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媚妾为后 > 30-40
    第31章 妖姬

    阿妩饱受折磨, 她被什么布料堵住嘴巴,无法发声,踢腾挣扎也是徒劳, 最后她终于没了力气, 麻木地睁着眼睛。

    她感觉自己被放到一辆牛车上, 那牛车在走山路,山路颠簸, 她被颠得胃里一阵阵翻腾, 几乎要吐了。

    可也只能拼命忍住, 吐也是吐自己身上,白白埋汰自己!

    她不知道自己受了多久的折磨,最后终于,她被扛起来, 扔到了一处, 周围安静下来, 阿妩隐隐闻到一些香, 这种香不同于龙涎香那种熏香, 倒像是道观中烧着的香。

    她心里胡乱猜测着, 看来是延祥观的人找到了自己, 把自己带到了延祥观?

    自己身边那些侍女小厮寻不见自己, 不知道会如何处置, 是去禀报给南琼子事务总管,还是有什么法子上达天听直接禀报给景熙帝?

    如今阿妩也不知道自己该盼着到底如何。

    如果直接禀报给景熙帝, 景熙帝颜面何存, 必然不会放过这群人,可自己的身份再也瞒不住,直接戳穿了, 到时候自己也是在劫难逃。

    如果不禀报的话,那自己只怕凶多吉少……

    阿妩绝望地想,如今自己要想活命,也许只能倚靠太子了,设法寻到太子。

    太子对自己余情未了,又有愧疚,自己拿捏一番,让他救自己性命,送自己离开,或许有些指望。

    只是这样的话,自己必须见到太子,还要设法瞒过陆允鉴,太子妃以及皇后,这实在是难如登天。

    太子也才二八少年郎,他纵然身份尊贵,可他还没办法在这些人眼皮底下把事情办周全,也根本护不住自己。

    这么胡思乱想着,却突听到一阵脚步声,之后便有人不由分说上前,扯起阿妩,拽着她往前走。

    她本就身娇体弱,更兼饱受煎熬,哪里经得起这个,摇摇欲坠,狼狈至极,想死的心都有了。

    最后终于她被狠狠地一个推搡,身子便犹如破抹布一般摔在地上。

    接着有人揭开她眼前的黑巾,又掏出她口中的手帕。

    她许久不曾见光,如今光线骤然射来,她只觉刺眼,根本看不清。

    谁知道还没及反应,陡然间,一个巴掌狠狠地扇过来,狠辣有力,带着油腻腻的香灰味。

    阿妩突然间挨了这一巴掌,脸上立刻火烧火燎的疼。

    她捂着自己的脸,狼狈地抬头看过去,视线逐渐聚焦,她终于看清了几张面孔,有一些小道姑,有一个老道姑,这便是适才打她的那个。

    而站在正中央的是宋灵官。

    宋灵官有一张过长的脸,此时从上而下看,那下巴尖锐如锥。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阿妩,缓慢冰冷地道:“我不管你曾经是什么人,又曾得过什么宠幸,你既入我延祥观,遁入道门,便要遵守我门规矩,结果你都做了什么?”

    她鄙夷地道:“你竟胆大包天,视清规戒律为无物,与人淫奔,玷辱道统,让我延祥观颜面扫地!”

    阿妩挣扎着爬起来,哆哆嗦嗦站直了,昂首道:“宋灵官,你既是大晖御封的灵官,享大晖俸禄,那便不能信口开河,你说我与人淫奔,又有何证据?”

    宋灵官神情冷漠:“证据?你要证据,那慢慢等着,到了贵人面前,自然有证据。”

    阿妩:“贵人?”

    宋灵官冷笑:“你且等着便是了。”

    阿妩有些心慌,她故作镇定:“我不知你听信了什么谣言,竟说我和人淫奔,这个罪名我自然不认,无论如何,我曾是太子的侍妾,便是如今遁入道门,但也不是你们可以随便污蔑的,我若冤死,太子必为我伸冤!”

    说完,她看向一旁那老道姑,冷冷地道:“你们以为我沦落至此便可以随意欺凌吗,你们再打我一巴掌试试,来日太子知道了,看他怎么整治你们!”

    宋灵官听此,好笑:“妙真,你如今的罪名可不是本灵官为你治的,你这样的身份,本灵官管不起,你且等着吧,总有贵人会来审你!”

    她一挥手:“先把她关押在柴房!”

    这话音一落,时便有两个粗壮的道姑上前,直接拎起阿妩,不由分说,便把她绑起来。

    阿妩饱受折磨,哪里能挣扎得了,少不得被人连拉带扯就这么拽下去,直接给扔到了一处破旧的柴房。

    她环顾四周,却见这里满地干草碎屑,还有一些破旧桌椅堆叠在一旁。

    这么看着时,又听到一旁干草中有动静,定睛一看,竟是一只老鼠!

    她往日最害怕这个,赶紧连滚带爬躲到一旁,抱着胳膊瑟瑟发抖。

    偏偏那只老鼠仿佛故意和她为难一样,竟不怕人,还对着她探头探脑的。

    她吓得睁圆眼睛,警惕地看着它,生怕它扑过来。

    果然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她竟沦落到被一只老鼠欺负!

    等她有朝一日得势,先打死它!

    得势……阿妩想到这里,鼻子一酸,想哭。

    她还有什么指望吗,想起过往认识的那么多男人,聂三不是好东西,陆允鉴也不是好东西。

    至于景熙帝,这是完全不可能指望的,如今想来,他当时贪恋自己身子,喜欢得很,之后突然下了榻抬腿就走,头也不回的模样好生狠心。

    这就是帝王吧,喜欢的时候仿佛多么宠爱,不喜欢了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走了后音讯全无,显然彻底忘记她这么一个人了。

    她抱着膝盖,将脸埋在两腿中,瑟瑟发抖地想,其实只有太子是最好的,太子从来没有对不起自己。

    到了这时候,她仅剩的一丝傲气全都化成灰,她甚至想着,便是太子有太子妃又如何,反正她这样的是不可能给人做正头娘子了,本就是一个做妾的命呢。

    她饿得头晕眼花,就这么在胡思乱想中沉沉睡去,睡得自然并不踏实,全都是梦。

    梦到海上狂风巨浪,船翻了,阿爹阿兄全都葬身大海,梦到阿娘没了自己惶恐无助地逃命,开始还有邻家阿兄护着自己,后来两个人失散了。

    也梦到陆允鉴是如何逼着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更梦到自己身子是如何不由自主地在他怀中颤。

    骤然间,她感到一阵痛意,一个激灵间她醒来。

    睁开眼,她便看到了妙心,妙心拿了拂尘在手,不屑地看着她。

    阿妩恍惚了片刻,便有些讨好地道:“妙心,是你——”

    谁知道妙心一抬手,那拂尘狠狠抽下来,阿妩疼得发出“嘶嘶”声响。

    太疼了。

    妙心:“贱人,你既入我道门,竟不安分,偷了我们道观中的钱财和男人淫奔,你要不要脸!”

    阿妩眼泪花花,不敢置信地道:“我偷了道观中的钱财?”

    这时便有旁边老道姑恶狠狠地道:“走吧,灵官等着呢。”

    于是阿妩便被强行提起,硬拖着就往外走,一路上自有其他道姑都好奇看过来。

    妙心却是趾高气昂的样子,仿佛立了天大的功。

    很快一行人到了大殿,却见宋灵官已经在了,坐在案前,一脸严肃,一旁更有十几个老道姑,全都绷着脸。

    宋灵官看到阿妩,打量了好一番,才问道:“妙真,你不守我道门戒律,私通男人,偷窃银钱,淫奔逃离,你可知罪!”

    阿妩委屈得要命,淫奔就淫奔,可为什么要说她偷窃财物?

    她自己有钱,有的是钱,难道还会去偷她们道观的吗?

    不过她不敢说,她只能辩解道:“我,我没有……”

    宋灵官一抬手,就见有侍卫押解着一人进来。

    阿妩转首看过去,一看之下也是吃惊不小,竟是聂三!

    此时的聂三被人五花大绑,形容憔悴,两眼发沉。

    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也抬头看过来。

    四目相对间,阿妩只觉这个男人眼神冷漠,毫无半分情意。

    阿妩看着聂三,又看看那趾高气扬的妙心,越发明白了。

    这确实是一个陷阱,从太子妃命聂三送自己,就是陷阱,故意要聂三勾搭自己,要自己跟着聂三逃跑。

    至于妙心,这就是监视自己的人。

    她想到这些,不免好笑,这些人要自己性命,直接动手便是了。

    从皇后到太子妃,从景熙帝到聂三,从宋灵官到这妙心,哪个不是随便拿捏自己!

    非要折腾这么一出,看着自己声名狼藉,他们心里才舒坦吗?

    想到声名狼藉,她突然明白了,太子对她好,所以他们要把自己从太子心里拔走。

    他们不会把自己交给太子审讯逼问,他们要让自己彻底认罪,把自己的罪名做得足足的,再把自己和聂三一起交给太子。

    太子年少,估计被他们耍得团团转,早被他们支走了!

    他们要给自己做局,把脏水泼得足足的。

    一个死了的侍妾可以让太子惦记一辈子,可是一个偷窃淫奔的侍妾却可以让太子深恶痛绝。

    说不得这件事景熙帝也有份,他授意太子妃干的!

    他们全都不是好人!

    她甚至想着,说不得景熙帝知道自己身份,他在装傻?

    先把自己睡透了,把这身子从里到外都玩弄一番,再给自己按上一个淫奔的罪名?

    这时,聂三全都承认了,宋灵官继续审问,甚至要检查她身子,阿妩知道,她们就是要逼迫自己,自己已经无路可走。

    她终于开口道:“我认罪,我和这个男人淫奔,我的银子全都给他了,他说要带我远走高飞,结果却把我抛在那里。”

    说到这里,她突然咬牙切齿起来:“聂千裴,你这个狠心短命的,王八贼,你以为我会看上你,我捏着鼻子跟着你跑罢了!”

    她恨声道:“我是□□,我不上台面,可那又如何,我身为女儿家,即便是沦为娼妓,我每块金子都是用自己皮肉换来的,便是千夫所指我也问心无愧,我不曾对不起任何人!可你呢——”

    她嘲讽地道:“你身为男儿,七尺之高,精通武艺,又身在太子府,你大可一展抱负,凭着自己一身本领建功立业,可你呢,你竟欺瞒哄骗我这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用男女之事来坑骗我,以图谋你自己的前程!”

    聂三听着这话,刚硬的面庞紧绷,直直地望着前方,黑沉沉的眼底没有任何波动。

    阿妩恨不得撕碎他:“你我之间便是彼此有所利用,可那于我而言是走投无路的不得已,于你却是锦绣前程路,你怎么忍心,踩踏着我一个弱女子,来成全你的忠诚仗义!”

    她说到这里,声音已经带起哭腔。

    她眼泪落下,哭着道:“聂千裴,枉我把你当成正经好儿郎,你却这么欺瞒坑害我,你就是一条喂不饱的狗!我诅咒你万世不得转人身!”

    聂三僵硬而缓慢地转首,望向阿妩。

    他嘴唇蠕动了下,似乎想说什么,不过终究不曾说。

    阿妩突然没力气了,她颓然地坐在地上:“罢了,事已至此,我骂你何用,随便你们处置吧。”

    她的太子对她的最后一丝情分只怕也要被消耗掉,她再没任何指望了。

    聂三突然哑声道:“你——”

    他的声音紧绷,发颤。

    阿妩听到了,不过她懒得搭理,人和狗是没办法说话的!

    她仰脸,望向众人,干脆地承认道:“是,我和男人淫奔,我不守清规戒律,我生性下贱,你们快处置我吧,杀了我啊。”

    聂三的拳头攥得咯吱响,健壮的身躯痛苦地蜷在那里,他睁着泛着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一旁的阿妩。

    他是七尺男儿,如今却被一小女子如此辱骂,半句话都回不得。

    阿妩其实感觉到,聂三也许有他的苦衷,可是那又如何,他对不起她!

    到了阎王那里,她也要告状!踩着弱女子往上爬的畜生!

    接下来的一切,阿妩是麻木的,宋灵官的审讯,老道姑的不屑,以及周围道姑们的围观,这些在阿妩眼里都是遥远而模糊的,许多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却不想听。

    有老道姑攥住她的手指头,要她在一张纸上按了手印。

    红色的手印触目惊心。

    最后终于全都结束了,宋灵官下令将阿妩押解下去。

    聂三猛地站起来:“阿妩!”

    此时的阿妩被两个道姑钳制着,狼狈纤弱,美得惊心动魄。

    她缓慢地转首,望向聂三。

    聂三暗沉沉的眸子有激烈的情绪涌现,他在挣扎。

    阿妩抬起精致的下巴,轻轻媚媚地一笑:“从一开始我便知道,你不配,现在我才知道,你竟果然不配呢!”

    隔空,她轻轻“呸”了下:“没种的男人,竟也敢肖想我的美色。”

    聂三仿佛被雷狠狠劈了,死死盯着阿妩。

    阿妩却再没看聂三一眼。

    她被带离,被关在之前那处柴房,她不知道那些人的打算,估计要带太子前来?

    阿妩有些逃避,不想看到太子。

    太子知道之后必然是恼恨的,必然要逼问她,她不知道怎么向太子解释。

    无论如何,太子都曾经真心实意宠爱过自己,怎么忍心让他伤心呢。

    阿妩甚至想着,如果自己出身显贵,未必不能留在太子身边做他的侧妃。

    不敢想象,若自己也是什么侯门公女,那该多么快活。

    这时候她想起德宁公主,她是生来的公主,金枝玉叶。

    因为她的生辰将至,南琼子的牡丹便不再卖了,庶民想得一枝都不行。

    她是景熙帝的女儿。

    她闭着眼睛,眼前浮现出那个男人。

    那双淡茶色的眸子,冷淡,矜贵,看人的时候永远有着居高临下的俾睨之态,那是属于帝王的恢宏霸气。

    和人家在床榻上翻滚时,以为自己可以让他沉迷,以为自己可以操控男人心,但其实离开床榻,两个人天壤之别。

    自己可真是傻透了!

    她在这种胡思乱想中,突然便觉大脑有些浑浑噩噩,意识不清起来。

    她意识到哪里不对,想着她们说不得给自己下药,待要挣扎,却是完全挣扎不了。

    就在这时,她看到一个人走进来。

    男人虽弯着腰,但依然过于颀长高大,阴影将阿妩尽数笼罩。

    阿妩突然意识到什么,睫毛轻颤间,抬起,于是昏暗的柴房中,她便看到了那张冷艳又阴凉的面孔。

    他略蹲在她面前,墨黑的眸子倒映着她眸底的无助。

    他抬起手指,轻抬起她的下巴:“阿妩,你看,关键时候,你只有我。”

    夜色中,他笑得冷漠阴险,却又清绝耀眼,如同万里冰封时的海。

    阿妩咬着唇,恨恨地看着他,眼眶中快速地聚集着泪水。

    陆允鉴眼神暗了暗,用唇温柔地吻阿妩的发:“小傻瓜,哭什么,太子马上就要到了,你留在这里,被人家当淫妇处死吗?”

    他的声音缠绵,裹着浓厚的爱意。

    可阿妩的泪水大滴大滴落下。

    又一个没种的男人!

    她不想让他救啊,她宁愿去面对太子。

    第32章 妖姬2

    陆允鉴无声无息地偷走了阿妩。

    就在阿妩被他搂着出了延祥观的时候, 她听到观中发出阵阵厮杀声,又隐隐有火光冲天。

    陆允鉴略侧首,狭长的眼尾在火光中透着妖艳。

    他勾唇轻笑:“聂三杀人了, 他想救你, 不过晚了。”

    他抚摸着阿妩的面颊:“极好, 正好让他做这替罪羊。”

    阿妩别开脸,心里却想着, 聂三和陆允鉴, 反正都是狗, 大差不差!

    这时,延祥观中火势蔓延,有大批官兵抵达,从他们衣冠袍服看, 这是太子的人马, 显然太子已经到了。

    阿妩心里一动, 太子纵然恨她, 但一定会救她, 她要太子。

    陆允鉴一直借着那火光低头审视着阿妩, 他看着她眼底的期望, 冷笑:“怎么, 想要雍墨尧来救你, 你以为他能救得了你?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说完,他骤然转首, 带着阿妩, 迅疾无声地翻身上马,之后策马飞奔。

    山势原本便陡峭,如今骑马本就危险, 他还这样驰骋疾奔,阿妩被颠簸得厉害,吓得紧紧攥住他的衣襟,蜷缩在他怀中。

    陆允鉴的大掌扣住她的腰肢,把她紧紧护在大氅中。

    之后他低首,却是在她耳边喘着,哑声道:“这么想我?”

    阿妩一听他的声音,便恼了,一气之下,也不怕了,愤恨地推他,死也要推他。

    可她到底没什么气力,被陆允鉴越发抱紧了,想挣扎都不能。

    陆允鉴稍微放慢了马速,他攥着缰绳,将她团团抱住,箍住,要她抵在自己胸膛上。

    之后,他满足地一个喟叹:“阿妩又是我的了。”

    阿妩心里气恨,但又说不得什么。

    陆允鉴:“你如今应该知道我是谁。”

    阿妩没好气地嘲讽:“国舅爷大人!”

    陆允鉴低声道:“昨日我前往御前回话,恰好听到消息,便匆忙赶来了。”

    阿妩不搭理。

    陆允鉴:“你不想知道陷害你的是什么人吗?”

    阿妩别过脸去:“我当然知道!”

    陆允鉴轻笑:“哦?”

    阿妩:“肯定是太子妃的人!”

    陆允鉴啧啧:“阿妩就是聪明,昨日那女人装模作样进宫,哭哭啼啼的,说寻到了聂三。”

    阿妩听着:“果然如此,聂三从一开始就不安好心!”

    陆允鉴的指骨安抚地抚着阿妩的脊背:“阿妩,你现在明白了,外面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都是骗你的。”

    阿妩嗤之以鼻:“你又是什么好东西!你既能立即查到我,必是一直盯着太子妃的,你知道太子妃给我设下计谋,还不是看着我往里面跳!”

    说话间,天已经亮了,他们已经抵达了山下。

    阿妩看四下无人,道:“你放开我。”

    陆允鉴:“放开你?放开你,你便要跑?”

    阿妩被戳穿心思,特别坦然:“我为什么不能跑?难道我还留在你身边当妾?你敢收留我吗?不怕太子一刀攮死你?”

    她先睡太子,后睡皇帝,她就不信还有男人吃了熊心豹子胆,还光明正大要她!

    陆允鉴深深地看着阿妩,唇边扯起一抹讥诮:“怎么,被别的男人要过,便不认我了?”

    阿妩:“没办法,别人比你大,比你强,从你这里离开,我才知道天地广阔,什么才是真正的男人!”

    陆允鉴眸底瞬间涌出阴郁:“是吗?阿妩,我怎么记得你当初也喜欢得很——”

    阿妩跳脚,抬起手,直接给了陆允鉴一个耳光。

    很响亮的一巴掌。

    打完后,她也有些慌了,她是随便打的,她没想到陆允鉴不躲。

    陆允鉴身手灵敏,按说不应该被她轻易打中。

    被打了一个巴掌的陆允鉴,就那么眯着眸子,冷冷地盯着阿妩。

    阿妩眼珠转了转:“我不是故意的。”

    她就是故意的。

    陆允鉴看着她怂样,嘲讽:“吓成这样?怕我打你?”

    阿妩咬唇,弱弱地道:“你想打,也可以,你打死我吧……”

    陆允鉴没好气,恶狠狠地道:“往日你便是再气我,我可曾打过你?”

    阿妩便无话可说了,他确实没打过她。

    陆允鉴冷笑:“阿妩,你不要忘了,最初是你对我主动投怀送抱。”

    阿妩:“那又如何!”

    陆允鉴眼神阴郁,咬牙切齿:“是你先招惹我。”

    阿妩缩了缩脑袋,她有些心虚。

    当时她和乡亲失散了,邻家阿哥不见了,她这样的姿容混在人群中,会被欺凌,到时候不知道什么样,只能找个男人依靠。

    她很快理直气壮起来:“我陪你睡了,你护着我,我们两清了,我可从来没有骗过你,一开始说好的!”

    说好了到时候一拍两散,是他,后来不许她走,不许她落胎!

    陆允鉴气得一个冷笑,满眼都是阴冷:“放你离开?让你再找个男人?”

    他这一说,阿妩顿时愤怒了:“是,你帮我找了个男人!你把我卖了!你吃人不吐骨头!”

    她欠他的,不过一段路程的庇护,可他呢,逼她这样那样,不许她落胎,把她送给太子,几乎把她的骨头拿来榨油了!

    她对着他叫板,以为他会冷漠反击,可谁知道他却不说话了,只是用一种有些悲哀的眼神看着她。

    这让阿妩愣了下。

    她低垂下头,躲开他的视线,心里却想,自己也许可以忍忍,等有机会再逃,现在先忍着。

    陆允鉴看她低垂着眉眼,仿佛颇为乖顺的样子。

    这让他的神情柔软起来,他抬起手,轻抚起她耳畔一缕碎发。

    当这么做的时候,他指尖停顿了下,碰了碰她珠圆玉润的小耳垂,满意地看她轻轻打了个颤。

    他的声音阴郁低凉:“太子喜欢碰你这里吗?”

    阿妩顿时恼了,想骂他,但咬牙忍住了。

    太子对她颇为宠爱,在床笫之间几乎是竭尽所能地满足她,虔诚地讨好她。

    但是关于太子的一切她并不想和陆允鉴分享,太子是一个纯粹的人,比陆允鉴和聂三都要纯粹,皇帝更是没办法和太子比。

    这样的人她虽然有缘无份,她也并不爱,但值得她悉心珍藏,而不是把这一段经历拿出来供人比较和嘲笑。

    陆允鉴何等人也,自然敏锐地察觉到了。

    他陡然一个冷硬的惨笑:“怎么,被人家睡了八十四天,爱上了?”

    八十四天,陆允鉴说得咬牙切齿。

    阿妩听着,便觉好笑,好笑至极。

    是他自己把她送给太子的!

    用上等的好药来调教她,调养出一身如珠如玉好皮肉,然后把她送给太子!

    她和太子在床榻上被翻红浪的时候,他不是应该暗自窃喜自己的计划成功了吗?

    不就是要把自己放在太子身边成为一步暗棋吗,如今凭什么说出这种酸话!

    她便干脆回击道:“有些男人,睡一千日依然心中生厌,有些男人,睡一日便觉一世难忘。”

    她歪头,故意问他:“七郎觉得,你是哪一种?”

    陆允鉴挑眉,轻笑。

    他的唇似有若无地擦过她的耳,之后颇为恶劣地道:“阿妩,说说看,睡了一日便终身难忘的男人,是有多好?七郎也想学,你教教我。”

    这样的陆允鉴让阿妩颤抖,毛骨悚然,她愤愤:“你滚!”

    陆允鉴陡然逼近,一张脸阴险又俊美:“怎么,不想说?那七郎便要看看,阿妩被太子享用过的身子,是不是出落的更美了,来,让七郎看看。”

    说完,他的手指落在她的衣襟上,便要扯开。

    啊——

    阿妩尖叫!

    她不想这样,荒郊野岭,光天化日,他怎么可以这么欺负她!

    阿妩拧着身子要挣脱,陆允鉴的手指坚硬有力,她只觉自己被铁钳夹住一般,她胡乱扑打挣扎,两条腿胡乱踢蹬,可是依然无济于事。

    仓皇之中,刺绣衣襟被撕开,露出里面白绫子里衣。

    阿妩泫然欲泣,恨得咬牙。

    陆允鉴略带着薄茧的大手粗暴地抚过她的腰肢:“这里,他怎么摸你的,怎么碰你的,他一夜几次,他——”

    阿妩扑打着他:“我不要你,放开我,你这个混蛋!”

    陆允鉴声音低凉,讥诮地道:“我给你的欢快,太子能给吗?只是一个半大的孩子罢了,他懂什么!他能给你什么!我陆允鉴掌控东海海师,就算是他皇帝爹都得顾忌我,他又算是什么!你以为你真攀上什么高枝,你以为你能逃出我的手掌心!你这个无情无义没心没肺的女人!”

    阿妩挣脱无果,瘫在他怀中,大颗大颗的泪珠落下。

    陆允鉴看着她脆弱的模样,忍不住低首,吻了一口她的眼睛:“真是一个小可怜,见了你的七郎便情难自禁,你根本不喜欢他,是不是?”

    阿妩看着近在咫尺的唇,薄幸的男人,无情的男人,唇珠却是饱满好看的。

    她盯着那里,直接“嗷——”的一下,张开唇便咬。

    这一刻的刺痛让陆允鉴的动作顿了下。

    之后,他撤离阿妩,抬起优雅好看的手指,轻抹了下唇。

    有殷红的血流溢在玉白的指尖。

    陆允鉴盯着这血,目光灼灼。

    他们之间也曾经有温情缱绻,可此时她咬得不留余情。

    他抬起眼,眼底阴鸷:“哦,咬我?恨不得吃了我?”

    阿妩倔强地昂起头:“我真的很讨厌你!如果不是你,也许我已经寻到阿兄了!本来能寻到!”

    她这么说的时候,眼中泪光犹如一簇暗夜的火把。

    她流着泪道:“都怪你,我再也寻不到他了……所有的乡亲都走了,他们上船了,只留下我。”

    陆允鉴却是心中黯然。

    她口中的阿兄并不是出海的阿兄,而是邻家的哥哥,她的青梅竹马!

    她听到那人的消息,便匆忙要去寻,什么都顾不上,看都不再多看他一眼。

    他喟叹:“阿妩你以为你上了那船,你就能——”

    他的声音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有人来了!

    阿妩听得这声响,她心里泛起一丝希望。

    陆允鉴用大氅裹住阿妩纤弱颤抖的身子,搂在怀中。

    不多时,车马已经抵达近前。

    看着那过于华丽的马车,阿妩的心便慢慢沉下去,她觉得自己刚才那丝期望很是可笑。

    没了陆允鉴还有别人,此时此刻没有人能救她。

    这是来自帝王的不喜,来自太子妃的构陷,太子不能救她,聂三也不会救她,她怎么挣扎都只有死路一条。

    那些车马很快到了近前,阿妩听到他们停了下来,也感觉到了陆允鉴的紧绷。

    阿妩有些疑惑,这是什么人,竟然让陆允鉴顾忌起来了。

    她想探头去看看,不过陆允鉴却按住她的脑袋,把她按在大氅中。

    这时她便听到一个声音道:“允鉴。”

    这声音柔和却威严。

    阿妩听得这声音,愣了愣,之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这,这是皇后的声音?

    皇后竟然来了南琼子?并且出现在这里?

    这还是那个出行便诸般仪仗的皇后吗?她怎么可能——

    她悄悄地自大氅缝隙往外看,只看到华丽的马车以及太监侍女行列,看不到皇后本人,皇后在马车中。

    陆允鉴策马上前拜见了,不过怀中依然抱着阿妩,没让阿妩露头。

    皇后的声音自马车中传来:“允鉴,本宫陪同太子前来南琼子,恰闻昨晚延祥观失火,聂三劫持了一个叛逃的小道姑跑了,你可曾见过?”

    陆允鉴笑着道:“娘娘,微臣不曾见过。”

    皇后:“哦,是吗,那你怀中抱着的是什么?”

    陆允鉴亲昵地将下巴抵在阿妩发顶:“这是微臣的侍妾。”

    皇后:“把她送上来,本宫要亲自查验。”

    陆允鉴略有些犹豫。

    皇后声音发凉:“怎么?允鉴,你的侍妾见不得光吗?”

    陆允鉴:“是。”

    当下陆允鉴翻身下马,之后就这么用大氅包裹着阿妩,抱着阿妩,在太监宫娥的引领下,上了马车。

    这马车自不是寻常马车,里面宽大华丽,俨然便是一处起居之所。

    陆允鉴踏上马车后,便有侍女上前,铺上地衣,之后无声地退至帷幕后。

    陆允鉴却是无所顾忌的,他打横抱着怀中的大氅,拜见了皇后。

    皇后的视线从一开始便落在那大氅上。

    那是一件暗花纹江绸黑狐皮大氅,大氅材质以及做工都是最上乘,繁复瑰丽的暗花纹更显沉稳富贵,可就是这样的大氅中,边角却溢出一缕乌黑的发。

    那乌黑柔亮的发在男人修长的指缝轻荡,平添几分暧昧的风情。

    皇后微眯起眼,用很轻的声音道:“侍妾?”

    陆允鉴轻笑:“是,不过皇后娘娘,这侍妾生得天真懵懂,不知礼节,只怕冲撞了皇后娘娘。”

    皇后的视线缓慢抬起,落在陆允鉴脸上:“允鉴,都是自家人,不必见外。”

    阿妩听着这话,心都紧紧缩起来了。

    她一直知道陆允鉴无耻,但没想到他竟如此无耻!

    如今自己衣襟散乱,他竟要如此羞辱自己,将自己展示在外人面前,让别人恣意欣赏自己的不堪!

    阿妩两手紧攥着大氅的狐毛,身子颤抖不止。

    陆允鉴垂眼,看着那颤动的发,以及紧揪着的大氅,他自然将她的紧张和惶恐尽收眼底,她犹如残阳中被风恣意蹂躏的碎叶。

    不过他并没有任何怜惜,修长有力的手握住大氅,扯开。

    窝在大氅中的阿妩感觉到了这力道,她试图抵抗,不过很快便放弃了。

    要扒开她最后遮掩的,是无上的皇权,是无法抗拒的男性力量,她原本只是他们调教出的一个玩物,一个精心伺养的贡品。

    于是紧绷的指尖顿时卸了力,颤抖的身子也停止了抖动。

    大氅散开,大氅中的女子便展现在众人面前。

    汗湿的鬓发凌乱地散开,外袍已经撕破,白绫里衣紧紧包裹着的两抹初雪,随着女子凌乱的呼吸而微微颤抖着。

    她莹白玉润的肌肤上泛着触目惊心的红痕,看样子像是饱经凌虐,破碎凄惶,狼狈又暧昧,格外撩人。

    在场也只有两位侍女并苏娘子了,苏娘子垂着眼,不敢细看。

    皇后死死盯着这妩媚香艳的一幕,原本高贵的面庞出现一丝龟裂。

    陆允鉴亲昵地低笑:“娘娘,你看到了,这便是我的爱妾。”

    皇后僵硬地看着阿妩半晌,之后终于望向陆允鉴。

    “你疯了。”

    她只有这三个字。

    陆允鉴:“哦?”

    皇后凤冠华服,微提裙摆,迈步上前。

    躺在陆允鉴臂弯中的阿妩便感觉到了属于皇后的香,一种高贵沉稳的香。

    皇后朱唇微启,以很轻的声音开口道:“允鉴,今日本宫得到消息,延祥观的道姑妙真不守清规,和聂三淫奔,事情传到奉天殿,如今聂三更是纵火抢劫,掳走了道姑妙真,如今延祥观正在捉拿这对奸夫□□。今日一早,太子抵达延祥观,知道聂三掳走妙真,大为光火,必要寻到这妙真问个清楚。”

    她顿了顿,看着陆允鉴:“皇上忧虑太子,恐太子一怒之下有失体统,才要本宫亲自前来南琼子,教诲太子,如今,本宫将全权负责此事。”

    她说这话的时候,是看着陆允鉴的。

    低而快速的声音,言简意赅,几句话便把她如今的处境说得明明白白。

    她必须平息此事,万万不能任由发酵,不然她便有失嫡母之职。

    她垂下修长的睫羽,看着陆允鉴:“允鉴,你说,此事该如何是好?本来已经捉拿到的妙真丢了,本宫该如何向皇上交待?”

    她轻笑:“还是说,你便要恣意妄为,去窝藏一个淫奔的女子!”

    陆允鉴修长的手指抚过阿妩散乱的发:“娘娘,允鉴说了,这是允鉴的侍妾。”

    他话音刚落,便听一个声音道:“我不是。”

    这个声音并不大,低弱,轻软,但不容忽视。

    陆允鉴神情微变,垂眼看向阿妩。

    皇后也望向阿妩。

    在两个人的视线中,阿妩柔弱的手坚决地推开陆允鉴,之后缓缓站起来。

    她鬓发散开,衣襟凌乱,此时正是最不堪的模样。

    不过她并不在意了。

    她衣不遮体但毫无愧色,迎着这两人有些意外的视线站起来,纤弱的身姿挺秀地立于两个人之间。

    皇后看着眼前女子,微蹙眉。

    如珠如玉的女子,曲线玲珑,凹凸有致,若隐若现,此情此景,别说男子,就是她身为女子,依然面红心跳。

    怪不得能搅动太子心神,让聂三和陆允鉴在同一晚不过自己死活地出手救人,甚至让帝王为此忧虑。

    她就是天生的祸水,亡国的妖姬。

    让人举棋不定,到底是该杀了,永除后患,还是要把控住为自己所用。

    阿妩审视着眼前的皇后,当这么看着的时候,她意识到,过往的一切,皇后都知道。

    也许皇后才是那个幕后的主使人。

    于是她笑着道:“皇后娘娘,贫道俗家本姓宁,单名一个妩字,曾经侍奉于太子殿下房中,得帝王口谕,遁入空门,出家于延祥观,拜在延祥观观主宋灵官门下,法名妙真。”

    陆允鉴有些烦躁地道:“你疯了。”

    皇后沉默,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

    阿妩:“之后我不守清规戒律,我勾搭男人淫奔而去,延祥观捉了我,要惩戒于我,我既做错了事,甘愿受罚。”

    陆允鉴死死盯着阿妩。

    阿妩昂起轻巧精致的下巴,薄红的唇瓣吐出残忍的字眼:“至于陆国舅,贫道不认识他,是他半路截了贫道,非要贫道给他做妾。”

    皇后:“哦……”

    阿妩眼尾似有若无地瞥了一眼陆允鉴,喟叹:“他生得丑陋不堪,膫子还没臭虫大,贫道才不稀罕呢!”

    丑陋不堪,膫子还没臭虫大……

    陆允鉴下颌倏然收紧,太阳穴处微抽动。

    他生在钟鸣鼎食之家,面容峻丽,任凭谁不夸一声如珠如玉好郎君,他长到十六七岁,皇都不知道多少贵家女子都对他仰慕至极,他参加一次百花宴,可以收到多少雅致的花笺!

    结果如今,他被她说丑陋不堪!

    还有那句膫子还没臭虫大……

    皇后看着这样的阿妩,视线似有若无地滑过她撩人的沟壑,之后轻笑出声:“允鉴,你看到了,她确实是延祥观淫奔的小道姑,可不是你的侍妾,我镇安侯府百年清誉,可招惹不起这样人尽可夫的女子。”

    膫子,原为纺织机上的纺锤,在市井间为低俗不堪的秽语。

    这种话,整个镇安侯府都说不出。

    陆允鉴神情阴森。

    皇后一抬手,命道:“为她穿上衣裙,先带下去。”

    一时便有侍女上前,拿了大袍裹住阿妩,带着阿妩下去辇车。

    阿妩头也不回地下辇车。

    陆允鉴的视线尾随着她,待到那抹衣角消失后,才缓慢收回视线。

    辇车内只有皇后和陆允鉴了,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默起来。

    于情来说,他们自小一起长大,于理来说,彼此利益紧紧绑在一起,同气连枝,互为依傍,他们这样的关系,有什么不可以好好商量呢。

    皇后轻叹了一声,声音有些惆怅:“不管过去如何,现在,她都是太子昔日的侍妾,是被皇上打发到延祥观的人。允鉴,开弓没有回头箭,你觉得,她还能是你的人吗?”

    陆允鉴抿了抿唇,视线虚虚地落在一旁。

    铜掐丝珐琅炉盆,里面烧着最上等的红箩炭,辇车内散发着阵阵暖香。

    他沉默了良久,才开口道:“阿姊,她既已逃出来,那昔日的小道姑死了便是,我要把她留在身边,自有妙用。”

    阿姊。

    皇后眸底便涌现出复杂难辨的情愫。

    他很少唤自己阿姊,如今他这么唤了,便是在为那小娘子求情吗?

    皇后峨眉微挑:“妙用?”

    她意味深长地道:“你要她,有何妙用?这样一个国色天香的尤物,有什么比放在太子身边更合适的?”

    她总要尽可能掌控更多把柄,尽可能为自己赢取更多筹码。

    陆允鉴听这话,略抿了抿唇,神情复杂。

    皇后好笑:“你不要忘了,当初是谁一手调教了她,又亲自把她送出去。”

    她这话声调柔软,但却像一个小石子抛到了池水中,让陆允鉴的神情出现了一丝裂纹。

    他轻咬牙。

    皇后打量着他,在很近的距离,她吐气如兰:“怎么,允鉴,你后悔了?不舍得了?”

    陆允鉴垂下眼,低声道:“有一些后悔,但好像也不是太多。”

    皇后笑叹,她笑起来很好听,不像是一个皇后,倒像是邻家俏丽的小娘子。

    她笑着道:“况且,若她留在你身边,以什么样的身份?你难道希望有一日光澜知道——”

    陆允鉴陡然打断她的话:“阿姊,你不必说了。”

    皇后了然:“你能想明白,那再好不过了。

    她眯起眼:“东海停泊了我镇安侯府千艘战船,这些年天子猜忌,我是如何忍辱负重的?若不是我一直谨慎行事,那些战船,早就改了旗帜,你难道不知道吗?”

    陆允鉴下颌紧绷,他闭上眼睛,深吸口气,最后终于道:“你到底要如何?”

    皇后笑了笑:“这是太子要的人,自是交给太子处置,左右有一个聂三遮掩,你的行径全都可以瞒住,一切都推给聂三,然后我会亲自把她送回去。”

    她淡淡地道:“该杀的,全都杀了,不要留活口。”

    陆允鉴抬起修长的睫毛,看着她。

    皇后:“至于她的生生死死,那又如何,还不是可着太子的意思。”

    她好整以暇地道:“她是你一手调教出来的,如此尤物,今日你不是还检查了吗,你觉得太子舍得看着她香消玉殒吗?”

    她提着华丽的裙摆,转首,走到窗前,望着车窗外靡靡秋意,笑着道:“这几日皇上心绪不佳,对太子正是不喜时,你说,她能不能哄住太子,要太子为她冲冠一怒?”

    陆允鉴艰涩地蠕动了下薄唇,道:“她可以。”

    几个月不见,她褪去了昔日的青涩,滟滟盛开,五月泽陂之畔的菡萏都不及她之浓丽清绝。

    第33章 帝王之怒

    按照皇后的安排, 她会将阿妩交给南琼子的侍卫军,他们要把她带到南琼子事务总办,由那里统一审讯关押。

    南琼子事务总办负责南琼子内部的巡查缉捕, 为天子亲卫中的一部分, 平日也可上达天听, 此时太子也正匆忙赶过去。

    阿妩将正面迎接太子的失望和愤怒。

    不过她没想到临走之前,陆允鉴竟来看她了。

    他阴郁沉默, 望着她的眼神隐晦难辨。

    他什么都没说, 只是用一根手指挑起她的下巴, 审视着她的眼睛。

    就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一般。

    阿妩垂着眼睑,沉默以对。

    该说的她都说了,她知道他必会放弃自己,就如同上一次他的出卖。

    陆允鉴却在这时, 单膝微屈, 蹲下来。

    于是那张俊丽冷艳的面孔便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她要挪开视线, 他却不许, 禁锢着她的下巴, 逼她看着他。

    陆允鉴神情落寞:“当时送你走, 是我不好, 可你那么恨我, 我心里也难受, 我也恨你。”

    他这么说。

    关于两个人之间,其实阿妩从一开始就明白, 所以从来没有对陆允鉴上过心, 只是一时不得已的委身。

    她本来可以寻到阿兄,寻到乡亲,一起上船, 本来有机会出海,跟着去寻找自己父兄。

    都怪他,留下了她。

    然而他却反过来怪她,恨她,逼迫她,屈服于所谓家族的利益,把她献给太子。

    他仿佛有很多不得已,可在她看来,全都是狗屁,自欺欺人!

    这其中若是真有什么爱意,那就更可怕了,心爱女子远远比不上利益的权衡,这样的人连畜牲都不如。

    陆允鉴喟叹:“你陪了太子这八十四天,这身子里里外外,早被太子要了。”

    阿妩不理会他,她属于自己,又不是他的!

    陆允鉴:“其实太子也就罢了,你为什么要和聂三勾搭上,他是什么人,不过是门前一条狗,你为何如此自甘下贱,竟让一条狗近你的身子?他配吗,他配吗?”

    他声音焦躁:“太子也不配!太子哪里比得上我?他处处不如我!”

    阿妩懒懒地闭上眼。

    陆允鉴艰涩地道:“你但凡不是这么不知廉耻,这么没心没肺,你如果能爱我一些,哪怕一点点,我又怎会对你如此心狠。”

    阿妩看着远处,眼神缥缈。

    陆允鉴看着这样的阿妩,眼底泛起疲惫的恨意。

    她就是这样,生了欺霜赛雪的容貌,有着蛊惑人心的身子,却有天底下最无情的心肠。

    固执而幼稚地望着大海的地平线,存着不切实际的妄想。

    她一直活在过去,活在她十六岁那年,她等着暴富而归的父兄,不肯睁开眼看看这个世间。

    他垂下眼睫,低声道:“阿妩,你愿意求我吗,只要你开口,我会留下你。”

    然而,阿妩眼睛中根本没他,她的视线遥远缥缈。

    阿妩其实是个软骨头,她怕死,她贪财,连一只老鼠都能吓得她瑟瑟发抖,但在陆允鉴面前,她倔强到不像她自己。

    她可以跪在陌生人面前乞怜,却绝对不会向他低头。

    陆允鉴看着她,便恨极了,残忍地道:“极好,那你去吧。”

    他的指骨修长的大手拨开阿妩的额发:“让我瞧瞧阿妩的本事,你那太子情郎正寻你,你便是犯了天大的错,只要哄住他,总能让他保你一条性命,这是你的生路。”

    阿妩突然笑了下,带着鄙夷和不屑。

    她笑起来自然极美,一头乌发轻盈地披散在削瘦的肩头,净白如瓷的肌肤有着随时消逝破碎的脆弱。

    她如烟如雾,楚楚可怜,却又惊心动魄。

    陆允鉴屏着呼吸,盯着这样的阿妩。

    她是他一手调教的妖姬,可如今她却徐徐绽放,美得照耀,美得撩人。

    以至于他心生悔意。

    她本应独属于他,承他雨露浇灌,在他怀中欲罢不能。

    可如今却被其他男人污了颜色!

    想到她在别的男人身下是如何妖娆绽放,如何沉溺,他便恨极了。

    有一瞬间,陆允鉴想掐死她,掐死她,不要她被其他男人享用!

    可他到底攥紧了自己的手。

    他缓慢地站起身,精细的袍服随风而动,翻飞的衣袂几乎扑簌在阿妩发间。

    陆允鉴望着远处的如血残阳,抿唇,苦涩一笑:“阿妩,七郎也希望你能活着。”

    *************

    才刚过了午时,奉天殿内的小偏殿中寂静无声,宫娥内监全都屏声敛息的,唯独右墙长条案上绿釉龙纹滴漏按部就班地发出规律的嘀嗒声。

    窗外,皇家御养的白鸽在巍峨的殿宇之上盘旋,时而发出一声清脆的哨声,嘹亮悦耳。

    景熙帝是一个行事颇为规矩可循的人,比如他午时用过晚膳后,按理会在偏殿外散步消食,之后便要小憩片刻。

    小憩多长时候,小憩过后要吃用什么,什么时候重新处理政事,什么时候会召见内阁官员,这些便如同那滴漏一般,每日有条不紊,不差分毫。

    这给了底下人足够的时间来筹备应对,而不至于措手不及。

    不过今日却和往常不同,景熙帝用过午膳后,并不曾小憩,却召见了太子太傅王之琼。

    这王之琼是前朝老臣,曾任工部主事、都水郎中、参政、布政使等职,因前朝任兵部尚书时曾平定多地流贼以及藩王叛乱,而被先帝倚重,及至景熙帝时,又曾任吏部尚书和兵部尚书之职。

    景熙帝只得太子一个血脉,对太子自然悉心栽培,精心挑选三师,在经过诸般考量后,选了王之琼为太子太傅。

    太子四岁时便前往文华殿受教入学堂启蒙,待到八岁时,在早朝退后,便由太子出阁升座,由侍班侍读伴读,学天文地理,读诸子百家,兵书战策,并习字背诵。

    及至太子十二岁,景熙帝便太子太傅向太子陈述朝廷中发生的军国时政,要太子写出自己的见解,并由太子太傅进行批阅讲解,如此一来,太子自在日常朝政操练中有所长进。

    每个月两次,景熙帝都会召见王之琼,询问太子学问进展,也会听听王之琼对太子功课的看法。

    这是景熙帝对儿子的良苦用心。

    只是如今,景熙帝看着王之琼奉上的太子文章,良久不言。

    王之琼自然心知肚明,只是不好明说罢了,如今见景熙帝如此这般,只能道:“皇上,这是老臣庸愚,敦促太子不利。”

    景熙帝对此不置可否,只是随意将那文章扔在一旁。

    浮皮潦草的文章,可见太子写下这些文章时的心不在焉。

    之后景熙帝道:“朕选拔饱学之士,为太子侍讲侍读,经筵日讲,是望他讲经说史,徐扬德性,博古通今,可是悉心教导十三载,换来了什么?”

    他这话说得极重,老臣王之琼连忙离座,跪在地上:“是老臣愚钝,有辱圣命,还请皇上恕罪。”

    景熙帝道:“王爱卿平身吧,太子是什么心性,朕这为人父者再清楚不过。”

    王之琼忙道:“陛下,太子秉性纯良,天资聪颖,为可造之材,如今一时心绪不定,实因年少浮躁,若悉心教导,聆听圣诲,假以时日,必能政务娴熟,不负皇上用心良苦。”

    景熙帝听此,却只是淡淡一笑:“爱卿先退下吧,朕想清静清静。”

    王之琼一时说不得什么,叩首拜退。

    不过退至门首时,停住脚步,又回来了。

    景熙帝:“哦?”

    王之琼叹了一声:“陛下,身为太子太傅,老臣自知愧对皇上,无话可说,只是同样为人父者,老臣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景熙帝面无表情:“爱卿但讲无妨。”

    王之琼这才道:“太子自幼蒙圣躬庇佑,凡事呵护备至,陛下独此一脉相承,储君之位,别无二选,是以太子自幼安逸有余,无忧患之心,如今太子年方少艾,血气方盛,易为女色所惑,至废寝忘食,亦属人之常情。”

    他顿了顿,看着神威难测的景熙帝,到底继续道:“如今陛下春秋鼎盛,悉心教诲,尚可矫正,反倒可防日后酿成大患。”

    景熙帝听这一席话,并不曾言语,只是抬抬手,示意王之琼退下。

    待到王之琼退下后,奉天殿便安静下来。

    景熙帝起身,踱步来到窗前,窗棂前蓄养着君子兰,装在宫瓷盒内,散发着轻淡幽香。

    今日天色极好,自窗子可以看到远处丝丝的云,以及奉天殿前攀爬的藤萝。

    就在远处的宫墙下,有两个太监正蹑手蹑脚地推着水车经过廊道,车轱辘倾轧在汉白玉台阶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其实王之琼说的那些道理,景熙帝都懂的。

    只是身为人父,懂道理是一回事,心里抑制不住的失望又是另外一回事。

    这时候心里难免泛起悲哀来。

    他贵为天子,偌大年纪只得这么一个血脉,可他已经十六岁了,诸多行事,他心里其实是不满意的。

    他自己年少丧父,后宫太后凡事毫无主张,他其实没能得父亲太多教诲,朝政大事,人情世故都是自己摸索着走过来。

    他对自己的儿子付出了全部心血,把自己不曾得到过的尽数教给儿子,指望着他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指望他能德才兼备承江山之重。

    可是现在,为了那么一个不太上面的女子,他竟如此不知体面。

    他是未来的帝君,可以置后宫佳丽三千,天下美色,他想要什么不行?

    这时候,景熙帝神情顿了顿,眼前再次浮现出一双惊惶而无辜的眸子。

    阿妩。

    他割舍了的那个阿妩。

    他是喜欢阿妩的。

    他年少临御,坐拥天下,后宫有那么多美人,可他一直恪守规矩。

    所有的人都按照进宫年份轮着来,每一个都不会多,每一个都不会少,雨露均沾。

    其实他心里从来都不喜欢,就像吃下一口米,只是因为要吃饱肚子。

    而她们,对他也未必有什么爱意,不过是侍奉帝王的职责罢了。

    一直到遇到阿妩,他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子的。

    要会斗小心眼,要会耍小嘴皮子,遇到美味佳肴要吃得腮帮子鼓鼓的,看到金银珠宝欢喜得眼睛都是光。

    于一位帝王的眼光来看,她有些市井气,不够端雅高贵,可于一个男人的眼光来看,看到她,便看到了这活色生香的人世间。

    景熙帝心口突然痛了下。

    他喜欢,为什么不可以去要?

    他在顾忌什么?

    普天之下,有什么是他要不得吗?

    景熙帝沉默地看着远处,良久后,他一个扯唇,冷笑。

    他想,这也是他和墨尧的不同。

    他也是人,也有欲念,可他会克制,会忍耐,永远知道孰轻孰重,永远知道该把什么人放在什么位置,这是身为一国之君的必修之课。

    可他这个儿子呢,他谆谆教诲十几年,却换来他如此肤浅不定的性子!

    为了区区一孟□□子,竟如此不顾大体!

    景熙帝的失望几乎自心底溢出。

    在这失望之外或许还有愤怒,以及隐隐的嫉妒。

    这个不肖的儿子不过是仗着有自己为他撑起这大晖的一片天罢了!

    这时,却见福泰欲言又止地站在一旁,显然是有事要禀。

    景熙帝:“说。”

    福泰这才小心翼翼提起:“皇上,五娘子出事了。”

    景熙帝心便被什么磕了一下:“五娘子?”

    福泰原本就有些忐忑,现在听景熙帝根本不记得这位,心里后悔不迭,但少不得硬着头皮道:“皇上还记得吗,南琼子养在别苑那位五娘子。”

    景熙帝不动声色,从容坐下。

    之后,他撩起眼,很是平淡地道:“哦,她啊……如何了?”

    福泰:“听说遇到贼人,莫名被劫了去。”

    景熙帝:“贼人?”

    一向四平八稳的景熙帝也有些意外了,南琼子是皇家林苑,有兵马把守,里面每一家琼户都是造册登记的,记录在籍中,出了南琼子没有户帖寸步难行。

    所以南琼子不可能有贼子如此猖狂。

    景熙帝沉吟间:“可有去查?”

    福泰:“已经在寻了,不过,不过——”

    景熙帝面色微沉:“到底怎么了?”

    福泰有些为难:“又听说,那些侍卫查探过了,劫走五娘子的,似乎,似乎是南琼子所属的侍卫军?”

    景熙帝蹙眉。

    福泰也实在想不通,侍卫军怎么突然干这种事?

    景熙帝突然问道:“延祥观的那位道姑,有消息了吗?”

    福泰小心翼翼地道:“倒是有,据说昨晚便捉住了,太子原本在别处寻,如今正赶过去,至于今日如何,目前还没消息传回来。”

    景熙帝心头一跳,他紧紧拧着眉,回想着最近南琼子的种种。

    和人淫奔的道姑,十六七岁的小娘子,哪家走丢的伶奴,被追捕的宁氏女,被贼子劫走的阿妩……

    以及,如今想来,阿妩对太子刻意的躲闪。

    他迅速将这些散乱的讯息整理起来,于是一个他不敢相信的可能在脑中成形。

    阿妩,便是宁氏?

    那个被儿子养在后宅不上台面的宁氏?那个被自己一道口谕奉旨遁入道门的宁氏?

    景熙帝瞬间犹如被五雷击顶一般,僵在那里,甚至于心跳都暂停了。

    福泰显然被他吓到了,苍白着脸焦急关切地在说什么,但他竟然听不到。

    福泰急了:“皇上,皇上?”

    景熙帝终于被福泰的声音扯回,他攥了攥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指,用尽量平静的声音道:“去,去太子府。”

    他骤然转过身,严厉地低吼:“马上去太子府!”

    天子之威沉沉压下,福泰慌了:“是,是,是……”

    景熙帝:“不,不去太子府,宣——”

    他眉眼冰冷,顿了顿,才道:“宣方越!”

    ************

    方越,曾经授命探查南琼子小娘子的来历。

    之后景熙帝随口吩咐一声,不必了,此事便不再提及。

    只是如今,景熙帝猛地意识到,自己却因此错过了一个最要紧的线索!

    此时的方越,脸色煞白如纸,他跪在奉天殿的地衣上。

    殿内火龙的暖香阵阵,地上的地衣也足够柔软,可偌大的汉子却感到了寒冬的冷意。

    今日他并不轮值,恰好在家休沐,本约好了和三五兄弟小酌,却突然被帝王宣召于此。

    不必细想他便已经明白为什么。

    他不敢抬眼去看,沉沉压下的天威让他无法思索,脑中一片空白。

    景熙帝剑眉压下,视线死死盯着前方虚无一处,声音却异常冷静:“你去查过?”

    没有前因后果,帝王在问话。

    揣摩帝心的臣下这个时候自然不敢有半点作伪,方越当下忙道:“启禀陛下,属下确实查过,属下身为龙禁卫统领,自当恪尽职守,不敢有丝毫松懈,是以已经暗中查探那位娘子来历。”

    说到最后,他原本铿锵的声音没了底气。

    景熙帝下颌紧绷,从牙缝中迸出一个字:“说。”

    方越跪在那里,额头豆大的冷汗直流:“属下……不敢。”

    奉天殿寂静无声,只有方越的心跳声,一下下地,在疯狂地打鼓。

    方越知道,自己已经生死一线间。

    景熙帝:“说。”

    方越咬牙,尽量用平静以及体面的语气来诉说事情经过,他确实查了,很容易便查到延祥观丢了一个小道姑,这小道姑便是太子原本的侍妾宁氏。

    小道姑长什么模样,什么时候丢的,很容易便对上了。

    延祥观隐瞒了,一直隐瞒着,估计怕担责,但这也误导了帝王,任凭谁都没想到帝王捡到的那小娘子竟然是延祥观丢的,是太子昔日的侍妾,也是太子心心念念的人。

    这小娘子就这么先侍子,再侍父。

    知道事情真相的方越陷入了纠结徘徊,他也一直在犹豫。

    帝王不要他查,他善尽职守,查了,可真相是如此惊人。

    这一个月,帝王不再临驾南琼子,似乎对那小娘子也抛之脑后,他心里松了口气,想着这件事就此过去最好了,从此不再翻起,这件事就此雪藏,没有人会知道这个秘密。

    可现在,帝王到底知道了,于是他也陷入万劫不复。

    当方越说完一切,奉天殿陷入了沉静中。

    没有一丝的风,没有一丝的气息,就连暖炉中的炭火似乎也因这莫测的帝微而停歇了。

    在这让人窒息的空寂中,方越艰难地闭上眼睛,等待着来自帝王的那雷霆一怒。

    许久后,他却听到两个字:“备马。”

    *********

    景熙帝年少登基为帝,尚武,他比他的父辈都更青睐南琼子。

    每至酷暑时都会前往南琼子避暑,秋时更是会前往行猎,并临憩驻跸在南琼子的别苑,甚至会在这里离宫理政,以至于今朝会把南琼子比作秦汉的长杨宫。

    只是,帝王如此匆忙赶往南琼子,却是头一遭。

    他太过匆忙,以至于尚且不曾换上常服,着一身金贵威严的朝服,便纵马驰骋,赶往南琼子,身后是大批的侍卫军,马蹄踩踏在南琼子深秋的枯草上,溅起一片片湿泥。

    方越心跳如鼓,但不得不紧紧相随。

    帝王的反应出乎意料之大,他不知道这件事如何善了。

    景熙帝是在那片芦苇丛旁截住了押送阿妩的人马。

    他从天而降,纵马横拦,嘶鸣的马鸣声响彻天宇,明黄袍角在荒芜中翻飞。

    那些押送侍卫初时还没意识到他的身份,倏然一惊,待要发作,景熙帝随行的龙禁卫已经一拥而上,将那些侍卫控制住。

    于是众侍卫都被绑起来,扔在马上。

    这些人将再无言语机会,尽数封口。

    景熙帝从容一跃,落在地上,之后他踩着秋叶和白絮,走到马车前,跨步上了马车,揭开帷帘。

    阿妩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不过她并没有急切地去看什么。

    她被劫一次,也可以被劫第二次。

    上一次是陆允鉴,这一次可以是太子,也可以是聂三,当然也有可能是帝王。

    谁都可以。

    不过她也知道,任凭是谁,自己都没好下场。

    貂蝉被斩于月下,杨妃缢在马嵬坡,红颜多薄命,她这短短十六年的遭遇已经足够死伤千百次。

    这时候,马车的帷帘被揭开了,她看到了景熙帝。

    秋风荡起,白絮漫天飞扬,他站在黄昏的余晖中看进来。

    飒飒袍角飞扬间,孔雀羽绒织金绣成的金龙头角峥嵘,在秋风之中扬须鼓鬣,仿佛要飞起来一般。

    这是阿妩第一次见到尊贵的帝王身着龙袍站在自己面前。

    龙章凤姿,冷峻挺拔,通体的华贵和威严铺展开来,浑然天成的霸气溢满了这片荒野。

    阿妩现在并不怕死了,可她依然无法自制地发抖。

    她便是再美,也早已沦落尘埃,卑微低贱如她,完全不能迎视这世间最耀眼的尊贵。

    然而尊贵的帝王并不曾说话,他无声地上前,强硬沉默地将她拽到怀中,打横抱起,转身,大踏步下车,翻身上马。

    团团包围的龙禁卫如流水般分开一个缺口,为帝王开路。

    景熙帝纵马驰骋,龙禁卫铁骑紧随其后。

    被景熙帝箍在怀中的阿妩只觉窒息,她被这个掌控天下至权的男人禁锢住,他坚实有力的臂膀隐忍地紧绷着,他呼出的气息带着惊涛骇浪前的宁静。

    她知道下一刻他的怒火便会喷薄而出,会将她烧成灰烬。

    她拼命地攥紧拳头,让自己冷静下来,告诉自己,她可以!

    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他完全不必来见,他一道圣旨便可以杀自己于无形,龙禁卫出手狠辣利索,没有人会怀疑她和他之间有什么瓜葛。

    可他来了,因为他要一个答案!

    当他需要一个答案的时候,她便有了拼死一搏的底气!

    至少,对她,他并不是那么无动于衷,不是吗?

    哪怕只有一丝丝的情意和怜悯,她都必须紧紧攀住,自深渊爬出。

    景熙帝带着阿妩,马蹄踏过荒草,尘土飞扬间,景熙帝赶往距离此地最近的一处别苑。

    帝王抵达别苑的前一刻,龙禁卫已经迅捷清查搜罗,并将此地围得铜墙铁壁一般。

    景熙帝拎着阿妩跃下马,动作敏捷粗暴,犹如一头拎着猎物的豹子般凶猛。

    齐刷刷护卫的龙禁卫长刀入鞘,铁器铿锵声中,众人整齐划一地低首,不敢直视。

    景熙帝步伐矫健迅疾,径自迈入房中,跨过门槛的那一刹那,随着一声巨大的关门声,阿妩被扔到了榻上。

    这矮榻是柔软的,可阿妩依然被摔得头晕眼花,她顾不得不适,狼狈地爬起。

    景熙帝长指伸开,强势地钳制住她的下巴,迫她仰脸。

    阿妩跪在榻上,纤弱的背脊微前倾,修长的颈子被迫仰着,湿润的眸子便看到了景熙帝。

    一张喜怒不形于色的面庞,永远让人看不透的淡茶色眸子,他犹如一座巍峨的高山。

    她完全无法抵御,只能瑟瑟颤抖。

    景熙帝微俯首,微凉的呼吸洒在阿妩娇嫩的面颊上,没什么情绪地开口:“你早已猜透朕的身份,是不是?”

    第34章 帝王

    山风自虚掩的窗棂吹进来, 山茶花开,满室飘荡着清冷的茶香。

    景熙帝眸色发沉,周身的戾气让人窒息。

    阿妩薄薄的唇轻颤:“是。”

    景熙帝:“从一开始, 你便知道朕的身份?”

    豆大的泪珠自阿妩眼角滚落, 她慌忙摇头:“最开始阿妩不知道, 阿妩只知道皇上身份贵重,哪里敢猜测皇上身份, 是后来才知道的……”

    景熙帝眸光越发森冷:“如何得知?”

    阿妩瑟缩了下, 很小声地道:“是那一日, 有位贵人拜访皇上,阿妩觉得那位贵人看上去气度不凡,可他在皇上面前到底是不如,便有些疑心, 阿妩便胡思乱想一番, 又仔细看房中摆设, 阿妩之前不曾细想, 所以没察觉, 后来细看, 隐隐有所感, 只是不确切, 也不敢细问。”

    景熙帝神情难辨:“为何不敢细问?”

    阿妩哭得泪水涟涟, 她声音破碎凄惶:“若是确认了,一旦事情败露, 阿妩害怕……”

    说着, 她打了一个颤。

    景熙帝深吸口气,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这小娘子,她水濛濛的眸子飘着惶恐。

    她是藏不住心思的人, 让人一眼看穿。

    他唇线扯紧,嘲讽地道:“可是你猜到了朕的身份,你知道朕是太子的亲生父亲,却从未提过,你一直把朕蒙在鼓中。”

    提起这个,阿妩羞耻得脸上泛起红晕,簌簌泪水再次滑下。

    她抹了一把眼泪,颤着声道:“这,这要阿妩怎么说,阿妩害怕,阿妩只能装傻,只能装作不知,若是说出来,阿妩恨不得一头撞死在那里……”

    景熙帝听此言,神情微窒。

    之后,眸底便翻滚起阴郁的情绪。

    是,这种事情太不体面,没办法诉诸于口。

    她是自己儿子的侍妾,是自己儿子心心念念的女子,就在一个时辰前,他还痛心疾首儿子为了区区女色而神魂颠倒!

    他想置这红颜祸水于死地!要构陷她,要捉奸捉双,要让儿子亲眼看到他心爱的女子是怎么和其他男人颠鸾倒凤!

    可现在他知道,原来和这女子颠鸾倒凤的人便是他自己!

    他竟染指了儿子的侍妾,甚至心心念念,柔情惆怅!

    甚至在处理军机大事时,他的脑中偶尔会浮现和她的种种旖旎情事!

    阿妩心中惶恐,她含着泪,小心翼翼瞄过去,却见男人冷峻威严的面庞阴森冰寒,只让人心里发怵。

    她突然有些绝望了,不抱什么期望了。

    看来这次真的要死了。

    这时,景熙帝抬起眼,面无表情地盯着阿妩,锐利到好像能看透一切。

    他的神情似乎平静下来,但是阿妩却越发怕了。

    她感觉到了帝王的狠厉杀意。

    景熙帝扯出一个嘲讽的笑意:“朕这一生,处处谨慎不敢行差踏错,不曾想一时不察,竟犯下如此悖逆人伦的大错,和你有了男女之欢,沉沦其中,荒唐不堪。”

    说到这里,他钳制着阿妩的指尖颤抖:“若此事传出,我大晖雍氏将成为他人笑柄,阿妩,朕不能留你。”

    他修长整齐的手指缓慢地往下移,落在阿妩颈子上。

    细白柔弱的颈子,就这么一寸寸握住,收紧。

    阿妩没有抗拒,她柔顺地看着他,任凭他掐住自己的咽喉。

    恐惧一丝丝袭来,绝望犹如潮水一般把她淹没。

    男人手上的扳指压在她的脖颈上,她感到一丝丝痛,清凉的痛。

    她颤巍巍地望着眼前男子,看着那双冰冷无情的眼睛,脑中杂乱无章。

    在这飘飞的思绪中,她竟然想起最初。

    曾经他抱着自己,和自己淋漓尽致,那枚扳指也曾压在自己的腰际,沾染了自己的体温。

    那是世间男女之间最古老而缠绵的纠葛,他也曾经那么温柔充满爱意!

    可如今,那双曾温柔抚摸着自己的双手,满是杀意地掐着自己的颈子,狠厉无情。

    景熙帝死死地盯着近在咫尺的她,声音嘶哑:“怪我,没有认出你。”

    没有认出来,反而和她翻云覆雨,轻狂放浪。

    那日清晨,他和她缠绵,太子便在外候着,他当时已觉不妥,谁曾想,这竟是父子共牝之丑!

    更不要说太子一旦知道真相,父子相争,还不知引起怎么样的朝堂震荡!

    所以为了大局,她只能死。

    景熙帝盯着阿妩,冰冷而残忍,他的手指无情缓慢地收紧。

    阿妩早就认命了,她并不怕死,所以如今她也并没有挣扎,她知道自己挣扎不过。

    气息越来越艰难,双耳鸣叫,眼前发黑,大脑眩晕胀痛,手脚也瘫软无力起来。

    可就在这混沌中,她依然睁圆了眼睛,看向虚幻而缥缈的远方。

    她想,自己看到了,看到了东海的浪,浪花翻滚中,有巨大的商船在海面上破浪而来,在那船头,阿爹和阿兄正冲她挥舞着旗子。

    她知道这是幻觉,她娘说过,人要死的时候会看到自己想看的,她现在看到了。

    她看到阿爹和阿兄归来了。

    她心里便涌现出无边的幸福,阿爹和阿兄没死,他们终于回来了。

    她拼命张开手臂,去迎接他们,口中喃喃地唤着。

    就在这时,眼前白光一闪。

    猝不及防,她颈间一松,竟捕捉到了新鲜气息,携着茶香的气息。

    求生的本能让她疯狂贪婪地大口喘息。

    景熙帝两手紧紧攥着她的肩,浓烈而滚烫的气息喷在她脸上。

    他摇晃着她,嘶声低吼:“你为什么不挣扎,为什么!你不想活下去吗!”

    他看过那么多濒死之人哭泣求饶,他们恨不得匍匐在地上求他,他们把头磕出血大喊着皇上饶命,可是阿妩没有!

    她含泪望着自己,无怨无悔,逆来顺受!

    他这双手执掌御笔,整顿乾坤。

    他也曾亲手杀过人,手握长剑,杀伐果断,剑下无情!

    可他没有像现在这样,掐住一个弱女子的脖颈,看着她毫无反抗,一点点地失去气息。

    这是曾经给他欢愉的女子,曾经让他沉迷其中,可他却因此要杀她。

    她的逆来顺受只让他痛彻心扉地明白,自己是如此懦弱无能,卑鄙无耻!根本就是欺世盗名伪君子!

    因为自己犯了错,便要迁怒一个手无寸铁的她!

    他在怕什么,怕她耽误自己一世的英明吗?还是怕父子聚麀引天下人耻笑?

    阿妩剧烈地呛咳,大口喘息。

    她在这呛咳中,啜泣着,哆哆嗦嗦地道:“皇上要杀阿妩,阿妩无话可说,死在,死在……”

    她颤抖的指抚着自己的颈子,仰起脸,发丝凌乱间,她哭着道:“死在皇上手中,阿妩这一生也值了……”

    景熙帝狠狠扼住她的下巴,晦暗而疯狂的眸子犹如锋刃一样锐利。

    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字地道:“为什么跟了他,喜欢他是不是?”

    阿妩知道他口中的“他”是谁,这是一个帝王无法诉诸于口的酸涩。

    从这个“他”字始,他已经在男人和父亲的身份之间摇摆。

    于是她便有了希望。

    她含着泪,哆嗦着花瓣一般的唇,用微弱的声音为自己辩解:“若是喜欢,阿妩又为何要逃?他对阿妩一往情深,便是帝王不喜,可阿妩留在延祥观便寻不得机会吗?”

    景熙帝冷眸倏而眯起,凌厉气势迸射而出:“那个侍卫呢,不要太子,就这么跟着一个侍卫淫奔?”

    阿妩忙不迭摇头,语音带着委屈的哭腔:“没有,皇上,阿妩没有和侍卫淫奔,阿妩只是想离开,那个侍卫给阿妩设陷阱,那是太子妃……”

    景熙帝咬牙低吼:“住口!满嘴胡言乱语!”

    哪怕聂三有意,她为什么会轻易被诱?她以为她那点小伎俩能骗过自己吗!

    她就是淫奔,不要太子,跟一个侍卫淫奔,抱着一堆金子逃命!

    若不是自己御驾亲临南琼子,龙禁卫挡住他们的路,他们早不知道去哪里逍遥快活了!

    他心口犹如被石头捶打一般,痛得无以复加:“骗子,是不是随便一个男人都能把你带走?是不是随便一个男人都能要你?”

    他恨得无以复加:“你不过是遇到朕而已,你遇到哪个男人便往哪个男人怀里钻,遇到别的,便是别的男人搂着你,你竟如此——”

    他说到这里,声音戛然而止,大脑一片空白。

    因为阿妩犹如丝蔓一般缠上他。

    她孱弱无助,身姿袅嫋,却用依赖柔软的眼神看着他。

    景熙帝从未在任何一个人眼中看到如此清晰而复杂的情绪,崇敬,孺慕,爱恋,祈求。

    仿佛自己是她魂之所系,是她一生之所求。

    她颤巍巍地搂住他的肩,试图用自己柔弱的臂膀来融化他男人的刚硬。

    她无惧刀刃的锋利,迎上他的怒火,如同扑火的羸弱飞蛾。

    这一刻,江山社稷变得遥远,富贵权势如同浮云,整个天下都消失了,景熙帝什么都看不到,只能看到阿妩。

    这个世间原本只有一个女子,她的名字叫阿妩。

    阿妩抱着景熙帝的肩,纤细的臂膀紧贴着帝王龙袍上的日月星辰绣纹。

    她虔诚地望着那双冷漠的眼睛,缠绵柔软地道:“皇上,我不要天底下任何男人,我只要你,我只爱你,你抱着我好不好,不要生我气……你救救我,只有你能救我,你不要我,我便生不如死……”

    太子,德宁公主,皇后,太子妃,这些都是得了他恩宠的,都是因他而荣耀加身。

    他是站在万山之巅的人,是俯瞰天下的人。

    她在祈求他,祈求他赐予她一些,只要他手指缝里漏出一些,便足以让她重新站在世人面前。

    景熙帝无声地看着这个无助的她。

    美人垂泪,海棠泣血,她是无枝可依的孤雏,在倾尽一切换取他的怜悯和庇护。

    可她也是吞食人心的妖,要把自己拖入万劫不复。

    他开口:“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阿妩:“皇上,你要么杀了我,要么抱着我。”

    她抬起颤抖而浓密的睫羽,含水的眸子大着胆子直视他的眼睛:“阿妩是你的,生也是,死也是,一切由你处置。”

    景熙帝深深地看着阿妩,看了很久。

    一片叶子落下的时刻,一个人的命运便会被宣判。

    阿妩等着。

    最后,景熙帝终于抬起手,指骨缓慢地抻开,落在她纤细修长的颈后,扣住她的颈椎骨,犹如扼住一只濒死的天鹅。

    阿妩认命地闭上眼睛。

    她赌输了。

    这时,她听到耳边一个嘶哑而有力的声音道:“我要你,可是从此后,你只能属于我,每一根头发丝都属于我,你的心里必须只有我,你要以我为天。”

    阿妩陡然睁眼,她便看到景熙帝眸底的疯狂。

    他昔日的冷静已经彻底被打碎,他眼睛中全都是男人无法掩饰的占有欲。

    嫉妒和酸涩几乎喷涌而出。

    他早就动心了,只是坚守自己的骄傲不愿意走下凡尘罢了!

    阿妩仰着颈子,柔软而修长的发落在窄瘦的肩头,无怨无悔地仰视着他:“阿妩发誓,这一生阿妩心里只有赜郎,每一根头发丝都属于赜郎,阿妩以赜郎为天,阿妩愿意一生一世跪在赜郎面前。”

    景熙帝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痛心疾首地想,她真得很会。

    她得寸进尺,知道怎么拿捏男人的心。

    她已经不再唤自己为皇上。

    她唤自己赜郎。

    用绵软缠绵的声音呢喃出那个字眼,仿佛那是她一生的牵挂。

    没有任何男人能逃脱这样的情网,他也不能。

    一道激烈尖锐的情绪自景熙帝左胸口处掠起,这让他鼻子发酸,眼眶发烫,胸腔那里也酸麻鼓胀起来。

    他为帝十八载,自以为将所有的一切牢牢把控在手中,可现在他突然明白,那只是因为他没遇到她!

    他喜欢,心里喜欢得很,恨不得搂着不放,他嫌她不好,也只是恨她的随意,恨她曾经有过别的男人!

    恨她露水姻缘的姿态!

    他甚至偶尔会想起,那一晚在营帐,她躲开的视线。

    不过是敷衍敷衍自己罢了,他心里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是万人之上的帝王,不屑向一个身份卑微的小女子乞求施舍!

    他眸底郁沉,恨声命令道:“你是我的,生来就该是我的,要一直看着我,只能看着我!”

    阿妩听着,心里都是满足,像是大口大口地吃了最美味的甜点。

    景熙帝的声音咬牙切齿:“谁敢多看你一眼,谁碰你一根手指头,我都要他不得好死!”

    阿妩一下子哭了。

    大滴大滴的泪落下,她是喜极而泣。

    这个不顾一切自深宫奔马而出的男人,终究给了她一线生机!

    她对他张开纤细的臂膀,怯生生地祈求:“赜郎。”

    她眼梢飞红,肌肤透粉,艳丽仿若女妖,却脆弱迷离到如同寻不到归处的幼童。

    没有人能拒绝她这样的请求。

    景熙帝茶眸中迸发出剧烈的渴望,他骤然伸手,将她扯进怀中,紧紧把她箍住。

    阿妩其实有些怕,怕这种狂风暴雨的索求,可她还是颤抖着手抱住他硬朗的肩,搂住他的后背,以张开的姿态来迎他。

    无论用什么方式,她都想活下去。

    景熙帝睁着发红的眼睛,他徒手撕开阿妩的衣裙,把她扔在榻上。

    华丽精致的龙袍被狠狠抛在地上,玉带骤然碰撞在玉石地砖上的声响铿锵清脆。

    阿妩心跳加速,头皮发麻。

    她听到这声响,体内已经有潮水疯狂涌出,淋淋漓漓。

    只要她愿意,她可以拥有一百个男人,但一百个男人不能给予她想要的庇护。

    只有这个可以!

    这是她今生唯一的机会,她要抓住,她要用尽所有的手段来挽留,要让他神魂颠倒!

    景熙帝把阿妩捉住在怀中,犹如狂风暴雨,阿妩几乎溺窒其中。

    他好狠,用尽全力,狂恣放肆,不曾有半分怜惜。

    阿妩甚至觉得自己会死在他身下。

    不过阿妩并不在意。

    她如水草,如藤蔓,攀附着他,缠绕着他。

    她知道怎么让一个男人丢盔卸甲,更知道该怎么让一个男人永生难忘。

    可到底太激烈了,她几乎受不住,只能哀哀地求饶,却激得他越发英猛恣意,于是在狂猛鞭笞中,她陡然达到了一处高峰。

    她指尖攥着锦褥,扯着绵软的嗓子放声叫,叫得破碎,勾人至极。

    当这么叫着的时候,她甚至有种报复的快感,看,你这个九五之尊,还不是贪恋着我,你明知道我是你儿子的侍妾,你依然要沉溺在我的温柔乡里!

    她在这种尽情释放的娇叫中,越发哭了出来。

    在哭声中,男人竟然低首下来,吻她的脸颊,动作温柔,有些哄着的意味。

    阿妩一向最会得寸进尺。

    她便紧攥住他的胳膊,睁着迷朦含泪的眸子,泪水涟涟地控诉道:“赜郎是想要了阿妩的命吗,阿妩哪受得住这些……”

    无辜委屈的话语,却如此直白,任何男人都受不住。

    景熙帝瞬间尾椎骨发颤。

    他五指紧紧掐住她细软的腰:“这种话哪里学来的?”

    他一脸阴沉地逼问:“对他也这么说过?”

    阿妩湿眼望着上方的男人,这时候她只能凭着直觉,慌不择路:“可是赜郎,你比他……”

    景熙帝眸底暗潮激荡,骤然沉声命道:“以后不许说这种话,不许提他,不然朕便重重罚你。”

    阿妩听着,心里一颤,错了吗?

    景熙帝抬起手来,直接拍下去。

    并没用力,也并不太疼,可声响清脆柔腻,阿妩冷不丁闷叫。

    不过这却带起反应,景熙帝仰着线条流利的颈子,半眯着锐眸,喉咙间溢出餍足叹息。

    第35章 牡丹花

    已经是星夜时分, 窗棂早已被关紧,炭火也已经烧起。

    侍奉在帝王身边的人总是有一种特殊的本领,可以毫无声息, 不会惊扰主人半分, 却能将一切打理得妥妥帖帖。

    阿妩睁着迷离涣散的眸子, 七歪八扭地倚靠在男人臂弯中。

    寝殿内静谧旖旎,床榻上飘着甜腻腻的香, 是男女之事后暧昧的香。

    这一切让人沉醉, 让她恨不得一辈子不要醒来, 就这样靠着。

    她是一个贼,偷了别人的夫君,别人的阿爹,可她并不愧疚, 她想要和那些贵人分一杯羹。

    现在, 因为男女欢愉, 她得以靠在这个天底下最有权势的男人怀中。

    这给人一种错觉, 仿佛一切触手可及。

    她纤细的指温柔地抚摸过男人肌理分明的胸膛, 上面有湿润的细汗, 这是他在她身上耕耘才有的。

    她抬眼看他, 他半阖着眸子, 看来很享受的样子。

    拥有富贵和权势的男人此时有种懒洋洋的寡淡, 让人猜不透。

    这时,他突然开口:“以后, 不许说那样的话, 太粗俗不堪。”

    阿妩水一般柔顺,声音甜暖:“赜郎,阿妩再也不说了。”

    可她觉得他是喜欢听的, 他只是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

    他是慈父,对他的太子倾尽一切心血地栽培,如今却要在床笫间和自己儿子一较长短,他迈不过心里那道槛。

    景熙帝面无表情:“也不要提他。”

    阿妩点头如啄米:“嗯嗯嗯!阿妩都听皇上的!”

    她将脸偎在男人胸膛,低声呢喃着:“阿妩心里只有赜郎,早不记得任何男人了,阿妩当然不会提别的男人。”

    景熙帝微微睁开锐长的眸子,视线垂下。

    她睁着水润迷离的眼睛,小脸泛着红晕,偎依着自己,神情沉醉,很痴迷的样子,

    仿佛感觉到他的注视,她花瓣一般的粉唇动了下,发出绵软含糊的声音:“不过赜郎实在天赋异禀,阿妩总怕死在赜郎怀中,若是阿妩就此香消玉殒,赜郎一定不要忘了阿妩。”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这样的她,心几乎都要醉了。

    一个如珠似玉的小娘子,粉绵绵的,说你大,说她要被你做到死了,死了也心甘情愿,还要你记得她——

    景熙帝顿了瞬,骤然反应过来,茶眸瞬间冷静下来。

    她就胡说八道吧!

    这个小坏蛋,小妖精,会有千百种蛊惑他的手段,他怎么可以轻易上当?

    她之所以对自己说出这些,也不过因为恰好他是皇帝罢了。

    他扯了扯薄唇,吐出冷漠的字眼:“以后不许唤朕赜郎。”

    他扣住她的手腕,将她自胸膛推开:“这不是你能叫的。”

    阿妩:“……”

    她怔怔地张着唇,有些无措地看着他冷峻严肃的眼睛。

    君心难测,她突然明白这句话了。

    他原不是寻常男人,比任何男人都难以讨好。

    她都有些丧气了。

    身边一下子安静下来,景熙帝显然感觉到了她的失落,他抬眼,瞥向她。

    阿妩将脸扭向别处,咬着嘴唇,根本不想看他了。

    她已经软着身骨,用尽了浑身解数,摇着尾巴哄着求着地讨好。

    适才欢愉间,他也喜欢得很,结果这还没下床榻,就这么待她,如此冷漠无情。

    她也是有些小性子的,就算做狗,也没这么贱骨头。

    行不行的给句实在话,不行她就不干了。

    这时,景熙帝抬起手,摸了摸她略显散乱的鬓发。

    微凉的指尖竟有几分安抚的意味。

    阿妩在心里好笑,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吗?

    她鼓着腮帮子,不言语。

    景熙帝指骨温柔地将她散落的鬓发捋至耳后,声音却凉淡威严:

    “朕听过的阿谀奉承多了,你以为朕看不透你的小心思?”

    然而阿妩却不想理会了。

    她心想,就算自己夸大其词讨好他,那又如何,那些言语不是自己绞尽脑汁想出来的?难道不需要费心思吗?

    若是换了别个,比如太子,血气方刚的少年恨不得跪在那里亲她,什么都恨不得捧给她,哪用她动这个脑子!

    这时,男人的言语落入她的耳中。

    “你想要一时的富贵,还是要图个长久?”

    阿妩闻此,心弦一动,看过去。

    躺在榻上的男人乌发散落,衣衫不整,不过眉眼依然冷峻从容,言语间都是上位者的霸气,好像可以永远牢牢掌控着一切。

    阿妩心里隐隐有些期盼,不过又不敢想太多。

    毕竟才刚逃过一劫,她得缓口气。

    于是她垂下眼,半跪在他腿边,小声说:“若是阿妩说,想图个长久,想侍奉在皇上身边一辈子呢?”

    她不敢唤他赜郎了。

    景熙帝细细端详着阿妩,承了他雨露的小娘子越发娇艳欲滴,如同雨后夭夭绽放的牡丹。

    于是心里便滋生出怜惜。

    她还小,也才十六岁,和自己的太子年纪相仿,只比德宁大一岁吧,便是有些性子也正常,他原该多包容一些。

    他到底开口:“阿妩,这世上但凡有所成者,必要忍常人所不能忍,受常人所不能受,便是朕贵为天子,也不例外。”

    阿妩不懂,困惑地看着他。

    景熙帝:“权势是一把无鞘的刀,刀有锋刃,若要握住,必先受其利,朕坐在万人之上,垂眼看去,底下是跪拜的万民,也是一把把尖利的刀。”

    他言语谆谆,阿妩这次懂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帝王若是跌下,必粉身碎骨。”

    他坐拥天下,想要任何女子都轻而易举,但这些女子绝对不能威胁触犯到他的根本,而她,却一直在挑衅着他的理智。

    之前只是别人家走丢的伶奴,也许只是景熙帝自己的洁癖,可现在她还是太子昔日的侍妾,这件事就难办了。

    他不会让任何人威胁到他帝王的英明神武,威胁到他雍氏的大晖天下。

    景熙帝却不再言语,反而垂着眉眼,似有若无地捏着阿妩的手。

    这双手绵软无骨,纤细柔嫩,好像能化在他的手心。

    手背上竟还有四个微微凹进去的小窝。

    景熙帝的指尖轻按在小小肉窝上,手感太好,一旦握住便不舍得放手。

    他细细端详:“这是富贵窝,你倒是有些福气。”

    阿妩:“是吗?这真的是富贵窝吗?”

    景熙帝:“是。”

    很是纤柔的一双手,却有这么四个小窝窝,于是便平添了几分娇憨和稚气。

    阿妩便喜上眉梢:“怪不得我能遇到皇上,原来因为我有八个小窝窝!”

    她伸展着自己两只手,很有些沾沾自喜。

    景熙帝视线淡淡地巡着她的眉眼,难得笑了下:“那就是八个福气。”

    霸气威严的男人此时一笑间,原本的棱角便柔化了,甚至变得有些温柔起来。

    阿妩好奇地看着这样的他,心里有些新奇,竟想起自己的阿爹阿兄。

    她想,他在太子和德宁公主面前,必是万般慈爱吧?

    她甚至痴心妄想,如果自己也是他的孩子该多好。

    要他抱着自己,疼爱自己,呵护自己,给自己一切自己想要的。

    她可以为所欲为,狠狠反击那些欺凌过她的人!

    当想到这些的时候,她的心颤了下,这突如其来的荒谬渴望让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敏锐的男人却察觉到她神情中的变化,端量着她:“在想什么?”

    阿妩看着眼前男人,想象着他寡淡严肃面容可能的慈润疼爱,越想越向往。

    以至于,她突然想到一种可能。

    她便抬起手,抚着自己平坦的小腹,低声埋怨道:“皇上好生狠心,之前险些要了阿妩性命,也许阿妩腹中已经有了皇上的血脉,皇上怎么忍心杀我!”

    她希望她能怀上他的骨肉,这样自己得不到的,自己的孩子可以得到。

    她这么想的时候,只是出于一种向他索取更多的直觉,殊不知,这个想法恰好和世间许多后宅后宫女子的想法殊途同归。

    要通过生儿育女谋取一个更为稳妥安心的立足之处。

    可能于世间女子来说,要想获得门第的跃升,想靠自己几乎是不可能,也许百年光阴千万人中才有一个,但阿妩是无才无能的寻常女子,原做不得那千万人中的一个。

    所以她下意识想到了许多女子下意识能想到的路。

    然而此时,她的胡言乱语让景熙帝微蹙眉,之后淡斥道:“不要胡说。”

    阿妩适才的些许小性子已经烟消云散,她满脑子想着她的新打算,于是她钻入他怀中,扭着身子蹭道:“就胡说,我就胡说!”

    她这么娇憨可人,景熙帝对她这样的撒娇很是受用,他也愿意给她一些宠溺,这就像他愿意拍一拍摇着尾巴的小狗。

    阿妩于撒娇这件事上颇有天分,她捕捉到了景熙帝态度的软化,于是更为肆无忌惮。

    她搂着他结实的腰,腻在他怀里打滚,又故意道:“你都要了我那么多次,说不得我已经有了身孕呢,我要给皇上生儿育女!”

    景熙帝在最初的蹙眉后,指尖轻轻抚着她的腰肢,柔腻如脂膏一般的腰肢,细软到仿佛春日萌萌而发的细茎。

    如果这里能够孕育他的子嗣——

    他低声许诺:“你若真能为朕生下一男半女,朕把天上的星星摘下给你。”

    阿妩一听,惊讶,同时也野心勃勃起来:“真的吗?”

    景熙帝难得笑了下:“朕会骗你吗?”

    阿妩满怀憧憬地抚着腹部:“如果我现在已经怀孕了——”

    景熙帝听着,突然蹙眉,凉凉地道:“如果你现在怀孕,朕反而要怀疑了。”

    阿妩茫然地看他,之后突然明白了。

    这万一有了,月份大一些,估计男人都分不清是他儿女还是孙子孙女。

    她咬唇,小心地道:“其实……无论是谁的,还不都是皇上你的血脉吗?”

    景熙帝脸色微变,瞬间冷漠起来。

    帝威赫赫,阿妩被吓到了,连忙道:“皇上不要这样,别生气,阿妩给皇上磕头好不好?”

    说完她真要跪在他长腿之间,给他磕头。

    然而景熙帝有力的臂膀箍住阿妩不堪一握的腰肢,五指张开,扣住她的后颈,迫使她抬起头来。

    阿妩便看到了那双茶色的眸子,颜色浓酽,锐利威严。

    她越发怕了,小心翼翼地道:“皇上?”

    伴君如伴虎,他性情变化莫测。

    ——当然也怪自己,不该说他不爱听的,她现在应该给自己一巴掌!

    景熙帝居高临下:“你这么说,朕倒是突然想起一件事。”

    阿妩颤巍巍:“皇上你说……”

    景熙帝:“当时你和太子怎么相遇的?在和太子相遇之前,你在哪里?”

    太子南巡水患,却突然遇到这么一个女子,沉溺其中,之后更是将这女子带回。

    公务之中带回女子,这是大忌,朝堂之中颇有些流言蜚语,以至于文官清流上谏,连累太子声名。

    景熙帝难免怀疑有人特意给自己儿子设下陷阱。

    阿妩听此,在心里犹豫了下。

    她知道自己和陆允鉴的事绝对不能说。

    从今日皇后与陆允鉴之间那些言语中不难察觉,东海水师之后暗流涌动。

    朝堂风云变幻,稍有不慎,便可能掀起一场足以颠覆朝野的狂风巨浪。

    若此事只关乎帝王私德,尚有转圜余地,她可以凭借景熙帝一时的疼惜而求得一线生机。

    可一旦她被卷入权利纷争中,那她便危险了。

    她在景熙帝心中的分量根本不值一提,只怕转瞬间便被倾轧为泥。

    而她现在要做的就是保命,苟且偷生,谁也别得罪。

    所以她该怎么瞒过去?

    自己跟了太子时并非完璧之身,太子心知肚明,这也是一个大坑。

    虽说按照常理,他们应该永远不会提起这个话题,但万一呢?

    如果父子两个戳破了说,自己岂不是还得编造一个前面的男人?

    她心里纠葛摇摆,一抬眼,便见景熙帝视线锐利地盯着她。

    她心里一慌,不敢多想,只能低下头,承认道:“皇上,其实在太子殿下之前,阿妩是订过亲的。”

    景熙帝仿佛并不在意的样子,声音也没有任何起伏:“哦?还有别的男人?”

    阿妩在心里舒了口气,有这么一个幌子遮掩也是极好的。

    她便诚恳地道:“是阿妩的青梅竹马,邻家阿兄,父母做主把阿妩许给他家,可自从家乡遭了灾,我们一起逃难离开,不小心失散,再没见过。”

    景熙帝敏锐地感觉到了什么:“这是你第一个男人?”

    阿妩脸红,犹豫。

    景熙帝不知想到什么,陡然一个冷笑:“原来墨尧并不是第一个。”

    阿妩听此言,一时有些迷惘了。

    他到底是在吃醋太子比他早,还是替太子吃醋堂堂储君竟不是第一个?

    他希望太子是,还是不是?

    阿妩嗫嚅,低声道:“虽订了亲,可当时年纪小,他便是非要,我也不会给他,也只是亲近一些罢了。”

    景熙帝:“亲近?”

    他抬起手,指腹轻揉着阿妩的唇珠:“必是亲过了?”

    阿妩便觉唇肉酥酥痒痒的,男人的指腹带着薄茧,撩起一些难言的滋味。

    她直勾勾地看着他绝美贵气的面容,心动神摇地想,老皇帝其实很诱人,很可口。

    不过他的问题,她却没办法回答。

    景熙帝笑了笑,眼神很有些意味不明:“亲便是亲过,直说无妨。”

    阿妩耳朵尖都红了,她睁着水濛濛的眸子,小声承认:“是,亲过……”

    景熙帝:“为什么让他亲?”

    阿妩:“他对我好……”

    景熙帝:“怎么好?”

    阿妩:“打了鱼给我吃。”

    景熙帝额头青筋瞬间暴起。

    鱼,鱼,只是几条鱼,便可以恣意地亲吻她!

    那是一张白纸的阿妩,是未曾有人招惹过的小小娘子!

    心口愤怒滔天,恨不得将那什么邻家阿兄直接斩成肉泥!

    阿妩吓得脸都白了,身体簌簌发抖,他可真是喜怒无常!

    景熙帝冰冷的视线几乎把阿妩刺穿:“那时候才多大?”

    阿妩:“十六……”

    景熙帝脸沉得能滴水:“家里怎么教的,小小年纪,便知道和男人私会,竟要人亲你这里?你知道男人在想什么吗?能有什么好心思?”

    阿妩羞耻得脸上红晕流淌,只能无助地嗫嚅:“订,订了亲的……”

    她当时确实以为自己会嫁给邻家阿兄,就如同父亲和母亲那般。

    景熙帝越发不悦:“他碰过你身子吗?”

    阿妩摇头:“没。”

    景熙帝神情略缓。

    阿妩本本分分地道:“只抱过几次。”

    抱过——

    竟然还抱过!

    景熙帝气得胸口丝丝的疼。

    她若不这么坦诚,或许他会好受一些。

    偏偏她这么本分实在。

    阿妩看他眸底的怒意,忙小心哄着:“皇上,不要恼了,这都是过去的事了,也只是抱抱,并没有宽衣解带,皇上别气坏了身子,皇上保重龙体……”

    她就不明白了,他之前那么喜怒不形于色,现在怎么这样了?

    景熙帝硬生生收敛了,之后,阴晴不定地盯着阿妩:“离开家乡后,你又遭遇了什么?”

    阿妩:“也没什么,跟着大家伙逃荒,颠沛流离,之后被大户人家收留,就此遇到太子殿下。”

    对此阿妩很坦然,也并不怕。

    当初陆允鉴要把自己送给太子,是提前布局了的,先把她放出去,流落在人群中,之后被义庄接济,又从义庄被选中,去一处庄院做丫鬟。

    因那边遭遇过水灾,逃亡之人众多,想去追查线索几乎不可能了。

    ——就这点来说,陆允鉴非常精明,南方沿海一带又是他的地盘,他必然不会给自己留下什么把柄。

    景熙帝审视着阿妩清澈的眼睛,寻找着说谎的痕迹,不过并没有寻到。

    他便继续道:“你离开家乡是景熙十六年吧?”

    阿妩:“嗯。”

    景熙帝蹙眉,细想了一番,便明白了:“那一年东海沿岸水患,朕曾拨发赈灾白银,并派遣钦差前往巡视,安抚百姓。”

    阿妩一听,便气鼓鼓的:“我怎么不知道,哪有白银?全淹了,饭都没吃上!”

    景熙帝:“有赈灾的粥食。”

    阿妩:“可我统共只喝到几碗稀饭汤!”

    景熙帝:“稀汤难道不能果腹?况且朕后来还给百姓发放御寒之物,并设置义庄收留难民。”

    大晖这么大,东海水患也只是其中一桩政务,他发了赈灾银两,但未必用尽全力。

    发出去的赈灾银两看,就连阿妩这样一个弱女子都喝上稀饭汤,已经不易。

    阿妩:“我怎么没看到御寒之物?”

    景熙帝凉凉地道:“谁知道你的眼睛在看什么。”

    阿妩待要反驳,不过想想他是皇帝,罢了,不提了。

    她不甘不愿地别过脸去,不和他争辩。

    景熙帝看着阿妩鼓起的脸颊,好笑,好笑之余,心里的气突然消散了。

    他是大晖的帝王,是天下人的君父,天子作民父母,以为天下王。

    她是自己的子民,他原该照料好她。

    是自己不曾好生整治这大晖天下,才要她孤身弱女流落在外,便是遭遇了一些什么,也在情理之中,原怪不得她。

    这是帝王之过,不曾恩泽天下,竟要一孤苦弱女无枝可依。

    况且,她已经被自己临幸过,身上沾染了自己的雨露。

    他长指轻轻摩挲过她修长纤细的颈子,那里尚且残留着红痕,是他留下的。

    他想要她性命,险些要了她性命。

    于是无边的怜惜和愧疚便涌上来。

    他喟叹一声,道:“阿妩,今日我有一千一万个理由杀你,杀了你,免我父子生间隙,也免我史书留下千古骂名。”

    阿妩看着眼前的帝王,他素来冷静的眸底竟有着苍凉的无奈。

    景熙帝:“可我不曾杀你,既然我自己都不曾杀你,那我便不允许任何人杀你。”

    他说着这话时,便看到阿妩用仰慕崇敬的目光看着他,眼睛中都是柔软的爱意,神情也是纯粹全然的放松,就好像他是这个世上唯一的、最后的一道光。

    这种目光于任何男人来说自然都是极为受用的。

    景熙帝继续道:“不过我没办法把你留在这里,你若留在南琼子,必死无疑。”

    阿妩后背一冷,自己也很快想到了。

    自己先侍奉太子,后又攀附帝王,注定一片骂名,也注定有许多人容不下她,想要她性命。

    这个人可以是太子太子妃,也可以是皇后,更可以是朝中忠臣,甚至也有可能是尊贵的皇太后,眼前这个男人的亲生母亲。

    景熙帝远在内廷,自己若留在南琼子,那些人便有一万个法子要她死。

    等她香消玉殒,景熙帝又能如何,无非是杀几个人罢了,可死人不能复生,她死了就是死了。

    她便彻底明白,她必须紧抱景熙帝,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她要进宫,她还要名分。

    只有攀附着景熙帝,努力往上爬,才能保住自己性命。

    景熙帝长指掌在她脑后,搂着她道:“所以我要你学规矩,要你进宫,我可以给你的,都会给你,但首先你要学会自己站在我身边。”

    阿妩道:“皇上,阿妩不敢站在皇上身边,阿妩会跪在皇上脚下。”

    天下多少才俊寒窗十载,闻鸡起舞,所求也不过是有一日登上金銮殿,跪在丹墀前,求他一个青睐赏识。

    她虽不凭学识不凭武艺,只是凭了女色,可那又如何,她还年轻,还有女色,她完全可以利用。

    怀璧其罪,她才遭受这般苦痛,如今她要用这璧来换一个青云路。

    她弯下纤细的脊背,低首,用自己的两只手捧着男人那双修长整齐的手,恭敬虔诚地亲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道:“阿妩都听皇上的。”

    景熙帝垂眸看着这个略有些恭敬拘谨的她:“你倒也不必如此惧怕。”

    阿妩听了,愣了愣。

    之后她委屈地扯扁了唇:“皇上神威难测,阿妩心生畏惧……”

    景熙帝浓酽的眸子泛起温柔,他指尖轻轻摩挲着她娇弱的肌肤:“阿妩,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告诉朕。”

    阿妩感觉到他言语中的宠爱,这是真心的,这让她小心思蠢蠢欲动。

    她便举起胳膊来,大胆地去勾他的颈子。

    对此景熙帝没有阻止,他只是沉默看着。

    阿妩缠在他身上,搂着他,低声撒娇道:“阿妩喜欢牡丹花,皇上给阿妩牡丹好不好?”

    显然景熙帝没想到,他挑眉:“牡丹?”

    最贵的牡丹,也不过一千钱罢了。

    阿妩:“南琼子没有牡丹花了。”

    景熙帝:“怎么会,这个季节的秋牡丹正当时,南琼子四处都是。”

    阿妩:“阿妩想买牡丹花,他们不卖,说是德宁公主及笄之礼要用,要留着。”

    景熙帝:“胡说,德宁及笄之礼还有一个月,怎么会现在就用?况且便是要用花,还能用尽南琼子的花不曾?”

    阿妩:“可他们就是不卖了!不卖给我!”

    景熙帝略沉吟了下,明白:“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想必是底下人攀附奉承。”

    阿妩便用“你看吧”的眼神看着景熙帝,仿佛抓住了他的小把柄,撒娇又控诉。

    景熙帝哑然。

    他并不会在意什么花束,可是对这年轻小娘子来说,仿佛是天大的事。

    他略沉吟了下,开口道:“朕传令出去,这次德宁及笄之礼不用新鲜花束,一律改用堆纱花。”

    阿妩惊讶,之后恍悟,他说那句“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显然是不喜的,不喜因自己女儿及笄之礼而影响如此之大。

    景熙帝看出阿妩意思,淡淡解释道:“南琼子花户的花供应朝廷,是无偿供应的,他们一个月不能卖花,耗费巨大。”

    阿妩听此,便笑道:“才不管那么多,反正我可以去买花了!皇上真好,皇上对阿妩最好了!”

    景熙帝:“只是些许花束而已。”

    阿妩却开心地搂着他的胳膊:“反正阿妩心里喜欢了!”

    清淡的馨香扑面而来,软绵绵的小娘子摇晃着人的胳膊撒娇。

    她通透明亮的眸子亮晶晶的,便是颤动的睫羽都洋溢着轻快。

    这让景熙帝短暂地一个晃神。

    他略收敛了,面无表情地别过脸。

    不过望着窗外的目光,到底变得柔软起来。

    第36章 你怎么和男人私奔的?

    这一夜, 阿妩靠在帝王的臂弯中,恣意撒娇,又用着各样妩媚手段, 小心地讨他欢心, 果然帝王沉迷其中, 一整夜搂着她不舍得放开。

    睡得正迷糊时,似乎听到男人沙哑的声音, 压得很低, 对底下人吩咐了什么, 于是那人得令去了。

    阿妩忍着困意,揉了揉眼睛,含糊地问:“皇上,怎么了?”

    景熙帝的大掌安抚地落在她腰上:“没什么, 朕明日不回内廷, 要龙禁卫知会一声。”

    帝王日理万机, 便是不上早朝, 也要御门听政, 并批改奏章处理政务。

    如今他人不在内廷, 便知会内阁, 以便耽误了大事。

    阿妩实在困得不行, 便不再理会, 就此沉沉睡去。

    第二日醒来后,景熙帝早不见人影, 倒是有许多宫娥来侍奉阿妩, 阿妩舒舒服服地享受了这服侍。

    景熙帝说要带她入内廷,她隐约感觉自己以后地位便不一样了。

    待梳洗过,景熙帝回来了, 他竟去打了一套拳法,又沐浴过。

    如今看他着一身剪裁轻便的墨色窄袖蟒袍,束月白祥云纹玉带,身姿洒脱俊美,却又不失稳重贵气。

    她好奇,歪头看他。

    景熙帝挑眉:“嗯?”

    阿妩便跑过去,亲热地揽着景熙帝的胳膊:“皇上,你平日不穿龙袍是吗?”

    景熙帝:“朕燕居时,都是穿寻常便服。”

    燕居便是退朝在家闲居,作为帝王,也不是日日都要装裹起来,其实往日他在内廷的衣着也只是精贵讲究,但没必要时不时把摇首摆尾的龙穿在身上。

    一些正经礼服也只有早朝和祭祀祈福时才会穿,以示郑重罢了。

    阿妩这才恍然,她对于帝王自然充满好奇,于是在早膳时,又问了好几个问题,都是有些幼稚的,景熙帝回答了一两个,之后便不理会了。

    阿妩知道帝王如今对待自己已经足够容忍,她便见好就收。

    用膳过后,景熙帝披上了一件银白雪狐裘领大氅,给阿妩也披上孔雀裘大氅。

    阿妩没问这大氅哪里来的,反正景熙帝身边的内监和侍女都是无所不能的,永远能恰好到处变出合适的物件。

    她好奇地抚摸着这孔雀翎,估计是用了金丝,这用料这做工,阿妩一辈子没见过。

    穿戴过后,景熙帝竟亲自陪着她去了一处花卉园子,陪她采摘各样鲜花,这边品种倒是齐全,各样秋牡丹都有,还有菊花以及其它名贵花卉。

    其实既要进内廷了,阿妩对这些鲜花也没太大兴致,不过还是挑了两朵金丝秋牡丹,一朵别在自己发髻上,另一朵却非要给景熙帝戴上。

    本朝倒是也有男子戴花的风俗,往日大典皇宴,景熙帝也要赐花的,不过如今被一小娘子赖着非要给自己戴花,倒是头一遭。

    他并没有拒绝。

    出了内廷,入了南琼子,他愿意在此刻多纵容她一些。

    明媚的晨曦中,阿妩踮着脚尖给景熙帝戴花,可景熙帝太过挺拔颀长,她太过娇小,怎么也戴不上。

    她便有些急:“你蹲下一些!蹲下!”

    一旁福泰闻此,神情异样,但也不敢说什么。

    哪有这样说话的,不能对帝王这样说话,懂不懂规矩!

    帝王不可能在任何人面前蹲下,那是大晖的国体!

    景熙帝没有蹲下,不过他微微弯了下修长的身形,浅淡的眸子注视着阿妩。

    阿妩踮着脚尖,特别满意:“就这样,插在这里。”

    总算戴好了,阿妩走远几步,欣赏一番。

    着了银白雪狐大氅的男人,气势恢宏,挺拔华贵,只随意站在那里,便有了俾睨众生的气势,如今发髻旁一抹娇艳牡丹花,丝毫不曾折损了男人的阳刚气,反而越发绮丽贵气。

    阿妩看得竟有些腿软,心里酥酥麻麻的。

    陆允鉴和太子固然好看,可比起景熙帝,到底欠了那么一点成熟男人的气度,阿妩现在发现她喜欢景熙帝这种。

    她开始觉得,无论怎么样,自己能爬上他的床,这辈子都值了。

    他不是皇帝,她也可以喜欢。

    景熙帝何等人也,自然察觉阿妩那掩饰不住的仰慕,仿佛要把他吞下去。

    他好笑,捏住她指骨,淡淡地道:“你能收敛些吗?”

    阿妩响亮地道:“不能!”

    景熙帝:“…”

    一旁不少内监侍从听到了,大家保持面无表情,景熙帝沉默了好一会,才牵住阿妩的手:“走吧。”

    走出花卉园,景熙帝便带着阿妩上了辇车,属于帝王的御用辇车,精雕细刻的金粉五爪龙,明黄绣纹莲花坐垫,以及各样御用之物。

    坐上这辇车,便仿佛坐在了大晖权利的巅峰。

    阿妩不敢置信,激动到心肝都在颤,她搂着景熙帝的胳膊,要给他锤锤胳膊捶捶腿,总之要多巴结,多讨好。

    景熙帝却很平淡,他略靠在宝椅上,半阖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阿妩突然想起来,问道:“皇上,阿妩要怎么去皇宫?”

    她毕竟是太子昔日的侍妾,这事传出去并不好听。

    景熙帝眸子不曾睁开,只淡淡地道:“哦,你终于开始想想正经事了。”

    阿妩:“……”

    景熙帝睁开眼,微侧首,看着阿妩。

    阿妩小心翼翼地道:“不知皇上打算如何安置阿妩?”

    景熙帝:“朕先命人把你送回延祥观。”

    阿妩:“啊?”

    她瞬间睁圆了眼睛。

    景熙帝看着着阿妩那警惕小心的模样,一本正经地道:“你没认出吗,这是通往延祥观的路。”

    阿妩咬着唇,歪头看着他,看了好半晌,才扯着他的衣角:“皇上,你逗我呢,你不舍得阿妩是不是?你怎么忍心,君无戏言!”

    年轻小娘子嘴上虽这么说着,但浓密的睫毛已经微颤不止,显然是担心的。

    她到底涉世未深,也是因为心里太过惧怕吧。

    他唇角翘起,笑,不再逗她:“你先回延祥观,之后朕才能下旨去接你。”

    阿妩跌至谷底的心又慢慢升回。

    她亮晶晶地看着他。

    景熙帝道:“朕手中恰有一份奏折,西台御史兼钦天监孙文博上奏,夜观天象,北斗南移,太白食昴,白虎登天,紫微东移,恐于朕龙体有碍,是以朕已经命钦天监寻求破解之道,要寻一生辰八字与朕相合的修行之人,进宫伴君左右,以解灾厄。”

    阿妩懂了:“这个人便是我?”

    景熙帝:“延祥观仙姑妙真,勤修功德,修立福田,识思真淳,业行高古,道家女仙,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朕为万乘之尊,愿结善缘,以图相会于清源之乡,遂准许还俗,并入内廷,伴驾左右。”

    阿妩这段日子也多少念了一些经,约莫知道这话中意思。

    南琼子之所以置女观,因这大晖道家本义认为,玄牝为至阴,是天地之根,天地未生时的万物本源,是以大晖内廷重道,延祥观仙姑灵官一直地位尊崇。

    所以景熙帝这意思是,要延祥观修道的女观前往内廷,是去……滋养帝王?

    她觉得有些荒谬,又不敢直说,只小声问道:“别人会信这种话吗?”

    景熙帝:“重要的不是别人会不会信,而是要不要信。”

    阿妩愣了下,之后便觉妙极。

    他是一国之君,他要一个道姑入内廷,哪怕违背人伦道法,可那又如何?历朝历代的昏君庸帝还少了吗?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他是皇帝,他说了算!

    于那些站在权利巅峰的王侯将相来说,只是区区女色,根本无伤大雅,甚至还可以是流芳百世的风流韵事!

    不过她还是疑惑:“那太子呢?”

    这话一出,景熙帝的视线顿时刮过来。

    阿妩忙解释:“阿妩只是怕太子恼怒,为此反而伤了皇上和太子的父子之情,阿妩不想让皇上为阿妩之事烦恼。”

    景熙帝:“这是朕一手养大的儿子,对他的秉性朕再清楚不过,直接一道旨意打发了,把他送到北地去校阅兵马,没有月余回不来,等他回来,生米煮成熟饭,他再恼也是无济于事。”

    阿妩顿时懂了,当老子的想拿捏儿子,本就轻而易举,更何况景熙帝执掌十几年,早就成精的人了,对付一个少年太子,那更是手拿把攥,稳操胜券。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她便笑着道:“皇上,那阿妩便不担心了,以后阿妩要多陪着皇上,皇上可以用阿妩采阴补阳,强身健体!”

    她声音软甜软甜的,如同加了蜜的牛乳羹。

    景熙帝瞥她一眼,凉凉地道:“少胡言乱语。”

    嘴自然是极甜,听着很是受用,但也只能听听罢了。

    阿妩却越发道:“皇上竟不信吗?这段日子阿妩在延祥观修炼,可是修了一身的福气,这些都要来滋养君王的!”

    她语调简直娇嫩得能拧出水,景熙帝侧首看她,眸色转深,对她伸出手。

    阿妩便毫不客气地坐在帝王怀中了。

    她张开玉藕一般的纤细臂膀,绕在男人颈子上,声音清甜:“皇上陛下,阿妩——”

    谁知这话刚开口,便听到前面隐隐有车马之声,紧接着便有龙禁卫首领上前禀报,却是遭遇了皇后。

    皇后?

    阿妩便想起皇后辇车中的那一幕。

    她愣了下,之后羞耻犹如潮水一般涌上,她的身子无法控制地颤了颤。

    景熙帝感觉到了:“你曾见过皇后?”

    阿妩咬唇,点头:“嗯。”

    她犹豫了下,还是解释道:“在延祥观,当时皇后娘娘办水陆道场祈福,阿妩曾有幸得见。”

    景熙帝:“她说什么了?对你做什么了?”

    阿妩摇头:“没有什么,只是问了阿妩在道观的情景,还关照灵官好生教导阿妩。”

    她自然不能提起自己和陆允鉴的瓜葛,所以只能这么说。

    她不知道景熙帝信不信,不过他到底没再多问。

    阿妩:“皇后来了,那,那我先躲一边去?

    说完她赶紧左右看。

    景熙帝按住她命道:“别乱动。”

    阿妩:“可是——”

    景熙帝:“她不会擅进朕的辇车。”

    阿妩:“这样?”

    景熙帝笑道:“免得相看两相厌。”

    阿妩惊讶。

    景熙帝看过去,此时内监已经侯在黄锦帷幄后,显然是在等候吩咐。

    他颇为平淡地道:“宣。”

    内监得了令,这才迈着小碎步,小心地下了辇车,前去通传皇后了。

    阿妩躲在暗处,撩起一层层的织锦垂帐,悄悄看外面。

    景熙帝看她有些忐忑的样子,想着到底年纪小,没什么见识,心里藏不住事。

    外面是皇后的车驾,浩浩荡荡的仪仗和卫队,都是一色锦络宽衫,着镶着绿色锦边的小帽,手执银裹头黑漆杖子,很是威风。

    内监前往皇后处传话后,没多久,便见皇后辇车方向有了动静,皇后似乎在下辇车。

    于是便见那卫队并分两路,迅速让出一条通道,先是宫娥鱼贯而行,之后便是皇后。

    或许因为出门在外的缘故,前后都用了红纱琉璃掌扇,那掌扇的垂纱落下,倒是遮去皇后大半面容,只能看到半截洒金鸦青细褶裙,随着皇后优雅的步伐而轻轻摇动。

    在宫娥簇拥和红纱琉璃掌扇的遮掩下,皇后走到了帝王的龙辇前,又被请到了龙辇前的木阶上,隔着黄锦帷幕,行了大礼。

    阿妩睁大眼睛,盯着前方黄帷。

    只是一帷之隔,若是皇后走上前,便能看到自己了。

    那是皇后之尊,她哪怕已经倚在景熙帝怀中,依然不够有底气。

    皇上却淡定得很,安然受了皇后的礼。

    显然,帝王突然驾临南琼子,这让皇后也吃惊不小,毕竟这件事已经交托给她,突然间皇帝自己来了。

    这两个人一番礼仪寒暄后,终于步入正题,皇后说起自己来到南琼子的种种。

    阿妩听着,这才知道,太子听说自己“淫奔”后大为光火,马上赶向南琼子,为此皇上派了皇后前来南琼子料理此事。

    因自己昨晚“被聂三抢走”,此时太子,延祥观,以及南琼子驻军侍卫都在疯狂寻找自己。

    这时皇上又问起皇后,宁氏人在何处。

    阿妩竖起耳朵听着,按照皇后之前的计划,她要将自己交出去邀功,可现在自己被抢了,皇上事情也干得利索,那些押解侍卫全都抓起来封口了,估计皇后也是懵的?

    于是她便听皇后回道:“宁氏和侍卫聂千裴淫奔而去,本也捉拿认罪,两个人全都招供了,谁知聂千裴竟突围闯出将宁氏劫走,如今已经加派人手,四处捉拿,并传令南琼子守卫加强巡逻,务必不能令其逃出南琼子。”

    皇上指尖轻轻敲打着扶手,若有所思的样子:“区区一个聂千裴便能劫走宁氏?”

    皇后略犹豫了下,才有些艰涩地道:“这个臣妾尚且不知。”

    她隐瞒了陆允鉴的所作所为,想送回阿妩,谁知道阿妩竟活生生失踪了,她也有些心虚。

    其实她多少怀疑太子妃,但是如果细细追查下去,反而暴露了陆允鉴,是以心存忌惮。

    皇上:“此女既在南琼子,总归逃不脱,墨尧也在派人寻,那便让他寻就是了。”

    皇后:“是。”

    皇上:“丢了就丢了,暂时不必理会。”

    皇后:“既如此,也好。”

    阿妩从旁听着,想着皇后欺瞒了帝王,当然帝王也欺瞒了皇后。

    他们夫妻也实在是有趣,毕竟都在隐瞒,都在心虚,于是都含糊过去,不提了。

    这样他们谁也不知道对方干了什么了!

    这算哪门子夫妻?

    她想起景熙帝那句“相看两相厌”,又想起皇后面对陆允鉴的情态,不免有些猜测。

    此时景熙帝声音温和起来:“南琼子既出现如此胆大妄为之徒,梓童万事务必小心,太子一事,朕会亲自处置,梓童若无别事,可先行回宫,免得被粗莽之人冲撞了。”

    阿妩越发想笑,皇帝这话说得自是体贴入微,不过意思很明白,你回去吧。

    皇后恭敬地道:“皇上御驾亲临,臣妾自是放心,凡事听从皇上安排便是,只是太子妃年少,竟也跟随前来南琼子,太子又一心记挂那宁氏,臣妾心中到底放不下。”

    熙帝:“梓童之心,朕自是明白,只是如今南琼子既不太平,朕也担心梓童安危,这样吧,朕便命龙禁卫随护在梓童身边,以确保梓童安危。”

    皇后显然有些意外,不过还是恭敬地谢恩了。

    谁知景熙帝话锋一转,却道:“梓童,还有两件事,要劳烦你操持。”

    皇后忙道:“皇上有什么事,但请吩咐,臣妾自当竭力。”

    景熙帝:“此次德宁及笄之礼,有劳皇后操持,不过朕想着,今次不用鲜花,只用纱堆花。”

    皇后疑惑:“皇上,这是为何?”

    景熙帝:“一朵鲜花生在荒野,原也不值多少钱,可是运入宫中,为了确保那一日的新鲜,南琼子早早便筹备了,更不要说其中人力物力心力的损耗,如此一朵花原本百钱,进了宫拿在女眷手中,便是十倍甚至几十倍的本钱,且图个一时新鲜,第二日便白白扔了。”

    他顿了顿,道:“堆纱自然贵一些,却省了许多心力和耗损,且这次用了,还可以留着下次用,或者干脆分给贵女命妇,内苑女官,也不至于好好浪费了。”

    阿妩听着,不免敬佩不已,景熙帝还挺懂这些花束背后的经济文章,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堆纱铺子的掌柜。

    皇后自然万万没想到景熙帝竟然说出这番话,往日他放眼朝堂,很少问起后宫事。

    她恭敬地道:“皇上考虑周全,那臣妾便依皇上所言。”

    景熙帝:“还有一桩,三五日后,后宫将新晋一女子,劳烦梓童提前筹备安置。”

    阿妩耳朵都支棱起来了。

    她知道这是景熙帝要皇后安置自己,这就是她在内廷的位置。

    这话一出,原本面无波澜的皇后也是惊讶。

    按照大晖采选惯例,宫中每年都要采纳新人,多是从民间自愿入宫备者中选出,选中者,可做后宫备选,也可以为六尚之选。

    不过足足七八年了,景熙帝地采纳新人并无兴致,每年也不过是敷衍着看几眼,便交给皇后一手操办,新晋之人也多为六尚局女官,而不是做后宫备选。

    去岁时,太后见后宫妃嫔竟尽数双十以上,最年轻的竟然也有二十二了,并无新人,实在萧条,想要亲自采选一批,却被景熙帝制止。

    那意思是采选了他也无兴致行幸,白白耽误别人家女儿大好光阴。

    不曾想如今不逢采选,景熙帝竟主动提起后宫要采纳新人。

    这可是破天荒的大事……

    她惊疑不定,又想起之前景熙帝宠幸过的女子,之前再无下文,她以为不了了之,如今看来,就是那位了?

    她便恭敬地道:“皇上,不知新人出自何处,又将如何封赏……”

    她略顿了顿,解释道:“总该知道份位,才好以例安置。”

    景熙帝听着,沉吟了下,看向一旁,却见阿妩正期待地看着自己。

    她一心惦记着自己的份位。

    他唇角略翘了下,很快以平淡的语气道:“新人也是寻常门户出身,突然进宫,按照惯例,先封一个贵人吧。”

    皇后听着,紧紧抓住那个“先”。

    到底是数年后位,她对景熙帝自然知之甚深,这个字眼的意思来看,很明显景熙帝对此女打算不止一个贵人,如今只是不想引起太多波澜,才只以贵人安置,后面必然还会再升,所以她的安置不能轻忽,至少要有一处单独寝殿。

    她心中猜测不已,不过还是道:“是,臣妾回宫后,会妥善安置。”

    等皇后终于告退后,阿妩趴在窗棂处,看着皇后浩浩荡荡的仪仗远去。

    她回过头看向景熙帝,景熙帝垂着眼睑,若有所思的样子。

    她小心翼翼地道:“皇上?”

    景熙帝抬眼看过来:“你害怕皇后?”

    阿妩:“皇后娘娘仪态万方,阿妩心中敬仰。”

    景熙帝抬手,对着阿妩招手,示意她过来。

    阿妩过去,趴在景熙帝膝盖上。

    景熙帝长指落在阿妩发上,气定神闲地把玩着阿妩发髻上的那朵牡丹,温和地笑着道:“阿妩怎么和男人淫奔的,朕想详细听听,来,给朕讲讲。”

    阿妩:“……”

    原本的兴高采烈就这么被一个雷劈没了。

    第37章 皇帝陛下亲一下

    阿妩知道, 虽说这男人仿佛很随意这么一问,但自己若答不好,只怕一切努力尽成空。

    伴君如伴虎, 这不是随便说说的。

    她眨巴眨巴眼睛, 看着景熙帝:“阿妩淫奔的事, 皇上不是最清楚不过吗?”

    景熙帝虽然带着笑,不过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阿妩讨好地用自己的脸颊在男人手背上磨蹭, 小声说:“阿妩不是和皇上淫奔了吗……”

    细嫩如豆腐一般的面庞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蹭着, 可怜又乖巧。

    景熙帝耷拉着眼皮, 凉凉地道:“少胡说,谁和你淫奔了?详细说说,你怎么从延祥观逃出来的?”

    阿妩喃喃地道:“就,就逃啊, 逃啊逃, 就逃出来了……”

    景熙帝好整以暇:“说吧, 那个姓聂的男人到底怎么回事?昨晚不是还来救你了吗?”

    她的旧账, 一桩桩的, 可真是多, 算都算不过来。

    阿妩:“皇上, 是皇后娘娘误会了, 先说昨晚, 阿妩稀里糊涂的,根本不知道谁是谁, 你若问阿妩, 阿妩倒是要问问那些侍卫,是不是他们和聂千裴勾搭了?!”

    她说得义正词严,仿佛真的一样, 就差指天发誓了。

    景熙帝却笑了下:“昨晚救你的,是皇后身边亲卫,你不知道?”

    阿妩听这话,后背陡然一凉。

    所以,景熙帝知道了?

    他…知道什么了?

    景熙帝意味深长:“嗯?说来听听?”

    阿妩吓坏了,不过面上却越发委屈:“皇上,这种事情,你有什么疑问去问皇后,去问那些有兵有马的人,不要问我这种弱女子…我哪知道呢!

    景熙帝:“那淫奔的事呢?”

    阿妩越发委屈:“阿妩根本没淫奔,但凡有个男人帮衬,阿妩何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景熙帝视线淡淡地看着阿妩。

    阿妩心虚。

    景熙帝悠悠一声长叹:“你还小,心里也没个成算,诸事不懂,又和朕有了这样的瓜葛,你便是遭人利用,朕也不会怪你。”

    阿妩听得懵懂,不过心里隐隐感觉,他可能猜测到自己和皇后那边有些关系?不过看起来,他没猜到陆允鉴那一层。

    但……这种事也不能承认的吧,承认了,便是奸细,是帝后之间博弈的一个棋子了。

    她只好道:“阿妩确实不知道皇上在说什么。”

    景熙帝抬起手,抚摸着她的发:“朕乃帝王之尊,从来没有人胆敢这样对朕。阿妩,从你第一次出现在朕面前,朕已经对你百般包容了,你可知道?”

    他的声音温醇好听,却又隐含锋芒。

    阿妩恭敬地道:“阿妩明白。”

    若是换一个,她的所作所为,只怕是死了一万次。

    景熙帝:“朕之前将你留在南琼子,也是出于种种考虑——”

    当他这么说的时候,他自己心里也浮现出些许涟漪。

    喜欢,自然是喜欢,从未有过的喜欢,搂在怀中喜欢得不舍得放开,这于他来说太过陌生,甚至生了畏惧,所以干脆狠心舍弃了。

    他顿了顿,不再触及这个话题,而是低声诱哄着道:“阿妩,这个世上,若有一个人能护你,那只能是朕。”

    阿妩仰脸看过去,冷峻的面容温柔而包容,浅淡的眸子中漾着暖意,他望着自己的眼神充满爱意,阿妩几乎醉在其中。

    她要被这个男人蛊惑了。

    于是她喃喃地道:“阿妩自然是信皇上,阿妩这辈子,全靠皇上了。”

    景熙帝:“嗯,好,乖乖的,告诉朕发生了什么,那些欺负你的人,朕都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他温柔地道:“其中便是有什么,朕也不会怪你,你还小,不懂,被奸人利用。”

    阿妩:“是,阿妩什么都不懂,坏事都是别人做的!”

    景熙帝:“好,现在你开始说吧。”

    阿妩茫然:“阿妩不知道从何说起……”

    景熙帝提议:“就从你家乡水灾说起。”

    阿妩想了想,轻轻点头,便说起自己父兄出海,说起海贼,说起母亲因病去世,说到伤心处,难免泪水涟涟。

    景熙帝有力的臂膀圈着她的细腰,又拿了锦帕,从旁帮她擦拭眼泪。

    他一直低声哄着她,像是哄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偶尔他会问几个问题。

    阿妩又说起逃难,说起邻家阿兄不见了。

    提起这个,她哽咽道:“本来说好了,要和他成亲,却失散了。”

    这么一哽咽,挂在睫毛上的眼泪就往下掉。

    景熙帝蹙眉:“少说两句,这个不重要。”

    阿妩点头,但却依然浓墨重彩地渲染了自己对邻家阿兄的思念,怎么寻找邻家阿兄,以及后来怎么遇到太子,对和太子的种种,她一笔带过,之后又提起在延祥观如何被欺凌,如何日日煎熬。

    景熙帝听得面色微愠,不过到底没说什么,只沉默听着。

    最后阿妩也提起聂三,说了聂三如何故意诱惑自己,最后还特意提到:“阿妩还有些金子,就埋在山上,怎么也要挖出来。”

    她望着景熙帝:“皇上,这可是阿妩的身家了……”

    她几乎全都交底了!

    景熙帝却突然冷笑一声:“所以,你前脚才离开太子府,一个侍卫勾搭你,结果你竟也能上钩,就这么饥不择食?”

    阿妩突然被这么谴责,也是惊讶,不敢置信:“皇上你刚才不是说……”

    怎么转眼就变了?

    景熙帝:“朕就出尔反尔,怎么了?果然,你如果不是遇到朕,你就跟着那聂三跑了,是不是?”

    阿妩:“……”

    她眼睛睁得很大:“你,你,你——”

    这还有点皇帝的样子吗!

    景熙帝逼过来,神情充满压迫感:“说实话,不要想着胡搅蛮缠,你但凡有一句假话,朕诛你九族。”

    阿妩委屈巴巴:“诛我九族?”

    景熙帝冷漠威严:“对。”

    阿妩:“可是,可是……”

    她继续抽噎。

    景熙帝:“说。”

    阿妩揉了揉鼻子,拖着鼻音说:“我娘死了,阿爹和阿兄早不见踪迹了,若皇上要诛我九族,总该先把他们寻来,那我终于可以在临死前见她们最后一面了。”

    景熙帝:“你——”

    阿妩哼唧:“皇上,我明明说了实话,你偏偏又不信!难道非要我说,我告别了太子,便对这侍卫聂三一见钟情,二见倾心,非要跟着他逃出道观,和他颠沛流离?我跟着他跑,我图什么,你觉得我是那种傻子吗?”

    景熙帝看她许久,终于道:“果然红颜祸水,那聂三原本有大好前途,受命于太子妃,结果因为你,竟然反了,为了救你,不惜大闹延祥观。”

    阿妩:“我这美色无人能及,谁不拜倒在我石榴裙下。”

    景熙帝低哼一声:“太子如今还惦记着你,为了你,竟闹腾起来。”

    阿妩:“是吗?”

    景熙帝:“为了你,神魂颠倒,成何体统。”

    阿妩:“那不是怪皇上?”

    景熙帝:“怪朕?”

    阿妩睁着亮晶晶的眼睛:“还不是怪皇上不曾好好管教你儿子,倒是让他一直纠缠我,我早就受不住了!”

    景熙帝:“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阿妩的眼睛蒙着水濛濛的雾气,澄澈,理直气壮。

    景熙帝看着这样的她,原本的恼怒瞬间烟消云散,心头也软得一塌糊涂。

    凡胎□□,总归有个心头好,他自小便没有,连养只猫儿狗儿都不曾的,他的视线只落在案牍之上,三坟五典,诸子百家,兵书战策,哪个不是样样精通。

    十四岁登上帝位,十五岁亲政,这一步步走来,他踏过了刀山火海。

    可他有过自己心爱之物吗,并没有。

    如今,他看着她闪亮的眼睛,哪怕里面藏着小心思,藏着小贪心,可他依然喜欢,想捧在手心里,轻轻含一口。

    于是他实实在在地再无任何气恼。

    她贪慕虚荣,他有的是。

    她有些小心思,他能拿捏能把控住。

    她被太子妃利用,被皇后利用,没关系,他可以信她。

    她有过昔日种种,他可以慢慢抹去曾经的痕迹,让她忘记曾经。

    他既然想要,那就把她留在身边,慢慢地调教,要她成为自己喜欢的样子。

    至于为此付出的些许代价,他在意吗,并不在意。

    他付出了那么多才使得这天下太平,八方进贡,万国来朝。

    如今正是坐享升平之福时,他凭什么不能拥有自己心爱之物。

    于是景熙帝抬起手,捧着她的脸,凝视着她的眼睛。

    无论她怎么想,他喜欢此时她望着自己的眼神,清澈柔软,丝毫不曾惧怕,像是才刚挖掘出的上等黑曜石。

    他要这双眼睛一直看着自己,只看自己。

    阿妩自然察觉到了,景熙帝的眼神越来越温柔,温柔中有着占有的呵护。

    她在这种眼神下,身体也不由放松了,于是挽唇一笑:“皇上不想杀我了?”

    景熙帝微凉的长指抚摸着她的脸颊:“先把你放在朕身边,养着,等哪一日发现你不守妇道,便先奸后杀,杀了后再把你烧成灰。”

    阿妩:“……”

    她偷偷看他,他很是一本正经的样子。

    她便道:“好,死也要死在皇上的龙床上!”

    景熙帝也笑了,不过还是低声叮嘱:“以后说话规矩一些,别没大没小,不能肆无忌惮,宫里头不是外边。”

    阿妩:“那如果有人欺负阿妩,皇上会护着阿妩吧?”

    景熙帝听此,神情顿了顿。

    阿妩疑惑,抬眼望过去,却见描金雕纹瑰丽繁复,男人侧颜薄锐明艳,望着她的目光却是温煦而纵容。

    阿妩怔了一下,心便瞬间被潺潺暖意包容。

    这一刻她信他,觉得他是真心要对她好了,不会怀疑她什么了。

    此时,望着阿妩,景熙帝抿唇,轻笑,笑得柔情缠绵:“会。”

    一瞬间,阿妩的脊梁骨都酥了。

    恨不得扑到他怀中打滚!

    **************

    辇车停在一处时,阿妩正滚在景熙帝怀中,跟只猫儿一般撒娇。

    景熙帝:“朕要先回宫,你先去延祥观,过几日,朕便命人去接你,届时你自可光明正大入宫。”

    他略想了想:“你或许要改换一个姓名。”

    阿妩从他怀中抬起头:“啊?为什么?那我不能用自己本名了?”

    景熙帝:“你本名阿妩,本就不上台面,再取一个便是了,可以进宫伴朕左右,区区一个名字,何足挂齿?”

    阿妩顿时不高兴了:“我的名字为何不上台面?”

    景熙帝看着她那不高兴的样子:“你竟在朕面前摆脸色?”

    阿妩板着小脸:“我的名字也是我父母取的,好不好听,都是我的名字,用了十六年了,皇上倒是好,一句话,便嫌弃我的名字,你若这么说,那我身子也不上台面,我这个人也不上台面,你还是不要留着我了!”

    景熙帝没什么情绪地看着她。

    阿妩仰着脸,理直气壮。

    对峙。

    片刻后,景熙帝:“惯的你,在朕跟前还敢理论?”

    然而此时的阿妩,不知为何,就是多了一些底气,她哼了声:“那就随便皇上了,爱叫我什么便是什么,便是叫我阿狗,我也得汪汪几声。”

    景熙帝:“……”

    良久,他终于让步:“罢了,允你依然用如今这名字就是了。”

    阿妩马上甜甜一笑,欢快地道:“好!皇上真好,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景熙帝看着她笑的样子,倒是仔细看了好一番。

    一直到后来,他批阅奏章,朱笔落下时,突然眼前浮现出她笑起来的样子,满脸璀璨,仿若花开。

    于是便心动神摇,几乎不能自抑。

    ************

    往日景熙帝出巡,必出警入跸,随行前后有护卫、仪仗、侍从,这次景熙帝虽匆忙出宫,不过身边依然带了龙禁卫侍卫并从校七百人。

    景熙帝唤来方越,吩咐他清点精锐,于驾前扈从中挑选三十名,亲自护送阿妩前往延祥观。

    方越听着,惊讶不已,但也并不敢说什么。

    须知龙禁卫为帝王亲随,作为亲军上十二卫之首,着大红纻丝鹅帽锦衣,腰佩绣春刀,龙禁卫其下北镇抚司甚至担负刺探,刑名,侦缉,审查等职责,拥有越过朝廷司法,管辖抓捕的权利。

    是以在大晖天下,龙禁卫的出现便如帝亲临。

    龙禁卫除了侍奉帝王,也会被委派护卫藩王或其他皇亲懿戚,这都是要专门请旨上报,按例配备,并记录在册。

    如今帝王开口便调龙禁卫三十护驾校尉,要去护送那小娘子,这是从未有过的先例。

    此时方越连忙遵命行事,但到底心中多想了,想着帝王如此恩宠这小娘子,这位将来身份必是贵不可言了。

    当下遵从帝命,换下锦衣,藏起绣春刀,假作寻常士庶百姓,护送阿妩前往延祥观。

    阿妩要在延祥观中修行几日,抄写经书,为帝王祈福,之后静候帝王征召的诏书,便可以进宫伴驾了。

    这于阿妩来说,自然是一条锦绣路,是景熙帝为她一手铺好的。

    她只要乖顺听话,顺着他的安排往前走就是了。

    临走前,阿妩恋恋不舍,搂着景熙帝的颈子不肯放开,又用唇在他耳边摩挲着,低低地道:“皇上,阿妩不舍得……皇上什么时候来接阿妩?”

    景熙帝不言语,只沉默地抚着她的背。

    阿妩又道:“皇帝陛下回宫后,可不要乱花迷了眼,倒是忘了阿妩……”

    景熙帝眼神凉凉,一脸无情:“走吧。”

    她半真半假的,既让人痒,又让人恼。

    阿妩:“……”

    她咬唇,娇滴滴地看着景熙帝:“皇帝陛下狠心,阿妩却不舍得,皇帝陛下亲亲我,不然我不走。”

    景熙帝神情严肃:“别闹,外面校尉等着呢。”

    阿妩却坚决不依,就要亲。

    她闭上眼睛,微嘟起唇来。

    阳光透过层层垂下的帷幄洒在女孩儿洁白无瑕的面庞上,她修长浓密的睫毛微闭着,在轻轻地颤。

    那唇瓣鲜润娇艳,仿佛有粉光在流溢。

    她固执地仰着脸,嘟着唇,非要索取他的宠爱和偏疼。

    侍从内监或者退下,或者低首背向。

    他们不敢看,也不敢听。

    景熙帝无声地看着这样的她,良久,略俯首下来。

    绣有精致花纹的袖子抬起,略遮住了小姑娘如花一般的面庞,他快速在她额上亲了一下,蜻蜓点水。

    他收回袖子,神情寡淡,一脸严肃:“这下你满意了吧?”

    他分明有些敷衍,不过阿妩心满意足,她笑着搂住景熙帝颈子,腻着他撒娇:“皇帝陛下最好了,阿妩去了延祥观,会日日想着陛下,每天在榻上给陛下磕头祈福!”

    景熙帝面无表情,不主动,但也没有拒绝。

    阿妩嫣然一笑,提着裙子下辇车。

    景熙帝便看到,她也不等内监扶着,就那么欢快地往下跳,百褶裙荡成一朵花来,如同一只快乐的小蝴蝶。

    揭开的帷幄掀起又落下,他看不到她了。

    可他迟迟不曾收回视线。

    这时,福泰进来了,恭敬地侯在一旁,用很低的声音道:“皇上,已经调派精锐暗卫,便服前往。”

    帝王是天底下疑心最重的人,五娘子过往经历,自然要去查。

    景熙帝略沉吟了下,却是道:“其间种种经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她一弱女子,便是经历了什么,也在情理之中,怪不得她……”

    景熙帝突然一顿,他意识到,当自己说出这话时,便已经溃不成军。

    无论她是怎么样的过往,他都认了,都甘之如饴。

    便是有人把她践踏到淤泥中,他也会以帝王之尊把她捞起来,托着她,重新站在世人面前。

    他低声道:“关键是查清楚她的来历,以及和太子相遇的始末。”

    福泰:“属下明白,已经说清楚了,但只是……”

    他有些为难地道:“沿海先是水灾,又是贼寇,这其中变动太大,当地文书底册只怕也遭了水,未必能查确切。”

    景熙帝:“无妨,尽力而为吧。”

    他沉吟间,却是想起别的事来,吩咐道:“传朕的旨意,把福瑞调去别处安置了。”

    福泰听此,微惊。

    景熙帝却不再说什么,一道命令他说出口了,便要落实,没有缘由,也不必有。

    福泰沉默了很久,终于领悟出来,帝王驱逐福瑞,是因为开始上心了,对那五娘子上心了。

    而福瑞的对食是皇后身边的人。

    辇车中颇为安静,帝王再也不曾言语,福泰渐渐放松了些,上前为一旁的铜暖炉添置炭火。

    却就在这时,他不经意间回首,看到帝王的指尖似有若无地停留在唇间。

    神情间,竟有几分暧昧缠绵之意。

    第38章 她回来复仇了

    阿妩戴着帷笠, 在方越等人的护卫下上了一辆马车,这马车并不华丽,只是寻常, 不过阿妩依然心花怒放。

    她看着马车外, 秋意浓烈, 龙禁卫校尉们虽已换上常服,但依然英武不凡, 为首的那个方越更是魁梧健壮, 一看就是好侍卫。

    她约莫猜着, 这位方越统领估计平时也是一位“大人”,是众官员阿谀奉承的对象,可他现在还不是来奉命护送自己。

    当然了,她不能太张扬, 不能太得意忘形。

    她只能把这些记在心里, 自己消化这突如其来的荣耀富贵。

    她也想起自己在景熙帝面前的小意奉承, 撒娇卖乖, 这些情意真真假假的, 阿妩也分不清楚, 但无论如何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的余生只需要哄好这一个, 哄好了, 她便不再怕这世上任何一个。

    马车缓慢地行驶在郊野, 阿妩开始想着接下来自己怎么办。

    能怎么办?当然是要报仇雪恨了!

    阿妩摩拳擦掌,矢志要给那些人来一个狠的。

    先从延祥观开始吧, 宋灵官是吧?还有妙心?她统统要她们好看。

    当然还有聂三, 聂三这个畜生,她要让他生不如死!

    还有柴房的老鼠!不,整个延祥观的老鼠都得死!

    等把这些都处理了, 她再想想怎么对付陆允鉴,还有太子妃,皇后。

    ——不过对付这几位,时机现在还没成熟。

    皇帝对她自然是宠爱的,但她凭着这点小小的宠爱,还没资格对着人家磨刀霍霍。

    阿妩绞尽脑汁地想,想来想去,却想起景熙帝的话。

    他说如果自己能为他生下一男半女,他便把天上星星摘下来。

    如果她能孕育一个皇嗣就好了。

    不过这老皇帝为什么说出这种话,阿妩胡乱猜着,他身子伤了不行吗?

    如果这样,她能不能从太子那里借一个孩子来?反正是他们皇室的子嗣也是他的血脉。

    打住!

    阿妩意识到自己想法,自己把自己吓得打了一个寒颤。

    千万别犯傻,她好不容易从皇帝那里求来的怜惜,万万不可自毁前程。

    此路不通,生皇嗣来固宠的法子暂且歇一歇,阿妩开始想着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拧眉仔细想了一番,再次将目光投向窗外的方越。

    方越正笔直而严肃地策马而行,感觉到马车内的视线,他目不斜视。

    他既然查过阿妩的来历,对于阿妩在延祥观的行事自然也略知一二,他甚至和聂三有过交道,知道聂三往日的行事和性子。

    原本大有前途的太子府侍卫竟沦落到这个地步,都是因为这尤物。

    方越深知,这不是一般人能招惹的祸水,和她沾边的男人从太子到聂三,有一个算一个,看起来日子都过得不太好。

    如今也就是碰上景熙帝,帝王的威严气势,能收服住这妖物。

    可谁知道阿妩的视线就在他身上绕来绕去的,像丝一样。

    方越皱眉,抿紧了唇,有些拘谨而无奈地想,她为什么要看自己?

    她虽然生得动人,可自己心里最清楚,这种女人不能碰,这也不是自己能碰的。

    所以她再美,他真是无半点遐思!

    方越越想越害怕,赶紧放缓了速度,和其它都尉同骑,免得瓜田李下说不清楚了。

    抵达延祥观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远远地便看到,延祥观外肃然侍立着校尉若干,都是穿靴鞋,带幞头,一色的细摺辫线锦袍,佩腰刀。

    方越一看便认出,这是太子府中都尉,是正五品门千总彭昭的下属。

    阿妩也认出来了,太巧了,当时跟着太子追赶自己,追到护城河却被拦下的,正是这一撮人。

    方越眯起眸子:“太子殿下在此。”

    他觉得事情难办了。

    按照时间推算,这会儿景熙帝回宫,并召皇后、太子和太子妃回宫,自己将这宁娘子安置在延祥观,着令延祥观好生照料着宁娘子。

    这期间自己在此隐姓埋名,守护着宁娘子,确保宁娘子安全无虞,待到帝王下诏,召宁娘子前往宫廷,自己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可现在,太子若在,这意味着,皇帝派去的都尉并不曾及时将消息传达给太子,不能支开太子,那太子如果和宁娘子对上呢?

    况且,自己出现在这里,被太子府的侍卫认出来,消息提前走露,也终究不妥。

    阿妩看着这番情景,却觉得正合自己心意。

    她心里有一个兴奋的小人儿正扭着身子张牙舞爪,来啊来啊谁怕谁!

    进了宫后她得规规矩矩呢,趁着现在没进宫,先狐假虎威给他们来一个下马威!

    于是她掀开窗帷,对着方越一笑:“方统领,借一步说话。”

    方越冷不丁看她绽唇笑,顿时心里一个抽抽。

    但此时此刻,事情难办,他少不得硬着头皮翻身下马,站在距离马车足足三丈远之处,抱拳一拜。

    能在帝王怀中撒娇卖乖的女子,身份再低,那也是贵人,没有人敢得罪这样的人,是以方越此时格外小心。

    阿妩笑着对方越道:“方统领,小女子身份低微,却劳烦方统领一路护送,折煞小女子了。”

    方越自始至终低着头,不肯看阿妩一眼:“夫人说笑了,下官奉帝命护送夫人来此延祥观,职责所在,应当应分,何来折煞一说。”

    阿妩笑得眉眼弯弯:“方统领,如今我等一行即将抵达延祥观,延祥观为女官,况且这次陛下又是要小女子低调行事,所以小女子想着,方统领护送小女子至延祥观,便可先行隐退,免得被外人看到,倒是引起猜忌和麻烦。”

    方越一听,倒是意外,意外之余觉得正中下怀。

    帝王要他们护送这女子入延祥观,还说要低调行事,在诏书下达至延祥观之前,不可外传,免得节外生枝。

    太子身在延祥观,他正愁该怎么掩人耳目,这位小娘子便提出这个好办法。

    只是帝王有命,要他保护这小娘子,他自然也怕有什么不妥,当下略有些踌躇。

    阿妩看出方越的意思,她轻笑道:“方统领,陛下吩咐,要统领随护小女子,小女子知道方统领往日随侍帝王身畔,不敢怠慢,但有什么事,我们总可以商议商议,是不是?”

    方越神情顿了顿。

    这小娘子话虽说得含蓄,但意思却很明白。

    他方越虽然是帝王身畔的人,但既然来随护她,那自然是要听话。

    所谓的“不敢怠慢”是反话,就是要让他听她的。

    他不听,那就是他依仗帝王之势不听从调遣,回头说不得她就去告状。

    在片刻的犹豫后,他便一个抱拳,恭敬地道:“夫人所言极是,属下既奉命随护,自然一切听从夫人调遣。”

    他用了“调遣”这个字。

    在阿妩这么一个弱女子面前,一个龙禁卫直驾校尉要用“调遣”二字,在今天之前这是羞辱,但今天之后,便是本分。

    阿妩轻笑:“好。”

    她看出方越对自己态度的变化,这很正常,因为她得了帝宠。

    她是坐在帝王怀中撒娇的女人,世人瞧不起女色侍人者,可世人终究要低头。

    方越和聂三,其实没什么大不同,无非职位高低。

    曾经她以女色来诱惑聂三,可现在,她可以坐在马车中要方越站着和自己说话,可以以前途或者帝命来拿捏他。

    今日的她依然是昨日的她,但又不一样了。

    说着这话,阿妩下了马车,方越选了五名都尉,都是不曾和太子府有过来往,不至于被认出的,交待他们随妙真仙姑前往延祥观。

    之后他恭敬地奉上了火漆牛皮纸信封,上有明黄官印。

    阿妩接了过来。

    方越不着痕迹看了一眼阿妩,她眼神柔软如丝,但也凉若秋水。

    他垂下眼,心里却再明白不过,大晖平静无波的后宫,只怕要起波澜。

    妲己褒姒在这小女子面前只怕都稍逊几分。

    阿妩并不以为然,她接了火漆牛皮纸信封,由几位便服都尉陪着,走向延祥观。

    才一走到门前,便有侍卫哗啦啦围上来。

    阿妩言明身份,那些侍卫倒是唬得不轻,他们一直在寻这女子,如今倒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当下将阿妩团团围住,又命人赶紧通禀侍卫首领彭昭,以及太子。

    那边侍卫还没来,便有守门老道姑翘首看过来。

    老道姑一看到阿妩,顿时一个激灵:“你,你还敢回来?你这个——”

    阿妩道:“太子殿下可在观中?”

    老道姑:“啊呸,你还想见太子!”

    她言语不敬,一旁陪同阿妩的都尉当即上前,护住阿妩。

    这几位都尉才刚上前,太子府侍卫纷纷刀剑出鞘,一时铿锵之声不绝于耳,双方短兵相接。

    阿妩:“诸位稍安勿躁,今日贫道既重回延祥观,自然有话要说,烦请通禀一声,贫道要面见宋灵官,并拜见太子殿下。”

    那老道姑是往日张狂惯了的,哪里容得阿妩,张口一声“呸”便要训斥。

    阿妩却抬起手,直接一个巴掌打过去。

    她身形纤弱,这一巴掌打得并不重,不过打在那老道姑脸上,自然让老道姑惊得不轻。

    她不敢置信地捂着脸:“你,你——”

    阿妩面无表情:“我想起来了,你之前打过我,今天还想拦我?”

    旁边都尉一听,请示地看向阿妩。

    阿妩挑了挑眉,都尉愣了下,意会,上前两巴掌,左右开弓,打得老道姑鼻青脸肿,之后抬腿一脚,直接将这老道姑踢开了。

    老道姑被踢了一个窝心脚,猝不及防的,疼得死去活来,脸色惨白。

    阿妩视线扫过她油腻腻的手,那一日,便是这双手给了自己一巴掌,此时这双手在疼得颤抖。

    也才两日罢了,报应来得太快。

    她笑了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说完,直接自老道姑身边走过。

    老道姑捂着胸口,颤巍巍的,她趴在那里,看着这样的阿妩,突然便有些怕了,竟觉眼前女子分明柔弱,可现在突然硬气起来了。

    旁边太子府侍卫也是微惊。

    这时候,恰好太子府侍卫统领彭昭匆忙赶来。

    他乍一看到阿妩,也是诧异激动。

    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小娘子竟自己回来了!

    他当即道:“宁娘子,请速速随我前去面见太子殿下。”

    如今太子歇在附近庙宇,并不在延祥观。

    阿妩笑道:“彭统领,太子妃娘娘可在南琼子?”

    彭昭:“娘娘如今就在观中。”

    阿妩:“那就劳烦彭统领先带我去见娘娘吧,小女子有些话想和她说。”

    彭昭有些犹豫,不过阿妩坚持,他也就应了,不过还是赶紧给底下人眼色,让他们速速请太子前来。

    景熙帝派遣的几位都尉见此有些不放心,毕竟他们奉了御命,绝对不能让阿妩有半分危险。

    阿妩却轻笑一声,安抚地道:“彭统领为太子府都尉指挥使,有彭统领在此,几位有什么不放心的?”

    她确实没什么不放心的,她和彭昭也是老相识了,那一日太子于城门追她,拿着腰牌高喊的就是彭昭。

    他对太子忠心耿耿,当年阿妩跟随太子前来都城,便是这位一路相护,所以大家确实很熟。

    除非太子下令,不然彭昭不敢动自己一根头发丝。

    几位都尉面面相觑。

    此时方越不在,他们确实不好做主,这时候甚至后悔或者说疑惑起来,为什么方越竟不跟随而来?这宁娘子要方越留步,意欲何为?

    阿妩自然是要兴风作浪,是以她并没有给那几位都尉机会,径自随着彭昭步入。

    彭昭深深打量了那几个都尉一眼,他有所怀疑,但他来不及细想,便带着阿妩往里走。

    此时是晌午时候,观中也有道姑正在洒扫,见到彭昭一行人等,纷纷回避,也有远远认出阿妩的,惊讶不已。

    谁都知道阿妩淫奔,谁曾想竟然还有脸回来。

    阿妩跟随彭昭继续往前走,走过道观的中道,往东边拐弯,再经过大殿时,便看到一个眼熟的。

    是妙心。

    妙心穿着一身崭新的道袍,正使唤着两个小道姑。

    阿妩便停下脚步,侧首看着妙心。

    彭昭见她停下,也就停下。

    他知道眼前小娘子是太子的心头肉,便是这小娘子和人淫奔了,他也不敢唐突她冒犯她。

    阿妩却一直看着妙心,看妙心颐指气使的样子,看起来她如今很有些小权柄了。

    阿妩猜到她是因为出卖了自己才得到赏识的。

    其实也不算出卖,本来自己和妙心也没什么交情,或者说妙心从一开始就是宋灵官派到自己身边监视自己的。

    只是自己傻,没想到这一层罢了。

    那边两个洒扫的小道姑疑惑地看过来,妙心也感觉到了异样,于是她回首。

    她一回首便看到阿妩。

    她瞬间瞪大眼睛,很是震惊。

    在她的想法里,阿妩已经被带走了,淫奔的道姑要接受惩罚,况且太子和太子妃又不会饶过她,她就算一时逃脱了,总归会死。

    可现在,阿妩竟然衣着讲究地出现在这里,身边还有一个都尉陪着,就那么从容地打量着自己。

    不知为何,她突然有些后背发冷。

    却在这时,阿妩撤回了视线,对身边的彭昭道:“彭统领,我们走。”

    彭昭看了一眼阿妩,一边走,一边压低了声音道:“等下见了太子妃娘娘,你先拖一拖。”

    阿妩:“嗯?”

    彭昭:“已经通禀了,太子应该正赶过来。”

    阿妩轻笑了声:“太子必是恼我了吧,他估计恨不得一刀杀了我。”

    彭昭欲言又止,之后终于小声道:“宁娘子,你好歹心疼心疼殿下吧,等会殿下来了,你说句软话,太子怎么也会保住你,只要你别再让太子难受,太子还真能生你气?”

    对此,阿妩无话可说。

    她已经上了老皇帝的船,太子,以后相见不相识就是了。

    一时他们来到后殿,结果迎头便看到了宋灵官。

    宋灵官面无表情地看了眼阿妩,才道:“你竟还敢回来?”

    阿妩:“我为什么不敢?”

    她不再理会宋灵官,径自踏入殿中。

    一进去,便见太子妃正坐在一处黄花梨圈椅上,旁边陪着的正是苏娘子。

    阿妩乍看到太子妃,心神有些恍惚。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是她跪在莲花纹地砖上,垂着眼睛,看着别人的裙裾时。

    那时候她身若浮萍,等着高高在上的太子妃给自己一个处置。

    她是柳絮,随风而动,无枝可依。

    她毫无反抗之力。

    可现在,她回来了。

    苏娘子一见到阿妩,鄙薄地看了一眼,对太子妃道:“娘娘,那个叫妙真的道姑来了。”

    说着,便对阿妩道:“还不跪下。”

    阿妩却是不紧不慢,抱拳行礼:“贫道妙真,见过娘娘。”

    太子妃微蹙眉。

    苏娘子好笑:“你都已经和男人淫奔了,竟还在这里摆出家人的模样。”

    阿妩懒得搭理苏娘子,只望着太子妃:“我既已经得了朝廷发的籍帖,只要朝廷一日不处置,那我便可以当一日的仙姑,这延祥观为内廷御观,吃朝廷俸禄,我是上了朝廷名帖的仙姑。”

    她一抬眼皮,很淡很淡地道:“除非有朝廷的旨意,不然,任凭谁来了,我妙真就是妙真,仙姑就是仙姑。”

    太子妃听此,终于正眼看向阿妩。

    她自也觉得好笑。

    昔日那个在她面前战战兢兢的宁氏,如今腰杆子硬了,胆量大了,开始和她论理了。

    她不屑地道:“你勾结外男,□□道门,如今倒是说这种话?”

    阿妩:“我□□道门?太子妃娘娘,□□道门的是我吗,不是你吗?”

    太子妃脸色微变:“你说什么?”

    阿妩:“娘娘,今日没外人,就别装模作样了,你不是派了聂三来和我通奸吗?就是要聂三勾搭我,好让我跟着他跑了,好让太子难受,你不就是这个打算吗?”

    太子妃脸色微变:“你——”

    阿妩:“你嫉妒我,嫉妒太子心里有我,所以故意要污蔑我,你从一开始就存着坏心,要从太子心里把我拔出来,你知道,拔出这根钉子的方式不是杀,不是赶,而是污,所以从一开始你就设下了这个圈套!”

    她直接指着太子妃道:“所以是你,你故意派了聂三来勾搭上了朝廷御牒的仙姑,你意欲何为?你是要□□道门吗?”

    其实想起这些,阿妩是后怕的。

    若自己不是遇到意外,竟落在了景熙帝怀中,若自己就此和聂三有了首尾,聂□□手出卖自己,将奸情供出来,太子会如何,恨死了,气死了,估计这辈子都不想见到自己。

    那自己便真只有死路一条了。

    太子妃听闻,好笑:“你在说什么?”

    阿妩盯着太子妃:“不是吗?太子妃娘娘好伎俩,用尽了法子算计我一个孤苦无依的弱女!”

    太子妃蹙眉,手指捏着茶盏,看了一眼苏娘子。

    苏娘子心知肚明,当即上前,指着阿妩一通臭骂:“娘娘派了侍卫和嬷嬷前来送你,这都是大家看在眼里的,光天化日的,谁曾想到你竟如此下作,竟勾引太子府侍卫?贼□□奴才,见到男人两脚软,你长了豹子胆你敢勾搭太子府的男人!”

    谁知道她正骂着,突然间,听到一个声音道:“闭嘴!”

    少年略显清润的声音此时透着无法压抑的怒气,就这么陡然在晦暗的大殿中响起。

    太子妃一惊,诧异地看过去。

    于是她便看到了太子。

    太子一身玄色锦袍,俊美面庞阴得能滴水,任凭是谁都能感到他散发出的滔天怒意。

    太子妃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旁边苏娘子顿时傻了,她瞪大眼睛,一时不知道怎么反应。

    延祥观为女观,太子并不住在这里,太子府都尉要前往通禀,一来一去,脚程没这么快,按说太子不应该突然出现。

    就苏娘子的意思,自然是先屈打成招,要阿妩再说不出话,逼着她招认了,再设法把聂三也带来,总之把两个人弄成一块,生米做成熟饭,太子亲眼看到心爱女子和别的男人鬼混,自然心里生了厌恶。

    可他怎么突然就来了!

    阿妩自然也没想到太子从天而降,其实太子不来,她也能应对,她怀中揣着诏书,她怕谁呢。

    可他来了。

    阿妩远远地望着太子。

    挺拔俊秀的太子,年轻温柔的太子,此时正用急切而激烈的眼神描摹着她。

    上一次两个人相会是什么时候,隔着护城河遥遥向往,她以为那是生离,可现在又见了。

    太子看着阿妩,看得眼圈发红,喉结发颤。

    之后他大踏步走上前,一把拉住阿妩的手,便要将阿妩扯入怀中。

    阿妩赶紧往后一退,躲开了。

    太子伸出的手落了空,他神情悲切:“阿妩——”

    阿妩当然不能让太子牵自己的手,更不能让他抱。

    她直接后退三步,和太子隔开距离,眼神格外绝情:“殿下,护城河外一别,贫道和殿下再无瓜葛,贫道清清白白一个人,还请殿下注意分寸。”

    太子:“阿妩,你别这样,是我对不住你,这一次我一定护好你。”

    他的手依然是对她伸着的,眼睛一直看着阿妩:“到我怀里来,阿妩,我以后再也不会放开你。”

    阿妩摇头:“太子殿下,阿妩以前从来都是听话地靠在你怀中,可是阿妩得到了什么?”

    她凉凉一笑:“被人家驱逐,被人家赶到延祥观,被人家构陷污蔑,被人家辱骂□□□□!如今,你敢要阿妩,阿妩却不敢信你。”

    这话说得太子额头瞬间涌现出青筋,俊美的面庞甚至有了凌厉。

    他咬牙:“是,是我对不住你。”

    阿妩:“好,你既知对不住我,那从此后,你我便是陌路人,相见不相识。”

    一旁太子妃听此,神情激动:“殿下,你可看到了吗?她才从太子府出来,便已经对你如此绝情,你可知为何?”

    太子看都不看太子妃一眼,盯着阿妩,从牙缝里迸出两个字:“为何?”

    太子妃大声道:“她人尽可夫,她离了你马上勾搭其他男人,她早和聂三勾搭上了!她守不住寂寞,离了男人就受不了,聂三早就招了,带着她去了山洞里,在山洞里早鬼混了多少遭——”

    骤然间,“啪”的一声,一个巴掌狠狠地甩在太子妃脸上。

    苏娘子不曾提防,想拦没拦住,眼见一巴掌扇下来,她尖叫一声扑过来,赶紧护在太子妃面前。

    太子青筋毕现,神情冷厉:“你住口!”

    太子妃被打了这一巴掌,几乎不敢置信,她捂着自己的脸,喃喃地道:“你,你打我……

    她是英国公府嫡长孙女,门庭显赫,祖父为出任翰林侍讲及翰林学士,并为太子少师!

    也就是说,当今天子都是她祖父的门生,在她祖父面前都要礼让几分!

    她是大晖最顶尖的贵女,其尊贵也仅次于皇家公主!

    她活到如今,哪里有人敢碰她一根手指头,结果现在太子竟然出手打她。

    就当着底下人的面,一巴掌扇过来。

    第39章 圣命

    太子妃眼中含泪, 羞耻而悲愤让她身形簌簌发抖。

    太子盯着太子妃,眼神充满嫌恶:“自你我成亲,我自认待你不薄, 处处以礼相待, 府中并无什么妾室, 我只是要阿妩!只是要她,你为何不能容她!”

    他贵为储君, 按照惯例, 潜邸可备太子嫔, 夫人和淑人,可他没有,他从来没想过那些!

    他深恶痛绝地道:“你若心怀不满,你可以告诉我, 我可以设法安置她, 不至于留在府中碍了你的眼!可你呢, 你做了什么!你将嫉妒之心隐下, 一面故作大度, 一面却故意设下计谋, 要把阿妩推至父皇面前, 要父皇不喜阿妩, 借着父皇之手将阿妩赶出去!”

    提到这里, 他的声音几乎颤抖:“你一面对我说你会好生安置,一面故意为她设下陷阱, 用聂三诱她离开!谁知道你使了什么计谋!你这个毒妇!你要我如何信你!”

    太子妃泪流满面, 浑身颤抖。

    她太难受了!

    她指着阿妩的颈子,声嘶力竭:“你以为是我给她设下计谋吗?你以为若不是聂三,她就能安分吗?你难道还不知道, 像她那样的女子,水性杨花,她对你但凡有一点喜爱,何至于如此见异思迁!”

    太子冷笑:“事到如今,你竟还血口喷人!”

    太子妃指着阿妩:“就算聂三是我的人,那其他男人呢,没了聂三,她还有王三李三张三!你看看,你没看到吗?你看看那是什么!”

    太子看向她手指的方向,他一愣,之后猛地上前,直直地盯着阿妩的颈子,那里若隐若现一片红痕,暧昧旖旎!

    阿妩也是没想到,她抬起手,轻落在自己的颈子间。

    老男人太激烈,不经意间落下的,她也没太在意,以为有衣衫遮掩,不曾想竟然落在外人眼中。

    太子的神情便瞬间异样起来,他的视线缓慢盯上阿妩:“是谁?”

    无论如何,这是大晖的储君,是未来要继承这大晖天下人,自小学帝王权谋,他也许年少,也许痴情,但他并不是没有性子。

    周围的气息一下子冷凝下来,阿妩突然感到后背发冷。

    这一刻她深切地意识到,太子是景熙帝的血脉,他骨子里有着和景熙帝一脉相传的霸气。

    太子上前,步步紧逼:“阿妩,你说,来,告诉我,这痕迹哪里来的?你只要说,我就信你。”

    然而阿妩没办法说。

    太子:“是谁?你自从离开延祥观,和谁在一起?”

    他视线死死地盯着阿妩颈子处那痕迹,那是男人咬的吧。

    一个男人,在如冰似雪的肌肤上残忍地印上痕迹,他甚至可以想象,那个男人是怎么拥有了阿妩!

    愤怒在胸口燃烧,他身子紧绷到几乎颤抖。

    紧紧攥着拳,他盯着阿妩:“你说!阿妩,你说啊!”

    太子妃捂着自己的脸,嘲讽地冷笑道:“你还要她说,她能说什么?说她转眼就对男人投怀送抱?说她出卖色相又不知道勾搭了哪个?”

    她沉痛地道:“殿下,事实就摆在眼前,你不信妾身,难道不信你的眼睛吗?”

    太子突然想到什么,他急切地望着阿妩,颤声说:“阿妩,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有人欺负你,强迫你了?”

    阿妩愣了下,她没想到太子竟然想到这里。

    太子见她这样,便觉得自己猜对了,显然这个猜测让他好受了许多。

    他急声道:“别怕,阿妩,有人欺负你,我会为你报仇雪恨,我会把他们杀了!这不是你的错,阿妩,没关系,只要你不是自愿的,这不怪你,孤不会生气——”

    一旁太子妃听这话,几乎惊呆了。

    她无法理解地看着太子,他竟对这女子容忍至此?哪怕失了清白,那个女人说一声,他就愿意原谅?!

    阿妩也没想到,太子竟说出这番话。

    说不感动是假的,毕竟能得一男子如此真心者,世上有几人?

    有那么一刻她甚至有些冲动,想扑到他怀中,想告诉他一切真相,她想安慰这个脆弱而真挚的少年!

    可是——

    她也明白,自己没有退路了。

    她已经撩拨了景熙帝,已经彻底投靠了他,把自己全身心所有都出卖给他。

    她不能背叛,一旦背叛,她便死无葬身之地!

    太子有退路,太子妃有退路,甚至皇后可能也有退路,可她没有啊!

    在这一场荒谬的纠葛中,如果非要死一个人,那一定是她!

    所以她到底克制住了自己,克制住了投向太子怀抱的步子。

    太子为自己疯狂至此,景熙帝一定不允许,无论作为一个男人的嫉妒,还是作为一个父亲的护短,他都不允许!

    景熙帝是大晖的掌权者,太子还不是,他还太过稚嫩,也许以后他会成长,会高居于御座,成为像景熙帝那样执掌乾坤的人,可他现在还不是。

    她必须求生,当然要攀附这世间最有权势的那个男人。

    况且——

    阿妩看着眼前风姿绝艳的太子,心里却想着,景熙帝其实比他更让人心动!那种杀伐果断的霸气,执掌一切的笃定,熟透了的男人,让人看一眼腿就软!

    于是她在片刻的纠结和犹豫后,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愧疚地望着太子,道:“殿下,那一日护城河边,妾身已经和殿下说过,从此后形同陌路,妾身也曾经侍奉在殿下身边,昔日点滴之恩,自是一生难忘,可是今日今时,妾身——”

    她说到这里,悲切哽咽,话不成句。

    太子心中隐隐泛起不祥的预感,他盯着阿妩:“阿妩,你什么意思?”

    旁边太子妃却是眼睛发亮,她知道阿妩接下来的话,必然会给太子狠狠地捅上一刀。

    她脸颊在发烫,在发疼,但她觉得这样好极了,太好了!

    阿妩可以感觉到,太子,太子妃,甚至苏娘子,大家都在盯着她,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她微抬首,终于继续道:“殿下,阿妩确实不曾和那聂三有过什么首尾,阿妩在道观日子难熬,实在待不住了,阿妩也曾想过太子殿下能来救阿妩,可是殿下不来,阿妩一个弱女子怎么办?恰聂三来了,他说可以带阿妩离开,他还说有人要对阿妩不利,说要杀阿妩,阿妩害怕,不得已跟着他走了。”

    苏娘子:“你胡说,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阿妩没理会她,继续道:“聂三狠毒,竟想构陷于我,想置我于万劫不复之地,幸得一位郎君出手,救我性命,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便以身相许。”

    太子薄唇颤动,他不敢置信地望着阿妩,沙哑地道:“阿妩,你在说什么,是不是有人逼你这么说……你是不得已对不对?”

    阿妩看着太子的眼睛,那是一双乌黑的眼睛,总是温润对她笑,总是抚着她的发,就像她的兄长一般。

    可现在,她望着那双眼睛,平静却残忍地道:“殿下,我心甘情愿,我已将自己许给那位郎君,且对那位郎君爱慕有加,如果殿下顾念昔日的情分,请殿下成全阿妩吧。”

    太子:“你,你——”

    他不愿意成全,当然不愿意!

    他看着阿妩,几乎要疯了。

    阿妩,他的阿妩,他要抱紧她,要她独属于他,可现在阿妩说,她心仪其他男人了,怎么可以呢!

    他上前一步,直接抓住阿妩的胳膊:“走,阿妩,跟我走。”

    阿妩拼命挣脱:“你放开我,放开——”

    然而太子却像是疯了一样,拖着阿妩就往外走。

    阿妩只能大声喊道:“来人,来人!救命!”

    那边太子妃见此,也赶紧冲过来:“殿下,你疯了吗,她如今不是府中侍妾,是这观中道姑,你不可鲁莽——”

    谁知却有十几个太子府都尉突然冲了上来,拦住太子妃去路。

    太子妃花容失色:“反了你们了!”

    阿妩这么挣扎着间,龙禁卫都尉自然听到动静,他们知道不妙,恰这时方越也赶到,于是一行人便要往道观内冲。

    这时,延祥观女道,延祥观侍卫,并太子府侍卫,全都冲了过来,竟要拦住方越一行人去路。

    方越自然不能被她们拦住,拎着刀往里面闯,迎头却遇上宋灵官一行人等。

    那宋灵官也是才刚得到消息,知道阿妩被捉回来了,本要去审,却又听说有人硬闯延祥观,便匆忙赶来。

    方越却是知道这是延祥观灵官的,当下不敢怠慢,上前道:“在下方越,见过宋灵官,不才为内廷侍卫,今日奉命护送仙姑回归延祥观,还请——”

    然而宋灵官哪里听得进去这些话,她拧眉,看了一眼方越:“内廷都尉?”

    一旁掌院见此,不屑地道:“你便是那个和妙真勾结的吧?怪不得她敢回来,原来是仗了你的势!”

    她们自是有底气说这个的,毕竟太子和太子妃都在,大家都知道妙真勾搭了太子府都尉!

    反正这个都尉也是都尉,那个都尉也是都尉,都是妙真勾搭的!

    方越一听,瞬间脸都憋红了,急怒交加:“放肆!下官为内廷都尉,此乃内廷腰牌!”

    说着,他直接亮出腰牌。

    可宋灵官哪里信,那宋灵官冷声斥道:“大胆狂徒,你知道这是何地?此乃贵人静修之所,此女乃我延祥观淫奔而去的道姑,哪里轮得着你在这里吆三喝四?来人,拿下!”

    方越为龙禁卫都尉统领,御前侍骑,往日也是意气风发,谁见了不给他三分薄面?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来到这道观,竟被如此斥责和羞辱。

    他高举腰牌,冷冷地道:“我乃内廷都尉,奉龙禁卫都尉统领之命前来,谁敢放肆!”

    然而他这话才刚说出,便见一行人冲了出来。

    方越瞳孔紧缩,几乎不敢置信!

    南琼子乃天子禁苑,怎么会有这种不法之徒!

    眼看着双方短兵相接,便打将起来,太子却硬带着阿妩就往外走。

    他自然明白今日之事不能善了,他必须带着阿妩离开。

    他要把阿妩藏起来,藏在僻静所在,天底下谁也寻不到。

    阿妩一眼看到方越,顿时见到救星了。

    她知道这是自己对景熙帝表忠心的时候,她必须和太子彻底切割,恩断义绝。

    于是她当即哭着道:“方居士救我!”

    宋灵官见此,气炸了,指着阿妩鼻子大骂:“奸夫□□竟还敢在此招摇!”

    说着间,那些侍卫一拥而上,就要捉拿阿妩和方越等人。

    方越急了,对着太子喊道:“殿下,属下方越!”

    他不敢把景熙帝的名头抬出来,只能大喊自己名字。

    太子听得这个,也是惊讶:“你,你为何在此?”

    方越无法解释,毕竟景熙帝的计划中,这宁娘子应该先隐匿在此,等圣旨到了才宣召入宫。

    就在方越憋得脸红耳赤的时候,突然间,就听得外面马蹄声响,伴随着的还有铁靴快速踩踏之声。

    众人微惊。

    之后便听得外面传来号令,却是龙禁卫的御用号令,又有人喊道:“御前龙骑卫在此,奉帝命而来。”

    太子脸色微变。

    太子妃神情异样。

    宋灵官等一听,便想着,这是来捉拿□□的吗?

    方越却是彻彻底底松了口气。

    延祥观大门洞开,于是大家便见到有龙骑卫肃然立于门外,而为首的,却是身着青花大服的一位内监——福公公。

    福公公生得削瘦,略显驼背,一双眼睛总是笑眯眯的,可是没有人敢在福公公面前造次。

    因为福公公一旦离开帝王身边出现,那只意味着一件事,他在传达帝王御旨。

    所有人再不敢出声,刀剑齐刷刷放在地上,一时之间铿锵之声不绝于耳。

    现场瞬间肃静起来,就连嚣张的宋灵官以及发疯的太子,此时都安静下来,太子妃更是站在一旁,不敢造次。

    阿妩在这一刻深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帝威,一群人再怎么闹腾,当帝威降临,喧嚣瞬间散去,万人垂首。

    福公公笑着道:“诸位,奴婢奉命传帝王口谕。”

    这话一出,众人尽皆跪下,太子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阿妩,脸色铁青地跪下了。

    阿妩在太子眼中感知到了担忧以及不舍,当然还有一些少年人的决然。

    这时候,福公公宣旨了。

    这圣旨内容和之前阿妩听景熙帝口述的相似,只是和之前不同的是,要阿妩留在延祥观,奉旨抄写经书,待到修行圆满,便进宫伴驾。

    这圣旨出来后,宋灵官等人也是懵懵的,不过还是僵硬地接旨了。

    太子却第一个冲过去,问道:“福公公,父皇这是何意?什么叫进宫伴驾,父皇难道还不肯放过阿妩,他到底要如何?”

    他这话问得很不符合礼节,不过也是众人的疑问。

    这位奉帝王口谕来延祥观出家的,怎么突然就要去进宫伴驾,怎么伴驾?

    宋灵官更是满心狐疑,不是淫奔的□□吗,突然就进宫伴驾了?

    如果是后宫需要做什么法事,做水陆道场,不是应该经由自己吗?怎么就突然这么重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

    一旁方越听这话,也是额头一抽抽。

    这太子,难道还没明白他那皇帝爹是什么意思吗?

    算盘珠子都溅他脸上,圣旨都出来了,他竟然还不明白?

    福公公也是一愣,不过他到底随侍帝王多年,人情练达,便笑呵呵地道:“回禀殿下,皇上怎么想的,奴婢哪里敢妄自揣测。”

    太子也知道自己不该问,但他实在是不明白,又实在担心阿妩。

    他伸手,就要去抓住阿妩的手:“阿妩,你放心,如果——”

    然而阿妩却躲开了他,避之唯恐不及地躲开了。

    之后,阿妩在太子惊讶的目光中,稍微收敛了神情,走上前,笑着和福公公打了一个招呼。

    福公公看到阿妩,满脸堆笑:“奴婢见过仙姑,请仙姑安心修行便是了。”

    一旁太子和太子妃看着福公公对阿妩这般客气,自是疑惑,完全不明白。

    其它众人,包括宋灵官,包括众位道姑,更是满心困惑。

    淫奔的……怎么突然如此受帝王倚重了?

    福公公笑呵呵地看着阿妩,眼尖地看到了阿妩颈子间的红痕,他便一笑,嘱咐宋灵官:“灵官,这妙真仙姑颈子间受了伤,还得劳烦灵官,请了观中大夫,帮着照看一二。”

    他这么笑模笑样和蔼可亲的模样,大家越发疑窦丛生。

    什么意思?

    皇上不是对这位太子的前侍妾不屑一顾吗,怎么如今竟派人如此安抚?

    就在一片疑云中,突然间,太子妃子灵光乍现。

    这个想法太吓人了,她被这个想法吓得脸都白了,吓得她恨不得立即将这个念头抛到脑后。

    这是大不敬!

    不过在最初下意识的抛弃后,眼前发生的一切又让她硬生生地开始想这种可能。

    她的视线颤巍巍地落在阿妩颈子上那处红痕上,若隐若现,鲜艳刺目的红。

    她看着这抹红,越想越怕,以至于脸色变得异常诡异。

    之后她抬起眼看向阿妩,却见阿妩含着笑,神情却是从未有过的笃定。

    她上一回见到阿妩时,阿妩还跪在那里,弱女子,透亮的眸中装满了对未来的惶恐和迷惘。

    可现在,她仿佛有了主心骨,她什么都不怕了。

    所以,是谁给了她底气?

    是谁,让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太子,又是谁,能让她在延祥观大声地说她心仪了某位郎君?

    真相呼之欲出,但太子妃不敢去想。

    如果真是这样,那,那……

    太子妃脸色煞白,眼睛发直,几乎站都站不住。

    第40章 耀武扬威

    太子却还在担忧, 他在质疑福公公。

    太子妃想哭,她颤巍巍地拽了拽太子的胳膊:“殿下,还是, 还是罢了, 妙真仙姑入宫后, 自然有她的好福气……”

    然而太子却根本听不懂,他冷漠地甩开太子妃的手, 道:“福公公, 父皇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既然来了延祥观, 我必是要护着阿妩,绝对不可能让他——”

    方越从旁看着这一幕,几乎都要听不去了。

    太子到底年纪小,太过固执, 他怎么还不明白!

    他不忍看。

    也不敢想太子知道一切真相后该如何接受。

    福公公也是无奈, 也有些尴尬, 这毕竟是未来的储君, 他也不好太给他难堪, 只好道:“殿下, 具体如何, 奴婢实在不知道, 要不然……殿下随龙骑卫回去都城, 顺便问问陛下,这样也好弄清楚?”

    太子略沉吟了下, 同意了。

    当下他先吩咐了彭铭, 要他守在这延祥观,不允许闲杂人等随意进出。

    说着这话时,他看着阿妩:“务必看护好。

    阿妩别开眼, 当做没看到没听到。

    这傻孩子啊。

    她现在要当皇帝的妾了,要进宫了,太子是她晚辈了,她越发觉得太子好生幼稚。

    最后太子又吩咐了延祥观众人,特别是宋灵官,要她务必照顾好阿妩。

    他负手而立,冷冷地道:“若妙真仙姑有半点不好,唯你们是问!”

    宋灵官先得了福公公的嘱咐,又被太子威胁,此时正是一个头两个大,她完全不明白到底怎么了,可是她什么都不敢说,只能僵硬地应着。

    阿妩从旁沉默地看着这样的太子,她越发肯定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此时的太子已经有了些储君的气势,神情间像极了景熙帝,可是他不是。

    略显稚气的生涩少年,此时此刻远远不如老男人执掌权柄十几年的锋利练达来得更吸引她。

    阿妩甚至觉得,老男人仿若一坛酿了三十年的美酒,此时开坛,正是醇美甘冽时。

    她品到了最为醇滑的那一口。

    ***********

    福泰等人陪着太子离开,太子妃的宝驾也随之而去,好一番浩浩荡荡,转眼间熙熙攘攘的延祥观又恢复了清净。

    不过方越没走,他依然带着三十龙禁卫都尉留守在延祥观外,随时听候阿妩差遣,保护阿妩周全。

    此时的阿妩自然也不需要他保护了,延祥观上下对阿妩奉若神明。

    第一个上前的是宋灵官,宋灵官完全收起了往日一代灵官的傲气,对着阿妩深深一拜。

    之后她才恭敬地道:“是贫道有眼无珠,不知仙姑乃我道门高士,以至于辱没了仙姑,往日种种,还求仙姑不计前嫌。”

    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紧绷,显然也有些紧张。

    她对阿妩所作所为,若真计较起来,还不知道是什么下场。

    阿妩看着她那战战兢兢的模样,也是好笑至极:“你身为延祥观灵官,哪有半分道家灵官的样子,倒是学了一个踩低迎高!”

    宋灵官根本不敢言语,低着头,一叠声地说是。

    要知道身为灵官,她往日所见都是皇亲国戚,多少也有些见识,如今她也隐隐明白,阿妩不是她能招惹起的。

    这延祥观坐落于南琼子,她的前途性命,还不是皇家一句话。

    阿妩看她倒是也识趣,懒得计较,只要她好生收拾一处禅房:“我要清净一些,也好为抄写经书,为帝王祈福。”

    宋灵官当即赶紧安排禅房,还为阿妩准备了四个小道姑侍奉在内外,随时听候差遣。

    其中一个道姑,恰好便是妙心。

    妙心突然间被指派来侍奉阿妩,也是心慌。

    她脸色惨白,小心翼翼地道:“仙姑,往日都是贫道不好,贫道,贫道给你磕头。”

    说完脚底下一软,噗通一声跪在那里,整个人都哆哆嗦嗦的。

    阿妩越发好笑。

    她淡淡地道:“往日你所作所为,不过是受人指使罢了,我也没什么好生气的,如今你好生伺候着,我还念你几分昔日道友情分。”

    妙心顿时松了口气,赶紧砰砰砰地磕头。

    阿妩便要她起来,在外面候着吧,她自己则是看了看这崭新的禅房。

    这禅房原本是招待贵客用的,里面布置颇为讲究,靠东墙的案上摆着铜花瓶和铜海灯,禅椅上都是一色的蓝缎织锦坐褥,床榻前以十二扇紫檀边座围屏遮盖,榻上被褥都是簇新的蓝缎织花卉纹。

    一旁伺候的道姑恭敬地道:“仙姑,这铺盖被褥原是灵官留了来招待贵人的,都是全新的,还未曾用过,如今匆忙晒过了给仙姑先用。”

    阿妩颇为满意:“极好。”

    接下来她的膳食自然也很是精细,都是山间新鲜菜蔬,一看就知道花费了心思。

    于是阿妩便静心留在这延祥观内,吃吃喝喝,偶尔出去逛逛,闲暇时也装作模样抄写经书。

    听那意思她要抄写三五部经书,但哪里有那么多时间,她看了看,最后随便选了《轩辕黄帝阴符经》来抄写。

    其实她对道家经书根本不懂,只知道这是讲什么天地人我的,还有些兵家权谋和道家修养。

    研读经书之余,阿妩还下了命令,捉拿延祥观所有的老鼠!

    方越一愣:“捉住它们?”

    他们龙禁卫可是威风凛凛的,现在他们要去捉一个女道观的老鼠?

    这传出去,叫什么事?

    阿妩也是一愣,想了想:“哦,对,你去弄二十只猫来,要把它们赶尽杀绝。”

    方越沉默了一会,额角抽搐:“好,定要布下天罗地网,把它们赶尽杀绝!”

    阿妩:“丧身于猫腹。”

    方越:“……”

    他实在是没办法说什么了,这是龙禁卫最没颜面的一刻。

    阿妩看出方越心思:“怎么,方统领,你可是觉得自己大材小用了?”

    方越忙恭敬地道:“属下不敢!”

    阿妩看着方越那严肃的样子,便忍不住笑起来。

    她笑得很有些得意,方越却神情微变,他迅速收回视线,不着痕迹地后退三步。

    帝王心思深,他一定要随时撇清干系,未来的后宫娘娘笑得如此妩媚灵动,他必须离远一点!

    **************

    这晚,龙禁卫突然送来消息,说是寻到了聂三。

    阿妩一听,惊讶。

    龙禁卫?这意味着皇帝知道,劫走她的另有其人,而不是聂三。

    不过很快,她便明白了其中关键,皇帝那天提到了皇后的亲卫,看来他怀疑皇后了。

    由于他暂时还想不到自己和陆允鉴的关系,所以现在他想的是皇后,认为是皇后故意给他使绊子。

    所以有了皇后的幌子,陆允鉴的行迹便被遮挡了。

    如果此时皇上已经怀疑自己和陆允鉴的关系,自己就不可能继续安然留在这里了。

    以他那雷厉风行的性格,只怕直接杀过来了。

    她便彻底放心了,反正皇后肯定要帮陆允鉴遮掩,老皇帝怀疑,那她就自己顶上好了。

    至于自己,反正自己什么都不懂,她只是单纯的小娘子,都是坏皇后要利用她!

    她便摩拳擦掌起来:“快,把那个聂三给我带回来!”

    方越低着头,垂着眼:“可是陛下吩咐,要对聂三严加看管。”

    阿妩挑眉,打量着方越:“哦?那就直接把陛下请来吧,我直接和他老人家说。”

    好大的口气!

    方越的心都跟着颤了颤。

    这位才得宠的娘娘,粉雪一般的人儿,嚣张得如同一只张牙舞爪的猫。

    方越犹豫了下,心里闪过许多念头,最后终于决定还是听从她的吩咐。

    一个男人竟然冒天下之大不韪,不怕遭受千古唾弃,也要占有自己亲生儿子昔日的妾,那他还能因为些许小事而恼了那女子不成?

    所以他立即把聂三提来了。

    此时的聂三已经备受折磨,据说折磨他的是太子,太子行至半途,遇上龙禁卫押解着的聂三,便狠狠地打了聂三。

    这个温润的翩翩少年,在面对可能和心爱女子淫奔的男人时,展现出了未来帝王的杀伐狠厉,用尽了手段对聂三严刑逼供。

    所以阿妩看到聂三时惊讶了下,她几乎认不出他来了。

    阿妩走上前,拿了拂尘,直接对着聂三抽了一番。

    拂尘的拂丝抽起人来生疼生疼的,更何况聂三原本身上有伤。

    他痛苦地趴在那里,紧咬牙关,尽管他不吭声,但看得出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最后阿妩便学了景熙帝,背着手,站在聂三面前:“聂三,说起来我得谢你。”

    聂三无力地趴在那里,削瘦苍白的面庞紧贴着冰冷的地面。

    他的眼底没有半分神采。

    阿妩:“若不是你骗我,把我骗出延祥观,我还交不了这天大的好运,飞上了这世上最高的枝头。”

    聂三的视线缓慢抬起,看向上方的阿妩。

    这是一个骄傲的阿妩,神采飞扬的阿妩。

    他缓慢地笑了下:“恭喜。”

    他用很低的声音,艰涩地重复道:“恭喜仙姑。”

    阿妩垂着眼:“你不问问,那一晚我遇到了谁?”

    聂三以前确实不知道,但他现在知道了。

    阿妩是被帝王不喜的人,是太子都护不住的人,可现在她扬眉吐气了,她无所顾忌了。

    所以那个护住阿妩的男人,世间只有一个。

    他越发笑起来,笑得眼前恍惚:“仙姑,我聂三为你沦落到这般境地,也是该了。”

    没什么好后悔的,毕竟连那个把她斥为不上台面女子的帝王,都能将自己昔日的言语活生生撕碎,把那个属于自己儿子的女人搂进自己怀中。

    他又算个什么……

    其实最初的景熙帝也没错,这小娘子确实是一个祸世妖姬,哪个男人能逃出她的手掌心?

    只可惜,当时的景熙帝到底慈悲了,没有直接对这女子痛下杀机,给了她蛊惑君王的机会。

    现在,就连他自己都深陷情网不能自拔!

    聂三这么想着,眼底突然泛起嘲讽之意,这女子入宫,只怕君王父子反目,大晖江山都要为之撼动了。

    阿妩轻叹一声,看着聂三:“我恨不得打死你,可是我这个人心慈手软,也没办法杀人,我该怎么办呢?”

    方越觉得此时的阿妩像是一只面对鱼儿无法下嘴的猫。

    他略犹豫了下,上前一步,对阿妩说出景熙帝关于聂三的安排。

    阿妩惊讶:“真的?”

    方越:“是。”

    他只能说,帝王吃起醋来是毫无理智可言的,男人对眼前这娇滴滴小娘子的在意超乎想象,他无法容忍聂三曾经对自己的女人起过觊觎之心。

    阿妩有些同情地看向聂三:“看来也只能这样了。”

    聂三艰难地仰着脸,看着方越和阿妩,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来。

    他两手紧紧抠着硬实的地面,盯着方越:“方越,念在你我昔日相识一场,杀了我吧!”

    方越也是很无奈,他同情地安慰聂三:“好死不如赖活着,便是残缺了,但也是活着。”

    听得“残缺”二字,七尺男儿壮实的身躯顿时因为恐惧而颤抖起来。

    他额头的青筋暴起,抽搐:“不要,我不要!方越,求你,杀了我吧!”

    阿妩惊讶地看着聂三恐惧的样子,几乎不敢相信。

    原来男人这么怕这种事,竟把一个聂三吓成这样?

    只是当太监而已,又不是死,至于吗?!

    她鄙夷地道:“果然只是个胆小懦弱之辈罢了!”

    聂三听此言,缓缓地看向阿妩,却见她一脸单纯,好像不过是稀松平常的什么事。

    她当然不以为然,她对自己无半分情意,只有鄙视,他便是死在这里,都不能让她多看一眼。

    绝望袭来,他痛苦地看着她,竟觉锥心刺骨。

    他原本是一顶天立地的男儿,竟沦落到这个地步!

    ***********

    此时的景熙帝正聆听着便服龙禁卫的禀报。

    景熙帝当然不可能只派方越一行三十人前往延祥观。

    他要阿妩,要把阿妩捧在手心里宠着,但也要捏在手心里攥着。

    已经坐在他怀中的女人,他绝对不允许她的心里为其他男人留有一点点缝隙。

    他微歪着头,以指骨支颐,聆听着便服的禀报。

    从阿妩怎么和方越商议,又怎么进了延祥观,怎么打了老道姑,怎么和太子妃会面,和太子说了什么,这些全都原原本本地呈现在景熙帝面前,甚至和聂三怎么说话,面对聂三被阉时的反应,那些便服都不曾错过。

    便服回禀过后,景熙帝一直不曾有什么示下,一旁福泰给了个眼色,便服心领神会,无声隐下。

    景熙帝指尖轻敲御案,若有所思。

    福泰便在这沉默中,慢慢地咂摸出一些意思来。

    他心里是满意的。

    果然,景熙帝突然笑了下:“这小东西如今回去延祥观,尾巴都翘起来了,好一番耀武扬威。”

    福泰便也笑着道:“宁娘子往日怕是受了一些委屈,自然要出一口气,也是人之常情,况且宁娘子到底年纪小呢,得了陛下依仗,恨不得让天底下人知道,这也是心里惦记着陛下。”

    景熙帝竟颇为赞同的样子,道:“只怕她正得意洋洋。”

    福泰听景熙帝言语中竟有几分淡淡的宠溺和纵容,心里越发明白了。

    景熙帝手握天下至权,被他宠着的女子自然可以俯瞰众生,心爱的女子仗着他的权势有仇报仇,那不是该的吗?

    景熙帝派便服随行,最顾忌的不是别个,是怕这小娘子又和其他男子有所勾结,甚至和太子死灰复燃。

    宁娘子面对太子的言语和绝情,以及对聂三的冷漠,自然是称了帝王的心意。

    他就是想看宁娘子和那些男人恩断义绝!

    若是面对被阉的聂三,宁娘子有半分惆怅和难受,只怕帝王可以把聂三剁成肉泥给宁娘子看!

    这会儿他满意了,此时娘子若在他跟前,就是要天上星星,帝王都得命人去摘了。

    当下福泰便笑叹:“五娘子这性情实在率真可人。”

    福泰不着痕迹的,总想替阿妩说话。

    虽然阿妩性情有时候有些刁蛮,甚至会气他,但……她确实让人喜欢啊!

    景熙帝不知道想到什么,唇角微翘起,道:“她没经过什么事,心地单纯,到底心慈手软了。”

    福泰连声赞同:“皇上说得是,五娘子心底好,被人家欺负了,她也不记恨人家,倒是帮人家把鼠患给除了,这叫什么事!”

    说到这里,福泰牙痒。

    景熙帝漫不经心地道:“传朕的旨意,延祥观道徒行径不端,有悖教义,以至于扰乱道门清净,败坏道家声誉,为整肃道风,涉事一干人等,削去道籍以示惩戒,并遣至皇陵,令其诵经祈福,以赎前愆。”

    福泰:“是。”

    小娘子的耀武扬威,不过是带着孩子气的张牙舞爪,不痛不痒的。

    帝王平淡的几句话,却一锤定音,那些涉事的姑子,这一生都休想走出皇陵了。

    福泰在心中震撼之余,又想着,帝王这道命令其实别有深意了。

    他要为宁娘子铺路,要她光明正大地走出延祥观,走入宫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