勋贵朝臣家的孩子都是在他这里找的师父。

    薛瑾安忍不住用上了从五皇子那里学来的阴阳怪气技能:“安王集结这么多江湖侠客应该是真的很喜欢开班授课吧,总不能是想起兵造反。”

    “造反?谁要造反?谁这么大的胆子?”崔醉一进来就听到这么一句,立刻忍不住发出三连问。

    薛瑾安看了看未来的反王,道,“你。”

    “师父,造反要诛九族的,我们现在可是一家人,你莫要乱说。”崔醉背上背着一把弓,手里还抱着一把,弓身用白布缠着,尺寸是适合少年用的,比他背后那把弓要小很多,他单手拎着的手背却有青筋浮现,显然一副用了点力气的样子。

    “再且说,师父你是皇子,我四舍五入也是皇孙了,怎么可能造自己的反。”他说着献宝似的将手中的弓解开白布放下,往薛瑾安面前推了推,揉了揉手腕道,“喏,师父,这是我的拜师礼,我亲自做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这张弓通体呈现黑色,弓身整体并不是很粗,便是他如今小孩的手也能把握住,入手很沉。

    “这是黑檀,我多年前从岭南商人那里得来的,我见猎心喜买了来,却发现木料不大做不了一把成年人用的重弓,就一直放着,如今倒是能拿出来了。”崔醉对薛瑾安能不能拿起并拉开这张弓很有信心。

    薛瑾安掂了掂重量,调整了一下手臂重力的参数,这才把玩起这张弓,随手从崔醉腰间的箭筒里抽出一支箭拉了个满弦。

    咻!一箭飞射而出精准地插入宫墙砖缝里,竟然钉入三寸有余,几乎都要把墙体穿透了。

    守在这面墙后的守卫吓了一跳,先抬头看了看上边,没有要往下跳的人,又看了眼高高的宫墙,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喃喃了一句:“怎么总觉得毛毛的,真邪门。”

    薛瑾安对这个礼物挺喜欢的,不吝夸奖了一句:“不错。”

    崔醉看他动作这么轻易,以为自己弓弦选错了,拉力还不够大,没能让他发挥出更好的实力。

    “我明日带几根弦来,您一一换上试试,看看哪根更合适。”他说道。

    “不必如此麻烦,只是想增加威力的话,在两边装滑轮就好。”现代复合弓的样子在薛瑾安脑中过了一遍,他非常快速地在心中将其拆分成各个部件,道,“若是想要提高精准度,可以加上瞄准器。”

    薛瑾安倒是不需要这个。

    崔醉闻言眼睛一亮,立刻跟薛瑾安讨论起各种弓的制作来,从他这里又学到了一个知识,喊“师父”的语气更加真诚谄媚了。

    崔醉:又是觉得拜师超值的一天。

    时间又过去几天,十二月都快过半的时候,赫连城的健身频道终于再次打开了。

    然而这次薛瑾安点进去,却只看到士兵们浑身肃杀之气,神情冷肃地站着,他们的手臂上都绑着白色的布条,并没有要开始军训的意思。

    赫连城站在高台上,他脸上多了一道伤痕,整个人看起来也瘦了一圈,他身后还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常大夫,一个面孔颇为陌生,年龄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他受了伤,胳膊绑着夹板吊了起来,应该就是赫连城的徒弟兼义子赫连庸。

    “今日,点兵。”赫连城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展开手中名册开始点名。

    一连串念下来总有那么几个无人应答。

    薛瑾安观察完毕,明白西北军刚和戎狄交了波手,戎狄突然夜袭城镇,趁赫连城带西北军赶去支援的时候,又反手袭击了营地,赫连城防着这一招留了部分人手在营地,双线作战都大获全胜,斩戎狄兵两千余。

    北边冬日物资贫乏,戎狄会在此时南下是每年都会有的,只是这次不同于从前的小打小闹,却也卡着大规模作战的点。

    只是凡敌我交战,难免会有伤亡。

    赫连城点完名之后,又将阵亡士兵的名字和他们的军功应得的抚恤金都念了一遍,带着大家闭目哀悼了一盏茶时间,这才宣布要在边境线组织军事演习,震慑戎狄。

    “让边关的百姓不要再提心吊胆,好好过个年!”赫连城震声道,“将士们,好不好?”

    “好!”将士们也震声回应。

    赫连城宣布解散,薛瑾安正准备退出频道,却骤然被喊住,“龙傲天兄弟,留步。”

    薛瑾安回头。

    赫连城见他停下竟然松了口气,面上也露出一个终于心愿得到实现的笑容。

    也不怪赫连城这样,其实从那次龙傲天突然缺席三天军训开始,赫连城就想找他谈谈,然而龙傲天每次都是在军训开始时出现,完成军训后就离开,从没早过一点也没晚过一点,导致赫连城一直也没能搭上话。

    赫连城身后的两人也跟上来,不同的是常大夫是立刻就走了过来,赫连庸却脚步微微顿了顿,直到常大夫走出两尺才抬步跟上。

    常大夫热情地打招呼:“小兄弟,你的失心疯可好些了?要不要我给你开一些药啊?就是不知道鬼能不能吃啊……”

    薛瑾安歪了歪头,虽然很奇怪常大夫为什么问鬼能不能吃,但还是基于他的常识给出了答案,“鬼吃阳气和人类,治百病。”

    突然成为一位药材的常大夫猛地撤回一个脚步:“……小兄弟,你应该不吃人吧?”

    “吃不到。”薛瑾安实话实说。

    他们隔着网线呢,再怎么样也不能隔着网线吃东西。

    是吃不到而不是不吃。常大夫的身体更僵硬了。

    “找我有事吗?”薛瑾安问道。

    赫连城道,“演练我希望你能来。”

    “龙傲天。”赫连城话音未落被赶过来的赫连庸抢了白。

    赫连庸打量着眼前这个人,个子并不高看着年龄很小,完全看不出来他有哪一点吸引义父的注意,叫义父唉声叹气说自己不如他。

    赫连庸镇重下了战帖道:“我也会参加演练,自己带一支队,你带着你的人一起来吧,我们比一比。”

    赫连庸的声音没有刻意掩饰,立刻将周围没走完的将士们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赫连城眉头一皱,看了赫连庸一眼,却到底没有当众让他下不来台。

    “你不行。”薛瑾安却断然拒绝,他对和人比试没有兴趣,尤其是比较弱的人。

    赫连庸连崔醉都打不过。

    赫连庸浑身一僵,面色飞速涨红起来,眼中蒸腾起怒火,声音都沉了下来,激将道:“龙傲天,你不答应我的比试是不是看不起我?”

    却不想薛瑾安利索一点头,根本不懂委婉两个字怎么写,非常真诚地吐出两个字:“是的。”

    赫连庸:“……”

    “好了好了,小庸你别闹,傲天一直是一个鬼……人,他若是答应你,还得现在找队友磨合,而你的人都是并肩作战过的兄弟,默契不可同日而语,你这不就有点欺负人了?”常大夫出来打圆场,“傲天你想参加就参加,不想参加就不参加,一个人也没事。”

    常大夫是真觉得赫连庸有点欺负鬼了,龙傲天出现这么久一直都是一个鬼,他理所当然地认为他没有队友。

    却不想龙傲天却说了句:“我有队友,没默契,有点欺负他。”

    常大夫到抽一口凉气,赫连庸挣开他的手瞪向薛瑾安,“好,那就看看到底是我欺负你,还是你欺负我!”

    “我拒绝。”薛瑾安再次拒绝。

    赫连庸挑衅:“你是不是不敢?”

    “赫连庸!”赫连城一声冷喝将赫连庸的尾音和周围起哄的声音全部压下,他面色不悦地扫视一圈,“所有人罚扎马步,一个时辰起步,包括赫连庸。”

    “蹲!”一个字下来,挑事的和围观看热闹都一声不吭地半蹲下来。

    常大夫上前开了个玩笑,“赫连大将军,我应当不用蹲吧?”

    薛瑾安若有所思,也跟着问了一句:“我也不用吧?”

    “不用,你们又没犯错,自然不用受处罚。”赫连城松了口气,语气轻松了一些,对薛瑾安道,“演练是对将士作战能力的考核,不是武状元的比试擂台,你不必在意庸儿的挑衅。”

    说着还将原本给赫连庸的礼物,送给了薛瑾安当赔礼。

    几乎是薛瑾安收到沙盘的同时,系统后台弹出两条通知:

    【荣耀峡谷已更新完毕,是否开启?】

    【吃鸡已更新完毕,是否开启?】

    第60章

    薛瑾安也没想到一个沙盘竟然激活了两个游戏, 还都是大型对抗类游戏,区别在于一个是五人对五人的推塔团战游戏;一个是可单人/双人/四人对抗全图玩家的战术竞技类游戏。

    薛瑾安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选,索性先叫人把沙盘搬进房间里去。

    赫连城准备的沙盘是用于军事作战的, 非常大且沉重, 院子里的石桌都根本放不下, 为了保障沙盘的完整, 福禄特意找了三个身高体型差不多的侍卫,叫他们分别从三个方向一起使力才搬了进去。

    灵芝在他去叫人的时候,就立刻进书房将最大的桌案收拾了出来,这才勉强将它放下。

    薛瑾安看侍卫们小心翼翼地将沙盘放下,还紧张地观察了一下沙盘,看着里面的地形都完好无损, 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几位大哥吃口茶再走吧,也是麻烦你们了。”寿全还是挺懂得收买人心的,不待他们拒绝就倒好了茶水,还悄摸给他们每人塞了一两碎银子, “往后相处的时间还长着呢, 总是有麻烦到你们的时候, 大哥们还请多多担待。”

    寿全本来就长得显小,笑起来更是一脸单纯无害,让人不自觉地生出几分好感来。

    三位侍卫大哥对视了一眼,很爽快地收下了, 反正本来上面的人也不让他们为难七皇子,他们队长说了七皇子在昭阳宫如何造作都行,只要不跑出来,就权当什么都不知道就是了。

    他们这钱接不接都不影响他们对七皇子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既然如此, 他们为什么不接呢?

    ——其实这些侍卫们心中的想法,昭阳宫的人都知道,也都明白他们为什么这么想,无非就是七皇子有太皇太后撑腰,皇帝那边态度又暧昧不明,自然也就不敢多得罪。

    但寿全他们也想得很明白,靠别人永远不如靠自己,太皇太后的势能借一次两次,却不能总是如此,花钱打点、收买人心还是要做的。

    寿全又给三位侍卫上了两碟糕点,“外面到底寒冷,暖和暖和再走不迟。”

    灵芝瞧见这一幕,颇为欣慰地点点头,七殿下身边两个太监,福禄忠心耿耿,寿全细心周到,最关键的是这两人都没有扯殿下的后腿,很不错。

    她转到屏风后进了内殿,就见七殿下看了眼屏风微微皱了皱眉,却没有说什么,轻轻笑了一声心想:嗯,殿下也没有拖他们后腿,这也很好。

    薛瑾安确实听见了寿全跟侍卫们说得话,甚至他通过传入耳中的风声分辨出寿全给他们塞了银子。薛瑾安并没有觉得不道德或者什么,他只是单纯地觉得钱给得有点多。

    虽然自从小X老师升级之后,每天都在诈骗皇帝,累积财富已经让薛瑾安不缺钱了,但在此之前,薛瑾安还是个工资五十文的穷小兵。

    不过觉得多归多,薛瑾安却没有半点要阻止的意思,他对福禄寿全信任度挺高的,知道他们这么做一定有他们的道理。

    “师父!”崔醉便是这时候来的,他半点不拿自己当外人的解开了大氅,随手往椅子上一搭,边循声往里走边扬声喊道:“师父,今日这个时辰你竟然没有在院子里练功,发生什么事了?”

    他转到内殿,一眼就看到了占据整张桌案的沙盘,惊讶道,“这哪来的沙盘啊?”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崔醉跟在薛瑾安身边也有一段时间了,光是看着他做题也熟悉了不少山川地形,再加上他决定往武道方向发展后看了不少兵书,很快就认出了沙盘中的地形,“这是西北军驻扎的祁州吧?”

    薛瑾安点头肯定了他的话。

    崔醉登时有些手痒,想要来一局对抗,薛瑾安也没有反对,顺势问他是想要玩五对五的团队竞技,还是一支队伍对抗全地图玩家的竞技。

    崔醉没有任何意外地选择了后者:“既然是游戏,那自然要选最惊险刺激的。”

    “你尚且不知游戏规则,如何便能确定哪个更惊险刺激?这世道最惊险刺激的向来是人心。”灵芝选择了团队竞技。

    福禄和寿全表示完全不懂这些,不打算参与他们的争辩,灵芝于是便叫来了茯苓,后者根本都没问是什么,毫不犹豫地站在了她这一边。

    “好,那就荣耀峡谷。”薛瑾安当即拍板,“不过还缺一个人。”

    福禄和寿全都不玩,这最后一个名额非常幸运地落在了玄十一身上,后者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利。

    薛瑾安给他们解释了一下游戏的规则和玩法,什么上中下三路,什么打野辅助,几个第一次听的人都很认真,认真之余眼中还有跃跃欲试。

    由于都是第一次玩的新手,为了避免产生冲突,他们一开始就商量好了自己的位置,灵芝上路、茯苓中路、崔醉这个铁射手走下路,玄十一打野,薛瑾安补位辅助。

    五人站在沙盘前,薛瑾安开启游戏,法力顺着他的指尖流入游戏面板,面板瞬间炸出漫天细碎流星,叫人目眩神迷。

    【匹配成功,请选择英雄】

    自适应之后,荣耀峡谷的英雄角色已经全部都换成了这个世界的名人,不同皮肤技能也有微妙的不同,举个例子若是游戏里有薛瑾安这个英雄,那么就将会有原皮薛瑾安和器灵薛瑾安,他们虽然被判定为同一个英雄,但实际上并不是同一个人,技能自然也天差地别。

    而他们拥有什么样的英雄,就端看他们平时接触了什么人,跟对方的亲密程度或者互动指数能激活哪个皮肤……总而言之,因为选英雄环节本身就充满了不确定性,游戏系统干脆不公开对方的选择。

    每个人面前都弹出一块蓝色的页面,页面上出现他们拥有的英雄。

    薛瑾安觉得自己自从来了这个世界后,就挺安分守己的,没有接触过什么人,应当不会有多少英雄,然而页面弹开,却见一排排密密麻麻数不清的头像。

    最前排是:珍妃皮肤周玉婷、楚文敬皮肤周玉树、原皮太皇太后、原皮陆秉烛、原皮岑夫子、夫子皮崔鹏飞、徒弟皮崔醉……——这是亲密度激活的英雄。

    而后面互动指数激活的就很多了,而且正指数的竟然只有李鹤春和五皇子;后面的什么原皮皇帝、舍利子皮楚文琬、僵尸皮萧姝、躁郁症皮四皇子……全都是负指数。

    其实如果薛瑾安不是玩的辅助位的话,他还是挺想玩一玩负指数英雄的。

    要知道,这些英雄们的技能都是根据他们的性格特点、人生经历等方方面面定下的。舍利子楚文琬、僵尸萧姝什么的听着就很有意思,玩不玩的不重要,主要是想看看她们的技能其效果。

    可惜选英雄的时间不长,不够薛瑾安将他们的技能一个个扫描进脑海,不过也没事,反正这游戏又不会跑,留着下次再玩就是了。

    薛瑾安根据数据分析给出的答案,选择了周玉树。

    楚文敬皮的周玉树他的人生经历分为三个部分,即在滇州研究蛊虫、替换楚文敬身份潜伏楚家和最后原著剧情里发生的参与夺嫡报仇。

    因此周玉树的一技能二技能都是蛊虫的名字,效果分别为蛊毒叠伤和解控;三技能则是能随机交换场中任意两人的位置,四技能献祭60%生命值对被标记的敌人造成200%伤害值。

    很快所有人都选择完毕陆续点了准备,也是直到这时,双方选择的英雄才曝光出来。

    嗯,对面是三个赫连城加两个常大夫,一看就知道是西北军的人,也得亏目前是低端局,允许英雄重复。

    薛瑾安这边则是:灵芝上路(原皮—太皇太后)、茯苓中路(原皮—陆秉烛)、崔醉下路(反王—崔醉)、薛瑾安辅助(楚文敬—周玉树),以及玄十一打野(原皮—皇帝)。

    ……等等,是不是混进去了什么脏东西?薛瑾安看着那个皇帝陷入了沉默。

    “你为什么选他?”薛瑾安发出灵魂质问。

    玄十一咽了咽喉咙,苦着脸道,“殿下,奴婢只激活了一个英雄。”

    玄十一撒谎了,其实他激活了很多英雄,多到他自己都数不清的地步。

    他到底是奉衣处的人,不知道为陛下探听过又经手过多少秘密,可以说如今大启有名有姓的还活着的官员都在其中了。

    只是数量多归多,玄十一却根本不敢拿出来,尤其是其中那个奉衣处皮的自己,这任何一个放出都是在暴露自己探子的身份——尽管大家似乎都已经心知肚明,只是没有拆穿。

    但玄十一作为探子的自尊不允许出现如此失误,索性他一不做二不休,锁定了原皮皇帝。

    “陛下挺厉害的。”玄十一小声辩解。

    “真的吗?我不信。”皇帝的菜已经深入薛瑾安心中。

    玄十一立刻保证自己一定好好打这场游戏。

    而事实证明,薛瑾安的怀疑是很有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