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赵公子,”她哑着嗓子……
在很久之前,久到还在天机院读书时,封澄曾和同窗一道去看过一台戏,叫白蛇传。
当时的挚友说:“这许仙见着白娘子的真身,便被吓死过去,可见他的感情不真,连挚爱之人的真面目都难以接受。”
彼时的封澄咬着茶杯边笑;“你怎么知道是许仙的感情不真,而不是白娘子的蛇身着实吓人呢?”
此时此刻,看着赵负雪,封澄莫名就想到了这一台戏。
她的样子,应该是无比骇人的,从赵负雪身后众陈家人的反应就能看出来了。有几个胆子小的,登时便被吓软在地。
人魔嘶吼着,不满于猎物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同类所抢,她的口中发出嘶嘶的声音,封澄转向她,指尖血木仓重新出现,她温声道:“躲远些,赵公子。”
暴雨如注,电闪雷鸣。
赵负雪与那人魔过招时,只觉得那人魔的力量与肢体强度堪比天魔,而当那人魔对上真正的天魔时,却如同三岁稚子执刀砍向魁梧巨人一般。
赵负雪忽然想起封澄说的一句话。
她说,她修行至今,并未因修行而杀过一个人。
而血道,同族相食。
哪个肉体凡胎的、爹生娘养的修士,能强悍如封澄那个程度?海洛斯的爪子扣在她毫无防备的脖子上,竟连一道白印子都没留下。
只是血修,是不够的,修到极致、把整个大宋的人全吃了,也不够。
将他打得无比狼狈的人魔,在封澄的木仓下,竟然节节败退,而距离二人战场稍微近一些的人,竟连封澄扬起的魔气都遭受不住,大叫着便向后退去。
魔与魔的打斗,寂静无言,轰然雷鸣之下,那人魔的利刃被破成数片,紧接着竟被封澄一木仓砸进了地砖上,轰出了一个庞大无匹的窟窿!
于是众人惊悚无比地看到,这令众人伤亡惨重的人魔,被封澄数息,打得动弹不得了。
暴雨将大地上的血冲聚成一线,人的血,魔的血,分不清彼此,古安长街上张灯结彩,摊位却被淋得乱七八糟,上面也鲜红,下面也鲜红。
封澄漠然收回木仓,走向了愣在一旁的众人,陈氏众人与天机师瑟瑟发抖,随即反应过来:“救……救命啊——!”
他们发疯一般向后奔逃,骤然间便逃得无影无踪,封澄慢慢地走过去,走向了唯一一个没有逃离的人。
他的黑衣吸饱了血,雨水浇在他的身上,衣摆下带出一线的红。
封澄歪了歪头,声音轻得像羽毛;“嗯?”
赵负雪觉得自己此时应该有许多反应,或者杀意,或者恐惧,或者当场和她划清立场,或者谢她救命之恩。
血修不可恕,魔族不可恕。
可看到这个木仓上淋血,一步一步地向他走来的魔时,赵负雪脑中竟然只有一句话。
“……头伸过来,有树叶。”
封澄一怔,随后慢慢地笑了。
面前的少女眨着眼睛,深黑的长睫下垂着雨珠:“赵公子可真会玩笑。”
在这种诡异的场景,赵负雪竟被这句话逗得勾起了嘴角。
巨坑里传来人魔的呛咳声,封澄抬起手来,摸了摸她探出来的角:“收不回去了,就这么上陈氏山庄吧,把他们做的事情一一清算。”
忽然间,她感觉到温热从这个原本不该有的器官上传来。
赵负雪不知何时,伸出了手,他的手上满是伤口,触碰她这只巨角的力道却是轻柔无比:“也挺好看的。”
一触既过,他若无其事地松开手,向着砸进人魔的巨坑中走去:“走吧,去杀了陈风起。”
这一触,她的心口仿佛有蚂蚁细细软软地爬过,她看着赵负雪踉踉跄跄的背影,一时之间,她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
越往陈氏山庄上走,暴雨越大,人魔被封澄绑在身边,似乎也是知道此人轻易招惹不得了,她面上虽露着威胁神色,脚却不由自主地随着封澄的钳制而向前走着。
陈氏山庄,巍巍群山,屹立与暴雨之中,站在山脚下,便令人感觉自身渺小无比。
在见到陈氏山庄的山门时,人魔终于停下了挣扎,她站在山脚下,仰起头来看向山顶,目光中的泪水不停,但更为清晰的,却是隐隐作燃的怒火。
封澄摸了摸自己的角:“陈云还在里面吧?”
赵负雪默了默,将脸上面具取下,
不由分说地扣在了封澄面上:“戴着这个。”
他的脸被雨浇着,雨珠顺着他挺直的鼻梁向下滑落,眼睛却亮得像寒星,封澄被他扣了个正着,无奈道:“你的面具小了一些。”
这只怪异无比的鬼角着实占地方,赵负雪皱眉,凑过来给她调整。
这调整得倒是没问题,但……
封澄隐忍地吞了吞口水。
这个角,是轻易碰不得的。
赵负雪调整得认真,指数次擦过封澄的角,封澄呼吸一时有些急促,在赵负雪的手不知多少次碰到她的角后,她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抓住赵负雪的手。
“赵公子,”她哑着嗓子道,“别摸了。”
再摸就摸出事了,封澄忍着后半句没说。
赵负雪的手一停,他福至心灵地从封澄的脸色中读出了后半句的未竟之言,被封澄小心抓着的手登时像摸了火炭一样飞快地弹开了,他的脸上腾起一层薄红,手足无措道:“我我我我……!”
封澄揶揄道:“虽然是额外的部件,但该有的功能还是有的,赵公子,你耍流氓啊?”
赵负雪朦朦胧胧阅过的杂书中讲过,人形天魔的角,似乎是求偶之用,
堂堂君子,光风霁月地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被人当面喊耍流氓。偏生他做的事,又的确是无可辩驳的耍流氓。
又想到方才他摸了封澄的角,还跟了一句‘挺好看’,赵负雪就恨不得原地晕了才好。
所幸封澄也没有在这些事上继续调笑他的意思,她笑了笑,便抓着人魔继续往山上走去:“走吧,陈云向来擅长自己哄自己,即便是看到了,也只会当我是做了个惟妙惟肖的装扮。”
说来诡异,二人手上拖着的,是视陈家为仇的凶魔,屠了陈家也不意外,而这两人竟还担心鬼角会不会吓到陈云。
兴许是所有人手皆调去山下除魔的缘故,三人行走间,除了因大雨而格外泥泞的山路外,竟然是一路畅通无阻。颛安峰的寂静更是出乎二人的意料。
待二人踢开正殿的大门,却发现高堂之上,赫然坐着一个人。
一个疲惫的、苍老的中年人。
“你看起来已经等了许久了,”封澄道,“是在等什么人?”
见到陈风起的刹那,身边的人魔骤然爆发出非人的怒嚎,这声音尖锐而悲切,好像被切开喉管的鸟,又好像被拔去皮毛的兽,大雨骤然冲破了虚掩的房门,闪电雷光下,一个扭曲的影子不住地啸叫。
赵负雪道:“那个唱戏的呢?”
陈风起咳了两声,轻飘飘道:“关入地牢当日,便自戕了。”
死了?
听到这句话,人魔终于尖叫着扑了出去,封澄一时竟然按不住她,只见人魔手持断了一半的利刃,啸叫着冲着陈风起扑了过去,可临着刀切到他身上时,她却停住了。
陈风起八风不动,连躲开的迹象都没有。
“你怎么不动手了,”他嗤笑道,“这不是你活着死了,都想做到的事情吗?”
可那人魔却像僵住了一般,利刃悬于仇人头顶,却始终未落下。
赵负雪微微皱眉道:“难道人魔还对他还有旧情?”
但这人魔下手之狠绝,可全然不像尚存人性的模样,说到底,人魂的存在感近乎微弱,除了能清晰地感知周围发生的一切之外,并不能影响人魔做出什么行为来。
封澄道:“你与人魔交手时,她眼含热泪,可曾停过一次手?”
赵负雪默了默,轻轻地摇头。
封澄道;“魔的霸道,是人极难反抗的,她阻止不了这只魔乱行杀戮,自然也阻止不料魔的停手不杀——你信不信,如若她自己能拿主意,她无论如何也会把他杀了。”
赵负雪沉默了;“……”
他很想问,既然如此,她又是如何遏制住体内魔的本能,像人一样活下去的呢?
这得有多难,多痛苦呢?
封澄继续道:“魔停手了,无非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杀了他,她自己也活不下去。”
赵负雪的脸骤然一沉:“你是说,秽迹?”
封澄点了点头。
除此之外,再难解释。
已经只剩下本能的魔,是为何才会停手不杀的。
她身死化魔时,陈风起就在她的身边。
赵负雪喃喃道:“我说他开着古安龟祭,好像不怕死一样……原来是有这张底牌。”
果然,陈风起慢慢地站起来,那人魔的刀尖离他的头却越来越远,他讥讽道:“你我多年前一段孽情,竟令你如此之久,也不肯放开吗。”
“孽情?”封澄咬牙——只是人凡之情,怎么到陈风起嘴里就成了不堪的孽情。
“……师,师尊。”
霎时一道霹雳从穹顶轰然劈下,直轰得封澄傻在了原地。
什么?
赵负雪牙一咬,手便按在了腰间见素上:“伦理不顾,连自己的徒儿也下手,当真畜生。”
一旁的封澄心头猛地跳着,她不知为何,垂下了巨大的、恐怖的巨爪放在了赵负雪的手上:“……是啊。”
、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霹雳,封澄嘴角猛地一回头:“有人来了。”
步步沉重,魔气横生,这冲天的魔气,几乎蒙得人睁不开眼睛。
又一只魔。
第26章 第26章她忽然便嗅到了屋内不知……
随着全然陌生的魔气,还有来自少年人的怒吼:“我不放开!你不许上去!”
一听这个声音,封澄便脸色一沉:“陈云怎么在这里?”
变了脸色的不止封澄一个,听到陈云声嘶力竭的声音,陈风起一贯八风不动的脸上也终于出现了裂纹,他也终于坐不住了,豁然起身,脸上竟然有了能称之为恐惧的神色。
只听陈风起怒吼一声,手上灵光爆现,猎鹰一样俯冲下来,人魔躲闪不及,竟然被他一记暴击冲了出去!
当真是舐犊情深,慈父心肠。
人魔正砸中堂中香炉,发出了沉重一声。
陈风起正要继续向山下去,不料一杆血色长枪却拦住了他,他的眼中闪过凶光,看向长枪的主人。
——这人戴着狰狞鬼面,手爪也惟妙惟肖地仿了恶鬼天魔的样子,提木仓既稳又有力,一见便是常年使长枪的人。
长枪,百兵之王。
修士之中,使什么武器的人都有,可使长枪的人却少,修士入道,大都是个风度翩翩、仙风道骨,兵器于其,只是个便于使用灵力的载体,木仓既不便携,又难使,故用者少之又少。
细细一琢磨,使长枪的,且使得好意思拿出来的,好像也只有天机军中那几人了。
短短一瞬,陈风起的脑中不知过了多少个来回,他按捺着心底的焦急与怒意,冷冰冰地打量着岿然不动的封澄。
一个女子,还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
没听说过有这号人。
“你是在拦我?”陈风起寒声道。
封澄不说话,赵负雪眯了眯眼:“下不去了,那唱戏的有古怪。”
唱戏的?
陈风起的脸霎时一阴:“有古怪?呵,就凭他陈絮!连点灵力都没有的废物!”
陈絮?
封澄自从方才开始,脸便一直阴着,她慢条斯理道:“这个名字倒是有意思。”
这个儿子叫絮,那个儿子叫云。
絮者,与云形似,凭风而起,终落尘埃。
人魔却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定住了,她艰难地爬起来,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此时的她眼睛也不直了,目光也不凶狠了,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她的眼眶流到脸上,封澄
耳朵听得灵,依稀地分辨出,她喊的是个“阿絮”。
陈风起冷哼一声,作势便要向封澄劈去,不料一灰扑扑的东西猛地滚进来,陈风起定睛一看,猛地收住了手:“阿云!”
那灰扑扑的东西艰难地爬起来,抹了抹脸——正是陈云!
雨声越发地大了,这排山倒海的雨声与电闪雷鸣一同在颛安峰前交织。
在这电闪雷鸣声中,有一人缓步迈了进来。
不,已经不能说是人了。
来者穿着一身大红的戏服,面上戴着狰狞鬼面,喉咙处一道血口又长又骇人,上面还有结痂的血迹,他手上提着一把长刀——与其母的长刀一模一样。
“果然,”封澄的声音比从前凝重许多,“这个魔气,不像是人魔——是地魔。”
仿佛是为了应和她的话,四周的魔气骤然纷乱无匹地笼罩在了这片颛安峰上,与之相对的,漫山灵秀风景霎时灰暗,溪流干涸,芳草枯黑,天地上下,唯有一片暗暗的红云。
这简直是今夜最坏的消息,封澄心道,无论来者是人魔还是天魔,她包管能把人捣死八百个来回,可偏偏地魔,是根本不吃武力这套的。
正在此时,她听见身边的陈云震撼道:“变成地魔,他怎么变成的地魔?宝华楼之地魔,尚且能说是众女之怨而生,他好端端一个人,怎么会突然成了地魔?”
赵负雪的脸色也说不上好:“今晚死了多少陈家人?”
陈云一怔:“……我,我还不知道,听说是,很多……”
很多就对了,赵负雪强运出灵力,见素上又有白光浮现,他站在了封澄身边,与她并肩而立。
“这就对了,这地方是陈家的地盘,出事的是陈家龟祭,死了不知多少的是陈家的人,成魔的又是陈家的血脉,他心中仇恨欲念皆足,人脉地脉血脉都有了,成地魔有什么问题?”
“我说他怎么那么痛快地要死,”封澄微怔,“原来是在这里等着。”
“你还一路不死心地追着拦上来,”赵负雪又瞥了陈絮一眼,“说不准,陈絮一开始都不打算对你动手。”
“……”陈云被这人一呛,张了张嘴,沉默了。
陈絮,既颛安峰地魔,从容得像是大戏登台一样,行走身段,皆是当红花旦的风情。
可走到门口,颛安峰地魔却怔怔地定住了。
他见到了满脸血泪的母亲,她趴在地上,不住地向他爬行而来,颤抖着向他伸出手。
颛安峰地魔沉默了,他低着头,缓缓地跪了下去。
封澄蓦然心口一酸。
母子之间,上次见面,尚且母慈子孝,日子平淡,却有彼此相依为命。
而生死之别后,再次重逢,已是一人血泪,一人疯魔。
填平二人生死沟壑的累累血债,种种恶业,已经无法被忽视了。
“娘……娘亲……”
封澄猛地闭了眼睛。
赵负雪不动声色地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你在发抖。”
封澄涩然道:“有时候也觉得,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
赵负雪怔了怔,他喉头滚动,方要说话时,却见封澄长枪一甩,恶狠狠道:“这畜生恶贯满盈,人事儿一点都没干,赶紧杀了。”
赵负雪:“……”
他哑然失笑,即将出口的宽慰便被吞了回去,封澄瞥见他含笑,心头也是有点沉。
师徒之情,的确够称得上一句孽情。
一旁的颛安峰地魔跪拜完,缓缓地站了起来,他将身边地母亲搀扶起来,面对着脸色铁青的陈风起,懒懒地丢出了一块破旧的木牌。
陈风起拿到木牌的刹那,脸色剧变。
颛安峰地魔款款道:“我的法则,只有一条。”
没有涂改,没有生僻字,没有奇怪的语言,没有隐藏线索。
“弑父。”
陈风起抖着手,拿着的木牌当啷一声落下,这个威风八面的陈家家主,终于颤抖着露出了苍老之色。
颛安峰地魔道:“如何,你是自己做,还是等法则反噬,落到我手里来?”
亮出来的法则都是这般凶残了,违反的可怖后果,可想而知。
陈云猛地扑过去,目眦欲裂道:“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这么做!他是你爹啊!?”
他扑过去的刹那,一旁的何眷一把将他掀翻过去,冲着他呲牙,发出威胁的低吼声。
从前视若珍宝的儿子受了欺负,若放在平常,陈风起一定是回让对方知道“陈”字是为什么在西琼叫得这么大的,可他此时的脚却不住地发软,口中只不断地喃喃道:“眷儿,阿絮……我们一家人,至于……至于如此吗?”
“我,碰到你的时候,只有十六岁。”
突然间,一直只会流泪与沉默的人魔说话了。
她与魔的本能相挣扎,一人一魔抢夺着喉咙的操控权,故她说得格外缓慢,格外认真。
“你说,凡人,朝生暮死,修道,或可活得久一些。”
何眷慢慢地走近他。道:“我便拜你为师。”
陈风起眼睛睁大,不住地向后退。
两行血泪从她眼眶中落下。
“自始至终,孺慕敬仰。”
她的目中缓缓地流出血泪:“耳鬓厮磨,朝暮相伴,情深如许……师尊,借酒醉之名而走错屋子时,你口中这些妄言,自己可曾信上半句!”
颛安峰地魔阴寒道:“家主大人一夜滥情,**了对您老信任依赖的亲徒,哄骗几句,便骗得了一颗痴心,留了一个身无灵力的孽种,谁知转身,便迎娶了大家出身的高贵娘子。”
“你就是这么做人师尊的?”
陈风起不住摇头。
“随你入山后,我过得连你陈家的狗都不如,日日挨打,顿顿吃不饱饭,因为没有灵力,被你陈家的每一个人欺辱。”
他弯下腰,把木牌捡起来:“我不怕的,我以为我忍到长大,我就能逃出去,然后去找我娘,给我娘过好日子。”
陈风起步步后退:“不,儿子,好儿子——”
陡然长刀砍向了他的脚尖:“然后在你小儿子出生当日,你那妻子查到你的旧事,不敢信枕边人竟是个**亲徒的畜生!”
“于是你抢先一步,将我与娘亲除了。”
风起哀嚎道:“我错了——我们是一家人啊!”
颛安峰地魔冷笑一声:“陈家主,我在你手里死了两次,第一次我逃了,第二次,我的肉身已然归于了颛安峰地牢中,而你的亲徒,不是早在多年前,便被你一条白绫送了命吗?”
暴雨瓢泼,撒了进来。
“你在说一家人——可这儿,哪有你的一家人?我们分明是血仇。”
封澄沉默了。
这地魔规则的指向性越强,发挥的效力便越显著,现在这木牌上只刻了一条法则,完完全全是冲着陈风起去的,按理说,这里应该没有她与赵负雪的事情了才对。
可不知为何,封澄的心底总是不安。
她忽然便嗅到了屋内不知何时冒出来的药气与冷香。
这个味道,她闻到过的,在押陈絮上山时,她便闻到过这个味道了。
陡然间,陈风起摘下了手中指环,哀嚎道:“先生,先生……救命!!!”
封澄瞳孔骤然紧缩。
第27章 第27章你怎么成了这种混账
忽然间,四周的空气肉眼可见地微微一动。
这不可不谓之骇然——封澄当即变了脸色,煞气闪电似的包裹住身后的赵负雪,寒声道:“赵公子,闪开。”
这波动,赵负雪也熟知,当时封澄神兵天降似的出现前,四周也有这样微微一变的扭曲。
他不由得微微一皱眉——那里面的是什么东西,能让封澄都如此戒备?
陡然间,冲天的灵气从那扭曲的缝隙中轰然而出!
这恐怖的灵力,当即冲得众人站立不稳,陈风起却像见到救星一样,他向前膝行几步,虔诚又惶恐地叩拜道:“大人,您终于来了!”
来者身着不染一尘的白衣,眉目如画,周身是如霜雪般的森然寒意,只是这灵力着实骇然,竟将此地的魔气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寂静一片中,他从容笑道;“我似乎来的不是时候。”
一抬眼,众人一怔,当即大惊失
色:“赵公子!!?”
他竟长了一张赵负雪的脸!
赵负雪也是被这一番惊人之景怔得半日说不出话来,他看着来者,一张脸上满是茫然之色,喃喃道:“他怎么和我长得一样?”
其实细看来说,是不一样的,来者虽看起来像他,但光是站在那儿,便有一股静水沉渊般的内敛之气,赵负雪被他一比,竟然显得有些年轻毛躁了。
察觉到这一点的赵负雪,心下隐隐焦躁,忍不住看了封澄一眼。
封澄颜色正怒:“古安祸事,竟然有你的手笔!”
‘赵负雪’笑了,这笑意不达眼底,反而平添了几分阴森之感。
“冤枉我了,”他道,“我可对畜生不感兴趣。”
此言一出,四座寂静,良久,陈絮不可置信道:“……这是什么东西?”
‘赵负雪’回头,眼神一厉,只见颛安峰地魔猛地腾空而起,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将他拍飞了了出去!
陈风起哆哆嗦嗦道:“大,大人,你救救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啊!”
‘赵负雪’走向他,他莫名让人想到一条森白的蛇:“她要杀的人,我不会阻拦。”
陈风起急道:“你我契约未完,大人,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听闻此言,‘赵负雪’很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随后将目光停在了封澄身后的赵负雪上,他很感兴趣地挑了挑眉:“这样,我替你解决个小东西,也不算是见死不救了。”
封澄当即甩枪入手:“你敢!”
‘赵负雪’却笑了,他鬼魅似的掠到封澄身后,随后赵负雪肩膀一空,随即眼前天旋地转!
二人竟然在众人面前凭空消失了,陈云一众皆惊骇不已,唯有封澄,心口重重一沉。
“进鬼界了。”她想。
辛苦叫来的救星,抓了个不相干的人便不见踪影了,陈风起的脸上终于又染上了恐惧之色,他的目光哆哆嗦嗦地移向面前的陈絮与何眷:“就,就非得这样吗?”
陈云从小都是听着父亲的丰功伟绩而长大的,在他眼中,父亲比天神还要高大不凡,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跪地哀求的父亲,一时之间,大脑中的冲击令他几乎傻了:“爹……”
话未出口,便被陈风起粗暴地打断:“你也过来,跪下!当时若不是你出生,我又何必杀了絮儿与阿眷!”
陈云如遭雷击般怔在原地,陈絮看了他一眼,漠然地移开了视线;“陈大人,在做爹这方面,你还真是一如始终地烂啊。”
陈风起哀求道:“我求你,我求求你,你不顾我,总得顾顾你娘吧?我若是死了,她的秽迹便没有了,她也会消失的!”
说到此处,陈絮的目光移向了何眷,他看了看,留恋地摇了摇头:“我将她生魂拉回,令她手下多生杀孽,已是不孝。”
何眷的喉咙又被人魔抢去了,她看向陈絮,半晌,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种情况下,不死,是不行的,陈风起左右看看,忽然暴起,鱼死网破道:“我即便是死,也不会这么窝囊着死!”
刹那间,陈云目眦欲裂,痛嚎出生,陈絮好整以暇,似笑非笑,何眷目光冰冷,手上的断刀却隐隐抬起。
西琼第一剑的本源灵力,等闲地魔尚不得相抗,更何况他一个用了禁咒催出来的、新生的小小地魔。
而陈絮却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娘,”他道,“我要报仇了。”
可陈风起的攻击却未打到在场的任何一个人身上。
当空一道血光,他的身体一分两半,鲜血冲到了众人的面上,封澄站在他的身后,目光中是无机质的冰冷。
“不,不——!!”
封澄垂眸看着嚎出声音的陈云,手上的长枪又一次对准陈絮,他猝然睁开眼,目光与对面天魔的竖瞳相对。
她冷冷道:“我赶时间。”
***
赵负雪只觉得眼前一花,随即身边众人皆无影无踪,颛安峰主殿还是那个颛安峰主殿,只是身边早已空无一人。
他警惕不已地按在剑上,不料一把雪白的剑从他胸口当胸穿过!
这把剑他再熟悉不过——见素!
‘赵负雪’收剑,漠然走到了他的前面:“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没用。”
赵负雪吐出一口血来,他咬牙,飞快几下封住大穴,止住出血:“你这,岂不是,把自己骂了进去。”
不料‘赵负雪’似乎是颇为意外,他微微偏了偏头,嘲讽道:“哦?”
赵负雪抬眼死死盯着他,他从第一面时,心中便觉得诡异,见了这熟悉的灵气与当胸一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没人会比自己更熟悉自己,他的剑,没人会比他自己更为熟悉。
“为什么?”赵负雪道。
‘赵负雪’终于哈哈大笑了起来;“不错,虽然没用,但脑子没烂到家,为什么?你接着猜猜。”
这个你猜,令赵负雪莫名地想到了封澄。
赵负雪强行将跑偏的神扯回,手不动声色地按在了剑柄上,他平复呼吸道:“让我继续猜猜——你比我长得老,灵力也是我现下不及的,你是从什么时候来的?多少年之后?”
‘赵负雪’垂着眼睛,唔了一声:“不错,八九不离十。”
随即,赵负雪又道:“……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赵负雪’含笑:“说。”
赵负雪感觉有些发冷,失血的感觉一点一点地侵袭他:“封澄,你认得她吗。”
‘赵负雪’一怔,随即又笑了:“怎么。”
“认不认得。”
赵负雪重重地喘了一口气,那‘赵负雪’却不答他,只觉得很好笑似的,盯着他,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
少年赵负雪心中本就觉得封澄那到处跑火车的嘴不可信,世上哪有什么乱时之事。
见后日自己这般反应,他更是放下了心去。
‘赵负雪’抬起手来,平心而论,赵负雪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比他自己,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可他并没有继续对他出手,他好像只是为了抬起手来,看自己手上的掌纹。
“你得死,”他喃喃道,“你死了,她才能好好地活着。”
她?
赵负雪敏锐地察觉到这个“她”又几分诡异,又联想到他此时连过去的自己都要杀掉的疯癫模样,一个令他不敢置信的答案缓缓地浮现到了他的眼前:“你,还……还……?”
他的心底掀起山呼海啸,他心中有八分疑惑,还有两分微不可查的惊悚。
‘赵负雪’看着他,嘴角勾出个嘲讽莫名的弧度,半晌,点了点头:“很意外”
刹那时,赵负雪好像被当空一道雷从头到脚劈了个透彻似的,他的心脏剧烈收缩起来,他头晕目眩,甚至觉得自己要死掉了。
可偏生此时,他却懵得根本顾不上什么死不死的,他慌张道:“是谁?”
‘赵负雪’看着他这副心慌意乱、小鹿乱撞的模样,勾了勾唇角。
“你不知道吗,”他笑道,“不和你说。”
好似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泼下来,赵负雪霎时被定在了原地,半晌,一股莫名的恼意冲上了他的心头,赵负雪忍不住道:“我知道什么!”
‘赵负雪’的目光停在了他胸口的血痕上,半晌,嗤笑一声,道:“自己都保全不了的人,瞎操什么心。”
赵负雪被这句话打击到了,他站在原地,手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剑柄,偏生那‘赵负雪’又道:“我们已经三拜过,是夫妻了,不过她大概是不愿意的。”
轰然一道霹雳,赵负雪的手登时剧烈颤抖:“她不愿意,你还娶了她?你这个混蛋!”
随着一道雪亮的剑气,原本灵力就不多的赵负雪竟然生生令他招架不能,‘赵负雪’颇感荒谬地看着他:“不然怎么,等到地老天荒,等到她嫁给
旁人?”
赵负雪此时什么都听不进去,满脑子都是他说出来的话。
连问都没问过,就把人扣住拜了天地,成了夫妻,他都不敢想,她在被迫做这些时,会怎么想。
她的骨头比铁都硬,能将她胁迫到如此地步,他得是做了多过分的事?
赵负雪心中悲痛交加,竟没察觉到自己已经自然而然地给对面套上了封澄的名号,他悲痛得莫名其妙:“你怎么成了这种混账?”
人在暴怒之时,爆发的灵力,是可以被称之为恐怖的,更何况是原本就灵力强悍的赵负雪,这数道密不透风的剑光下来,即便是鬼身,‘赵负雪’也被他逼到了不得不全力反击的地步。
两人一个心头被捅了对穿,一个被封澄打碎了浑身骨头,拼起来没一副好身子,却打得翻天覆地,鬼界颛安峰的山头都被二人齐齐削去了一截,忽然,四周的空气又微妙地扭曲了一下。
陡然间,‘赵负雪’面上一空,竟然原地消失了。
封澄从扭曲的空气中凭空出现,她提着枪,身后是被削成两段的陈风起,她瞳孔骤然紧缩:“赵负雪!”
赵负雪再也支撑不住,他感到有一人慌乱地扑到他的面前,他身体一空,直直向那人倒去。
第28章 第28章洛京赵家的药,比我的药……
赵负雪正面倒在了封澄的怀中,封澄忽然感觉手上有些温热,她抬起手来,只见鲜血刺目。封澄一摸,险些当场疯了。
她的目光陡然刺向陈絮;“把颛安峰打开,不然,你也死在里面。”
陈絮的法则已经全部暴露了出来,对上封澄时,毫无反击的能力,陈絮似乎也没想过反抗,他的手轻轻一挥,四周腾起的红云煞气便烟消云散,封澄头也不回,带着赵负雪便向温不戒的山头奔去。
陈絮穿着大红戏服站在门口,目光寂寂地落在了何眷身上。
随着陈风起被封澄一切两半,何眷的身体也渐渐地透明,她好像那日消逝成灰的海洛斯一般,露出个略微迷茫的笑意来。
她的面容已被魔色扭曲,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
陈絮留恋地托着何眷的手,她粗糙的利爪轻柔地贴在了他满面的浓墨重彩上。
“其实我只是想再见一见你。”陈絮道,“让你杀了这么多人,对不起,娘。”
何眷的消散已经到了喉咙,她面上浮出一个笑来,随后拍了拍陈絮的头。
“傻孩子。”
随后,她化作了一阵尘烟,寂然散去了。
此时大殿中,只剩下了陈絮与陈云兄弟二人,陈云跪在陈风起的尸身旁,拼命地将他的尸体合在一起:“不,爹,对了,招魂,我可以把他带回来……”
陈絮居高临下地斜睨他:“别拼了。”
陈云充耳不闻,陈絮不耐烦地拎起他的手臂,硬生生地将人拽了起来:“我让你别拼了,听见没有!”
“他死得透透的,连魂魄也被一劈两半了!你能召回什么来?!”陈絮冷笑道,“说来我也是奇怪了,陈风起这种心里只有自己的畜生,怎么能养出你这种儿子?”
陈云一怔,双目血红地一拳打过去:“你才是个畜生!他说到底也是你爹啊?你竟能下这么重的杀手,甚至连陈家人也不放过!”
这一拳打得又狠又结实,陈絮不防,竟被这一拳打了个正着,鼻血登时被打了出来,血糊在满是油彩的脸上,愈发地姹紫嫣红。
他一怔,随即也是一拳还手,冷笑不已:“爹?他当过一点儿爹吗!他为你的出生大摆筵席告知天下时,给了我一道死令命人把我处死!他一刀一剑地传授你陈氏剑术时,我被卖到了戏坊,为了一口饭,挨着毒打学戏!他将陈氏家务全部交授与你,带着你四处立威时,我在给被他杀了的娘守孝!我为了报仇,给血修当狗,换了邪法才能与他碰上一碰,你呢?天生仙骨,这世上对你来说有难事吗!”
陈絮一介地魔,再怎么说,身上的魔气也是不容小觑的,可他竟然就这样和陈云拳拳到肉地互殴了起来:“我不能杀他吗?他还配做个人吗?!”
陈云的体术相当稀松,被陈絮三下五除二打倒在了地上,见陈云不动了,陈絮喘着粗气站起来,平复着气,慢慢地整理戏服,居高临下道:“多管闲事之前,先有点本事再说吧。”
他转身向殿外走去,在脚踏上门槛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微弱的声音。
那声音道:“说得冠冕堂皇,结果——你连你亲娘都要利用,陈家无辜之人也不放过。”
“你娘想回来吗?想杀人吗?说着唾弃陈风起,其实你和我爹是一样的人……一样的薄情,一样的畜生。”
陈絮定了定,随即猛地红了眼,他猝然回头,大步向陈云走去。
***
空气中的风带着血味,颛安峰的剧变令幸存的陈氏弟子不约而同地聚过来,封澄下山时,看见的便是手举火把的众陈氏弟子,见到封澄从颛安峰上下来,为首的陈氏弟子忙上前一步,急切道:“封姑娘!家主他——”
陡然间,他的目光落在了封澄扶着的赵负雪上,赵负雪闭着双目,脸在火光的映照下苍白无比,连唇色都时苍白的。
封澄的身上也有乱七八糟的血迹,她冷冷道:“找人去山上寻侠医,快。”
这种时候,陈氏众弟子不敢作声,沉默地让开了路,几人便带着火下山去寻温不戒了,封澄带着他,飞也似地向温不戒的山上走去。
温不戒大概并不喜欢热闹的地方,这些日子里,他从来都只在自己居住的山上安心养伤,但也不排除今夜下山凑热闹的可能,封澄心中只求他今晚千万要在山上。
赵负雪身体的热量已经渐渐地流失了,她见到赵负雪这般苍白的模样,恨不得将那个男鬼从鬼界捞出来再生撕一遍,正在她心如刀绞之际,肩上忽然传来些微的动静。
他比她高出些来,封澄很难扶着他向山上去,于是他便是半副身子压在封澄身上的模样,封澄见他有意识,一喜:“赵公子!你再坚持一下,我们很快就到了。”
赵负雪的呼吸喷在她的耳上,喃喃道:“……”
封澄听不清,她咬牙道:“你不要说话了,有什么话,等你好一些再说。”
温不戒的居室前灯火通明,封澄的眼睛当即亮了,赵负雪还在一路上固执地呢喃着什么,此时她也顾不得这些了,拍门便叫道:“温不戒!温不戒!救命!”
片刻,门应声而开,只见身着素白中衣的温不戒站在面前,他神色淡淡,垂眸看向封澄:“何事?”
封澄道:“救他,他受伤了,伤在心口。”
温不戒定睛一看,面上露出了少有的正色,他当即让开门道:“放他进来,我即刻施针止血。”
温不戒的屋内有混杂的药气,香的臭的,浓的淡的,混在一处,正屋大桌上还有捣碎的药草,味道并不是很美妙,屋内几处罐子里偶尔传来一两声的爬行声——有人能在这样一间屋子里安然入睡,当真是稀奇。
封澄依着温不戒的指挥,将赵负雪平放在了侧屋床上,温不戒取金针来,不过片刻,赵负雪的血便止住了,封澄松了口气,听见他道:“这剑凶险,若非他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要害,又及时封了大穴,此时哪怕是神仙也救不回来了,你寻个剪刀来,剪开伤口,清创。”
她起身寻了剪刀来,又将剪刀烧了烧,才递给温不戒,不料温不戒看着剪刀,却不伸手来接,他摇摇头,转身去配药:“我不动刀器,不动血肉,你来。”
这句话令封澄有些意外,不过
赵负雪的状况容不得她犹豫了,封澄拿起剪刀,飞快地将赵负雪被血染透的衣物剪开。
温不戒垂眸道:“这一剑是奔着要他命去的,你们何时惹上了这么厉害的仇家?”
封澄在为他剪着外裳,此时听见温不戒的话,更是恨得牙痒;“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一只鬼,神出鬼没,下手极狠,灵力极强,又不知为何,对他视如死敌。”
温不戒将药取到药炉上煎,闻言,竟然笑了起来:“竟是如此无妄之灾。”
屋内一时寂静无比,只有药炉上的咕噜咕噜之声,封澄小心翼翼地剪衣服:“这件衣服不好,受了伤,流了血,一点儿都看不出来。”
赵负雪依旧喃喃着什么,封澄的耳朵贴近他:“你说这么多话,不累吗?”
一想,说胡话也有可能是发了烧,她有些忐忑地停了手,拿手背一小处消退出来的柔软皮肤轻轻地触了触他的额头。
头上有些潮湿,兴许是疼出来的冷汗,但并不热,没有发烧。
想了想,她还是停了剪衣服的手,转身对温不戒道:“温公子,他一直在说胡话,你能来看看吗?”
温不戒从药炉旁站起身来,向床边走来,扶起他的手腕,静静地把了一会儿,放下道:“他身体底子极佳,没有事。”
从旁人口中得出赵负雪身体底子极佳这个评价可谓稀奇,封澄当即愣了愣,随后又哑然失笑,自言自语道:“那他在说什么呢?”
温不戒坐回了药炉边,药中的水汽将他的睫毛氤氲上湿意,他取来一只碗,将黑乎乎的药汁倒入了碗中,慢慢道:“我常居于病榻前,听惯了人的病中之言,他说的话,倒是不难分辨。”
药碗放到了床边,黑乎乎的苦意霎时逼得封澄一窒,她不动声色地离那碗药远了一些:“那么侠医大人能不能和我说说,赵公子在说什么?”
温不戒沉默了许久,沉默得封澄以为他是开了个玩笑。
就在她以为温不戒不会回答时,温不戒开口了。
“他说。”
“封澄,对不住。”
这句话一出,封澄举着剪刀的手停住了。
她困惑不已地怀疑起了自己的耳朵:“他说什么?”
温不戒笑笑,转身捣药去了。
这种时候,她的耳朵没问题,那么出问题的一定是温不戒的耳朵了。
封澄强作笑意,继续小心翼翼地剪除多余的衣物,心头却莫名揪起:“真的假的。”
说来要不是她硬把赵负雪留在了身边,赵负雪大概早已离开了古安,不必遭此无妄之灾,该说对不住的是她才对。封澄心想。
温不戒的笑声从捣药那边传来:“假的,就是这样,我听错了。你等他醒来,吃了药,便带他走吧。”
走?
封澄歪了歪头,叫住温不戒:“温公子,走是什么意思?”
温不戒伸了个懒腰,向主屋走去:“洛京赵家的药,比我的药好上许多,不回洛京,还要去哪里?我一介游医,可不敢乱给赵家的负雪公子开方子。”
封澄看着他的背影,摇头笑笑,低头继续清理伤口。
待整个伤口露出来时,封澄的手却陡然停住了。
她怔然看着那道骇然的伤口,浑身的血寸寸冰凉。
那剑痕她再熟悉不过。
见素。
第29章 第29章“醒过来,”他道,“求……
洛京赵家,坐落于寸土寸金的洛京之北。
赵狩站在比冰窟还要冷的地室中,左右倒换着脚,以求一会儿脚底不会被冻在地面上。
众所周知,洛京这种皇城根下的地方,地价与房价早已如同坐上了火箭般,高到了一个见者伤心、闻者落泪的地步,以他除魔的外快,哪怕活个十辈子,也买不下能落脚的一处房产。
所幸作为赵家的一员,他能在这寸土寸金的洛京,占地约莫一条街的仙府中,拥有一席之地。
伺候伺候脾气古怪的家主,在这丰厚的待遇下,也不是什么问题了。
此时,这座仙府寂静如无人之地。
正在他琢磨着同下一个人换班之时,棺椁里的人幽幽地睁开了眼睛。
他单手撑着棺椁边缘,慢慢地坐起身来,垂着眼睛,披着长发,似乎是不太清醒的样子。
赵狩大气也不敢出一口,谨慎地上前一步,道:“家主,姜太后那儿又来了使者。”
家主的脸上一直都是苍白的,这分苍白没有夺走他的瑰色,反而令他如大理石所雕的神像般俊美而冰冷。
赵负雪闭了闭眼睛:“不见,打出去,叫她想也别想。”
侍从从善如流地退了下去,赵负雪并未从石棺中起身,他低下头,指腹轻轻触上身边之人的唇。
她穿着大红的喜服,面如桃花,安详地闭着眼睛,像只是睡着了。
安静得像只乖顺的猫儿,赵负雪的手微微一重,身旁新娘的红唇便隐隐露出更为灼目的红意。
没有呼吸,没有心跳,只是一副装饰美丽的、新娘的躯壳。
赵家家主的身边,躺着他昔日徒儿的尸身——这过分的位置,足以让人称上一句一句大逆不道。
“找到你了,”赵负雪冰冷的呼吸打在她的脸上,目光中是近乎疯狂的偏执之色,“为什么还不醒过来。”
“醒过来,”他道,“求你了。”
回应他的是一片寂然。
室外,冰冷的主室中,琴音袅袅,香气沉沉,身着华服的宫人站在堂前,见到走出来的侍者,面上当即扯起礼数周全的笑意,正彬彬有礼地站起身来,却见侍者当着他的面,翻了个悄悄的白眼,然后亮出剑来道:“家主有令,打出去。”
宫人吓了一跳,连忙起身,作势就要往外跑:“不必了不必了,我有脚,我可以自己出去。”
“都说了是打出去了。”话音未落,一脚便踹在了他的后臀上,紧跟着的是那小侍从毫无感情起伏的声音:“我也很无奈啊,见谅。”
宫人被一路打到门口,紧接着赵府侧门便贴着他的鼻子间砰然合上,他难以置信地站在门口,忍了半日,终于破口大骂道:“你们赵家规矩比皇家都大呐!!”
***
“你们赵家规矩怎么比皇宫都大,”封澄难以置信地伏案抄写着拜帖,温不戒一边给她磨墨,一边忍笑忍得脸都抽搐了,“什么叫清查陈家的案子暂时就交给我们了,放着你一个重伤的人都不管,你听听,这都是人能说出来的话吗?!”
温不戒忍笑道:“嗯……不错,姑娘的字也相当了得,话说洛京天机师是不是也快排下来了。”
一旁的床榻上,赵负雪脸色苍白地坐着,闻言,忍不住摇了摇头;“洛京与古安路途遥远,估计还有几日。”
封澄拎起拜帖来,吹了吹墨,微笑道:“等吧,等到了我们立马就走,世间天机师世家,唯有你们赵家一个,百年镇恶,千年除魔,交到赵家手里,放心就行了。”
她将拜帖细心封好,嘱咐来取帖子的人细心送去,转头又道:“你果真要耽搁这些时日吗,伤口要紧,不然你先回去。”
赵负雪摇了摇头。
他仰头看着封澄,不自觉地,目光中已盈了些自己都未发觉的专注:“不要紧,只是外伤。”
封澄却不信他,转头问道:“温公子,行吗?”
周围的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温不戒意味深长地看着赵负雪,耸了耸肩膀,一摊手:“总归是死不了的。他既然愿意,就这样吧,”
看着打定主意不动身的赵负雪,封澄轻轻地磨了磨牙:“好。”
昨夜陈氏之变,闹得满城风雨,封澄昨夜心慌意乱,只顾着赵负雪重伤,一时手快,生劈了陈风起。
此时此刻,她才回过味来——这是回到了十几年之前,若她将这个时候的陈风起劈了,那么日后,是否就不会有叛逃的陈风起了?
她心中有几分说不出的轻松——陈风起的叛逃之事给了天机军一个前所未有的重创,将
他这一株病苗扼死在了十几年前,后世的长煌之战上,不知要少上多少伤亡。
解决了后世之大问题的封澄不由得看向赵负雪,起先她还担忧赵负雪的大劫之事能不能因她这个外力而扭转,现在一看,的确是可行的。
陈风起一死,至少改变了后世数以万计的阵亡,这改变是有意义的。
忽然间,有人轻轻地敲了门,轻声道:“温公子可在?”
封澄奇怪地去开了门,只见迎面一个笑眯眯的陈家人走来,他见了封澄,笑意不改:“原来封姑娘也在这儿,那么赵公子定然也在这里了,倒省得我再多跑几次腿了。”
他似乎不知道陈家已经被封锁清查了一样,依旧是那派温和款款的做派:“昨夜多亏有三位在,才保了我陈家众修士性命,家主特令我送来了安神汤药,愿二位恕我们待客不周之道。”
封澄接过药来,抬眼向颛安峰看去,只见漫天红云早已烟消云散,她道:“颛安峰地魔呢?昨夜怎么样了?”
陈家弟子道:“昨夜,家主大人力破地魔阵法,孽魔陈絮,已然伏诛。”
家主?
不知为何,封澄心中咯噔一响,她连忙道:“家主?陈云本事见长,不光除了颛安峰地魔,还这么快就接位了?”
不料陈氏弟子的脸上却露出了茫然之色,好像完全听不懂封澄在说什么一样,他奇怪地歪了歪头:“姑娘在说什么?陈家何时有陈云这个人?家主大人一生无所出,又哪来的接位之人?”
封澄端着的安神药汤碗当啷一声砸在了地上。
陈家弟子惊叫一声,低头便要去收拾,不曾想手腕一紧,竟是封澄牢牢地抓住了他的手腕,紧紧地盯着他道:“你们陈家的家主,叫什么名字?”
她感到自己的心似乎不停地下坠。
陈家弟子道;“我们陈家这将近百年了,只有一位家主,那便是陈风起大人,姑娘莫不是昨夜吓得慌了神,今日有些昏沉了?”
说罢,他低头将安神汤碎片一一捡拾了过去,封澄怔怔地站在门口,陈家弟子收拾完了,行了个礼道:“我马上再送几碗来。”
许是门口动静太大,惊动了屋内的温不戒与赵负雪,温不戒疑惑地过来,探出头去看看:“出什么事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封澄魂不守舍地走进了屋子,赵负雪半躺在床上,见了她这副样子,当即坐起身来,封澄猝然抬起头,一把抓住温不戒道:“温不戒,你认不认识陈云?”
温不戒低头看着她,随后,很慢很慢地眨了眨眼。
他的唇仿佛慢动作一般:“陈云是谁?”
封澄推开他,转头对赵负雪道;“你知道陈云是谁的,对不对?我们在海洛斯幻境里面救下来的那个少爷,他还因为误会我伤了陈风起和我们打了一架……”
不料赵负雪好看的眉头微微一蹙,他抬起手来,忧心忡忡地摸了摸封澄的额头,目光中是说不出的担心:“海洛斯幻境中,我们救出来的是陈风起,你说的打了一架更是从没有过,封澄,你怎么了?”
不对,不对。
封澄猛地后退两步,随即夺门而出,径直冲向了昨夜还红云密布的颛安峰上。
“你去哪儿,封澄——唔!”赵负雪咬牙追了两步,随即又抓起一件外袍来披上,提着剑便又冲了出去。
“到底在搞什么鬼,”封澄耳边的风呼呼作响,她咬牙切齿地想,“陈风起是我亲手杀的,怎么凭空又冒出一个陈风起来!陈云哪儿去了!”
待她来到颛安峰前,却发现有人坐于主殿上,好像已经等了许久了。
见到喘着粗气的封澄,陈风起好像也好不觉得意外一样,他道:“随便坐。”
封澄不动,她死死地盯着陈风起:“你是谁?”
陈风起垂着眼:“这里的每个椅子,我都擦干净了,没有血,没有魔气,你可以随便坐的。”
这句话仿佛一把刀子砸向了封澄的心口,她猝然上去,一把抓起陈风起的衣领,怒道:“你在搞什么鬼,陈云!!”
这张脸与陈风起一模一样,目光中却多了陈风起所没有的沉沉暮色,他疲倦地抬起眼来,望向封澄,缓声道:“封澄。”
“陈家毁了,”他的眼角有泪缓缓地滑下,“我该恨谁?”
第30章 第30章封澄对赵负雪这个莫名其……
封赵二人伤好一些后,便去古安天机所暂住,顺便将陈家之众一一调查,赵家修士来得很快,不过三日,二人就该动身了。
封澄临登车前,回首向陈氏山庄望去。
陈氏山庄还是原来那副不可撼动的样子,群山巍巍,仙气环绕,每个陈家弟子,都以身为陈家修士为豪,几日前的血洗噩梦,在家主的铁腕下,早已无人提起。
只是时时有天机师出入,身后带着一个失魂落魄的陈家修士。
陈云不会来送别了,封澄想,二人之前情分,早已随着陈风起的死去,而一分两半了。
赵负雪立于他身后,见她愣怔,垂眸道:“可有什么东西忘下了?”
封澄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转身登上马车。
她说不清楚在等待什么,几日前,两人的最后一面堪称不欢而散,若非后来赵负雪提剑冲了进来,二人大概会顺理成章地打起来。
陈风起死了,畜生一样的人,死了也不足惜。
可无人知晓他的死亡,陈云成了所有人眼中的陈风起,这位名震一方的一家之主,连死后的哀荣也不配有。
一代大修的死去竟然堪称荒谬,儿子连为父亲悲痛的资格都被抹去了。
“父亲未赎的罪,”她记得陈云浑浊的眼睛,“我为他赎……一介地魔,为了区区一个我,连自爆这种路数都用上了,。”
“此后这世间,再无陈云,而陈氏家主的威名,也会在我这个没用的儿子手里慢慢没落。”
“说不定,等我最后带着父亲的半生死去时,人人都会上来唾上一口,说陈风起毁了陈家——你知道的,我一直没什么用。”
不知何时起风了,封澄的眼睛一时间有些酸,她望着陈氏山庄后,那座影影绰绰露出影子来的颛安峰。
“陈云,”她默默的想起了后世的陈家,抬眼道,“会再见的。”
正在此时,一人叫住了她,紧接着一人递上来两只指环,那陈家弟子道:“姑娘,这是我们家主送来的。”
两枚银色的指环,与陈氏指环的样子有些出入,看着简朴许多,并无陈氏指环上繁杂的文字与图案。
赵负雪冷道:“这是什么意思?”
陈家弟子笑容不变:“我们陈氏指环,除了用作灵器那些外,做个首饰也是极为体面的,这是家主特意嘱咐过的指环,还望姑娘一定收下。”
赵负雪还待说些什么,一旁的封澄却提前他一步接过了两只指环,道:“替我谢谢你家家主,改日我再来拜会。”
她一跃上了马车,并未注意到身后赵负雪的脸色霎时变得无比好看。
不知道赵负雪突然又发的什么疯,封澄坐上马车,只觉得周围空气一片寂静。
封澄:“?”
这超乎寻常的寂静无比刻意,显然是人为的,赵负雪端然坐在一边,甚至连呼吸的动静都不太明显,好像是坐了一座雕塑似的。
封澄好笑地去戳他:“劳驾,赵公子,你不用呼吸的吗?”
赵负雪冷哼一声,闭目不言。
封澄又戳了戳他:“哎,在山上还好好的,怎么一上车就翻脸了?赵公子?赵公子?赏个脸,我很尴尬的。”
兴许是被她戳得烦了,赵负雪终于缓缓地掀起了眼皮:“和你很熟吗?”
封澄:“……”
封澄:“不熟,很不熟,好吧,是我冒犯了,赵公子。”
说着她便乖乖地退回原位,不料赵负雪猛然睁开了眼睛,一把抓住了往后退的封澄,封澄一惊,转头看着他,瞳孔剧烈颤抖。
赵
负雪的脸色隐隐有几分红,这在他这位失血过多的有伤青年身上可谓是少见,他攥着封澄的手,力度大得不容忽视,封澄悄悄往外抽了抽,没抽动。
半晌,他才隐忍道:“你收那俩破烂做什么。”
……破烂。
封澄无言片刻,道:“陈风起是我……是我朋友,他为我送别选的东西,我为什么不能收?”
朋友?赵负雪更气了:“那老头都有快一百岁了,还在这里唧唧歪歪地和小姑娘交朋友!他那种连徒儿都不放过的畜生……你不杀他我便觉得奇怪了,怎还收了他的东西!这种贴身之物,是他这个朋友能送的吗?他交个屁!”
哪来这么大的火气,封澄无语地瞥了赵负雪一眼,脱口而出道:“指环就是贴身之物了?那我给你包扎的布条算什么?”
这东西还是她给赵负雪剪外裳时发现的,剪出来一抖,抖出两块布条来,洗净了,妥善叠好了,封澄一眼就看出来了——这就是她撕下来给赵负雪包扎的布条。
赵负雪脸腾地一红,猛地抽开手,终于闭嘴了。
说出来,封澄才觉得这句话是不是过分亲昵了些,她又尴尬地找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赵负雪的脸色更古怪了,他转过头去,一路上仿佛闭了嘴的蚌,任凭她一路上再怎么折腾,他也绝不多吭一声了。
封澄对赵负雪这个莫名其妙说来就来的脾气大为拜服。
京城路远,赵负雪又有伤,不能御剑而行,二人紧赶慢赶,走走停停,竟然走了半月有余。
封澄在某一个清晨,习惯地拿起赵负雪早已备好的热毛巾,又梦游似的走到了赵负雪备好早饭的桌子旁时,才猛然发觉,她似乎已经习惯和赵负雪一同出入了。
一想到这里,她当即面露复杂。之色,一边痛心于小小师尊年纪轻轻就被她折腾,一边又对桌上热气腾腾的食物大快朵颐。
“吃慢点,没人和你抢,”赵负雪洗了手落座,先夹了一只烧卖递给她,“这几日古安那边的消息传来了。”
封澄把口中食物吞下,点了点头:“陈家没落了,查的查,杀的杀,陈氏山庄只剩一座荒山,还有几个担不了事的修士……陈风起还活着。”
还有就是:
“阿环血书被公之于众,天下大哗。”
二人沉默。
封澄道:“这样挺好的。”
片刻,赵负雪才道:“挺好的。”
顿了顿,他又道:“不说这些,已经进了洛都,你要不要去天机院看一看?”
说来说去还是天机院,封澄哑然失笑,她把赵负雪夹来的烧卖咬开吃了,半晌,才道:“行啊,来都来了。”
天机院与赵府,分别居于洛京的一南一北,封澄与赵负雪来到天机院时,正巧是人少的时候。
二人顺着院墙走,忽然间,远远处有一声吵嚷道:“再让老子上这个劳什子的学,老子就死给你们看!”
随后便是一阵拖拖拉拉,踢踢打打声。
年轻的小孩儿,逃学实在太正常了,封澄逃学逃得出花儿,天机院这个院墙,她走得比正门还多。
正好笑时,赵负雪道:“回去要和先生知会一声,加高院墙了。”
封澄悚然一惊道:“赵公子,做人可不能这么不厚道,你自己结业倒是潇洒了,不要给后面的师弟师妹们添堵啊。”
她心中腹诽,在她修学那几年,天机院的院墙倒是不高,但是不知是哪个缺德带冒烟儿的前辈,在墙顶上贴了一溜儿的符,翻了就引雷,险些把她就地轰死。
赵负雪正色道:“哪儿的话,我从不逃学。”
封澄:“……”
封澄干巴巴道:“挺好,赵公子省心。”
不料赵负雪瞄了她一眼:“逃学不好。”
封澄把手往身后一背,笑眯眯道:“说晚了,赵公子,我早就结业了,”说着,她又努努嘴,“不过我虽逃,但从不逃得如此鬼哭狼嚎,我也不给人添麻烦,谁也不必来抓我——反正都抓不到。”
赵负雪:“……”
还挺骄傲。
赵负雪正待说什么,却听那鬼哭狼嚎的声音越来越近,紧接着一少年踩着砖瓦便翻下来,身后一连串的尾巴道:“崔师弟,你不要跑了,不过是个结业考核,有什么可怕的!”
那崔师弟怒吼道:“换你你不跑啊!给我监考的是姓赵的狠女人!她非得扒了我一层皮不可!”
姓赵?
封澄笑吟吟地道:“京城姓赵的天机师,是不是都和你们家沾亲带故?”
赵负雪扶额:“惯例来说,赵家代代都要送一个天机师来天机院坐镇,这一代应当是我祖母的大徒,名唤赵年,是为符修,如今宫中护国大阵,便是她率众布下的。”
原来如此,封澄点了点头。
按理来说,这出逃学闹剧本该到此为之,不料那崔师弟恰巧飞掠到封澄头上这处院墙,脚下不知怎地一滑,竟直直向封澄面前栽下去!
封澄条件反射地抬手去捞,这崔师弟仿佛投怀送抱一般,竟被封澄接了个正着!
少年落入封澄怀中的瞬间,赵负雪的脸色突然如染缸般精彩。
封澄惊魂未定地将人放下来,那崔师弟也傻了,逃也不逃了,骂也不骂了,仿佛一粒钉子一般站在原地,讷讷道:“多,多谢姑娘,多谢姑娘救命。”
细细一看,这师弟倒是眉清目秀,封澄摆摆手道:“无事。”
那崔师弟挠了挠头,正待说什么,忽觉背后一凉,他目光缓缓地向左偏移,落在了封澄身后,散发着丝丝寒意的赵负雪身上。
他当即呆若木鸡:“赵,赵师兄!”
赵负雪森然道:“公然逃课,辱骂师长,还差点砸伤了过路人,我倒要看看,你能跑到哪儿去。”
崔霁的寒毛根根炸起。
封澄常年都是逃学的那个人,没曾想时至今日,竟成了为虎作伥的角色,她惆怅地叹了口气,拍了拍少年肩膀道:“去跪礼室之前,少喝点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