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薛瑾安展开游戏文件夹, 有足足三页的软件弹了出来。

    死宅对游戏的喜欢是仅次于小说的,他电脑的平台账号里有好几百个游戏,玩过的手游也非常多。

    他是个喜欢尝试新鲜事物的人, 没有特别的偏好, 也就什么类型都玩, 从热门的枪战、moba游戏, 到密室逃脱、数字迷宫这种特色单机游戏,再到扫雷、贪吃蛇、消消乐这种岁月古早的老游戏……就没有他没玩过的。

    他还是个有些念旧的性格,想要换更好的手机却又舍不得旧手机,于是将一千块的手机炼成了法器,给它装上一堆乱七八糟的配件,喜欢的游戏早通关八百年甚至已经停止运营了也不删。

    薛瑾安一眼扫过, 大部分游戏还处于【正在更新】的状态,加载出来的都是些占内存不大的单机小游戏,图标却都变成了无法点击的灰色,唯一亮起的是一个白色小人图标的游戏。

    这是一款利用视觉错位找路的解密小游戏, 玩家操作的角色就是一个白色小人, 甚至都没有脸, 反派则是乌鸦人,白色小人需要躲避开乌鸦人到达目的地,几何积木风格的画面有种童趣的精致感。

    操作虽然毫无难度但创意非常新颖有趣,一经发售就火了。后来死宅还花了24块玩了第二部, 不过评价是不如第一部,于是把2删掉留下了1。

    薛瑾安打开游戏,白色的多面体积木宫殿一顿旋转,最后定格在罗马数字1上,白光点亮图标, 章节名弹出来:

    【怡和宫|在此,薛瑾安开始一段探索真相的旅程。】

    在他点击白色圆圈开始游戏的刹那,薛瑾安感觉到体内原本就稀薄的法力被抽出了大半,视野陡然拔高,俯瞰着整座宫殿。

    怡和宫变成了游戏里的几何画风,他变成了无脸白色小人,对面的四皇子成了一坨只有一只眼的黄色积木,而宫里的太监宫女们自然都成了乌鸦人。

    薛瑾安适应了下上帝视角,转动画面找到了目的地,飞快规划好路线,手指点击地面就准备操作白色无脸小人的自己走。

    然而白色小人刚走到窗台处,黄色积木后脚就跟了上来,有对话框弹了出来。

    黄色积木:“你要去哪里?”

    白色小人尖尖的帽子动了动,似乎用脸指了指方向。

    黄色积木:“那是佛堂,母妃从来不让旁人进去的,门上还落了锁,你就算躲过所有人的视线也进不去的。”一听就知道经验丰富。

    “不走门。”白色小人说完也没有过多解释,利落翻过了窗台。

    黄色积木顶着一个疑惑的问号紧跟而上。

    刚走出堆满假山石的院子,就见回廊上有乌鸦人迎面而来,黄色积木头顶的问号变成红色感叹号:“出师未捷身先死,紫云姑姑看到我们了,要是你潜入怡和宫的事情传出去,你肯定要受罚的,你还是赶紧跑吧,我给你拖延时间。”

    他话说得非常恳切,俨然一副为兄弟两肋插刀的样子,如果他括号里的心声没有在放烟花的话,薛瑾安还真信了。

    薛瑾安无言地看着那一秒生出百来字,密密麻麻填满画面,都快怼到他脸上的对话框。

    黄色积木:(阎王爷你赶紧走吧,我就不送了,你下次也别来了,实在手痒了不见点血不行了,想要折磨个兄弟玩玩,我这边强力推荐小五,他每天都在欠揍的康庄大道上狂奔,我想他一定是在渴望死亡,想要得到你的青睐……小五,阎王爷的好伙伴,独一无二的选择。)

    (你们两个“善良勇敢美丽大方”的阴间人绑死在一起,绝对不要分开了,所谓物极必反,说不定哪一天你们就重回阳间了呢——真希望是我正常老死的那一天[祈祷][祈祷][祈祷]。)

    四皇子心里居然全是五皇子,看来他们关系不错。只理解了字面意思的薛瑾安在心中肯定了两人的手足兄弟情。

    黄色积木:(咦,后背凉飕飕的,都怪薛瑾安……不行不行,不能说坏话,心里想也不能,要是不小心秃噜出来了就完了,还是等阎王爷走了再骂他。)

    “。”原来关系不好的是我。薛瑾安明白了。

    并不想现在走的薛瑾安操控白色小人扯着黄色积木躲到了柱子后,转动了一下画面,将两截并不相接的回廊从视觉上重合在了一起。

    黄色积木:“这一根柱子哪里藏得住人啊,紫云姑姑眼睛好着呢,之前尚衣局送来的衣服,衣摆的云纹绣错了个针脚都没逃过她的眼睛……?她就这么直直走过去了?这么大两个人她没看见?”

    (紫云姑姑你老实交代你到底收了多少贿赂银,薛瑾安就是你这么放进来的是吧!?)黄色积木的大眼睛闭了闭,看起来很是痛心疾首。

    等他再睁开眼,看到突然出现在回廊另一头的乌鸦人,他的脑袋被具现化的问号和感叹号淹没,“不是,她怎么过去的?”

    “就这么走过去的。”白色小人实话实说。

    黄色积木眼睛呆滞而茫然道:“难道……紫云姑姑其实是个武林高手?”还是他脑子被打坏了有片刻的失神?

    黄色积木跟在白色小人身后绕来绕去,眼睁睁地看着不管白色小人躲的有多敷衍离谱,宫里的人都对他视而不见,几次眨眼间时光飞逝,刚才还在面前的乌鸦人会莫名出现在另一头,他在思考这到底是他们有问题还是自己有问题。

    恰在这时,他们躲在树后,四面八方的乌鸦人在附近走来走去,根本不给他们出去的机会,身后又没有了退路。

    薛瑾安转动画面,用错位视觉构建出了一条从墙走的路,而这一条也是通往目的地的路。

    被带着亲自走了一遍不寻常的路,中间还被要求不让动,被白色小人踩了脑袋登高,然后莫名其妙就出现在佛堂里的黄色积木:“……”

    黄色积木停止了思考。

    到达目的地,薛瑾安失去了对白色小人的控制,只见白色小人兀自站定,一个冒着红光的小圆球兀自飘起来,慢悠悠地在圈好的地方落定。

    【恭喜通关!】

    薛瑾安眼前一片白,一阵短暂的晕眩感后,他的视角就回归到了正常,怡和宫的画风也变回了原样,不再是黄色积木的四皇子正恍恍惚惚地站在一旁眼神发直地看着他。

    四皇子扶着自己有些昏沉的脑袋,正在怀疑这一切是不是真实的,他其实很有可能是在做梦,对吧?。

    有薛瑾安的梦,无疑是个噩梦,所以他什么时候才会醒?

    薛瑾安没有管他,看了看游戏页面上转到了灰色罗马数字2的白色多面体宫殿,试探地点击了一下,弹出对话框:【更多地图正在开发中,敬请期待…】

    果然如此。薛瑾安了然的关掉游戏,心想:不知道这个开发是要他到地图所在的地方去触发,还是和他的法力增长有关系,又或者说两个条件得同时达到了。

    嗯,明天就去找五皇子试一下,他正被关在容贵妃的明华宫里。所谓大数据杀熟,阎王爷非常顺手的点了最熟的人名作为下一个迫害对象。

    四皇子要是知道这件事,今天晚上得抱着被子睡明华宫墙底下,以确保能第一时间看到他亲亲五弟的热闹。

    心神完全回归身体之后,薛瑾安第一时间就是感觉到手腕的重量不对,轻了7.1g,正好差不多是一颗血龙木珠子的重量。

    薛瑾安手指摸上手腕,飞快地默数了一遍,正正巧少了一颗,他顺着游戏画面里红色圆球停留的地方看过去,便看到了供台上的香炉。

    那颗自我放逐的血龙木珠子应该就在香炉里。

    这是贞妃的地盘,贞妃对血龙木手串异常关注,若是在这里看到它的一部分,定然会心神大乱,说不定会露出几分马脚来,倒是可以节省他之后试探的时间了。

    可惜,这是珍妃留给原主的遗产,也是原主留在这个世上为数不多的东西,小说人类总是会将情感加注在物品身上,赋予普通的物品独一无二的价值,并称之为念想。

    薛瑾安不懂,但尊重,并不打算将珠子留在这里。

    然而当薛瑾安上前去,手刚伸出来甚至都还没触碰到香炉,他就受到了来自软件的后台警告:【该数据为重要数据,删除可能会导致应用无法正常使用,是否删除?】

    一颗珠子换整个游戏损毁?薛瑾安手指顿了顿,从数据分析来看,他现在应该毫不犹豫地选择保全游戏数据,毕竟这个游戏很有用,能让他收集到更多的线索,而血龙木手串有价值的只是他不懂的人类残存的念想,而且手串有十八颗珠子,少了一颗也不要紧的。

    薛瑾安这样想着,却还是收拢手指,没有回收那颗血龙木珠子。

    反正本来放在这里就是最好的选择。

    他转头便见四皇子偷偷觑着他,在他看过去的时候又赶紧移开视线,装作根本没有在看他的样子。

    薛瑾安定好了行程,打量起这个房间。

    佛堂不算大,门窗尽数用符纸封好,绘着神像的黄色绢布将空间分割成两半,一面长长的供台上摆放着佛龛,佛龛里供着一位菩萨,菩萨两侧却各放着一块空白牌位。

    四皇子也已经回过神来,还是第一次看把菩萨和牌位放一个佛龛里的,他忍不住仔细打量这两块牌位,“这也太奇怪了吧。”

    左侧牌位很小,却是掏得一块完整的上好墨玉,上面刻着祥龙和云纹,明明做得这么精致,偏偏没有刻名字,牌位下压着一方素锦云纹手帕。

    四皇子实在太好奇,主动上前将手帕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一把长命锁,看规格大小应当是给婴孩儿戴的,上面沾染大片已经氧化发黑的血迹。

    “这是十皇子。”薛瑾安点破牌位主人的身份,并顺手将手帕复原到像是没人动过的样子,连手帕边翘起的角度都和之前一模一样。

    四皇子完全没心神关注他的动作了,他现在手指发僵,心乱如麻,神情很是不知所措。

    其实在看到长命锁的时候他也反应了过来那是谁的牌位,可是小十是襁褓夭折的,而夭折的孩子是不能立碑不能立牌不进祖坟的,同时也代表着他也不让祭拜烧纸不受香火。

    民间对这些事儿都避讳颇多,更遑论皇宫中了,一旦被捅出去,绝对不是吃挂落这么简单。

    在四皇子的印象中,他母妃从来都不曾行差踏错一步,却不曾想原来佛堂中一直藏着一个大的秘密,而且还偏偏是被和他们最不对付的薛瑾安看到了。

    想起薛瑾安是直奔佛堂而来的,四皇子不由得怀疑他是不是收到了消息,故意来探探虚实的。

    完全不知道四皇子阴谋论起来了的薛瑾安正在看另一块牌位,这块无字牌位是木制的,从精致程度上来说他是完全比不上十皇子那块,甚至还有点敷衍潦草,最奇怪的是,制作牌位的材料是桃木。

    桃木辟邪,槐树招阴,薛瑾安一个纯靠看小说来了解人类习性民俗的手机都知道,这两种木料是最不可能被选做牌位的,而这块奇怪的牌位下面也压着一方手帕,打开一看是一截用黄符捆起来的头发。

    特意用桃木做牌位,又在底下压头发,比起是真的祭拜,怎么看都更像是在诅咒吧。

    四皇子也觉得像,他眼前一黑,心有戚戚焉:完了,这还有个更大的,这要是被有心人知道,那可就不是冲撞圣体了,直接扭曲成镇魇皇帝都有可能啊!

    母妃,糊涂啊!四皇子在那里痛心疾首,薛瑾安穿过黄绢布到了另一方空间。

    这边只放了一张矮几,旁边放着蒲团和烧纸用的火盆,矮几有一整套笔墨纸砚,从各处的使用痕迹来看,一直到今晨卯时左右,都有人坐在这里抄经文烧经文。

    矮几上还有几份抄好了没烧的,薛瑾安眼睛一扫就飞快对应上都是出自哪里。

    薛瑾安对佛学没有半点研究,小说里写到和尚也不会详细写他对经文的理解参悟什么的,他能认出这些经文,纯粹是因为听过。

    之前说过,原主睡眠状况不好,薛瑾安休眠的时候能屏蔽掉一切感官,但这不代表身体的状态不会影响到他的灵魂,如果身体没有睡好,他灵魂睡得再好,也会感觉到疲惫,是以,他每晚都会打开音乐软件定半个时辰来哄身体入睡。

    薛瑾安一个手机对音乐自然没什么偏好,甚至他在这上面完全没有天赋,听不出歌曲的好坏差异,激昂的音乐和离别的音乐在他耳中都一样,是由宫商角徵羽排列组合出来的产物,音乐里的情感对他影响有限。

    并且,虽然他从来没刻意听过任何一首歌,但只要播放过留下了数据痕迹,他就可以完整地将旋律和歌词复制出来。

    薛瑾安本身不会对重复的数据感到厌烦,但他的人脑会,他当人之后就很少重复去看相同的东西,听歌也自然是这样。

    他就每天随机一个歌单,也随机到过佛经的歌单,他也就记住了那些经文的内容。

    然而记得不代表理解,并不懂经文代表的意思,不过没关系,他可以问知道的人。

    岑夫子不就是一个出家人吗?

    薛瑾安眼睛一眨,将所有经文都拍下来,打开学习软件找到岑夫子的账号。软件功能有点落后不能发图片,他直接智能提取图片中文字,复制粘贴发送。

    于是,正将徒弟这些日子的日常功课烧给师祖看看,跟师祖唠唠道观后继有人了的岑夫子,收到了这份大礼。

    差点随手将其丢进火盆里,在看到上面严谨规矩到极致的字后,着急忙慌捞了回来,结果一看发现竟然是佛经。

    从小就是道士的岑夫子:“……?”

    岑夫子太过于震惊,以至于没有注意到身后蹑手蹑脚的人。

    偷偷跑过来想听听师父怎么和师祖说自己的缘生,结果一进来就看到师父看着手里的纸一脸沉痛,心里暗道糟糕:该不会是我昨晚补功课到半夜,太困了不小心把老君的《清静经》和《道德经》抄混了的事被发现了吧?

    缘生垫着脚悄摸地靠过去,探出一颗脑袋,“哎,这是《地藏王菩萨本愿经》吧,下面的应该是《阿弥陀经》、《无量寿经》……都是超度怨念解脱灵魂的佛经啊。”

    他顺手从师父手里接过这些经文稿子一一翻过,准确无误地报出了它们的出处,完全没有注意到师父看过来的眼神越来越古怪。

    他合上手中的纸,冷不丁问了句道,“师父,你是想师祖了吗?您把这些佛经烧给他们老人家,他们确实会气得来见您,但他们也会揍您啊!要是一不小心把您带走了,我就要继承道观了……师父,我年纪还小,你不要这么着急走啊!”

    岑夫子一脸笑呵呵的抬手摸他的脑袋,“呵呵,乖徒儿你放心,为师走的时候一定带上你,也好叫你再也不为俗世而忧愁,也叫我们师祖好好瞧瞧,我到底收了个什么样的孽障。”

    “不好!”缘生已经察觉出不对,直接扭头就往外跑,“师父,徒儿想起上书房的课业还没做,就不在此打扰师父和师祖叙家常,师父你们慢慢聊!”

    仙风道骨的岑夫子捋了捋长眉,端着一张和蔼的笑脸没有起身去追徒弟,而是先执笔写了回信烧回去,这才起身,慢条斯理地用带子将衣袍袖子挽起固定,然后从师祖像后面拿出了祖传的浮尘,反手拿住有毛的那头。

    只听“噌”的一声,寒光一闪,一柄薄若细线的剑被岑夫子握在了手中,“孽徒,你不给为师说清楚,为什么你身为道士抄不明白自家的经文,却将那些劳什子佛经记得这么熟,为师今日就要清理门户,也好叫你知道知道什么叫规矩,什么叫体统!”

    岑夫子怒发冲冠地冲了出去,不一会儿就传来缘生的吱哇乱叫:“哇啊师父,徒儿是无辜的,都是万福寺的素斋做得太美味,都是他们引诱涉世未深的小道童过界,这都是他们的错啊师父!……”

    *

    【你收到了一条来自岑夫子的灰信。】

    岑夫子的来信比薛瑾安计算的时间要晚一会儿,他心念一动,主界面吐出一团灰,黑灰逸散在空气中组成短短一行隐隐带着杀气的字。

    字迹远比平常更加狂放潦草,似乎写得很着急。

    要不是薛瑾安已经成功录入了对方的字体,解析了对方书写的笔触结构等方方面面,他还真不能一眼看出来这写得都是什么。

    “竟然全都是超度的经文……”薛瑾安若有所思地打散面前由法力具现化出来的灰字。

    四皇子在那边隔着绢布看到他这边似乎有异常,走过去查看,结果只看到薛瑾安挥动的手,疑惑地看了眼空无一物的空中,“那里有什么吗?”

    “不重要。”薛瑾安一语带过,直接将整合线索之后得到的结果说了出来道,“贞妃真的很怕十皇子变成怨鬼啊,这几年一直都在写经超度他。”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四皇子本来并不是爱多想的人,实在是这个佛堂不寻常的事情太多,让他不得不多想,甚至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他刚将那些不好的念头压下去,薛瑾安的话却如同一记重锤,砸的他心里头咯噔了一下:十弟是被人为制造的夭折,母妃想要写经做法超度他送他往生没有问题,可是,两年,整整两年超度,比小十的命都长了!再多的怨气也该散了吧!

    可是,母妃还是每天都会来这里,有时候还会像昨儿个一样独自一人在这里待到天明。四皇子使劲摇了摇头,摇得脑袋昏沉,他后退了两步。

    他的意识却还是清晰的,清楚地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他不该再往下深想下去的,可是……

    他忍不住抬头看向薛瑾安,眼神中的仓皇慌乱之色一时之间没遮掩住。

    希望这是一场梦,希望我能够快点醒来。四皇子在心里不停地祈求着,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最后他抿了抿唇,只能用无助而惶恐的声音拜托薛瑾安,“不要说出去,薛瑾安,算我求你……”

    “哦,我不答应。”薛瑾安冷酷无情地拒绝了这个要求。

    四皇子傻呆呆地站在原地,表情慢慢扭曲,他强行压抑着心头翻涌而上的恐慌,他深吸了一口气,恳切道,“七弟,我已经知道错了,你想要怎么惩罚我都可以,上次是1百分之十三吧,今天应该能有百分之二十吧?”

    上次发生的事情深深烙印在了四皇子的脑子里,他无数次午夜梦回,那一日的所有对话细节都扑面而来,记得一清二楚,而今天他想明白了当时薛瑾安和他说了两次的百分之十三这个数字,明白了薛瑾安是在报复他啊。

    虽然他们常用十等分来计数,以百等分来论仇是多得有些吓人,但他觉得自己也还挺得住。

    于是他说:“我可以承受你的报复,你不要牵扯到我母妃,我只有母妃。”

    薛瑾安看着这个不哭不闹低头认错的四皇子,脑子里突然闪过他第一次看上书房视频时候,四皇子迟到被罚站门外,岑夫子说的话。

    “是真知错,还是在我这里受了罚才无可奈何低了头?”薛瑾安原话问他。

    四皇子一愣,隐隐觉得这话有些熟悉。

    薛瑾安了然地点了点头,没有等他的答案,而是回复了他另一个问题,“你的进度还是13%。”

    “为什么?!”四皇子有点破防了,激动道,“我今天被你打了头和心口,怎么一点进度都没涨?这不应该!”

    “我是来修理你的,不是来打你的。”薛瑾安纠正。

    四皇子震惊:“跟打我有什么区别?”

    薛瑾安思考了一秒:“打你不涉及金钱交易。”

    四皇子更震惊了:“什么,你还要找我收钱?!”

    最终薛瑾安还是没有收钱,只是伸手按住心爱的电池所在的地方,说了句,“好好养身体。”把电池健康度好好养回来,他想要百分百的电池。

    四皇子瑟缩了一下肩膀,莫名觉得后背生寒。

    第32章

    薛瑾安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 也没有再待在怡和宫的必要,四皇子知道他要走,那真是恨不得跳起来亲自奏乐相送。

    不过看看他们身处的佛堂, 先前两人的对话还尤在耳畔, 四皇子就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眼看着薛瑾安起身, 他的身体先快脑子一步的行动起来, 直接伸手就要拽住他的手,自然抓了个空。

    薛瑾安捕捉到了身后不同寻常的空气振动,都没等后台的安全防护软件做出反应,微微一侧身就轻易避开了四皇子伸过来的手。

    他歪头看着对方呆愣愣的表情道,“你看起来好像没修理好?需要售后服务吗?”

    人类有句话叫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再加上眼前这个充电桩子寄存了他看上的电池,对于彻底解决他毛病这件事,第一次当维修工的薛瑾安很是积极主动。

    可惜热情的手机工先生被顾客一力回绝,四皇子摆手后退摇头一条龙, “不不不不不!”

    “我, 我只是想问你……”四皇子打量薛瑾安的脸色, 看他并没有生气的样子,鼓起勇气踌躇开口问道,“你出去之后就会将这个佛堂的事情公之于众吗?真的不能不说吗?”

    “不会,不能。”薛瑾安依次给出了回答。

    目前有关原主母亲的死还有很多线索没有出来, 贞妃的嫌疑已经锁定,但薛瑾安知道,这件事背后不止是贞妃,甚至贞妃并不是主谋,真正的推手还隐藏在暗处。

    珍妃毒杀十皇子案子的蹊跷有很多, 抛开其他的不谈,最明确的一点便是她没有动机。

    珍妃有帝王宠爱也有皇子傍身,而当时的贞妃有两位皇子却依旧只是昭仪,二人之间的地位差距是悬殊的,就算他们真的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珍妃只要摆出一个态度,就有的是人为她冲锋陷阵,又何必用亲自下毒毒杀一个襁褓中的孩子?这样的手段除了彰显下作和愚蠢之外,别无他用。

    这么明显的bug,满朝程序员却没一个发现,怎么想都是问题,而且皇帝对事情真相明摆着有所了解,却始终缄默不语。

    如果仅仅是贞妃一人的算计,皇帝的态度不会是这样,说白了区区一个爵位都快没了的楚家,皇帝并不放在眼里。

    是以,基本可以确定,贞妃背后还牵扯着另一个利益团体,而那个利益团体无论是在后宫还是朝堂,都渗透太广太深,让当权者投鼠忌器。

    贞妃是目前唯一的线索,将她放生能得到的效益更大,不过放生也只是暂时的,,等某一天她的利用价值低于其他,就到了她“永生”的时候了。

    薛瑾安的答案并不完全符合四皇子的期待,但后者还是松了口气。

    总归现在不会出事,他还有时间好好想想该怎么劝母妃把这个佛堂彻底销毁掉,这样等之后东窗事发,就算父皇大怒,没有证据母妃也只是挨一顿训斥,被禁足降位份什么的……四皇子觉得这些代价都在可承受范围之内。

    四皇子得到了保障,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放松下来,他主动给薛瑾安开路欢欣鼓舞地送他离开,然后他推了一下门,纹丝不动。

    后知后觉想起门被上锁了的四皇子看了看贴满黄符的佛堂,又开始焦头烂额了,“我们怎么出去啊?要是走窗户的话肯定会被母妃发现的!”

    薛瑾安回答:“走上面。”

    “啊?”四皇子茫然地抬头望去。

    佛堂本来就不大,门窗又被封闭,常年燃香烧纸的情况下,为了保证房间的空气流通,房顶四周开了通风口,比寻常的房子要大一些,小孩子的体型能够钻出去,唯一的问题大概是,通风口的位置和房梁齐平,古代的房子层高都给的很足,皇宫的建筑层高又还要更高一些。

    佛堂不是宫殿的规格,却也出自营造司之手,那高度对还没满十二岁的四皇子来说很是仰望不可及。

    佛堂四周几根圆形的柱子太粗,且十分光滑,并不好上手,薛瑾安抓住手边绘着神像的绢布,入手厚实,用力拽了拽试了下它的结实程度,确定承载一个小孩的重量没有问题,他直接就上手了。

    就见他小跑两步,然后借着绢布荡起来的弧度借力在柱子上一踩,在半空中舒展身形扑到另一块绢布上,借着冲劲又是一荡,又在另一根柱子上蹬了一脚,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就这么一套让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的腾转挪移后,人轻盈利落地落在了房梁上,甚至都没有发出什么太大的声音。

    四皇子瞪大了双眼,一双颇为风流的柳叶眼都快睁成圆眼了,看了看地面由看了看房梁上的人,不可置信地道,“你怎么做到的?”

    “这是轻功?你从哪里学来的?你师父还收徒吗?”四皇子发出了想学的声音。

    “我没有内力,不是轻功。”薛瑾安说完跟他挥了挥手,按照礼仪课本上所写的离席得通知主人的话,通知了四皇子一声,“我走了。”

    “哎,等等,那我怎么办?”四皇子伸出手试图挽留。

    “你家,你随意。”完全没有点亮助人为乐技能点,反而从五皇子那里学了不少“插兄弟两刀”技能的薛瑾安想了想,给他出了个主意,“你可以等贞妃回来带你出去,挨一顿打就好了。”

    “……”被哽住的四皇子眼睁睁地看着他从通风口钻了出去,不见了人影。

    四四方方围城一般的佛堂里只剩下了四皇子一人,他试图复刻薛瑾安的成功,不仅没复刻成功,还因为没估算好距离,整个人撞在了柱子上。

    在上书房上了四年武课,至今仍停留在扎马步阶段的四皇子,虽然在武学上没有什么造诣,但在放弃武学上有深厚功底。

    四皇子捂着痛到失去知觉的脸在地上躺了好一会才终于缓过来,“看来只能走窗户了。”

    四皇子精挑细选了一扇在角落的窗户,动作轻柔地撕开上面黄符的一角,缓缓推开半扇窗户,做贼一般探头探脑地看了好一会儿,抬腿放到窗沿上甚至还没来得及跨过去,就听到紫云姑姑和人交谈的声音,回廊转角的墙上有影子浮动。

    四皇子赶紧收回腿重新关上了窗,并且缩着脑袋蹲到了窗台下,几乎就在他的影子消失在窗户上的那一刻,若有所感地紫云视线扫了过来。

    话说到一半的紫云姑姑突然冷沉着表情转头,目光锐利的扫出去,把旁边的小宫女夕云吓了一跳。

    夕云是去年十一月贞妃从避暑行宫带出来的,对怡和宫的很多事情都半知半解,只听人说娘娘身边两位大宫女,翠云姑姑脾气温和,和大家都说得上话,紫云姑姑性情冷肃,犯事犯到她手上会被打残。

    夕云一来就被分到紫云姑姑手底下做事,还忐忑了好一阵,然后发现紫云只是不爱笑不爱说话,也没怎么训斥过人,但可能个子较高给人的压迫感很强,才被私底下说成那样。

    今天还是她第一次看到紫云露出这种表情,倒还真有那么点唬人。夕云心里吐了吐舌头,大着胆子从她身后探头出来张望了一下,小声问,“姑姑,怎么啦?难道是有什么大胆贼人潜入进来了吗?”

    “没有。”紫云鹰隼一般的视线在周围飞快地扫了一圈,没有找到什么值得怀疑的东西,极佳的目力也看到佛堂门口锁下的机关没有被触发的痕迹。

    “走吧。”她收回视线抬脚继续往前走,顺势警告道,“娘娘不喜欢有人靠近这里,你没事不要过来,不然被抓到了挨罚我也救不了你。”

    “哦。”夕云应了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看了看周围,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问道,“所以姑姑你是因为偷偷过来被娘娘发现了才受的伤吗哎哟——”

    紫云收回拍在她脑门上的手,淡淡道,“管住嘴,不该问的别问。”

    听着两人交谈的声音渐渐远去,蹲得腿麻的四皇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仰头长长吐出一口气,咕哝道,“紫云姑姑真吓人……”

    声音倏然戛然而止,四皇子看到一截小小的人影悄无声息地映在窗纸上,鬼魅一般停在那里,许久才慢慢消失。

    紫云姑姑真吓人!四皇子为免还有人在外面守株待兔,他打算等母妃回宫,宫里的人都出去迎接的时候再趁机离开。

    他轻手轻脚地爬到蒲团上坐着,抬头便看到放着佛龛的长桌,目光在香炉上停留:之前薛瑾安好像格外关注这个香炉,里面有什么吗?

    四皇子把蒲团拖过去,半跪着扒拉香炉,没承想还真从里面扒拉出一颗熟悉的红色木珠子,“这不是薛瑾安的手串吗?不,好像那血龙木手串母妃也有一个,所以是母妃的遗落的吗?薛瑾安为什么要拿到这个?”

    四皇子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也没关系,他只要知道薛瑾安想要的不让他得到就好,四皇子用袖子擦了擦珠子上的香灰,将他收进了袖袋里。

    他准备坐回蒲团上的时候,视线又瞥到佛龛里的牌位,犹豫了一下,低头拜了两拜,“十弟,这个佛堂大概过不了多久就要拆掉了,是哥哥对不住你,但是你得理解哥哥,如果留着这些被发现的话,母妃会很难办的,十弟你明白的吧?你……”

    四皇子趴在供桌上絮絮叨叨地和牌位说着话,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却是躺在寝殿的床上,外面的天色已经黑透,四皇子怔愣过后的第一反应是狂喜:太好了,刚才一切果然是梦吧!薛瑾安怎么可能来找他,佛堂里那些逾矩的东西也都是假的!

    四皇子高兴的一个失败的鲤鱼打挺翻滚下床,他也不喊疼,窜起来就傻笑着往外跑,“顺心顺意顺德,你们躲哪里去了,本殿下饿了,要吃八宝鸭!”

    没有人应声,四皇子奇怪地走出内殿,就见三人正跪在洒了石子的地面,年纪最小的顺德神情恍惚身形摇摇欲坠,武功最好的顺心脸色也惨白难看,只有顺意低眉顺目瞧不出什么,三人也不知道已经在这里跪了多久。

    而他的母妃正捻着碧玉佛珠无悲无喜地坐在那边看着他,头也不回地吩咐身后的人,“去御膳房给四殿下提一份膳食,主菜八宝鸭不要鸭,其他全素不要肉。”

    “母妃……”四皇子听得是眼前一黑,想要上前撒娇卖痴,被贞妃一个眼神给钉在原地,讪笑着挠了挠脸。

    贞妃眼神示意了下跪着的三人,语气平静道,“本宫罚他们是因为他们玩忽职守,没有看好你,致使你去了危险的地方。你是主子可以忘了规矩,他们不可以。”

    “明儿个伺候你用过早膳后,便叫他们回怡和宫学学规矩,什么时候学会了便不用来了。”贞妃轻捻佛珠,垂眸敛目一脸慈悲,“明白了就起来吧,往后勿要再犯。”

    “是,奴婢们明白了,一定会好好学规矩,再也不犯,谢娘娘恩典。”三人搀扶着起身下去了。

    现在脸色发白的就只有四皇子了,他咽了咽口水,艰难地笑了笑想打哈哈,“母妃,不用他们伺候我用早膳,反正都在怡和宫里,我早上去正殿陪您吃就是……”

    “我已经叫人给你收拾了东西,等会你就搬回溯洄院去。”贞妃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扶着紫云的手站起来,“以后佛堂那边不要再去了。”

    “母妃,我不会去了,你也别去好不好?把佛堂砸了吧!”四皇子抓住贞妃的袖子,仰头看着她,祈求地重复道,“砸了吧,母妃。”

    贞妃沉默地垂眸看了他一会,伸手轻柔地抚摸四皇子的脸颊,眼下的朱砂痣似泪又似血。

    “母妃……”四皇子心中升起希冀,以为自己真的说服了母妃,欣喜攀爬上眼角眉梢尚未来得及绽放,就被一句话打了回去。

    “玹儿,那和你无关,不是你该管的,都忘了吧,回溯洄院去。”贞妃抽回手说,“母妃是为你好。”

    四皇子看着母妃转身离去的背影,伸出手却没能抓住云纹织锦的衣角,眼眶“刷”的一下就红了,眼泪控制不住地在眼底翻滚,被他死死压制着才没有夺眶而出。

    一切都是真的,薛瑾安是真的,佛堂是真的,走错路的母妃也是真的,不是梦。

    “为什么……”母妃你为什么不肯回头?四皇子不明白,不明白母妃是怎么想的,不明白接下来该怎么做,可他甚至连要和谁倾述都不知道,他不敢让人知道有关佛堂有关母妃的任何事……怎么办,有谁能不能来告诉我……

    等等,好像还有一个人,对,薛瑾安!既然一切都是真的,那么薛瑾安想要那颗珠子也是真的,他可以拿捏住这个把柄去找薛瑾安。四皇子狠狠抹了一把眼睛,伸手摸向袖袋。

    什么也没摸到。

    四皇子把全身都摸遍了,甚至把床都翻了个底朝天,愣是没有找到那颗血龙木珠子。

    四皇子傻眼了。

    *

    四皇子在佛堂呼呼一觉到天黑的时候,薛瑾安回了戚风院,在进入皇子所后,明明看到的一切都很正常,他却敏锐地感觉到了一丝微妙的气氛。

    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人类通常称之为第六感,修仙者也有,还要更加敏锐一些,极个别厉害的甚至能将第六感进化为预感,预知未来的一部分片段,死宅就是如此。

    不过死宅总是时灵时不灵,还总应验坏的那部分,比如说预感自己要渡雷劫进入新的世界,下雨天都不忘在树下舞剑巩固修为,结果遭了雷劈穿越到了现代;又比如说预感法器将诞生器灵,他能摆脱手机奴隶的身份,专门下单了一堆手机壳要给新器灵体验丰富多彩的人类生活,结果……就是现在这样了。

    人类生活确实很精彩,第一次做人的器灵感觉很奇妙,死宅也成功摆脱了手机奴隶的身份,因为他没有了手机。

    他们都拥有了美好未来。薛瑾安心情明朗,由衷地为死宅感到高兴。

    薛瑾安当人也有一段时间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触发第六感,他高清摄像头的眼睛往四周扫了一圈,还是没有看出问题,他心念微动,遵循第六感的指引,打开了直播软件。

    页面一刷新,熟悉的满屏偷感极重的狗仔视角,不过这次不是在乾元宫了,而是在皇子所,他们的直播间里也不再总是一动不动的瓦片墙皮了,反而有一部分视频一直在动,有的在人群中,有的在干活……那些血衣卫变装成了宫女太监混进了皇子所。

    就连他自己的院子中都多了两个小太监,一个在洒扫院子,一个在收拾房间,两个人都有直播间,便说明这两个都是对外卖消息的探子,不过只有那个洒扫院子的直播间up主的名字前缀着奉衣处三个字。

    收拾房间的那个直播间没有什么异常,只能听见他收拾的声音,倒是奉衣处探子的直播间里传来福禄寿全两人压低的说话声。

    视频里并没有两人的身影,而声音也隐隐约约还隔着一层般闷闷的,显然两个人都有防备意识有意避开了探听,但无奈奉衣处探子的耳力被内功加强,还是捕捉到了他们的声音。

    所幸两人都谨慎,从一开始就确定了彼此同等且互相监督的地位,真正重要的消息都会在薛瑾安在场的时候说,又或者会私下里单独和薛瑾安说。

    之前福禄就私底下跟他报告过寿全的人际关系网过于复杂;寿全也跟薛瑾安说福禄没事老在太医院晃荡,试图和太医们搭话拉近关系。

    由于两人只是报告,并没有直接说上眼色的话,对人类语言艺术依旧半懂不懂的薛瑾安只以为他们是在关心彼此,并对此加以赞赏,让他们再接再厉。

    视频中两人正在说这两个小太监,却原来他们是李鹤春送来的,是皇帝给除贼有功的薛瑾安的赏赐,除此之外还让他明年入学上书房,又说上书房课业繁重,给他发了个补课老师先打打基础,让他好好学。

    薛瑾安:“……”

    突闻噩耗的薛瑾安切掉了直播间,他将脑中相关线索梳理整合了一番,立刻就明白了。

    昨天搜宫都没能把刺客搜出来,证明刺客藏得很深,他在宫里的身份必然十分稳固,不会引起他人怀疑,且地位不低,是不会被侍卫强行扒衣服检查的。而小夏子老实本分潜伏的探子突然跳出来,显然是得到了什么消息,有80%的概率和刺客是同一个阵营。

    皇帝这是故意将小夏子放到皇子所钓鱼执法,与此同时,被和刺客摆在一块地方处于危险之中的皇子们也成为了诱饵。

    其实皇帝把刺客在皇子所的消息放出去的话,皇帝钓鱼执法的意图也会被一些人猜到,但他们敢赌一个直接将逼上绝路的刺客和儿子们关在一起的父皇,会舍不得对儿子下手?

    是钓鱼,也是威胁。学到了的薛瑾安点头,将这一招连环计记录在备忘录里。

    薛瑾安路过绿竹院的时候,他听到里面细微的动静,不过他并没有太在意。

    反正里面的人无非就是奉衣处的或者是小夏子,无论是谁都是经受过训练的探子,撬不出有用的消息,那就是没用的废品,是不需要浪费精力关注的。

    薛瑾安面无表情的回了戚风院,果不其然福禄和寿全都要来找他私底下汇报消息,被薛瑾安摇了摇头阻止了,两人对视一眼明白了什么,默契的转移了话题。

    福禄笑着说,“今儿个御膳房似乎做了八宝鸭,主子若是想吃的话,奴婢去给你提回来。”

    薛瑾安看了看电量,确实有点饿了,不过他没有让福禄出去,而是打开黄色袋鼠软件点了个外卖。

    “最近少出门。”要是探子们摸到福禄寿全的关系网,皇帝觉得他有什么居心很值得蹲一蹲就不好了。

    虽然他可以直接开免打扰睡觉,不会被外界的纷纷扰扰吵到,但他也不想半夜房顶上趴着个人。当然,如果非要蹲的话,薛瑾安也不会做什么,顶多就是给他们听一晚上歌罢了。

    ——他还记得“漏音”问题,五皇子的耳力就已经能听到他放歌了,奉衣处的探子们应该听得会更清楚。

    薛瑾安看了看院子里洒扫的小太监,决定以后晚上固定歌单,就听和尚道士们念经吧。

    “明白了。”福禄寿全点头应下。

    薛瑾安原本以为今天的外卖会和之前几次一样,大约在两刻钟之内送到,然而在送达时间快到的时候,院门口依旧空空荡荡,他却接二连三地收到了外卖平台的配送进度提醒。

    【该路段拥堵,骑手正在全力配送中,预计将在半刻钟后送达】

    【骑手正在和同行别车】

    【骑手正在晕倒中,您的外卖已被劫持】

    【正在为您更换新的骑手】

    【劫匪小夏子正在全力为您配送,预计将在一盏茶之后送达】

    薛瑾安:“……”是说皇子所哪里来的交通拥挤,又哪里来的同行,原来是冲着我来的。

    不过,时间已经来不及了。薛瑾安听到了飞奔而来的脚步声,甚至还用上了轻功,他神情淡然地打开了主页面,几乎是同时,外卖平台再度弹出新消息。

    【您的外卖超过送到时间未能及时送达,准时宝已赔付您超时费用一两银,请注意查收】

    【您的外卖已送达,祝您用餐愉快】

    薛瑾安看着手里突然出现的意外之财,又抬头看了看气喘吁吁出现在门口连话都快说不出来,正颤颤巍巍摸向自己突然瘪下去的荷包的小夏子。

    第一次得到飞来横财的薛瑾安给了他一个友善的标准微笑。

    谢谢劫匪的馈赠,你真是个好人。

    第33章

    这可是他仅有的二两银子了, 一下子便去了一半!小夏子颤抖地摸着自己瘪瘪的荷包,痛得心头都在滴血。

    ——作为在乾元宫当值的小太监,其实小夏子挺有钱的, 乾元宫的月俸本来就比其他宫里要高一个档次, 还有额外的来自各处的孝敬钱, 更别说他还是打一份工拿两份钱的细作。

    细作这行业风险高专业性强, 一不小心就会栽跟头,要只是被杀了还好,被抓住严刑拷打才是最难熬的,因此这一行给的都是卖命钱,老东家手里大方出得钱是市价的十倍,情报钱还另外给……若非如此小夏子在江湖混得好好的, 也不会挨一刀进宫了。

    总之,小夏子在宫中几年的收入,没有一万那也是有大几千雪花银的,都被他藏了起来, 他都规划好了等这一票结束之后, 他就在京城买个房子安度晚年。

    却不想皇帝的捕杀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小夏子连自己怎么暴露的都不知道,光顾着埋头逃命了,哪里还能想到那些被他藏起来的钱。

    真是辛辛苦苦数载,荷包只剩下二两银——哦, 现在只有一两银了。

    他到底是怎么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的呢?小夏子忍不住在心中复盘。

    一开始,小夏子只是想吃点东西,毕竟他经历了逃亡身上还有伤,正是急需补充的时候,他打算趁着用膳时分制造一点混乱, 然后偷偷拿点皇子们的膳食吃。

    混乱制造成功了,他也偷偷拿到了食物把肚子填了个半饱,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就见一个小太监提着食盒健步如飞地冲过来。

    他着急的像是要去投胎,对眼前混乱堵塞的场景毫无畏惧,明明只是一个没有内力不懂武功的普通人,却愣是以一种神乎其神的走位,飞檐走壁风驰电掣地跨越了混乱。

    小夏子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悄悄跟了上去。

    小太监身上带着一种久在食物堆里打转的气息,再加上他明明很着急,遇到分岔路口的时候脚步会下意识地停顿一下,像是在判断往那边走,这表明他对皇子所并不熟悉。

    是御膳房的人。小夏子颇有些惊奇,毕竟就连皇帝要吃饭,一般也都是乾元宫的小太监去提膳。

    倒也不是宫里的主子们多体恤人,纯粹是膳食在运送的路上是最容易被动手脚的,而银针只能试砒霜之毒,还有一些毒并不是即时发作的,即便有太监宫女试毒,也不能第一时间发现。

    是以,为最大程度地保障食物安全,各宫都会让自己身边亲信去提膳,真出了什么事,也能直接锁定御膳房。

    当然,向来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真有别有用心之人想要下毒害人,也还是能想出些手段,不过到底是提高了犯案成本,还是安全些。

    眼前的事情不同寻常,目前正在逃逸中的小夏子立刻警觉起来,他藏在暗处偷偷观察,然后便发现这人越走越偏,目的地竟然是在北边。

    皇子所北边自四皇子搬走后,就只有七皇子一位主子了!

    小夏子登时眼前一亮,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

    小夏子就躲在绿竹院内,是亲眼见到李鹤春将两个眼生的小太监送进去的,他没敢靠太近,所以并不知道李鹤春送来的理由是什么,只能自己揣摩怀疑。

    他既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那两个是皇帝安排来抓他的人,又怀疑他们是和替身皇子一样的暗探,是那位能传音入密不具名大佬的心腹。

    不管是哪个怀疑,小夏子都是要去探探消息的,正愁没有机会,这机会就找上门来了,此时不接更待何时!

    心动的小夏子立刻就行动了起来,他佯装冒失的将从三皇子食盒里顺来的汤水洒了小太监一身,让衣服脏了的小太监不能去皇子跟前失仪,赔礼道歉一番顺势提出自己可以帮忙送去,如果膳食出了问题他也会一力承担,绝对不会透露他的存在。

    小夏子想得很好,却不曾想那御膳房的小太监撞翻他就走,根本不管身上的脏污,一个劲地往北边冲,嘴里喃喃着:“没有时间了。”

    小夏子眼看着他腿倒腾地快要起飞了,只能一不做二不休的打晕了他,强行拿到了食盒。

    然而食盒入手的一瞬间,小夏子脑子一阵恍然,视野里似乎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倒计时,每跳动一下便是一片红光闪烁,耳边有平静无波的女声播报着:

    【注册成功!劫匪先生,恭喜您成为一名御膳房骑手,请开始接单吧!】

    【您抢到了一份新的订单,请及时处理】

    【您的订单即将超时,请及时处理】

    “没!有!时!间!了!”紧迫的时间让小夏子飞奔了起来,他甚至没有来得及去处理地上躺着的那个小太监,开着轻功飞檐走壁地往戚风院狂奔。

    近了!近了!近了!小夏子信仰一跃,人还在半空中,戚风院就在眼前,“你外卖到了”的话在舌尖翻滚。

    【您的订单已超时!】

    脚尖落地,小夏子脸上的欣喜瞬间消散,化作一片深深的痛心疾首。

    沉浸式沉痛中的小夏子没有注意到,院子角落里那个正在清理杂草的小太监在看到他脸的一瞬间,眼中飞速闪过震惊和戒备,手悄悄摸上了腰间的暗囊,捏住了里面淬了毒的梅花针。

    在皇子所潜伏的所有奉衣处探子中,只有他的武器是淬了毒的,甚至他玩得最好的暗器上淬的是见血封喉的毒,一旦使用必然一击毙命。

    李公公传达陛下的意思说,“此事极有可能还牵扯了珍妃案,若果真如此,小夏子必然会去找七殿下,他们似乎想要从七殿下手中得到什么,你且务必一一探听清楚。在此期间,若是遇到突发情况,准许你便宜行事。记住,在陛下下达新的命令之前,你的第一要务是保障七殿下的生命安全。”

    “保障到何种程度?毫发无伤?”探子还是第一次接到这样的任务,难得有些犹疑地确认了一遍。

    “……不死便可。”李公公沉默了片刻,才开口补充了一句,“如若小夏子要动手,你可以放任些时间再出手。”

    到底,陛下对七殿下还是有所怀疑。李公公叹了口气,那一瞬眼神中闪过的复杂探子看不懂,探子也没有多问。

    虽然他也挺疑惑一边说要保护七殿下的安全,一边又要在有人对七殿下动手的时候放任,这一前一后的两道命令着实是有些矛盾了。

    不过不重要,他只要听令形式罢了。

    只是他知道小夏子会找过来,却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快找过来,他看着小夏子往七殿下的方向而去,悄悄按捺住暗器没有第一时间出手,十分严谨地执行命令。

    小夏子则一边走,一边在内心唾弃自己的奴性,居然还什么都没做就这么把钱给给了出去。

    ——薛瑾安在进入到这个书中世界的第一天,就开WiFi连接了一下这个世界天道,既是更新时间,也是取得入网许可证,相当于是给自己加急办了一个身份证。有了这个之后他就能够顺利地动用自己的力量,并且合理化一部分他的能力使用产生的不合理之处。

    至于这些不合理会被合理成什么样子,就全看他们自己怎么脑补了。

    小夏子的脑补便是,他太激动想要见到那位前辈大佬了,于是在见到替身皇子的当下,竟然鬼迷心窍的立刻掏出钱孝敬了过去。

    小夏子心中唾弃:你这手真是不争气啊,对方还没说话呢你这就谄媚上了,难道在宫里这么多年,你已经忘了曾经在江湖快意恩仇的自己了吗?真男人永不为奴!

    ——哦,他现在是个死太监,那没事了。

    小夏子冷静下来,心想:人来都来了钱也花都花了,总得做出点什么。

    他满脸堆起谄媚的笑,殷切地提着食盒上前要给薛瑾安布菜,嘴上说道,“七殿下,奴婢若是知道是您点的菜,一定更尽心一些。”

    这话真是该死的耳熟啊!路过的寿全脚步一停,耳朵竖了起来,眯着眼危险地打量起这个剽窃他发言的小太监。

    是个没见过的生面孔。刺杀的事情才发生不久,寿全神经紧绷,想提醒薛瑾安,还未开口便被福禄在背后悄悄拉了一把。

    福禄在薛瑾安身边待得时间最久,他已经能从主子的面无表情中分辨出他的几分情绪,比如现在,主子心情不错,他认识那个面生的小太监,且正等着对方送上门来。

    有王德明、四皇子、五皇子等一众前车之鉴,福禄现在已经对主子的武力值和判断力有了一定的信心,他表情十分安然。

    寿全就没那么有底气了,但他也必须承认,真要出什么事儿,他和福禄两个连马步都扎不了一刻钟的人,挡刀都赶不上趟。

    寿全只能怀着忐忑的心情站在主子背后等待事情的发生。

    小夏子忽视掉寿全不善的视线,一步步走近语气激昂地夸赞薛瑾安,“您在御膳房的所作所为,奴婢佩服至极,您是不知道那王德明老太监平时对底下人多么磋磨,多亏殿下您,奴婢们才能好好活下来……”

    一大段仿佛发自内心的朴素言论之后,他满眼崇拜期待地看向薛瑾安,“殿下,奴婢想跟寿全公公一样跟在您身边做事,便是提水洒扫的活计奴婢也愿意的。”

    听说寿全之前也是御膳房的人,对方就是这样留下来的,百分之两百复刻了对方上位之路的小夏子觉得这把稳了。

    他甚至已经想来了之后要怎么拳打福禄脚踢寿全,坐上这戚风院的第一把交椅,成为替身皇子的心腹,然后成功从替身皇子身上顺藤摸瓜和那位不具名高手大佬接上头。

    前途是如此的坦荡光明。小夏子脸上不自觉带出了真切的笑容。

    “说完了吗?”薛瑾安活动了一下手腕,目测了一下小夏子的体型,将手指的抓力和手臂力道数值拉到最大。

    薛瑾安能调到的数值的最大限度,是原主这具身体目前能达到的最大潜能,对四皇子五皇子两个半大少年来说,这是个致死力道,但对于会武的成年人来说,称不上巨力。

    薛瑾安五指张张合合测试了一下,很是心平气和地对小夏子说,“说完了就把外卖放下。”

    情绪饱满的小夏子微愣,有些没反应过来,怎么自己说了那么一大堆宣誓效忠的话,却竟然没有手里的食盒吸引人吗?

    福禄和寿全却福至心灵,前者上前不容置疑地接过他手中的食盒,然后两人齐齐退后数步,一直到安全距离才停下。

    小夏子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他感觉到了不妙。

    虽然眼前是个只有七岁看着还有些瘦弱的小孩,虽然他只会一些外家基本功且没有半点内力,虽然他的身上一丝杀气也无,虽然……小夏子的脑子里闪过很多个虽然,而每一个虽然的后面都跟着直觉的“危险”二字。

    江湖上有一种说法,活蹦乱跳的女人和小孩那都是不能惹的,即便他们看起来是多么的天真无害。

    小夏子的身体比脑子更快反应,他运气轻功就要跑,手臂却被大力扣住,小孩半大的手掌都抓不尽他的手臂,细长的手指掐进他的肉里。

    随后不等小夏子再挣扎,他如同风筝一样被拉扯而动,视野一阵天旋地转后,他直接脸朝下被一股大力摁在了地上。

    小夏子眼冒金星,磕在地上的那半边脸从骨头缝里开始发麻,皮肤摩擦地面火辣辣地痛感后知后觉地翻涌上来。

    薛瑾安动手的速度太快,动作太过干净凌厉,就连已经察觉到的福禄和寿全都没完全反应过来,就感觉眼前一花后,敌人就趴地上了,看起来非常的不堪一击。

    探子抓着梅花针的手一抖,差点给自己扎一个窟窿,整个人那就是一个目瞪口呆,随即很是烦恼起来:陛下,你只说七皇子受到性命之危的时候,我可以解决了刺客,但没说刺客被反杀了的话,我该怎么做啊……

    总不能把七皇子解决了吧?探子悄悄低下了发愁的脸。

    “绳子。”薛瑾安正在吩咐身后两人,“把他捆起来,不要让他跑了。”

    送上门的敌人,薛瑾安没打算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同时他也没打算放走。——其实要不是奉衣处的大本营就是皇宫,还是皇帝的直属部下,动一个的话大概会来一窝,他也是挺想把新来的那个血衣卫也抓了的。

    虽然说古往今来的探子、细作,那都是经历过审讯考核的,对刑讯逼供有一定的耐受性,真要抓到手里也很难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薛瑾安对审讯也不是很懂,但白嫖的东西不要白不要。

    审讯什么的,就算三法司衙门的直播视频每次播到重要的地方都会被该死的未成年防沉迷程序和谐掉,但他还有死宅看过的大量小说,即便里面不会有大片描绘详实的审讯画面,可有关各种刑罚的理论文字都很充足。

    只要有数据支持,薛瑾安就是最强王者。

    然后最强王者和他的两个躺赢辅助面面相觑。

    衣服是送到浣衣局洗的,院里不需要晾衣绳;皇子所有专门的灶房,成捆的柴火都是送到那边,福禄在院中自己生火都是就地取材,用院子里的石头搭灶用落叶和树枝当柴火……想来想去,戚风院中实在没有结实到能够绑人用的绳子。

    福禄犹豫地问道,“腰带可以吗?”

    薛瑾安是皇子,他不受宠只是没新衣服穿,但旧衣服料子还是很好的,腰带那都是中看的作用高于中用,平时束腰还行用来绑人就不行了。不过像福禄寿全这样的小太监,他们的衣服腰带那都是很粗糙结实的。

    薛瑾安看了一眼,“太细太短,不行。”

    寿全苦恼道,“那总不能出去找人借吧?奴婢倒是借得来,但是——”这不是能随便说出去的事,即便只是露出点端倪也得小心慎重。

    薛瑾安果然摇头,两个小太监面面相觑,都因为帮不上主子而沮丧。

    在院子角落里看了好一会儿的探子试探地开口,“殿下,奴婢这里倒是有绳子,但奴婢有话要说。”

    他走出来指了指被摁在地上半天没说话,眼睛滴溜溜乱转着在四处打量寻找逃出生天机会的小夏子道,“他乃身怀武艺之人,只是用绳子捆住他的手脚,只怕困不住多久,他找到机会便会用轻功离去,到时候殿下您就抓不到他了。”

    “要想要彻底的制住他,得让他失去行动能力,让他就算有轻功也用不了。”探子说着手摸到了腰间,准备把软筋散掏出来。

    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但他总不可能当着七皇子的面把刺客放了,所以就还是先听七皇子的把他制住吧,反正陛下也说了突发情况他可以便宜行事。

    至于怎么解释身上随身携带软筋散的事情……就说以前是在太医院干活好了。

    平时都只听令行事的人难得动起了自己常年不用的脑袋,他想了很多,然后事实证明他确实想得太多,他根本就不用解释软筋散的来处,因为他根本没来得及掏出软筋散。

    “你说得对。”七皇子对他的话表示了赞同,然后抬头诚恳地问他,“把他手脚都打断的话,他还能用轻功吗?”

    摸到软筋散药包的探子浑身一震,太久没用过的脑袋卡了壳,说话都结巴了一下,“打、打断手脚?”

    福禄和寿全也都是被薛瑾安的话惊住,不过两人多少也有些习惯自家主子的想法,闻言脑子也不自觉地跟着转了起来。

    “嗯,可能不太行吧?”福禄沉思道,“习武的人大多意志力强于常人,对受伤应该已经司空见惯,对疼痛的耐受度也会更强,如若他足够坚强的话,或许能咬着牙挺过去。”

    慢一步进入状态的寿全也跟着点了点头,他对宫外的世界更加了解,想到了什么道,“习武之人大多炼的都是童子功,受伤骨折都是家常便饭的事,所以其实很多江湖侠士都会一些治疗外伤的手段,会接骨的也不少。”

    “久病成医大抵就是如此吧,就像是五皇子那样。”福禄提到五皇子久病成医,其实是说五皇子会武功,还随身带有伤药,上次受伤还用主子的布包作掩护,假装使用主子这里掏出的药这件事。

    探子并不知道这一点,探子纯粹是字面意义上理解这句话,毕竟五皇子患有心疾是个病秧子的事情人尽皆知。

    寿全点了点头肯定了福禄的话,伸出左手在右手手腕清晰的青筋脉络上比划了一下,“一般而言,只是断骨的话是没法重创习武之人的,甚至有些江湖侠客少了只手啊脚啊眼睛啊什么的,都依旧活跃在江湖上,能让他们彻底失去战斗力的,不是废去武功,就是废掉筋脉了。”

    薛瑾安听着也不由得直点头,“确实如此。”

    武侠小说里的江湖人总是身残志坚的,不管是傻了疯了生病中毒,哪怕脖子断了、下半身瘫痪……那也能飞檐走壁从容对敌,还能得到响当当的外号。而一般对付敌人最残忍恶毒的手段,都是废其武功断其筋脉,如果是主角反派等高光角色,或许还能有奇遇重塑筋脉什么的,其他人就终其一生如此了。

    “我没有内力,废不掉他的武功。”那就只有第二条路可以走了。

    薛瑾安有了想法,给提出建议的寿全一个高度赞扬的标准微笑,“你说得很好。”

    “嘿嘿。”第一次挨夸的寿全顿时高兴地找不到北了。

    夹在他们中间听完了全程的探子,看了看三人轻松的表情,又看了看地上的敌人,陷入了沉思:听得头皮发麻难道是我的问题?

    汗流浃背不敢吭声的小夏子:“……”

    “等等,等等,奴婢有话要说!”眼看着自己的死局就要定下了,小夏子也装聋作哑不下去,扯着嗓子连忙开口,努力地表现出自己的无辜,“殿下,奴婢只是上门寻求庇护,并没有恶意,大可不必如此……”

    入秋之后天色黑的就越来越早了,薛瑾安看了看时间,已经过了用膳时辰,他今天还有直播录屏没有看,等到看完就该睡觉了。

    “有什么话之后再说吧。”薛瑾安不想耽误时间了,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眼看着薛瑾安拽住他的手就要实行惨无人道的酷刑,小夏子如同搁浅在岸上的死鱼一样弹动了两下,大喊道:“——殿下,我知道你的秘密!我知道你的身份!”

    身后人的压制动作停住,没有再继续,小夏子以为自己抓住了能够谈判的筹码,如同溺死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他也顾不得其他什么,语速飞快地努力自救道,“我不会说出去的,我是来投诚的,我要跟你身后的人谈,你应该也不想让别人知道你的身份吧咳咳——”

    小夏子的话没有说完,嘴里猝不及防地被塞了一包药粉,呛得他咳嗽起来。

    薛瑾安将包药粉的纸捏成团重新塞回了探子的手里,正是探子的软筋散。

    之前薛瑾安就注意到探子的动作,倒不是知道探子提议的让小夏子失去力气就是指用软筋散,其实如果没有寿全提出的更一劳永逸的方法的话,薛瑾安说不定会点头同意他的提议,可惜那只是如果。

    薛瑾安会找他要药,只是觉得一直维持这个姿势太累了,等会断对方筋脉的时候,还得防范他挣扎,就想着能不能喂点什么东西让小夏子暂时老实下来,至于为什么找探子要……因为小说里,探子身上总是藏着不少东西。

    事实证明,小说诚不欺机。

    东西入嘴,小夏子下意识咽了咽喉咙,反应过来之后,作为细作的本能让他立刻就想把吃进去的东西吐出来,然而已经晚了,有一部分药粉早在嘴里化开。

    药效发作的很快,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首当其冲的舌头在口腔里快要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了,但他还在坚强地试图说些什么,然而薛瑾安一个字也没有识别出来。

    寿全对薛瑾安提议道,“主子,既然他已经没有了反抗的力气,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吧,不要脏了您的手。”

    他说完眼神看向旁边的两人。

    “是啊。”福禄自然也跟着点头。

    然后两人的眼神齐齐看向了唯一沉默的某位探子。

    探子:“……”

    为了融入集体,探子默默地也跟着点头附和,“是啊。”

    “好,小万子,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福禄欣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这回是寿全跟着点头,“很好,我们很看好你。”

    探子:“……”突然有一种上当受骗了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算了,小夏子落在自己手里也好,反正他被喂了软筋散跑不了,也不着急处理,先赶紧回去问问陛下该怎么办再说。探子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他道,“我知道了,他就交给我吧。”

    薛瑾安再次看了看时间,还等着充电看直播,点头同意了。

    离开前想了想对小夏子说道,“我今天行程已满,你有事就预约明天吧,我给你定午时之后的时间,我没有安排,你可以来找我。”

    小夏子泪流满面地目送他进房间的背影:“……”我怕是等不到明天了。

    可恶,因为一口吃得翻了车,他死不瞑目啊!

    第34章

    薛瑾安说自己行程很满, 倒也不算错,虽然他出门只去了怡和宫这一个地方,但是却获得了1个G的信息数据, 可以说非常充实了。

    然后健康软件就给他后台弹出消息, 告诉他今日步数两万八, 排名第一。

    薛瑾安:这文字看起来好疲惫。

    明明电量还有三分之一可以造作, 薛瑾安充完电却只想安静地躺在床上,如同下班回家的打工人只想躺着什么也不干,面对日历弹出的行程提醒,看着时间说,“等到申时一刻再做。”

    然后申时一刻过了约等一息,又说:“到申时半, 等到那时候一定……”

    反正就是要凑一个整点,少一秒都不行,如果不幸多出了几分钟,那就凑下一个整点, 一直错过一直下次一定……直到实在拖不下去的时候。

    工作如此, 健身如此, 就连睡觉也是如此,只要是必须要做的事情,就逃不过被拖延的命运,这似乎是全人类群体中广泛流传的的症状, 就算是成为了修仙者也无法摆脱——看死宅就知道了。

    人类有句俗话叫学坏容易学好难,躺在床上打开直播软件的薛瑾安想,他一个手机器灵会偷懒拖延,怎么想都是机奴的错。

    薛瑾安生出一些名为惆怅的情绪来,找到本地缓存里的录播视频点开。

    视频是从大臣们进入听政殿开始的, 此时还没有到正式上朝的时辰,大臣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头接耳,氛围看起来颇为松散。卯时正的晨钟悠长回荡,像是被敲响的上课铃声,朝臣们迅速归位。

    之前被叫进皇帝寝宫看“打卡撒花按爪”六字的内阁首辅、三法司衙门、六部尚书等大人们也快步走出来站到自己的位置上,所有人都整理衣冠拿好笏板低头噤声,整个听政殿的氛围立刻就肃穆起来。

    “皇上驾到——”随着李鹤春一声尖利的唱词,满殿朝臣叩首三呼万岁,一身玄色龙袍头戴十二旒帝冕的皇帝龙行虎步而来,甩袖而坐,“众卿家,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臣,有本奏。”两道声音交叠在一起,都察院两位御史大人齐齐越众而出。

    都察院是大启的最高检察机关,职责便是监察百官,谁家纳了小妾谁家二世祖出门吃饭不给钱,只要是和当官的有关的,不管是多么鸡毛蒜皮的小事,有事没事就写一本折子递上去,就仿佛部门有什么参人的指标一样。不过平常出面的都是小御史,今天这两位话事人出来了,这事情小不了。

    上书房刺杀的事情才发生,薛瑾安早便猜到早朝肯定会热闹,容贵妃和贞妃这两个处在漩涡中心的人,包括他们身后的世家必然是要挨一顿参的,就是不知道重点会偏向哪个了。

    果不其然,两位御史大夫一前一后地站出来,右都御史参贞妃,左都御史参容贵妃,可谓是分工明确。两人的文本内容从风格到遣词造句都相差无几,一看就知道是一个模板出来的。

    【端水大师X2】

    薛瑾安弹幕刚发完,端水的场面就被打破了。

    这边老态龙钟的右都御史上完了折子就一脸“今日KPI完成可以撤了”的表情,皮肤黑黑才至中年的左都御史却张口继续延长了内容。

    他疾言厉色地痛斥容贵妃嚣张跋扈随意打杀太监宫女,逼良为贼,致使闹出上书房刺杀事件,让皇帝和诸位皇子受惊,尤其是六皇子还伤了脖子,是不慈不贤德行有亏之人……

    这犀利刻薄的话语和前面那温吞吞不痛不痒的端水话那是完全不一样,就差指着皇帝说赶紧废了她吧,不过骂成这样也没差了。

    【上次一丈红的热搜上参容贵妃的就是他吧】薛瑾安很快就将人对上了号,并且将原著中所有和对方相关的剧情都挑了出来,都是零星的片段,加起来不过千余字,不是在参人,就是在参人的路上。

    原著剧情开始的时候,现在已经年老的右都御史早已经退了,之后的两位接任者一个站了队,在大皇子倒台后也被贬黜出京,另一个从地方提拔上来的没有根基没能站稳脚跟,都察院成为了左都御史的一言堂。

    也得亏这位御史大人是坚定的保皇党,任皇子们争夺的再激烈也不站队,最多也就是在皇子们失败之后,负责上折子总结他们的一生,不然就凭他那张嘴得罪的人,根本活不到最后,被戏称为“结算界面”。

    薛瑾安目前为止见过的所有人,除了娴妃之外,和原文描写都有些出入,不过这是时间提前导致的差异,不是什么大问题,反正都在他构建的人物模型推演的范围内。

    薛瑾安给这位御史大夫推演,最有可能的选项是现在的他会比未来的他要稍微稚嫩一些,且因为上头有人压着,自己地位不够稳固,会收敛些锋芒。

    事实证明,结算界面是和娴妃一样始终如一的人。

    他们永远年轻,永远骂人难听。

    而从右都御史那一瞬展开的满脸褶子以及那双苍老的抓在笏板上用力到颤抖,像得了帕金森的手也看得出来,这些话显然不在他的预料之中,全是左都御史自作主张。

    薛瑾安毫不怀疑,如果不是在大殿上,右都御史的象牙笏板高低得招呼到左都御史的脑袋上,然而皇帝的眼皮子底下,不能打人的他只能翕动嘴唇无声骂两句。

    薛瑾安试图读取他的唇语,未成年防沉迷程序激活,“哔——哔——哔——”的和谐声响彻整个脑子。

    【虽然什么也没听到,但确实骂得很难听】

    “这就难听了?你不会还真是一个小孩吧?”皇帝听到传入耳中的属于孩童的稚嫩声音,佯装忍俊不禁地勾起嘴角。

    皇帝已经听到这个声音有好一会儿了,最开始他的意识迷迷糊糊的,如同半梦半醒一般,声音朦胧不清晰,眼睛似乎被什么东西蒙住了,他努力地睁大眼睛,才逐渐看到光亮。

    然后他就发现自己出现在了正在开朝会的听政殿,他看到了满朝文武大臣,看到了龙椅上的自己,再一听内容,竟然是今日早朝的内容。

    之后他便清晰地听到了那个熟悉的男孩的声音,这次不是在他的耳中想起,而是如同余音绕梁般在听政殿里回荡,却只有他听得见,同时也没有人能看见自己。

    “梦?幻觉?还是……摄魂术?”皇帝试图走到自己面前验证一下,然而他发现自己根本控制不了这个地方,他能看到什么都取决于那个声音想看什么。

    皇帝冷静下来,觉得这个幕后之人这么做一定是想要从他这里得到什么,他也开始凝神决定仔细聆听对方的话,并且逮住每一次机会试图和对方沟通,结果自然是到现在都没有得到回应。

    而且对方始终都在用这个和小七的声音十分相似的孩童声音,似乎是想伪装成自己是一个孩子。

    这个声音真的太像小七了,不同的大概是小七更沉稳一些,说话时语速适中很少有情绪波动,一脸冷静的噎人;而这个声音的语速时快时慢,话少的时候就慢,话多的时候就快,用词偶尔会很古怪,叫人摸不清头脑,比如之前出现过的“rwkk”,还有“打卡撒花按爪”。

    当然,让皇帝认定对方不是小七的,除了以上这些细节之外,还有个最重要的就是陆秉烛亲口说了小七身上没有半点内力。

    陆秉烛还是督公的时候,就已经令江湖闻风丧胆,被认为是当世五大高手之一,也就是说能和他匹敌只有四个人,如今又是十数载过去,他的实力更为精进,已经到了返璞归真的境界,而他尤其擅长内功,江湖中没有人能够在他面前隐藏武力。

    小七和那个传音入密的高手不是一个人,虽说怀疑一个七岁小孩是能传音入密的绝世高手这件事本来就太过于离谱。

    既然对方打定了主意要装小孩,那他也不妨跟着演上这一回,倒要看看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皇帝如是想着,将所有戒备警惕都藏起来。

    他面上一副被小孩捉弄了的无奈神色,语气也十分的温和,“朕不知道你是给朕下了什么药,抑或者用什么特殊的功法,重现了眼前的一切,若你只是对早朝感觉到有趣,其实不必如此麻烦,朕可以直接带你去亲身经历一番的。”

    这次的话也依旧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此时眼前还在上演早朝时候发生的事情,拿容贵妃说事了好一会儿的左都御史突然话锋一转将矛头对准了宁国府,斥责宁国公教女无方,然后以“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为论点,论证了宁国公就是个忝居高位的庸碌鼠辈这一事实。

    左都御史慷慨陈词,宁国公嘴角抽动,不得不站出来解释,“贵妃娘娘是姓萧的……”

    他的话刚说了一个开头就被打断,“容贵妃是不是你们宁国府的表小姐?昔年是否在国公府长住三年之久?其父母故去后你是否公开认其为义女?既然情深义重,姓什么又有何妨!”

    左都御史将“情深义重”这个词咬得格外重,是在暗指当年宁国府为了让容贵妃进宫,和太皇太后决裂之事,到如今可都没有修复,连请封世子的事都被太皇太后压了下来,逢年过节,宁国府的夫人们想要去慈宁宫拜见,太皇太后都拒了。

    宁国公的长子已经而立之年,最大的孙子都订了亲事了,这世子的册封还是没有下来,京中不少勋贵都暗中看笑话呢。

    如果说两位钟皇后的死是太皇太后心中的刺,那么世子册封就是宁国公心中的刺。

    宁国公:“……”

    眼前的画面突然放大,脸上层层叠叠地褶皱,胸口剧烈的起伏,带着胡子一起抖动的唇角……还有眼中飞快闪过的恼怒和阴狠。——皇帝从来没有哪一刻将宁国公的脸色看得这样清楚过。

    与此同时,皇帝眼前一花,一片五颜六色不知道什么符号组成的东西从眼前飘了过去,密密麻麻直接盖住了宁国公那张老脸,似乎是一个……万箭穿心的人?

    【噗噗噗——】

    皇帝正疑惑着,就听到耳边接二连三响起的箭矢穿透身体的声音,再一看还真有几支不知道哪里来的箭扎在宁国公的心口。

    【心扎穿了老铁】那个小孩的声音说道。

    皇帝抽了抽嘴角:“……原来是在嘲讽宁国公。”

    薛瑾安如果能听到他的话,一定会告诉他,这不是嘲讽,这是花式弹幕。

    可惜此刻的薛瑾安根本听不到他的声音,而皇帝也自娱自乐地找到了乐趣,开始着重观察他的臣子们的表情变化,他惊奇地发现他现在看什么东西都异常清晰,连宁国公老脸上到底有多少皱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皇帝还看到了自己,或许是视角的问题,又或者是其他,皇帝觉得自己的身姿要是能更伟岸一点就好了,还有脸上那几点小小的斑……从前不觉得有什么,现在看着放大的脸上的瑕疵,他有些不喜的皱眉。

    去掉就好了。皇帝心中念头一闪而过,然后十分奇妙的,他眼前出现了一行字。

    字体十分的刻板,如果将每个字的笔画拆开来一一对照的话,会发现他们惊人的相同,字体之间的间距也完全相当,就像是放在一个模具里写出来的。

    但你不能说他难看,只是没有半点灵气,皇帝不喜欢罢了。不过不喜欢归不喜欢,这样的字体自有它的用处,自从他将台阁体定为朝廷文书用字后,他看奏折的速度明显加快了。

    【已为您的直播间开启美颜,当前美颜、磨皮皆为默认数值,滤镜为自然,请自行在系统设置里更改】

    字他都认识,但放在一起就看不懂了,而且这行字只出现了一会儿就消失了,随后皇帝就觉得自己眼前蒙上了一层柔纱,从此看到的人,都比他真实看到的要好看一些。

    仿佛有什么光晕打在脸上,连左都御史那张黑炭般的脸都瞧着白了,那脸看着似乎还瘦小了一圈。

    ——哦,其实也不都是变好看的,他那些本来就好看的臣子就会变得有些别扭怪异,还有那些皮肤白的,就比如说负责在侧边记录早朝内容的翰林院编修秦廉,已经有些晃眼了,打眼望去仿若看到一团光,五官都瞧不清了。

    皇帝立刻明白过来这就是刚才那行字的成果,他只以为是对方的喜好特殊,他心中腹诽了几声,揉了揉眼睛移开了视线,不再看秦廉。

    莫名风评被害的薛瑾安摸了摸发痒的鼻子,早就在发现直播间开了美颜的时候,就开了护眼模式的他无所畏惧。

    早朝已经进行到宁国公滑跪,认下了教导之责,话锋却又一转来了个伤害呼叫转移,“然刺客一事疑点颇多,贵妃娘娘受到怀疑也是因为处死了一个探子,可这事已经过去多久,人是在慎刑司没的,一应事实真真切切记录在案,可不是无缘无故。”

    这话就是在点贞妃了,朝中众人纷纷看向楚文敬,后者抱臂不动如山地站在那里,就像是没有听到一般,任凭宁国公泼脏水。然而当宁国公说出“左都御史蓄意报复,当年并没有任何证据指向容贵妃与刺客一事有关”的时候,楚文敬冷不丁开口,“宁国公怎么就料定没有证据呢?”

    楚文敬语气轻缓地和宁国公你一言我一语的辩论起来,最后逼得宁国公说出了“搜宫都未能搜到证据”的话。

    话音一落,宁国公就心中暗叫不好,楚文敬还在旁边淡淡地补了最后一刀,“宁国公消息果真灵通,诸事都逃不过您的法眼。”

    这话当真是把宁国公放在火上烤,自刺杀发生后,皇宫就一直没有解禁,不准任何人出入,虽然说大家都有自己的渠道,对搜宫的消息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但是知道归知道,说出来可就不妙了,尤其还是当着皇帝的面,窥视后宫这个罪名宁国公无论如何也得担着了。

    之后皇帝还叫了礼部尚书杨從出来,问他,“杨爱卿你怎么看?”

    这场刺杀里受伤的只有五、六两位皇子,而五皇子和这场刺杀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至少从明面上来说,这场刺杀是因他而起的,所以真正无辜的就只有六皇子一个人,可以说是纯纯代五皇子受过了。

    礼部尚书正是六皇子的外公。

    “老臣觉得二位御史大人说得都对,刺客一事尚无定论,确实不该如此草率定罪,不过,宁国府也确实有教育之失。”杨從看似当了墙头草,谁的话都赞同,两边都不得罪,相当于是投了弃权票。

    而实际上他这一票弃权就注定了结果。

    果然,皇帝最后开口,没有就此事做出什么处罚,但将他请封世子的折子再次压了下去,还顺手给宁国公的儿子在京兆尹安排了一个六品闲散官职,放现代的话就是一个城管,执勤区域一条街,叫他好好历练历练。

    皇帝淡淡地看了宁国公一眼,意有所指地道,“总不能叫后世子孙堕了祖宗威名。”

    这看似是打一棒子给一颗甜枣,实际上是要将请封世子的事无限期押后,甚至还可能永远都不封,让宁国公的爵位就此断在这一代。

    这是有先例的,那位和宁国公同一时期的辅国公的爵位便是只传了两代,便被当时还是太后的太皇太后以“不肖子孙令先祖蒙羞,辅国公泉下有知该如何面见太祖”的名义,直接给封存了。

    说是空位高悬以待后人,然而实际上大家都清楚,皇帝要集权,开国的勋贵们都终将会没落,大启不可能再有辅国公。

    不过比起历朝历代直接灭族废爵来说,这手段不仅留了命,还掉了根不存在的胡萝卜,可以说是相当温和了。

    如今这两个操作摆在一起是何其相似,已经有人反应了过来,薛瑾安也明白了。

    薛瑾安打开李鹤春的个人空间,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更新皇帝状态的他,在早朝开始前后腹泻似的发了好几条动态,每一条动态下面的回复都有且只有零星几条,和他往常动则转发过百的样子差距十分大,很明显他这是特意挑选了人群的。

    薛瑾安看了看,发现几个皇子身后的家族全部都囊括在里头了,李鹤春这是配合皇帝在钓鱼呢,而现在鱼儿们都集中在了一起,已经有一只傻得冒出了头,那么其他的还会远吗?

    这应该就是小说里的高潮剧情吧!薛瑾安立刻打起了精神,打算看皇帝怎么操作。

    然而,接下来的整个早朝,大家都在扯皮。

    虽然大家引经据典吵得非常精彩,让薛瑾安也打开备忘录学习了好一番人类的语言艺术,但这不能掩盖进度条半点没有推动的事实!

    薛瑾安:“……”好像突然理解死宅看到烂尾小说的心情了。

    早朝散朝之后,作为up主皇帝还坐在龙椅上,直播间没有关闭,他揉着眉心露出一脸疲态。

    薛瑾安幽幽地看了他好几眼,然后一条一条地往外吐弹幕。

    【肾虚总在无能为力之后】

    正在观察自己表情的皇帝一愣,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下意识反驳道,“没有!朕很好,肾也很好!”

    【恭喜您完成了一次早朝,您的早朝效率打败了全球1%的帝王,请再接再厉吧!】

    皇帝:“此乃帝王制衡之术!”

    【钓鱼佬,不要看,是空军】

    【王师北定世家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看到这个皇帝了吗?他死了。怎么死的?快死的】

    【大启,大启完啦!】

    薛瑾安不知不觉就用上了自己所学的所有技能,一个人组成了一支弹幕大军,密密麻麻将皇帝肾虚的脸淹没掉。

    一通发泄之后,他神清气爽,本来还想来个小火箭清除一下情绪垃圾,结果一看发现之前还995M的可清理垃圾变成了0。

    薛瑾安关掉了直播软件,打开音乐软件选了《佛经精选·梵语版》的歌单,听着大悲咒开着免打扰愉快入睡了。

    至于已经沉默了很久的皇帝……他破防了。

    乾元宫中,龙床上熟睡的男人猛地睁开眼弹坐了起来。

    第35章

    [你有10条私信消息待查看。]

    薛瑾安准时准点的睁开眼, 免打扰模式到点同步关闭,他第一时间打开主页面掐掉了刚唱响了一个音节的闹钟铃声,然后就看到后台刷屏的私信提醒。

    来自直播软件, 时间在深夜。正是薛瑾安关掉软件睡觉后。

    不用想也知道发信人是谁。

    这是继岑夫子之后薛瑾安再一次收到来自他人的主动联系, 由于当前样本太少, 暂时还不清楚它的触发机制, 薛瑾安将两个节点前后的数据信息都备份到同一个文件夹里,等待之后再进行对比分析。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点进直播软件中,原本空荡荡的个人消息页面中,“大启早朝早知道”的账号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右上角挂着有未读消息的红色数字10。

    薛瑾安在点进去之前, 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那个头像,之前这个直播间的头像一直都是听政殿——所谓“龙椅玉案国玺前,金銮御台乾坤匾”,这几样便是皇权的象征, 是大启的权利政治中心, 即便随便拍一拍, 也自有一番威严肃穆。

    然后现在那个头像一夜之间不见了,换成了皇帝的大头照,薛瑾安的高清摄像头眼睛看得清楚分明,这还是昨天晚上直播间里加了滤镜磨皮看不到雀斑的版本。

    看来皇帝是真的很喜欢直播间的美颜功能, 薛瑾安已经能够预料到以后的直播间将会是怎样的画面。

    不过也还好他有护眼模式,就算皇帝把美颜开到最大,他也不会被那个翰林院编修晃到眼睛了。

    薛瑾安觉得问题不大,此时的他还不料,现代社会的直播间的美颜滤镜究竟强大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薛瑾安的视线很快从头像上移开, 他点开聊天框,只见一片密密麻麻的文字飞快的铺满视野,侧边滚动条都出来了,还在不断的自动往上翻页,庞大过量的文字加载到画面都不禁卡顿了一下。

    薛瑾安就算没有刻意去看,也不可避免地知道了一些内容。

    每条私信内容都是洋洋洒洒小千字,大抵是从朝堂的波谲云诡讲到帝王制衡之术,总结出大启正值盛世之年未有亡国之相,以及最后坚定铿锵单独成行的一句:“朕很好,朕的肾也很好,也没有任何问题!”

    总之,昨晚上的薛瑾安一个人组成了弹幕大军,而今天的皇帝10条消息写出了一篇论文。

    薛瑾安:“……”

    薛瑾安面无表情地表示太长不看,并且回复:1。

    随后退出聊天界面的同时给皇帝开了个消息免打扰。

    薛瑾安起床洗漱之后打开健身软件,跟着赫连城频道里的大头兵一起训练。

    说起来,最近赫连城身边总带着一个军医,薛瑾安不管什么时候去上什么课,都能看到军医跟在他身后,让人怀疑赫连城是不是受了什么重伤。

    薛瑾安隔着网络,听不到他的心跳也不能扫描他的数据,就是用高清摄像头对着有他的画面仔细分析他表面展示出来的样子,并不能完全肯定他目前的身体状态一定很好。

    毕竟人类同样也善于伪装。

    不过如果真的受伤,看着一天比一天脸色沉闷心事重重的两人,薛瑾安心想:应该是不大好了。

    希望他能坚持得久一点,其他教练都不发钱。薛瑾安结束完今天的早课,给了他一个五星好评,外加一排蜡烛和双手合十表情图。

    薛瑾安:为你祈福。

    *

    正从校场往外走的赫连城脚步顿了顿,转头镇静地对身后的军医说,“大夫,我下属的病好像更严重了,他眼前出现了蜡烛和一双手……”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步。”军医沉痛地叹了口气,道“将军,我跟着您这么多天,也看出了端倪来了,或许您得的不是病,是被鬼缠上了。”

    赫连城眉头一皱,也顾不得的反驳“是下属不是他”的话了,好整以暇地等着他的下文。

    “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然事到如今,也不好再装聋作哑。”军医整肃神情先问了三问,“将军近日可曾感觉到身体不适?可有在其他时候恍惚?梦中是否出现被索命的情况?”

    “并无。”赫连城全部否认。

    军医并不意外的颔首,脸上带起轻松点的笑容,“和我观察的一样,这一位只有你能看见的鬼,从来未曾离开过演练场,每天都会出现,完成训练之后便会消失,从不曾吓唬伤害他人,他使用能力混淆将军您的认知,似乎也只是为了更好的训练……他并非是什么恶鬼。”

    “将军,我有一个猜想,或许他生前便崇拜将军你,也想要习得一身武艺保家卫国。”军医被自己说得感动了,抬手用袖子抹了抹眼角。

    赫连城想了想,觉得他的这个说法很有道理,龙傲天确实并不是恶鬼,除了出勤率堪忧之外,没有做过任何出格的事情。

    而且赫连城即便从来没在清醒时候见到过他的样子,也能从记录册上自己写下的每一句点评看出来,这是个根骨惊奇很有悟性的好苗子,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这也导致赫连城只要一想到他不存在,或许说并不是人,就忍不住频频扼腕叹息。

    赫连城想到这里道,“他若是人,看得见摸得着,我也便收他为徒,倾尽全力教导他武功,告诉他何为为将之道,将西北军安心交托到他的手中,如此,我即便意外横尸沙场,也能瞑目了。”

    西北军骁勇善战,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好儿郎,赫连城从不怯战,或者说恰恰相反,他无时无刻不想着发兵把那些蛮夷打回去,打到漠北无王庭封狼居胥,好叫边关百姓再不会被戎狄骑兵骚扰。

    只是朝廷两换君主,政局不稳,钱粮不足,赫连城只能按捺下心思,一年一年地等着大启盛世,等着开战的时机。

    赫连城知道时间不会远的,他也做好了战死沙场马革裹尸的准备,唯一担心的便只有西北军后继无人的问题。

    猛将易得,良帅难求,一旦一军统帅出了纰漏,整个西北军都得覆没。

    他如今倒是收了个徒弟带在身边,想着好好培养几年也是个不出错的选择,然后他遇到了龙傲天。

    “和龙傲天比,我那不成器的徒弟到底还是资质平庸了些。”赫连城望天感慨了一声。

    “他竟然这般厉害?”军医闻言也有些见猎心喜,“他是鬼你不也教了他,如今再收他为徒又如何?”

    赫连城心头微动。

    军医看出了他的心动,放下手中的医箱,手指神神秘秘地往袖子里掏,“遇事不决,问问老天爷。”

    他掏出了一个龟甲,把三枚铜钱丢进去,摇晃了两下,听着里面传来的叮当声响,高高挑起半边眉毛询问地看向赫连城,“将军?”

    赫连城抽了抽嘴角,拆穿道,“你连《周易》都没学过吧,你给我卜卦?”

    军医不服气了,“你懂什么,往前数千年巫医可不分家!而且我是楚人,必然在此事上有所造化传承!”

    楚国在神鬼方面有独特的成体系的文化,每个地方都有他自己的信仰,巫术也一度十分盛行,至今还有什么赶尸人的传说。

    “你不可能在这方面有造化。”赫连城断言,然后在军医不服输的眼神里,语气幽幽地道,“这里可是战场,你若是在这方面真有什么造化,晚上睡觉的时候可要小心了。”

    军医立刻脖子一凉,很想就此改口,但看着赫连城那斯幸灾乐祸的样子,他又不想就这么认怂,眼神转到一个人影时停住,当即转移话题。

    “喂!”他抬了抬下巴示意赫连城往身后看,便见有个穿了一身洗得发白夹棉小袄的少年正安安静静地站在不远处。

    北风呼啸而来,卷起一片晶莹的白色。

    “师父,下雪了。”少年张开手接住簌簌飘落的雪花,任冰冷从指尖蔓延。

    赫连城抬步走过去,“什么时候过来的?”

    “在这里站了好一会儿了吧,面上都冻得没有血色了,还是赶紧回帐篷吧。”军医拎起自己的药箱跟上,拢了拢衣服道,“已经十一月了……今年的雪来得倒是比往年晚一些,不知道何时下到家里去……”

    三人在风雪中渐渐走远。

    *

    已经是卯时正,该是朝会时候,薛瑾安对朝会的效率很是嫌弃,打算养肥它,打着自动录屏,准备攒一攒再一次性看完。

    ——死宅有时候追连载小说就这样养肥,不过他经常养着养着就忘记了,或者不想看了,导致薛瑾安的数据库里有一堆没有结局的故事。

    代码生命对此表示强烈谴责。

    然后薛瑾安一打开热搜,就看到首页飘红的词条:#皇帝停朝,疑似被气病危 爆#

    薛瑾安缓缓打出一个问号:“……?”半夜不还好好的,不睡觉给他发论文呢,虽然说人类的病也有慢性病和急症的区别,但这病危的也太突然了。

    薛瑾安对这词条的内容产生了合理的怀疑,点进去一看,满屏都是各个朝中大臣的脸,尤其是昨天受到了皇帝暴击的宁国公,被视为了罪魁祸首,他接到消息从国公府连滚带爬跑出来,还被门槛绊倒的动态图挂在热门上,转发量已经破十万了。

    要知道京城除去军队之外,总共也就五六十万人口。

    至于皇帝病危的消息从哪里传出来的……这条热搜讨论的人太多了,即时消息都把页面刷卡了,实在是找不到源头。

    薛瑾安放弃在热搜上吃瓜,再一次打开了直播软件,看到本应该已经直播了的直播间黑屏着,反而是李鹤春的账号显示正在直播,内容为:陛下生病的一天。

    在线观看人数破了万,密密麻麻的打赏和弹幕飘过,乍一看还以为回归现代了。

    可惜不是,而这也就是说,李鹤春将这个消息至少同时卖给了一万个人,可以说是直接把后宫朝堂的人都卖了个遍啊。

    这人数量让薛瑾安有那么一瞬间都怀疑对方是不是真的在直播。

    薛瑾安甫一点进去,就见太医院胡院正在给皇帝把脉,沉吟着道,“陛下肝火郁结,心火旺盛,情志内伤,邪火妄动,损伤肾阴——”

    胡院正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对“肾”字应激的皇帝打断,他张口,用发干发哑的嗓子说:“朕,很好。”

    “只是动了肝火,不打紧。”皇帝收回手,佯装不在意地提起毛笔在纸上落下一竖,仿佛不经意般强调道,“朕很好。”

    李鹤春表情僵住有些怪异起来,死死忍着才没有将目光看向皇帝,只是连忙帮着解释了一句,“陛下一心朝中事物,这些日子以来夜夜挑灯伏案至夜半子时才歇。”

    他委婉地表示皇帝沉迷工作,已经有很久没翻过牌子了,甚至今儿个醒来后还直接不让人把牌子递到面前了。

    胡院正听李鹤春的话一开始还有些疑惑,不知道他干什么说这么些无关紧要的话,不是皇帝的病情更重要吗?

    在开口预备打断的时候,他终于意识到什么,手一个不小心差点把自己的胡子都揪了下来,他却不敢做出什么奇怪的表情,也不敢解释其实失眠多梦、潮热盗汗等都可能是肾阴虚,并不单单指肾气不足。

    他赶紧低下头去,“啊,是,陛下龙体安康一切都好,只是切勿再动怒生气……”

    胡院正殷切叮嘱一番,开了好几个滋补降火的方子就提着医箱,擦着额头上的虚汗赶紧走了,真怕自己说错话,被皇帝直接灭口。

    胡院正打定主意,这“有损肾阴”这四个字这辈子他都不会再在皇宫里吐出来了,以及,他年纪大了经不起吓,倒是他徒弟正值盛年很适合历练。

    待年后他把徒弟喊来,就赶紧辞官回老家含饴弄孙去吧!

    胡院正想得很好,他也真的没有将诊断结果说出去,然而这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皇帝“肝火旺盛肾阴有损”的消息就在宫中传了个遍。

    胡院正前脚刚出乾元宫不久,后脚容贵妃就端着她的汤来了。

    【容贵妃还是那么爱煲汤】

    突然传入耳里的声音和心声高度重合,李鹤春:“!”

    李鹤春第一反应是他不小心把心声秃噜了出来,心头悚然一惊,赶紧笑着打圆场,“贵妃娘娘煲汤的手法果然是一绝,这色香味俱全,光瞧着便馋,真真儿是世间难得几回有,无怪于您爱煲汤呢,这天赋不煲汤可就浪费了!”

    李鹤春好说歹说给自己圆了场悄悄松了口气。

    容贵妃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李鹤春作为皇帝身边的心腹太监,统管整个乾元宫,平日里虽然始终都做得谦卑不出错,但骨子里还是有些皇帝内侍的骄傲的,各宫娘娘对他也都很尊重,有事没事塞点钱什么的,像娴妃那样直接指着李鹤春骂的场面更是不可能存在。

    容贵妃不明白李鹤春突然抽得什么疯这么不遗余力地夸她,难道……是皇上特别满意本宫的汤?

    容贵妃觉得自己找到了原因,对皇帝立刻更热情了几分。

    然后陆陆续续的六宫娘娘们就都送汤来了,可把容贵妃气得银牙咬碎,却还得强忍着姐姐妹妹的喊来喊去,人都快要呕死了。

    皇帝端坐钓鱼台,装作完全看不到她们的暗潮汹涌,只有一搭没一搭地喝汤。

    大抵是顾忌着皇帝的心情,她们把药材什么的都捞了,汤盅里就真的只有汤。

    要只是汤,皇帝也不会怀疑什么,他还非常端水的把所有人送来的汤都尝了一两口,但架不住这汤太补,皇帝喝着喝着,鼻血滋滋往外冒。

    “哎哟,陛下!”李鹤春吓了一跳,一个箭步冲过来,用手帕按住皇帝的鼻子,让他低下头去。

    明白过来这些都是什么汤的皇帝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李鹤春看着他的脸色,已经读懂了他哽住未出口的话:你们真是太让朕失望了!

    【朕身体好不好你们不知道吗,你们真是太让朕失望了】

    薛瑾安把弹幕发到了皇帝的脸上,在直播镜头转给六宫娘娘的时候,又发了句配套的:【陛下,您身体行不行您没点数吗?】

    又一次和弹幕重合到心声,但被过于虎狼的词惊住的李鹤春:“……”

    好消息,李鹤春发现这个声音其实只有自己能听见。

    坏消息,这些怕不是都是他心声吧!

    李鹤春的手悄悄颤抖:我的心声这么大胆的吗?竟然连皇帝和妃子们都敢随意编排?

    虽说自己一大把年纪了,心声却竟然是一个小孩,着实是反差太大了些,而且这声音听着也挺耳熟,有些像七皇子。他只以为是自己太喜欢七皇子殿下,于是才便有了这样的心声。

    李鹤春并没有顺势猜出他就是皇帝要找的那个在早朝时说话的孩童声。

    主要也是因为皇帝当时只提了一句,之后便一直无事发生,李鹤春还当事情是解决了呢。

    不过,心声大胆是大胆了些,说得倒是还挺对的咳——总归心里想想陛下也不知道。

    李鹤春心里活跃了起来,手上还是动作麻利地给皇帝处理衣服。

    就这样,薛瑾安在自己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把李鹤春忽悠瘸了。

    之后宁国公进宫请罪,大皇子和安王也脚步匆匆进宫探望“病危”的皇帝,就连慈宁宫那边太皇太后也派了陆秉烛过来打探一番确认皇帝的龙体安康。

    薛瑾安没有再看下去,他关掉了软件,起身收拾了自己的布包,挎上莲花长剑就要离开。

    他今天定下的唯一行程就是去明华宫,准备去那边加载游戏地图。

    他照例是在福禄寿全没注意的时候自己一个人走的,理由也很简单,福禄和寿全看他出门一定会分出一个跟着他,如果去的地方他们不放心,两个人更是都会跟着,就像上次去上书房那样。

    薛瑾安没有一定要甩开他们的想法,只是单纯地算了数据,觉得自己一个人行动更快而已。

    薛瑾安动作很利落轻快,如同猫一样没有声音,不过这次院子里有个高手,玄十一注意到了这边,立刻跟了上来。

    玄十一的玄是奉衣处四支小队天地玄黄的玄,探子都是没有名字的,为了方便区分便是在哪个小队就用哪个字为姓,再以一二三四五为名来排行。

    玄十一昨晚上把中了软筋散的小夏子点了穴后捆成一团丢到床底下后,就回了乾元宫复命,不过当时陛下已经睡下,是李公公给予的他指示。

    李公公叫他暂且不要轻举妄动,先保住小夏子,他留着还有用,然后便是盯梢七殿下,搞清楚他都接触了谁。

    玄十一面露苦恼之色,毫不避讳地道,“有点难。”

    李公公很体谅他,想了想酌情给他降低难度,“实在难办的话,小夏子你便只留一条命就是,你主要注意要盯着七殿下。”

    玄十一碾了碾脚尖,在让自己的专业性受到质疑还是说实话上,他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道,“七殿下很……很厉害。”

    他其实更想说凶残。

    不过不管玄十一怎么想,他还是得完成任务,于是在发觉薛瑾安偷偷要离开的时候,他立刻就打开了窗,观察这薛瑾安,打算等他一离开就跟上。

    然后,马上就要跳下墙的薛瑾安突然回头,视线直直穿透而来。

    玄十一连忙装作刚推开窗的样子,露出恰到好处的讶异,“七殿下您这是?”

    “出门。”薛瑾安说了句话废话歪头看着他,“你想跟上来?”

    玄十一一喜:“可以吗?”

    “不可以。”薛瑾安直截了当地拒绝了。

    玄十一:“……”所以干嘛要问。

    玄十一真的有些头疼了,这位皇子比他想象的还要敏锐,他等会追踪的话会很难的。

    就在他绞尽脑汁想要怎么做的时候,突然他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有人来了。

    薛瑾安没有内力听不了那么远,他平时判断是不是有人接近都是从空气震动来的,而如果距离太远人又不多的话,他是很难感觉到的。

    他是从玄十一那片刻的反应猜到了,坐在墙头眺望片刻,捕捉到了往这边而来的一串人。

    三皇子一手拎四皇子,一手拎五皇子,身后还跟着一个八皇子,再其后就是他们各自的侍从太监。

    “七弟!”三皇子不愧是皇子们中武力值最高的,竟然感觉到了薛瑾安的视线,抬头对上来,扬着手里那两个跟他打招呼。

    四皇子神情蔫蔫的,一副被恶霸制裁了的怂样,他眼圈青黑,一看就知道昨晚没睡好。

    薛瑾安已经从寿全那里知道他昨晚上匆匆搬回溯洄院的事情,也猜到了他会来找自己。

    而原本该在明华宫“养病”的五皇子竟然会跟着一起出现,薛瑾安倒确实有点意外,毕竟五皇子这次带了太监,也就是在容贵妃的准许下出来的,也就是说五皇子来找他必然有正事,最起码是容贵妃没办法阻拦的事。

    至于怯怯懦懦亦步亦趋跟着的八皇子,很明显是跟三皇子一块儿来的。

    之前说过四皇子和五皇子住一块就是为了避开爱演兄弟情深的大皇子和二皇子,以及莽夫三皇子,而六皇子胆子小从小就避着三皇子,自然也不会往那边凑。

    于是没得选择的八皇子就和三皇子当了邻居。

    该说不说,三皇子莽归莽,暴躁归暴躁,没脑子也是真没脑子,八皇子借用他的名义把自己的生活处境改善了不少,三皇子的名头还是很好用的,这也是八皇子总跟前跟后跟着三皇子的原因。

    “三哥?”薛瑾安歪头,不懂三皇子来找他做什么。

    五皇子却抢在三皇子前面开口,“小七,父皇同意大皇兄办秋猎宴,叫我给你送请柬,大皇兄亲手写的呢。”

    薛瑾安一看他话那么多,立刻明白他没安好心。

    果然,三皇子不爽地把他甩到了一边,“他要办的明明是劳什子谢花宴,宴会上还要作那些文绉绉的酸诗,听起来就不舒服,是我说不如把兄弟姊妹们叫上去骑马打猎,父皇才同意的。”

    五皇子捂着胸口一脸虚弱,“原来是这样啊,我看请柬是大哥写的还以为……”

    “感情本殿下做的事都给他当嫁衣裳了,果然是不咬人的狗不叫啊。”三皇子气极反笑,把四皇子也丢地上了。

    转头看到薛瑾安,心情愉快了一些,涨红的脸色也淡下来,“七弟,你武功不错吧,我来找你比试,骑马射箭随便你选,我肯定赢。”

    然而薛瑾安一个都不会。

    “罢了,总之你跟我去马场挑匹马,我带你跑两圈就会了。”三皇子抓了抓脑门,也不管薛瑾安反应直接给他安排上了。

    听说要骑马,四皇子和五皇子两个人立刻精神了,异口同声道,“我也要去!”

    三皇子看着五皇子一脸嫌弃,“五弟你算了吧,你这心疾要是不小心出了什么事儿,也太扫兴了。”

    薛瑾安严谨地补充,“心疾骑马会死。”

    五皇子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我谢谢你的补充。”我有没有心疾你心里没数?

    三皇子看向了四皇子,“四弟你倒是可以去,不过记得把你那个叫什么顺心如意的小太监叫上,我记得他武功不错,让他带着你,省得你下不来马。”

    薛瑾安回忆了下四皇子的武力值,点头道,“带上顺心,不然四哥也也上不去马。”

    四皇子脸色腾一下就涨红了。

    全场只有三皇子的笑声回荡,给薛瑾安竖了个大拇指,“七弟,你很不错,我很喜欢。”

    薛瑾安想了想原著里三皇子的风评,非常冷静地道,“似乎被你认可也并不太好。”

    三皇子的笑声戛然而止。

    第36章

    薛瑾安看似是只怼了三个人, 实际上是怼了四个。

    明明听到骑马也举手点头表示想去,却完全被忽略不计了的八皇子紧紧抿着唇,眼睁睁地看着三哥和小七你一言我一语配合默契, 在三皇子爽朗的笑声中, 他似乎感觉到身后那些小太监们无声投射过来的带着同情和怜悯的目光, 攥着衣角的手指都快把那一块布料抠出洞来了。

    不过很快, 三皇子笑不出来了,也没有人再关注八皇子了,就连八皇子本人也是如此。

    看着三皇子骤然变得沉默压抑的背影,八皇子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拉开和三皇子的距离,以免自己被暴怒的三皇子误伤。

    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用震惊的眼神看着口出狂言的薛瑾安,毫不夸张地说仿佛在看一个敢于挑衅刚从冬眠中醒来的饿熊的勇士。

    尤其是这个勇士挑衅完之后不仅不跑,还竟然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下了墙来,动作轻盈而利落地落在了饿熊的面前。

    ——原主又是失眠又是吃不饱的, 身体严重营养不良, 身形看着比同龄人瘦弱很多, 最近这个把月薛瑾安吃好喝好睡好,也只是让脸上多了些气血,看着没那么恹恹的,脸颊上没有养出多少肉来;而三皇子虽然刚满十四岁, 却是已经有十年的武龄,钱家一家子武夫的基因很好地遗传给了他,天生骨骼粗壮,少年模样已身长七尺有余,已经初见魁梧。

    如此两个人对峙在一起, 谁能不为七皇子捏一把汗。

    “七殿下!”玄十一都是心中一惊。

    这宫里谁不知道三皇子是什么样的脾性?那真真是一个一点就炸的主,一炸起来威力还尤其巨大,他搬入皇子所六年,身边伺候的人换了两批,太监宫女们闻入明德院做事就色变。

    皇子公主们都有避着三皇子走的趋势,敢指着三皇子鼻子骂的也就皇帝了,现在又多了个七皇子。

    不能因为五皇子叫你一声阎王,就真不把自己当活人啊七皇子殿下!玄十一心里大喊,赶紧跳出窗户翻上了墙,从荷包摸出来夹在指尖的碎银子直接瞄准了三皇子的麻穴,眼看着就要飞射出去。

    却见明明都退出两步的八皇子看了三皇子几眼,似乎看出了什么,微微犹豫之后竟然走了出来打起了圆场,“小七肯定不是那个意思,三哥你别生气……”

    八皇子一边说话,一边偷偷觑着三皇子的脸色。

    八皇子到底也跟了三皇子不短的时间,已经有了一套拿捏三皇子的方法,三皇子暴躁易怒一言不合就发脾气,但也相当好懂,根本藏不住事,生气了一定会动手,而不是现在这样只用凶怒的眼神瞪着人。

    又或者说,三皇子确实有被薛瑾安的话噎到,但没有到生气的那种地步,只是缺一个台阶下而已。

    八皇子犹豫了一下,但到底还是站出来做了这个好人:这是一个站到三哥面前的机会,他向来擅长抓住一切机会。

    果不其然,八皇子猜对了。

    “生什么气?本殿下是这么容易生气的人吗?边儿去。”三皇子借坡下驴,示意八皇子让开的时候都只是挥了挥手,而不是直接上手把人推个趔趄,足以可见他的心情并不坏。

    三皇子伸出一根手指隔空点了点薛瑾安,“你是第一个敢这么骂我的,你很不错,我很喜欢。”

    “我在陈述事实,没有骂人。”薛瑾安不接受被污名化。

    “你还越说越来劲了是吧?”三皇子长臂一伸想要揽住薛瑾安,却被薛瑾安避开了,他看着空荡荡的手不禁哼笑了一声,“你小子,这说话耿直的劲儿,还挺亲切。”

    跟回家了一样。

    要不是他母妃确实除他之外没再生养过,他都要以为这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了,也是挺遗憾没早点接触小七,要知道这么合眼缘,他就把人在身边带着好好教导,他们兄弟两手足情深君臣相得,一定会成为历史佳话!

    不过现在也不晚,七弟年纪还小,还没有被影响太深,以后多带着玩一玩,可千万别跟这些个儿学坏了。

    “七弟,你很好,我很喜欢。”三皇子再一次给与肯定。

    “……”薛瑾安无言地看了他半秒,不知道为什么,三皇子的话和行为总让他有一种既视感,他忍不住翻了翻数据,终于在古早文学里发现了大量相似的样本。

    ——这不就是霸总文里说“女人/男人,你和外面的那些妖艳贱货好不一样,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的总裁吗?

    八皇子适时转头来对着他语重心长地笑道,“往常这样言语冒犯三哥的人,可没有被原谅的,这可是第一次,三哥可是为你破例了。”

    很好,一模一样。

    薛瑾安面无表情地追评八皇子,“你很适合做总管。”

    什么总管?总管太监的那个总管吗?八皇子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

    明华宫的五皇子在这里,四皇子也一副跟他有话要谈的样子,薛瑾安最终还是改了原定的行程,一行人一起去了御马监。

    其他皇子也都带了随侍小太监,玄十一悄悄跟过来的时候,薛瑾安也没有拒绝。

    半路上他们遇到了怡和宫的紫云,四皇子对贞妃身边的大宫女太太监向来非常礼貌,当即就抬步迎上去,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她来的方向,不是怡和宫的所在。

    “紫云姑姑,你怎么在这里?”他询问道。

    “大皇子的请柬送到了怡和宫,娘娘知道您要去骑马打猎,叫奴婢去尚衣局给您定一身衣裳。”紫云道,“您身量似乎高了一些,且让我仔细瞧瞧。”

    “好!”才和贞妃吵过架的四皇子听到是母妃给他定的骑马装,眼睛登时就亮了,非常配合紫云的话又是后退又是转圈的,任她用眼神在身上丈量。

    大概是离得近,薛瑾安觉得紫云的眼神总是若有似无地瞥到自己身上。

    三皇子环抱着胸神情很是不耐烦,一脸活火山蓄能中的样子,张口就要喷发,就被顺意伸过去拿着水晶糕的手给打断了读条。

    “三殿下,这是我们四殿下专门给您准备的。”实际上这是四皇子给薛瑾安准备的。

    四皇子昨晚在溯洄院的床榻上辗转难眠一晚上,早上一起来就让人去小厨房找魏公公做了薛瑾安最爱吃的水晶糕——现在大概整个皇宫都知道七皇子喜欢吃水晶糕了,毕竟目前翠云死前最后见的是魏公公,定了很多水晶糕,而这些水晶糕都是准备送到七皇子的贴身太监福禄手里的。

    四皇子准备充分的往戚风院而去,结果先碰到讨人厌五皇子,两人争锋相对了几句,就被三皇子当猫拎了起来,现在又准备去御马监……想问的话一句都没能问,糕点自然也就没有机会出手。

    三皇子也记得水晶糕是薛瑾安喜欢吃的东西,他现在看薛瑾安顺眼,对了解他的喜好正是感兴趣的时候,也就没有再计较,伸手拿过一块放进嘴里尝了尝,“都没什么味,这东西有什么好吃的?”

    三皇子嗜甜,往常吃的糕点都是加致死量糖的,完全对水晶糕这种淡口味的点心欣赏不来。他想着又三两口吃下去一块,没意思地摇了摇头,“七弟,下次我给你带点好的。”

    对甜品没有太多嗜好的器灵觉得可能不太会好。

    两人说两句话的时间,四皇子在紫云的指示下越发朝着薛瑾安靠近,薛瑾安谨遵着人类的社交距离,后退一步精准拉开一模一样的距离。

    “奴婢瞧着似乎腰身尺寸有些不对……”紫云说着走过来,突然脚下一个不稳,身体向前倾倒,她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径直朝着薛瑾安的手腕抓去。

    薛瑾安的防摔模式启动,反应迅速地抽开手,紫云的手却跟长了眼睛一样也跟着紧紧贴过来。

    薛瑾安脑中各种信息数据交汇闪过,他意识到什么,克制住预备飞起照着对方腰上踹去的脚,让对方如愿抓住了自己的手腕。

    他感受到紫云的手隔着袖子分毫不差地落在了那串血龙木手串上,微微加重力道收紧了手指,将手串的所有珠子都感受到,一秒后就飞速松开了,就好像真的是摔倒之后的应激反应,下意识抓紧了扶住的东西一样。

    “奴婢无状!”紫云姑姑立刻行礼道歉。

    四皇子一看到紫云姑姑扯的是薛瑾安,心脏就忍不住跳漏了一拍,觉得这真是比招惹了三哥还要可怕,赶紧先找借口把紫云打发离开,才忐忑地准备跟薛瑾安说好话。

    薛瑾安直接打断了他未出口的话,“你打开了香炉。”

    这话很没头没尾,四皇子却听懂了,他顿时心虚地挪开视线,“哪有,那天你走后我也离开了。”

    “不可能。”薛瑾安语气断然,“你上马都费劲。”上马都费劲,更别说上房梁了。

    四皇子感觉自己受到了暴击,捂着被无形之箭贯穿地心口,嘴硬道,“那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身上可没有珠子。”

    旁听的五皇子嫌弃地“啧”了一声,很想阴阳怪气四皇子一句,结果转头看到旁边一脸“认真听但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的三皇子,他说话的欲望瞬间消失。

    五皇子甚至忍不住深思:聪明的皇子那么多,为什么这里只他一个?他到底为什么要跟两个蠢货同行?他现在情愿坐在上书房里,看那些千篇一律的热闹。

    至于后面也张着耳朵满脸若有所思的八皇子……存在感太低再次被忽略过去了。

    “我知道珠子不在你身上。”必然是在贞妃手里。虽然说薛瑾安也没指望过四皇子能真的瞒住贞妃把珠子藏起来,但这暴露的确实是有点太快了点,怕不是刚到手里都没捂热乎就被拿走了,关键是这人还完全不知道自己暴露了的样子。

    薛瑾安有些怀疑地伸手敲了敲他的脑瓜子,觉得可能是自己上次没修理好,强烈按捺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掀开他的头盖骨的想法,提醒了句,“三年保修,有问题要说。”

    四皇子惊惶地捂住自己的脑门哆嗦了一下,话都有点说不利索了:“……谢、谢谢,但我现在没有任何问题了,真的。”

    你有。薛瑾安给他确诊了,不过到底没有当场动手。

    三皇子听了好半天愣是没听懂他们打的什么哑谜,但他不可能当着兄弟们的面暴露自己的短处,尤其是当着他新认可的青史留名好七弟的面。

    于是只能佯装不耐烦地催促道,“哪来那么多话要说,赶紧走了。”

    很快,几人就看见了御马监的大门,有个小太监应当是刚进门,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背影看着有些萧索。他听到动静转头看到他们,赶紧着急忙慌地将手上的东西塞进胸口衣服里放好,腆着一张笑脸躬身弯腰的迎了出来。

    薛瑾安的高清摄像头看到他塞的东西是一方云纹手帕和一包巴掌大小包成三角形的纸。

    小太监将他们都迎了进去,御马监和御兽园虽然都有马,但御兽园的地位更相当于是动物园,主要是养奇珍异兽,比如老虎、狼、狐狸什么的,在陛下专门给德妃娘娘在里面批一块养殖场之前,御兽园里仅有几匹马,都是只追求皮毛漂亮观赏作用高的。

    而御马监是宫中十分重要的部门,他们还负责皇帝及各宫大小主子的出行座驾,是以,手里的马那都是上好的战马,不管性情怎么样,一个个都是膘肥体壮,将军都馋的不行,得不到也得牵着自己的座驾来配种。

    他们来的时间正是御马监放马的时候,本来小太监们都解开了马儿们的绳子,见一众皇子们进来又赶紧都套上了,把马厩的门关得死死的,生怕不小心出了纰漏,有马儿出去冲撞了三皇子们就不好了。

    御马监围着马场修了一圈马厩,一眼望去有百来头之多,那个领路的小太监应当挺会养马的,和他尤为亲昵明显是他养着的几匹马,体型看着都比其他马大一圈。

    三皇子却始终不满意,越看眉头压得越低。

    做好了心理建设的四皇子可算逮着机会将薛瑾安喊到一边去说话,张了张口又闭上,犹豫踌躇着半天才问出一句,“如果你身边最亲近的人做了错事,你会怎么做?”

    薛瑾安回答得十分平静:“跟我无关,那是她的事。”

    “你怎么说了一样的话?”那是他的母妃,他怎么可能不管!四皇子觉得自己被薛瑾安敲过的脑门在突突地疼。

    他很想要得到一个让他满意的可行性方案,他想要跟薛瑾安说得详细点,可在张口的瞬间他又脸色难堪地闭上了嘴。

    四皇子脑子是转得有点慢很多时候也神经大条,但他还没有笨到三哥那种无可救药的程度,他昨晚上睡不着仔细梳理了一番所有的线索,在寂静无人的深夜里,那些他不敢想不愿去想的东西不受控制地在脑子里不停地转啊转,慢慢地显现它们原本的形状。

    四皇子于是十分清楚地明白了,如果他母妃真的做出事的话,那么受害者大抵会是……

    十弟真的是被害死的吗?而薛瑾安已经掌握了佛堂的证据,手上会不会还有更多的证据……这又算不算是他引狼入室呢?母妃……母妃知道一切的话,会不会讨厌他怨恨他?

    四皇子知道自己的表情都写在脸上很容易被看懂,他赶忙低下头去,想要将眼中那些纷杂闪烁、挣扎着的情绪尽数遮掩,他捏了捏掌心,感觉到了汗水的黏腻,鼓起勇气抬起头,对上了薛瑾安那双黑沉沉地透不过光的眼眸。

    瞒不住,怎么可能瞒得住。四皇子泄气一般的肩膀全部都塌陷下去,他吸了吸鼻子,闷声闷气地问道,“你会杀了我母妃吗?”

    薛瑾安看了他一眼,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大大方方地说道:“当前进度为75%。”

    他说的是当前进度,而不是可能性,因为薛瑾安已经锁定了贞妃的嫌疑人身份,对方已经上了他的法力恢复名单中,而且是大写加粗标红加星号的那种。

    原主的母妃已经死了,所以在他的数据程序中,对方的结局也只能是死亡,这才是等价的报复。

    如今没有动手,不是因为他想要拿到切实的证据,而是因为凶手不止是一个人,如今名单中百分百上死亡榜单的只有贞妃和皇帝。

    ——是的,没错,皇帝也在榜单上,而且是必死。珍妃败于十皇子之死的阴谋,其后的妃嫔世家都是推手,但珍妃最后却是幽禁而死的。

    是皇帝让她幽禁而死的。

    或许皇帝有他自己的考量,无论是当初明知道真相却放任,还是如今再度压下翻案的声音,他有他的不得已和苦衷,但那又怎样呢?

    他是只需要输入数字得出结果的代码生命啊,他又不是人类。薛瑾安理直气壮地如是想道。

    薛瑾安看到四皇子得到答案后骤然苍白的脸色,好心地给他送了个福利答案,“我不会迁怒你,我没有想让你死。”

    薛瑾安从报复四皇子恢复的法力来计算,原主对四皇子的仇恨值其实没有很高,反正远没有对害母妃的凶手的仇恨值高。

    大抵也跟四皇子每次过来挑衅,结果受伤的都是他自己也有关系吧。薛瑾安试图解析原主的想法,最后得出结论:四皇子太蠢了,揍他的成就感太低。

    薛瑾安给了四皇子一个标准微笑,以此来喂给他一颗定心丸,任务完成后,也不等四皇子反应,直接抬步就走。

    他只听到四皇子沉重的心跳声在胸腔里“咚咚咚”飞快而激烈地跳动起来,没有看到他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指着他的背影,脸颊逐渐涨红,身体逐渐颤抖。

    不是,又是挖心又是要打开他的头盖骨的,这都不叫想要他死吗?那真的想要他死会是什么样恐怖的手段?!

    “杀人不过头点地啊!”四皇子握拳下定了决心,如果真的不可避免地走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他一定会和薛瑾安抗争到底,争取……争取给母妃留一个全尸。

    母妃,玹儿真的尽力了!四皇子仰天泪流满面无声痛哭。

    五皇子一直在留心观察着两人,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他们离开,没有过去听情报只是因为薛瑾安太过敏锐,他靠太近一定会被发现,索性就远离了看着要爆炸的三哥,远远看着这边。

    他指了指那边仰天站立的四皇子,小声问过来的薛瑾安,“他怎么回事?”

    “感动。”薛瑾安觉得自己的回答没毛病。

    刚才四哥那个表情,怎么看都不可能是感动吧?五皇子看了看眼前反应和常人有异的薛瑾安,又看了看远处脑子和常人有异的四皇子,抽了抽嘴角决定放弃探寻真相。

    反正随便想想也知道,能让四哥强忍着害怕找上薛瑾安的会是什么事,而显然薛瑾安解答了四哥的疑问。

    五皇子嗅了嗅鼻子,挥了挥手扇风道,“好重的檀香味,你有没有闻到?”

    只闻到他们身上带的香包味道的薛瑾安摇了摇头,觉得他鼻子可能坏掉了。

    “怎么可能闻不到呢?菩萨。”五皇子阴阳怪气。

    “你上次还叫我阎王。”薛瑾安觉得人类取外号真快。

    五皇子阴恻恻地笑:“因为你总是想着送我去死啊,七弟。”

    薛瑾安没有解释自己并无杀心,而是想了想试图跟上这个节奏:“所以我是地藏王菩萨?需要我超度你吗?”

    只是想阴阳怪气他的五皇子一噎,他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变了表情道,“七弟,可以的话去太医院看看,脑疾也是病,不要讳疾忌医。”

    被噎的一句话都不想跟薛瑾安说的五皇子抬步就要走,他现在急需看看三哥宽阔无边的大脑洗洗眼睛。

    薛瑾安歪了歪头,虽然他没有觉得自己脑子有病,但既然对方已经提出了意见,还是要检修一下是不是有bug的。

    机脑的部分一直有安全防护看着,暂时还没有报错,人脑的部分……薛瑾安略微有些苦恼,然后打开了万能的浏览器搜索。

    然后,薛瑾安看着满屏最低癔症起步的搜索页面陷入了沉思。

    第37章

    薛瑾安直接略过那一众给他诊断出绝症的网页, 点进了说他癔症的那一个,将这位“西北军军医处常大夫”的完整回答扫描进脑中。

    【癔,心意病也, 具体表现形式为喜怒不定、胡言乱语、神经麻痹痉挛、失明失语……】

    薛瑾安确信自己无论是灵魂还是身体都没有出现上述任何一种症状, 他觉得自己的精神状况非常稳定, 完全没有任何问题——如果他真的有精神这种东西的话。

    薛瑾安想着还是打开健康软件, 给自己做了一个全身扫描,还额外监测了一下脑电波。

    体检报告单上显示他身体的各项数据比上次检测时提高了一截,已经到了这个年龄人类的及格水准,脑子也并没有出现异常放电的情况。

    数据告诉他,虽然他的身体是亚健康,但他的脑子是绝对健康。

    “果然。”手机怎么可能得精神病, 那是人类的特权。

    薛瑾安准备关掉浏览器,当前页面却在这个时候自动弹出聊天框。

    【西北军军医处常大夫】:你可以详细说说你的病症。

    薛瑾安立刻秒回:你误诊了,我没有癔症。

    ……

    西北军营地,鹅毛大雪盘旋着下了不过半日, 便将大地银装素裹, 训练直接取消, 除了当值的人外,所有将士都在帐篷里猫冬,整个营地也只有军需官们忙得焦头烂额,正在挨个帐篷的送过冬物资。

    常大夫作为曾经的御医, 如今大营里医术最高明的大夫,是第一批拿到物资的,此时已经点起了炭盆在烤火,他一边烤一边打量着他今日唯一的病人。

    这是个非常奇怪的病人,突然出现在帐篷外一股脑地说了一些似是而非的症状问他得的什么病, 正撅着屁股在床榻底下找炭盆的常大夫被他冷不丁地询问吓了一跳,后脑勺直接在床板磕了个响。

    他没好气地骂了一句,“你犯癔症了?”

    常大夫这句话倒不是只纯粹骂人,他听到了几句对方刚才的话,再加上他现在这莫名其妙的行为,是真的有些像癔症。

    随后,常大夫还扬声给对方解释了一番何为癔症,帐篷外的人半天没吭声,他还以为对方已经走了,继续忙活手头上的事。

    谁知等他弄好炭盆一起来,就发现帐篷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少年?不,这怎么看都不足十二岁吧?身形也根本够不到军营招收标准线。

    也没听说今日有哪位军官带了家中小辈入营啊。常大夫心中腹诽,却还是端正了态度,侧耳等着听对方的病情陈述:进了他的营帐就是他的病人,只要是他的病人,不管是什么身份不管行为是否无礼,他都会认真的对待的。

    就当他是烂好心吧,这年头做大夫的,尤其是放弃宫中御医官职跑到军营里来做大夫的,哪一个不是抱着悬壶济世的想法呢?他没办法救天下所有人,但能救一个是一个。

    然而,常大夫等了好一会儿,之前在帐篷外就迫不及待喊话的少年,这会儿却是沉思起来,好一会儿没有吭声,最后还突然转身就要走。

    常大夫看到的这个人正是薛瑾安。

    实际上也没有真正看到,薛瑾安的人还在皇宫里,帐篷里自始至终都只有常大夫一个人,只是薛瑾安的法力顺着世界网络的线路,成功作用在了常大夫的身上,让他以为自己眼前有一个人罢了。

    薛瑾安浏览搜索出的链接页面,在常大夫看来就是在帐篷外站桩。

    薛瑾安点进网页查看答案详情,在常大夫眼中就是他走进了帐篷。

    薛瑾安此时正准备退出浏览器,在常大夫眼中就是他打算离开了。

    常大夫终于忍不住主动开口喊住了人,叫他详细说说自己的病症,结果这少年竟然口出狂言,说他误诊了!

    这和直接否定他的医术说他沽名钓誉有什么区别?!

    这常大夫能忍?

    常大夫露出了微笑:“原来如此,那你应当不介意我给你看看吧?”

    薛瑾安眼前立刻弹出一个提示框:【X度健康请求访问你的健康运动权限,仅使用期间允许/始终允许/不允许】

    健康运动关联的是健康软件,里面只有他的身体数据,薛瑾安直接同意了访问权限,他也不担心数据会不会泄露,不说他本来就无所谓,就说真的泄露也没什么,他浏览器开了数据保护和反追踪,利用得好的话,能直接反过来把对方的数据洗劫。

    薛瑾安这边的操作,在常大夫眼中就是少年点头同意,然后在他的示意下坐了下来,并将手放在了桌子上。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常大夫一边观察着他的面色,一边将手指搭上少年的手腕,甫一切到脉,他眉头就不自觉地皱了起来,看向薛瑾安的表情带着错愕。

    他手指微微挪动用不同的力道搭了好一会儿脉,确定自己真的没有感觉错,这才深吸了口气开口,声音微微发沉:“五脏六腑皆虚,是常年亏空之象,最近吃的倒尚可,不过气血已亏难以补回……我给你开个方子,补个半年差不多了。”

    这少年身体亏损太多,身体各处都有问题,光把脉的话很难确诊是否患有癔症,毕竟他本身神思就有损。

    不过索性望闻问切还有问呢。

    常大夫一问:“近来是否瞧见或听见异常之物?可同我细说一番。”

    “没有,我的扬声器和影像模组没有问题。”少年毫不迟疑地否认。

    常大夫:“……等等,什么器什么组,你说的这是什么东西?”明明对方的官话发音准确的能直接当范例,他却愣是听出了一种在听天书的感觉,简单来说就是什么都没听懂。

    【龙傲天】:扬声器是声音,影像模组是眼睛。

    薛瑾安说着用确凿的数据给他说明了一下自己这方面的硬件配置没有问题:“空气振动的声音、心脏跳动的声音都能成功收录到耳朵里,镜头变焦开到最大,二里地外的一切清晰可见。”

    胡言乱语的症状有了。常大夫拿起旁边准备着的炭笔在纸上记录,艰难地适应着他乱七八糟的词汇,从中扒拉出可用的信息,即便已经做好了准备,听到“耳朵能捕捉到空气振动声音,眼睛能看到二里地(千米)开外”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为这离谱的说话抽了抽嘴角。

    不是没有耳聪之人达成他说的那种条件,尤其是内功深厚之人,甚至能听到数里之外的动静,但目明到能看清二里地,目前来说没人能够做到。

    首先排除这少年不是人的情况,那便只能是这少年臆想出来的能力了。

    幻视幻听极为严重,会将臆想之事当做真实。常大夫便用炭笔书写,便问出第二问:“是否偶尔会生出一些不受控制的想法?”

    “没有,CPU运行稳定,并无程序异常自启。”少年否认的还是十分坚定,“不能理解的情绪垃圾也都好好清理了。”

    有了上一个问题的经验,常大夫已经学会直接掠过了他听不懂的陌生词汇,抽丝剥茧出他想要的病情信息了。

    【西北军军医处常大夫】:意思是产生不受控制的不稳定情绪是吧?明白了。

    【龙傲天】:只是不理解,并非不稳定。

    【西北军军医处常大夫】:嗯嗯,好的,我知道了,我们继续下一个问题。你……

    如此又是几个问题过后,常大夫面前的纸已经被写满了,他表情凝重,捏着炭笔的手都有些麻木了。

    再看向坐在对面始终乖巧的病人时,他眼中浮现出深切的痛心,心情格外的沉重,他最后问道,“你这种症状持续多久了?”

    “一直都有。”少年如实回答,想了想道,“初始配置没那么厉害,后来慢慢升级,便完善成了现在这样……不过这具身体性能很差,平时分辨率都开最低档,功能全开的话会报废的。”

    薛瑾安说到这个也是有些郁闷的,但没办法,他的灵魂已经跟这具身体融合,这具身体就成为了他的新本体,他得好好爱护……大不了换几个配件就是。

    四皇子的电池、五皇子的手臂都已经被他预定,嗯,三皇子的骨骼也不错……薛瑾安在心中挑选着自己心爱的配件,压着莲花剑的手蠢蠢欲动,很想现在就去换两个。

    完全不知道他脑子里是怎样凶残想法的常大夫终于憋不住红了眼睛,他赶紧撇开头去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心中哀伤:多好的孩子啊,发癫竟然还努力克制着,求生本能竟然如此强烈……和那位死了都还想着保家卫国的龙小将军是同样坚强的孩子啊!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贼老天!常大夫在心中一顿痛骂,只觉喉头苦涩非常,完全无法将残忍的答案告诉这个孩子。

    可是常大夫知道,这孩子既然专门找过来,便是已经察觉到自己身上的怪异之处,与其隐瞒,倒不如说出来,有病治病,不要讳疾忌医是对的。

    常大夫深深吸了一口气,先是严肃认真地对少年道了歉,“你说得对,我确实判断有误。”

    “你得的不是癔症,是失心疯。”

    薛瑾安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少年抬头,用充满疑惑和茫然的眼神看向他,呆坐着半晌都没说话,似乎完全被这个答案击垮了。

    常大夫心中痛极,却还是伸手拍了拍少年的手臂。

    【西北军军医处常大夫】拍了拍你的棺材板,并对你说:能治好的。

    薛瑾安看了看死宅设置的拍一拍,无言地沉默:“……”

    这个“能治好”看上去完全没有说服力,还有一种马上要送他入土为安的既视感。

    薛瑾安看着文字输入框里闪烁的光标,头一次生起五味杂陈的情绪,理解了死宅说的“一顿操作猛如虎,一看战绩零杠五”是什么意思了。

    在他的一番努力之下,成功让自己从精神病变成了疯子,病得更严重了。

    另一边常大夫用着温柔而包容的眼神注视着眼前的少年,想要以此给予他更多的力量,然而少年沉默半晌,却大抵还是无法接受自己得了失心疯的事实,转身离开了帐篷。

    常大夫目送少年的背影消失,低头深深地叹了口气,他心知治病的事情强求不来,要给病人接受的时间,当然他也完全不怕对方一去不回,他已经记下了对方的名字。

    “龙傲天,倒是个霸气的名字——等等,龙傲天?!”常大夫夸奖的话骤然一顿,随后猛地一顿,从座位上蹿了起来,因为用力过猛不小心将桌子都撞开了,腰部顿时青了一片,此时的他却根本没心思关注。

    他死死盯着纸上的名字,震惊而又恐慌地咬住了手指甲,“龙傲天?!是那个即便成了鬼魂也依旧想着要保家卫国的龙傲天?!”

    常大夫反应过来之后,再也顾不得什么,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化作一阵风刮出了帐篷,朝着主将营中飞奔而去,“赫连城!!!”

    这一天,整个西北军都听到了常大夫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

    *

    薛瑾安是代码生命,他对数据的信任是远远高于人类的,所以虽然常大夫给他诊断出了失心疯,但实际上薛瑾安只是有些无语,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之所以不回复,自然也就不是常大夫想的那样,是无法接受自己的病情,而只是被一声突然而至的惨叫吸引了注意力。

    薛瑾安关掉了浏览器侧耳细听,此时的御马监安静得很是诡异,鞭子破空的声响带着淡淡的血腥气从远处传来,里面还夹杂着人类压抑而痛苦的闷哼声。

    薛瑾安锁定了声音的方向,大步流星地走过去。

    向来粗神经的四皇子这会儿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小跑着跟了上来,他小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两人的步子走得很快,这会儿四皇子也听到了鞭子抽打人的声音,他脸色一下就变了,脚步停了下来,结结巴巴道,“这,该不会是三哥他在打人吧?之前三哥的表情就不太对劲……”

    四皇子会趁机把薛瑾安叫出来说话,除了确实是想和他谈话之外,也是因为他看出来三皇子表情不好,一副要发怒的样子。

    四皇子平时再嘴硬,装得再盛气凌人,实际上本身性格是比较怂的,三皇子不动怒的时候,他凭着一腔不肯服输的劲儿还能跟他吵两句嘴,但一旦三皇子表情不对,四皇子就完全不敢往上凑了。

    四皇子硬着头皮跟着薛瑾安又往前走了几步,传入耳中的声音越来越清晰,鼻子也闻到了那股血腥气的时候,四皇子脚肚子隐隐发颤,他伸手想要拽薛瑾安的衣服,“七、七弟……”

    薛瑾安没让他碰到半点衣角,只淡淡地说,“害怕就待在这里。”

    “谁,谁害怕了!我只是不喜欢血腥的场面,去就去!”人死了嘴巴还是硬着的四皇子,强行拖着自己死沉的腿再度跟上薛瑾安,只是这回他是越走越慢,很快就被甩开老远。

    薛瑾安穿过了半个马场,多人的狂躁不安的心跳声逐渐清晰,它们乱七八糟地蹦着,用人类难以听到的声音呐喊,谱成一曲名为惊惧的交响乐,背景音是跳得快要走向死亡的心跳声。

    在转入拐角之后,薛瑾安的高清摄像头成功将远处的场景看了个清楚。

    薛瑾安率先注意到的,不是周围瑟瑟发抖的小太监,不是五皇子一脸嫌恶的表情,也不是三皇子暴怒地挥动鞭子的身影。

    薛瑾安率先看到的是地上那个小太监,是那个在门口迎他们进来养马养得很好的小太监,他的心脏健康度在以一种异常迅猛的速度下滑着。

    啪!凌冽的鞭子再度破空而去抽打在他的身上,他翻滚出老远,他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爬到原来的位置继续跪着,等着下一鞭子落在背上。

    这种种一切,都直接被薛瑾安忽略掉,他只看到数据面板上,对方胸口代表着电池健康度的数值直接下降了惊人的9%。

    薛瑾安:“……”

    薛瑾安面无表情,大步流星地朝着那边走过去,需要清除的情绪垃圾正在飞速堆砌,转眼就突破了1g。

    那是什么情绪,薛瑾安并不知道,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这种感觉,这具身体的电池健康度是堪堪的50%,虽然他已经找到了最心爱的电池,只等着养护好了之后就换上了,但这不代表他就不会再关注其他人类的电池了。

    相反,薛瑾安对每一块电池都带着尊重,每一个有着80%电池健康度的人类,在他眼中都是行走的人形配件库,虽然他不会因为对方的电池健康,就对对方宽容以待,想要将对方的电池收藏起来,但他会像看画展一样欣赏。

    而现在,有人正在报废一块原本健康度在87%的好电池。

    作为电池爱好者的薛瑾安无法无动于衷。

    非要形容他的感觉的话,大概就跟某些岛国看到西瓜喂猪一样的心情吧。——薛瑾安的机脑已经开始胡乱做对比了。

    在三皇子的手再次甩出去之前,薛瑾安一把拽住了那截蛇一般在空中舞动的鞭子。

    第38章

    猝不及防的大力拽得三皇子往后踉跄了一下, 他暴怒地转过头去,只听到拳风破空之声,被迎面一击重重锤在脸上。

    谁也没有预料到薛瑾安这一手。

    “嘶——”这是五皇子倒吸凉气的声音。

    “唔——”这是三皇子痛呼地声音。

    三皇子下意识松开了手里的鞭子, 捂着脸在惯性的作用下身体后仰了一下, 有点愣愣地看着将鞭子丢开的薛瑾安。

    很快, 大约仅仅是一个呼吸的时间, 他反应了过来,眼底飞地地爬上红血丝,青筋从脖颈、额头、手臂寸寸暴起,盛怒之下表情越发狰狞恐怖,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七!弟!你在干什么?!”

    他猛地上前想要拽住薛瑾安的衣领被早已经预判到他动作的薛瑾安轻松躲过,只见他脚尖一点, 身姿翩然往后滑出一丈之地,随后手腕一动,腰间莲花剑出鞘,裹挟着森然寒芒架在三皇子脖子上。

    却不想三皇子丝毫不惧, 竟伸手悍然握住剑刃, 掌心皮肤顿时文被划破, 鲜血争先恐后地从他指缝间涌出,他却仿佛根本感觉不到痛疼一般,更用力的收紧五指一拉一扯,想要用蛮力缴械。

    薛瑾安力气不如三皇子, 自然不可能用短处强和他的长处相比较,而是干脆顺着他的力道滑步下腰,猛地扭身腾空翻转身体,顺势一个后踢,整个人几乎拉成了一张紧绷的弓。

    三皇子到底是肉体凡胎, 不可能真的不怕痛不怕伤,快要拧成麻花的剑刃从他掌心弹出,薄薄一片在空中划出“咻咻”声响,他抬臂格档住朝下颌踢来的一击,反手抓住薛瑾安的腿将他一整个人腾空抬起,随后另一只手也抓过去很有报复心地要将其当成麻花拧。

    薛瑾安拧着腰反手长剑一扫,沾染了鲜血的长剑十足凶戾,直奔着三皇子头顶去了,后者也不敢托大,立刻后仰避让,手上的力道无可避免地松懈下来,薛瑾安当即便挣脱出来踩着他的手臂一个侧翻,一扫而过地腿风好巧不巧就要撞上三皇子的脸。

    逼得三皇子只能跪地躺倒极限避开,最终薛瑾安的腿还是扫了个空,他单手撑地纵身一跃一个后空翻灵巧落地,手中莲花剑一甩,血珠飞溅而出,剑忍重归一片凌冽冷白。

    与此同时,三皇子也已经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翻了起来,摆起了出招迎击的架势。

    这一整个回合的交手不过须臾之间,很多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两人隔空对峙了起来。

    七皇子面无表情,如果不是手中还握着那把剑,完全看不出来他刚刚和人战斗过。

    而三皇子满脸狞笑,带着鲜血的拳头平举身前展开,手指勾了勾,“七弟,再来!”

    虽然看不出来,但其实三皇子一点都不生气——好吧,其实刚被揍的时候是生气的,不过在这短暂而快速的交手后,全部都化作了一腔澎湃战意,只想和薛瑾安战个酣畅淋漓,已经完全不在乎自己脸上被招呼了一拳这件事了。

    甚至三皇子心中还有些欣慰:不愧是他认定的手足兄弟,果然和其他家伙不一样!

    “小七,我不用内力,来做过一场!”三皇子招呼他。

    “我拒绝。”薛瑾安的数据判断没有可乘之机,他干脆利落地拒绝了,利落地挽了个剑花还剑入鞘。

    三皇子不爽地撇了撇嘴,却竟然什么也没说。

    四皇子原本腿软慢吞吞地跟在薛瑾安身后,结果一个晃神的时间,薛瑾安这天不怕地不怕的,竟然冲过去跟三哥打了起来!

    四皇子赶紧跑过去,却也不敢靠得太近,愣是没往几乎在第一现场的五皇子身边凑。不过他也不敢一个人待着,愣是和八皇子挤在一处了,还怂得往八弟身后缩了缩。

    他本来以为薛瑾安的武力值只是比自己强一些,对上三哥肯定是被压着揍,却不曾想两个人打得有来有回——以他的眼力和武力值,是完全看不明白两人是怎么交手的,就听拳风和剑刃破空的声音了。

    不过从结果上来看,薛瑾安毫发无损,三哥手上却满是血,竟然是三哥在下风吗?!不可置信地把一双柳叶眼睁成了猫眼,再听听三哥被揍了却竟然完全没有要怪罪薛瑾安的样子,他不禁张大了嘴戳了戳身边的人。

    被戳的八皇子回过神来,从四皇子的脸上就看明白了他在想什么,无非就是三哥那个臭脾气竟然就这么放过薛瑾安啊,怕不是被下了降头之类的。

    八皇子其实也没想到最后是这样的结果,即便他自认了解三皇子,也不明白三皇子心里此刻的想法,他抿着唇一言不发,看向薛瑾安的神色复杂难明。

    五皇子就简单多了,从他那么不遗余力的不惜停药也要偷偷把武功练出水平来的情况来看,他在这方面是有天赋且喜欢的,他平时连演武场都能不去,就一个人在师父的指导下埋头苦练,是很少有机会观看这种一对一高水准比斗的。

    五皇子难得放空了大脑,眼神全程跟着他们的动作转,在结束之后,他就捏着指尖在心里复盘,如果他是三哥会怎样,如果他七弟会怎样……

    五皇子就这么一眨不眨地盯着薛瑾安发散思维。

    薛瑾安没有在意那边三个皇子的视线和想法,只看了看那边一身凄惨,跪坐在地上呆呆看着这边的小太监,问三皇子道,“你为什么打人?”

    三皇子说到这个当即气愤起来,一个顺脚将最近的小太监踹翻在地,然后指着他们反过来跟薛瑾安告起状来了,“七弟,这群人私卖御马中饱私囊罪不容诛!”

    “没有,绝无此事啊!!”御马监的小太监们立刻跪了一地,大概是看薛瑾安镇得住场子,刚才出手阻止三皇子又称得上是为太监出头,大着胆子叫起冤屈来。

    却原来三皇子看了一圈没有挑中中意的马,便质疑他们是不是将好马都卖了,留下这一堆歪瓜裂枣,还一言不合就要将人活活打死。

    “奴婢们冤枉啊,七皇子殿下!”他们哀哀戚戚地哭着,尖利的嗓子唱山歌一样九曲十八弯。

    ——其实御马监的马倒也没有三皇子说得那么差,又或者说能被选上御马的,那都不可能是什么劣等马,只是三皇子想要的不在其中而已。

    果不其然就听三皇子冷笑,“竟敢说冤枉?本殿下先前瞧中的那匹乌云踏雪的小野马都不在了,你敢说本殿下冤枉了你?”

    那个被打得半死的小太监终于像是醒神了一样,艰难地张口解释道,“先前,德妃娘娘来挑走了一批良驹……都一一登记在册……”

    “我问马的时候,你怎么不知道说这句话?”三皇子没好气地质问。

    “奴婢没……来得及……”

    薛瑾安和五皇子几乎是同步察觉出这个小太监的端倪,不同的是,五皇子是听出他话里有话要坑三皇子,薛瑾安却是从他身上感觉到了浓烈的恶意,大部分冲着三皇子去了,还有一部分辐射给了他们每一位皇子。

    薛瑾安身上也有,而且还是仅次于三皇子的。

    两人正分神打量那个小太监,被激怒的三皇子就头也不回地跳进了对方的言语陷阱里,“你的意思是本殿下打你打得太快了没给你狡辩的机会是吗?是本殿下冤枉了你们屈打成招,这一切都是本殿下的错,你们是这个意思是吗?!”

    三皇子暴怒地捏着拳头,面色狰狞地大步上前。

    小太监们瑟瑟发抖磕头说不敢,三皇子咧开嘴笑得恶意满满,“你们还有什么不敢的?”

    就在这时,那个受伤的小太监突然张口猛地呕出一口血来,鲜血在青石板地面上飞溅而出,留下涕泗横流的痕迹,硬生生把三皇子到了嘴边的话给堵了回去。

    这简直就是活脱脱一副恶霸皇子草菅人命图。

    三皇子脚步猛地一顿,太阳穴突突地跳,看着他们的眼神凶神恶煞的仿佛要吃人一般。

    说实话,三皇子并不怕打死人,不然刚才下手也不会直接把人往死里抽,说到底皇宫里太监不值钱,死几个又怎样呢?但三皇子再蠢也知道,有理由的处死和无理由的打杀是不一样的,杀一个和杀一群也是不一样的。

    三皇子心中再恨,如今也只能先作罢。

    “好好好!你们很好!”他拳头捏地嘎吱响,直接被气笑了,连说了三个好字,“把马匹的清单拿过来,本殿下今日便去德娘娘的马场好好瞧瞧,若是有一匹对不上——本殿下扒了你们的皮!”

    薛瑾安在一片混杂的心跳声中,明显听到了几个异常加快的心跳,其中就有那个吐血的小太监。

    看来三皇子说的倒卖御马中饱私囊的事情是空穴来风,必有其因。

    一开始薛瑾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只认为这些心跳加快的人都是怕被查出来,所以心虚害怕。

    直到三皇子指向那个吐血小太监,“你拿上账册在前面带路。”

    “奴婢遵命。”小太监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身体打着晃。

    而他的心跳声正在稳步变慢,没有半点慌张不安,反而听着挺如释重负的,就像……完成了一个任务的重大步骤一样。

    薛瑾安听着他有一搭没一搭跳得倔强的心跳,又看了看他一脸死相的脸,有些难以理解地歪了歪头。

    如果只是想把他们引到德妃地盘的话,其实只要说一句德妃那边有更好的马,以三皇子的脾性就一定会过去的吧?要是想要查私卖御马的事,那有的是办法,何必要激怒三皇子挨这一顿毒打?

    总不可能是喜欢吧?——嗯,虽然也不是不可能……说不定和御膳房王德明公公一样是个受虐癖呢。

    薛瑾安放弃理解人类,不过他也得承认,他确实好奇了起来。

    他顿了顿,从布包里掏出充电宝(糕点),递给小太监,“给。”

    “我……吗?”小太监受宠若惊,本来想伸手接,看到自己脏兮兮的手又连忙收回来,手在身上慌乱摸索一番,到胸前的时候停顿了一下,还是掏出了那方云纹锦帕。

    他小心翼翼地将糕点捧到眼前,听到七皇子平静的语气说,“别死了。”还是续点电,别在任务完成前死了。

    “谢、谢七殿下赏赐。”小太监微微睁大了眼睛,捧着糕点的手微微颤抖,明明说着谢恩的话,表情看起来却像是快哭了,那若有若无缠绕在他身上的恶意消失了。

    薛瑾安看了他一眼收回视线,却又突然被喊住。

    “七殿下,德妃娘娘喜好烈马,您……”小太监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却最终只吐出一句,“您千万小心些。”

    这句话像是打开了一个开关,薛瑾安脑中数条线索交织在一起,翠云、紫云、血龙木手串……最后他目光落在小太监手里那盛放着糕点的手帕上。

    福禄手里也有一方手帕,用来包过水晶糕,素锦云纹的样式。

    是翠云的。

    第39章

    三皇子看薛瑾安竟然给那个小太监送吃的, 原本火气都已经蹿上了头顶,被五皇子一句幽幽地“你好脏”给堵了回去。

    五皇子随后竟然从袖子里摸出瓷瓶,从里面倒出一颗黑色的丸子压在舌下, 其他什么话都没有说, 却仿佛已经说了千言万语。

    反正嫌弃这个词他是展示了个明明白白。

    “好你个老五, 真以为我不敢动你是吧?”三皇子撸起袖子就要给他来一下厉害的。

    五皇子当即一副心疾马上要发作的样子捂着心口, 紧喘了两口气,半抬着脸瑟缩地看着人,语气虚弱而可怜,“三哥,你该不会是要打我吧?无妨的,虽然我天生体弱, 有心疾,被御医断言活不过二十,但我无妨的,我扛得住, 就算三哥你一拳头下来去掉我半条命, 就算我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 我也定然不会向父皇说是你动的手。”

    “当然,我想就算父皇知晓了凶手是你,也不会怪罪的吧?毕竟大家都知道的啊,不是吗?”他语气中的柔弱在此时尽数退去, 带上恶劣的笑意,脸上的神情也转换成戏谑,低低地在他耳边说,“三哥你啊,就是这样暴虐的, 无可救药的人啊。”

    “薛珺觉!”三皇子被激怒,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举起的拳头捏的咯嘣响,听起来十分瘆人,但到底这拳头也没有真的落下去。

    落不下去的原因也很简单,五皇子的话即是挑衅也是警告,还搬出了皇帝,而三皇子成功被他的话影响到了。

    然而看到对方的反应完全都在自己的预料范围之内,五皇子并没有很高兴,甚至觉得兴致缺缺:他这个三哥总是如同提线木偶一样,耍弄起来实在是没有什么意思。

    至于为什么五皇子明知道没意思却还要这么做……当然是为了报复啊!五皇子可还记着这人说他扫兴的话呢!

    所以此时此刻看到三皇子动手也不是,不动手也不是的僵持在那里,就愣是装作不知道,就不给他台阶下。

    在三皇子即将要恼羞成怒的时候,八皇子冲了出来抱住了他的手臂,眼泪汪汪地道,“五哥一定不是故意的,三哥你不要生气。”

    听着这熟悉的话,五皇子微微抽了抽嘴角,心想:别人是换汤不换药,这是直接汤都不换,根本就是在敷衍吧。

    八皇子耳听六路眼观八方,一下子就看到了五皇子毫不遮掩的表情,在心里暗暗叫屈:他这个年龄,启蒙书都还没学完呢,还知道给人递台阶就不错了!而且要不是娴妃和三哥这对母子的代餐太难找,他连这敷衍的两句都没有。

    只有被敷衍的三皇子本人完全没觉得被敷衍,他直接跳下了递到面前的台阶,转身去换衣服,走之前还对着五皇子骂了一句,“早死的病秧子。”

    五皇子对这不痛不痒的一句都懒得给出反应,转头对上薛瑾安直直看过来的视线,他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薛瑾安分析完小太监给的信息后,转头就见五三两人对峙的画面,把五皇子的表情语气变化尽收眼底,并且表示该技能已加入机装人豪华套餐。

    薛瑾安走过去,就被五皇子阴阳怪气了一下,“七弟,原来你还真是个菩萨啊。”

    “可惜,你救得了他一次,救不了第二次。”五皇子虽然不知道小太监背后是受到了谁的指示,但他也看出来小太监是有意引导他们去德妃的马场。

    至于目的,或许是冲着三哥去的,或许是冲着七弟去的。

    三哥纯粹是自己作的,娴妃言语上得罪人,三哥手段又过于凶狠;而七弟本身要说得罪的人,也就是他和四哥,他们两都没有下这个手,那么就只可能是因为珍妃案来的。

    当然也有可能是冲着四哥去的,毕竟作为案件“受害人”的贞妃是真相明面上的突破口,或许会有人想要灭口也说不定。

    反正不可能是冲着他来的,那么是谁就都不重要,他只要在旁边看戏就好。

    “……三哥再蠢也不可能放任胆敢中伤他的奴婢逍遥,他只有死路一条。”五皇子语气散漫,仿佛嘴里说的并不是一条人命,还点评道,“同三哥交恶是下下策,他那舅舅是父皇为安抚边关五万军户立的标杆,只要有他在,军户们就有盼头,就不会乱。”

    “钱德忠及他的威虎营尚且得用,他又是个极为护短的莽夫,你得罪三哥就是得罪他,之后你的武课可就不好过了。”五皇子对他嗤笑着道,“为一个太监,不值得。”

    五皇子以为薛瑾安和三皇子动手是为了救人,或者说在场的所有人都是这样以为的。

    然而实际上,薛瑾安只是看不得好电池被暴力破坏,要不然他也不会让四皇子和五皇子蹦跶这么久。

    区区换配件的事,休眠一会儿不就好了?然而人类见点血就心跳控制不住地疯跳,电池健康度也会下滑。

    人类,真是太脆弱了。还是等他再恢复一些法力,能更稳定地使用能力了,再来一次性换新吧。

    五皇子突然背后毛毛的,像是被什么猛兽盯上了一样,不过很快那种感觉就如同错觉一样消失了,他警惕而又奇怪地看了看四周。

    就看到正往这边挪动的四皇子被一只虫子吓得炸了毛,几步退回到原来的位子,怂怂地藏在树下探头探脑,跟做贼似的。

    五皇子嫌弃地收回了视线,重新盯着薛瑾安。

    “他本来就会死。”薛瑾安先是简短说明了一下自己这个阎王并没有要划生死簿的意思,又回答了他最后一句话,“人类都一样,没有值得不值得。”

    反正在他眼里都是人形自走配件库。

    薛瑾安在陈述事实,落在五皇子耳里却像是宣告了什么思想。

    “……你竟然是这样想的?”在皇权至上、人类都被划分出三六九等的古代,人人平等的思想那不是离经叛道,那直接是闻所未闻,令人不可置信。

    五皇子是第一次听到这种想法,整个人都被冲击得脑袋空白了一刹那,他拳头抵着唇,半晌才语气迟疑地道,“你该不会是真的要立地成佛吧?”

    他上下扫量着薛瑾安,不禁喃喃自语:“能出舍利子吗?想看。”

    全部都听到了的薛瑾安:“……?”

    舍利子是佛教的东西,而他知道的且能接触到的和吃斋念佛的人……

    薛瑾安认真地道:“需要把贞妃烧一下吗?”

    刚走过来就听到这句话的四皇子:“不可以!!!”

    三皇子去换衣服,就像是数学课上弯腰捡了一支笔,等他回来的时候,就完全看不懂情况了。

    只见四皇子抱着五皇子的腿嗷嗷嚎,“你们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呜呜呜呜,不可以,真的不可以,你们有什么冲我来呜呜呜……”

    ——四皇子原本是要抱薛瑾安大腿嚎的,然而被防摔模式开启的薛瑾安几次避过,“嗷”地一嗓子把旁边幸灾乐祸看热闹的五皇子抱住了。

    “你,给我撒开!”五皇子再次抽回自己的腿失败,腮帮子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真的很想直接把四皇子的脑袋捏爆,然而看到他涕泗横流的模样,他伸出的手又收回在身前捏成拳,狠狠闭了闭眼睛。

    三皇子看不懂这是个什么情况,但有刚才五皇子拉的仇恨在,他直接一乐,抱胸站在原地好整以暇地观看起来,“五弟,你这报应来得是不是太快了?怎么样,要不要求求我,说不定我就大发善心帮你了呢。”

    五皇子虚假微笑着道,“我无妨的三哥,四哥想抱就抱着好了,不过就是吵闹了一些罢了,但我们是手足兄弟,都是父皇的儿子,理应互相帮助就是,四哥既然有需求,身为弟弟的我满足便是,哭嚎多久都是可以的。”

    五皇子用话术不动声色地给三皇子埋下了“四皇子哭得很吵,而且还要吵很久”的种子。

    五皇子相信,最先忍不了的一定会是三皇子。

    果不其然,三皇子不过一会儿就受不了了,一脸烦躁地大步走过来。

    薛瑾安闻到了从他身上飘来的味道,像是自然界中昆虫信息素的味道,夹杂着清新的草木香,应该是香囊或者是熏衣服的香的味道,和之前三皇子身上的完全不同。

    三皇子直接拎着四皇子的后衣领将人提了起来,“吵死了,再哭我就揍死你。”

    砂锅大的拳头摆在面前,四皇子当即就噤了声,整个人都透露出乖巧。

    他们往德妃娘娘在御兽园的马场方向而去,前面带路的小太监在三皇子去换衣服的时候,把身上的血迹都清理了,也换了一身衣服,衣服有些宽大不合身,应该是穿的别人的。

    他现在看起来除了脸色苍白外并无什么大碍,连走路都不打晃了。

    四皇子目瞪口呆,悄悄戳五皇子,压低了声音道,“居然好得这么快,七弟是给他喂了仙丹吗?”

    五皇子也跟着压低了声音,“喂了什么仙丹我不知道,但你的手指要被我撅了我知道。”

    四皇子赶紧收回了手指,不敢再造次。

    然而他实在是个闲不住的主,安静了没一会儿就又故态复萌,不过这会他选择了拉着八皇子说话。

    八皇子又要关注三皇子,又要分神和四皇子搭话,真是一个头两个大,脸上的笑容都快维持不住了。

    好在御兽园和御马监距离不算太远,他们走了约一刻半钟便看到了刻着祁连马场四个字的石碑。

    祁连是德妃给马场起的名字,据说是为了怀念老宅的一座假山。

    ——林家老宅在扬州,林若甫林大人之前曾在礼部做事多年,负责出使外邦,还曾作为大启代表与雄踞北边的大帝国签下了五十年和平条约,先戎狄一步与对方达成合作,维持了边关的稳定。

    林大人升官大理寺卿之后,有了御赐的大宅子,也基本上定居京城了,这才将养在老家的女儿接了过来,之后不久便是选秀。

    也就是说,其实德妃在进宫之前是一直住在扬州老宅的,她会怀念老宅的草木石头也什么问题。

    祁连马场是开放性马场,只用木头钉了栅栏围了一圈,并没有修筑围墙,里面唯二的建筑是马厩和仓库,整个马场地面都种了上好的牧草,据说除了马之外,德妃娘娘还在里面养了一些牛羊。

    因为没有围墙的阻挡,他们完全能将视野范围内的一切都收入眼中,就见一身骑马装的德妃娘娘端坐在一头乌云踏雪之色的大马上偏头垂眸,而大皇子拽着马儿的缰绳仰头和母妃说话。

    大抵是怕惊了马,大皇子有意控制了说话音量,饶是内力小成的三皇子都半天没听到他的声音。

    不过三皇子的心声也没在大皇子身上,而是幽幽地盯着那匹马,可不就是他惦记了好久叫人好好养着,刚才却没能在御马监看到的乌云踏雪吗!

    这马这边倒是养得真的很好,皮毛油光水滑的就暂且不提了,个头都长大了不少,要不是那配色过于稀有,还是进献的野马,因为太烈和御马监马厩里的马全都打过架,导致尾巴受过伤被剪掉了一截成为了短尾马,三皇子都要以为这其实是生下它的马妈妈了。

    薛瑾安倒是读出了他的唇语,不过让他意外的是,他读出来的唇语竟然完全乱码,根本识别不出来,排除大皇子的官话口音太重的可能性,就像是语言匹配错误了一样。

    薛瑾安给自己的输入法切了个“方言随便说”模式,然而并没来得及使用。

    一直听着没有说话的德妃用马鞭抵着大皇子的脑门将他往后推开,翻身利落下马,将鞭子丢到了身后宫女的手里,就往外走去。

    大皇子表情很是无奈,抬脚追了两步,“母妃,儿臣送您。”

    “不必。”德妃头都没回一下,径直就离开了马场,连眼神都没往薛瑾安他们身上瞟。

    大皇子倒是礼仪相当周全,执晚辈相送的礼节,弯腰躬身一直到德妃的身影走远才起来。

    随后视线对着他们一一喊过称呼,就连薛瑾安和没什么存在感的八皇子都没有落下,唇角勾起恰到好处的弧度,整个人看起来都如玉一般温润,“你们来了。”

    五皇子也笑起来,不过他的笑就不是让人如沐春风了,而是莫名地有些不怀好意。

    “我们过来大哥似乎并不惊讶。”五皇子点他。

    “小五看着气色好了很多,腰侧的伤口好些了吗?心绞痛可否缓解了?我那里新得了一株百年人参,我叫人制成人参养荣丸再给你。”大皇子先是关心了五皇子的身体,这才开口回答五皇子的话,“母妃喜欢烈马,我想小三一定会来瞧瞧的。”

    三皇子语气不好地道,“还说呢,要不是你们把好马都抢走了,我至于过来?”

    “那只是这边马场的草料更好,打算放在这边养一段时间。”大皇子很会对症下药,对阴阳怪气不怀好意的五皇子,就先关心他再回答问题,对脾气暴躁性子急的三皇子,就先回答问题,再关心道:“小三你这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被七弟揍的。”三皇子倒是半点羞耻都没有,完全不觉得自己被一个小自己好几岁的弟弟打了有什么不对,反而还扬起下巴语气莫名骄傲,“七弟虽然没有内力,但是个不错的苗子,打人挺疼的。”

    “小七这么厉害?看来往后我们大启不缺武将了。”大皇子几句话就将三皇子心里的那点不满全部打散了,后者高兴的,如果有尾巴的话现在该翘起来了。

    大皇子说完视线恰到好处地落在薛瑾安身上,眼神上下打量了他一圈,笑道,“小七,你好像比上次见长高了一些,不过还是太瘦了,要好好吃饭。”

    大皇子看起来非常的温和,他的声音也是低低的轻柔的,像是一阵风一样钻进耳中,并不具有任何攻击性,不知不觉地便让人将话都听了进去,君不见,那个暴躁易怒的三皇子都好像情绪稳定了。

    薛瑾安对他没有恶感,甚至觉得他这种任何时候都没什么变化的语调有些亲切,跟他们智械生命一样一样的。

    薛瑾安不学别人的语气说话的时候,他的音调也是相当平稳。他和大皇子的声音放在一起就如同不同的语音包,他就是“男声”,而大皇子的则是加了个前缀词的“温柔男声”。

    薛瑾安仔细观察他,发现他脸上的笑容虽然和标准笑容有差别,嘴角像素点要比标准高五个点左右,但每次说完话后恢复笑脸,他都能保持在一个大差不差的位置。

    这是同类中的同类啊,就是可能在收录数据方面有些瑕疵,不过这不重要。

    难得碰上这么合胃口的人,薛瑾安心情很不错,不错到他甚至仔细感受了一下这部分的情绪垃圾,便将名为“高兴”的数据截留保存,以后再产生这样的情绪,就不会被直接丢到清理站被一个火箭清空了,而是变成了需要手动清除的情绪垃圾了。

    “没有长高,胖了。”薛瑾安包容了这个同类的缺陷,他认真地回答了问题,并且精准报出了自己的身高体重数据,来为对方填补数据库。

    大皇子脸上的笑容微妙地顿了顿,大概是认识到了自己的bug,正在自我检测吧。

    我真是一个好手机,好前辈,好代码生命。薛瑾安想。

    第40章

    “原来是这样, 大哥知晓了。”薛瑾安欣慰地看着大皇子很快调整好表情,又恢复和之前半点不差的笑容弧度,视线转到剩下两个皇子身上, 重复他的刻板关心。

    四皇子对大皇子带着莫名的局促和尊敬, 有一种小辈面对半熟不熟的长辈问话一样的感觉, 结束对话的时候, 他不由得松了口气。

    很不巧,当前在场的几个皇子耳力都相当不错,而八皇子虽然才开始练武,没有多少拿得出手的战斗力,但他察言观色的本事天生厉害,也就是说, 同时达到武功不行和没眼色这两个要求的,只有四皇子本人。

    于是,四皇子松的这口气,所有皇子都感觉到了。

    三皇子抱着胸无声地“嚯”了一声。

    五皇子第一时间偏过头去, 差点没当场笑出声来。

    刚初步学会收敛表情的八皇子直接破功, 五官失去管理, 冲着四皇子方向的头发丝都写满了复杂。

    薛瑾安都忍不住侧目,向来对人类情绪不太懂的他这回都看出了四皇子的“被迫营业”。

    而四皇子挺过一次高强度的“亲戚社交”,正满意的轻拍胸口顺气,因此慢一步发现气氛的微妙变化, 有过不看场合说话被父皇训斥经验的他立刻有些紧张,抬起头小心翼翼地道,“我又说错话了?”

    “没有。”惨遭两次滑铁卢,大皇子刻意压低的声音听起来还是柔和的,似乎和之前并没有什么两样。

    但薛瑾安精准地给出他嘴角的定位, 明显下压了三个半像素点,都快到标准微笑的点位了。

    不过很快大皇子就调整了过来,和八皇子开始例行对话的时候,笑容弧度又重新上扬,和最开始的只差半个像素点。

    大皇子和三皇子没说两句话,三皇子那边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他伸手抓了抓脖子,也不知道是之前在地上躺了的原因,还是这新换上的衣服磨皮肤,总觉得身上有些痒痒的,皮肤也微微泛红。

    他表情烦躁地踹了一脚栅栏,“你们慢慢说话吧,我去骑马了。”

    说着就直奔乌云踏雪而去,之前这马还小时他就有些见猎心喜,现在看到养成的样子直接心痒难耐了。

    大皇子当即顾不得八皇子,匆忙结束了话题快步跟上去。德妃好不容易把这马训好又养成如今模样,正是喜爱的时候,可不得叫别人沾染。

    “小三!”三皇子的脚步太快,大皇子为了喊住他难免提高声音,那原本柔和温润的嗓音顿时变得呕哑嘲哳起来,是每个少年变声期都会经历的难听,把三皇子直接震住脚步。

    饶是薛瑾安都不由捂了捂耳朵,深刻明白了什么叫作“耳朵流产”。

    大皇子清了清喉咙,压低嗓音让它重新温润起来,“安王世子听说我们要去秋猎,送了我一匹良驹,据说是汗血宝马——”

    “汗血宝马?带我去看看!”三皇子立刻来了兴趣,迫不及待地打断他的话。

    “这边,你们也跟来瞧瞧吧。”大皇子领着三皇子往里面走,八皇子紧跟他三哥的步伐,四、五随后。

    薛瑾安走在队伍最后,他清楚地看见大皇子的贴身太监一边指挥着人将乌云踏雪牵走藏起来,不要再让三皇子看到,一边让人将在外面放着的马都赶回马厩去,即防止不小心冲撞了贵人,也方便皇子们看马挑马。

    现在正是马儿们撒欢的时候,它们刚出来自然不愿意回去,小太监们就在马槽中铺满马草来吸引它们的注意力,成功将大部分马儿都赶回了马厩里。

    顺便一提,那贴身太监也不知是指挥人上头了还是故意的,看到卸下了领路职责正坐在栅栏上休息的御马监小太监,就收走了他手中的账册,给他安排上了铺马草的活。

    御马监小太监愣了愣,似乎想要解释什么,但往皇子们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后,犹豫地合上了嘴皮什么都没说,默默去仓库搬了马草干起活儿来了。

    他看的是自己,薛瑾安无比肯定,他收回视线若有所思。

    三皇子注意到这动静,不满地道,“差不多得了,它们天性如此,想在外面便叫它们在外面就是,就这么几匹真要发狂起来也如何不得我们。”

    “可若有万一……”大皇子做出苦恼犹豫的表情。

    三皇子哼笑了一声,“话是本殿下说的,有什么万一本殿下担着,绝对不会让大哥难做的。”

    “小三,你这话就寒碜我了。”大皇子无奈道。

    最终在三皇子的一再坚持之下,没有赶回去的马儿就留在了马场上,自由地到处散步。

    三皇子心中所有的不满,都在见到那匹汗血宝马的时候烟消云散了,他立刻要人解开缰绳打开马厩门放它出来,好骑上一骑。

    大皇子抬手制止,劝道,“这马实在野性难驯,来这里半天便将同个马厩的马都打了出去,自己独占一处,喂食都不敢靠太近,平日里只给它一半的马草,好让它没有那么多力气……如此烈性,你若要强行上马只怕不好。”

    三皇子半点都不怕,反而是越听眼睛越亮,只觉得更感兴趣了,“好,我就喜欢烈的!”

    他说着竟然就要过去训马。

    “等等!”大皇子叫人将训马常用的工具拿过来,“你好歹拿一样。”

    三皇子本来想说不用,他就要空手训马的,不过开口的时候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却是转口叫人给他寻来一把马刀。

    他握着马刀试了试重量,又挥舞了几下,调整了一下护臂的位置和大小,随即飞身而起。

    所有人都以为三皇子要的马刀是训马的时候用的,却没想到三皇子是用来给马砍断缰绳解脱自由的。

    汗血宝马因为不服管,训马师特意将它的缰绳弄的很短,让它再怎么闹腾也出不了那一块方寸之地,知道三皇子要强行训马,更加不敢把缰绳解开了,就打算让他在马厩里训。

    虽然三皇子一定会不高兴,但这法子它安全啊!——他们当三皇子训马只是来体验生活,并没有太放在心上,至于三皇子若是气极想要罚他们什么的,大殿下在这儿呢,这儿是德妃娘娘的马场,想来大殿下定然是不会让人在这里出事的。

    太监们想得很好,然而他们只知道三殿下莽,却万万没想到他能莽到这种程度,十四岁想训半成年的烈马也就算了,竟然还想来个寻常驯马师想都不敢想的高难度训马表演。

    只见三皇子从马厩空顶上飞落在马背上后,反手一刀就把缰绳砍断了,受到惊吓的马儿长嘶一声,撞破马厩冲了出来。

    马蹄踏踏,嘶鸣阵阵,一人一马激烈的对抗,马儿又是尥蹶子又是跳跃怂背,之后还整个上半身都抬起想要把人直接掀翻下来。

    缰绳被砍断,三皇子的手没有着力点,便双腿死死夹着马腹,手拽着鬃毛,待马儿的两只前蹄再次落地的时候,将马刀当做鞭子狠狠抽在马臀上。

    之后又是一番奔跑搏斗,三皇子俯身紧贴在马背上,死死抱住马脖子控制它的方向,如此几次三番,汗血宝马终于还是乖顺了起来,在三皇子爽朗的笑声中,跑得又快又稳当。

    “驾!”三皇子训好了马根本不停,反而是更加加快了速度,汗血宝马也不愧是汗血宝马,全力加速起来化作一道白影,马已经跑出去数丈,原地的残影才慢慢消散。

    大皇子无奈地叫人追过去看着点,转头带着薛瑾安等人选马。

    马在古代就如同车,烈马便是豪车,很少有男人能拒绝这个,就算是小马驹也不行。

    然而薛瑾安已经在刚才目睹三皇子训马的过程中学会了训马,之前说过他的人脑让他对学会的东西来第二遍感到厌烦,所以薛瑾安对去看烈马选烈马意兴阑珊,在注意到有视线似有若无的落在自己身上后,便随便选了一匹马和其他人分开了。

    五皇子瞥到这一幕,悄悄放缓了脚步,以心口不舒服需要歇息为由停了下来,还当着几人的面又掏出一颗黑丸子压在舌下,现在嘴里满是苦涩的味道。

    其实五皇子说心口不太舒服也不是借口,不过他没有当一回事,他一个没病的吃药装病,总会吃出毛病的。

    他也不想吃,或者说他从来都不曾想吃过,可……五皇子想到这里表情略有些阴恻恻,将旁边没见过世面的喂马太监吓得瑟缩起肩膀。

    五皇子找了个视野绝佳的位置,抱着胸好整以暇地盯着薛瑾安,是半点遮掩的意思都没有。

    五皇子几次和薛瑾安交锋都是失败的那一方,他也总算是看明白了,薛瑾安就是根木头,你要跟他阴阳怪气,他能直接把你气死又气活,反正是讨不到半点好。

    还不如直来直去,以薛瑾安的性格就算知道他在偷听偷看,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你要是问他问题,他说不准还能给与你回答。

    五皇子的策略总结来说就是,用魔法打败魔法!

    确实感觉到他的视线,也从人物模型演算中成功推测出他想要干什么的薛瑾安:“。”

    他确实没有要追究五皇子的意思,对他来说目前没什么不能听不能看的,如果真的有,他可以直接手动给五皇子关机,必要的话,他也能够用物理手段让他脑子直接格式化,再也记不起今天的事情。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用科学手段格式化——五皇子连蓝牙都有连接密码,更别说其他了,或许他可以打开应用软件下一个万能钥匙试试。

    哦,现在他法力太低,还打不开应用软件啊?那没事了。

    薛瑾安安静的看着面前的马儿进食,别说,这马虽然还是马驹,但食量是真不小,一口三把草,长条的马槽本该是一马厩的马吃的,它一会儿功夫把旁边两只马的草料各解决了一半。

    很快,薛瑾安听到了有气无力的心跳声,提着桶的小太监过来给添了一把料,疯狂进食的马嚼吧嚼吧的马嘴突然停住,抬头看着面前的两人,脸两侧的大黑眼珠子有些润润的。

    听说马的智商约等于人类七岁,现年也是七岁的薛瑾安伸手拍了拍马脖子:“不用谢,吃吧。”

    马儿大抵是太高兴了,竟然还用脖子来撞他的手,薛瑾安和它玩闹了一会儿。

    就在这时,小太监抓了一把草喂到马儿嘴边,道,“不是断头饭。”

    马儿竟然像是听懂了,低下头又欢快地开始进食。

    原来它不是感谢他而是以为加的是最后的晚餐,所以刚才撞他也不是跟他玩而是……恼羞成怒?

    薛瑾安手顿住,缓缓地发出一声恍然大悟的,“哦~”

    看来他不仅不理解人类,也不理解马。

    薛瑾安直接小火箭清理掉情绪垃圾,转头看去,果然发现身边的是那个御马监的小太监。

    他此时面白若金纸,嘴唇颜色却颇深,是一种心脏供血不足的色泽,电池健康度已经下降到了40%。

    薛瑾安看着那个数字皱了皱眉,虽然早就知道这个人电池状况坚持不了多久,但掉得有些太快了。

    “你要死了。”薛瑾安还是这么直截了当。

    “确实如此,殿下说得对。”小太监对他的说话方式已经开始习惯了,他笑了一声,突然开口道,“我观殿下的剑,是喜欢莲花吗?奴婢认识些花房的人,里面有一株并蒂莲开得极好,殿下若是喜欢的话,奴婢叫他给您送过去。”

    如今已经冬令时节,早过了莲花花期,不过皇宫有暖房,能培养一些反季节的蔬菜瓜果,四季都为宫中大小主子们提供新鲜的菜蔬和鲜花。

    薛瑾安对花没有什么喜好,他既不讨厌也不喜欢,他十分诚实地开口:“不——”

    话刚出口就戛然而止,薛瑾安听到了纷乱的马蹄声朝着这边而来,与此同时他在空气中捕捉到一股异香,在失去草木香气的遮掩,又混杂的体液放大气味因子后,这种类似于昆虫信息素的气味变得空前浓烈。

    “啊!”一声惊叫划破整个马场,紧接着便都是混乱,各种嘈杂的声音充斥耳膜,也不知道是谁在喊,“快来人啊,马失控了,三殿下坠马了!”

    “不好,所有马都失控了!”

    ……

    后面的声音太吵乱,薛瑾安也没办法隔着这么远分辨出来,他大步流星地朝着事故中心而去,小太监也很着急地朝着那边跑走了。

    到底还是冲着三皇子去了吗?目前的所有证据似乎都是这样的指向,但薛瑾安总觉得缺少一环。

    比如那个御马监小太监都快死了还跑来找他说这些似是而非的话,是为什么?莲花有什么寓意?

    薛瑾安指腹摩挲着剑柄上的莲花印记,他对这个印记没有半点了解,唯一和这个有关的就是五皇子了——五皇子?!

    薛瑾安脚步一顿,几乎是同时,身后传来一声惊呼,“五殿下!”

    他转过头去,便见五皇子捂着心口表情扭曲的栽倒,被身后眼疾手快的贴身太监扶住。

    贴身小太监满脸震惊和不可思议,低声喃喃了一句:“怎么会这时候……”

    这时候怎样,他没有再说,而是手忙脚乱地从胸前掏出一个细长的仅有手指大小的竹筒,从里面倒出一颗红色的药丸就要给五皇子喂下去。

    在红色的药丸即将喂到嘴边的时候,五皇子猛然一把挥开,还因为动作不稳滑倒在地。

    他的表情十分痛苦,浑身上下青筋暴突,一股一股地跳动着,像是里面有什么活物在一拱一拱的,看着非常恐怖。

    其实倒是真说不定有,毕竟五皇子在用蛊制造心疾,所以血液里掺杂点什么东西是很正常的吧?小说里不管是操纵蛊虫的还是被蛊虫控制影响的,那血液没一个是干净的。

    五皇子死死攥着胸口的衣服,栽倒在地上也不要人扶,他牙关紧咬,口腔蔓延着一股血腥味道,他艰难地喘气,神情都恍惚起来,嘴里却在说,“我、不、吃!让、我、死!”

    “不想……我活……想死……让我死……”他嘴里念着糊里糊涂的话,唇语也乱七八糟的很难读,小太监看着汗都快要下来了,五皇子却坚决拒绝着他的靠近。

    比起单纯地疼到失去理智来说,更像是动物应激了。

    五皇子的反应已经让薛瑾安的想法有了答案,而之后便是验证了,他转身就要往另一个案发现场而去。

    他不打算管五皇子,这里人并不多,又是五皇子自己拒绝吃药,他没有贸然插手管别人死活的代码,更被说另一边那么混乱,三皇子又是坠马又是所有马发狂的,一听就是凶多吉少的配置,他得在三皇子死之前验证答案。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兴许是五皇子的求生本能占据了上风,他竟然开口喊出了薛瑾安的名字。

    “我在。”薛瑾安的语音助手被唤醒了,他转过头去,便发现五皇子其实已经精神恍惚,是无意识地在求救。

    薛瑾安,我不想死。

    他不想死。

    薛瑾安接收到了他传递来的想法。

    薛瑾安没有停顿,他直接走过去,在贴身太监警惕的眼神中,用数据给出的最省时省力方便快捷的方法,一脚踢在五皇子下巴处,将他直接翻了一个面。

    五皇子双眼一翻,没有了动静。

    “他休眠了。”薛瑾安没有一刻为五皇子感叹,直接收腿走人,奔赴已经定好的目的地。

    三皇子这边无比混乱,那激烈到快死了的心跳声、沸腾的人声、马蹄踏踏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以薛瑾安的最强大脑听了好一会儿,竟然都没办法第一时间梳理出来,把人都对上号。

    实在是太吵了,都有点影响到其他功能正常使用了,毕竟人类的身体和手机不一样,手机的声音、摄像头等东西都是独立存在在面板上的,可以一起使用,也不妨碍单独使用,但人类的五感是配套存在的,他们甚至一起组成了脑袋这个模组,一旦有一个五感受到了影响,其他五感也同样会被影响。

    薛瑾安一路走来缓步降低声音,到最后来到事件中心的时候,已经是离静音只差一步了,他高清摄像头眼睛扫了一圈,没有看到那个小太监。

    果然趁乱跑了。薛瑾安没有半点意外,也没有关注那小太监的去向,反正是个必死之人。

    他朝着那些马走了过去。

    德妃在马场留的人还是挺靠谱的,事情发生到这么一会儿功夫,场面已经控制了下来,每个太监手里都拿着一个或两个套马杆,努力拉住发狂的马,效果还是挺成功的,至少大皇子的人能趁这个机会将浑身是血形容狼狈的三皇子抬出来了。

    至于那头汗血宝马已经死了,尸首被大力斩成两半,从伤口来看凶器正是马刀。

    三皇子的状态说好也还好,说不好也不好。好的在于他精神上还是平稳的,身上的血大多是马血,薛瑾安能从他的心跳频率听出端倪;不好的则在于他的下半身,尤其是那条右腿,血肉模糊正在以一种不正常的姿势扭曲着。

    汗血宝马发疯的非常突然,三皇子猝不及防之下被摔到地上还滚了两圈,倒霉催的滚到马蹄下方,他已经尽力避开了,右腿却还是直接被踩断。

    之后也不知道是汗血宝马发疯惊到了别的马,还有其它马原本就有问题,竟然引起了连锁反应,附近的马全都疯了,马厩里好好吃草的突然开始疯狂撞墙撞门,放在外面的这些更是扬蹄满场狂奔追着三皇子踩。

    当初三皇子主动开口要放到外面任他们自由的马儿,现在竟然成了他逃出生天的最大阻碍。

    所幸三皇子在受伤之后就当机立断用马刀斩了汗血宝马,内力灌入刀中,竟然让他凭蛮力劈开了马,鲜血将他从头浇灌到尾,那些疯马大概是被他的凶悍所慑,动作竟然停滞了一瞬。

    拿到了套马杆的太监们当即纷纷出手,三皇子左滚右滚马刀乱挥,虽然不可避免地挨了几下踢,但到底还是出来了。

    三皇子被抬出来后抓着大皇子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感觉不到我的腿……”

    大皇子握住了三皇子的手,“小三,一定会没事的!太医,太医呢?怎么还没到?”早在发生意外的时候,就有人去请太医了,然而到现在竟然都没来。

    看来是出了意外。

    果不其然,被派去请太医的人跑回来,满脸惊惧地凑到大皇子耳边,“殿下……”

    之后的话薛瑾安没有读,他走到一匹力竭倒地的马面前,暂时阻止了要掏出武器杀马的太监,蹲下去握住了套马杆的绳子。

    【USB连接成功!请选择连接方式:传输照片/传输文件/仅充电】

    薛瑾安要查看马的状况,自然选择了权限范围最大的传输文件,立刻就有红色感叹号弹了出来。

    【注意!该设备风险过高,有病毒试图扫描你的设备,安全防护软件正在开启杀毒模式】

    【杀毒成功!可安全访问该设备】

    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在众人的眼中,就是薛瑾安握着套马杆的绳子凝神了一会儿,突然一拳捶在马肚子上,那匹力竭了都还在疯狂挣扎的疯马登时呕出一滩黑色的不明血液,随后眼中疯狂的猩红色退去,它也整个都安静了下来。

    现场的气氛诡异地凝滞了片刻,有人颤抖着震撼地说,“是,是悬丝诊脉!竟然再用套马杆的绳子给马悬丝诊脉!!”

    “天哪!”惊呼声此起彼伏。

    薛瑾安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更让他要打出问号的操作来了,就在他准备起身去找下一匹马的时候,久久不见太医过来,大皇子的太监竟然病急乱投医找到了他,请求他出手为三皇子救治。

    就算他是真的大夫,那也是兽医吧?给人看诊真的没问题?嗯……人类也是高级动物……

    薛瑾安沉默了片刻,打开了浏览器,找到了那位常大夫,将情况描绘了一遍,成功得到了解答。

    片刻后,薛瑾安拿起了那把马刀,对满脸希冀的三皇子说,“得截肢。”

    “什么截肢?”大皇子愣神。

    薛瑾安:“就是把腰部以下都切了。”

    “啪”的一下,要死不活的三皇子窜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