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三皇子“啪”的一下蹿了起来, 表情暴怒而狰狞,结果一句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又“啪”的一下往前栽倒。
愤怒冲昏了他的头脑, 让他一时之间忘记了右腿的伤, 把重心全都放在了上面, 于是这不出意外就出意外了, 眼看着他的脑袋就要磕到尖锐的石头,周围的人纷纷伸手去抓他,连大皇子都惊动了。
三皇子到底武功底子在那里,紧急之下用手臂借力撑了一下,朝旁边摔滚而去。
正朝着他冲的几人躲闪不急,在他左腿上踩了好几脚, 大皇子更是被绊得差点摔倒。
被痛击的三皇子面色扭曲已经发不出声音了,他浑身颤抖后仰闭眼,浑身青筋如游龙般乍起,眼前似乎已经出现了漫天神佛, 无力伸出的手也不知道是要捂哪只脚。
“小三!”被扶住站稳的大皇子叫人赶紧将三皇子又抬回了原地。
“病情加重了, 现在截肢还来得及。”薛瑾安擦了擦马刀上的血, 道,“不要讳疾忌医。”
和八皇子躲在旁边听了全程的四皇子终于忍不住了,“这是讳疾忌医的事吗?要是不忌你,你现在已经把三哥腰斩了!”
薛瑾安纠正:“是截肢, 不是腰斩。”
四皇子不可置信地比划手脚,声音都破音了,“你管去掉腰部以下所有部位叫截肢?截的什么肢?下肢吗?天王老子来了这也叫腰!斩!”
薛瑾安沉思片刻,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十分虚心地受教了, “已更新词库。”
“三哥,你的病要腰斩,你放心,我手很稳,不会失误。”薛瑾安严谨的重新告知了更新了手术名字的治疗方案,面无表情地提着马刀就要上去。
五皇子也恰在此时被架过来。
他面色惨白嘴唇发紫,连呼吸都是虚弱无力的,本来闭着眼任太监架着他走,听到薛瑾安的话却挣扎着撩起了眼皮,唇角还带起了笑,“让我看看阎王七弟这次要带谁走。”
他就知道过来肯定能看到热闹。
五皇子的诉求是救命,薛瑾安踹晕他是计算着喂药时间出得脚,事实证明他时间掐得非常精准,几乎是药顺着喉咙吞咽下去的下一秒,五皇子就重新睁开了眼睛,把喂药的太监吓了一跳。
太监付春山是容贵妃安排的接替小东子位置的人,只是五皇子在明华宫中日日紧闭门窗不出,吃饭也是叫人放在门口,更别说叫人来伺候了,他今天还是第一次跟在五皇子身边,还在摸索主子的脾性中。
不过从他这一日的观察来看,五皇子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主,总结一番就是“胆子大嘴巴毒心眼小,阴阳怪气还爱瞎拱火”。对皇子们尚且如此,很难说对底下的奴婢们会有多恶劣。
小东子竟然会为了这样的五皇子背叛贵妃娘娘,也当真是让人想不通。付春山心中暗自腹诽。
见五皇子醒来,付春山已经做好了他会像之前那样发疯,扇他巴掌赐他廷杖,兴许还会直接叫人打杀了他,他做好了那样的准备。
然而出乎意料的,五皇子只是安安静静地叫他上前将自己扶坐了起来,见没有七皇子的身影,才开口用虚弱无力的声音询问其他人行踪。
在得知七皇子往出事之地去了之后,竟然是直接让付春山架着他过去。
付春山惊讶于他会关心其他皇子,心想还是自己太狭隘了,心眼脏了于是便看什么都脏,五皇子平素里是有些少年人的任性——好吧,是有些太任性了,但都是些吸引娘娘关注的手段,实际上心思并不坏,也是会体谅人的。
付春山想到这里面色不动声色地柔和下来,劝道,“殿下,奴婢知道您担心其他皇子们的安全,但您如今身体虚弱需要卧床休息……”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直接被五皇子一个白眼打断,“你在想什么失礼之事?”
“别磨蹭。”要是看不到我想看的热闹,本殿下杀了你!
后面的话五皇子没有说出来,但已经全部都写在了脸上,付春山想不知道都不行。
付春山就算是容贵妃的人,到底也只是一个奴婢,是根本管不了主子的事儿的。他只能按住五皇子的脉搏听了一会儿,确定他的心跳正在缓慢变得有力,不会出什么问题,才默默地将这不安分的主架起来带到了事发现场。
现场比他想得还要惨烈,事情发生这么久太医竟然都没有来,付春山莫名觉得不安,问太监们受伤的三皇子情况如何,那是一问一个不吱声,就给他们指三皇子的位置。
然后一进去就听到七皇子要腰斩三皇子。
饶是付春山深知在宫里做小伏低不能探听太多秘密,此时此刻也难免侧目看向七皇子。
说起来,五殿下似乎和七皇子关系颇好,从前也没听说七皇子有什么问题,倒是自从和五殿下相识后,风评逐渐妖魔化了,比如御膳房的人提七皇子色变,嗯……
付春山立刻收起了自己的眼神,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好,生怕再盯着看下去,他就要忍不住替七皇子默哀了。
提着马刀的薛瑾安被四人人墙拦住,其实他本机对三皇子的情况并不是很关心,但既然答应了治疗的邀请,薛瑾安就会尽量去执行,直到这个行程被取消为止。
他看着眼前人墙的站位,脑子里匹配到了篮球的41联防战术,薛瑾安没有打过篮球,但他对篮球还是有些懂的,毕竟只要是打了校园标签的小说,篮球赛几乎是必备剧情。
薛瑾安看了看他们空旷的头顶,掂了掂手中的马刀,飞快地计算出把刀抛出去能正中篮筐(三皇子腰)需要给出多大的力。
下命令的大皇子只觉得头疼,薛瑾安的凶残甚至让他都忘了关心五皇子这虚弱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大皇子完全不知道要拿这挥舞屠刀一心想要砍小三的小七怎么办,小七不应该和小四不对付吗?现在和小三这是怎么回事?也没听说两人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啊。
不过小三的话,得罪人倒也不稀奇……
抓不到症结的大皇子只能干巴巴地劝,“小七,你先把刀放下,咱们有话可以好好说。”
五皇子看热闹不嫌事大,还在旁边火上浇油,“大哥,七弟是不会伤害三哥的,他只是想给三哥治病罢了,他有什么错呢。”他只是想给每一个皇子都来一刀而已。
“大夫久久不至,想来是外头出了什么大事,我瞧三哥这身伤不轻,可不能再耽搁了,万一失血过多……那可就真的救不回来了。”五皇子是会劝人的,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
大皇子看着眼前凄惨无比的三皇子竟然真的犹豫了一瞬。
“大哥,失血过多也是死,腰斩也是死啊!”四皇子忍不住喊道。
五皇子从容不迫,“横竖都是死,何不如赌一把?说不准七弟就真的将他治好了呢?”
这话该死得有道理,大皇子陷入诡异的沉默中。
意识昏沉四肢无力说不出话的三皇子:“……”腰斩是酷刑,大哥你清醒一点!
好在,最后熟悉的声音用一句“太医来了”打破了僵局。
好!等他醒来一定要好好嘉奖这个人!辛苦支撑着的三皇子终于心神松动,就这么心满意足地晕了过去。
“没意思。”五皇子看了眼一句话终结游戏的八皇子,意兴阑珊地闭上了眼,放任自己失去意识晕在了付春山身上。
好在来的是两个太医,正好一人一个瓜分完了。
“小七,太医来了,小三和小五都有救了,这边不用你了,你继续去给马儿们治疗吧。”大皇子赶紧打发他,又道,“对了,小七啊,治病并非儿戏,非常手段对人还是少用为好。”
意思就是,庸医你还是去祸害动物去吧。
薛瑾安觉得他的话不对,给他科普:“腰斩是正常的治疗手段,斩掉坏死的部分保留完好的部分……边关有八成以上的伤病因此法而活命。”
“……你还是把截肢换回来吧,腰斩听着实在不吉利。”大皇子觉得他听得都有点腰疼了,他打量着薛瑾安,挂上自己的招牌假笑套话道,“话倒是没什么错,是谁教你的?”
薛瑾安问过常大夫能不能把名字透露出来后,就告诉了他。
之后“常大夫”这个令人讳莫如深的“神医”名字在皇子之间广为流传,并且随着薛瑾安的屡次操作,越来越响亮。
三皇子在这次醒来后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先是把太医院翻了一遍,又把京城大大小小的医馆药铺都翻了一遍,愣是没能找到能对上号的人。
只能恨恨作罢,心中却记了一辈子。
远在西北大营正和赫连将军凑一块讨论龙傲天此人的常大夫突然鼻子一痒,连续打了三个喷嚏,差点把自己的小身板从椅子上震飞。
赫连将军用火剪捅了捅炭盆,让里面的煤炭燃烧得更充分,整个帐篷的温度又网上攀了一些,这才开口说道,“你身体太弱,竟然受了凉,从明日开始你随我去演武场训练。”
完全没有觉得自己受了凉的常大夫:“……”
常大夫试图挽救一二,“我只是大夫,你们训练强度实在太高了,而且刚刚龙傲天才问过我姓名,所谓愿言则嚏,说不准便是他在念叨我名字呢。”
“一只鬼念叨你的名字会是想要干什么,你想过吗?”赫连城看了他一眼,语气幽幽,“或许是想带你走,又或许……”
“……”常大夫后背发凉,决定推翻之前的猜测,一脸正直地道,“这不是鬼,世上如何会有鬼?你活了这么数十载可曾见过?这必然是你得了癔症,你太想要一个能继承西北军的好徒儿了,而我便是因为听你说多了,不由便产生了联想,这样为何除我们之外的其他人都看不见听不见感受不到龙傲天就可以解释了。”
常大夫原本只是随口一言,但后面越说却越觉得这可能性比龙傲天是鬼的可能性更大。
“在我们有病和见鬼之间,你终究还是选择了前者。”赫连城幽幽叹了口气,伸手找他要军医的任命文书,“西北军中神思恍惚,疑有癔症、幻症、离魂症等疾病者,应暂且停下手头职务,待病好之后官复原职。”病好不了的话,有官阶的将领还有去处,士兵却只能回家去了。
其实上述的症状是军中将士们常会出现的病症,尤其是经历过大型惨烈战斗的兵士,他们会长久地保持战中状态,会恍惚以为死去的战友还在,会不自觉地自言自语……这便是现代的战后心理综合征。
有些将士能够调节回来,有些却不行,甚至终生都无法清醒。
常大夫立刻改口,“我觉得龙傲天这个鬼当真是个可造之鬼,明明生前凄惨还患有失心疯,在死后却从未害过人!”
“如此天赋好,德行佳的好鬼,我们理应接纳他,不应让他的存在不被他人所知……或许我们可以从身边之人开始,慢慢地透露他的存在,引荐他们相见相识?”常大夫抹了抹一提到龙傲天的生前就忍不住红润的眼角,希冀地看向了赫连城。
赫连城颇有些犹豫,“龙傲天是如何性情我自然是知晓的,只是人鬼殊途,且鬼神之力不可测,贸然介绍只怕会引起军中恐慌。”
“那便不告诉他们是鬼便是了,反正龙傲天出现与你我交流时,我们当下是感觉不出异常来的。”常大夫说,“不过也确实不可贸然行动,龙傲天瞧着也有些怕生人,我们急切出手只怕会吓跑鬼。”
他思忖片刻,忽然一拍手掌道,“不若……就先从你那徒弟开始如何?正好这一人一鬼熟悉起来,也好互相学习。”
赫连城点了点头,“此法可行。”
两人想得很好,赫连城甚至一反常态的没有让徒弟下去和士兵们一起训练,反而是将他一直待在身边,就等着龙傲天再次出现的时候,不动声色地将一人一鬼引荐认识。
然而第二天、第三天……龙傲天缺勤了。
是什么让向来规律的手机器灵缺勤了呢?盖因当时他在追杀贞妃。
事情还要从马场事件说起。
薛瑾安和大皇子交换了“神医”真正的姓名之后,便继续去给马儿们悬丝诊脉……不是,是杀病毒去了。
德妃马场的马实在太多,一个一个的杀毒过去实在有些耗费时间,而马场里烈马较多,极难控制,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顶伤太监或是冲出马厩,这种脱缰的情况下,未免再次发生意外,就只能选择狠心宰了闹事马。
马作为古代的战略资源,皇帝能给德妃批这么一块地给她养马,还任凭她饲养的数量超过御马监,且能从御马监抢走马——是抢走没错,大皇子说只是草料好放这边来养几天的话,不过是在粉饰太平,安抚三皇子的心。
总之,德妃养马不仅是因为她爱马,还因为她养得好,这些马并不只是养来玩玩的。
这样的好马少一匹都是损失,马场的太监都知道这一点,所以在有得选的情况下,他们会尽量保住这些马的性命。
于是马场的总管太监冒死提出了自己的意见,“七殿下,您是否能写一张药方,不说直接叫它们药到痊愈,至少也能叫它们缓解缓解症状,能挨到您来治疗。”
薛瑾安也觉得一个个的来太慢了,而且重复杀毒的过程太麻烦,一圈走完运动步数都能直接破纪录了,但手机不是电脑,手机就一个数据接口,只能连接一台设备。
薛瑾安看着弹出来的杀毒页面,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他可以用病毒打败病毒啊!
病毒这种东西是非常容易传播的!
薛瑾安叫人把套着马的绳子都放在一处,随便怎么放,反正只要它们之间的网络是连通的就行,并不局限于是和谁连通在一起,然后他随便找到一匹马,将自己刚才写的小病毒传输上去。
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
众人眼中,便见七皇子同自己挑中的小马驹耳语了什么,似乎达成了什么共识一般,那小马驹被锤了一拳吐出黑血好了之后,竟然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撞向了最近的大马。
大马吐出一口黑色的血,抖嗖了一下鬃毛,扬起前蹄一左一右踹了两匹马……便这样一传二、二传四、四传八……很快整个马场的马都撞了一圈。
除了极个别因为体型差距被撞死的之外,大部分马都好了,而全程耗时也不过两刻钟,太监们简直喜极而泣,直接把七皇子当兽中神医,恨不得能直接供起来。
薛瑾安治好了马就往回三皇子的ICU病房而去,别误会,他不是去关心对方伤势的,纯粹是那把马刀还在他手上,他是去还刀的。
然而他还没靠近就被拦住了,很快,其他皇子也都被赶了出来,就连病着的五皇子也不能幸免。
四皇子对薛瑾安他们怂没错,但对自己能得罪的向来都是重拳出击,他撸着袖子,指着太医们的鼻子骂,“叫你们来看病推三阻四半天不见人影,你们但凡来晚一点,我三哥就被切成两半了,现在好了,叫你们看三哥的腿,结果你们给三哥看出了什么——疫病?!你们这群庸医!”
却原来,三皇子不知什么时候发起了高热,太医虽然不知道细菌感染的原理,却是知道伤口不处理会导致死亡,他赶紧着重处理腿上的大片伤口,那伤口也确实很严重,他是治得愁眉苦脸。
而另一位太医看完了五皇子之后,便来帮忙检查三皇子身上其他的伤,结果拉开衣服一瞧里面的皮肤,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红疹,这位太医直接头皮发麻了。
这会出疹子的病大部分都会传染,且有些致死率颇高,若是传播开来,那就是一大灾难啊!
两个太医都等不及复诊,也顾不得什么尊卑,二话不说的将人全部都轰了出去。
“四殿下,疫病之事非同小可,宁可错判也绝不可姑息啊。”太医谦卑地低着头,姿态却很强硬,就是要清场。
四皇子跳脚大骂庸医。
其他人尚且冷静,八皇子沉吟了片刻开口,却是没有问三皇子的病情,而是问起他们为什么耽搁那么久才过来。
实际上就连四皇子这么迟钝的,都已经在大皇子的太监来禀报的时候,察觉到外面定然是出了什么事,只是当时三皇子的腿还摆在那,也没人敢多问。
“这……”两位太医对视一眼,神情犹豫讷讷半晌不敢言。
八皇子表情一冷,提高了声音厉声呵斥,“三哥原本刚抬出来的时候是清醒的,会变成如今这样,二位可脱不了干系!如今却还敢知情不报,莫非——”
八皇子扫量着两人,拖长了语调,四皇子难得上道的接上了话,“混账!你们竟然要害三哥!”
“微臣万万不敢!”两位太医连忙摆手,可他们却依旧不说,只是道,“殿下,这此中之事我等也只知大概,只知道牵扯甚广,胡院正亲自嘱托不准在外面胡说,您就是革了我们的太医之职,我们也是不敢说的。”
能让太医院之首胡院正亲自封口,那必然是皇帝那边下了令。
果然就听二人说,“诸位殿下若是想知道详情,不若找陛下或娘娘……”
“不用了。”薛瑾安听到了轻功破空的声音,他抬头并没有看到任何人。
他了然的打开直播软件一刷新,果然看到马场里出现了好几个奉衣处的探子。
紧接着耳边又捕捉到了远处的甲胄碰撞之声,地面粉尘微微震动,五皇子和大皇子也相继转头,接上了薛瑾安没有说完的话,“御林军来了。”
“不……”一望无尽的平坦马场,让人的视野看得更远更辽阔,四皇子没有听到那些声音,但他循着大皇子的视线也转头看过去,看到了穿着甲胄的御林军,以及穿插在其中一身红衣的人。
他咽了咽发干的喉咙,指着人的手指还有些哆嗦,“还有,还有奉衣处!”
奉衣处有两套衣服,一套用于黑夜潜伏杀人的黑衣,一套则是白日抓人的红衣,这也是血衣卫的由来。
“诸位皇子殿下,请随我等来吧。”
御林军和血衣卫同时出动,封锁了整个马场,然后将皇子们全部都带到了乾元宫偏殿关着。
直到次日晚上,紧闭的殿门打开,他们被带到了乾元宫正殿,而那里太皇太后及后宫嫔妃们已经全部到齐。
薛瑾安心念一动,视野里突然弹出对话框:【剧本杀小游戏已更新完毕,是否开启?】
第42章
剧本杀是角色扮演类探案解谜游戏, 流程主要为自我介绍陈述时间线、第一轮搜证和集中讨论、第二轮搜证和集中讨论,最后是投票。
薛瑾安有一种莫名的预感,这案子牵扯到珍妃案, 皇帝必然会有所保留, 这个游戏来得刚好。
毕竟投票阶段只要有人投票, 就一定会票出一个人来。
薛瑾安毫不犹豫地进入游戏。
【你已匹配剧本“皇子的诱惑”, 已加入房间,你的身份是主持人】
薛瑾安还以为自己会是侦探,却没想到成了负责顺流程的主持人。不过等看到侦探是敏皇贵妃的时候,他就明白了原因。
宫中无皇后,皇贵妃有摄理六宫之权,上书房刺杀及此次惊马事件都发生在后宫中, 在她的职权范围之内,这是其一;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皇帝没有收回她搜宫查案的权利。
顺便一提,剧本杀原本只有三种身份卡, 即侦探、嫌疑人和凶手, 而凶手牌隐藏。现在游戏通过法力改造自适应之后, 除了妃子们的嫌疑卡外,还额外多了很多奇怪的卡。
比如皇帝是审判长,有否决一次投票结果,强令重新投票的权限;太皇太后是陪审团, 有投票权限;李鹤春和侍卫长是特殊NPC,会在特殊时候行动。
至于皇子们的身份牌都是灰色的,也只写了他们的排行连名字都没有,非常潦草敷衍,就像贴图背景板一样, 让五皇子的红色“受害人(轻度)”非常醒目。
薛瑾安很难不去联想,三皇子要是在这里,身份卡括号里的是重度还是病危。
——三皇子身上的疹子已经被初步确定并非疫病,不过太医们不能肯定是否具有传染性,他便还被留在马场之中,高烧昏迷至今未醒。
这也导致娴妃正双目通红的死死瞪着德妃,恨不能冲上去掐死她。
如此想着的薛瑾安没想到,敏皇贵妃连第一轮集中讨论都没挺过,就被剥夺了侦探身份。
现在还在陈述时间线,几个嫌疑人都在自己宫中,都说是听到太医院的消息才知道马场出事了,就连德妃也是如此说法。
“你撒谎!”娴妃当即拍桌而起,指着她冷笑,“这是你的马场,闹出皇子坠马如此大事,竟然无一人通传于你?林月奴,究竟是你如此不得人心,连自己的马场都掌控不得,还是你本就居心不良,蓄意谋害皇子!?”
德妃对她的指责半点不慌,品完了口中的茶才起身,“暂且不说我害三皇子有何好处,只且论我若真想谋害皇子,何必选我自己的地方?御马监不好吗?”
“那自然是在你自己的地盘你更方便做手脚!”娴妃振振有词道,“寰儿喜好烈马,你将烈马尽数要走,引寰儿去你的马场,当真好歹毒的心呐!”
德妃一听便知道她沉浸在自己的逻辑里,再如何争辩也掰不过来,索性放弃,只重复道,“本宫没有害三皇子的理由。”
“如何没有?”娴妃立刻抓住这一点咄咄逼人,“我儿即将年满十五入朝听政,这岂不是碍了大皇子的路?因而你不做二不休,在我儿羽翼未丰之时,索性将他害死,便无人同你儿夺嫡争位了!”
娴妃这番话听得所有人都无语了,夺嫡争位这种事是能在这种场合这么大喇喇的说出来的?且不说皇家兄弟阋墙是何等丑闻,单说皇帝还坐在这里呢,当着他面谈论夺嫡,这不是直接在咒皇帝死吗?
连皇帝都忍不住板着脸出声训斥了一句,“说的什么胡话!”
虽然是训斥但语气并不严厉,更像是提醒,皇帝也并不生气,和原文中那个看到一只垂暮老鹰都觉得是在暗喻自己日薄西山,是在咒自己死,于是将驯鹰人投入大牢的皇帝完全不一样。
原文中,他把为驯鹰人上表求情的六皇子也狠狠训斥一顿,还骂他话都说不清楚就做状师之事,“是误人子弟,还是拿腔作势专门做给朕看的?”
六皇子因为口吃从小便受尽耻笑,但舒妃从不觉得他不好,只一心教导他多读书,才没让他的性子长歪,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从最亲近之人的口中受到攻击。
六皇子当即就白了脸,出乾元宫的时候由于神情太恍惚一脚踩空从天阶上滚了下去,之后便一直称病不朝,直到八皇子登基加封他为亲王,他才出来露了一面,把已经是王太妃的舒妃接入府中奉养。
现在的皇帝还年轻力壮,正在一步步收拢权柄,并不畏惧死亡,也不将这些无心之语放在心上。
他不仅没生气,甚至还帮娴妃找补了两句,“朕知你为小三心忧痛心,只是兹事体大,不可妄加断言。”
娴妃却以为皇帝是支持自己,忽而潸然泪下,一转身结结实实地跪了下去,红着眼痛哭大喊道,“陛下,我的寰儿还如此年少,却被贱人毒妇所害,至今生死未卜,求陛下为我儿做主!”
皇帝习惯了容贵妃那梨花带雨轻声慢语的哭诉,还是头一回听娴妃来这一招,被她这骤然一嗓子震得耳朵发麻,再看她这不拘小节的哭相,不由地微偏了偏目光。
皇帝看向另一个当事人,“德妃,你以为如何?”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德妃起身给皇帝行了个礼,又转向娴妃道,“本宫没做过便是没做过,娴妃,别用你那愚蠢的脑子胡乱揣测我,只会令人发笑。”
“你!”娴妃气极抬手就要掌掴过去。
“啪”的一声,却是娴妃偏了脸,面颊上火烧火燎出一片红。
漫长寂静之中,只能听到德妃淡然的声音,她丢开娴妃的手,道,“娴妃妹妹,冷静点了吗?”
薛瑾安敏锐地看到德妃的嘴角上扬了三个像素点,勾出一个只有娴妃能看见的微笑。
“贱人!”娴妃果然被挑衅到发了狂要去厮打德妃,德妃似乎被她吓到连退数步,身形不稳要摔在椅子上,实际上手却摸到了桌子上的马鞭。
皇帝沉下脸来,太皇太后倒是还在淡定地喝茶,完全没见过这场面的皇子们个个目瞪口呆。
“放肆!”皇帝厉喝一声,李鹤春和侍卫长这两个特殊NPC被激活,就要下去拦人。
薛瑾安演算了一下,遗憾地发现这场手撕宫斗注定无法上演,他干脆主动进入了下一个流程,直接将所有人一键静音,开始念台词,“接下来开始第一轮搜证和集中讨论……”
他的话比圣旨还管用,几乎是出口的一刹那,德妃和娴妃的动作就停止了,所有人都回归原位。
搜证在他们进入乾元宫时就已经完成,薛瑾安的法力让他像是看剧本杀综艺一样看到了些零星的画面。
除了几位娘娘在宫中挥斥方遒让人去查找线索之外,便是太医院的验尸现场。
本来应该只有四具尸体要验,即上书房的郑西和刺客、冷宫枯井里发现的翠云和死掉的御马监太监。
——是的没错,耽搁三皇子治疗时间让太医们讳莫如深的大事,便是发现了那个太监横尸乾元宫外台阶上。
死状极为恐怖,七窍流血目瞪而凸,表情扭曲痛苦,从发紫的嘴唇和无血色的指尖来看,乃是中毒之后的心衰而亡。
和上书房的刺客死状相似。
画面中太医们轮番检查,突然有一个年纪尚轻的太医不知发现了什么,面色犹豫了片刻对胡院正耳语两句,后者惊惧大骇,猛地带人把太医院的卷宗翻了个底朝天,然后找到了两份尘封许久的脉案记录。
薛瑾安眼前立刻闪现了另外两具尸体,一个是尚在襁褓中婴孩,手里还抓着长命锁;一个是两三岁的幼童,穿着一身明黄色的太子冕服。
薛瑾安认出了那个长命锁,前者应当就是贞妃所出的十皇子;而后者薛瑾安从未见过,五官轮廓也是完全陌生的,但从衣着判断应当是孝静懿皇后的二子薛璋。
当时天子已通人事数年,宫中却只有薛璋一个皇子,满朝文武心中忧虑皇帝子嗣单薄,又有元帝登基三年驾崩、先帝壮年病故之事在前,大臣们纷纷上表册立太子。
皇帝自然无有不可,写下了册立圣旨,只等太子一应服饰做好,于黄道吉日祭天宣告便是,却不想准太子突发疾病而亡,皇后一病不起。
薛璋最后是以太子之礼下葬,那原本是庆贺的冕服也成了他的丧服。也因此,皇帝的穿衣习惯有了改变,平常多穿玄色、赤色龙袍。
原来原文说的珍妃案牵扯到了昔年孝静懿皇后之事竟然不是胡乱攀咬的,皇帝知道这件事吗?
薛瑾安看着画面里太医捧着脉案急冲冲往乾元宫去了,皇帝盛怒之下一瞬完成桌面清理,还砸了半个乾元宫。
画面虽然一闪而过,快到数据都没来得及全部采集,但薛瑾安眼疾手快地截了个图,他放大看了看,果然发现皇帝愤怒有余却并无惊讶。
薛璋并不是真的病死,而是死于蛊,孝静懿皇后知道吗?当初他蓝牙连接李鹤春,共享他的视野,听到那句戛然而止的“当年皇后”,是否代表着……
十皇子也是死于蛊虫,贞妃又知道吗?
和蛊相关的还有五皇子,他的心疾便是如此来的,也就是说容贵妃手中有蛊,这些贞妃又知道吗?
薛瑾安视线地在场中众人身上转了一圈,“搜证时间结束,进入第一轮集中讨论。”
话音刚落,娴妃迫不及待地再次跳出来,“陛下,嫔妾有德妃残害我儿的证据!”
【娴妃出示证据“御马监账册”】
娴妃:“你说你没有谋害我儿的理由?简直是信口胡言!分明是我儿发现你与御马监私下倒卖御马,你怕东窗事发,遂想要借惊马之事杀了我儿,你认且不认?”
“我不认!”德妃冷声道,“御马监有没有倒卖马匹我不知晓,但我的马场清清白白,所有马儿档案皆在御兽园登记造册,绝无遗漏,不信的话,可以请御兽园管事太监前来询问。”
娴妃质疑,“若非你们暗度陈仓,御马监为何将那么多上等马匹送入你的马场之中?而账册中御马监每月都有三五匹马下落不明,你又当如何狡辩?”
德妃依旧不乱,逐一回答:“御马监的马匹异常你应当找御马监问,至于他们将马送入我的马场,不过是因为我的马场大,马料好。”
“呵,当真是虚言狂瞒,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娴妃闻言冷笑出声,又拿出一本账册,“既如此,这你又作何解释?”
【娴妃出示证据“祁连马场仓库账册”】
娴妃:“全部马都发疯,必然是马场本身有问题,我叫人查了你的仓库,并将其中草料叫太医检查,果然发现你的草料中加了毒物!”
“你为杀我儿,当真是费尽心机!”她怒极,竟是将两本账册朝德妃脸上砸去。
德妃正在喝茶润嗓,没有预料到她竟然当着众人的面这样大胆,还好旁边的舒妃眼疾手快地用手帮忙挡了一下。
舒妃戴着护甲的手指撅了一下,她微微皱眉,德妃瞧见问了一句,“没事吧?”
舒妃摇了摇头,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德妃见状也没有多说什么,这才接过宫女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手上的水渍,看向娴妃的眼神幽冷。
不等人发难,娴妃先发制人的道了个毫无诚意的歉:“寰儿病重令我太过忧心,不小心便用力过猛,德妃姐姐千万勿怪。”
“不怪。”德妃的眼神落在她红的不自然的脸颊,语气轻描淡写地道,“就当是刚才我让妹妹冷静清醒的还礼。”
“你——”娴妃恼怒地还要说什么,被敏皇贵妃皱着眉一句“胡闹”给堵了回去。
娴妃恨恨落座,“我的证据便是这些。”
主持人薛瑾安,“那下一个分享证据的是……”
“我来。”德妃看了敏皇贵妃一眼,拍了拍手,身后的宫女将出列,将数件东西一并呈上。
【德妃出示证据“三皇子沾染异香的衣服”、“黑血检验报告”、“御马监全部太监证词”、“尸检报告”、“马匹尸检报告”……】
德妃开口竟然是说,“娴妃说草料有问题,说有人蓄意谋害皇子,确实如此,只是那个人并不是我。”
却原来她的草料之所以会更好,盖因会浸泡一种植物汁液。
“我草料的配方早已呈现给陛下,至今从未出过事,仓库中所有植物汁液也都送入太医院检查过,并无任何问题,于是我便将救活的马儿呕出的黑血和马儿尸体送入检验,果然发现了端倪。”
德妃道,“有人在我草料浸泡之时下了大量虫卵,事后草料被处理干净,自然也就查不出问题。”
“果然是你的马场有问题!”娴妃怒目,“便不是你想害我儿,你也脱不了干系!”
德妃闻言却笑了,手中马鞭慢悠悠地挑起宫女手中沾染鲜血的衣服,道,“这衣服上含有大量的蛊虫提取物,中蛊者闻之暴动,御马监的人虽然有故意激怒三皇子诱使他换衣服,但通过证词来看,这衣服可是他自带的。”
三皇子在衣服方面很讲究挑剔,非新衣不穿,不合身不穿,看不上眼不穿,因此为免意外,他的贴身太监每次出门都会带两件衣物。
“娴妃你与其怀疑我是否对三皇子下手,不若好好想想是谁给他准备的这件衣服。”看着娴妃面色骤然变化,德妃无声耻笑了一声。
薛瑾安看到她嘴唇动了动,无声吐出几个字,被未成年防沉迷程序和谐成了星号。
嗯,骂人了,骂得挺难听。
把娴妃堵没声了之后,德妃再次开口,却是突然踩了贞妃和容贵妃一脚,“那御马监太监和上书房刺客是同一种死法,此两次事件必然有所关联。”
贞妃捻着碧玉佛珠如同坐佛一般不言不语,容贵妃冷冷对上德妃视线,“你什么意思?本宫的觉儿也差点受惊出事,虎毒不食子,你却说是本宫干的?”
“不说了是猜测,贵妃何必动怒?”德妃从袖中掏出另一张有些陈旧泛黄的纸,随意从尸检报告中抽出一张,对照着一字一句念出相同的部分,“嘴唇乌紫、指尖无血色……疑为中毒后心力衰竭而亡。”
所有人的动作微微顿住,面上从诧异到震惊,舒妃是最早反应过来看向贞妃的人,便见贞妃的手指落在碧色佛珠上,指尖微微颤抖,半晌都没有捻动。
一时之间场中寂静无人说话,德妃视线扫过一圈看向舒妃,“妹妹可有想到什么?”
舒妃缓慢开口,“这似乎和当年十皇子……”
“哒”的一声,碧玉佛珠断了线叮铃啷当落了满地。
德妃却还未完,她又从袖中掏出一页泛黄的纸,“我这里还有一份——”
“不必念了。”太皇太后的手死死抓着椅子扶手,整个人都用力到颤抖起来。
“皇祖母……”皇帝立刻关心地上前要扶,却被太皇太后抬手阻止。
她闭着眼急速喘息两声,努力平复心头翻涌而上的怒气,骤然抬眸刺向皇帝的眼神依旧明亮锐利,“皇后……皇后的两个孩子也都……”
皇帝连忙道,“玦儿是先天不足,未能活过襁褓。”
“也就说哀家的璋儿竟是……”太皇太后说不下去,她狠狠闭了闭眼,声音沉郁缓慢几不可闻,“皇帝,你到底……”还隐瞒了哀家多少事?
后面的话,太皇太后并没有问出口,她重新睁开眼看向皇帝,冷声中带着不易察觉的警告:“此贼人手段阴狠,前所未见,已残害两位皇子性命……今日必要揪出祸首,绝不姑息。”
言外之意便是,不管凶手背后有多么庞大的利益集团,不管皇帝想要钓什么大鱼,他在这其中又推波助澜了多少,这个下蛊害皇嗣的凶手今天必须死。
不得不说太皇太后对皇帝甚是了解。
“朕,知道了。”皇帝应下了。
集中讨论继续。
“我的证据分享完毕。”德妃总结道,“此蛊虫害人之事能够追根溯源至孝静懿皇后时期,嘉和六年,皇后崩逝,我尚未入宫,根本都无从知晓此事。”
德妃和娴妃都是嘉和十年大选入宫,也就是皇后崩逝之后的第一次大选,第二次大选便是嘉和十六年,珍妃舒妃入宫。
选秀本是三年一届,奈何皇帝却以选秀太费钱为由改为六年一届,朝臣们操心皇帝子嗣不丰,就在以各种名义送了人入宫,容贵妃和贞妃便是这样入宫的。
众妃嫔面面相觑:如此一来的话……
“如此一来,便只有皇贵妃符合凶手特征。”娴妃直接将话说了出来。
所有人都忍不住向娴妃侧目,才又看向敏皇贵妃,薛瑾安这一刻都难得读懂了他们的表情:勇士啊!再也不嫌弃娴妃了,多么好的打头阵的苗子啊!
敏皇贵妃顿了好一会儿,像是才搞清楚状况一样,缓缓开口,却没有解释,而是若有所思般地道,“如此一来,便是只剩本宫和容贵妃有嫌疑了。”
正在吃瓜的容贵妃一懵:这怎么就突然有我了?
“确实有些道理。”德妃把玩着手中马鞭,如墙头草般点点头,“孝静懿皇后出自宁国府,贵妃是皇后的表妹,若真知道些什么也无可厚非。”
舒妃语气轻乎地补充一句,“上次上书房刺杀一事,贵妃娘娘也有嫌疑。”
【舒妃出示证据“上书房刺杀情况”】
“那个伤了玹儿的太监似乎原本是冲着五皇子去的,五皇子当日身体不适告了假,后来大约身体好了又去了,在门口之时遭了另一个刺客的袭击。”舒妃声音冷冷淡淡地道,“只是玹儿和五皇子长得并不相像,也不知那小太监到底是如何错认的。”
娴妃听到这里,突然说道,“说到这个,我倒是想到了一件事,我的人查草料账册之时,曾见过小厨房的魏公公与明华宫大宫女红菱相见。”
“而这翠云死前似乎去见过魏公公。”娴妃拖长了语调,看向了容贵妃。
薛瑾安点了点头:看来翠云果然是卧底,魏公公是她的接头人,杀翠云的必然是贞妃的人,这样一来,那个逃走的刺客也是贞妃的人……紫云?
薛瑾安刚想到这里,刚准备抬头去打量紫云,就听到娴妃惊天动地地推测:“若我所料不错,定然是那魏公公看上了翠云,欲行不轨之事,翠云不从,于是便将其杀害,魏公公怕东窗事发找上了红菱,红菱以此要挟他帮忙在马场的草料里下毒!”
“如此,一切就都合情合理了!”娴妃拍桌指着容贵妃怒喝,“你就是凶手!”
所有人:“……”
薛瑾安:“……”
容贵妃忍无可忍地道,“合理在哪里?在你心里吗?”
“魏公公做糕点的手艺是宫中之最,光是乾元宫和六宫的糕点供应便能叫他从早忙到晚,根本没有时间杀害翠云,抛尸及下毒也是如此。”
娴妃不服气,“时间总是能挤出来的!”
“小厨房十多名太监可作证,他每天都在小厨房忙碌。”容贵妃没好气地道,“你骂李鹤春骂多了该不会真以为他吃干饭的吧,连这些都不查?”
突然被出镜的李鹤春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娴妃烦躁极了,干脆不管不顾地说道,“反正凶手肯定是你。”
容贵妃看着齐齐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只觉得如鲠在喉。
就在这时,德妃突然看向始终一言不发的贞妃,“翠云因何而死,十皇子又是否真的是珍妃所害……到如今,贞妃你都不说一句话吗?”
“娴妃都知道为三皇子抱不平,而你呢?”德妃弯腰捡起滚落在脚边的碧玉佛珠,嗤笑着道,“我听过一种说法,日日念佛之人念的不是佛,念的是满身罪孽。”
“当——”德妃松开手,碧玉佛珠坠地,隔着衣摆在青石上敲出木鱼般闷沉的声响。
贞妃终于抬起了眼。
在她们争吵之时,薛瑾安正在不动声色地打量贞妃身后跟着的宫女。
摒除性别这个干扰的话,紫云的身高略差一些,但身形是吻合的,上次她假装摔倒探他手腕血龙木珠串的时候,出手刁钻,用得力道并不小,有习过武的可能。
薛瑾安戳了戳四皇子的头像,给他发了一句私聊,“紫云受过伤?”
“没有啊。”四皇子下意识地回答完,突然想起之前在佛堂之时听到紫云和夕云的对话,微微一愣。
“你,你问这个干什么?”四皇子压下心头的不妙预感,佯装疑惑地询问道。
然而他不知道,他这画蛇添足的一问已经给出了答案。
薛瑾安不知道紫云是怎么躲过搜身的,兴许是御林军中有人帮忙隐瞒,兴许是用易容遮掩了受伤的痕迹。
这都不重要,薛瑾安知道检验一个人有没有受伤最快的办法,就是照着那里再来一剑。
如果是刺紫云的话,她或许忍辱负重不会暴露自己的武功,但若是刺杀贞妃呢。
薛瑾安唇角微微勾起一个不那么标准的笑,手握上莲花剑剑柄。
莲花剑出鞘,发出“噌”的清亮剑鸣,剑身如游龙一般在空中划出一匹白练,以刁钻的角度直冲贞妃而去。
“娘娘小心!”紫云立刻挡在贞妃身前应对持剑来势汹汹的薛瑾安。
薛瑾安的剑势极为刁钻,朝着她腹部刺来,紫云却早有预料般应对自如,心说:果然又是这个地方。
她上次便颇为惊讶,这人两剑竟然能分毫不差的刺中同一个地方,用剑多年的高手都不一定能做到这样,这也是她认定七皇子绝非原来那个的原因。
这个替身七皇子的暗卫虽然没有内力,一身功夫却也不容小觑,最厉害的是他似乎天生通透,知道在什么时候该出什么招,不过到底年岁尚小,还是会犯错,刚才那一剑最该刺的地方是——
紫云脑中所有想法倏然一顿,她抬眸对上薛瑾安剑光映照下依旧黑沉无光的眼眸,心中大骇。
不对,上当了!
第43章
紫云反应过来自己上当了的时候已经晚了, 她咬咬牙不退反进,猛地朝剑尖撞去,竟然是想以死破局!
薛瑾安早在出手之时就已经充分演算过各种可能, 紫云这反应完全在他的预想之中。薛瑾安当即变招改刺为挑, 和紫云错身而过的瞬间, 剑刃划破她腰侧的衣服, 并一道划破了她用于遮掩伤口的假皮。
在所有人都还在为薛瑾安的突然暴起回不过神来的时候,舒妃拍案而起,“她是刺客!”
“护驾——!!”李鹤春尖利的嗓音划破整个乾元宫,御林军们也立刻动起来欲擒拿刺客。
陆秉烛早在看到薛瑾安利刃出鞘的寒芒之时,便伸手挡在了太皇太后身前,他看到紫云露出马脚的时候心中颇为惊讶, 立刻就明白自己是犯了思维定势的大忌,因为第一眼看到的刺客是侍卫打扮,便下意识地认为对方是个男性,排查之时也就更着重在太监身上。
七殿下当真是不可小觑, 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浮事新人换旧人啊。陆秉烛心中感慨万千又十分欣慰。
与他有着差不多心情的还有紫云。
在错身而过的刹那, 紫云看着薛瑾安的侧脸,心情很是复杂。
首先便是惊骇,她习武多年见过的高手数不胜数,出招到一半忽而变招并不只是什么稀罕之事, 但像这种剑尖都要刺入皮肉了才突然变招的着实罕见,这意味着身上的每一块骨头肌肉都能被完全掌控,对力度的把握也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这替身暗卫年龄才这般小,却有这样的造化,真是……输得不冤!紫云释然一笑, 心中唯一可惜的,就是没办法将这个消息传递出去了。
上次上书房刺杀之后,乾元宫的探子被尽数拔除,只有一个小夏子还逃亡在外,尚且不知躲在宫中哪处,御林军也被排查了一遍,虽然还有藏得深的并未被挖掘出来,然则如今也不可轻举妄动。
“时也命也。”紫云捂着腹部的伤口,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叹了一句,随即用内力催动体内蛊虫准备慷慨赴死。
“不好,她要自尽!”陆秉烛眼神锐利,第一时间就看出紫云面色不对。
他视线快速锁定能用的暗器,一时间也顾不得什么,一把将太皇太后手中的茶盏夺了过去便要弹飞出去,好点住紫云身上的大穴。
呲——森寒的剑刃从背后刺入,穿透腹部。
紫云低头看着从熟悉位置探出的剑尖,只觉得分外无奈,“怎么……”又是这里啊。
她的话还没说完,体内忽而一阵搅动,只见剑刃翻转侧滑而过,横贯丹田而出!
丹田是武者内力汇集之处,毁则武功尽废!紫云浑身沸腾的内力蓦然一散,“噗”地喷出满地鲜血,给冲得最快的御林军喷了个满头满脸。
谁也没料到这个结果,一时之间御林军竟然也被震在原地。
紫云受了这么重的伤,却没有立刻倒地,而是踉跄着转过身来,露出了身后持剑而立的薛瑾安。
薛瑾安的身上干干净净,一片衣角都没有沾到血,他手腕一甩,随后利落地挽了一个剑花,将干净的剑归入鞘中。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紫云道,“放心,你不会死,如果你自爆的话,你主子就说不清了。”
薛瑾安说的是说不清到底做了多少孽,紫云听到的是说不清和她之间的关系。
紫云微微一怔,脑子里想起原本的计划,旋即放弃了自裁的想法,被反应过来的御林军反剪双手押在地上。
薛瑾安转回身重新拿起主持人的台本,“集中讨论继续。”
冷凝的场面在这句话之后破冰,暂停的剧本杀重新启动,聊天框内弹出一个公知消息。
【主持人出示证据“上书房刺客紫云”】
娴妃惊骇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往后退了两步,手指颤抖地指着贞妃,“你,没想到真的凶手竟然是你!我就说你儿死了你怎么这么冷静,一天天就知道拨弄你这破佛珠,原来都是你自己做下的孽事!”
容贵妃的脑子也后知后觉地活泛过来,当即也开始猛踩贞妃,她眼泪说来就来,侧脸对着皇帝哭得梨花带雨,哀哀戚戚地道,“你竟然连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下得去手,当时小十也不过襁褓之中,是一个多活泼可爱的孩子,你真是好狠毒的女人!好歹毒的心肠!”
德妃眯着起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站起身来快步走到放置证据的托盘前,找到那份御马监太监的口供,翻开一目十行的浏览而过,最后定格在某处,她手指按上去,逐字逐句读道,“……见其返回,于门前踌躇,手中持有一锦帕,似有云纹图案。”
“而根据皇子们带着的小太监的口供,去御马监的半路上曾碰见过紫云,说是要去尚衣局……尚衣局到御马监的距离,以及尚衣局到遇到皇子们的地方,这两边时间差不多能对上。”德妃说着,又道,“除此之外,我记得贞妃素来喜欢云纹样式。”
“对,对!”娴妃点头激动应和道,“贞妃还有一件素锦云纹披风,我觉得虽然素净了些但也着实好看,还夸过女要俏一身孝,很衬她之类的话。”
众人:“……”头一次见披麻戴孝居然也是夸人的词,真是长见识了。
薛瑾安也觉得长见识了:原来还可以这样夸人,学到了。
一直纵观全场的五皇子从薛瑾安若有所思地表情中察觉出了端倪,忍不住心中“啊”地喊了一声:你不要什么都学啊,你的行为已经够阎王了,难道现在连语言都要朝着阴间狂奔了吗!
等等,七弟说话好像本来就不怎么阳间,嗯……那没事了。五皇子死死捂着四皇子的嘴,决定放弃思考阎王七弟还能多阎王这个问题。
至于五皇子为什么会捂住四皇子的嘴,这盖因容贵妃那句“亲生儿子也下得去手”。
“不……”不是我母妃做的,我母妃怎么可能会杀小十!四皇子当即就想要冲出来为贞妃解释,尽管他白着脸手脚发软,也没有半点犹豫。
五皇子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他捂住了他的嘴。
四皇子拼命挣扎却怎么也挣扎不动,反被五皇子一把扼住了咽喉。
五皇子原本不想解释,但看一向怂兮兮的四皇子竟然挣扎得这么厉害,他昨天才发过病,现在身体还不大舒服,制住一个四皇子都竟然勉强。
五皇子面色骤然阴沉下来,为免四皇子挣扎太过引起注意,他低声道,“四哥,冷静一点,你母妃看起来可一点都不担心,你现在跳出去只怕是坏了她的好事。”
五皇子看得清楚,贞妃全程都很冷静,就算是崩断佛珠,就算看到薛瑾安出手重伤紫云,她的眼神都是冷静理智的,这代表着她还远远没有被逼到绝境。
四皇子听进去了他的话,挣扎的动作停止了,半信半疑地道,“真的吗?”
“你的母妃你自己不了解吗?”五皇子看了他一眼转过头去,眼睛里倒映出容贵妃那梨花带雨般楚楚可怜的泣容,心中冷笑着想:他的母妃他可是再了解不过了。
容贵妃用袖子遮住半张脸嘤嘤切切地哭着,又添油加醋地细数贞妃的“不对劲”,瞧着像是为其行为悲恸伤怀,实际上她袖子下的嘴角都快要飞起了。
今日,容贵妃是怀抱着看戏的心情来的,大概是嫌疑人中唯一一个没有去大肆搜证的,在听到蛊虫之时,她心中就暗道不好,看众人把目光投向敏皇贵妃时,心中也是松了口气。
她心里想着今天之事不能善了,还是低调一些为好,就随她们怎么争锋相对吧,却不曾想,敏皇贵妃一句话又将凶手之名一下子挂到了她身上。
孝静懿皇后之事,她知道的不多,却也不是全然不知,至少薛璋之死她是有点想法的,如若不然,她也没法弄来蛊虫……容贵妃自认自己藏得好,却万万没想到,宁国府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身份拖了她的后腿。
宁国府,真是除了逼迫她之外一点用都没有!容贵妃暗地里把银牙都咬碎了,却也只能强行冷静下来,掂量着要踩谁洗清自己的嫌疑,此时却峰回路转,紫云暴露,贞妃成了众矢之的!
贞妃,她熟啊!容贵妃立刻便抖落出一堆和贞妃有关的事,为了将她踩死,她将小东子的事情也挖了出来,说小东子是容贵妃安插来的卧底。
“据我所知,小东子并非奸细。”安静许久的舒妃忽而在这时候开了口,“贵妃打杀他分明是因帮五皇子隐瞒未曾喝药之事。”
【舒妃出示证据“小东子之死”“东西往事”“花房太监口供”】
舒妃叫人将证据呈递上去。
却原来,小东子和郑西当年一起入的明华宫,只是郑西不辨人脸,被你退了回去,而退回去的太监宫女都只能分配最苦最累的差事,他被分去了花房不分寒暑整日下地夯土,后来小东子成了五皇子的贴身太监,才成功被调入天禄阁。
“舒妃,你查我?我们无冤无仇,你何至于此!”容贵妃声音发抖,眼泪簌簌,身体摇摇欲坠,瞧着好不可怜。
舒妃闻言难得露出了一个笑,如冰山雪莲绽放稍纵即逝却令人惊艳,她的声音清冷缥缈,带着独有的韵律,“无冤无仇?郑西为何会错认小六,你真当我不知道?”
容贵妃心头一跳,却很快反应过来,舒妃如果真有什么证据,不会等到这时候才发难,而是早拿出来了,如今郑西也死了,死无对证。
“舒妃,明华宫来来往往不知进过多少人,这郑西我是当真没有半点印象,我也不知你竟然这般看低我,我也不知小东子竟是因这件事,对我心存怨怼,继而对觉儿下手!觉儿自幼患有心疾,每日喝药便是三碗起步……觉儿怕苦不愿喝,我知道,可小东子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纵着他,这与杀人何异啊!”
“我若早知道有此事,我说什么也要同小东子说明白,若要报复尽管冲着我来就是,莫要害我的觉儿!”容贵妃西子捧心满面痛色,“陛下,我悔啊!”
舒妃冷淡的声音打断她的表演,“五皇子喝的到底是真的药,还是要他命的毒,尚且不一定。”
容贵妃眼神蓦然一沉,她知道这件事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她必须要想到一个能立刻引动所有人注意力的事情。
她脑袋一转,想到了一件绝对能引起皇帝怒火的大事。
贞妃,死道友不死贫道,抱歉了。容贵妃心中如是说着,表情倏然变得犹豫起来,“陛下,嫔妾方才想起一事,不知该说不该说……”
薛瑾安觉得容贵妃就是在狡辩,至今为止都还没有弹出任何一条可以采用的证据,比起听明知道是谎话的发言,他还是更想听舒妃的证据。
因此,薛瑾安第一次主动噎人:“不知道该不该说那就是不该说。”
容贵妃一噎,但还是主动说了出来,“陛下,我似乎曾在怡和宫中见到厌胜之物……”
【容贵妃出示证据“怡和宫佛堂”】
宫中素来忌讳这些,皇帝一听果然面色大变,沉声道,“贞妃,容贵妃所言可否属实?”
贞妃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发言,而是先呈上了手中的证物,随后才缓缓跪在地上。
【贞妃出示证据“翠云卧底身份”“五皇子脉案”“十皇子脉案”】
贞妃纵然跪着,背脊却挺得笔直,一身素净的衣袍让她看起来弱不胜衣。
她闭了闭眼,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再睁开眼时,语气坚定:“嫔妾要告发容贵妃豢养蛊虫,毒杀龙嗣,刺杀陛下……罪不容诛!”
“第一轮集中讨论结束。”这精彩的互踩环节,怎么时间就到了!
薛瑾安承认他是真的有点想看,于是没有任何犹豫的顺到下一个流程,“第二轮搜证开始!”
皇帝猛地从龙椅上站起来,沉声喝道,“来人,朕要搜查六宫,就从怡和宫和明华宫查起!”
第二轮搜证,从贞妃和容贵妃开始。
第44章
第二轮搜证开始, 薛瑾安虽然人没有跟着去,但他的左眼视野是跟着御林军的。
御林军在出了乾元宫之后就兵分两路,还各自带了两个太医随行, 由李鹤春和韦统领领头。
——这位韦统领便是之前在上书房刺杀一案中表现突出, 皇帝亲自从奉衣处选出来准备培养成御林军总统领的那位, 那天之后顺利升职, 把职位前的副字给去掉了,现在整个皇宫的守卫都由他负责。
上次在上书房将全场御林军的脸都扫了一遍,薛瑾安就认出了这位韦统领,之前他在废宫挖四皇子电池时,四皇子喊救命引来的就是他。
薛瑾安的左眼视野立刻也随着御林军的分队分成了两半,如同监控屏幕一样, 同步放送着两边的情况。
至于他的右眼,则放在审判现场,没有放过嫌疑人的任何细节。
听到皇帝下令搜宫,被重点关注的两人表情却没有太多害怕。
贞妃的平静一如往常, 她背脊挺直地跪在那里, 垂眸敛目一脸慈悲, 没有了碧玉佛珠,她便左手握住右手手腕,拇指摩挲着缠绕在手腕上的红玛瑙佛珠,那红色的玛瑙映衬着她冷白的皮肤, 红得如同鲜血。
容贵妃的平静倒像是一种有恃无恐,很显然她并不怕被搜宫。
事实证明她确实是不怕,整个明华宫都干净非常,翻了个底朝天也没翻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只觉得容贵妃太过“骄奢淫逸”了一些。
容贵妃有一整箱的金银首饰, 梳妆桌上几两银子一盒的胭脂水粉数不胜数,除此之外还有许多瓶瓶罐罐,两位太医一一打开看过闻过,一半是香料,一半是花露。
他们全部检验过后,所有味道混在空气中,呛得两位太医不由打了个喷嚏。
其中一人感叹道,“这些东西都密封得很好,平时使用时应当也很注意。”不然串味的后果便是这样。
李鹤春没有拿到什么棘手的东西,心情还算不错,他吩咐人再仔细搜搜,听到太医的话也跟着笑了笑,闲聊般地说道,“陛下鼻子灵,不喜欢太浓烈的味道,营造司的人在这方面自然也就上心些。”
说到这里李鹤春不禁一顿,目光若有所思地看向那满桌带香味的瓶瓶罐罐。
对啊,陛下并不喜欢太浓烈的香味,所以宫中的人香囊里大多塞的都是干花,也会尽量避免混用,因此每年花房的花才供不应求……容贵妃能得陛下宠爱,便是清楚陛下的喜好,平时身上也萦绕着自然的花香。
——反正这些瓶瓶罐罐中有一半都味道浓重,是用了一定会被陛下发现的,容贵妃有每日给陛下送汤的习惯,李鹤春从未听陛下有说过此方面的事,所以基本可以肯定容贵妃不曾用过,或者更严谨地说,是不曾用在自己身上过。
容贵妃收集这么多香料花露不用干看着,总不能是太喜欢了情不自已吧?李鹤春思来想去,还是叫人把这些瓶瓶罐罐都兜起来,送至乾元宫。
容贵妃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不过很快就又恢复过来,她解释道,“嫔妾出生郁林,自小便喜欢收集这些香料香露。”
郁林是香料之都,盛产调香师,如此解释倒也是合情合理。
皇帝不置可否地收回目光。
容贵妃知道皇帝有所疑虑,但这些东西说到底也只是香料,便是寻常调香师也不能勘破其中奥秘,而一旦贞妃佛堂里的东西被搜出来,必然不会有人再关注这边,容贵妃有恃无恐。
她以为这一关自己已经算是过了,紧绷的神经微微放松下来,不经意看向贞妃的眼神带着一种属于上位者的怜悯。
然而看着监控的薛瑾安却知道,御林军已经掌握了决定性证据。
明华宫干干净净,可不代表五皇子的寒香院也是如此——没错,皇帝这个狡猾的,说是要从怡和宫和明华宫查起,将御林军分作了两路,却是一队查六宫妃嫔,一队往皇子所而去。
寒香院的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凡露出半点慌张神情的,都被韦统领提出来好好审问了一番,于是非常顺利地将五皇子近期的行程都套了个干净。
包括上书房刺杀那一日,五皇子的病其实已经好许多了,又能神出鬼没玩消失了,带着七皇子来的时候,真是将他们吓了一跳。
“等等,五皇子时常自己一个人跑出去?”韦统领抓住了重点。
太监们不敢说主子们的坏话,也不敢隐瞒,只委婉地道,“小主子不喜人跟着,会故意躲着奴婢们,不过东公公总是能找到。自从东公公因为弄丢小主子被……之后,奴婢们要找小主子,就只能等小主子自己现身了。”
“东公公是指小东子?”可小东子不是因为隐瞒五皇子不喝药之时才被容贵妃打杀的吗?韦统领隐隐觉得自己抓到了重点,连忙审问,“小东子弄丢五殿下是什么时候?五殿下去了哪里?”
“去了哪里我们当真不知,不过那之后不久,小主子便和七殿下要好了起来。”太监们说着报了个时间。
韦统领立刻反应过来这正是四皇子遇刺那日,而当天晚上,小东子就被赏赐了一丈红。
在知道后续取代小东子成为寒香院管事的,是容贵妃身边的大宫女红菱之后,韦统领叫人着重搜查此人房间,连地板都掀开了,最终还是一个眼尖的小侍卫从砖缝里夹出一纸卷,打开一看竟然是六皇子的小像。
“好小子,这都能瞧见,眼力不错。”韦统领夸赞道。
小侍卫挠着后脑勺嘿嘿一笑,“是小人运气好,这砖上之前摆放了炭盆,沾了不少灰,小人就是一试,没承想这么巧就藏在里面。”
“不错,给你记一功。”韦统领拍了拍他的肩膀出去了。
红菱看到他手中的小像,眼神错愕又震惊,立刻便要狡辩,韦统领却直接叫人捂住了她的嘴,“有什么话到慎刑司说去吧,带走!”
一行人搜查寒香院正准备走,一位太医却瞧了院中含苞未放的梅树好一会儿,上前去捻着土壤在鼻尖闻了闻,“这似乎有黄芪的味道……”
另一位太医也过来闻了闻,又尝了尝,“还有丹参、枸杞……”
这些都是调养心疾之症的药材啊!这土壤蕴含的汤药浓度,那绝不是平日里倒药渣水那么简单啊!
两位太医对视一眼,叫人挖了一捧土送到太医院给胡院正和刘太医验证一下,前者是太医院资格最老经验最丰富的,后者则是宫中治疗心疾最好的大夫,也是平常给五皇子请平安脉的大夫。
他们如此做只是分担责任,心中几乎已经肯定五皇子的心疾之症有异了。
韦统领他们这边搜完了寒香院便是搜隔壁的溯洄院,四皇子才搬回来没多久,屋子里东西不多,很快就搜完了,没有什么发现。
他们又转战去搜三皇子的明德院,依旧没有搜出什么,倒是明德院的太监宫女们战战兢兢非常听话,问什么答什么,很快就把给三皇子准备衣服的小宫女供了出来,小宫女白着脸瑟瑟跪在地上抖若筛糠,被带走也半点都不挣扎。
一行人刚走到主干道上,明德院唯一不听话的主回来了。
“三哥醒了。”薛瑾安有些意外地呢喃了一句,没想到刚才集中讨论的时候,还在说昏迷不醒生死未卜的三皇子这么快就醒了。
薛瑾安自认音量开得足够小,除了耳聪目明的内功高手,比如陆秉烛、五皇子这种,其他人不该觉得漏音才对。
偏偏娴妃这时候耳朵还挺灵的,一下子就转过头来,“我儿醒了?谁?谁说的?”
薛瑾安的面无表情太过唬人,就这么直直地看着她,把娴妃看得不自信了起来,陷入了自我怀疑中,“难道是我听错了?”
薛瑾安把主持人的麦克风给关了,这样他就算大喊大叫也不会有人听见了。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皇子所的监控里已经传来三皇子中气十足的大嗓门,薛瑾安心想:三皇子听起来好活蹦乱跳,不过,刚醒就出院真的没问题吗?
事实证明,只有三皇子本人觉得没问题。
御林军的视角中,远远只见四个太监汗流浃背的抬着一张塌,榻上躺着一个人,手脚都缠满了布条,怀里却抱着一把马刀,还在张牙舞爪地扯着嗓子大喊,“你们没吃饭吗走这么慢?快点!耽搁了本殿下的大事可饶不了你们!”
太监们只能苦哈哈地加快速度。
太医在旁边愁眉苦脸地劝,“三殿下,您人才清醒,高烧也还未完全退却,如此吹风的话,怕是要反复啊!再且说您这伤也不宜挪动啊!”
“本殿下衣服穿得好好的哪能吹到什么风?你别危言耸听!我再不去找七弟算账,那王八犊子该跑了!”三皇子说着风风火火地叫人往北边路拐。
“您说的大事儿,原来是要去找七殿下啊?”这得多大仇啊,病得快死了都还惦记着!太医都惊了,连忙道,“您现在去戚风院也找不到七殿下啊!自您受伤昏迷那日起,几位殿下便被带到乾元宫关起来了,今日正在审呢,您瞧那边的御林军,应当是刚从您的院子里出来呢。”
宫里的消息素来传得快,就御林军搜宫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便已经传出不少风言风语,真假难辨。
“什么?查我干什么?本殿下都躺在这里,难道还是我自己害自己不成?”三皇子叫人把自己连榻一起放下来,还没放稳,就非常坚强地翘着一条腿坐了起来,“还有,他们被关起来我怎么不知道?”
太医和太监们纷纷低下头,心想:您这一醒来就吵着闹着要出来干大事,也得给时间让我们说话啊!
向来不懂得反思自己,只知道责怪别人的三皇子指了指眼前五个人,“你们好大的狗胆,竟然敢知情不报!这个月月俸没有了!”
太监们脸色更苦了,根本不归皇子管的太医淡定地偏头望天。
三皇子叫人拦了御林军的路,原本想要质问搜查自己院子的事,韦统领却是直接一拱手,“卑职奉皇上之命彻查皇子所,时间紧迫,还请三殿下见谅。”
说着一挥手直接带着人走了,三皇子一听这话立刻不生气了,叫人赶紧抬着榻跟上去。
就这样,韦统领带着三皇子这个跟屁虫把皇子所翻了个底朝天,可惜的是,三皇子错过了最有料的两个院子,之后跟了一路什么都没挖出东西来。
特别是六皇子那里,他本人都全程懵懵的,看到三皇子满身的伤也犹犹豫豫地不敢问,等他们要走的时候,默不作声地亦步亦趋跟在三皇子的榻边,还被三皇子嫌弃脚程慢拖后腿。
于是,韦统领带着两个跟屁虫回了乾元宫——之所以少了二皇子,是因为二皇子不在渊博院,去淮阴侯府给内阁首辅姜汶之父,也就是康泰郡主的郡马过寿去了。
韦统领这边的搜查主打一个暴力,地板砖瓦都给你掀起来,所过之处如拆家般,也就戚风院好一些,除了实在是戚风院无论家当还是人都少得可怜,穷到一览无余之外,也有顾忌着这边还有一个刺客小夏子。
玄十一跟了马场惊马案的全程,是完全能够为七皇子作证的,甚至当时七皇子出门并非是要去马场,是被三皇子他们临时截胡的,唯一的疑点大概就是那死去的御马监太监曾和七皇子说过两句话,不过也大抵是七皇子救了他一命的缘故,都在可以解释的范围之内。
再一个,七皇子两日未归,玄十一在饿了小夏子几顿之后,给他喂了一口加料的饭菜,趁着他神情恍惚之际,对他进行了诱导审讯,小夏子作为探子确实受到过专业的审讯训练,不会对自己所在组织的事情吐露半点,不过这些玄十一早已料到,也不沮丧,转而轮番重复地讯问起有关七皇子的事。
七皇子的事情在小夏子心中的重要程度远没有所在组织高,最关键的是,这也是他刚得到不久的消息,还没来得及被训练成完全不能说的秘密。
玄十一抓住了这个漏洞,到底从小夏子嘴里翘出了一些东西,知道了他似乎是想通过七皇子接触到一个绝世高手。
总而言之,戚风院就这么查过了。
李鹤春那边的搜查主打的是一个细致,他知道后宫不能掀瓦铲地的那么搜——不说得不得罪各宫娘娘吧,单说真这么一来修缮宫殿的费用就要多出多少,到时候户部尚书撒泼耍赖就说没钱,就只能走陛下私库的账了,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才富起来的陛下得心疼得睡不着觉了。
李鹤春干脆便一边搜一边问,连地砖上的一道划痕都得细细盘问明白,如果有支支吾吾隐瞒不报的,他才会叫人拿下进一步讯问,好在能在妃嫔跟前伺候的都不是蠢人,没有要挑战帝王威严的刺头,都尚且算听话。
李鹤春也会做人,他搜完宫东西都会尽量放回原位,没有造成大破坏,而李鹤春也得到了充足的证据,大家都很满意。
贞妃的怡和宫中佛堂里的东西,乍一看到的时候确实吓了李鹤春一跳,不过待看明白是什么之后,他又禁不住摇了摇头,已经对此次事情的结果有了预感。
娴妃的永和宫搜到了一些她对德妃怨毒咒骂的一些证据,她以为是德妃害了三皇子,倒也情有可原。
德妃的庆安宫中专门有一间专门放置衣服布料的房间,颜色都十分鲜亮美丽;大皇子的文华院中有很多和各家世子往来的书信,都是和案件无关的事情。从太监宫女口中得到的消息,也是说德妃将自己查到的所有东西都呈递给陛下了,毫无保留。
舒妃的福寿宫十分雅致,书房的东西最多,琴棋书画样样皆有,尤其是书画,舒妃闺中之时便有才女之名,尤其擅长书画,桌案上那副完成不久的残荷图,光是看着便能瞧出作画者的心情,旁边提诗的簪花小楷都带上了凌冽气势。
李鹤春看看时间,这画正是作于上书房遇刺第二日,倒是也不难理解的。
敏皇贵妃的雍春宫应了宫名的雍春二字,种了满院子的花,舒妃的残荷图便是画的此处的景色,应当就是那日皇贵妃将众人聚在宫中商讨搜宫之事的时候。
李鹤春和韦统领两边搜宫结束,他们人准备返回,证据却已经陆陆续续送到了乾元宫,薛瑾安眼中的监控画面全部消失,主持人的活儿也来了,“第二轮搜证结束,开始第二轮集中讨论。”
皇帝直接将寒香院梅树下挖出来的那一捧土壤摔在了容贵妃面前,“小五的心疾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与不说?”
容贵妃完全没想到皇帝会查皇子所,不过她很快稳住,忽而转身走到五皇子面前,一巴掌“啪”的一声甩在他脸上,未取下的护甲在小孩稚嫩的皮肤上刮下三道伤口,缓缓沁出血珠来。
四皇子被容贵妃突如其来的一下吓得浑身一抖,看到五皇子脸上的血整个人都慌乱起来,下意识便要问有没有事,腰后侧软肉却被五皇子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所有话登时都咽了回去。
容贵妃丝毫没有察觉到两人之间的异常,还在沉浸式表演母亲被辜负好意的痛心疾首,“觉儿,母妃知道你不喜喝药,然而良药苦口利于病,你怎可拿你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说罢便一副承受不住的样子捂着脸蹲了下来,泣泪哽咽。
“……”五皇子垂眸沉默地看着她发髻上因为哭泣摇曳着的蝴蝶金钗,那无论怎么振翅飞舞却都徒劳留在原地的样子,真是让人可笑。
薛瑾安看到五皇子笑了,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角度,唇角上扬到一个冷嘲讥诮的弧度,不过很快便收敛了起来,他缓缓张开口。
容贵妃以为她的木头儿子,这次也会像之前无数次那样,沉默地陪着她演完这场戏。曾经她也嫌弃过五皇子不会配合,为什么就不能为母妃开口说两句呢,便是不说话跟着一起哭呢?她这样的人怎么就养出这么一个不听话的蠢笨东西!
不过后来她便习惯了,还会对比了,五皇子不说话好,总比贞妃那个不分场合说话的四皇子,舒妃那个结巴的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六皇子要好。
沉默便是不拖后腿,不拖后腿便足够了。
她原本以为会是这样,然而她耳中突然传进一道声音。
介于少年和孩童之间的声音迟缓地,平静的,麻木地说,“是,母妃,觉儿错了,都是觉儿的错,觉儿不听话,觉儿应该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容贵妃猛地抬起头,她布满泪水的脸上出现了滑稽的震惊,随后变成不可置信的愤怒。
她对上了五皇子的眼睛,那双酷似她的眼睛里闪烁着一模一样的泪光,清凌凌地从眼眶滑落下来,他的嘴在说:“母妃,觉儿错了。”
他冷漠的眼神却在说:母妃,你错了。
容贵妃在那一刻出离的愤怒了,无数的情绪冲上脑海,让她根本来不及思考,她的手高高扬了起来,重重地落在了五皇子的脸上,将那双冷漠审视的眼睛打偏过去,再也看不见。
五皇子摔倒在地,滴滴答答的血珠滴落在瓷白的地砖上,让人头脑发晕,四皇子惊悚地扑过去大声说着什么,却没有一个字能听进耳朵里。
“萧姝,你在做什么?!”皇帝暴怒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容贵妃过热的脑袋倏然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骤然冷却了起来,她看着自己的手眼睛缓缓睁大,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她的手颤抖了起来,她的身体也颤抖了起来。
冷静,冷静,现在还可以补救,她现在应该,应该抱住觉儿,安抚住他,跟他道歉,跟他说母妃不是故意的……对,对——容贵妃觉得自己冷静了下来,然而实际上她的所有动作都是慌乱的,甚至都已经控制不住脸上失控的表情。
“拉开她!”御林军上前将两人隔开,皇帝的声音冷沉至极,“萧姝,够了!小五已经被你伤害得够多了,你还要如何!”
“我,我没有,我不是故意的,我——”容贵妃还想要说什么,被皇帝一个冷冷的眼神钉在原地,“陆太医,为小五诊脉。”
陆太医应声而出:“是。”
容贵妃这才发现,为觉儿请平安脉的那个太医不知什么时候进了殿候在旁边,她咬着唇努力冷静:不会的,看不出来的,不会有事的……
陆太医的回复确实模棱两可,“五皇子的脉象时实时虚,瞧着确实有心疾虚弱之症。”
皇帝问道:“能推断是否是蛊虫引起的吗?”
陆太医捋了捋胡子道,“如若真是蛊虫之祸,五皇子才发作过一次,体内必然有所残留,可取指尖血以盅,再投入那引动蛊虫的药,便可分明一二。”
德妃立刻抛出那件三皇子的衣服,“这边是那加了引动蛊虫之药的衣衫,可用之?”
陆太医闻了闻,遗憾摇头,“这衣物还能闻见一些味道,只是过去时辰太长,只怕已经没有什么用了。”
“可那药物,至今都没有找到啊!”娴妃不耐烦了起来,道,“既然是容贵妃做的,那想必药物一定在她手中,只是没找出来,不若再搜一遍明华宫!”
“等等,娴妃你说得对,药物肯定在容贵妃手里。”德妃陷入沉思。
娴妃还以为她肯定了自己的想法,立刻高兴地对御林军呼嗬,“听到没有,还不派人再去搜明华宫,一个个当真是榆木脑袋,活儿都不知道怎么干,还得本宫来指点。”
她话音未落,众妃嫔异口同声地说:“我知道药在哪里了。”
薛瑾安和五皇子也知道了。
在娴妃发懵的表情里,众人视线一致落在了从容贵妃宫中搜出的那些瓶瓶罐罐上。
陆太医立刻上前,将那些瓶瓶罐罐逐个打开嗅闻,迟疑道,“臣没有闻到相似的味道,此药或许是几种香混合所制……只是臣无能,于调香一途实在无所建树,或许得请调香师来。”
正在一一录入香味数据的薛瑾安想:不用,只要再给他一盏茶时间,等全部数据导入完毕,只需要一秒他就可以生出相同的数据。
然而就在这时,皇帝突然走了下来,“朕来。”
皇帝的鼻子仿佛开了挂,他叫人将所有瓶罐都打开,那混合的呛人味道让薛瑾安的数据导入都暂停了,皇帝却精准地找到了几个瓶子混合到一起,竟然当真调出了相差无几的味道。
不过似乎还缺少了什么。薛瑾安正思索着,便见皇帝将混合液的瓶子完全握在手中,拇指堵着瓶口摇晃了几下,再松开之时,那昆虫信息素一般的味道,便同薛瑾安记忆中的一般无二。
容贵妃脸色微白地后退了一步,目光惊骇地看向皇帝,“不,这不可能!”
皇帝没有搭理她,径直将瓶子交给陆太医,陆太医取了五皇子一小盅血,随后将瓶子中的混合液倒入,约莫一盏茶时间,血液便逐渐沸腾起来,仿佛有虫子在其中蛄蛹一般。
“萧姝,证据确凿,你还有何话说?”皇帝斥问。
容贵妃却摇头,仍在负隅顽抗,“不,不可能,根本就不可能调出这种东西,这是假的,是在诈我?对,你们都是在诈我,不可能!”
“你当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那么这件东西你又该如何狡辩?”皇帝闭着眼沉重地叹了口气,猛地掀开从贞妃宫中搜出来,却奇怪地一直用布盖着的证物。
竟然是十皇子的长命锁和……一把头发?
容贵妃登时脸色大变,猛地看向了贞妃,声音前所未有的尖利:“你竟然敢——”
她说着竟然要上前去抢夺,想要遮掩这件证物。
这下就连娴妃都察觉出不对劲了,“这头发怎么了?这是谁的头发?”
大殿上方传来苍老严厉地一声,“是哀家的头发!”
乾元宫中蓦然一静。
当年太皇太后因容贵妃之事与宁国府闹翻,宁国府却仍觉得有可挽回,数次都叫容贵妃和国公夫人去慈宁宫拜见,太皇太后最后割发断义,国公夫人惊得不敢收,当场就吓跑了,最后就只能是由容贵妃拿着。
“容贵妃,哀家的断发,为何会在贞妃的佛堂之中?”太皇太后冷冷看着跪倒在地的人。
容贵妃颤抖着唇说不出话来,贞妃却终于开口了,“能伤害皇子的蛊虫,需要血亲之物培养。”
“这便是容贵妃培育蛊虫的铁证。”
第45章
【贞妃出示关键性证据“太皇太后断发”】
薛瑾安没想到容贵妃的关键性证据居然是凶手之一的贞妃给出来的——是的没错, 想来也很明显了,“皇子的诱惑”这个剧本是双凶。
正如之前所说,珍妃能够成功被陷害, 其他人或许只是推波助澜, 但贞妃必然是最关键的一环, 她从头到尾就是一张明凶牌, 而她的关键性证据,就是原主手中的血龙木手串。
原主母妃至死都戴着这串手串,甚至在死之前还将其好好上过油,这并不符合原主母妃当时被冤枉陷害的心情,根据逻辑推演,便只能是留给原主的示意了, 而原主或许最初只是为了留一个念想,但之后必然意识到了什么,于是在原文中一直追寻真相,最后被残忍杀害。
薛瑾安刚想到这里, 一条讯息弹了出来。
【贞妃出示关键性证据“血龙木珠子”】
便见贞妃从衣服中拿出一个精巧小木盒, 木盒打开, 里面躺着十八颗黯淡无光的珠子和一颗如血般鲜红的珠子。
贞妃又将右手手腕上的红玛瑙佛珠解开,露出手腕上一道深可见骨的割伤,她指尖缓缓抚摸而过,平静的语气无端令人哀伤至极:“佛说人生八苦,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当年,珍妃荣宠之盛,福及皇子,七皇子甫一诞生便得陛下赐字宝宁, 人人皆说未央宫若重开,必然以珍妃为主,当真令人嫉羡,不知不觉便生了贪心妄念。”
“我性子孤僻,不得陛下喜爱,不敢妄想皇后之位,只求封嫔封妃,好能叫我的玹儿不必受人欺辱,珍妃赠我血龙木手串帮了我一把,我也成功怀上了孩子,只是胎位不稳,不过三月便隐有流产之兆,为了保胎,我听信容贵妃之言,得一秘药日日涂抹在贴身佩戴之物上,最终成功产下云儿。”
“云儿生下来便极为乖巧,身体健康有力,是个很活泼的孩子。忽而不知那日开始,他时常啼哭不止,总是抓挠自己的身体,我以为只是小儿皮肉细嫩,受不得衣服摩挲觉得难受,众姐妹闻言纷纷送了我些东西,皇贵妃给的是擦肤的油膏、容贵妃给的长命锁……珍妃给了个驱蚊驱虫的香囊球,说是弟弟周玉树亲手所配之药,效果甚好。”
“我素来谨慎小心,其他物品都送到太医院检验过,又放置一段时间,确认无毒才会使用,但我与珍妃自幼相识,情谊非常,也因她我才能有玹儿和云儿,便没有半点犹豫当日就将香囊球悬挂在摇篮上,云儿很喜欢,每日都要盯着瞧上许久,若是摇动起来,他便会咯咯直乐。”
“一月之后,他好了许多,只是开始整日昏睡,吃奶时也总是吃吃吐吐,之前玹儿年幼时也常如此,我以为一切都是正常的……直到那日夜里,他突然面色发紫呼吸不畅,手指都不见血色……云儿死了,太医说是中毒致心衰而亡。”
“云儿身上所有的物品我都仔细检查过,唯有香囊球没有,而周玉树常年生活在滇州,滇州蚊虫鼠蚁数不胜数,他能轻而易举便杀人……我那时当真以为是珍妃所为,在她找过来试图同我谈谈,被我拒绝后提起血龙木手串之时,我将它摔毁,与她恩断义绝。”
贞妃闭了闭眼,声音艰涩起来道:“香囊球中初次并未检查出毒性,我不服,觉得定然是周玉树手段高明,太医们久居宫中,对滇州的虫蛊定然不甚了解,所以才久未查出端倪,我便谎称曾替换过香囊球中的药,随后拿出能致心疾而亡的毒药给太医院检验。”
于是便有了珍妃被褫夺封号,废为罪人周氏,幽禁昭阳宫之事,不到一年珍妃便病逝了。
“……到底是多年情谊,临到下葬,我还是去了昭阳宫给她上了一炷香,结果偶然碰到了翠云和……有心疾之症的五皇子。”贞妃说着视线转到了五皇子身上。
五皇子微微一愣,随后也想了起来。他自从搬入皇子所,终于可以不必在明华宫中关禁闭之后,便一直很爱往外面跑。
那一日也不知道是听谁说宫中传奇的珍妃娘娘死了,他出于好奇便潜入了昭阳宫,不过当时他武功一般,很轻易就被人发现了,那个小宫女唠唠叨叨得很,还一直提容贵妃容贵妃什么的,他不耐烦听,便离开了。
没想到那个小宫女就是翠云。五皇子仔细回忆,却到底怎么也回忆不起来记忆中那人的面容。
贞妃继续说道,“我瞧五皇子翻墙姿势利落,面色红润并无异常,对他的病起了疑心,又见翠云似乎与他颇为熟悉,便将她收入宫中,以姿来日探听此中真相。”
贞妃从五皇子的病入手,花了两年查到了这种种证据,同时她也发现翠云原来是容贵妃的人,当年在昭阳宫中做奸细,被她收入麾下后,便又顺势成了她宫中的奸细。
贞妃担心翠云将证据之事告发给容贵妃,便将佛堂弄成那般古怪的样子,却不想翠云以为她在搞厌胜之术。
容贵妃便自觉捏住了她的把柄,想要操纵她继续谋害皇嗣,而贞妃觉得这是捉住容贵妃把柄的最佳时机,便顺势而为之。
以上,便是贞妃的自陈。薛瑾安听得叹为观止,再一次学到了何为人类的语言艺术。
贞妃真的很厉害,她最厉害的地方便是合情合理的洗白自己,她从一开始就弱化了自己的存在,给自己树立成了一个被迫行凶的形象,至今为止都树立的很成功。
若非【血龙木珠子】显示的确实是贞妃的关键性线索,薛瑾安的数据都几乎要被骗过去了。
十皇子死于秘药是真,但贞妃陈述的知道真相的时间为假。得出这个结论的原因也很简单,只在于贞妃说过的一句“素来谨慎小心”。
一个素来谨慎小心之人,又怎么会在见到五皇子本人之后才产生怀疑呢?德妃都是听到这个死法,就立刻想到了十皇子之死,马上去查证了。
不过容贵妃要挟她之事有97%为真,在看到断发的时候,容贵妃脱口而出的是“你竟敢”而非“怎么在你这里”,这表明她以为贞妃和自己是一条船上的。
薛瑾安不知道贞妃是什么时候决定要对容贵妃下手的,不过他们实施计划的时间倒是也很好确定,是在得知了有人要在上书房刺杀试探皇帝,于是从楚文敬请求重查珍妃案开始,一步一步收集容贵妃的把柄,将她逼上死路。
郑西错认六皇子,是容贵妃的手笔,是为了辅助真正刺杀之人声东击西,但从寒香院搜到的证据【六皇子的小像】却有87%的可能是贞妃的手笔,或许是联合了舒妃,毕竟舒妃今天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容贵妃为动六皇子付出代价。
当然还有13%的可能是容贵妃的人真的那么粗心大意,做了坏事还不赶紧处理证据。不过从容贵妃的明华宫中完全搜查不出证据——这一点毋庸置疑,容贵妃的那些瓶瓶罐罐,从她的态度来看,应该是配不出完整的昆虫信息素的,必然是有人调换了。
因此,可以看得出,容贵妃是对清除作案痕迹很有一套的惯犯。
而马场之事,则几乎99%的可能性全然为贞妃设局。
现在整个局的进度已经推到了99%,只差最后一个1%便能直接让容贵妃即便有话也说不出来了。
“贞妃!”容贵妃双目赤红充血地瞪着贞妃,仿若要择人而噬。
贞妃捻着手中红玛瑙佛珠,指腹以此滑过八颗珠子停住,组成一个梵语词组Amitābha。
薛瑾安虽然不懂经文含义佛教宗旨,但听了那么多经,认个梵文是完全没问题的,立刻便做了阅读理解,给出了这个词的官话翻译及经文中的写下的相关释义。
Amitābha即为阿弥陀佛,而又称为无量佛,而云为光明,云为无量,无量就是云。
“贞妃,我要你死!”一声凄厉的尖叫声中,一道身影猛地扑向了贞妃,掐着她的脖子狰狞地将她死死压在地上,正是已经被废了内力忽略在旁许久的紫云。
御林军很快反应过来,冲上来想要拉开紫云,却不想这人竟然力气那么大,怎么也不松开,眼见着贞妃面色都青紫了,他们再顾不得什么,拔刀就刺穿了紫云。
“主、主子,紫云尽力了……”紫云软软地倒在地上,转眼便失去了呼吸,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倒映出容贵妃惊愣的表情。
贞妃捂着青紫的脖子,艰难从地上爬起来,再次对着皇帝跪了下来,声音沙哑缓缓道,“嫔妾助纣为虐,与虎谋皮,因一己私心致使珍妃受冤……得知真相的每一日,都处于煎熬之中,今日终于拨乱反正,谋害云儿的真正凶手已然归案,嫔妾心中无憾了,只唯有对不起玉婷。”
“……佛说,因果业报,嫔妾愿自请幽禁佛堂,终日青灯古佛相伴,为璋太子、云儿、珍妃……祈福诵经,终了此生。”红玛瑙佛珠缠绕右手,贞妃双手合十,垂眸敛目,一脸慈悲。
第二轮集中讨论结束,投票环节也不用看了,毫无疑问都投出了容贵妃和贞妃这对双凶组合,只是大家都将贞妃当做从犯,并且还有娴妃这样的大傻子真心听信了她的自我陈述,替她愤恨不值。
【投票成功!恭喜您通关剧本“皇子的诱惑”,恭喜你获得勋章新人主持人,还有更多剧本等你发现~下次见~薛瑾安~】
薛瑾安没有多关注弹出来的消息,直接将剧本杀游戏关掉,视野里的聊天框语音键都消失了,一切都变回了正常的样子。
他正在面无表情地看着贞妃,看着皇帝对贞妃露出“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的表情,他感觉到心中有什么东西在燃烧,血液也在鼓噪。
贞妃的最后1%达成了,现在容贵妃有再多的话,都说不出来了,毕竟贞妃都说以珍妃的死法来还业报了此残生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容贵妃不满意,可她指着贞妃半晌,却发现到底是无力回天。
儿子已经与她离心,断发一出太皇太后是彻底得罪了,她现在唯一能用来洗脱罪名的,便是告诉皇帝她身后之人,可若真如此,她才没有半点活路了。
最后容贵妃似哭似笑状似疯癫般发出大笑道:“终日打雁,竟叫雁啄了眼!哈哈哈哈哈!”
薛瑾安也不满意,容贵妃基本没有活路,但贞妃还有,或者说现在这个结果本来就是她算计来的。
薛瑾安没有兴趣和人类玩语言的艺术,也不需要拿出证据再来一次剧本杀,他的数据已经得出了凶手,那么他要做的,就是杀了凶手。
白光惊鸿,莲花剑铮鸣而动,速度竟然比薛瑾安之前杀紫云时候还要快!
而正在起身的贞妃果然一直注意着他的动静,状似膝盖因为跪太久一个发软无力,不经意地往地上跪倒,在薛瑾安变招之时,又装作才发现他一般受惊惊叫一声后仰倒地,红玛瑙佛珠被锋锐的剑气划断,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之后贞妃便露出释然的表情躺在地上引颈就戮,因为她本来就只需要躲过这一招。
一招时间,足够有紫云这个前车之鉴的御林军护卫反应过来,第一时间护主皇帝太皇太后及其他妃嫔娘娘,分出几个对上薛瑾安。
“母妃!”四皇子焦急冲过来,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竟然生生拉起了贞妃后退了好几步。
薛瑾安手中长剑银蛇舞动般几经变化,却还是被四五把大刀架住,御林军不敢伤他,却也不敢放他,于是便这样僵持着,大喝一声齐齐用力,将莲花剑生生压制而下。
薛瑾安到底还是少年,就算把手臂的力道开到最大,也没办法抗衡多年习武的成年人,还是一次这么多个。
所有人都觉得七皇子这次应当无力回天,心中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惊又骇,想不到七皇子竟然是这么个无法无天的人,当着皇帝的面都敢刺杀嫔妃,当真是好胆色!三皇子这第一莽夫皇子的名头怕不是要换人了。
而只有真正见识过薛瑾安,对他的性格有所了解的四皇子和五皇子却知道,薛瑾安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
所以哪怕看七皇子被压制处于下风,四皇子也依旧双手张开护在贞妃身前,明明害怕至极,张口声音便是哭腔和哽咽,却还是企图说服薛瑾安放下屠刀,“七弟,我母妃只是被蛊惑,她知道错了,她愿意一报还一报,此事父皇已有决断,七弟你别、别冲动好不好,你不要这样——”
“四哥,薛瑾安的母妃死了。”薛瑾安即便处于劣势,此时此刻的声音还是平稳无波的,他身上的气息和语气一样平和,不带一丝杀气。
“她丢的是一条命,她们要还的也得是命。”他如是说。
四皇子心头猛然一震,张口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陆秉烛微微皱起的眉头缓缓松开,内力微微蒸腾,指尖的茶盏一掷而出——其实在薛瑾安拔剑到出招的时候,他有很多次可以出手的机会,可是他没有,他也不知为何。
听到七皇子这一句话,他明白了,也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何不愿为皇帝效力,原来他竟然是心中难平的。
他心中不免对七皇子更加喜爱起来,他知道应该阻止七皇子继续动手,甚至依旧要说出那句“有时候得饶人处且饶人不是坏事”,不是为谁开脱,而是当着皇帝的面杀嫔妃,这着实有些打他脸,皇帝会下不来台。
陆秉烛并不担心七皇子没辙,他注意到七皇子微微侧了侧耳,猜到他已经有了办法,遂决定帮他一把,至少如果是他失误的话,能出来分担一下责任。
陆秉烛猜得没错,薛瑾安确实想到了办法,又或者说,他其实早就演算过这样的结果。
薛瑾安捕捉到了门外的脚步声,很多很密集却有一种别样的整齐,是奉命搜查的御林军回来了。
而这整齐的脚步声中还夹杂着两道不一样的脚步声,一道虚浮无力细细碎碎,是属于李鹤春的;一道沉重缓慢,每次落地都是“咚、咚”地怪异声音,就好像是在单脚跳一样,是三皇子。
果然,抱着马刀的三皇子出现了。
“三哥,借刀一用!”薛瑾安大喊一声。
“不可!”娴妃第一次反应那么快,却根本快不过她儿子的条件反射。
三皇子手腕一震,刀就飞了出去,声音后知后觉从喉咙挤出来:“接着。”
当——与此同时,茶杯震在莲花剑剑刃之上,巨大的内劲直接将那四个御林军都掀翻出去。
薛瑾安借着这股大力腾空翻身,随后松开剑柄落地一个翻滚疾跑,抓住即将插入地砖点的马刀,一个极限侧滑,身体几乎快要贴在地面,刀尖在玉石地面划出深刻的弧度,随后悍然掷出。
斜飞而上的刀尖在空气中长啸。
“不好!母妃快走!”四皇子用尽全力推开贞妃。
“宝宁,住手!”皇帝无力的喊声被甩在身后。
身后传来御林军纵身扑来带起的气流。
触在地面的身体感受到椅子被大力掀翻在地的震动。
他听到了刀尖穿透皮肉的声音。
愉悦的情绪涌入心口,法力翻涌而出,薛瑾安忽而莫名很想笑,于是他真的弯起嘴角,给了一个像素点有点高的不怎么标准的笑。
第46章
当胸一刀直入心脏, 贞妃踉跄着倒在地上,喉咙不自觉地滚动抽搐,面上那慈悲的面具被彻底打破, 不甘、怨愤、遗憾……种种深埋在心底的负面情绪凝结在脸上。
她涣散的眼睛瞪大, 眼角的朱砂痣红得像血, 肢体还在颤动, 意识却已然溃散了。
贞妃死了,没有遗言。
贞妃的整个死亡过程都十分迅速,迅速到薛瑾安只是在地上滚了两圈,顺势躲开了御林军扑击,一个乌龙绞柱翻身而起的功夫,就听到了四皇子的哭喊。
便见四皇子连滚带爬地扑到, 然而太医一看贞妃散大的瞳孔就纷纷摇头表示无力回天。
“你试都没试过怎么知道救不了?我母妃的胸膛还在起伏,她还有救,你们赶紧救她啊!”四皇子不接受这个结果,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 一把揪住一个太医的衣领, 几乎是目眦欲裂的将太医拖到贞妃身上。
太医吓得立刻就要爬起来, 却感觉到脖子蓦然贴近的凉意,顿时浑身僵硬了起来。
四皇子从袖子里摸出一把匕首压在太医脖子间,因为分寸掌握得不好,直接划出一道血痕来。
这把匕首的由来, 在如今这场景说来非常可笑,之前薛瑾安进怡和宫将他修理一顿之前,曾问他要过那柄差点挖掉他心的菜刀,次日四皇子对薛瑾安有事相求,鬼使神差地想到这把菜刀, 想着讨好一下薛瑾安,反正自己已经被“修理”好了,薛瑾安怎么着也不会再给他来一刀的。
然而菜刀他已经丢给了御林军,已经被定义成刺客的行凶武器,四皇子不用想就知道要肯定是不可能要回来的,甚至还会引起御林军的怀疑,便让人寻了一把匕首带在身上,想着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带着礼物上门,薛瑾安再不喜欢他也总得听他说两句话的。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半途中和相看两相厌的五皇子碰到了一块不说,还被三皇子当小鸡抓了。
可如今,在薛瑾安杀了他母妃的这个时候,这把原本要送给薛瑾安的匕首,反而成了他最后的救命稻草,若是薛瑾安知道了岂不是要笑死他。
四皇子也觉得可笑,可是如今穷途末路,为了母妃的命,什么自尊已经顾不得了,他语气森然而凶残,面部表情都狰狞起来,“你若是救不活我母妃,本皇子要你一起死!”
事实上,薛瑾安在看到匕首出现的时候,就已经根据四皇子的人物模型逻辑推测出了这匕首的来历,但他并没有因为匕首发笑,反而是对四皇子这时候的行为挺赞同的,毕竟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在没有其他办法的情况下殊死一搏不失为一种有效手段。
虽然他不明白四皇子为什么要救一具尸体就是了。
除此之外,他还因为四皇子的这番台词而微微侧目,无他,实在是太耳熟了。
凡是古代背景的小说,出现救人的场景,哪个大夫没得到过陪葬警告。
薛瑾安下意识往那边看了一眼,很快视线就被遮挡住。
御林军们得到的只是阻拦七皇子的命令,而非杀了七皇子,如今七皇子手无寸铁,也没有再要动手的意思,他们一个个手里拿着刀的也不好继续冲上去做什么,只是默契的组成人墙将他围在中间,将这位杀神同其他人隔开。
薛瑾安被挡住看四皇子那边的视线也半点不慌,他揣着手安安静静地透过人墙缝隙看向其他人,将他们的表情收入眼底,不动声色地飞速计算着以自己现在的实力把这些人都砍一遍的可能性。
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答案很简单,这两个凶手只是算计珍妃至死的凶手,却不是害死原主的凶手,又或者说不全是。
原著中原主的死法是:四肢尽数折断,手腕被废,七窍流血。
七窍流血是被喂了蛊,有85%的可能是贞妃,14%的可能是容贵妃,1%的可能为不可抗力。
吃下蛊虫之后原主已经是必死无疑,那么四肢尽断、手腕被废这两个特征比起杀人来说,更趋近于折磨。要么原主死前遭遇过刑讯,要么对方对他怀有深刻的恨意。
薛瑾安趋向于后者,这与原主身上有数不清的旧伤也对应得上。——一开始薛瑾安以为这是四皇子常年欺辱原主留下的,然而这些时日下来,四皇子菜得抠脚的武力值让他的嫌疑逐渐下滑。
当然,虽然这些深可见骨的旧伤不一定是四皇子留下的,但原著中他对原主的欺凌也是真,薛瑾安遵循等价原则,会将这些都一一还回去。
综上所述,宫里还有一个极度憎恨原主的凶手藏得很深,对方就是和朝中势力勾结,组成那个庞大利益集团的核心之一。
薛瑾安不在乎对方死了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他想得很简单,人类很会说谎,真真假假的话需要大量的数据支撑才能演算出正确的结果,而搜集数据需要时间,一旦他动手的话,就必须一次性把所有都解决掉,不然漏掉一个的话,那个家伙一定会躲藏起来。
薛瑾安选择走捷径,毕竟因果是不讲证据的,只讲感觉,他一个个砍过去,看砍到谁心里高兴,那肯定是凶手没错了。
于是薛瑾安的机脑和人脑就一起动了起来,前者负责演算动手的路线和成功率,后者负责观察人类的表情看出其中端倪。
首先是嫌疑值最低的太皇太后,被陆秉烛和苏嬷嬷牢牢护在身后,完全看不到表情,陆秉烛的武力值太高,还会丢暗器,在没有武器的情况下,胜率为0。
薛瑾安切断这条线,转而看向嫔妃们。
机脑:有御林军,但不多;有突袭的线路,但成功率不高……作战计划暂时保留。
而与此同时,被匕首架着脖子不敢不从的太医,只能伸手去摸贞妃的脉搏,答案却是显而易见的。
太医抖着手头都不敢抬,欲哭无泪地道,“这、这……娘娘已经归天,微臣实在——”
“不可能!”四皇子立刻丢了手里的匕首扑过去查看。
胡院正登时眼疾手快地将匕首踢远,把倒霉的同行拉起来推到身后,自己站到了四皇子跟前。
四皇子没空关注他们的小动作,他的手摸到贞妃的皮肤,如同找到了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抓住,癫狂地道,“死人的手是冷的,母妃手还是热的,她一定还活着!你们有什么绝技赶紧用出来,快啊!”
胡院正叹了口气,“贞妃娘娘已经去了,便是赔上整个太医院的命,也是救不回来的,娘娘若是看到您如此,定然魂魄不宁……四殿下,让娘娘就此安息吧。”
“我不要她安息!我要我母妃,母妃,不要走,玹儿求您不要走,玹儿听话,好好读书,再也、再也不会偷懒了,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我害怕,我好害怕母妃——”四皇子趴在贞妃尸体上崩溃地号啕大哭。
四皇子撕心裂肺的嚎哭在安静的大殿中回荡,妃嫔们表情各异,眼底暗含着震惊。
她们震惊于薛瑾安竟然如此胆大妄为,也震惊于贞妃就这么轻易地死了,震惊过后脸上被其他纷杂的表情取代,薛瑾安经验不足的人脑分辨不出来,直接让机脑录入之后摆烂了。
而妃嫔中唯有容贵妃,震惊之后是指着贞妃的尸体畅快的疯狂大笑,“哈哈哈哈楚文琬啊楚文琬,你算计得再多,不还是死在本宫前面,这就是你的命!哈哈哈哈哈——”
她癫狂的笑戛然而止,被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后的李鹤春死死捂回肚子里,皇帝冰冷的视线扫过来,很快便收了回去。
要不说这么多太监,怎么偏偏就是李鹤春这么一个老东西成了太监总管呢,凭得就是这份能提前预判到皇帝心思并大胆做出行动的眼色和魄力。
皇帝高站玉阶之上,遥遥望着贞妃倒地的地方,微微皱了皱眉,不过很快就松开了。
原本贞妃和容贵妃他就只打算留下一个,其实从性情上来看的话,贞妃性情孤冷,是非常难以被动摇的人;而习惯做小伏低攀附媚上的容贵妃则相对识时务,是更好控制的那个。
然而容贵妃豢养蛊虫之事触及了太皇太后的逆鳞,从时间上论,璋儿之死与她无关,然十皇子暴毙夭折却必然与她脱不了干系,真正让皇帝也偏向留下贞妃的,是因萧姝居然还对小五下手!
那蛊虫之凶狠见者无不心悸,萧姝却在小五身上一用数年,对亲子都没有半点怜悯,手段太过狠辣;而贞妃的话中纵然有所隐瞒谎报,但十皇子死于蛊虫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为子复仇也为实,她的种种发言也能坐实她的受害者身份,留下她不会引起太多警觉。再且有小四在,想来贞妃会愿意吐露真相,交代她背后的利益牵扯。
却不想宝宁如此心急,也还真有如此能力,在御林军的层层阻拦下,都能将贞妃毙命,让他不得不更换选择。
萧姝本身并不是个糟糕的选择,相反,她这般自私自利之人,面临死亡危机,定然能吐露的东西更多。
只是太皇太后本来就不待见容贵妃,如今蛊虫之祸殃及三位皇子,是必不可能留下她的性命了,皇帝也答应了太皇太后会处置凶手,他至多也只能留萧姝一日半日的时间。
薛瑾安破坏了皇帝的计划,当着他的面杀了贞妃,皇帝生气吗?确实是生气的,但他素来是个比起情绪会更计较得失利益的人,比起死去的贞妃,他的关注点更多在薛瑾安身上。
之前李鹤春回禀过,陆秉烛说宝宁根骨绝佳是习武的好苗子,若是现在开始修习内力打磨筋骨,不出五年便能踏入高手的门槛,十年问鼎江湖也不是什么不可能之事。
当时皇帝并没有太在意,毕竟再是厉害的高手,也是双拳难敌四手的肉体凡胎,也怕刀枪剑戟千军万马。然而如今再一看,尚且没有内力的薛瑾安都能在数人包围中取贞妃性命,若是他日学成武功,岂不就能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
如此百年难遇良将之才,定能为他开疆拓土立不世奇功!已经展望了遥远的未来宏图霸业的皇帝立刻压下了心中的不满,看向薛瑾安的眼神难掩欣喜。
薛瑾安此时也在看皇帝,不过完全没有接受到对方给出的情绪,相反还以为自己惦记他脑袋的事情被发现了。
不过薛瑾安也并不紧张,皇帝是他刚才看过的所有人中,除容贵妃外唯一锁定了仇恨的,只不过皇帝身边御林军太多,围得那叫一个密不透风,不管从哪里哪条线路出发都会被御林军拖住,确实没有可乘之机。
薛瑾安遗憾地缓缓收回了视线。
没事,还有九年时间,九年是原主的寿命终点,在九年内他必杀之,报仇和夺嫡,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两人思绪繁多,却实则只过去不过一息,四皇子还趴在贞妃身上呜咽,容贵妃的嘴也刚被李鹤春捂上不久。
事情到了此时,也该有所定论了。
“罪人萧姝听旨!”
李鹤春放开了被捂得快喘不上来气的容贵妃,退至身后跪下。
皇帝沉声道:“萧氏悖逆枉上,是为不孝不忠;构陷妃嫔,是为不悌不义;以邪术残害皇嗣,是为不仁……事情败露后口出狂言毫无悔过之心,是为不廉!如此不孝不悌不忠不仁不义,寡廉少耻为母不慈之人,实在不堪为天下命妇表率!即日起褫夺封号,废其贵妃之位,打入冷宫,待罪证整理成册,即刻发落!”
“周玉婷犯错是幽禁昭阳宫,我犯错便是打入冷宫?我萧姝入宫十二载竟然比不过一个死人呵哈哈哈哈——”容贵妃半伏地面,被汉白玉砖映射的光刺得头晕目眩,她却狂笑不止,凌乱繁复而色彩夺目的宫装下,肩膀耸动,她仰头望着皇帝的方向,眼中光影细碎却没有半点落下。
“我不仁不义?我寡廉鲜耻?我为母不慈?可这宫中又有谁是好人?谁的手段不下作?谁不为周玉婷之死拍手称快!这背后推波助澜者数不胜数,我不过是个棋子罢了!哈哈哈哈哈!”容贵妃从地上爬起来,神色癫狂,她伸手一一指过众妃嫔,最后落在皇帝身上,“陛下,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你啊,因为你手中的权利,因为你背后那把龙椅!”
容贵妃浑身都颤抖起来,她第一次没有想哭就哭,而是在笑,却笑得悲戚而凄婉,“我也曾有父母疼爱,我也曾是怜惜蝼蚁之命的娇小姐,可从我入京开始,一切都变了。”
“我明知道舅舅是因我长得这张脸才留我住在宁国府,见表哥待我不错,便急匆匆认我为义女,为表哥娶妻纳妾;我明知道你是因我这张脸而宠爱我,眼神明明望着我里面却从来没有我,就连这个封号都是可笑的容字!”她抚摸着自己的脸,似乎陷入到自己的思绪中去,念念叨叨地述说起来。
“我明知道如此,可却有那么一刻以为你们也曾真心待我!可都没有,都是假的,全都是假的!我的孩子,宁国公却说像极那个早夭的薛玦,而你竟然也给他取名为觉!我好恨!我看着这个孩子,我看着他的脸,我只要一看见他便想起你们施加给我的屈辱,我想要掐死他——不行,会留下痕迹,会被发现,不可以。”
“他出生在九月,已经入秋,于是我总是在夜里起来掀开他的被子,打开窗户,任凉风吹过他的身体,他果然开始反反复复地生病,他的生气越来越弱,哭声越来越小……可是他好好的活了下来,他在龙床滚了几遭就又好了!”
“我动了恻隐之心,我以为这是命,我以为有这个孩子我至少能抓住些什么,我以为至少我这张脸是无可替代的,可那年周玉婷入宫了,两年无子封嫔,孩子一出生便被取字宝宁,如此殊荣——呵哈哈,我成了一个笑话。”
皇帝惊愕不已:“仅仅如此,你便杀了小十嫁祸珍妃?”
“杀十皇子?嫁祸珍妃?”萧姝嗤笑着摇了摇头,“你以为我恨她?嫉妒她?我没有,我只觉得她可怜。”
“宁国府不会让皇后之位落入其他人的手中,一旦我失宠,就会有其他的表小姐、宁国公义女进宫取代我……”萧姝为了复宠固宠,便用不知哪里来的蛊虫开始给五皇子下药,让他出现心疾之症,成功生下了四公主和九皇子。
九皇子的出生是一个转折点,这个孩子长得和她并不相像,却能得到皇帝的几分宠爱,彼时皇帝正欲大封六宫,珍妃要为后的消息甚嚣尘上,萧姝的野心逐渐膨胀,让她不能再放任珍妃坐大。
于是,便有了十皇子之事。
“楚文琬对珍妃,大抵和我对珍妃的心情是一样的吧,不恨她,但不得不杀她,正好十皇子活不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只怪她出现的时机不好,挡了太多人的路。”
萧姝说到这里,忽而抬头对上皇帝冰冷的眼神,指着他笑道,“陛下,其实这一切都怪你!薛璋的死、十皇子的死、珍妃的死都怪你,都怪你无能!哈哈,皇后和珍妃她们在临时之前,定然也是这样想的吧哈哈哈哈哈——!”
皇帝暴怒,那双凉薄的眼中第一次出现深可见骨的杀意:“来人!萧氏狂悖,胡言乱语,拖下去乱棍打死!”
乾元宫中跪了一地,宫外噼里啪啦的棍子声叫人头皮发麻,那只蝴蝶金钗零落地躺在落在汉白玉石地上,蝴蝶翅膀无力的振颤。
外面的声音不知道何时停下的,说是乱棍打死,倒也没真的打死,不过薛瑾安计算着听在耳中的落棍数量和力道,也只是剩了一口气,至多也活不过两天,还是非常痛苦的活着。
薛瑾安没有异议。
倒是对贞妃,皇帝竟然还是想以妃嫔之礼下葬,问就是人死都死了,到底也是被萧姝欺骗才走了邪路,多年来吃斋念佛也算良善之人。
人类似乎总有些死者为大的怜悯之心,似乎人一旦死了,前尘往事恩怨情仇便都一笔勾销了,若是再计较就太不是人了。
还好薛瑾安本来就不是人。
于是他开口说道,“葬礼如何办,等到烧了她之后再决定也不迟。”
“烧了?”娴妃觉得莫名其妙,“烧了她干什么?”
“修佛者若真功德圆满必然会烧出舍利子不是吗?”薛瑾安是很认真地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他还看向最开始提出这个主意的五皇子,征求他的同意,“你觉得呢?”
五皇子:“……”这话谁敢接啊!而且他现在本来身份就特殊,再开口落井下石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五皇子抽了抽嘴角,连忙假装咳嗽两声,没有看到薛瑾安的眼神。
薛瑾安却歪了歪头,发出灵魂一问:“你不想看怎么烧出舍利子吗?”
五皇子:“……”别说,还真挺想看的。
第47章
薛瑾安这番话落在众人耳中那真叫一个语不惊人死不休。
有道是盖棺事定, 入土为安。现代社会的许多老人都对土葬抱有执念,更何况是接受了千年思想教育,地府轮回之说盛行的古代人?葬礼不合规制、坟头不够宽敞都会叫它们不安, 遑论其他了。
火烧尸体, 这说得好听是化舍利子, 说得不好听那就是锉骨扬灰啊!
而且这舍利子那是说烧就能烧的吗?大启至今也就万福寺前任住持方丈了灯大师坐化肉舍利, 令万福寺一下便成为天下寺庙表率,其舍利被万福寺视为镇寺之宝。
其实舍利子的存在本身就是个噱头,只要操作得当是个人就能烧出来,前朝末年特喜欢搞这种奇观来宣扬自己大国盛世,动不动就某某寺庙某某大师烧出百来颗舍利,直接搞得舍利通货膨胀了。
万福寺现任住持方丈脑子灵泛, 成为佛门领袖之后说的第一句就是:“凡功绩无有了灯大师半数者,必出不得舍利。”
言外之意就是,你烧出了舍利也是假的。
而了灯大师是谁?那是于前朝末年几次舍身救万民的功德之人,是公认的得道高僧, 是能随便碰瓷的?
可以说, 薛瑾安这话就是明摆着要贞妃身后名尽毁, 死不得其所。往后的史书中,提起她也只能是奸妃邪佞之流。
从贞妃的种种行为来看,她对名声这事还是颇为看重的,薛瑾安却直接摧毁她最在意的东西, 杀人不过头点地,这是真狠啊!
“好!”太皇太后抚掌叫好,“哀家觉得这主意甚好。”
“这——”敏皇贵妃觑了觑皇帝的脸色,斟酌着道,“这似乎有些不妥, 楚大人乃是朝中肱股之臣,一心为民未曾犯错,如此作为岂不是寒了臣子之心?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这毕竟是后宫之事,若是传扬出去,往后玹月和宝宁当如何自处啊?”
敏皇贵妃其实主要想表达的是,这事真要按薛瑾安说的做了,那就是往皇室脸上蒙羞,尤其是皇帝,妃嫔毒杀龙嗣,皇子手足相残,皇子手刃妃嫔……不管是哪一个安在皇帝头上都不好。
当然皇贵妃聪明,她不将话直直说出来,而是拿四皇子和七皇子做筏子。四皇子有一个毒妇母妃,往后前途不说尽毁,但也基本和皇位无缘了;而七皇子……贞妃怎么说也是他爹的妃子,他一个以下犯上行为放肆的名头是少不了的。
大多数人觉得薛瑾安做得有点太过了,心想:小七到底太年轻,虽有了头脑和手段,然则行事张狂满身锋芒不懂收敛,是要吃些苦头的。
不过如此一来,好几个原本对薛瑾安生出警惕之心的都不由得放松了心弦。
“少年人就该有些胆气,瞻前顾后的像什么样子。”太皇太后这话虽然是看着敏皇贵妃说的,但话里话外明显点着皇帝呢。
敏皇贵妃登时噤声,不敢言语。
太皇太后又道,“太祖开国时曾言:我大启立国之本便是有功者必赏,有过者必罚,当得律政严明、吏治清明、百姓光明、臣子贤明、帝王开明、山河永明。”
“若不过处决一个有罪之人便能叫臣子寒心,那这肱股之臣不要也罢。”太皇太后声音并不严厉,却很是掷地有声。
忽而她喊了一声“皇帝”,轻声慢语地像是在同人唠嗑一般地道,“什么时候这后宫之事也得瞧朝臣脸色了?手伸得如此之长,莫不是真当哀家已经死了?”
“皇祖母息怒!”这话一出,皇帝都得低头,被点的妃嫔们更是直接跪了下来,紧接着皇子、侍卫们也噗通跪了一地。
太皇太后好多年没发过脾气了,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还是挺口干的,想要喝茶润润嗓子,结果抬手却发现没有茶杯,她当即瞪了一眼某个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无事发生的老太监。
所幸大家都低着头,该是没有人看到这尴尬的一幕——其实还是有人看到了的,比如只学到了基础礼仪的薛瑾安。
他大概是全场唯一一个站着的,不过他周围都是穿着盔甲人高马大的侍卫,跪下来也有一米五,薛瑾安还是其中最矮的,很完美地被遮挡住了身形。
薛瑾安便看到太皇太后假装理了理袖子,很自然地将手收了回去,随后继续开大,“京中素来盛行礼佛之风,想来对舍利子感兴趣者不胜枚举,不若便将各家命妇请进宫观礼,好好瞧瞧这舍利子是否当真烧得出来,烧出来还罢了,若烧不出来,便是心不诚。心不诚者,何以礼佛?只怕要遭佛祖怪罪。”
“哀家瞧着三日后倒是个黄道吉日,此事便由皇贵妃操办,可莫要慢待了各家夫人,免叫朝臣寒心。”太皇太后将敏皇贵妃刚才的话全还了回去,后者哑口无言,还只能恭敬的应下这么桩得罪人的差事。
薛瑾安眼睛微亮,已经导入了不少人类语言艺术的他,已经不是曾经完全听不懂阴阳怪气的初代机了,托五皇子的福,他现在对阴阳怪气可懂了。
他觉得太皇太后骂人好高级,尤其是这招进阶版的阴阳怪气,又称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棒极了!
薛瑾安一边捡技能书,一边给太皇太后做人物模型,还顺便给她和皇帝改了改备注栏。
皇帝是虚假的无用的肾虚的且效率低下的皇帝,掌权者正统在太皇太后。
之后发生的事,让薛瑾安越发觉得自己的“怎样当皇帝”课程可以提上日程了。
敏皇贵妃被迫接下组织大臣夫人团“观烧舍利子”团建任务后,便让人将贞妃的尸体蒙上白布先抬到慎刑司停放——没办法,宫里能停放尸体的也就只有这个地方了。
四皇子拼命挣扎想要阻拦,却最终只能狼狈地跌在地上,无能为力地眼睁睁看着尸体被抬走。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话语权,他的哭声喊声根本没有人听见,也不会有人在乎。四皇子第一次深刻地认识到,自己是多么的渺小而无力。
众皇子们同情地看了他一眼,不过也只有一眼,很快就都收回了视线。
正当以为这件事到这里就应该也就结束了的时候,却不想太皇太后的连招这才刚刚开始,后面的才是更要命的。
只听她对皇帝道,“小七平反冤案诛邪有功,皇帝你觉得当赏些什么?”
皇帝一听这话,立刻就知道太皇太后这是想杀人诛心,他抬头同太皇太后那双锐利的眼睛对视片刻,组织了下语言试图委婉回绝此事,“皇祖母,此事不妥,宝宁做事到底逾矩了些,若不罚,只怕满朝文武都不能答应……”
“哦?这是什么说法?哀家怎么不知道?”太皇太后双指微微撑头,露出一副冥思苦想地样子,“哀家思来想去也没想起来这逾的是哪条规矩,这人呐不服老不行,上了年纪了就是记性不好,什么都想不起来——舒妃,哀家记得你父亲杨顺之是礼部尚书吧?”
她招了招手,慈祥笑道,“来,你来同哀家说说,这逾的到底是哪条规矩?”
舒妃在听到太皇太后说规矩的时候,就有所预感自己要被牵连了,她安抚地轻拍了拍六皇子的背——六皇子是在三皇子之后进来的,彼时殿中乱作一团,根本没人注意他,他害怕的缩成一团不敢出声,竟然就悄摸地溜到了他母妃身边。
反正离他最近的三皇子是才发现六皇子竟然不在身边。
薛瑾安在听力高清摄像头的加成下,可以说是全场视野无死角,倒是注意到了他,不过六皇子并不是什么有威胁的对象,薛瑾安只例行记入他的相关数据,并不进行仔细分析。
舒妃将有些害怕的六皇子放下,起身行礼回答,“禀老祖宗,嫔妾惭愧,自小喜爱诗书棋画,于礼仪之道认识粗浅,并不知道是哪条规矩。”
一个闺中盛名在外的才女如何能不懂何为规矩呢?再加上舒妃最后那句和老祖宗的问题不谋而合的话,比起在说自己不懂,更像是在回答问题。
不过舒妃是个两不沾的,不会轻易得罪谁,于是顿了顿又道,“不过既然有这样的说辞,那想来还是有些道理的。”
“舒妃说得极是。”其他妃嫔,看着太皇太后的眼神扫量过来,赶紧点头应和舒妃,生怕自己下一个就被点出来成为两个上位者手中的炮灰。
太皇太后看她们低着头一脸老实样子,也没有再为难她们。
皇帝已经组织好了语言,接上了这个话茬,“自古以来子不可告父母,宝宁所谓固然有理,到底以下犯上于孝道不合,若是不做任何处置,只怕天下文人皆要对宝宁口诛笔伐了。”
“他为母报仇杀凶解恨,哀家瞧着挺孝顺。”太皇太后虽然不屑于这些话,却也知道孝这个字太重,是能直接逼死人的,便也没有做无谓的纠结,反倒是爽快点头,“有错当罚,晾其年幼,又是为母报仇心切,便禁足三五日,找个礼仪先生好好教导就是。”
众人:“……”杀个人就禁足三五天,老祖宗你这是不是有点太偏心了?
“……”皇帝担心太皇太后立刻就要定下来,连忙改了日期,“禁足一年,以儆效尤。”
皇帝也觉得他家皇祖母有点太偏心了,但他知道皇祖母便是这样爱欲其生的性子,入了她的眼她便会如珍如宝的护着,天塌下来都不能伤到一根汗毛。
曾经他也是这般长大的。皇帝心中慨叹一声,又觉得这样也好,将贞妃锉骨扬灰之事定然会引起满朝震动,让宝宁避一避风头也好。他也正好借此机会好好正一正宝宁的性子,这未来封狼居胥的好苗子,可不能只是个意气用事的。
太皇太后没有跟他对禁足时间讨价还价,而是转口又说回之前的话题,“既然罚也罚了,也是当赏了,这赏罚总得分明吧?”
能不分明吗?前面可是都搬出了太祖的开国宣言了,而他也才提过孝道一事,一顶无形大帽子压了上来,不管他想不想都得应下。
事到如今,皇帝索性也不挣扎了,直接便抛出了话头,“皇祖母您以为如何?朕都听您的。”
“如此,便恢复周玉婷妃位追封为后,着礼部三日内拟定谥号!”不是都不愿意珍妃入主中宫吗?她这人向来就是别人不喜欢什么,她越要给什么!
太皇太后一句话仿若石子投湖,炸起水花一大片。
嫔妃们难掩震惊地抬头看来,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变换都很精彩。
太皇太后想起什么道,“对了,李鹤春,你等会同你师父一起,将那截断发送·还·宁国府,务必亲自交到宁国公手中,以免下次再被有心之人利用。”
太皇太后刻意加重了“送还”两个字,她作为钟家的女儿,不可能真的亲手把本家大义灭亲满门抄斩,断送父辈浴血挣过来的荣光。
只是不亲手处置不代表就真的放任宁国府屡次犯上,她特意叫李鹤春去送还断发,也是在同皇帝表示自己不会插手宁国府清算之事。
是的,虽然并没有上朝,也没有收到什么消息,但他已经从皇帝的态度中看出来他准备动宁国府了,看在她的面子上不会断绝钟家血脉,但宁国公的爵位也是彻底坐到头了。
太皇太后扶着陆秉烛的手起身,一边走下台阶一边道,“有些人呐,就是位置坐得久了,心大了,什么都敢肖想了。”
这话即是说宁国公,同样也是在警告在场的其他妃嫔。
太皇太后一套连消带打的连招下来,宫里也好朝堂也好,都能老老实实好一阵子了。
太皇太后应该干掉皇帝当皇帝的。薛瑾安再一次拉踩了皇帝一把,并决定之后看早朝直播的时候,多多点评皇帝本人,让他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废柴。
皇帝不会做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真的。
薛瑾安的思绪在发现太皇太后停在自己面前时一顿,御林军早已经识相地让开了一条道,他对上老人矍铄明亮的双眼,询问地歪了歪头。
太皇太后上下仔细打量了七皇子一遍,最先察觉到的便是他的衣服,陈旧、洗到脱色、甚至还有针线补过的痕迹,而且不合身;其次便是注意到他露出来的手腕脚腕,他的面颊肩膀,比同龄孩子要瘦削得多。
很难想象,刚刚就是这个孩子和御林军几经周旋,最终成功杀了贞妃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太皇太后心中生出积几分怜爱来,开口时声音都慈和了不少,“慈宁宫偏僻幽静,没有多少人,倒是个适合禁足的好地方。”
众人:“……”第一次听说慈宁宫偏僻,没有什么人倒是真的,但这不是老祖宗您不要人伺候吗?到慈宁宫这叫禁足吗?这是惩罚吗?那所有皇子们都想争着抢着受这个惩罚,问就是脚想放假了,不想出门!
皇帝也都有些无奈了:“皇祖母……”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薛瑾安摇头拒绝了,“我想去昭阳宫。”
三皇子倒吸一口凉气:嘶——这小子还真挑上了还!你这是禁足啊禁足!可恶!
“为何?”太皇太后道,“昭阳宫荒废已久,住着只怕不舒服。”
薛瑾安想了想说,“我听说人类如果有大喜事是要去坟头上香的。”
原本还在酸薛瑾安这离谱禁足待遇的众皇子齐刷刷地看向四皇子和五皇子,四皇子一脸麻木地站在那里,像是丢了魂一样对外界的声音没有任何反应,五皇子病恹恹地神情冷淡,完全没有要搭理人的意思。
“果然是个好孩子。”太皇太后欣慰地摸了摸薛瑾安的头,直接拍板定下了,“那便去昭阳宫吧,这么多年你们都受委屈了,好好陪陪你母妃——不对,现在应该要叫母后了。”
说着,太皇太后还叫苏嬷嬷亲自送薛瑾安过去。
薛瑾安也没客气,点头行了个标准的礼就往乾元宫外走,身后浩浩荡荡跟着一队御林军,手持刀兵甲胄碰撞,步伐整齐很是威武。
尤其是他和太皇太后前后脚出宫,身后还有“恭送太皇太后”的背景音。
完全不是犯人的排场,看着像是要原地登基了。
送走了人,皇帝头疼地捏了捏眉心,也叫人都散了。
娴妃和三皇子是最先出来的,母子两还能看到和薛瑾安浩浩荡荡离开的御林军。
“这小七倒真是好造化,得了太皇太后的青眼,竟然一跃就成了嫡皇子,给他死去的娘挣回来一个后位。”娴妃觉得这发展属实是有点梦幻了,话本都不敢这么编。
想着又看了看瘸着一条腿的三皇子,忍不住露出嫌弃表情,“你什么时候也能给你母妃我挣个贵妃之位,我可就烧了高香了。”
三皇子理所当然地应道,“母妃你放心吧,你要是死了,我也会像七弟一样为你这样做的!”
娴妃乍一听还有些小感动,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一把揪住三皇子的耳朵,“小兔崽子,你咒谁死呢?!”
第48章
薛瑾安到地方的时候, 天色已经完全黑沉了,已经废弃许久的昭阳宫内却灯火通明,还有宫女在外面迎接。
绕是御林军侍卫们已经猜到, 有太皇太后撑腰, 七皇子的禁足大抵不会很难熬, 但万万没想到不是不难熬, 是根本不用熬啊!
他们可是见识过七皇子在皇子所的住处,和那里相比,现在这一切对七皇子来说根本是享福吧!
然而皇帝对太皇太后的偏心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他们一群侍卫还能说什么?
侍卫们两两一组将整个昭阳宫围了起来,想着只要七皇子不出来,在里面过得什么神仙日子, 他们就权当看不见好了。
然后他们很快就会发现,装看不见真的很难。
宫女们都是太皇太后派来收拾宫殿的,一个个手脚很是麻利,就薛瑾安从乾元宫过来的这会儿功夫, 她们已经将院子和前殿收拾了出来, 地砖光可鉴人。
就这样苏嬷嬷还不满意, 觉得她们太松懈了,沉声道,“怎么不把七殿下的住处先收拾出来?”
领头的叫灵芝的宫女连忙道,“是奴婢疏忽大意, 原是想着一起收拾干净,到时候殿下想住哪里就都可以。”
随后连忙询问薛瑾安的意思,薛瑾安指了指原主记忆中在昭阳宫的住所东水阁,宫女们立刻鱼贯而入。
苏嬷嬷自然而然的接手了宫女们的指挥权,把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条, 人手不够还薅了两个看守的侍卫,让他们又是去惜薪司领炭火、又是去尚衣局领几床被褥的,反正将他们指示的团团转。
换被褥的时候,宫女发现床榻似乎是放久了,木料发潮腐坏,竟然断裂了好几块,苏嬷嬷当即就叫人把房间里所有木制品都拆换了,让侍卫们去营造司搬了一整套新的。
其他的桌子椅子凳子架子什么的倒还好说,这些都属于消耗品,尤其是三皇子那里,每年报修报换的数量都在持续上涨,营造司也就多有存货,但唯独床这种耗时耗工的大物件,他们还真没法子凭空变一张出来。
为此营造司的管事太监还亲自拿着库房的出入账册来了一趟,结果苏嬷嬷翻了没两页手一指,“这不是有一张床?”
管事太监一看,顿时汗如雨下,“这,这……这是要送到避暑行宫去的,李鹤春李公公亲自来订的货。”
言外之意就是,这是皇上的龙床。
管事太监看了看那坏掉的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提议道,“小的瞧着这床还好好的,只是缺了几块板子,可以先修好用着,我那儿连夜赶工,定然在一月——不,半月之内将新床送来,嬷嬷觉得如何?”
古代的床和现代的床不太一样,像薛瑾安这种小孩睡得架子床算是所有床里工序最简单的,却依旧要四面雕花,给皇子用的自然是不能马虎,半个月已经是极限时间了。最复杂的几乎等同于小房间的拔步床,耗时一年半载都是常见的。
苏嬷嬷想了想却是问了一句,“这床已经完工了?”
管事太监连忙回答,“只差雕花了。”
“那就搬过来先用着吧。”苏嬷嬷说着一抬手就在管事太监瞠目结舌的表情中,让人把原来的床给砸了。
“每年六七月,陛下才去避暑行宫,你们有的是时间再赶制出一张床来,七殿下这边要得急,先拿来用着也未尝不可,你总不能叫皇子睡地上吧?没有龙纹雕花也不算逾制。”苏嬷嬷也没有太为难管事太监,说道,“若是陛下问起,你照实了说是太皇太后的意思就是了。”
虽然太皇太后没说,但苏嬷嬷知道她定然也是这个意思,太皇太后对皇帝有所不满,此为敲打。
话说到这份上,管事太监也没有办法,再且说这床都当着他面砸了,他难道还真让七皇子睡地板?大启以孝治国,苏嬷嬷都把太皇太后搬出来了,陛下也说不得什么,倒是七皇子这边,他要是敢说不,只怕苏嬷嬷当场就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管事太监想到这里又偷偷瞄了眼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的七皇子:其实不说苏嬷嬷,七皇子凶残的名头他们也是有所耳闻的。
一开始听说御膳房的王德明得罪了七皇子被陆督公请了四十廷仗,人直接打残打废了,他们只以为是他不长眼得罪了陆督公才遭此下场,至于七皇子那纯粹就是碰巧撞上了,心中还嘲笑:“王德明这老东西还真是在御膳房作威作福惯了,不知道天高地厚,陆督公都上赶着得罪,死得不冤。”
可后来王德明直接疯癫了,死之前日日在床上对陆督公破口大骂,却提起七皇子就发抖,有好心之人打听了一下,这才知道王德明得罪的竟然是七皇子,陆督公才是碰巧的那个!
据说七皇子当场就要掏了王德明的心,刀都对准了,得亏陆督公来了才救了他一命,廷仗还是王德明自己请的,最初甚至说的是自请去慎刑司!
宫里的人哪个不知道慎刑司的厉害?足以可见七皇子到底是有多凶残。
后来又隐隐约约听说常常同七皇子不对付的四皇子也遭了歹,说是遇着了刺客差点被剜了心,夜夜噩梦缠身不得安宁,人都消瘦了不少,书也不念了——而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刺客,是七皇子下的手!
七皇子恐怖至极,得罪他的皇子都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他们这些奴婢。
管事太监最后咬咬牙认了,还亲自上手给床雕了些花,好叫它不那么单调,勉强在昭阳宫收拾完之前赶工完成,将床送了进去。
而如今管事太监急匆匆地赶着回去雕花,苏嬷嬷又另外叫了两个侍卫过来,清理院子里被砸了的木床碎料。
四个侍卫当人力垃圾车,一个人抱一堆往外走,还剩下一两块木板,薛瑾安见状下意识地就要上前帮忙。
薛瑾安习惯了戚风院的草台班子,刚开始的时候就他和福禄两个人,尽管福禄已经尽可能的干活了,但总还是有需要薛瑾安动手的时候,后面有了寿全,薛瑾安就基本解放双手了,再之后李鹤春又送来了玄十一和另一个探子,福禄和寿全两个就解放了。
毕竟戚风院穷得连家当都没多少,薛瑾安一个手机对人类如何享乐一窍不通,活儿自然也有限。
不过后面的人来得比较晚,在看到大家都忙忙碌碌的时候,薛瑾安还是会习惯性地帮忙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然而却被苏嬷嬷阻止了,“殿下,这些不是您该干的事儿。”
苏嬷嬷拿过湿帕子擦了擦他根本没碰到木头的手,耐心教导道,“您心地良善,不在意做这些脏活累活,不看轻自己和他人,这很好。太皇太后教导先帝时曾说,为君为臣者肩负一个国家的命运,可以站得高,却不能忘记走下来;可以脚踏实地,却不能忘记自己的身份。”
“欺软怕硬是人之天性,主子太仁弱,底下的人就会放肆,所谓奴大欺主便是这般道理。您是皇子,您需要树立自己的威信和权柄,您得让他们知道您是谁,这样您才能在自己的位置上坐稳坐好,而不是被欺负耍弄。”苏嬷嬷一边说一边观察着薛瑾安的表情。
薛瑾安越听越觉得这形容耳熟,歪头想了想,恍然大悟道,“啊,你在内涵皇帝。”
苏嬷嬷一愣,本来想说自己没有拐弯抹角地骂皇帝,然而薛瑾安的话仿佛点醒了什么,她越回想自己的话,脑子里皇帝的影像越清晰。
苏嬷嬷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陷入了短暂而又漫长的沉默。
苏嬷嬷在此时此刻终于想起来,七皇子是一个张嘴就能噎死人的主,连皇帝都差点被噎死。
最终苏嬷嬷选择了跳过这个话题,叫来灵芝,从她手中接过一个盖着白布的竹篮强行塞到薛瑾安手中,不容置疑地推了推他的肩膀,“殿下,去陪您母后说说话吧。”
薛瑾安打开一看,发现里面是香、纸钱等一系列祭祀用品,有些东西的款式瞧着还挺眼熟,他仔细看了看线香,从记忆角落里匹配出结果,“是贞妃的香。”
他之前在怡和宫佛堂的时候见过。
苏嬷嬷点了点头,小声道,“这些都是宫中的违禁之物,太皇太后想着你母后以罪人之身病故,仅停灵一日便匆匆抬出宫去下葬了,不入帝妃陵,也无牌位,已经是委屈至极,如今好不容易恢复名声,受一次祭祀,总归不能少了这些,就暂且垫上了。”
“东西都是上好的东西,就是沾染了些晦气,你若是不喜欢不用便是,娘娘知晓你是个念旧懂事的好孩子,不会怪罪你的。”苏嬷嬷担心他觉得从贞妃手里过来的东西不好,又不想伤了太皇太后的一片拳拳之心,便如是说道。
薛瑾安摇了摇头,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和苏嬷嬷打了一声招呼,就朝着主殿寝宫走去。
苏嬷嬷以为周玉婷没有牌位,其实不然。
原主当年听到宫女太监讨论,说人死后没有墓碑没有牌位没有人祭奠是非常凄惨的事情,会变成孤魂野鬼无法魂归地府。
于是原主悄悄刻过一块,用得正是那张被砸掉的床的木板,原主和福禄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掰下来那么一块,勉强修整平整了,甚至因为根本不知道牌位该写什么,用随处捡的石头磨尖了,在上面歪歪扭扭刻下了“娘亲周玉婷之墓”这几个字。
他本来是想将牌位带回戚风院的,只是出了血龙木手串都差点被扒下来的事情,他害怕这个牌位被发现后毁掉,将牌位偷偷藏在了主殿寝宫里。
也得亏昭阳宫早在珍妃被废的时候,就被搜刮过一顿,如今既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还死了人,没有人来这里“淘金”,这牌位才躲过一劫没有被搜出来。
然而薛瑾安没想到的时,他进入寝宫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以为还藏得好好的那块牌位。
薛瑾安立刻警觉起来,第一时间便用高清摄像头眼睛一寸寸扫视全场,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房间的灰尘比外面少很多,地面没有留下什么脚印,也就是说对方是打扫干净之后再离开的,从灰尘的沉积情况来看,时间不超过半个月——不,应当不超过十天。
薛瑾安看向了打开的窗户,窗户打开的情况下,房间里积灰的程度会远比正常关闭的状态下多很多。
那块牌位被斜摆在窗台边上,看上去就像是它在透过窗户看向外面一样,看外面生命力旺盛杂乱生长的野草,看黑沉沉的却自由的天空。排除牌位是被不小心带歪的可能性,从他从小说中学到的心理学知识来说,这是出于一种对死者的补偿心理。
牌位前的香炉里共有三十六根燃烧完的香烟棍子,从位置和深浅来看,每一次都是插入三根,也就是说那个人总共来了十二次。
地上的铜盆里积了厚厚一层灰,薛瑾安用棍子翻了翻,除了祭祀惯常会烧的纸钱外,里面还有纸笺的零星残片,甚至还有并不符合祭祀规制的红色的纸片。
这些应该是对方写的祭文或信件,红色的大抵是在报喜,火烧得很完整,只剩下边角稀碎的一点,还没有拇指大,也被火燎了一片痕迹,唯一能看出来就是纸张的材质都不错,不是寻常人家能用的。
……
薛瑾安将房间里所有细节都分析了一遍,心中对来人已经有了些答案,他将那块牌位摆正过来一看,果然瞧见牌位上的字变了,“娘亲周玉婷之墓”被纠正成“故显妣周玉婷之往生灵位”,左边还用小字刻了“孝子瑾安立”的字样。
尽管这上面的字和原主记忆里的字形相差甚远,但薛瑾安就是有一种天然的直觉,这是原主的舅舅周玉树留下的痕迹。
周玉树没有死,而且还一直潜藏在京中,近来搭上了宫里的线,成功进出过宫中至少一次——薛瑾安不认为周玉树在宫中,因为如果是这样他不可能真的放任原主被欺负致死而无动于衷。
所以说周玉树更有可能是偷偷来过,他有一个能够进出宫不被发现的身份,但不能长期久待在后宫中,所以对原主的遭遇是有心无力,或者说他必须得有心无力。
这么来看的话,每次过来这里上香烧纸祭祀的也不是他,是他在宫里安插的眼线……周玉树当前身份最有可能的有以下三种可能:
一,朝中大臣,身份不高,或初期身份不高,颇受皇帝器重。
二,勋贵子弟,还得是能进宫不被察觉有异常的,家中爵位不会太低,可能是皇室中人。
三,妃嫔外戚,目前能召见外家兄弟进宫的也就只有几个主位妃嫔。
以上三种身份,周玉树可能不止占了一种。
这些是薛瑾安通过已有的线索得出的比较肯定的答案,而其他的选项因为确实没有细节作证,可能性有待考证,被他暂时压在心头没有放入参考中。
他也很难说周玉树的出现,是原著中原本就隐含的线索,还是他蝴蝶效应带来的结果。
不过不管他现在是谁又在哪,薛瑾安都暂时是见不到他的了,昭阳宫被围成这个样子,以薛瑾安目前得出的对方的性格来看,他和他的人都不会冒险出头。
薛瑾安想到这里也就不想了,把周玉树抛之脑后,现在最重要的还是给原主母亲上香,将今天的好消息告诉她,以此告慰她的亡灵。
薛瑾安简洁明了的陈述完了整件事情,线香才烧了一个开头,他脱下手上的血龙木手串,握在双手中,轻轻抵着额头闭上眼。
“薛瑾安,你和你母妃在这里好好沉眠,我会将真相带给你们。”薛瑾安将血龙木手串同牌位放在了一起,它们一起面朝窗户,看着沉默的黑夜与生机勃勃的杂草。
薛瑾安刚把牌位摆好,就听到外面有些吵闹的动静,出去一看,就见是福禄寿全玄十一来了,玄十一肩膀上还扛着晕着的小夏子。
守门的侍卫并不认识玄十一,有些怀疑地看着他,“这是什么情况?”
玄十一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撒谎,“哦,他听说主子被禁足昭阳宫,太激动高兴的晕了过去。”
御林军侍卫:高、高兴?!
好吧,这种堪比享福的禁足确实该值得高兴。御林军侍卫抽了抽嘴角,将他们放了进去。
福禄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昭阳宫,眼睛一下子就红了,“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回来这里。”
“我们要在这里待一年。”薛瑾安提醒他。
“主子!”福禄擦了擦眼泪,立刻迎了过来,神情有些焦急地上前来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薛瑾安刚才才跟牌位说过一遍,完全不想开口说第二遍,干脆就转移了话题,“我饿了。”
这话薛瑾安也没骗人,他今天耗能不少,还能支撑到现在,完全是因为杀了贞妃之后,法力暴增的缘故。
福禄已经被薛瑾安养成了条件反射,一听到他说饿,立刻就从兜里掏出糕点来喂他。
“光吃糕点有些太腻了吧,奴婢给您下碗面吧。”宫女灵芝说着也不等他们反应,直接撸起袖子就去了后面的小厨房,很快就端来几碗清汤面,味道很不错。
薛瑾安吃饱了犯困,躺在垫了好几层的柔软床铺里美滋滋地睡了过去,当然,睡前他还不忘打开音乐。
端着碗出门的灵芝脚步微微顿了一下,神情若有所思地离开了。
这边薛瑾安睡得美滋滋,其他宫殿里却没有一个人睡得着,尤其是乾元宫的皇帝。
第49章
皇帝有心想要瞒下乾元宫的审理结果, 毕竟无论是七皇子当场杀人为母报仇,还是昔日贵妃被乱棍打死,又或是太皇太后的“观礼”要求……这每一个传出去都会叫朝野震动。
皇帝是真觉得头疼, 想要好好缓一缓。
——要知道三皇子坠马的前一晚, 皇帝才被薛瑾安气得睡不着, 半夜起来吹了风受了凉罢了半日早朝, 直到午膳之后,他觉得好了不少,才将三品以上官员叫进宫中开了个小会,结果奏折没看完,接二连三的坏消息传了来。
然而皇帝想得很好,乾元宫自从那次清剿之后也干净多了, 没有走漏消息,奈何这事闹得太大,满宫上下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有所耳闻,要想打听多得是渠道。
皇帝下令关押众皇子的时候, 小会的官员可都还没走完, 他们对这件事关心非常, 于是很不遂皇帝愿的知道了处理结果。
然后更不遂皇帝愿的立刻就要入宫面圣,连皇亲宗世也来凑热闹,皇帝不见还要长跪午门,被皇帝一句口谕“有什么事早朝再说”给堵了回去, 随后叫御林军把人给强行送回家去了。
人送走了,皇帝却半点都没有轻松,只因那些个大臣宗亲人走了却留下了奏折,托御林军送了进来。
皇帝说是不看不理,然而龙床上辗转反侧, 一闭上眼就是萧姝指着他鼻子骂他无能,太皇太后话里话外隐含的不满和训斥……一瞬间仿若回到了幼时。
先帝宠爱慧贵妃,欲立其为后,立其子为太子,太皇太后因皇后一尸两命之事,对慧贵妃心存芥蒂极力反对,遂母子争权,一度闹到朝堂分立的局面。
最后自然是太皇太后胜利,慧贵妃与前夫所生二子因兵败皆被绞杀,慧贵妃自此一病不起,腹中龙嗣也没保住。
而太皇太后从众多皇子中挑选了生母早逝的薛晟立为太子,带在身边教养,也便是现在的皇帝。
因此缘由,先帝对他颇为冷淡苛责,时常将他叫到御书房训斥一番,而太皇太后也对他要求严格,少有对他表露赞扬肯定的时候。
从他正式掌权以来,已然很久不曾经受过这般事了,不过真正叫他难以入眠的,是他担心太皇太后会插手立储之事。
——毕竟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了。
皇帝很感激太皇太后,若是没有她,自己永远都只会是那个失去母妃无人在意的小皇子,或许长大后会封王,又或许会在哪一日死在角落里无人发觉。
当年太皇太后放权自困慈宁宫时,他的不舍挽留都是真的。
只是,他到底不是当年的少年了,无权的太皇太后才是他心中最尊敬的皇祖母啊。
皇帝眸色深深地望着帐顶,心中思绪纷杂,终究睡不着,他喊了一声,“李鹤春,点灯!”
皇帝从床上爬了起来,于是乾元宫灯火长明至深夜。
“洋洋洒洒长篇大论,不是在说随意打杀宫妃有违礼教宗法,便是批判宝宁所作所为残忍恶毒,理应重罚……朕难道不知道吗?”皇帝没好气地摔了折子,背着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他看了看天色,想到一个时辰后又要面对那些大臣听他们说这些事,皇帝干脆任性地宣布再罢朝两日。
“他们要闹,那就等贞妃的尸体被烧了之后一起闹,省得没完没了。”皇帝决定摆烂。
李鹤春觑着皇帝的脸色,轻手轻脚上前去替他揉太阳穴缓解头疼,“陛下,老奴得一安神香,用之一夜安睡无梦,可要用否?到底睡一会儿。”
“已过了时辰,小憩一会便好。”皇帝闭着眼摆了摆手,忽而问道,“冷宫那边如何了?”
李鹤春低声回:“还剩一口气,只是瞧着有些疯疯癫癫的,怕是问不出什么……”
“装疯卖傻罢了。”皇帝语气淡淡,睁开的一双眼中一片清明幽冷,“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便将慎刑司的人叫去,宫中是如何审讯人的便如何招呼,不管用什么手段都得把她的嘴给朕撬开。”
“是。”李鹤春按下心中寒意应声,他一个眼神,便有两个小太监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皇帝又闭上了眼睛,倏然想我什么,又问了句,“偏殿那边如何了?”
昨日事情结束后散场,其他皇子都是同母妃一道回去的,而小四和小五这两个失去母妃的都一脸失魂落魄,皇帝便叫他们在偏殿留了一晚。
“这……”李鹤春面色有些尴尬,“四殿下和五殿下似乎……打了一架。”
“打架?!”皇帝惊讶地睁开眼,“因着什么?”
“似乎是因七皇子……”李鹤春简短叙述了一番,“四殿下心中悲痛想要找七殿下报仇,被五殿下知道了,便吵将起来,五殿下将四殿下骂哭了,四殿下便要打五殿下,反被五殿下摁在了地上骂……骂废物。”
皇帝抽了抽嘴角,忍不住扶额,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小四作为哥哥被病弱的小五骂哭摁在地上,究竟是小四武力太废,还是小五爆发力强。
“之后可有再闹出什么事来?”皇帝问了一句。
李鹤春摇头,“之后两人便各自回房,四殿下哭了一晚上哭累了便睡了,五殿下似乎做了噩梦,醒醒睡睡了好几次。”
皇帝点了点头,之后便没有再问。
李鹤春见皇帝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在心中松了口气,悄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别看他将四皇子和五皇子吵架这件事说得轻飘飘的,实际上两人的对话要致命得多。
当时五皇子叫水洗了澡出来晾头发,也没管愣坐在角落里一身脏兮兮的四皇子。
忽而四皇子一把站了起来,拿着匕首就往外冲。
五皇子看过去:“你要干什么?”
四皇子狠声道,“我要去杀了薛瑾安,是他说的一命还一命,我要为我母妃报仇。”
“你?”五皇子似乎是笑了一声,敷衍地点了点头转开视线,“去吧去吧。”
四皇子却反而停住了脚步,他转过身来用那双哭肿的红眼睛瞪着五皇子,“你为什么不拦我?”
“你去送死是你的事。”五皇子神色懒散,看起来不太想和他说话。
然而四皇子却有些执拗了,拿着匕首就冲到了五皇子面前,“你凭什么觉着我杀不了他?一个薛瑾安而已,我一次杀不了我杀两次,两次杀不了我杀三次!总有一日我能杀了他,我能,我能……”
四皇子说不下去了。
“连自己都骗不过去。”五皇子嗤笑了一声,毫不留情地拆穿了他的话,伸手一把推开他的脸,“挡光了。”
四皇子哽咽着怒吼,“我从现在开始苦练武功,现在杀不了他,以后一定能杀了他!”
“没可能,放弃吧。”五皇子实话实说。
四皇子被他这轻飘飘地一句直接气哭。
五皇子听得烦了,嘴巴就开始抹毒了,“薛玹月,你要去死就赶紧去,别在这里哭哭啼啼的,孬种!你想杀薛瑾安?你若真是这样想的就不会问我为何不拦着你,别把自己骗过去了。”
“十皇子怎么死的,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你当时还去问过薛瑾安不是吗?”看着四皇子骤然惨白的脸,五皇子挑起眉,缓缓吐出一个笑音,“——哈,竟然还真是这样?”
所以明知道薛瑾安杀贞妃没错;明知道自己曾经欺负薛瑾安的行为是错的……不过是懦弱地找个借口,让自己能心安理得地放弃复仇。
“所以我说薛瑾安可真是个活菩萨。”五皇子笑着伸手轻轻拍了拍四皇子的脸,“四哥,当好你的孬种废物,不丢人。”
这句话叫四皇子彻底破防,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直接从窗台扑进去想要揍五皇子。
五皇子被猝不及防推了一下,脚步踉跄,身形摇摇欲坠,看似狼狈却偏偏又总是能幸运地躲开四皇子的攻击。
“对,没错,你说得没错,我就是个废物,我连我母妃的尸体都保不住,我也没有办法为她复仇,我这辈子都打不过薛瑾安,我愧疚,我心慌,我害怕,我就是废物!”
四皇子停下胡乱挥舞的拳头,脱力地站在那里,在五皇子下意识停下的时候,他突然冲上去一把揪住五皇子的衣领。
“那你呢?薛珺觉你呢?你又有多高尚?你的母妃也死了,你却连一点伤心难过的样子都没有,你咳呵——”
四皇子话没说完,肚子上便重重挨了一拳,难受的眼睛暴突如鱼眼,张开嘴差点没直接吐了。
随后他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被一只手盖着脸直接摁在了地上,四皇子如同砧板上的鱼一般无力挣扎起来,侧脸摩擦地面留下火辣辣的痕迹。
五皇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阴狠,充斥着戾气,“薛玹月,实话告诉你,我母妃一直想要我死,我也想让她死,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幸运,幸运的母亲虽然是蛇蝎毒妇,却对你尚有人性。”
“薛玹月,我可以给你指条明路,薛瑾安今日后身份就不一样了,他现在是唯一的嫡皇子,是最名正言顺的太子人选,想要薛瑾安死的人很多,你大可以去找他们,把你的命赌上去,赌他死,你敢吗?”
“废物,不敢的话,别在这里发癫。”五皇子松开手站起身来,没有再看他一眼转身回了内室。
途留四皇子在地上躺了很久,在偷听的奉衣处探子都觉得他是不是睡着了的时候,才哆嗦踉跄地站了起来,拖着步子缓缓穿过黑暗的院子,走进自己的房间里。
*
一向准时准点醒的薛瑾安难得一觉睡到中午时分,他第一时间先打开健康软件检查了一下身体,见上面的数据没有问题,甚至比之前还提高了一些,也就没有管了。
虽然薛瑾安说只打扫住处就可以,但在他睡着后,苏嬷嬷还是指挥着人把整个昭阳宫都收拾好了,甚至还弄来了供桌和佛龛就摆在正殿大厅里,将寝宫里的牌位请了出来好好摆在上面。
正殿大门打开,它们在一眼就能看到的位置,阳光毫无阻碍地洒落一室,秋风盘旋着吹来落叶落花。
灵芝见薛瑾安看着那边,笑着道,“嬷嬷说,外面的风景很好,想看可以尽管看。”
昭阳宫收拾打扫完之后,苏嬷嬷便将大部分人都带走了,只留下两个会武的宫女,一个是灵芝,另一个叫茯苓。
灵芝手中还有一方太皇太后的玉章,若是有什么意外,可以便宜行事,此玉甚至可号令二十人左右的奉衣处探子——毕竟奉衣处就是太皇太后创立的,第一任督公还是陆秉烛,即便退下来多年,这点权利还是能有的。
不过,太皇太后觉得薛瑾安年龄太小,心性尚且不稳定,这玉章便暂且交由灵芝保管。
薛瑾安也没有在意,对他来说这玉章就是个白得来的东西,有正好,没有也无妨。
薛瑾安照例打开健身软件跟赫连城锻炼,同时打开直播软件刷刷视频。
页面一打开,首先看到的竟然是楚文敬的脸,薛瑾安看了下直播间的名字,是慎刑司。
楚文敬应当是来认领贞妃尸体的。
薛瑾安点开,楚文敬沉默地看着贞妃的尸体,楚家老夫人差点哭晕过去。
她一边锤着心口一边对楚老爷哭道,“我便说不能对他家那般好,当初那周玉婷毒害十皇子证据确凿,你却非说她不是那般人,如今好了,她的儿子直接杀了你的女儿!你开心了?你满意了?!”
楚老爷一头白发,杵着拐杖的手颤颤巍巍,他看着楚文敬几次张口吐不出话来,忽而眼睛一翻就要往地上栽倒。
“老爷!”楚老夫人吓得呼吸一滞。
得亏楚文敬眼疾手快抓住他,旁边候着的太医连忙上前将人接了过去,伸手掐他的人中,看他悠悠转醒,叫人立刻扶到一边去休息,再为他诊脉,楚老夫人赶紧跟过去。
而楚文敬则将一个宫女叫出去问话,那个宫女穿着一身一等宫女的服装,薛瑾安并不知道她的名字,但曾经见过她。
当时他从怡和宫出来,看到她和紫云一起,关系似乎不错。当时对方穿得是普通宫女的衣服,没想到几日时间就晋级了,速度挺快。
不过想想也能理解,一等宫女死了个翠云有了空缺,而能和紫云玩到一块儿的,必然是她的心腹,上位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楚文敬和那个宫女出了慎刑司,直播镜头只能瞧见楚文敬的背影。
两人说了许久的话,那宫女离开之后,楚文敬原地站了一会儿,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块……生姜?
薛瑾安眼睁睁地看着他将生姜往袖子上一抹,然后用袖子擦了擦眼角,顿时那双眼睛红得如血,眼泪控制不住地“刷刷”往下淌。
薛瑾安:“……”
确定了,这就是周玉树。
第50章
薛瑾安仔细看了看镜头里楚文敬的脸, 倒是没有找到什么易容的痕迹,只觉得那双介于桃花眼和狐狸眼之间的漂亮眼睛,和其他平平无奇的五官很是格格不入。
薛瑾安翻过原主的记忆, 周家是一脉相承的桃花眼, 而楚家人眼型都偏狭长一些, 且一个更比一个窄长, 到四皇子的时候便已经是柳叶眼了。贞妃的眼睛比四皇子大很多,说不上是什么眼型,不过并不难看。
薛瑾安将楚老夫人、贞妃和四皇子的眼睛数据放在一起,分别以等差数列和等比数列求出了两组中间楚文敬的眼睛数据。
最后得出结论:楚文敬是狐狸眼的概率很高。
这基本是验证了薛瑾安的猜测。
楚文敬,或者现在该说是周玉树,他睁着一双被姜块熏红的眼睛去找楚老夫人, 以楚老爷刚气急攻心晕倒过,不宜再动气为由将他排除在外,单独将太皇太后的命令说与她听。
楚老夫人当即身体摇摇欲坠地晃起来,却竟然扶着墙壁稳住了, 坚强的没有晕过去, 她老泪纵横道, “太皇太后竟如此不留情面,这是要断我楚家生路啊!”
贞妃的尸体烧了也就罢了,还要叫旁的人来观看,这是想把四皇子和他们楚家一起钉死在耻辱柱上啊!
楚老夫人只要一想到这些, 就头脑发晕,她恨声道,“我的琬儿自小是个要强的性子,若非周玉婷又怎会落得这般下场!当年若非你父亲执意要帮周玉婷奔走,琬儿还说宫里没娘的孩子活不久, 学了你爹的老顽固说什么都不愿意落井下石,何至于叫那孽障活到现在,反而害了我琬儿的性命!”
“周家有负于我楚家啊!”
周玉树一直装得很好,即便面对楚老夫人无理刻薄的指责,他也始终保持住了自己的表情没有崩坏,看起来就好像真的在和楚老夫人同仇敌忾一般。
然而薛瑾安的高清摄像头却明显的捕捉到,在楚老夫人说出最后那句“周家有负于我楚家”之时,周玉树那过分漂亮的眼睛有一刹那阴沉至极,只是很快就尽数收敛干净,没叫人发觉。
薛瑾安听楚老夫人话中的意思,当年为原主母亲四处奔走的并非楚文敬,而是那位楚老爷子,只是后来大抵是发觉十皇子之死有异,为了保住女儿和楚家,到底停了手;而贞妃留原主一命也非是什么善心,只是觉得原主活不久罢了。
楚文敬的病很有可能是周玉树下得手,为的就是能换到他的身份,会选楚文敬的原因也很简单:一是楚文敬是楚家人,他的身份是最名正言顺查这件事的,毕竟死去十皇子是他的外甥;二则是周家和楚家有旧,周玉树对楚文敬的性格很了解,扮演起来更得心应手。
至于周玉树和楚文敬年龄相差很大,到底如何伪装的……周玉树擅长蛊虫会武功,也在江湖混过些日子,总是有些非常手段的。
周玉树或许一开始的时候并不知道贞妃是凶手之一,说到底十皇子是她的儿子,谁会想到一个母亲会亲手送葬自己的孩子呢?然后便是楚老爷子为珍妃奔走是事实,他应当也是有所动容的。
只是后来周玉树查到了些真相,所以原著中本来该是保皇党的他突然站队夺嫡,以自杀式袭击的方式,将五皇子拉下了马。
“楚文敬”的倒台让楚家土崩瓦解,四皇子也受到牵连被皇帝厌弃,失去了夺嫡的资本,让贞妃所有算计竹篮打水一场空。
如此想来,在发现贞妃可能是凶手之前,楚文敬应当没有性命之忧,只是被周玉树控制了起来,至于发现之后他还有没有命……这就很难说了,大约是五十五十的概率吧。
不过这不重要,薛瑾安并不在乎楚家人的死活,他继续看周玉树的表演。
只见周玉树肃然着一张脸睁着那双蓄满了泪水的红肿眼睛,对楚老夫人道,“如今要保住四殿下和楚家,便只有一个办法了。”
楚老夫人连忙拉住他的手,“如何?”
周玉树吐出两个字:“割席。”言外之意就是楚家、四皇子和楚文琬断绝关系,明哲保身。
楚老夫人浑身一震,顿时犹豫起来:“这……”
周玉树见状当即转变策略来了个以退为进,面色挣扎须臾,忽而自打一下嘴巴道,“罢了,您就当我未曾说过,如此丧良心之手段,想来父亲也定然是不愿意的。”
他叹惋道,“文琬到底是我们楚家人,要生一起生,要死也当一起死,不该叫她委屈心寒。明日早朝,孩儿定然上表请求太皇太后收回成命,为此便是被罢了官下了狱也是值得的。”
“呸呸呸,说什么不吉利的话!”楚老夫人在他手上打了一下,下定决心道,“琬儿已经死了,事到如今,也不能再赔上你的前途性命,便……便如此吧!”
她咬牙应了下来,又连忙叮嘱周玉树,“你父亲是个清高倔脾气,万不可叫他知晓这件事,待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你再同他说吧。”
周玉树看了看楚老爷子躺着的地方,眼神掠过一丝嘲讽,面上却没有半点异样地应了一声好,“迟则生变,我今日便去面圣上呈此事,你与父亲回去等消息便是。”
楚老夫人和楚老爷子就这么出宫回府了,而周玉树则也依言去了皇帝那里。
薛瑾安当即切换了李鹤春的直播间,便见乾元宫内一片闹腾。
皇帝取消了早朝想摆烂,但奈何朝臣宗室们都不答应,今儿个一大早就又来了,各自拿着厚厚一本奏折就是往乾元宫门口一跪,说得还是人可以不见,但奏折一定要看。
今日的御林军就权当无情的站岗机器,眼观鼻鼻观心,就是不看那些大人们,最后还是李鹤春选了最不闹幺蛾子的平亲王,给他递了折子进去。
然后李鹤春就顶着一个红脑门出来了,苦着脸对平亲王道,“王爷,您可真是害惨了咱家啊!”
李鹤春是真不懂这些人在闹什么,又是不同意珍妃封后,又是要废七皇子的……七皇子多好一孩子啊,重情重义为母报仇,怎么就碍了他们的眼呢?再且说,贞妃人都死了,七皇子也已经受到了禁足一年的惩罚,这便是相抵了啊!
最后,有一个御史说皇帝若是不重罚七皇子就要撞死殿前,皇帝直接请出了太皇太后懿旨,还剽窃了太皇太后的台词,“什么时候朕的后宫之事也要你们来置喙了?若处置一个贞妃就要撞死在此,那你这御史也是做到头了!”
刚还闹腾不已的朝臣宗亲们立刻安静了下来,看着李鹤春手中太皇太后的懿旨,终究是没敢说话。
感觉自己得到了空前尊重的皇帝心情舒畅了,他以为是自己那一套复制粘贴的话术的威力,完全不知道他们是不敢对太皇太后的懿旨放肆。
大启立国五十余载,太皇太后掌权三十余载,昔年的摄政王坟头草都三丈高了,三大辅政大臣砍得砍头抄得抄家,只剩下一个崔鹏飞,崔鹏飞都是自废权柄放下了一切才得以保全一家老小性命。
当今皇帝实行仁政,主张礼贤下士广开言路,不以言语获罪,朝臣们便难免嚣张了一些,但有点年纪的老臣都是从太皇太后掌权时期走过来的,还没有飘到真不把太皇太后当回事的程度,不敢硬刚,遂一个个都鹌鹑了。
自我感觉良好的皇帝就叫李鹤春把所有参七皇子的奏折打包送到昭阳宫,“叫他好好看看,若非朕为他压下这些,他哪里还能在昭阳宫中好好活着。”
皇帝想要表达的意思便是:哪有什么岁月静好,是有人在为你负重前行,而朕就是为你负重前行的那个人。
薛瑾安对此,如实地发表以下看法:
【果然还得是老祖宗治得住人】
【皇帝你原来是啃老族啊】
【做皇帝,我上我比你行】
【分享文章:《一个人做了不适合的职业是不是该及时止损?》】
【分享文章:《来测测你的十六型人格吧,专业导师在线为你规划你的人生,找到最适合的未来》】
……
薛瑾安比起骂皇帝,现在更想让他赶紧退位让贤,于是索性就根据数据库里的x乎热帖、视频测试等众多热门元素生成了一堆文章贴上去。
皇帝听着骤然传入耳中喋喋不休的唾弃声,到最后竟然还开始一问一答了起来。
皇帝默默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他闭着眼在心里默念:他不过就是一个练武的他懂什么当皇帝!
结果就听回答的那个说:【谢邀,人在京城,刚下马车,利益相关,匿了。鄙人不才,科举三甲入仕途,一路官至一品,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风光无量,然而实际上,我并不喜欢做官,我只是爱读书而已,官场尔虞我诈……】
皇帝听着听着觉得不对劲起来,神情逐渐严肃起来,缓缓坐直了身体,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莫非是崔鹏飞?嗯不对,崔鹏飞一心做官,不是他,那难道是……
皇帝心里一阵猜测,然而猜到最后,听到一句【x乎,分享你刚编的故事】【欢迎阅读x乎故事会】……
薛瑾安提取关键字,将数据库有有关x乎的数据都抓取到一起用来生成文章,没有排除掉网友的吐槽。
猜了半天结果发现是假的的皇帝:“……”
然后皇帝眼前又弹出另一篇文章,就在他以为这又是故事的时候,眼前弹出的却是问题:一、当事情发生时,您更关注事实真相而非别人的看法。不赞同/不太赞同/不确定/比较赞同/赞同。
……
皇帝花了近两刻钟的时间做完了172道题,然后弹出来一个对话框:【仅获知您的十六型人格测试结果,请支付10金/额外有专业导师规划未来,请支付50金】
皇帝:“……”朕是不是被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