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利刃出鞘, 剑身嗡鸣,眼前倏忽寒光乍现,莲花剑以迅疾之势擦着五皇子腰侧没入刺客肋间。
别误会, 没刺中五皇子的身体不是薛瑾安突然心软, 又或者剑术太次这么近的距离都能人体描边。
而是那位刺客也不知是被薛瑾安这反人类的精彩操作吓懵了, 还是脑子突然短路抽疯发出了错误指令, 就在薛瑾安惊天一剑照着五皇子的腰子就要捅下去的时候,刺客出乎意外的给了人质一个反方向的力,竟然让他险险避开了这一杀招。
“噗呲——”是剑刃刺入皮肉的声音,刺客还没有什么反应,五皇子先发出一声闷哼。
刺客眼中的惊异尚未散去,他下意识皱了下眉。
“没用的废物, 真碍事,滚!”刺客压着嗓子大声叱骂了一句,随后将五皇子当沙袋一般的甩了出去,几乎是同时, 马夫一个惊呼箭步上前, 张开了双手准备捞人。
薛瑾安的脑子里立刻出现受力分析图, 和从耳畔风声带给他的关于身后马夫的初速度、加速度等数据条件,他一秒得出了名为五皇子的抛物线的落点刚好是马夫敞开的怀抱。
双方打了一个如同高中物理题一样的巧妙配合,非常适合巩固知识。薛瑾安面无表情地想着,他多线程运行的机脑不动声色地启动了多项功能, 一边飞快演算刺客接下来的运动轨迹,一边用高清摄像头将他脸上的毛孔都看得分明。
刺客在甩开没有用的人质之后,神情明显专注起来,一幅关闭所有后台应用要认真打通这一个的样子。
他穿着侍卫的衣服,之前是混在御林军中, 没有任何遮挡的脸看起来十分没有特点,是薛瑾安用识图功能能搜出一大堆无关路人的脸。
好在薛瑾安不是靠肉眼认人的纯人类,他直接打开人像识别功能打算录入这张脸,然而系统却弹出了报错的对话框。
【请摘下遮挡再录入】
薛瑾安明白了什么,再看照相机里的人脸,果然发现他面部肌肉动作有微不可察的不自然,关注到这点后,薛瑾安很快就找到他脸上贴皮的痕迹。
是武侠小说里常有的人工换脸,也就是易容术。
所有的思绪只是一念间,在刺客丢开人质的那瞬间,薛瑾安面无表情地双手握住剑柄旋转加压,体重尽数倾轧而上,以仿佛投怀送抱的姿势直接撞进刺客怀里。
趁他病要他命,他没有半点犹豫。
刺客是个作战经验很足的刺客,他在看到薛瑾安用上双手的时候就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立刻伸手用能捏碎人手骨的力道握上去,想要凭蛮力阻止。
他想得很好,自己习武多年又是成年人,在力道这方面是不可能输给毛都没长齐的小孩的,事实也确实如此,他是真的靠着力气短暂阻止了剑势,却不妨这小孩心眼忒多,竟然转剑!
剑刃在体内肆意搅弄,痛疼让他的力道不由自主地松懈了一分,小孩就借着身体撞击而来的重量,让那柄剑斜着穿透了他的身体。
整个动作利落果绝地可怕,像是已经演算了无数遍,将他会给出的反应也计算其中,可怕。
更可怕的是,这个家伙明明做着杀他的事,身上却没有哪怕半点情绪!如死水一般地平静,就仿佛取他性命不过是和随手摘花一样的稀松平常的小事。
如此狠辣,出手必要人性命的手段,这个小孩一定不是常人。是暗卫吗?对,一定是暗卫!是皇家秘密培养出来隐藏在皇宫中的后手!这样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皇帝藏得真深啊,如果不是他想将事情闹大一些对皇子突然出手,这个人也不会暴露出来。想想也不意外,皇家的人就是这样,好像天生比常人多长了副心眼似得。
不过这小暗卫到底过于年轻了些,想要把他灭口还有些难,而只要他把消息传出去,这次试探就不算失败。
“咳——”伤及脏腑,腥气翻涌喉间,刺客呕出了一口血,脸上却带起一个隐秘而微妙的笑,“你很好,可惜了。”
暴露身份的暗卫,还让到手的敌人逃了,结果只有死路一条了吧。
可惜了。刺客心中不免生出些对人才早夭的遗憾。
对人类情绪半懂不懂的薛瑾安:“……?”
挑衅我吗?薛瑾安的疑惑下一秒得到了肯定的解答。
刺客手摁在他肩膀上内劲一吐,一股大力直接将薛瑾安掀翻出去,刺客捂住伤口,动作难免有些滞涩,前有狠辣小暗卫拦路,后有追兵,他也没时间给自己点穴止血,运起轻功就要跑。
却不想那古怪小暗卫远比他所想的还要反应迅速,竟然像是对他的所有动作都了然于心,在空中就调整好姿势,左脚脚尖落地带动身体旋转半圈,右脚顺势向后伸长,上身前倾,双腿拉出一个最大限度的弓步,几乎是落地的瞬间完成了蓄力。
然后弹射起步,径直向他冲来!那横扫而来的长剑如同长了眼睛一样,好巧不巧封死了刺客的前路。
刺客轻功读条被打断,撤退不及反被薛瑾安拖入苦战,一个呼吸间便交手数十招。
刺客是越打越心惊,说实话,小暗卫的武力值其实称不上多好,他的剑招十分基础,有些招式甚至明显不适合作为剑招使用,看着倒是更像是刀、枪之类的武器招式,即便动作再标准漂亮,也是没有太多加成,是他不动脑就能轻易拆解的程度。
小暗卫年龄小身板瘦弱力道不足,还没有内力加持,正面对抗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也是他不想被两面夹击,一心想跑把皇帝养暗卫的消息带出去,才没有专心出招下死手。
按理来说他不该这么狼狈才对,然而十分邪门的,小暗卫就像是能看穿他的想法一样,每一次都能在他看准机会想跑的时候恰到好处的封死他的路,又围三缺一,逼迫他按照既定的规则做出反应。
刺客背脊发寒,如果皇帝的暗卫都是这种水平……他不敢再想下去,知道再耽搁下去真的没有活路了,他眼神狠厉陡然变招,不顾照着他伤口再次刺来的剑刃,运起内力朝着薛瑾安胸口打去。
薛瑾安的计算第一次被打破了,他微微皱起眉,安全防护系统在他脑中疯狂拉响警报示警,尽管他觉得这一套变招有些过于突兀不连贯,他也还是收剑格挡后撤,脱离了战圈。
就是现在!刺客虚晃一招,直接开轻功跑路。
整个交手过程不过半盏茶时间,涌向上书房护驾的御林军终于反应过来分出一批捉拿刺客冲将出来,身后马夫优雅旋转放下五皇子,重新持起武器摆出架势,响起弓弦拉动的声音,他大声喝道,“殿下,我来助你!”
咻——竟然是五箭齐射,纷纷擦着刺客的尾巴狠狠钉入青石板上。
这仿佛一个信号,御林军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射箭,死活不论!”
顿时一片“咻咻咻”箭矢射出的声音,冲到一半的的御林军赶紧止步,薛瑾安顿了顿,看着刺客的背影计算了一下他的初速度和加速度,知道自己追不上,他止住脚步收剑入鞘。
刺客的轻功比他的武功还要了得,这也是他敢进宫行刺,并在事情败露后还想挟持皇子搞大事情,并有恃无恐自己能够全身而退的倚仗。他踩着宫墙凌空翻上屋顶,几个起落间已经在数丈开外。
不多时,有发现可疑踪迹的巡逻侍卫也翻上了屋顶,但他们轻功水平显然比不上刺客,根本难望其项背,眼看着就要追丢了,一个老太监出现了,他一脚掀起瓦片朝着刺客背心踢去,正是慈宁宫大太监陆秉烛。
刺客被碎裂的瓦片击中,仿佛受到什么生命不可承受之重击,血如天女散花般从他口中喷射而出,整个人如断线风筝摇摇欲坠。
他竟然艰难地稳住身形,没有回头,并借着被击飞的力道,内力全涌入脚下,更快地消失在视野里。
陆秉烛也开轻功追上去,化作迅疾的风,追着刺客的背影消失在宫墙中。
薛瑾安欣赏完那边势均力敌不知鹿死谁手的追逐战,再回头看看这边没出力光捣乱的队友,陷入了沉思。
死宅,我好像遇到打假赛的演员了。薛瑾安想给每一个人点举报,包括被他在腰上划了一剑的人质五皇子。
“七弟,”人前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柔软五皇子正坐在马车车沿上看着他英勇对敌、敌我不分的七弟,他抬起一直捂着伤口被染得鲜血淋漓的手,阴测测地笑问道,“报复我?”
薛瑾安严肃认真地解释,“我没有带私人情绪,虽然很想打你。”
五皇子:“你敢说刚才不是照着我捅的?”
“这是效率最高的解法,而且你们也不会再受到威胁,不好吗?”薛瑾安不理解的歪歪头,不懂这样皆大欢喜的结局他有什么好不满意的。
众人:“……”这话总觉得有点怪怪的,但又好像没有什么不对。
还是当事人质五皇子没好气的一语道破其中歪理,冷笑道:“人直接没了,可不是不受威胁了,死了就不用想怎么活了是吧,我的阎王七殿下?”
“可以抢救,而且你和四哥一样很难杀。”薛瑾安对小说人物的生命强度抱有他们本人都没有的信心,“你看,刺客很照顾你,你还活着。”
五皇子气极反笑,阴阳怪气道:“……身为人质没能死成我真是抱歉啊,是我错怪了七弟你一颗为国为民为江山社稷考虑的心,都是我不识抬举,区区小命被拿捏危胁竟然敢不咬舌自尽,实在有失皇子体统,和七弟您这样的慈悲心肠皇子表率差得远了,为兄我真是惭愧啊,七弟您大人大量可千万别跟五哥我计较!”
钝感力绝佳只能听懂话语表面意思的薛瑾安,认为自己得到了五皇子的大肆夸奖,他思索了一下,人类在面对这种情况时似乎都会谦虚,尤其是古人。
薛瑾安对比下场景,精挑细选了个最贴合当下的回应,“哪里哪里,都是应该的。”
五皇子颤抖着手指着他,高兴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第23章
两人斗嘴的时间, 里面的动静也停歇了,大部分御林军从里面退出来,在统领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行动起来。
五皇子觉得头晕, 他半趴在车沿上, 声音虚弱却还不甘地嘲讽道, “七弟, 你真是好样的,我要被你气死了。”
“你是失血过多。”薛瑾安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伤口,算了一下出血速度和出血量,给出精准答案,“你还可以流三个时辰的血才会死。”
这句话让所有人如梦初醒,他们才意识到五殿下是个伤员, 一片兵荒马乱中,沉默的马夫站了出来,“去请太医。”
马夫说着蹲下来检查五皇子的伤口情况,有条不紊地给他上药包扎, 至于药——
“拿来吧你。”五皇子指挥人把薛瑾安的包抢了过来, 然后伸手在里面捣鼓翻找, 很自然地拿出了伤药,和五皇子藏在废弃宫殿假山里的一模一样。
“咦?”对戚风院有什么东西了如指掌,又亲眼看着主子收拾的福禄发出疑惑的一声。
早在五皇子吩咐人抢包的时候薛瑾安就知道了,这人是想借自己的东西遮掩自己会武且身上随时带着伤药的事实, 看到他凭空掏出包里没有的药瓶,也只是歪了歪头什么都没说,还和五皇子对了一个毫无默契但心照不宣的眼神。
五皇子警告地瞪了薛瑾安一眼,任由马夫将伤药倒在伤口上,刺刺的疼痛让他出了一脑门冷汗, 却始终没有吭一声。
薛瑾安看着被处理好的伤口,道,“你死不了了。”
又嫌我死得慢了是吧?不想说话的五皇子翻了个不屈的白眼以示尊敬。
将一切收入眼中的马夫再忍不住笑出了声,“噗——”
薛瑾安和五皇子齐齐看过去,后者眼神凉凉,“你笑什么?本殿下很好笑吗?”
“啊,只是草民看两位殿下打闹,不免想起了我的族弟,我们的关系也还算不错。”马夫如是道。
五皇子也不知是对“兄弟”这个词还是对“关系好”这个词过敏,他那对别人一视同仁的阴阳怪气被打破,简而言之就是,他炸毛了。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关系好了?恨不能捅死对方的好吗?”五皇子眉眼沉沉眼神森冷,斩钉截铁地否认。
他瞪着马夫,手死死握住车辕,不自觉地用力,留下了深深的五指印记。
“我们没什么关系。”薛瑾安看了五皇子一眼,点头认同了他的话。
薛瑾安是真心觉得和五皇子没有什么关系,无论是五皇子还是四皇子在他眼中都是人形自走配件库。
区别在于一个是连心跳和出血都控制不好喜欢吱哇乱叫,能被轻易制服的菜鸡配件库;一个是在好人和骗子中来回横跳,但很大方总给他发技能送装备还带他看手机展,缺点是管撩不管死的配件库。
薛瑾安想自己走了,他觉得这些人这些事有点耽误自己看手机展了。
“这样啊,原来是我误会了,草民知错,二位殿下烦请见谅,原谅则个。”马夫说着将斗笠抬起,露出一张和穿着格格不入,如烈烈骄阳般叫人难以忘俗的好相貌。
他年岁并不大,瞧着刚刚及冠,卷发碧眼眉目深邃,五官攻击性十足,笑起来却又眼眸弯弯唇角梨涡深陷,带着十足的孩子气。
浓烈的、野性十足的长相,喜欢读书,看书时总是把玩着一方玉佩,弓马娴熟,能同射五箭。
薛瑾安几乎是立刻就知道了他的身份——反王崔醉。
崔醉出身江南府崔家,也便是先帝的三位辅政大臣中唯一功成身退的那位崔宰崔鹏飞的本家。
崔醉是崔家三房少爷与胡姬厮混生下的野种,幼时随母亲在花楼中长大,与花楼中来往的江湖人学了些功夫。
八岁时,母亲染病去世,为了养活自己他开始在花楼跑腿干活,就在这时,崔家三房找上门来要将他认回去,原来三房少爷纵欲过多伤了根本,多年来竟然只有崔醉这么一个孩子。
崔醉回了崔家,但因为他的出身和长相,并不怎么受人待见,就连他的亲生父亲也并不喜爱他。崔家是自前朝就兴盛的门阀世家,人人都会读书都有功名傍身,崔醉想融入这个家庭,于是便弃武从文。
他脑子聪明学什么都快,读书的三年便下场一路从童生考到秀才,次次魁首,好不风光,甚至还隐隐传出神童之名。之后就像是中了什么诅咒一般,十年里三次乡试次次下场一次都未中,眼看着比自己小的弟弟都中了解元要进京赴明年会试,崔醉再也忍不住,他收拾了包袱跟着一起进了京,想谋求一个出仕的机会。
而这一次进京,崔醉见识到了皇城的繁华昌荣,见识到了何为权势官身,同时也知道了,原来他考不中不是因为他学问不好,只是因为他有胡姬血统,只是因为他母亲花楼卖身的。
他的出身,抚养他长大的母亲成为了他的污点。崔醉不服,他迫切地想出人头地,想站在高处对所有人,他的出身没有错,出身和才华并不等同。
崔醉知道自己很难科举出仕,便努力的多去文会展示自己的才华,终于在几年后他成功了,他在为安王做事的多年好友的举荐下成了五皇子的幕僚,他想要一展抱负,五皇子却只是看中了他的武功,将他当做好看好用的保镖带在身边。
五皇子被楚文敬的发疯袭击掰倒后,他的所有人脉资源作为“遗产”被亲弟弟九皇子继承,其中便包括崔醉。
彼时九皇子正值用人之际,又表现出对他青眼有加的态度,崔醉以为自己抓住了机会,却不想原来九皇子只是看中了他的脸,得知了他的出身,想要将他训成玩物。
崔醉愤然离开九皇子阵营终于打算换一条路出仕,那便是投军,找上了那位举荐他给五皇子的多年好友。
他以为九皇子的事情就这么结束了,然而他低估了权利和人心,他被好友背叛,被挑断了手筋脚筋,送到了宝宜长公主的床上。
崔醉在长公主府受了什么磋磨,小说里并没有说,但之后崔醉再出现,就是夺了西北军军权,自立为王造反了。
当时的西北军主帅是赫连庸,赫连城的养子,至于赫连城本人,于两年前与戎狄军的大战中,被围困孤城拒不投降,以身殉城了。
其实崔醉的反王事业搞得挺红红火火的,对内政治虽然没什么建树,对外扩张却是一把好手,直把外敌蛮夷们打得不敢冒头,实现漠北无王庭成就——然后八皇子奉旨讨贼平叛,收复西北军,又是离间计又是二桃杀三士的,三十六计轮流上了一顿后,直接将反王团队搞得分崩离析。
崔醉成了八皇子的经验包,为八皇子后来夺嫡成功奠定了深厚的基础。
总而言之,崔醉虽然是个被一步步逼上梁山的反派。
薛瑾安没想到这人会出现在这里。
想想明年三月就是科举会试,如今已是十月末,京城山高路远,冬日又不好走,大部分学子都会提前赶赴京城,崔醉是跟着前来赶考的族弟一起出发的,这时候在京城倒是不稀奇。
可是怎么会出现在皇宫中?崔醉若是有在皇帝面前露脸的人脉,也不会名声才华都不缺却蹉跎多年,还得迂回走好友的路子才被举荐成功。
崔醉是跟着人来的,一个能在皇宫中被特许乘坐马车,马车还能和龙辇停在一块儿,一个受皇帝尊敬的人。
大启最后一位宰相崔宰崔鹏飞。薛瑾安看了看马车,有70%的把握肯定了它的主人。
但同时,新的疑问就又冒了出来,崔鹏飞这个只在崔醉造反时,才以躺板板的姿态出现,以自己的命和儿子们的命,及一封崔家三代不出仕的遗书保全了崔家,让崔家孙辈能全须全尾扶棺回乡的背景板,又怎么在这时候出现了?
崔鹏飞的人设不应该是,退休之后纵情山水,偶尔当指点学子迷津的白胡子老爷爷,不问政事的游记作者吗?
虽说蝴蝶效应,小小的蝴蝶扇动翅膀就可能引起大飓风,从他进入这个书中世界开始,剧情就会发生偏移。
但自认为安分守己的薛瑾安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蝴蝶翅膀扇在哪里。
他看着眼前的崔醉,隐约觉得似乎、好像、仿佛,哪里出了点问题。
暂时还没找到自己翅膀扇出了哪门子妖风的薛瑾安记录下这个bug。
太医在这时候姗姗来迟,给五皇子搭完脉后,就被人请了进去。
匆匆从里面出来的太监赫然是李鹤春,“胡太医,里边还有一位伤患,是六殿下,他被刺客的刀划伤了颈子……”
难怪御林军反应这么慢各个像打假赛的,原来里面还有一个刺客,不过怎么里面那个也挟持皇子?
这刺客针对的到底是皇帝还是皇子?而且也很奇怪,都走到挟持皇子的地步,死到临头居然不带一个走?
薛瑾安合理阴谋论着,突然感觉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打量眼神,来自……李鹤春。
薛瑾安总觉得这个人好像在想什么让机会中病毒的事。
人机觉得不妙,人机想知道。
薛瑾安没有犹豫地打开了蓝牙,连接上李鹤春。
然后弹出一个对话框:【您好,该服务需要支付相应费用哦~】
薛瑾安:“……”
他回想起李鹤春那个卖皇帝消息的账号,手默默地伸进袖子里摸到了那五十文工资。
点击支付,五十文消失了。
【蓝牙连接成功,时限30秒】
薛瑾安一瞬间共享了李鹤春的视角和思想。
李鹤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眼神不动声色地打量两位皇子,尤其是薛瑾安。
李鹤春有些恍惚,两年未见七殿下,对方却还穿着两年前的衣服。
他记得,那年蜀地闹了匪祸,蜀锦产量大减,贡品也不例外,一共就得了五匹布。
偏偏蜀锦花纹瑰丽鲜艳,宫中的大小主子就没几个不喜欢的,最后皇帝做主慈宁宫两匹,皇贵妃一匹半,宝宜长公主半匹,剩下的那匹说是留库,实际上皇帝当晚就亲自带到昭阳宫给了珍妃。
后来珍妃就拿这料子给七皇子做了两件衣裳,生辰宴一套,新春一套,剩下的边角料,加了兔毛做了一大一小两顶帽子,那年除夕夜时陛下还和七皇子一起戴了。
如今回想起来,当真是令人唏嘘。李鹤春收回神,将七皇子上下打量了一遍,视线在他腰间那把柄上刻着莲花的剑上停留须臾。
外面的动静陛下已经知道了,据说刺客原本抓了五皇子当人质,御林军反应不及,是七皇子出手假意刺杀五皇子,一个出其不意刺伤了刺客又与其缠斗数招不败,刺客被逼用出杀招,七皇子急退避开要害,这才叫刺客有了可趁之机逃了。
说到底,七殿下没输,是御林军支援不及时。
两年未见的七皇子,高了瘦了,五官像珍妃娘娘,尤其是那双桃花眼,这冷然的神态和通身气质,倒是叫他想起年轻时候的陛下。
当年皇后……
李鹤春猛然一惊,赶紧住脑不敢再往下想,三十秒时间也到此为止。
薛瑾安若有所思。
李鹤春半弓着身笑眯眯地道,“五殿下七殿下,陛下让您二位也进去。”
第24章
福禄和寿全都被留在了外面, 薛瑾安和五皇子跟在李鹤春身后往里走。
一踏入中庭,薛瑾安闻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便见前方地面躺了两具尸体, 一个穿着太监服, 一个穿着侍卫服。
薛瑾安发现李鹤春特意放慢了脚步, 身体往旁边侧了侧, 似乎有意让他们看清尸体的样子。
身边的五皇子突然脚步一顿,薛瑾安见他表情发懵,眼神死死盯在那个太监尸体上,嘴唇嗫嚅出一个名字:“小东子……”
“小东子是谁?”薛瑾安直接问。
五皇子惊回神,他像是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般,捂着胸口脸色一秒煞白, 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一副心疾发作要背过气去了的样子。
薛瑾安得承认,五皇子是有当演员的天赋的,他明明清楚知道这人的电池很健康, 也发现了他在故意控制心跳装病, 可居然真的有那一刹那, 他有想用莲花剑卸掉他的胸板,掏出他的电池看看是不是哪里真出问题了冲动。
薛瑾安知道五皇子是演给李鹤春看,好借机观察他的反应刺探点情报,这也正好和薛瑾安的目的吻合了——当然就算他没有目的, 也不会拆穿五皇子的,他是个很尊重人类的多样性的机,没有看别人倒霉的兴趣。
薛瑾安默默地蹲下假装自己在专注检查尸体,根本没有注意到这边的突发情况。
五皇子心满意足地放任自己喘不上来气,颤抖着手摸衣袖, 脚下一软就要往地上摔去,“药、药……”
李鹤春眼疾手快地冲过去扶人,浮尘都给甩地上了,赶紧从五皇子的袖袋里摸出瓷瓶倒出一粒黑色的丸子利落给他压在舌下。
五皇子的呼吸逐渐平稳,李鹤春松了口气,扶起他后又退到一边站着,脸上重新挂上了那张笑脸,仿佛之前并没有听到他无意呢喃出的名字。
这么近的距离,他会听不到吗?不可能的。而且李鹤春作为太监总管,在宫中耳目众多,对跟在各个大小主子身边的人都一清二楚,真的会不知道这个太监和自己的关系吗?
很有可能他就是故意让他看到这具尸体的,李鹤春是父皇的人,所以是父皇……事到如今他就算不想说也必须得说了。
不得不说,五皇子能在兄弟间挑事这么久还不被打,除了他有心疾这个保护伞外,也是他脑子足够灵泛。
他和薛瑾安想到一块去了,只不过薛瑾安想得更多,他也从两具尸体上发现了一些端倪。
五皇子实在看不出李鹤春的脸色,他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说道,“小东子是我的贴身太监,自小跟在身边算是有些情分,前些日子他犯了错,又被母妃发现他是别人安插在身边的探子,要害我性命,母妃一气之下便赐了他一丈红,当晚便死了。”
五皇子一气说完,像是没有经过思考脱口而出一般,实际上话中七分真三分假。
而至于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其实连他自己也不能确定,因为他不能确定自己从母妃口中得到的是否是真实的。
而且真的也好假的也罢,他都不敢去信,他唯一能做的,也就是隐去或篡改不利于他和母妃的部分,这些都是在小东子死去的那天,母妃一夜耳提面命给他灌输进脑子的,根本不用细想就脱口而出了。
五皇子话锋一转却又否认道,“他不是小东子,应当是小东子的弟弟。”
“两人是双生子,还是寤生,刑克六亲,生而亡母,三岁亡兄,十岁亡父,十二岁祖父母俱意外而死。叔父母担心被他们克死将他们卖给人牙子,后来他们逃出来,稀里糊涂就卖身进宫了。”
寤生是逆生,是说生产时脚先出来,也便是难产。
五皇子继续道,“大抵是这样,我只听小东子提过两次,并没有见过他弟弟,只知道他弟弟之前是在花房干活,后来小东子到我身边后便想法子将他调到了天禄阁。”
宫中共有四处图书馆,翰林院的藏书楼、内阁的文渊殿、后宫的天禄阁及乾元宫皇帝的私人图书馆听文轩。
天禄阁主要服务后宫的大小主子们,藏书是四大图书馆中最少的,内容也经过筛选,没有太多意思,少有人去。
小太监们的活就是待在里面打扫打扫整理整理,太阳好把书搬出去晒晒,有事没事抄抄书之类的,是个非常轻省松快的活计。
李鹤春一副好像才知道这刺客身份的样子,恍然大悟道,“怪道这刺客明明挟持的是六殿下,却说要杀的是五殿下,咱家还当是这小太监疯了认错了人,却原来是这样。”
“其实原本是能生擒住这刺客的,韦副统领都已经潜到他身后准备动手解救六殿下了,侍卫中却冲出另一名武功高强的刺客,要行刺皇上……”
已经打草惊蛇,韦副统领担心刺客暴起伤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解决了太监刺客,解救了六皇子,然后就是李鹤春高呼护驾,满院御林军朝上书房涌去,不想外面竟然还有一名刺客,直接就要挟持薛瑾安,被他避过后挟持了五皇子。
薛瑾安看了看太监尸体的手指,确实发现了上面常年握笔留下的茧子,以及衣袖上沾染的一些没能洗干的陈年墨迹。
人是这个人没错,但很微妙。
“你一眼就认出来,他们兄弟长得很像,你身边的人也都认识他。”薛瑾安一本正经地说了一串废话。
五皇子看向他,“什么意思?”
“他们不让你出门是有道理的。”薛瑾安说是他们,其实就是指红菱,说是出门,其实指的是来上书房。
红菱在得知五皇子要去上书房的时候,曾出言阻拦过,当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想来就很微妙。
五皇子听懂了薛瑾安的话,他心底发沉,面色明明灭灭变化好一会儿,倏然发出一声“哈”地短促气音。
像是不可置信,像是在笑,又像是讥讽。
“是声东击西吗?他们假装行刺我,然后等大家心神都放在此事上时,才动手行刺父皇。”五皇子艰涩地询问李鹤春当时的情况。
“是两波人,也是声东击西,不过他是被利用的。”薛瑾安起身,非常肯定解答了他的问题。
李鹤春惊异地看向他,“七殿下为何这般说?”
薛瑾安觉得人类有点笨笨的,这么明显的问题居然看不出来,他指了指地上两人,张口却先问了句,“小东子的弟弟,他叫什么?”
五皇子和李鹤春齐齐一愣,完全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
五皇子怪异地看他一眼,“一个我见都没见过的小太监,你认为我会知道他的名字?你就叫他东子弟弟不就行了。”
“人类都有名字,太监也有,你不知道是你的问题。”薛瑾安回答得理所当然。
五皇子微妙地感觉到自己好像被鄙视了。
李鹤春颇有些动容,对着薛瑾安的笑容真切了一些,确定地道,“他姓郑,叫郑西。”
李鹤春果然对宫中的人都了如指掌,五皇子却只是低声喃喃,“原来小东子的名字叫郑东。”
其实是叫郑大。李鹤春在心中说。
他们并不受家人待见,家里人也自然不会特意给他们取什么名字,就是“大的那个”“小的那个”的叫着,久而久之就成为了他们的名字。
后来两人进了宫,郑大抛弃了姓名成了小东子,他认了字,有了点权利,让弟弟去了清闲的地方,给他取了一个全新的名字。
其实原本是希冀的希,是弟弟说他想要和哥哥一样,于是变成了东西的西。
李鹤春没有将这些事说出来,毕竟一个太监的生死都不会有多少人在意,更何况一个名字吗?说出来不过是徒给五殿下难堪而已,用处大概就是换鞭尸什么的,一些死后不得安宁的刑法罢了。
宫中向来如此,在意一个太监名字的七殿下才是异类。
李鹤春微微弓着背,端着那张笑眯眯的脸,一张皱巴巴的脸如菊花盛放一般。
薛瑾安如果有好感度检测,此时一定会收到好感+1+1+1的提示。
薛瑾安没有,于是他只是指着地上的两具尸体讲解两波人的原因,“郑西四体不勤,手上只有笔茧,这个刺客却是经过严苛训练的,手上的茧子是常年使用枪棍类兵器留下的……”
“最有利的证明其实是他们的死状。”薛瑾安指了指两人的脸,“郑西是被割喉而死,一击毙命,几乎没有什么挣扎痕迹,而这个刺客,身上很多刀口,看起来是被围攻力竭而亡,可他七窍流血,嘴唇泛青,眼球暴突,表情狰狞,手指扭曲……很明显的中毒而亡,死前很痛苦。”
五皇子也看出来了,“服毒自尽。”专业的杀手暗卫,为避免任务失败被擒住审问,都会在身上□□。
不过一般藏得都是见血封喉的毒吧?藏这种让人死前如此痛苦的毒还是第一次见。
很快五皇子的疑问得到了解答。
只见李鹤春点点头又摇摇头,“您说得很对,不过有一点七殿下您说错了,他服的不是毒,是蛊。”
薛瑾安看到有听了全部的小太监悄悄进了上书房正厅,去跟皇帝回禀。
滇州盛产各种虫子,为江湖武林输送了不少玩蛊的高手,而原主的舅舅周玉树在滇州生活多年。
皇帝果然在怀疑他,只是因为周玉树吗?可是他都没见过原主的舅舅……所以一定还有别的什么东西让皇帝起了疑心。
可薛瑾安想不到,他不觉得自己有值得被怀疑的点。
“七殿下近来变化很大,和之前比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李鹤春笑呵呵的,意有所指地低声感叹了句。
李鹤春在隐晦地提醒他。
薛瑾安突然就懂了,心中难得生出了名为惆怅和挫败的情绪。
“我明明做得很好。”他郁闷道,“所以你们到底怎么发现我不是人的?”
五皇子:“……”
李鹤春:“……”
等等,你不是什么?
第25章
啊, 原来不是知道了这个啊。
薛瑾安虽然不会看脸色,但智商还是在线的,从两人突然表情空白张口无言的状态, 一下就看出了端倪。
然而他只是顿了顿, 没有改口, 反而顺势说道, “好好想想,曾经的薛瑾安是什么样,现在的我又是什么样……”
薛瑾安其实并不觉得自己和原主有什么区别,又或者说在他的数据分析结果中,目前为止所做的一切都是符合原主行为逻辑的。
是的,不管是捅四皇子刀还是捅五皇子, 在他眼中都是原主做得出来的事情,毕竟原主可是直接把四皇子咬进太医院,被四皇子指着鼻子喊疯狗的人啊。
薛瑾安和这具身体融合的第一天,就遇上四皇子来找碴, 看着他被顺德的“吃里爬外”气得跳脚都没敢从墙头上下来。
这一幕何其相似, 今晨消失好几天的五皇子突然又冒出来给他送剑, 又用宣传册引诱他来看科技展,在他答应之前也是全程都坐在墙头上。
堪称经典重现了。
薛瑾安觉得自己的行为没有破绽,但他深知人类是想象力极度丰富的动物,尤其擅长自己吓自己。
他并不需要举出什么对比鲜明的例子, 只要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他们就会忍不住多想。
更别说,珍妃倒台之后,宫中众人都心照不宣的刻意将原主透明化边缘化,大家只知道他过得惨,随便哪个阿猫阿狗都能踩上一脚, 半点皇子的排面都没有。
所有人都认为七皇子定然是个软弱无能任人欺负摆布的小可怜,就连怡和宫的贞妃也免不了生出这种想法,哪怕她的儿子又是被咬进太医院,又是带着伤回来被吓得接连做噩梦,她也只以为是四皇子胆子小。
当然,贞妃会有这种根深蒂固想法的还有一个最大的原因便是——四皇子是个嘴巴绝对不饶人,死了嘴巴都还是硬的性格。
四皇子这回是真被薛瑾安捅刀一事吓得不轻,回去就病了发了高热,睡着了还会做噩梦,人都熬瘦了,但他就说自己是伤口疼,也绝对不承认自己是怕薛瑾安。
综上所述,大家对七皇子是有柔弱滤镜的,和薛瑾安近段时间表现出来的果决凶残是不相符合的。
于是这便成了一个发人深省细思恐极的细节。
果不其然,薛瑾安看到李鹤春和五皇子不自觉地顺着他的话深入思考起来,看向他表情和眼神剧烈颤动了一瞬,带着几分仿佛见鬼了一般的悚然。
薛瑾安难得有些好奇,想要开蓝牙连接一下他们,看看到底脑补了些什么。
薛瑾安仅仅是心念一动,眼前就直接弹出蓝牙页面,正在连接个体名为“李鹤春”“薛珺觉”的设备。
然后同步弹出两个对话框:
【请支付费用】
【请输入密码】
薛瑾安:“……”所以四皇子一连就通果然是他的问题吧,防盗意识太差了。
以及,连接其他人的话会怎么样?薛瑾安看着附近可用设备一连串的名字,手指有些蠢蠢欲动。
可惜蓝牙实在太耗电,他现在电量快见红了,布包又在五皇子用来掩饰拿药之后,被崔醉顺手给了寿全拿着,没有充电宝在身,之后情况不明,他还是得省点电。
薛瑾安遗憾地关闭了蓝牙。
念头转换间不过半分钟,李鹤春和五皇子已经飞快从思绪中抽离了出来。
李鹤春那菊花般的笑容透出些无奈,“七殿下,切莫再开这种玩笑,咱家胆子小,听着害怕。”
五皇子则直接翻了个白眼,“吓唬谁呢?无聊。”
两人显然并没有信薛瑾安的话,先前的失神也只是被薛瑾安那突如其来的一句给砸蒙了。
薛瑾安实话实说,“曾经的薛瑾安已经死了。”
他能顺利和这具身体融合,没有受到半点阻力,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了:要么原主的灵魂早已离去,身体只是一具空壳;要么原主没有存活意志,自动放弃身体,心甘情愿接受被外来者同化的结局。
薛瑾安更认同前者,毕竟他是个失去了本体的器灵,器灵就是法器的灵魂,他在这方面会更加敏感一些,然而他并没有发觉灵魂有同化的痕迹。
“以前的你已经死了,那现在的你是什么?地狱来的复仇之恶鬼吗?那你的手腕可感觉到灼热?有没有感觉到自己快要被净化了?”五皇子阴阳怪气指了指他的手腕,“这极品血龙木是南越国进献的贡品,由万福寺那位坐化出舍利子的前任住持方丈亲自开了光的。”
薛瑾安闻言低头看向手腕,转动了下珠串,“没什么感觉。”
他只觉得这珠串被把玩得十分圆润,色泽晶莹深沉,这是珍妃死时,原主从她手上亲自摘下来戴上的,当时应该刚保养过刷了一层新油。
原著中也描写过这串手串,滚染了一身鲜红的珠子如同一颗颗血泪四散在原主尸体周围,而他掌心紧紧攥着的那一颗没有光泽的、相对灰扑扑的珠子,仿若他的赤子之心。
最后贞妃提议,皇帝点头,那颗“赤子之心”被用金玉包裹,打造成含蝉,和原主一同下葬了。
“吓唬人也不要太离谱,幼稚。”在这方面很有发言权的五皇子如是说道。
“嗯,跟你学的。”薛瑾安觉得自己“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技能反向进化了,他说真话都没人信了。
五皇子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直接就想要嘴回去,抬眸看到静悄悄在旁边一直不吭声的李鹤春,仿若有一盆凉水兜头浇下,他陡然冷静了下来。
“子不语怪力乱神,这里是上书房。”什么话都说只会害了你。
五皇子眼神隐晦地往正厅扫了一眼,他这话比起是在警告薛瑾安,更像是在提醒自己。
提醒自己,不要在父皇面前露了马脚。
——突然开起这种玩笑转移话题,原来是发现了父皇的试探,不愧是你啊,七弟。
“而我,也不会输的。”五皇子对薛瑾安低声呢喃了一句。
薛瑾安完全不知道这个人类脑补了什么,歪头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
五皇子外露的情绪被尽数收敛了起来,“李公公,父皇还等着召见我们,走吧。”
“两位殿下这边请。”李鹤春再次动起来,将他们引进了正厅。
上书房正厅是平时夫子们聊天饮茶待客的地方,地方不大但处处都装扮得雅致,如今里面挤满了人。
皇帝穿着一身绛色龙袍和一穿青色儒衫的老者坐在上首,二人正在下棋。
下首有八个座位,皇子们却全都围站在一旁没得坐,就连刚才受过惊脖子上缠了一圈布的六皇子也只是站的位置离皇子更近一些,还得给两位下棋的人添茶倒水。
左首那位一身亲王朝服,手持玉骨扇,颇有些江湖侠客豪爽之气的,该是安亲王薛显。他身后站着一个穿蟒袍的少年,乍一看还以为是安王世子,仔细看就发现他的蟒袍颜色是皇子才能用的,不出意外是目前唯一上朝听政的皇子,即大皇子薛珞文。
安王之后一溜坐着的都是绯红官袍,最小也是个三品官,应当是下朝之后跟皇帝一起来的大臣。
再看右边,首位赫然是腿脚有疾的李太师,其后是穿着道袍白眉长须一脸仙风道骨的岑夫子和另一位薛瑾安从来没见过的夫子,岑夫子身后还站着他隔着屏幕见过一眼的,瞧着七八岁年龄的道童,薛瑾安觉得这人挺面善,不由多看了两眼。
而最后那座位上的却竟然是楚文敬,自那日他请求重查珍妃案的早朝后,他便皇帝暂时停了职,这些日子一直在家里休息不曾上朝,是以,他穿着一身青色士子常服混在右边队伍中,竟然出奇的和谐。
皇子的伴读们都没地方站,和侍卫太监宫女们挤在一块儿了。
薛瑾安在其中看到了那个听了他们的话进来通报的小太监。
“陛下,五殿下七殿下到了。”李鹤春脚步又轻又快地上前候在了皇帝身侧,还把六皇子的活儿接了过去,得到后者感激的汪汪眼神。
薛瑾安和五皇子一齐走到正中央,还没撩起衣摆,就被皇帝出声阻止了。
他专心看着棋局没有抬头,只随意地摆了摆手,“不用跪,坐着吧。”
李鹤春使了个眼色,立刻就有小太监搬来两个凳子放到了最中间的位置。
很奇妙,全场皇子中只有他们两人坐下了,然而他们坐下却如同是站着,所有人的视线汇聚而来,带着审视地打量,如芒在背。
皇帝叫他们坐着,偏偏什么话都没有说,他心神似乎都专注到了棋盘上,满室安静中,时不时的清脆落子声像是敲在心脏上的鼓。
嗒、嗒、嗒……不知不觉就影响了心跳的频率。
薛瑾安这样对情绪不敏感的人机,都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压力,更别说五皇子了。
他紧抿嘴唇,面色惨淡,密密麻麻的汗水打湿鬓角,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死死攥紧,是非常明显的坐立难安。
皇帝就在这时突然开口,“那两具尸体都看过了?”
他端起茶盏,茶盖轻轻磕碰边沿,他语气淡淡,“有什么想说的?”
“都是儿臣的错。”五皇子动作丝滑地直接跪了,坐着的人除上首下棋的那位外,全“刷刷刷”地站了起来避开这一大礼,包括安亲王。
皇帝头也不抬,仿佛根本没听见这齐刷刷的动静,只发出一声意味不明地,“哦?”
五皇子立刻将前因后果都复述了一遍。
而这期间,薛瑾安始终无动于衷好地稳坐着,叫人面面相觑。
众人偷偷觑他,心中颇为惊奇地想:这位七殿下着实胆色过人了些,面对陛下的龙威竟能半点不露怯,比很多朝臣都要强得多。
很快,他们就会知道,七殿下的胆子比他们想得还要大,不仅面对龙威无动于衷,还敢直接噎死皇帝。
因为皇帝没有对五皇子的发言做出回应,而是倏然抬眸看向了薛瑾安,“你呢,没什么要说的?”
薛瑾安回顾了一下五皇子的话,点头表示:“说得很全面,我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皇帝:“……”
沉默,在大厅蔓延,让本来就凝滞的气氛更加死寂,叫人呼吸都困难了起来。
太监宫女们首先扛不住软了膝盖跪下,十分想对他喊:七殿下,你说句话啊七殿下!
在众人期盼的眼神中,薛瑾安思索着张嘴了,“非要说的话,确实有一件事可以补充,那个刺客他们追丢了。”
薛瑾安在五皇子陈述的时候,有所指向地翻了翻直播,他心中构建出了皇宫地图,计算着那个刺客的逃跑路线挨个翻过去。
最后在无人关注的浣衣局直播间角落,捕捉到了拿着染血侍卫服,脸色不好的陆秉烛。
薛瑾安再看看那些在这个直播间窜来窜去无头苍蝇一样的御林军,跟他们的主子分享了一下,“御林军侍卫们完全没有头绪呢。”
“原来不是打假赛,是真菜。”他无情点评。
侍卫们也想给七殿下跪下了。
第26章
薛瑾安的声音并不大, 还是那种平静的,仿佛是在说“今天吃什么”的毫无情绪起伏的语气,却像是一颗惊天巨石轰然砸落, 震得所有人都耳膜发麻。
“打假赛”和“真菜”这两个词虽然是第一次听到, 但在场有名有姓的没一个是脑子不灵泛的, 结合语境前后文稍微想想便一下子理解了它们的意思。
也就是七皇子在当着陛下的面嘲讽被称作大启最强战力个个精兵的御林军, 是吧?是吧?
虽然说这些年勋贵世家喜欢把家里的小辈往御林军里塞,虽然楚文敬楚铁头在京兆尹的时候没少参御林军玩忽职守、尸位素餐、酒囊饭袋之类的,虽然……虽然……总之,七殿下您就这么当着御林军的面给皇帝告状是不是有点太嚣张了?
所以果然和珍妃沾边的人就是头铁是吗?这就是宠妃给的底气吗?
听懂了的人心中暗自腹诽,当着皇帝的面却全都纷纷低下头颅,连呼吸都放轻了, 根本不敢去看皇帝现在的脸色。
大厅中的气氛一下子从安静过渡到死寂,连那清脆的落子声都是蓦然一停。
咚!咚!……几声接连的膝盖撞击地面的声音响起,甲胄摩擦的细微响声中,负责这支队伍的御林军统领、副统领、中军校尉……齐刷刷跪了一地, 然后膝行而出, 和五皇子一样额头磕地俯身不起。
皇帝正准备喝茶, 差点被薛瑾安这毫不留情的犀利话语呛住,他拧眉强行压下涌上喉咙的咳意,表情很是不好,仿佛要发怒了一般, 于是气氛就更加冷凝了起来。
实际上皇帝确实有些光火,不过并不是冲着薛瑾安去的,只是纯粹对御林军不满。
皇帝自然是知道如今的御林军是什么状况,早在楚文敬第一次反映此事时,他就有心想要整治一番。
然大启开国不久, 祖宗余荫仍在,昔年同元帝一起打天下的人可都还没死光呢,而那些人就是那些勋贵世家的起点,也是他们的底气。
说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官上任还三把火呢,更别说新皇帝了。但正如之前所说,当权者的频繁交替让政局并不稳当,边关还有蛮夷虎视眈眈,皇帝要做的是在稳固朝堂的局面下施行新政策。
手段可以强硬,毕竟主强臣就弱,不强硬一点很容易就被朝臣联手忽悠;但手段又不能太强硬,必要时候甚至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主动放出些利益,所谓围三缺一,兵法上的对敌之策放在政治上依然好用,不然做得太不留余地,逼得底下人狗急跳墙了对谁都不好。
世家对御林军的腐蚀是从先帝时期就开始的,而他一意孤行推行了新的征兵政策,收拢了民心和边关军团,从某种程度上又加速了御林军的腐败。
勋贵子弟们总要有所去处,驻守京城的御林军便是个好差事,皇帝有意无意地放任了御林军被渗透,而这就是政治博弈的结果。
皇帝看向那跪了一地的御林军,放眼望去一半以上都是世家出身的熟面孔,那个以身犯险护驾有功的韦副统领还是他专门从奉衣处提拔过来,打算培养几年接替总统领位置的。
——奉衣处虽然没有御林军风光地位高,对外的名声还不好,被冠以“锦衣血染,罪孽满身”血衣卫的称号,却是皇帝完全掌握且信任的武装力量。
只可惜奉衣处到底是探子机构,即便里面好手众多,也是没法摆上明面的。
皇帝顿时心情更不好了,眼神冷嗖嗖地直往外放刀子。
“护驾护不了,刺客也追不上,究竟是你们真无能到这地步,还是故意而为之?”皇帝怀疑现场还有刺客的同伙。
其实皇帝怀疑的不止是御林军,那个刺客能在追捕中从御林军眼皮子底下逃走,不仅是有其他内应,也还代表着他非常熟悉皇宫。
幕后必然有皇室中人参与。是哪位王爷,还是后宫嫔妃?
同时,皇帝也看出来,比起刺杀来说,这一次更像是一种试探,一场……表演,明明有三个刺客,却没有一个是真正冲着他来的,挟持了两个人质,却竟然全都完好无损,只是受了些皮外伤。
哦,小五的伤还是小七刺的,最后刺客把小五丢开了,说是觉得碍手碍脚,那干脆一刀捅死不就好了?
所以,被挟持的小五小六,是真的倒霉,还是有意挑选?皇帝眯起眼,视线环视一圈,语气轻飘飘地道,“看来,想朕死得人还不少啊。”
“臣惶恐,臣该死!”此话一出,顿时齐刷刷跪倒一片,就连上首那位同皇帝下棋的老头都撩起衣摆跪了下去。
于是还稳坐不动的薛瑾安更显眼了,不过薛瑾安完全没注意这点,当然即便他注意到了也不会在意。
薛瑾安在沉思,随着皇帝的话他重新梳理了整件事的逻辑,然后从结果倒推起因,构建出了平行宇宙般的树状图。
然后在其中一个上发现了华点:冲我来的?
他和五皇子是一起出现的,五皇子知道皇帝已经提前到了的时候,嘴上说着不想去,脚步却没有停,而他注意到崔醉,觉得那个马夫有点奇怪,身体是稍微停顿了一下的。
也就是说,五皇子比他早半个身形,而刺客冲过来要抓人质的话,明显是抓五皇子更顺手,可对方却完全掠过了五皇子,直接冲着他抓来的。
之后刺客帮五皇子避开杀招,郑西会错认六皇子,及杀手的蛊都有了解释,容贵妃的嫌疑率一下就拉高到了90%。
除此之外,容贵妃应该还有一个合作者,这场刺杀只是试探的话……犯罪小说中常写凶手喜欢重返犯罪现场,一是确认有无证据遗留,跟进警方进度,二是欣赏自己的犯罪成果。
所以,凶手就在现场吗?
薛瑾安敏锐地抬头,然后:犯罪嫌疑人也太多了吧,就不能和某小学生死神侦探里那样,永恒经典三选一吗?
三角形才是最稳定的形状!被嫌疑人数据信息塞满的薛瑾安在心中胡言乱语。
正此时,有小太监匆匆进来附耳同李鹤春说了些什么,李鹤春悄低声回禀皇帝,然后便悄悄退了出去。
李鹤春掩着唇,声音也低不可闻,薛瑾安从他偶尔泄露的口部动作,知道是后宫嫔妃们快要到了。
薛瑾安在刚才翻直播的时候就注意到了端倪,现在再打开热搜看一眼,果然上面全是刺杀的事情。
前三条的#陛下于上书房遇刺#、#五皇子受伤#、#六皇子被挟持#后面跟着的“爆”字都红得快滴血了。
这动静闹得这么大,还涉及皇子,根本就瞒不住,连常年闭宫不出的太皇太后都在苏嬷嬷的搀扶下坐上了轿辇,往这边来了。
而后宫嫔妃都是女子,大臣们都得避嫌。
果然皇帝皱了皱眉,对众人挥了挥手,“今日考核暂且押后,众卿家回吧。”
说是考核暂且押后,其实也是说这件事还没完。
“臣等告退。”众人顿时有条不紊而快速地行礼退出去,只剩下安亲王和众皇子留了下来,侍卫们也清出去一半。
李鹤春再次出现,指挥着宫女太监动作又轻又快地收拾好大厅,五皇子也被从地上扶了起来。
没多久,才安静下去的外面又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一身红色宫装,满身珠光宝气的美妇人率先出现,她衣袍翻飞如蝴蝶振翅,鬓发微微散乱,神色仓皇惊惧,直接将刚站起的五皇子紧紧抱入怀中,欲语泪先流。
她眼神破碎,无声无息哭得很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容贵妃是被腮红呛到眼睛了吧。薛瑾安的高清摄像头一过,清楚地将她精致完美的妆容显现。
被猝不及防抱了满怀的五皇子大概也被呛到了,浑身一抖。
虽然薛瑾安不明白腮红为什么要打在眼圈和鼻子上,但她们化妆自然有其含义和目的,不是他这个直机审美小器灵能置喙的。
紧随容贵妃身后出现的是穿着浅色宫装,妆容素净,长相婉约,气质清冷的女子。她扶着宫女的手急走,仪态始终端庄娉婷。
“阿娘呜——”六皇子一见来人眼圈瞬间就红了,如同炮弹一样冲了过去。
舒妃却没有立刻抱住六皇子,而是将他转了一圈确定他身上没有别的伤,才小心翼翼地伸手想碰触他的脖子,手指在即将碰到的时候又停住,伸手将他轻轻揽入怀中,闭着眼似悲似叹地呢喃一句,“我的平安……”
平安是六皇子薛琛平的乳名。
“阿娘,我、我不疼呜呜不疼……”六皇子埋头在颈窝一边抽噎一边还期期艾艾地想安慰她。
六皇子这边上演母子情深,四皇子就有些水深火热了。
四皇子早在听说薛瑾安在外面捅了五弟的时候就心道不妙,他悄悄躲在人群中,借由兄弟们的身体遮挡自己,却不想六皇子这一跑,直接把他暴露了出来。
薛瑾安的眼神果不其然看过来,四皇子慌乱至极,却被薛瑾安看过来的眼神钉在原地。
再一次见到心仪的电池,薛瑾安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两眼装载它的配件库,有些不开心地发现,电池的健康度下降到95%了。
报修这么久都没修好吗?宫里的太医水平不行。薛瑾安有点想自己上手修了。
嗯,那就晚上去看看吧。薛瑾安给自己定下了一个行程。
四皇子缩着肩膀重新躲回人群中,安全感回来的他不由松了口气。
旁边看到这一切的三皇子不屑嗤笑一声,“小七才几岁你怕成这样?胆小鬼。”
四皇子捂着胸口,惨白着一张脸嘴硬道,“我明明是伤口疼,才不是怕薛瑾安!”
话刚说完,四皇子就浑身一抖,熟悉的寒意从心底蔓延而上。
不会错的,就是被七弟盯上了感觉!四皇子的手微微颤抖,胸口那道已经长好的伤似乎真的再次疼了起来,撕心裂肺的,让他眼泪“刷”一下就下来了。
三皇子吓了一跳,犹豫不定地看着他胸膛,“不是说才指甲盖大一点的伤口吗?十几天了还这么疼?你是不是碰到庸医了?”
“不,没有,我不疼。”四皇子条件反射地嘴硬,他看着薛瑾安左右互相拥抱的两对母子,泪如雨下道,“我只是有点想我母妃了。”
第27章
四皇子这边刚说完想娘, 他亲娘很快就到了。
外面响起陆陆续续的通传声,其他宫的妃嫔没有容贵妃和舒妃那么急切,都是走流程等皇帝点头才进来。
薛瑾安翻出原著描写, 一一和来人对比。
第三个来的, 是大皇子生母德妃林氏, 大理寺卿林若甫之女, 她穿得并非宫装,而是一身黑色的骑马装,手里也握着黑色的马鞭,大步流星地走进来,眉眼间的张扬恣意为她不算出色的相貌平添几分吸引力,整个人看起来格外的飒爽利落。
原著中提过, 德妃有三大爱好:喝酒打牌骑马。
然而喝酒酒量不行,打牌牌品不好,也只有骑马这一项称得上十分擅长,皇帝也很喜欢她骑马的样子, 平时去庆安宫的次数并不多, 但一到围猎这种活动, 必然会有德妃的一席之地,还特意在宫中御兽园单独划出一块地方专门给她养养宠物跑跑马,德妃有事没事就会待在那边。
是以,骑马是德妃三大爱好中的真爱, 爱到大皇子八月被圈禁,都挡不住她九月秋猎的步伐。
紧随德妃而来的是三皇子生母娴妃,人还未到就先听到她的声音,一迭声喊着“陛下”,进来就先问皇帝“您没事吧”, 然后转头就开始训斥旁边的太监宫女及侍卫,连对李鹤春都不假辞色,厉声呵斥一句:“护驾不力,该当死罪!”
娴妃虽然出身军户,父伯兄弟们也都长得五大三粗,尤其是她的兄长钱德忠,整个一李逵投胎转世,但她本人相貌却是一副和家里人格格不入的明艳大美人,放在后宫三千佳丽中都丝毫不逊色。
就连训人时盛气凌人的样子也是很赏心悦目的,当然,这份美貌并不能让被她指着鼻子骂的当事人感觉到好过。
李鹤春堂堂太监总管,在皇帝身边伺候了二十余年,多少年没被人这么训斥过,脸上的菊花笑都有些挂不住了,他抬起手掌在脸上招呼两下,蜷着背低下头,叫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听到那纤细谦卑的嗓音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当真是一群废物。”娴妃翻了个好看的白眼又跟了一句,这才算作罢了。
……嗯,这完全是原文上演啊。薛瑾安快速扫描过娴妃出场的剧情,里面娴妃一出场必然是要训斥皇帝身边的人,说他们照顾皇帝不周云云,李鹤春作为皇帝的贴身太监,自然是被训得最多的那一个。
三皇子作为皇子中出了名的莽夫,武力值也是皇子们公认的第一,及冠之后就进了他舅舅镇西将军钱德忠所在的西南军威虎营中历练,挣了不少军功在身上,也借机收拢了不少军户势力。
可惜朝堂上向来是文人操弄权术,三皇子没有什么像样的幕僚,在政斗上没能上桌——大皇子和五皇子斗得两败俱伤的时候,他在军营收买人心;九皇子迅速崛起和二皇子打擂台时,他在军营收买人心;四皇子和六皇子也被纷纷抬上桌时,他还在军营收买人心。
最后五皇子疯了,大皇子被圈,九皇子因崔醉之事被皇帝斥责,二皇子造反伏诛,自认为自己现在是可用皇子中年纪最长,且最受父皇“赏识疼爱”,觉得自己行了,弟弟们都应该推举自己上位。
于是跳得太高的他,被四、六、八三个弟弟你推波助澜一下我煽风点火一下,以“功高震主”“欲取皇袍代之”给直接捧杀了。
当时的皇帝已经年老,又才经历过二皇子逼宫造反一事,正是最神经兮兮的时候,奉衣处的探子报上来有道士给三皇子批出了“紫气东来,贵不可言”的命格,民间都开始盛传起他的贤德名声,就连大臣们都一力推举赞颂有加,皇帝自然就不高兴了,让人查,没想到就查出三皇子府私造的兵器和龙袍,还有家中一应制式都出格了。
皇帝气极让御林军围了他的皇子府扬言要废了他,刚被朝臣皇子们劝下来了,就收到威虎营三千兵士营救三皇子之事,这也就罢了,三皇子说着要跟皇帝解释清楚,却竟然带着这三千甲兵齐整的兵马闯宫!
……最后三皇子被直接乱箭射杀在乾元宫前。
三皇子死后,娴妃也被缢死于永和宫,是李鹤春亲自监刑。
原著这一段剧情中,其实并没有写皇帝下令处死娴妃,后续李鹤春来禀报娴妃之死时,用的词也是“畏罪自缢”,皇帝的反应是恍然在台阶上独站了许久。
因此读者们的主流看法是,娴妃之死是李鹤春公报私仇,也是从这里正式体现出皇帝已经年老,力不从心了,对权柄的掌控大不如前,连身边心腹都人心浮动了。
薛瑾安会对这一块的读者想法这么清楚,还是因为死宅对皇帝这个人物有莫名的感慨,还写过长达几千字的长评分析,因为小说平台总是会抽疯卡评论的原因,他特意在备忘录备份了原稿。
话说回来,现在三皇子在上书房看起来似乎和二皇子斗得旗鼓相当,实际上也是大皇子重心转向朝堂,而底下的弟弟们还没长起来,说白了不过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罢了。
德妃、娴妃后,贞妃压轴登场,四皇子那眉眼风流的矜贵长相遗传自母亲,然而明明是相似的五官,放在贞妃身上却带着几分苦相,一百零八颗的刻着梵文佛经,做工十分精致漂亮的红玛瑙佛珠在右手手腕上足足缠绕了三圈,直接将那一处皮肤都严严实实遮挡了起来。
她手中还捻动着一串碧绿的玉石佛珠手串,浑身带着常年礼佛沾染上的檀香,垂眸敛目的样子如同佛龛中的菩萨般悲悯仁慈,连眼下那颗本该风流的朱砂痣都宝相庄严了起来。
“嫔妾见过陛下。”贞妃福身行礼。
皇帝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那一身气势都收敛了两分,颔首道,“不必多礼,坐着吧。”
“谢陛下。”贞妃起身,却并没有立刻去坐下,反而是眼波流转先看向了皇子堆,视线一一扫过去。
四皇子立刻从三皇子背后探出半个身体,吸着鼻子委委屈屈地想去寻求安慰,“母……”
他“妃”字还没说出口,贞妃就转开了视线,落到了角落凳子上坐着的薛瑾安身上——薛瑾安觉得自己夹在两对相拥的母子间特别突兀,而且他坐的位置是大厅正中央,很影响其他娘娘的隆重亮相。
于是在李鹤春引着两位娘娘落座,叫小太监收拾五皇子空出来的凳子时,薛瑾安非常自觉地跟着把凳子也拎到了角落,然后就开始坐着看戏。
眼睁睁看着他动作的所有人暗暗抽了一口凉气,就连李鹤春都小心地打量起皇帝的脸色来。
皇帝:“……”
已经见识过薛瑾安噎人能力的皇帝眼不见为净的挪开了目光。
李鹤春心中“嘶”了一声,暗暗将七皇子的地位往上提了提,甭管七皇子刚才的种种表现,是真的没听懂,还是故意摆眼色,陛下没有追究是明摆着的。
也不知是对珍妃娘娘的愧疚和残存情谊,还是因着陛下知晓了七殿下这些年的遭遇有心想要弥补——
李鹤春发觉自己有点想得太超格了,赶紧住脑,还在心中唾骂自己:真是人老了不中用了,连想什么都管不住了,老是重提那些要命的旧事……还是赶紧忘了,哪一日要是没管住嘴秃噜出来,小命可就玩完了!
总之,陛下因着什么不重要,他也不必知道,他只要知道陛下对七殿下的包容远在其他皇子之上便足够了。
若是真如师父所说,太皇太后想要亲自为七殿下挑选启蒙恩师,挑的还是崔宰……七殿下,或许当真是要苦尽甘来咯。李鹤春隐晦地看了薛瑾安一眼,已经开始寻思该怎么在太皇太后提及这件事的时候不动声色地表现自己了。
至于陛下会否决太皇太后的提议这个可能,李鹤春想都没想过。
毕竟那可是太皇太后,是陛下的祖母,是陛下心中唯一敬重的长辈,是为大启的稳定殚精竭虑了大半生的女人!除非太皇太后想要重回朝堂和陛下分权,否则不管她老人家提出什么要求,哪怕是想找个伴给太祖坟头上点健康颜色什么的,咳,陛下也是不会拒绝的,顶多劝谏两句注意身体。
薛瑾安注意到了李鹤春的暗中瞥过来的眼神,总觉得那张菊花笑脸背后都是歪心思,让薛瑾安蠢蠢欲动很想连他的蓝牙。
但薛瑾安是个穷机,只能望脑子兴叹。
除了李鹤春之外,薛瑾安还感觉到了其他站着的皇子频频投来或惊异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嗯,里面的情绪太过复杂,电量告急的薛瑾安放空大脑完全不想分析。
反正愣是没一个出声说出来的,薛瑾安干脆无视了他们,专心继续看眼前的家庭伦理剧。
当着兄弟们的面哭了一场的六皇子后知后觉地觉得有些难为情,同时也还在为之前发生的刺杀心有余悸,他想赖在母妃怀里不起来,然而舒妃却并不如他所愿,动作温柔又不是强硬的分开了彼此。
六皇子嘴巴一瘪又要开始掉眼泪,却见舒妃只是简简单单地竖起一根手指,一个呼吸后,六皇子就愣是把眼泪憋了回去,即便不情愿也乖乖地拿过母妃递过来的手帕开始收拾自己乱七八糟的脸。
之后舒妃就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皇帝及容贵妃交谈了起来。
舒妃身上的气质太过冷情,而六皇子这乖巧的动作又实在叫人心疼,于是整个画面给人的感觉就是舒妃对六皇子有些过于严厉了。
但实际上,薛瑾安的高清摄像头清晰而准确的发现,舒妃的视线始终若有若无地落在六皇子脸上,在六皇子自觉收拾干净要将手帕收起来的时候,她轻巧拿在手中然后非常精准无误的将每一处遗漏的痕迹清除干净。
相反,对面的容贵妃虽然亲亲热热地牵着五皇子的手,提起刺客和五皇子的伤,就眼睛一红泫然欲泣,一副心痛至极怜爱至极的模样,她却根本没发现五皇子的手缓缓贴在了腰侧伤口处。
金疮药的镇痛效用正在消散,止血药本身的辛辣侵入伤口血肉中,疼痛来势汹汹,五皇子嘴唇紧抿,脸色惨淡了一些。
没有对比也就没有伤害。再是不懂人类表情的薛瑾安,也能从细节看出谁好谁坏。
要不是五皇子作为容贵妃的工具人走不开,薛瑾安都想扒拉一下五皇子的布包,把里面的水果瓜子拿出来磕了。
这可是小说里人类看热闹的必要装备。
所以说,五皇子自己明明也有包,不想让人发现他身上时常带着伤药,干什么用他的包遮掩,别人问起随便扯点谎糊弄过去便是,五皇子最擅长睁眼说瞎话了。
薛瑾安不免腹诽了两句,一个小火箭清空了下情绪垃圾,然后打开备忘录开始copy技能。
身在曹营心在汉,get√
装可怜,get√
卖惨,get√
……
就在这时,薛瑾安感觉到贞妃看过来的视线,他注意到她的视线落点是从手腕上的血龙木手串开始的。
“宝宁,”贞妃念名字的语气轻柔缱绻,如风一般的温柔,却是道,“我听说刺客当时最先对你下手,还好你机敏躲过一劫,还反杀了刺客,可有受什么伤?”
薛瑾安是真的不懂人类的说话艺术,但他不是个傻瓜机,明显感觉到在贞妃这句话说完之后,皇帝和容贵妃的目光直直向他刺了过来。
薛瑾安默默重新打开备忘录:借刀杀人、挑拨离间、搬弄是非……get√
“太皇太后驾到——”外面突然传来小太监的唱词。
皇帝从座位上起身,快步亲自迎了出去,容贵妃、舒妃、贞妃及众皇子们也按照长幼尊卑顺序跟在其后。
薛瑾安也跟着起身,不过他谨遵课本上的“出迎三步身送七步”,走了三步后就站在原地不动了,静静目送皇子们的背影远去。
六皇子注意到这一幕,犹豫地停顿了一下,他看其他皇子并没有要提醒的意思,三皇子甚至幸灾乐祸地嗤笑一声,而跟着七弟一起来似乎关系最好的五哥,也是阴沉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走过,让他根本不敢开口喊住。
六皇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脚步折返回来小声提醒道,“七、七弟,走了。”
薛瑾安歪了歪头,“为什么?”
六皇子第一次和七弟说话,被问得很是紧张,张口小结巴变成大结巴,一句话说得格外艰难,“你没、没、没听到吗?老、老祖宗来、来了,我们得、得、得出去迎、迎接。”
“我走了三步。”薛瑾安说着还伸出手指精准地落点在他每一次落脚的地方,数给他听,“一、二、三,三步。”
六皇子外祖父就是礼部尚书,礼仪方面的知识储备很丰富,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出迎三步”,立刻摇头,“不行!不是!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薛瑾安询问。
“就就是,那那个,我我我们,太太太太太皇太后……”六皇子很想给薛瑾安解释,然而他越焦急越结巴,越结巴语言系统越混乱,急得汗都要下来了。
结果眼前的罪魁祸首还冷不丁来了句,“太皇太后进上书房大门了。”
“哎呀!”解释不明白的六皇子一跺脚,干脆一把拽过薛瑾安直接往外扯,用力到表情狰狞都没能扯动薛瑾安。
他忍不住呲了呲牙:“走。”
“好的。”薛瑾安不懂,但他乖乖执行了输入的命令。
两人出来的时候,太皇太后已经行至中庭,那两具刺客的尸体早就被拖走,地上只有一滩冲刷血迹留下的水痕昭示着它们曾经存在过。
这个时候六皇子就庆幸还好他兄弟手足多,就这么混进去也不会很突兀。
太皇太后是被另一个个宫装女子扶着进来的,苏嬷嬷退至身后跟着,陆秉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和苏嬷嬷站在一处,手上还拿着那套染血的侍卫服。
那宫装女子不过三十余岁的年纪,衣服颜色却过于端庄,通俗来说就是老气横秋,不看脸和头发,还以为和太皇太后是一辈人。
正在低眉敛目小声说着,“姨姥姥,小心台阶。”
不出意外这就是敏皇贵妃,出自“一门三公侯,伯侄双阁老”的姜家。姜家是前朝旧臣,族中曾出过五位相国,兴盛时期曾被称作姜半朝,然后厉帝登基差点将姜家屠戮殆尽,枝繁叶茂的姜家最后只剩下了两支血脉,老老小小加在一起不足五人。
厉帝暴虐,宠信奸佞,大兴土木,屡加赋税,民不聊生,天下群雄纷纷揭竿而起,启元帝便是其中之一,也是最不起眼的一支,因为他没有世家背景,整个起义队伍就是一群江湖侠客和被欺压的受不了的贫民拉起来的草台班子。
也是姜家慧眼识珠,义无反顾举家投资,要钱出钱要人出人,给了这个草台班子站稳的机会,后来启元帝登基,一共封了两个国公,一位是自家老丈人钟老太爷封宁国公,一位便是姜家老太爷封辅国公。
除此之外,姜家两支还分别封了安南侯和淮阴侯,三代不降爵。安南侯袭爵到第四代降爵为安南伯,是敏皇贵妃的龙凤胎兄长,而淮阴侯一脉两代单传,第三代更是只有一个姑娘,封了郡主点了当时的新科探花为郡马,两人唯一的孩子随姜姓。
不过这个孩子也没有袭爵,盖因他太有出息,自己考功名入了御前,然后一路从翰林到尚书,不惑之年接替伯伯,也就是敏皇贵妃她爹前任安南侯的位置入了内阁,然后一路做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这人也就是内阁首辅姜汶。
姜家家世显赫,比宁国府有过之而无不及,两家也有过姻亲关系,不过过了好多代已经稀薄至极,非要攀亲戚对太皇太后喊一声姨姥姥倒也没问题。
敏皇贵妃比皇帝大两岁,是和孝静懿皇后一起进宫的,进来就是妃位,之后生下宝宜长公主得封贵妃,后来又生下二皇子和二公主这对龙凤胎,封了皇贵妃。
不过二公主六岁时意外失足落水而亡,敏皇贵妃膝下如今只有二皇子薛珮兰和宝宜长公主薛慕云这对儿女——是的没错,最后在番外干掉联手女主干掉男主,扶持幼帝登基,成为摄政王的幕后大反派就是这位宝宜长公主。
楚文敬是破获了一起特大拐卖案,解救了宝宜长公主的女儿,于是进入了刑部;崔醉夺西北军造反之前,曾在长公主府待了一段时间……
该说果然不愧是大反派吗,这人还没见到,存在感就强过头了。薛瑾安心想。
“皇祖母,您怎么来了?”皇帝上前搀扶住太皇太后另一只手,带着亲近地抱怨道,“这点小事竟然惊动了您,朕还真是养了一群废物。”
“这事儿怕是小不了。”太皇太后拍了拍皇帝的手,示意了下陆秉烛手中拿着的东西,后者当即上前禀报,道,“如今宫门封锁进出不得,那人定然还藏在宫中,穿着奴婢的衣服混在太监宫女中。”
皇帝阴沉着脸,那刺客被陆秉烛追捕还能金蝉脱壳,除了他轻功确实了得之外,也必然是早有准备,换装的衣服早就穿在了里面,这基本已经坐实了后宫有人参与其中。
“既然如此,那便搜宫吧,就从慈宁宫搜起!”太皇太后一锤定音,她视线在场中扫了一圈,道,“哀家倒要看看是什么三头六臂之人在这里搅风弄雨。”
有太皇太后打头从搜慈宁宫开始,其他人自然不敢有异议,整个皇宫的御林军全部出动,转眼就将整个皇宫翻了个底朝天,最后在寿全曾经提到过的离冷宫很近的那个枯井里带出一具尸体。
陆秉烛冷声道,“奴婢追到那里仔细看过,当时枯井中并没有尸体。那具尸体的身份查明了吗?”
御林军统领禀报道,“是怡和宫的翠云姑姑,已经死了数天了。”
“什么?翠云死了?!”容贵妃霍然起身,神情比当事人贞妃还要惊讶。
敏皇贵妃做思索状,状似无意开口,“这个名字倒是有点耳熟,似乎是……昭阳宫旧人?”
“是嫔妾见她可怜要到身边来的。”贞妃皱着眉将手中碧绿的佛珠放在一旁,缓缓说道,“嫔妾也有好些天不曾见过翠云了,先前我发现她在玹儿的安神香中动手脚,致使玹儿数日噩梦缠身,我便罚了她并驱逐出怡和宫,之后再不曾见过。”
皇帝看了她一眼,没说信还是不信,只是问,“最后一个见到她的是谁?”
御林军统领回禀:“据查证,小厨房的魏公公是最后一个见到翠云的人,而魏公公却说翠云姑姑从他那里拿了水晶糕,说是要去见七殿下。”
果然是冲着我来的。早已经有所预料的薛瑾安淡定地接受了齐齐看过来的视线。
薛瑾安打开刚学会的贞妃的技能,连她轻飘飘地语气都学了个十成十地道,“明华宫中出了个探子,来上书房搞了一出刺杀,受伤的只有六皇子;怡和宫中也出了一个对皇子不轨者,偏偏挟持五皇子的刺客消失了,她的尸体就出现了。”
“真是巧了。”薛瑾安还提取了一下五皇子的表情数据,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
大厅骤然安静,少年压抑不住地带着兴奋的声音显得尤为突兀。
“我的安神香原来被动了手脚?”四皇子拉着三皇子的衣服,一脸得意地道,“你看,我就说自己怎么可能会怕薛瑾安那只小狼崽子怕得睡不着觉!”
第28章
四皇子平地惊雷般一句话将有些肃杀的气氛搅和的一干二净, 皇帝冷沉着眉眼道,“不想听就给朕滚出去。”
“儿、儿臣再也不敢了。”四皇子白着脸缩了缩肩膀。皇帝到底看在他也算是受害者的份上,眼神凉凉地看了他一眼, 并没有说什么。
薛瑾安眼神幽幽盯着四皇子, 不得不承认, 很多时候人类的俗语是很有道理的, 比如傻人有傻福。
四皇子这出乎意料的一下,直接打破了现场的冷寂,让他对贞妃防守反击的效果大打折扣,还给了贞妃冷静思考的时间。
代码生命可以通过不断升级算法来赶超人类的很多东西,唯独思考能力不行。代码生命能做到的一切都是键入到程序中的,行为脱离不了数据库中录入的数据, 但人类的思想无边界,能天马行空地想到不曾见过不曾存在的东西,能在有限的时间内,跨越宇宙的长度。
就算只是三秒钟的思考时间, 对人类来说也足够了。
就见, 贞妃似无奈似忧愁的叹了口气, 将碧玉佛珠重新握在手中,半合着眼眸,手指捻动佛珠,气息平静地像是已经被四皇子这不看场合毁坏气氛的言语气得要立地成佛了。
实际上, 薛瑾安觉得贞妃很满意。
贞妃确实很满意,那无奈的声音一半是真一半是装的,但三皇子的同情却是真的。
可怜的小四,文不成武不就的,现在还被父皇讨厌, 未来完蛋了,不过这对他来说是好事,小四虽然废物还嘴硬,但到底算个人头,拉入阵营的话,能在人数上起到一个震慑老二的作用。
近距离围观了全程还差点被牵连的混不吝三皇子,难得没有发脾气,反而拍了拍四皇子的肩膀以示安慰。
他本来还想说些拉拢的话,却见四皇子突然浑身抖了一下,整个人看上去竟然是比被父皇训斥还要惊慌,大脑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他的身体就本能的缩到了三皇子宽阔的背后,完全是老鼠见了猫的样子。
四皇子还受惊过度,膈肌痉挛般紧缩一阵,嗝声猝不及防翻涌上舌尖,被他眼疾手快死死捂住嘴巴封印了回去,只有身体激灵了一下,给三皇子看得眉梢高高挑起。
怕成这样,至于吗?
三皇子抬眸看去,正对上薛瑾安那双直勾勾盯过来的,黑的仿佛将所有光线吞没殆尽,格外纯粹的眼睛。
一眨不眨黑洞洞的瞅着人,跟话本子里瞪着死不瞑目的眼来索命的无常似的。
薛瑾安是在看四皇子的脑袋,已经对照着人体图描绘出了掀起他头盖骨的线路,他决定给四皇子修理电池的时候,顺便把他的CPU也修理一下。
薛瑾安已经画好了头盖骨裁剪线,也没在意四皇子躲不躲,收回视线的时候和三皇子对视上了。
完全不知道自己一句成谶,薛瑾安真的在思考怎么索小四的命的三皇子微微一愣,陷入了思考,自言自语地嗫喏了一句,“七弟眼睛还挺大的,这么瞪着都不眨眼的,眼睛不累不干吗?”
读懂了唇语的薛瑾安:“……”三皇子的CPU已经加入修理豪华套餐。
“贵妃娘娘如何看?”贞妃平心静气下来,知道自己刚才还是有些太心急了,陛下素来敏锐,必然已经察觉到什么,还是少说少错,干脆将另一个当事人拉下了水。
容贵妃打量着皇帝的表情,拨弄了下指甲道,“既然如此,不如将那奴婢送入慎刑司仔细审问一番,到底如何自有分辨。”
“不去。”薛瑾安直接一口回绝,并直接道,“出纰漏的是你们的宫中,你们喜欢就把身边的人都送进去走一遍,查出来的东西会更多,正好还后宫一个朗朗乾坤。”
原著中的这些娘娘,手底下就没一个干净的。
所有妃嫔都不禁抬眸看了他一眼,容贵妃脸色难看了一瞬,眼神冷冽如刀恨不得把薛瑾安当场腰斩,转头却又一脸勉强地对着皇帝笑道,“七殿下当真能言善辩,嫔妾完全说不过呢。”
垂眸间隐隐有泪光闪现。
这招薛瑾安见过,他刚学会。
薛瑾安做不来欲语还休,对着皇帝说哭就哭的表情来,他干脆就垂眸抿唇,不让人看到他眼中的神色,也尽量让表情少暴露出来。
“福禄是我母妃留给我唯一的念想,他是要陪着我一起长大的。”薛瑾安复制着刚才四皇子对皇帝认错的语调,开着0.5倍速,让自己看起来说话缓慢而艰难,仿佛被情绪击垮。
小孩一直平铺直叙到冷漠的声音突然有了情绪起伏,就像一直冷漠的人突然展露笑颜,一直笑着的人突然崩溃落泪一样,打破常规的情绪向来令人动容。
皇帝眉眼微微一动,想得确实:这个声音……
果然如秉烛所说是个念旧的好孩子。太皇太后怜惜地看着薛瑾安,亲口将他从这件事中摘了出来,“好了,何必为难一个孩子?哪里出了事从哪里查起便是。”
挟持六皇子的刺客是明华宫出来的,死掉的翠云是怡和宫中的,还能从哪里查?自然从容贵妃和贞妃开始查。
“是。”不管两人心中什么想法,现在太皇太后开口了,她们也就只有低头认下的份。
薛瑾安思索着,贞妃和翠云对血龙木手串的关注不对劲,如此原文中特意描写血龙木必然是一条线索,而今天那个穿皮肤的刺客又是冲着他来的……对方故意这么做的目的,怎么想都跟楚文敬要翻珍妃案这件事有关系吧。
算了,什么都好,他只需要需要报复的人是谁就好,而最快捷的方法就是引蛇出洞。
“谁想要对我下手,又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薛瑾安站了起来,他抚摸着手腕上的血龙木手串,面无表情地道,“我就在戚风院,尽管来。”
至于如果蛇不出洞怎么办,薛瑾安表示,那挺好的,也不需要选择了,所有人都报复一遍就好了,总能穷举到正确的那一个。
“儿臣告退。”之前连回话都稳坐不动的薛瑾安按照礼仪课本上教导的,给皇帝行了一个十分周全严谨的礼。
皇帝很是受宠若惊,刚伸手准备叫他起来,行完礼的薛瑾安就自顾自直起身,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就这么走了。
众皇子:“!”不仅舌战群妃,对幕后黑手下了战书,还无视父皇,好,好了不起的小七!
皇帝扶额,有点想叹气了:“……”算了,至少礼仪动作很标准,仿佛从书上拓印下来的一样,这很不错。
皇帝自我安慰了一番,又对着李鹤春使了个眼色,附耳同他说了两句话,李鹤春面色奇怪了一瞬,还是弓着腰出去了,心中如何叫苦不迭暂且不提。
看到薛瑾安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众皇子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纷纷意识到这是个好时机,也跟着行礼告辞,皇帝眼睛都没抬,只挥了挥手。
众皇子们出来就想找薛瑾安,其他皇子主要是想观察一下这个稀有物种,到底是怎么做到噎死父皇不偿命,还不被父皇叱骂的。
只有三皇子不同,他单纯觉得小七是个狠人,连父皇都不怕,很值得拉拢到身边,这样逃课的话,小七可以直接顶锅。
结果他们愣是没找到小七,却和重新处理了伤口的五皇子狭路相逢。
“你们找薛瑾安?”五皇子表情有些怪异地看了看他们,“行啊,只要你们愿意献祭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比如二哥你的脑袋,三哥你的腿,你们不仅能找到薛瑾安,还能得到他免费的徒手拧断服务。”
“哈,胆子不小,竟然还想打我?我倒是要会会他!”三皇子活动了下手臂,迫不及待地就要去单挑。
“打你?”五皇子摇了摇头,笑容古怪,意味深长地道,“七弟是阎王啊,阎王不是跟你玩命的,是来索你命的。”
*
风评被害完全不无辜的薛瑾安在行至中庭的时候,被一个小太监叫住,说有人找他。
薛瑾安判断出他并没有说谎,便跟着他一路七拐八绕的竟然是进了演武场,而陆秉烛和李鹤春正在沙地上说着话。
两人看到了他,李鹤春低声说了两个字,从唇语看是:“轻点。”
“?”薛瑾安缓缓打出一个问号,高清摄像头里属于陆秉烛的身影突然一花。
防摔模式启动,薛瑾安下意识的后撤避开,手握住了莲花剑的剑柄,眼前1和0的数据飞速滚动,演算着和眼前这个人对战胜利的可能性。
可能性为0,那就只能尽量一换一,能不吃亏就不吃亏了。
薛瑾安拔剑出鞘,将速度调到极限的三倍数,然后将长剑像是标枪一样对着李鹤春就全力投掷了过去。
眼力很好发现自己被瞄准的李鹤春吓得原地起跳,撒丫子就要跑。
然而那剑的速度快得惊人,在空中划出一匹白链,根本来不及躲,好在陆秉烛第一时间爆发内力弹飞了那柄剑。
“哇啊!”李鹤春惊魂未定地跌坐在地,猛喘了两口气才不可置信道,“七殿下,咱家与您无冤无仇,您杀我做什么?”
薛瑾安指了指陆秉烛,“我打不赢他。”
“所以就打我?!”李鹤春觉得自己很冤。
薛瑾安却看了看他,理直气壮地道,“你们是一伙的,我总得带走一个,你更好打。”
李鹤春竟无言以对。
“叫你练武的时候你不练,现在被当泥捏了也是活该。”陆秉烛短促地笑了一声,又指着薛瑾安道,“一个人在危险之时会做出的反应最真实,他身上没有半点内力。”
薛瑾安一时没想明白,询问道,“你们试探我什么?”
这倒也没什么不好透露的,李鹤春斟酌着说道,“陛下前些日子早朝时遇到了高手内功传音,对方似乎有口技能力,说话是小孩子的声音,同七殿下您有点像,再加之今日种种事情,奴婢便做主叫师父试试您的虚实。”
已经意识到是什么的薛瑾安:不是像,就是我。
不过,原来弹幕的声音能被听到,而且还是只有up主能听到吗?薛瑾安若有所思地打开“大启早朝早知道”的直播间,想了想,在完全黑屏的直播间里发送了一套死宅常用评论。
正在同太皇太后商谈正事的皇帝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许久没听到的小孩声音,他说:【打卡】
【撒花】
【按爪】
皇帝:“……?”
第29章
薛瑾安和陆秉烛交锋只是须臾便结束, 耗费的电量却快和刺客对战数十招持平了,主要还是双方的武力值体量差距太大。
如果说刺客是一个成语,你解析它得到了它的出处、典故及流传故事, 而陆秉烛就是一篇文言文, 包含了数不清的成语典故, 如同一个压缩包。
危急关头, 薛瑾安为了能最快的速度解析压缩包,并分析演算出结果,让身体做出反应,CPU的转数已经到了目前身体能承受的极限,那一瞬间他都感觉到体温也跟着升高了。
这么一来,薛瑾安本来就变红的电量更加岌岌可危, 他现在急需充电,本来发弹幕也只是接受到李鹤春给出的信息之后,给出的同等试探回应,至于结果……总会知道的。
薛瑾安发完就直接关了直播间, 和面前两人挥了挥手, 转身直奔自己的充电宝而去了。
根本就不管某个正聚精会神不动声色地等着他下一句话的皇帝。
“哎, 等等,这七殿下也跑得太快了!”李鹤春骤然想起什么,想要开口就只看到薛瑾安迫不及待远去的背影,他拍了拍额头道, “师父,太皇太后让崔相当七殿下启蒙老师之事,您忘记告诉他了。”
陆秉烛“哦”了一声,揣着手望天,语气慢悠悠地道, “近来总是忘记些事情,我确实是老了,不中用了,已经无法为太皇太后娘娘分忧了,该是提拔些新人才是。”
“廉颇虽老,依旧能披甲御敌,师父这是哪里的话?”李鹤春听出来陆秉烛话里有话,哪里是在说不能替太皇太后办事,这分明是在点皇上呢。
皇上明处有御林军,暗处有奉衣处,手底下有的是人办事,区区试探七殿下武功内力之事,哪里需要叫李鹤春亲自请出陆秉烛来?不过是皇帝不想陆秉烛封闭慈宁宫当个老太监,找机会让李鹤春接触说动陆秉烛罢了。
“这么些年,我身子骨已经养懒了,一动便要散架,还是不折腾了得好。”陆秉烛委婉地再次拒绝。
李鹤春心中叹气,便也识趣儿的不再提这个话题,他揪着自己的白头发,又指了指自己的脸,愁眉苦脸道,“师父,您瞧瞧我,我与您站一块,他们都不知道谁是师谁是徒呢。”
“叫你不好好练武,该。”陆秉烛毫不留情地嘲笑了句,又挥手赶他走,“行了,别在这里碍眼了,赶紧回去禀报吧。”
皇帝对两件事情的结果都早有预料,只颔首没有说什么,传音入耳是只有内力高手才能做到的,因其伪装的声音幼态,他对皇子们有诸多怀疑,觉得是他们背后的势力伙同江湖人士,想要混淆视听。
他其实在得知小七这两年在宫中过得什么苦日子之后,就不太怀疑小七,当然在发觉两道声音如此相似之后,他还是让人试探了一下,然后不出意外地得到了小七只会几招基础外家功夫,并没有半点内力的结果。
周家人丁凋零,小七现在能倚靠的就只有周玉树,周玉树此人称得上一句文武全才,除了身体不好心性略左之外几乎没什么缺点,若不是他一心想回滇州养虫,皇帝其实是很乐意提拔他的。
小七能依靠的只有周玉树,小七这两年过得什么日子,也恰巧说明了周玉树并未在京城中。
皇帝已经逐一试探过自己的儿子们,声音年龄能匹配上的,没有能招揽驱使江湖高手的能力,比如小七小八;而有这个能力的,其他方面的条件又都不太符合,比如老三。
唯一有能力年龄也大多吻合的就只有小九,但小九不足六岁,且是他三不五时就会带在身边逗弄的孩子,对小九的的一切他都很熟悉,很轻易便排除了这个人选。
那么,就只能是两种可能,要么对方修练的功法邪门,让他返老返童;要么对方会口技,故意伪装小孩的声音来混淆他的判断。
不过无论是哪一种,对方就潜伏在皇宫里注视着他这一点是没变的,是个危险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这么想的皇帝收到了【打卡】【撒花】【按爪】这完全不符合他心中想象的字眼。
人类都有一个毛病,那就是爱多想,尤其是聪明人更是如此。
皇帝算是一个聪明人,他对这三个词十分陌生,只能靠着字词来揣测词组意思,他觉得那个人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留下这六个字定然有什么深意。
皇帝和太皇太后聊正事的时候在想,听妃嫔们你一言我一语打机锋的时候在想,独自伏案批奏折的时候在想……直到深夜他躺在床榻上闭眼就寝,脑子里都全是那六个字。
天色将明未明,闭着眼睛躺了大半宿的皇帝挂着黑眼圈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将蹑手蹑脚进来的李鹤春吓了一跳,“陛、陛下?”
“叫姜汶进来见朕。”皇帝没有理他,就穿着一身明黄里衣,赤脚走到桌案边。
李鹤春吩咐完小太监,很有眼色的立刻上前,手脚麻利的铺纸磨墨。
此时离点卯上朝(五点)还有半个时辰,不过大臣们寅时便要到午门等候,是以,小太监很快就找到了姜汶。
皇帝早朝特意找他进去单独说话,这显然不同寻常。姜汶想起昨日闹得沸沸扬扬的刺杀,不仅伤了两位皇子,还有两位娘娘也牵涉其中,他不免虎躯一震。
而当他用最快的速度疾走入乾元宫时,皇帝的字刚刚写好,不等晾干就拿起来让李鹤春挂到房梁上。
李鹤春虽然不懂皇帝为什么一大早起来写这个,但他看出来皇帝很重视,亲自取来长杆将这幅字挂上去,然后转头就见一个小太监趁机悄悄进了内殿,再出来时手里捧着挂在衣架上的龙袍。
“陛下,天气寒凉,小心龙体。”小太监关心地说着就要上前给皇帝宽衣。
李鹤春表情微冷,为皇帝宽衣的活儿向来是李鹤春来做的,并不是李鹤春霸道,而是皇帝嗅觉颇为敏锐,太监因为被阉割的关系,很多身上都带着尿骚味,尤其是年纪还小对处理这事不太得心应手的小太监。
李鹤春对进入乾元宫的太监精心挑选过,甚至还准备了香囊让当值的太监们每日取用,即便这样,皇帝也不喜欢自己的衣物被其他太监触碰。
李鹤春正要上前呵斥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太监,皇帝却竟然只是沉沉地看了那个叫小夏子的太监一眼,抬手制止了李鹤春的话,走到了屏风后张开手。
小夏子欣喜若狂跟进去。
“愣着做什么?陛下要宽衣。”李鹤春用浮尘打了一下身边的小太监,他们这才如梦初醒一般的动了起来。
李鹤春端着一张笑眯眯的脸,无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只看到他手中浮尘轻轻甩动了两下。
姜汶就是这时候到的,乾元宫的气氛有些微妙,但并不是很紧张,他旋即放下心来,知道今天就算是有事,也不会是什么大事儿。
他很有眼色地等皇帝穿戴整齐的从屏风后走出来,惊讶地发现有一个小太监亦步亦趋地跟在旁边伺候,李鹤春公公却只站在一边笑着。
姜汶顿了一下才上前行礼见安,皇帝摆了摆手免了他的礼,指着那幅画道,“姜爱卿,昨日有人同朕说了这六个字,你说是什么意思?”
姜汶抬头看去,就见龙飞凤舞的字落在洒着金箔的上好宣纸上,将“打卡、撒花、按爪”这六个字,写出了一种锋锐难当的气势。
“这……”姜汶完全不明所以,但他想皇帝让他看这六个字一定有他的道理,他不说自己看不懂,而是选择拖同僚下水,“微臣记得楚尚书于暗号一事上造诣颇深。”
当初那起拐卖案能告破,便是因为楚文敬解开了他们用来交易通知的暗号,成功找到了他们的老巢,一网打尽。
于是,一炷香后,楚文敬看着眼前的字,以及皇帝的离谱要求,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我当初能破案是找到了对方用来定暗号的书,就这凭空拎出来六个字,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啊!
姜汶给楚文敬使眼色:破不出来没关系,摇人!只要不会的人多了,那么解决不了事情就不是你的问题,而是事情的问题。
成功接受到他眼神的楚文敬沉默片刻,秉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信念摇了三法司另两个衙门的一把手,即大理寺卿和两位都察院御史。
几人凑在一起说了些似是而非的话,转手又摇来了其余六部尚书……
就这样,一群穿着绯红官袍的大臣们挤在一幅字前,满脸严肃聚精会神地仿佛在研究什么难题。
*
薛瑾安自从开始跟着赫连城的健身频道锻炼之后,隔三差五就会早起晨练,而自从知道赫连城会发钱之后,隔三差五变成了每天。
虽然军饷月底才发,薛瑾安没能再收到工资,但他陆陆续续领到了一套藤甲、一把长矛、一副小型弓弩、一只鸟哨……
薛瑾安也不想早起,但他给的实在太多了,不知不觉就成这样了。
不过今天早起晨练,薛瑾安用分屏功能双开了健身软件和直播软件,他想要看今天的早朝直播。
昨天刺杀的事情闹得这么大,今天的早朝必然十分热闹,他可以趁机收集消息。
薛瑾安对这次冲他来的行动还是挺感兴趣的。
然而他打开直播软件,页面一刷新,一水儿封面角度奇特的直播间,这种狗仔偷拍一样的风格只要见过一次就很难忘记。
薛瑾安一看,果然全是奉衣处探子们的直播间,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在白天刷到他们的直播间。
倒不是奉衣处的探子们只上晚班,而是他们白天都有各自的身份需要经营,有些是他们真实的家庭生活,有些则是卧底潜伏中,总之为了不泄露身份,不到必要时候他们是绝不会在这时候往外传递消息的。
像这种大白天纷纷以探子身份出动的大场面,薛瑾安也还真是第一次遇到,他都不用点进去,光是看封面的细节就发现,这些人聚集在同一个地方。
红墙,金色琉璃瓦,龙生九子的屋脊兽……薛瑾安立刻认出来,这是探子们顶头上司皇帝的乾元宫啊。
首先排除探子们还要公司团建的可能性,那么就是关门打狗了。
皇帝终于打算清理门户,好好缝补一下乾元宫这个大漏勺了吗?不过真的没问题吗?总觉得乾元宫除了李鹤春全是别人派去的卧底啊……嗯,李鹤春也在皇帝的授意下往外卖消息……
“是诈骗啊……”人类果然很狡猾,薛瑾安想给朝臣和妃嫔们人手卖一个反诈APP。
薛瑾安很快就在一众狗仔偷拍视角中,找到了一个特别不一样的,up主名字他也见过,是“乾元宫小夏子”。
只见他直播间标题为:《惊!太监总管李鹤春不惜触怒陛下竟然是为了做这种事……》
而直播间封面却是一群穿绯色官袍的地位举重若轻大臣头挤头的挨在一起,边角露出一点属于太监总管的衣角。
尽管薛瑾安看出来封面照片是视觉错位,根据人像大小能算出李鹤春和大臣们隔了好几个人远,但他还是没有犹豫地“啪”的点了进去。
薛瑾安不承认自己是好奇,一定是标题不够完整,属于代码生命的强迫症犯了。
他点了进去,画面里并没有标题的李鹤春,只看到那群大臣对着他昨天发的“打卡、撒花、按爪”的六个字弹幕分析得头头是道。
兵部尚书:“臣觉得第一个词打卡的卡字是个关键,说到卡首先便想到的是关卡,这明摆着是在提示我等各大关口的赋税有问题啊!要彻查户部,是为打卡!”
户部尚书:“许大人,即便是冯某罢官流放,户部无结余便是无结余,兵部的费用也还是要削减的。”
左都御史:“这撒花二词我倒是知道些出处,谓之外族蛮语,宋有诗曰:‘北师要讨撒花银,官府行移逼市民’,其意为奉献礼品,行贿受贿。”
右都御史:“如此一说的话,这按爪的爪便是手了,按爪便是说要将这行贿受贿之手给按下去。”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这话里话外虽然没有明确点名是说,但大家的视线却纷纷转向了户部尚书。
户部尚书揣着手静静地看他们表演,冷笑一声,就两个字:“没钱。”
很明显了,大家都只是在借机对户部进行敲诈勒索,谁叫户部掌管天下钱粮,户部尚书又是个属貔貅的死钱串子,从他嘴巴里抠钱实在有点难。
如果皇帝开口,户部尚书就拿征兵改制的巨大经济压力哭穷,哭完抱着乌纱帽往地上一跪,哽咽一句,“都是老臣无用,还是让老臣辞官归乡去吧!”
皇帝也就只能作罢。
薛瑾安也看出来了,分析什么的都是假的,找户部要钱才是真的,虽然他也不知道他这六个字到底有什么好分析的。
【……你们开心就好。】薛瑾安面无表情地切了直播间,又给“大启早朝早知道”直播间设置了开播自动录制,之后便直接退出了软件。
而他不知道的是,腆着脸在皇帝身边当狗的小夏子突然浑身一震,他伸手捂住耳朵,眼中惊骇连连。
乾元宫竟然有能传音入密的高手!消息竟然是真的,皇帝手中竟然还养了一支实力不俗的暗卫,甚至连皇子们都准备了暗卫替身,当真是恐怖如斯!
小夏子是在乾元宫有两年潜伏经验的卧底,在接到打探皇帝手中暗卫营实力的命令时,他原本信誓旦旦地认为这是一个假消息,可现在,认知彻底颠覆了,不仅有暗卫,还是个武功极其高深之人。
他没有感觉到对方的存在,对方如此精准地将声音传入他耳中,难道……他的身份暴露了?
小夏子警惕地看了看众人的脸色,尤其是皇帝,心中摇头否认:不,不可能,我隐藏得这么好,连皇帝都没发觉,怎么会暴露!
莫非,那个绝世高手并不完全听从于皇帝?也对,如此高手怎能没有傲骨,又怎么会甘心被狗皇帝驱使,那句“你们开心就好”,定然是在暗示我可以更大胆放肆一些!
小夏子一瞬间想了很多计划,然而他想得很好,这一切都没来得及实施,很快,他就将迎来致命打击。
正是卯时正刻,皇帝带着朝臣们去上早朝去了,李鹤春随侍左右,小夏子多少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不能真的就这么取李鹤春而代之,要真是如此,他就要怀疑这是什么陷阱了。
皇帝走了,乾元宫里空了一大半,小夏子回到自己的岗位干活,他控制着自己的目光不往房顶看。
他听到了瓦片的轻微响动声,他知道是奉衣处的探子,这是常有的事情,毕竟乾元宫是他们的大本营,他们都会定时来皇帝这里报道传递消息,正是因为有这些疯狗在暗处盯梢,他才潜伏两年都没能拿到什么消息。
不过今天不一样,他们可以放肆一点。
就是,今天的人是不是有点多了?在屋顶打架上演追逐战吗?难道是因为昨天刺客逃逸的事情让他们警醒,开始加强轻功和追逐战了?还有,乾元宫今天的人是不是有点少,芍药、冬春……
小夏子下意识地对起屋里人的名字,有些他并不熟悉,有些他倒是认识,尤其是冬春,这是另外一波人的探子,他们交换过情报,还有郑千,郑千倒不是哪一方的卧底,他纯粹就是行贿受贿,走郑千的关系他们在御林军安插了好些人。
小夏子正想着,突然就看到他刚想到的人大步流星地走到他面前,神情不耐又疑惑,压低声音道,“你到底有什么事找我,不是说好明面上不要有交集吗?”
“我没——”小夏子的话戛然而止,他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然而来不及了,树上、阴影里、房梁上、屋顶上……冒出或蹲或站或倒吊着的血色人影,密密麻麻仿佛连成了一片血海,叫人根本数不清。
近午时,喧闹的早朝终于散了,皇帝坐在龙椅上揉了揉眉心,李鹤春上前禀报了乾元宫的战况,总共十七个探子全部一网打尽,留了几个活口,其他全部伏诛。
皇帝这种掌控欲强的政治动物,连衣服都不喜欢让别人碰,又怎么会喜欢自己的寝宫被探子包围呢?不过是有意放任,好钓鱼。
“小夏子呢?”皇帝问。
“已经依您的吩咐叫他逃走了,会装出搜宫的样子,将他驱赶到皇子所……”李鹤春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皇帝想知道昨天逃跑的刺客到底藏身在宫里何处,却更想知道和刺客勾结的主位娘娘是谁,然而都是老谋深算之辈,不会轻易上钩,所以陛下将这个鱼饵丢向了皇子所。
娘娘们都是成了精的千年狐狸,皇子们却还尚且未成气候,总能露出破绽来,与此同时皇子们也是饵,他会将刺客在皇子所的消息放出去,就端看母狐狸们坐不坐得住了。
坐得住倒也无妨,皇子的饵不止能用一次,世家里也总有心神不静的,而只要动一下就足够了。
连环杀招已经布好,就等人来闯。
李鹤春早已经知道陛下是什么样的人,事到如今却还是有些……
皇帝看出了他的心思,瞥过去一眼道,“觉得朕心狠?”
李鹤春更加压低了身体,语气小心,“奴婢只是在想小夏子会去找谁。”
皇帝设想了很多种可能,但当李鹤春问起的时候,他却有种莫名的直觉,一定是小七。
皇帝没有说出答案,而是道:“不要只看他去找谁,还要看他不去找谁。”
有时候越想撇清关系越撇不清楚。
*
小夏子确实去找薛瑾安了,不过并不是出于那些目的,他是单纯来找靠山的。
小夏子已经对暗卫这个无中生有的消息深信不疑,也对自己猜测到的事实无比坚信,他相信真的有个武功超强满身傲骨对皇帝面服心不服的前辈。
要找到前辈,就得知道暗卫的消息,而他所知道的唯一暗卫就是七皇子替身——是的,七皇子是替身这个事情是同暗卫的消息一起带过来的,据说这位替身是个练武奇才,就是杀性很大,对皇子们充满恶意,一出来就连伤两个皇子。
这样一身反骨之人,如同前辈一样对皇帝也是面服心不服吧!必然如此!
至于真正的七皇子,定然已经被皇帝藏起来了,等到某一天就会以太子之尊登台亮相——前一句是他收到的消息,后一句是他自己猜的。
小夏子还想:空穴来风必有其因,当年皇帝要立珍妃为后的消息那么甚嚣尘上,果然是有原因的!
果然是真爱!他下定结论。
虽然小夏子认为“替身七皇子”一定会帮助他,但到底阴沟里才翻了一次船,他还是谨慎地没有立刻去戚风院给薛瑾安一个“惊喜”,而是暂时躲藏在绿竹院中,悄默默地观察起来。
因为一条弹幕一不小心就被替身了的薛瑾安此时却并不在戚风院中,他按照上次的经验收拾好了包裹,带上了修理装备(莲花剑),想想人类头盖的紧密和坚硬程度,薛瑾安手搓了一个手持钻,虽然没办法通电,但他可以调整数据把手速拉到极限,能勉强达到电钻的最低转数。
就差一个钻头了,钻头得用金属的,他手里只有莲花剑,他还是挺喜欢的,为了四皇子缺一块不值得。不过没事,四皇子那里有他上次留的菜刀,菜刀全融了做钻头都不心疼。
本来昨天见到四皇子,说是晚上去给他瞧一瞧的,结果他急着充电,就暂时耽搁了这个行程。
不过没事,今天他也元气满满,完全可以将这个行程提上日程了。
薛瑾安调整脸上的表情到最标准微笑,一个人步伐坚定地朝着怡和宫走去了。
因着昨日刺杀的事,上书房停课三日,敏皇贵妃作为后宫的最高管理者,自然有义务追查藏在后宫的刺客,偏偏昨日搜宫没有搜出结果,就只能在妃嫔们身上下功夫。
于是今日众妃嫔们去雍春宫请安一去不回。
天性活泼爱玩的四皇子因为昨晚上没有见到可怕的七弟而开心,就连只能趴在窗台上数蚂蚁都不嫌无聊了,顶多也就是看着皇子所的方向抱怨一句,“我都这么久没回去了,怎么都没人来找我啊,尤其是五弟……总不能是没发现我不在溯洄院吧!”
话音刚落,四皇子忽然浑身一抖,一股恶寒感从脚底板往上冒,头皮都跟着发麻了起来。
四皇子突然生出了一种十分不妙的感觉,然后抬眼就看到墙头冒出了一个薛瑾安。
薛瑾安标准微笑:“四哥,我来修理你来了。”
四皇子灵魂出窍:完了,他来修理我来了。
第30章
四皇子此时所在的地方, 并不是自己在怡和宫的住所,而是在书房里。
由于四皇子是爱玩爱闹的性格,又很容易被其他事物分散注意力, 本身自觉性又差, 贞妃便专门将他的书房挪到了最偏僻清净的角落, 还专门在院子里摆了很多假山石头隔绝, 减少了他能玩闹的场所。
每次他做错了事情,贞妃就会罚他在这里读一天书。
昨天在上书房被父皇训斥的事情,母妃回来后也没有说什么,但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不该在那种重要的场合放肆的,所以难得都没有赖床自觉地到了书房念书。
独自一人在佛堂抄了一晚上经书的贞妃, 路过这里的时候,还驻足停留了好一会儿。
等四皇子注意到的时候,贞妃已经转头离开了,他只看到了一个着素锦云纹披风的清瘦背影, 远远地能瞧见被露水沾湿的光泽。不过从午膳居然没有他讨厌至极的绿草叶子看来, 母妃对他的表现还是满意的。
“好, 之后也要好好表现。”四皇子充满了雄心壮志地握拳。
然而事实证明,坐不住的人再怎么努力也是坐不住的,当一个人不想学习的时候,看蚂蚁打架都能看一天, 还能顺便把双方出战的蚁兵蚁将都数个清清楚楚。
当然他敢这么肆无忌惮的趴在窗台上数蚂蚁,也就是因着贞妃并不在怡和宫,他为了更好的偷懒,把身边伺候的人也全都支了出去,有多远就支开多远, 远到他现在喊救命,他们大概能赶来收个尸。
现在四皇子看着空空荡荡只有他自己的书房,泪眼婆娑悔恨交加,只觉小命休矣!
四皇子丝毫不怀疑薛瑾安有没有那个动手的狠心和实力,这可是能直接在大庭广众之下捅五弟,还和刺客打得有来有回的狠人啊!
相反四皇子很怀疑自己有没有这个张口的机会,毕竟他上次就骗了对方,明明答应了不说出去,逃出生天的第一时间就喊抓刺客把御林军引了过去,虽然最后被倒打一耙,还被薛瑾安的疯劲吓得天天做噩梦——哦,不对,不是被吓的,他做噩梦是安神香被动了手脚,凶手是翠云!
尽管四皇子心中嘴硬,身体却很诚实地发起抖来。
他不知道薛瑾安到底是怎么避开所有人的耳目悄无声息地进来的怡和宫,也完全不知道对方怎么就找到了他,他的脑袋一片空白,只看到薛瑾安动作十分灵巧利落的落地。
他扶着腰间那把已经吞噬过手足兄弟血肉的剑,踩着院子里高高低低的假山石,动作闲适地向他漫步而来,全程竟然如同猫一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四皇子更绝望了,他现在觉得就算顺心顺意顺德在场,也不过是给薛瑾安祭剑罢了。
他以前到底怎么敢的啊!竟然还觉得薛瑾安是个逼急了也只会咬人两口的狼崽子,明明这是个阎王,是索命的阎王,五弟说得太对了呜呜呜。
阎王带着他的屠龙剑一步步地坚定靠近,四皇子抱紧发抖的自己一步步仓皇后退,后背抵上散发着热意的火墙,他却浑身冰凉。
眼睁睁看着薛瑾安从窗台翻进来,他踮着脚使劲往后贴,企图把自己糊在墙上,成为一块人形墙砖。
吾命休矣!四皇子忐忑惊惧地等待着死亡之剑,却见薛瑾安打开自己挎着的小布包,从里面拿出一个很是奇形怪状像是把手的木制品。
薛瑾安张口就问,“四哥,刀放哪了?”
四皇子反应了一下才知道对方说的是那把菜刀。
对方明明带着武器,他就算再不了解兵器,也能看出那把刀柄刻着莲花的剑不是凡品,可这人却偏偏放着见血封喉的利刃不用,非要拿那把不知道从哪里顺出来,有着长久使用的豁口,连刀柄都盘包浆的菜刀来杀他。
四皇子迷惑,四皇子想明白了什么。
四皇子不可置信,四皇子出离的愤怒了。
“你为什么不用那把剑?是我不配吗?!”四皇子发表了抗议。
薛瑾安看了他一眼,十分理直气壮地颔首:“是的。”
四皇子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薛瑾安夸奖道,“你很有自知之明。”
四皇子捂住了被刺痛的心口。
薛瑾安再次询问,“刀在哪里?”
四皇子很想说丢了,但对上薛瑾安那双透不进光的黑眸时,立马又怂了下去,如实回答道,“给御林军带走了……”
而且谁会留着那个东西啊?光是看着就够做好几天噩梦了好不好!他心中悲愤大喊。
御林军多少还是有点分寸的,尽管对皇子之间的争斗避之唯恐不及,当自己是聋子是瞎子,但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
比如那把明显是凶器的菜刀,如果任它在皇子手中流通,这就是他们的失职了,就算是七皇子发了话让四皇子保管也不行,当场就语气恭敬动作强硬的直接没收了,也算是对“四皇子遇刺”的乌龙事有了个交代。
不过四皇子也完全不想要就是了,根本没管他们怎么处理,从对薛瑾安的疯癫行为中反应过来后就头也不回地跑回了怡和宫。
他不敢回皇子所,也不去上课,尽管他确实回来后病了,但高热只反复了两天就退了,除了做噩梦外,他能吃能跑能跳没什么大碍。
他不顾风言风语也要赖在母妃这里,还以为待在怡和宫不出去就会安全,谁知道薛瑾安竟然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来了!
他现在都不知道该骂怡和宫的太监宫女太废物,还是该说如入无人之境的薛瑾安隐藏得够深。
不过,四皇子忍不住嗫喏嘴唇小声谴责,“居然没有通传就翻墙进后妃宫殿,一点规矩都没有……”
“你们找我也都是翻墙。”收录到他声音的薛瑾安歪了歪头,将记忆里所有同人交际的画面都调了出来。
——原主记忆中和其他皇子交际都是珍妃带着一起,少有的没有珍妃的画面,那也是逢年过节宫中举办宫宴,皇子公主们聚在一起玩,身边也都是带着奶嬷嬷的,毕竟小孩们玩闹起来没有分寸,他当时年龄又太小,需要人在旁边看着。
等原主到了能够放出去独自交际的年纪,珍妃已经死了,他住在皇子所最偏僻的院子,成了宫里的透明人,年节宫宴都没人让他出席,唯一会惦记他找他的兄弟竟然是四皇子,而四皇子是张扬的性格,每次出现身边都跟着不下三个太监,非常有排场。
是以,薛瑾安能想到的跟“私交”有关联的画面,竟然都是五皇子的脸。
“皇子之间私下见面不就是这样吗?五哥都是这样的。”薛瑾安反问的十分理所当然,还举例说明佐证了问题。
至于避开怡和宫伺候的太监宫女,他只是觉得被贞妃知道他来了的话会很麻烦,他今天只想修理四皇子,不想用技能和贞妃阴阳怪气。
薛!珺!觉!果!然!又!是!你!你这个阴沉狡诈不安好心挑拨离间的混蛋!四皇子颤抖地握紧了拳头,咬着牙在心里给五皇子狠狠记了一笔。
没有热闹看,又被母妃以“养伤”的名义关在了明华宫,自顾自待在房间里阴暗长蘑菇的五皇子突然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五皇子摸了摸腰侧的伤口,若有所思地喃喃:“寤言不寐,愿言则嚏。”七弟在背后念叨我什么呢?
并没有在念叨亲爱的五哥的薛瑾安在得知菜刀去向之后,看了看腰间的莲花剑,没有一秒就权衡完毕,选择了目前用得很顺手不太想废掉的剑。
他遗憾地将花了时间做了白工的手工钻放了回去,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测试了一下最大力道,他面无表情地看向四皇子,“那就只能徒手给你开颅了。”
“我没有经验,但我的手很稳,你放心,我不会失误,会一次打开你的头骨,并且再完整合上的。”薛瑾安说完,照例给出了一个表示友好的标准微笑。
越听越惊悚的四皇子眼看着他要走过来,声音陡然拔高八度喊停,“等等,你等等,你说开什么?什么头骨?”
“——是指我的脑袋吗?你要摘了我的脑袋?尸首分离?”他指着自己的头,满眼都写着不可置信。
薛瑾安纠正:“只是掀开你的头盖骨,帮你修理一下脑子。”
“不是,为什么要修理我的脑袋?不是说好的只挖心的吗?”四皇子震惊到语无伦次。
薛瑾安平静地看了眼他的头,语气十分肯定:“因为你需要,必要的话会更换一个更好的。”
为什么需要,薛瑾安没有说,四皇子却在此时智商上线,不合时宜地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四皇子极度不服,他都顾不上害怕了,不仅从墙上下来,还往薛瑾安的方向走了两步,撸起袖子插着腰要捍卫自己的脑子,“我只是不爱读那劳什子四书五经,并不是我笨,本殿下的算学上书房之最,大皇兄的伴读都算不过我,便是连父皇都夸赞过的!”
大皇子的伴读是户部尚书冯鄞守幼子,从小就是听着父亲的算盘声长大的,虽然还只是个童生,但已经决定科举五经选考的科目为《周易》了,他在术数上颇有名声。
原著中楚文敬在夺嫡之争中站队太明显,大皇子倒台后他自然也逃不过被清算的命运,楚家也被夺了爵位,本来就只有楚文敬一个刑部尚书撑场面的楚家迅速败落下来,作为外甥的四皇子也不免受到牵连,屡次被皇帝冷落。
其他皇子见状觉得他既没有威胁,也没有被拉拢的必要,于是四皇子府门庭冷落,连喜欢同人交际的四皇子妃都闭门不出了。
直到皇子们接连折戟,四皇子才重新站到台前,不过那时候主角八皇子羽翼丰满气候已成,四皇子作为被推出来牵制朝堂局势的陪衬,都没人在乎他的心情,更别说留意他是否有什么特长了。
文中自然也就没有明确凸显他数算方面的才能,只在他沉寂的时候,四皇子妃出门参加宴会被九皇子妃奚落说,“听说四哥府上的账不管里外大小,最后都得在四哥面前过眼才能归库……四嫂嫂是不会管家,但到底有四哥帮衬,想来也无甚大碍。”
薛瑾安没有偏听偏信,他选择直接出题,“四哥和五哥分别从怡和宫、明华宫同时出发,若同向而行,五哥两刻钟能赶上四哥,若对向而行,一盏茶时间可相遇,已知四哥一息时间能走七步,问怡和宫同明华宫距离几许?”
“啊?”四皇子发懵地看了他一会,眼看薛瑾安一副“你果然答不上来”的样子,他立刻就道,“你问得太突然了,我连题目都没听全,而且谁算距离还要我们来来回回走?你这一点都不实用!”
薛瑾安并不将他的狡辩放在眼里,但还是严谨地给他换了个问题:“西北军给我发了两次军饷,两次之和为两贯五百五十文钱,第一次的三倍与第二次的五倍之和为十二贯六百五十文,请问两次钱的乘积为多少?”
四皇子这回反应过来薛瑾安是在考自己,他立刻着急地心算起来,手指不自觉地在空中比划拨弄,像是眼前有一副无形的算盘。
薛瑾安安静地看着他在空中拨弄,相应的步骤在他脑中浮现,对他犯下的错误了然于心。
倏然四皇子手指一僵,冷汗“刷”地就下来了,终于发现自己最开始太着急拨错了一个数,强装镇定地想要假装无事发生,打算不动声色地重头开始算。
却听见薛瑾安平静到没有起伏的声音说,“你算错了。”
“……”见糊弄不过去,四皇子额头冷汗直冒,鬓角都湿了一片,他绞尽脑汁的抢救自己的脑子,嘴硬道,“是失误,一次失误算不得什么,你题目不难胜在新颖,我平时都习惯了做夫子出的题,一时没反应过来罢了,不是我解不出来……”
这难不倒薛瑾安,他已经看过数算的课本,张口便来,“今有户高多余户广六尺八寸,两隅相去适一丈,问户高、户广各几何?”
通读过课本知道这是勾股定理的四皇子开口:“《九章算术》夫子刚开始讲,我还没学到这里。”
“看看不就会了吗?”薛瑾安歪头,给与会心一击,“你不会吗?”
一只四皇子失去了梦想,他抱着头陷入了自我怀疑中,“难道我真的是个蠢货?”
薛瑾安重新开始活动手腕,握住了莲花剑的剑柄,朝着四皇子大步走过去。
他打算先给四皇子修理电池,再来手工开颅:一是因为纯手工开颅难度有点大,时间会更长,放在后面更合适;二则是,人类做手术前似乎都要确认是否有心脏病高血压等,电池如果有隐患,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脑袋的修理效果。
薛瑾安愉快地给自己制定了合适的修理计划。
还想自救但已经对自己的脑子失去信心的四皇子,被逼得退后数步重新贴回墙上,浑身都写着慌张,他捂着突突跳地发疼的胸口,张嘴发出一声抽噎。
薛瑾安听到了他跳得像是要死了的心跳声,眼睁睁看着电池健康度都跟着下滑了两个点。
并没有发现四皇子哪里电池液泄露的薛瑾安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无语,他提醒道,“我觉得你最好控制下你的心跳,感觉它等不到我修理就要报废了。”
说真的,再这么来一次,他都要对四皇子那电压极度不稳定的电池生出PTSD了。
四皇子“哇”的一声哭出声来,“我也控制不住,我现在只要一看到你握住凶器,我就发慌害怕,呜呜呜你就不能换一种不那么可怕的修理方式吗?真的好害怕,要不你打我吧呜呜呜,我可以忍住不叫疼的,只要你别砍我的头挖我的心呜呜呜……”
“只是开头盖骨不是砍头。”薛瑾安认真反驳,他看着心跳声越来越急,呼吸已经困难了起来,真的快要把自己厥过去了的四皇子,最终还是先松开了握住莲花剑的手。
四皇子的心跳声竟然还真的就跳得没那么厉害了,虽然依旧没有降到正常范围,但好歹电池健康度稳定住了。
薛瑾安看了他好几眼,实在不明白这是什么原理,不过他自认为自己是个爱好和平对人类友好的机,有得选的情况下,他是不会学小说里的强取豪夺的。
薛瑾安思考了一下,“不拆机的修理方法,我倒是确实知道一个。”
“什咳——”四皇子的“什么”两个字还没出口就被薛瑾安“邦邦”两拳给锤飞了,他弯下腰差点当场给他跪了,抬起扭曲脸艰难启唇发出气音,“你干什么啊?!”
“不拆机的修理,没有用吗?那再来一次?”薛瑾安举起拳头,同时他看着四皇子的样子,心底隐秘的生出一些不明的情绪垃圾,法力似乎隐隐恢复了一点点。
真的只是一点点,如果不是他对自己灵魂的每一串代码都很熟悉,都察觉不到这点细微的变化。
薛瑾安将这归结于做好事得到了好报,毕竟修仙讲究因果。
“别……”四皇子拼尽了浑身力气从喉咙里挤出话来婉拒了薛瑾安的阎王召唤,“很有用,我现在感觉好多了咳咳咳——非常好咳!”
他颤巍巍地抬手给了薛瑾安一个大拇哥。
薛瑾安也觉得他的电池在停顿之后,重新跳动起来后频率确实缓慢了下来,于是他非常顺手地给四皇子的脑袋也拍了两下。
四皇子这下子是直接趴地上了,脑瓜子嗡嗡的,在一阵耳鸣眼花中,他好像听到了自己脑子里有水流动的声音。
这次法力恢复得多了一点,健康软件都后台给他发了消息,提醒他身体各方面数据有些微上升。
薛瑾安嘴角的弧度上扬了五个点,露出了一个不那么标准的笑容。
所谓送佛送到西,修理开始了也就要到修好为止,薛瑾安贴心地给四皇子出了一道鸡兔同笼的题。
四皇子已经对薛瑾安的出题形成了条件反射,甚至都已经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戒掉了心算必须动手的习惯,也还好鸡兔同笼出自《孙子算经》,是非常经典的题型,他学过。
四皇子很快给出了答案。
“速度有点慢。”可能是刚修好的脑子重启花了些时间,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薛瑾安做了好事得到了回报,也很高兴地给了句评价,“合格。”
夫子,我爱数算,我以后一定好好学再也不迟到了,如果我还能活着的话呜呜呜……四皇子在听到薛瑾安前一句话的时候,绝望地闭上了眼,甚至已经想好了遗言,结果就听到“合格”两个字,他一愣。
脑袋缓缓转动着,突然,他意识到了什么,都顾不上发昏的脑袋和心脏,“噌”的一下就从地上蹿了起来,手舞足蹈语无伦次地道,“我,我是不是修理完了?不用再被挖心砍头了?”
“是打开头盖骨。”薛瑾安不厌其烦地纠正,随后肯定地点头。
苍天啊!大地啊!阎王叫我三更死,我硬是撑到了五更,阎王爷善心大发放我一马了!哈!哈!哈!
劫后余生的四皇子环抱住自己四十五度角微微仰头,他闭上眼睛,幸福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可能是幸福来得太突然,身体受到了冲击,四皇子有点缺氧,身体摇晃了两下,在摔倒前被薛瑾安扯了回来。
薛瑾安心情挺好,也不吝啬于自己的善意:“你放心,有三年保修期,三年间你只要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来找我。”
四皇子一听“你放心”这三个字就眼皮一跳,知道自己不用放心了,果然薛瑾安这阎王嘴里吐不出阳间的话,他疯狂摇头后缩,远离薛瑾安。
“不不不不不,我很好,我非常好,我以后三年都会绝对无敌超级好!”我一定会寿终正寝的,阎王爷你找别人杀吧,我年纪还小,上有老下有小,家里还有皇位需要继承,真的不适合下黄泉!
四皇子已经打定主意从今天开始好好养生,绝对不会生病,给阎王爷可乘之机的。
“你加油。”薛瑾安鼓励了一句,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意念打开了主页面,看看法力恢复的情况。
他立刻就发现,桌面游戏的文件夹亮了红点,这表示着有游戏更新完毕,可以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