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难得人模人样的一天!
五条怜没当过小白脸,她自觉未来也绝不会涉足到这个行业之中(前提是“小白脸”真的能够被当作一份正经的职业)。所以,对于小白脸的认知,就算是少得可怜,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话虽如此,她也绝不会因此而对深耕于此的甚尔抱有什么鄙夷的情绪——尤其是再次想到清水乌冬面的滋味,她仅剩的那么一丁点怨念也彻彻底底地消失无踪了。
她不吱声了,一本正经地点点头,顺便想起了自己上楼来的目的,赶在甚尔的脑袋懒洋洋地倒回到被子上之前,匆忙叫住了他,飞快地把夏梨地叮嘱重新转述了一遍,于是他的脑袋也灰溜溜地重新抬起来了。
“是了*,是还有同学会这么桩事情要干来着。”他撇撇嘴,有点不耐烦似的。
但比起心不甘情不愿,此刻他的做派,大概率是懒惰感在作祟吧。
他磨磨蹭蹭站起来,动作像是被放慢了一百倍:“知道了,我马上就干。多谢你的提醒。”
哎呀,被感谢了?
五条怜眨眨眼,心脏也很轻快地鼓动了一下。
她也不知道此刻填满心口的情绪到底是怎么回事,可能是一点点的高兴,还有很多的难以置信,毕竟一直以来,甚尔都还没有对她说出过感谢的话语呢。
除他以外,似乎也不常从别人那儿听到过。
这句稀罕的话语绝对把她冲得晕晕乎乎了。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楼的了,可能是飘飘忽忽地晃下楼的,也可能是轻快地沿着台阶蹦跶下去的。总之,她又回到那片面朝大海的落地玻璃窗了。
隔着厚厚的一层隔音玻璃,她还是听到了大海的声音,一波接着一波的,好久都没有停歇。五条怜坐在沙发上,一手搭在小海胆的背上,像是在守着他不要掉下去,实际上心思并没有完全放在他的身上。
既然如此,其他的心思究竟去哪儿了呢?她自己也不知道。
不管怎么说,隔音玻璃终归会起到本质作用,海浪的声音也会一点一点远去。五条怜把禅院惠抱到膝盖上,任由他尽情地挥动四肢,尽情地在空气里游泳。甚尔也终于下楼了,只用单手很笨拙地打上领带。她盯着看了一小会儿,觉得自己的目光好像有点失礼,可收回视线后没过多久,她又忍不住偷偷打量他了。
可不是因为她好奇心泛滥,也绝非她没有礼貌,非要深究原因,肯定是因为甚尔穿了一身西服。
没错,西服。
禅院甚尔,和西服。
这两个怎么想都不着调的字眼,居然能够拼凑在一起,真叫人惊讶不已。说实在的,这大概是他久违一次的难得正经打扮吧。
其实“久违”一词用得也不贴切,因为五条怜压根就没看他穿得这么正式过,也难怪她忍不住盯了好久,久到甚尔都没办法不在意了。他忽地抬起手,在她眼前打了几个响指,捏出一阵微弱的风,害五条怜好想眯起眼睛。
“眼睛直勾勾的,在盯着什么?”他问。
五条怜后退一小步,躲开这股恼人的微风:“我在看您。”
“是嘛。”甚尔扬起嘴角,怎么看都是略带几分得意的笑,“感觉怎么样?”
“嗯——”
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久到甚尔都快没耐心听她想说什么了。
还好还好,在甚尔拍拍屁股跑路的几秒钟前,悄悄握紧拳头的五条怜总算在心里完成了全部的措辞工作,顺便下定了决心。
“我觉得甚尔先生您今天看起来人模人样的!”
她说得一本正经,甚尔听得满脸无奈。
“人模人样算是什么夸奖嘛。”他举起拳头,落在五条怜的脑袋上,轻轻锤了一下,“也不说点好听的话。”
“唔。”她可怜兮兮地捂着脑袋,“您想听什么?”
“现在你什么都别说就是我最想听的了。”
“哦……”
五条怜磨蹭着点头。真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抱起小海胆,一路送甚尔到玄关,虽然这几步路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作用,但目送出门的仪式感还是不可或缺的,还能顺便发现他的领带打得又歪又难看,只可惜自己在打领带这件事上丝毫没有造诣,也就不好意思指出这点小小的问题了。
“再见,甚尔先生。路上小心。”
腾不出手,她在看不见的地方伸出手指挥了挥,权当是道别时的挥手了。而甚尔也只“嗯”了一声,转头走了,看来对这点道别不甚关心。
才走了几步,门都还没阖上,他忽然折返回来,盯着被五条怜抱在怀里的小海胆看了一小会,伸手捏了捏他的脸。
“你这小子,倒是也和我说句拜拜啊。”
他故意用一种气急败坏的语气说,真不知道是在闹什么怨气。
小海胆耷拉着手臂,发出“咕呜”一声,怎么听都带着沮丧。五条怜赶紧侧过身去,硬是把他们俩分开来了。
“小惠还不会说话呢,没办法和您道别!”她替小海胆辩解,“您都快迟到了,就别再计较这点小事了,好吗?”
甚尔不说话了,只撇撇嘴,看起来多少还是有那么一点不满。
其实他一点都没有被劝说到,但确实也没办法否认五条怜说得有错。
要是再耽搁下去,一旦在夏梨那儿迟到了,大小姐绝对会缠着他发脾气或者猛撒娇。这样的事件展开可不是他想要的。
甚尔果断丢弃了对于小海胆的执念,毫不犹豫转头就走,别说是回头了,连一秒钟的道别都没有说,五条怜都没反应过来,他便倏地消失在了门外,真是有够冷漠的。
“你爸爸是个冷漠的家伙呢。”她把怀里的小海胆往上提了提,半开玩笑地说,“对吧?……咦?”
不知不觉间,禅院惠已然涨红了脸,本就圆润的脸颊涨得更加圆,嘴巴也抿成了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细线。
她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这是一场大哭即将到来的预兆。
光是想想接下来将要面对的音量折磨,五条怜也快哭出来了。
明明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要掉眼泪了呢?不用想,肯定是甚尔刚才的捏脸(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理由了)害的!
事到如今再把罪魁祸首揪回来赎罪,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况且他根本不擅长哄孩子。赶在小海胆彻底炸开之前,五条怜必须开始行动了。
先用上无敌的晃悠晃悠大法,让禅院惠在自己的臂弯间左右轻晃,就像是坐在海浪上的小船一眼。也不能忘记掐着嗓子提高音调,用黏糊糊的口吻夸夸他今天是个特别棒的好孩子,努力以此来抢先夺走话语权。
在这期间,千万不能忘记把婴儿车推出来——这是夏梨前不久送给她的,听说是很省力的最新款,说实在的五条怜并没有觉得省力多少,只因为这是一份礼物,所以才认真地使用着而已。
“好啦,我们去兜风,好不好?”她把小海胆放进婴儿车里,努力用被子压住他那动来动去好不安分的小手臂,“沿着海岸线兜风吧,肯定很有意思。”
五条怜的诱人说服显然是排上了用场,正处在爆发边缘的小海胆一下子收声了,呼哧呼哧的吐息声也减轻了好多,灾难预警就此正式解除。
那么,就一起去兜风吧!
在镰仓住了有一段时间了,对这座海滨城市的认知全都来自于偶尔的散步和每日见到的大海,除此之外便没有更多了。也可以说,她对这里的了解,并不会比躺在小车里高兴地咿呀咿呀着的禅院惠更多。
不过嘛,这样也挺好的。
有限的无知就像是充满局限的楼梯间,有种异常的安心感,她很喜欢。
沿着沙滩边的步道往前走,海风钻进了她的衣领里,潮潮的,带着咸涩的气味。
午后的天气不那么好,从海岸边望过去,看不到富士山或是江之岛,海水也变成阴沉的颜色,变成如同泥污的脏水。江之电从七里滨的方向开过来,深绿色的车身似乎沾了灰,但也可能只是不够明亮的天空带来的错觉。五条怜在道旁停了停,等待着一队踩着自行车的运动员从身旁骑过,纤细却坚实的金属车轮卷起一阵弧形的风,咻一下掠过去了,而后消失无踪。真是奇妙的感觉。
真厉害呢。
把发丝捋到耳后时,她想。
海岸线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要走到哪里再折返,这似乎是个值得好好思索一下的问题。五条怜倒是没怎么想过这回事。
确切的说,她也没在想别的其他事情。她已经放空了大脑,海风吹走了多余的思绪,就连步伐也像是被风推着前进的。姑且算是同行者的禅院惠,他早已经睡着了。
不管在什么时候,他好像总是所有人之中最惬意的那一个。
幸好,这幅模样并没有被五条怜看到,否则她又该羡慕一个孩子了。她只在看着别的。
走着走着,路过不久前新开的影院。她知道挂在墙上的巨幅电影海报没什么意思的,可还是忍不住侧目了。
第32章 她似乎拥有“家”了
即将走到尽头的春天,对于电影市场来说也许不算是什么美妙的旺季。贴在墙上的海报里,有好几张是几部去年热播的欧美片,早已经下映了。五条怜试着跳过这些如今没办法再从大屏幕上看到的作品,寻找着最近的新作。
是打算去看电影吗?其实不是。
如果非要对自己的行为解释一下,五条怜会说,她只是有些无聊,想要以此来打发时间而已。
正在上映中的电影海报贴在左侧一角,最醒目的是轰轰烈烈的《魔戒2》,暗色调的画面充满了史诗感,可惜她连这部系列作的1部 电影都没看过,对海报上或英俊或美丽的几个脑袋也完全认不出来,只能悻悻地收回目光。
贴在旁边且同样画幅巨大的海报,是007的新作。还有知名的侦探动画的剧场版电影,可惜这也是她没有看过的。
所以说,她平常到底看了点什么呢?五条怜忽然觉得自己的认知好贫瘠。
在更角落些的位置,贴着蓝色的海报,是少年蜷缩在浴缸中的画面。她认出少年是常在电视上能看到的人气偶像组合的成员之一。
她稍稍走近了一点,却不全是因为主演是人气偶像。她盯着电影的名字看了很久,斜体的文字带着一点锋利感。
青之炎——这部电影叫做这个名字。
真帅气呢。她忍不住想。
再把海报上上下下扫过几眼,恰好瞥见到了上映日期。五条怜在心里掐着手指算起时间。
三月底上映的电影,如今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应该马上就要下映了……吧?
她有点不太自信,却又好像在悄悄期待着什么,一边在心里纠结着,一边偷摸摸拉着婴儿车后退了几步,退到影院门口,透过合拢的茶色玻璃,飞快地往里瞄了几眼。
电子屏幕闪烁着红色的光,以十五秒一次的频率刷新着今日的放映安排。
在第三次刷新后,繁杂的满屏片假名消失无踪,“青之炎”的名字跳了出来。
今日《青之炎》共放映两场,最后一场恰是半小时后。
幸运!
五条怜忽然很想蹦起来,不过暂且还是停留在“想”的阶段而已。她的双脚并没能脱离地面,只是轻快地向前迈了几步,连带着她的思绪都要轻飘飘地浮起来了。
如此轻快的脚步,却在茶色玻璃前僵硬地顿住了,咚一下砸在地上,震得脑袋都在嗡嗡作响。手里的婴儿车咯楞一下撞在台阶上,没有吵醒熟睡的小海胆,反倒是让五条怜稍稍清醒了一点。
是了是了,她还带着禅院惠呢,这孩子真的能够跟着她一起在轰隆隆黑洞洞的影厅里乖乖坐上两个钟头都不哭一声吗?五条怜真的很想对小海胆有点信心,可惜对不切实际的事情怀揣信心,实在有点难。
那么,暂且把禅院惠带回家去,或者是在某个地方安置一段时间?听起来容易,可哪有这么顺利。
这么想着,轻快的脚步彻底变成了后退。五条怜一点一点退回到了人行道上,低着头溜走了。再继续闲逛的心思也消失无踪,她就这么一路溜回了家。
夏梨说得果然很对,人需要一些只属于自己的时间。自己真不该早早地否定她的想法的。
还是找个家里有人的时候,把禅院惠委托给其他人(即便是甚尔也无妨),然后再独自去看电影好了。这是眼下她能想到的最合适的解决方式了。
拿定了主意,但不能自说自话地做出决定。毕竟要让旁人帮忙照看禅院惠,至少要提前和这个家的主人——也就是夏梨——知会一声才对。
从午后等到傍晚,再一直等到海面变成彻底漆黑的空洞,五条怜缩在沙发里,忍不住打盹,脑袋彻底变成了打点计时器,一晃一晃的,简直快要掉下来了。
不知道晃悠了多少下,直到外头传来跑车引擎的轰鸣声,她这才猛地惊醒,蹭一下从沙发上弹起来,一路小跑到玄关,匆匆忙忙的几步路害得她的心跳都变得好快。
用不着等待太久,就能见到夏梨了。
她今晚喝得醉醺醺,这幅姿态和初次见面时完全一样,吐息里也充盈着五条怜认不出来的贵价洋酒的味道。假睫毛掉到她的锁骨上了,一眼看去还以为是什么古怪的毛毛虫。
本人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似乎也没有发现一脸认真地盯着自己的五条怜,只自顾自柔柔地伏在甚尔身旁,每一步都哆哆嗦嗦地晃悠着,脸上也一直笑嘻嘻的。
“啊——真是太搞笑了!”夏梨甩着手,留下一阵酒精味的风,仰着头和甚尔说话,“你记不记得安西刚才在饭局上怎么说的?哇,笑死人了!”
“是啊。”甚尔的脸上也挂着一副敷衍的笑意,“他可以去当搞笑艺人了。”
“就是嘛!还有佐仓,居然结婚了——而且一直等到今天才说!真气人啊,婚礼都不叫上我。肯定是因为她以前老说自己要做新时代独立女性,结果还是踏进了婚姻的殿堂,觉得太丢脸了没脸面对我吧。”
“肯定是这样没错。”
夏梨叽里咕噜地说着同学会上的事情,甚尔也很配合地搭着腔,五条怜插不进话,巴巴地跟在他们身后走上了楼,走了好一段路,夏梨居然都没有发现身后跟了条小尾巴。甚尔倒是发现了她鬼鬼祟祟的模样,但也没主动提及,权当没看见,全身心地投入在了自己的小白脸事业中,乖乖配合着对方醉醺醺的情绪给出想听的话语。
就这么探头探脑了好一阵,夏梨还是没有留意到她的存在。再坚持下去显然也排不上用场了,她默默回去了,窝在沙发上,在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再叨扰夏梨比较好,完全没有注意到甚尔侧首瞄了她好几眼。
当然了,仅仅只是停留在瞄的阶段而已。他可不会主动询问,也不好奇她在想什么,见她没有注意到自己,便收回目光,自顾自钻回房间里了。
他可是经历了一场很疲惫的社交呢。
磨磨蹭蹭又犹犹豫豫,直到第二天的中午,她才逮到机会,同夏梨旁敲侧击了一下。
“夏梨姐。”她甚至用上了这个平常总不好意思说出口的亲昵称呼,“你今天会呆在家里吗?”
“今天呀?唔,我想想——”夏梨揉着宿醉的脑袋,吐息里仍带着酒精的臭味,“下午想和朋友出去玩,甚尔也会陪着一起去,我们大概不在家吧。”
“哦……”
看来今天是不行了。
失望了吗?大概没有。毕竟她都不曾怀有多少期待嘛。
“怎么了吗,小怜?”
“没怎么没怎么!”五条怜连连摆手,努力不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像是苦笑。
夏梨戳戳她的脸:“有什么事就直说嘛,不用这么拘谨哦。把我当作和甚尔一样的角色就好了!”
在甚尔面前,她反而会更加拘谨呢。
五条怜暗自心想,当然不可能把心思说出口,只尴尬地笑了两声,不再拐弯抹角,坦白直说自己想要去看电影,但放心不下禅院惠。
“是了,带着小孩在身边,确实做什么都会很不方便。”夏梨很理解她的困境,“我和甚尔今天是帮不上忙了,就让保姆照看孩子吧。”
出乎意料的安排,五条怜忍不住眨了眨眼:“真的可以吗?”
夏梨好像很不解,歪着头看她:“怎么不可以了?”
“唔……”
她支支吾吾,像是给不出答案,其实心里已经想到各种各样不可以的理由了。
譬如像是,这个家的保姆总像魔法世界里的家养小精灵一样,沉默且迅速地做完了所有的家务活,而后便消失无踪,完全见不到她的踪迹。另外的理由是,五条怜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够心安理得享受保姆的额外服务,毕竟对方是在为夏梨家工作,而自己和小海胆的充其量,最多只是客人而已吧。
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学会的扑克脸,让这点小小为难轻而易举地就被夏梨看穿了。她笑起来,不由得前后晃着身子,披在肩头的卷发也随之微微晃悠起来,轻盈得如同她的笑声。
“哎呀,不要想这么多嘛!”
夏梨伸出手,搂住五条怜,脖颈上的钻石项链垂落到了她的脸颊上,有些冷冷的。
“这儿是我和甚尔的家,也是小怜你的家呀。自在点嘛,你真的不用太客气的。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她的家……吗?
五条怜愣愣地坐着,似乎有些意外,但也可能是有点欣喜,她说不好。只是感觉有股战栗般的情绪笼罩在了心上,于是心跳也变成了更轻快的颤动。夏梨仍然笑眯眯的,双臂环绕在她的肩上——夏梨好像什么时候都是笑着的,她有些羡慕。
五条家从未真正地接纳她,逃离那个家后,她也失去了最后的依靠,寄人篱下之所不能算作是家。
况且,甚尔也只是居无定所的野狗而已,他们没有区别。
但现在,夏梨说,这里是她的家。
她似乎终于拥有“家”了。
第33章 打开水龙头的哗啦哗啦声
“对了小怜,你上次去看的那部电影怎么样,有趣吗?”
在看完电影的好几天之后,夏梨才像是想起自己还没问过观后感,在吃饭的闲暇间匆匆丢出了这个问题。
甚尔把天妇罗丢进嘴里,嚼得咔咔响,懒得转头,只斜眼睨着她:“你一个人出门看电影了?我怎么不知道?”
“……”
五条怜有点无语,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她可没有忘记,那天看完电影回来的时候,他和夏梨正好也从外面回到家了。当夏梨窝在沙发上和她打招呼的时候,他也确确实实回头投来了目光,怎么没过几天就把这事儿忘得精光了?
虽然心里怨念满满,但对他人的疑问予以冷漠对待,总显得很不礼貌。
“嗯,是去看了。”她磨蹭着点点头,“上周三去的。”
不仅看完了电影,还吃掉了整整一桶的爆米花,这要感谢赞助商夏梨小姐,虽然收下她的零花钱真的让五条怜很不好意思。
至于电影本身嘛……很抱歉地说,她实在没有多少感悟,因为她没有认真看,不过这也不全是她的错。
最初对电影动心,其实只是冲着这帅气的影片名而已——又是青色又是火焰的,多帅气呀!对于剧情,她却是半点都没有了解过,茫然地坐进影厅里,开篇蓝色夏日般的氛围让她以为这会是一部爱情电影,不过很快便发现好像不是这么一回事,这貌似是一部犯罪电影。
终于意识到影片类型,似乎算是个不错的开端,可惜她还是没能认真看下去,完全被画面中蓝色的海边城市吸引去了目光。
很巧,这部电影是在镰仓拍摄的,海岸线与沙滩如此眼熟,深绿色的江之电也如印象中一样,轻巧地行驶在穿越民居的铁轨上。
看着看着,五条怜总是失神去想自己是否去过镜头所捕捉的地方,把银幕中平面的图像与脑海中的记忆叠加在一起,试图找出不同的或是相似之处。
思索得过分专注,于是看得便不那么认真了。还在思考着主角骑公路车途径的路线是否眼熟时,影片已经迎来了结尾,主角踩着公路车,冲向迎面驶来的大货车。
结局的镜头很短,至多不过两秒,在惨烈的人车相撞发生之前就已跳为黑屏。五条怜吓得不自觉轻颤,明明这也不是蹩脚的jumpscare。
……等等,这么看来,没有好好看电影,完全是她自己的错才对嘛——谁让她自己非要胡思乱想嘛!
“哎,我说。”
听完五条怜支支吾吾的观后感,甚尔又开始眯着眼睨她了,嘴里还啃着鱿鱼干,说出的恼人话都染上了一点海腥气。
“你肯定是在电影院里睡着了。”
他的揶揄真是毫不留情。
五条怜涨红了脸,但她可不会承认是被他的这番气人发言惹恼的。
“我没有!”她气恼地瞪着甚尔,只过了两秒就怯懦地收回了目光,直勾勾盯着饭碗的边缘,闷头说,“我只是,唔……反正没睡觉。”
“骗人。”
“没骗人!”
无聊的辩论争不出一个合适的结果。夏梨旁观着他们俩的拌嘴,居然忍不住笑出声来了。
“我真的觉得你们兄妹俩好搞笑哦。”这就是她笑个不停的理由,“你们总装作一副不熟的样子互损,太好玩了!”
……
五条怜扯扯嘴角,甚尔露出苦笑。
抱歉,其实他们真的不熟来着。
在一般人面前大概骗不过去的拙劣演技,在夏梨这儿倒是滴水不漏,姑且算是好事一桩了。
吃完饭,甚尔很主动地开始收拾碗筷(住在旧公寓的时候他哪有如此殷勤的时候),还说由他来洗碗(这种事更加是做不出来了),让夏梨很费解。
“家务活让保姆干就好了呀。”夏梨歪着头,把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睁得很大,“甚尔你不用多操劳的。”
甚尔已经卷起了衣袖,很刻意地鼓起小臂的肌肉:“我以为你会更喜欢家庭主夫类型的男人,想要投你所好。难道你不喜欢吗?”
“喜欢呀!”她笑嘻嘻地扑进他怀里,“那我也来帮忙?”
“会把你的衣服弄湿的。”
已经能感觉到他们之间那股黏糊糊的恋爱氛围了,自觉格格不入的五条怜很识相地后退了几步,然后又退了一点,正准备悄无声息地开溜,却先一步被甚尔用目光逮住了。
“阿怜,过来帮忙。”
他的差遣也是毫不意外。
遁逃的脚步灰溜溜停下了,五条怜不情不愿地跟上甚尔的脚步,已经想要叹气了。
不用说,特地叫上自己,肯定不是真心要她帮忙,而是打算把洗碗的苦差事全部推给她啦!
她愤愤地照着甚尔的指示,把脏碗递过去,又紧接着递上洗涤剂,根据他的指挥随时开关水龙头,然后……
……诶诶诶?
关紧水龙头的瞬间,五条怜总算意识到不对劲了,慌慌张张抬起头,看着手拿百洁布耷拉面孔刷碗的甚尔,总觉得现实和设想好像脱节得相当厉害。
“干嘛?”早就留意到她的古怪视线了,甚尔忍耐了一会儿才直说,“在盯着我看什么?知道吗,你的眼珠子都块掉出来了。”
咦,眼睛要掉了?五条怜匆忙眨眼。
还好还好,眼睛还好好地待在眼眶里,根本掉不出来嘛。她安心了。
“没看什么。”她小声嘀咕着,视线落在水槽的细密泡沫上,“只是有点意外,您居然自己主动洗碗,而不是差使我做事。”
“你笨手笨脚的,要是把碗弄碎了,就得由我来赔钱了。”
这话说的。
五条怜撇嘴,闷闷地应了一声“哦”。
怎么可能会需要赔钱。她暗自想。
夏梨姐才不会做出这么小气的事情呢。
“对了,和你说件事。”
甚尔说着,再度打开了水龙头,把开关直接拧到底,流淌出的水凝成豪横的浅白色水柱,哗啦哗啦冲进不锈钢水槽,撞碎了积攒的泡沫,一时有些嘈杂。
说不定他就是为了谈论即将说起的这件事情,所以才拉着她来洗碗的。五条怜没理由地想着,当然不会把心思说出来。
“是工作的事情吗?”她只这么说了。
甚尔点头:“对。”
五条怜努力按捺着愈发激动轻快的心跳:“需要我帮忙吗?”
“算是吧。”
在流水声的间隙中,甚尔抬了抬眼眸,飞快地打量了她一眼。
“不是之前那种形式的帮忙。”他又接着说,“这次不需要你对我的行动进行任何额外的支持。”
“是嘛……”
有点没明白他的意思。不过没关系,甚尔会好好解释的。
“这次的工作大概要耗费一整天,如果用说谎搪塞过去,会很麻烦的,所以我想让你帮忙应付一下华原。”他冲掉手上的泡沫,“所以在我工作的那一天,你的工作是别让她发现我不在家。”
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
虽然大脑还是空空如也的一片,半点头绪都没想到就是了,但这应该无妨。她总能想到办法的。
甚尔关了水,把水槽里的碗统统捞到沥干架上,向五条怜曲曲手指,意思显然是叫她拿干抹布过来。她配合着照做,目光却还是打量着他,不知是想要看穿什么。
“眼睛。”甚尔弹着手指,故意把水洒到她脸上,“又掉出来了。”
这回五条怜可不会被他吓唬到了:“请放心,不会掉的。”
“那你还盯着我干什么。”
“我在想事情——我以为您打算当个专职的小白脸。”她一脸认真,“只赚女人的钱还不够吗?”
“……你说话好怪。”
甚尔瘪嘴,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但却也没办法反驳,毕竟这话就是事实。
他现在的确是在赚女人的钱,这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可被小屁孩五条怜戳穿了,怎么想都觉得有点怪。
想了想,他还是决定说点什么,权当是替自己找补。
“我不可能一辈子都挂在华原的手底下。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有钱赚,当然要好好赚一笔。”他又开始甩手指了,不过水泽早已干透,只挥出了一点微弱的风,“你也学着点。”
“哦……”
所以,他的意思是,要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吗?还是说其他别的什么道理?
五条怜有点茫然,她一点都搞不明白。
同样搞不明白的还有她的工作。
要让夏梨姐察觉不到甚尔不在家,思来想去,最好的方针就是让夏梨也离开家。这又该怎么实现呢?
躺在四方墙壁围住的楼梯间小床上,她盯着倾斜的天花板思索,感觉空空如也的脑袋都要炸开来了。
行动日转眼就到,目送着准备溜出家门的甚尔,五条怜感觉自己像个小贼。她蹑手蹑脚地上楼,在卧室门口偷偷张望,飙升的心虚感在与夏梨对上视线的瞬间达到了顶峰。
“来找你哥哥呀?”夏梨笑着问,“他去晨跑了哦。”
“不是不是,我不是找甚尔。”
“那就是想找我啦?”
五条怜认真点头:“嗯!嗯!”
她飞快地溜进卧室,挨到夏梨身边,仰着头,像只认真的小狗。
“夏梨姐,请教我打网球吧!”
第34章 耳垂上添上了柔软的伤口
想起不久之前夏梨才说过网球的事情,还说过愿意承担起网球教习的工作,没想到这个承诺正好能够在今天派上用场,五条怜有点得意起来,觉得能逮住这个机会的自己简直就是个天才。
至于夏梨嘛,她看起来稍稍有点意外——这倒是毫不意外。
只是,比起惊喜,此刻她脸上的表情,似乎还是惊讶感更多一点。她磨蹭地“嗯——”着,歪过脑袋,眼睛一如既往睁得浑圆,正以一种奇妙的目光盯着她,微微扬起的嘴角也似笑非笑的,说不清她到底是在想些什么。
“小怜想要学网球呀?”她说。
就连一开口所说的话也显得意味不明。
现在显然是确认意向的阶段,虽然五条怜对于网球并没有太多的兴趣,但她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动摇。
“是的!”五条怜夸张地点点头,“我想学!”
“唔。想学网球确实是好事没错啦。”
夏梨依旧笑眯眯地说着,却总让人觉得这句话的后头会紧接着一个生硬的“但是”。
“但是,”
果然出现了!
五条怜心里咯噔一下,已经开始慌起来了。
“要是被拒绝了怎么办”,这种后备计划她可是一丁点都没有想过呀!
这点惊讶被夏梨看在眼里,显然是被曲解成了悲伤。她赶紧靠过来,轻轻搂着五条怜,笑吟吟地安慰她。
“哎呀哎呀,小怜你别难过嘛。”夏梨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我想说的是,最近我的肩膀有点不太舒服,可能不太适合打网球,所以今天没办法教你呢。”
她说得好像很真心,很可惜没办法安慰到五条怜,但她还是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如果你特别特别想学的话,我可以马上找个网球老师哟。”
诶?网球老师?
五条怜立刻打起退堂鼓,支支吾吾起来:“我……我也不是特别特别想学啦……”
夏梨觉得奇怪:“是吗?”
好像有点前言不搭后语了——明明是自己主动提出要和夏梨学网球的,结果又说自己也不是特别特别想学,这不是逻辑错乱了嘛。得赶紧说点什么作为挽回才行!
“其实……”
五条怜冒出了一身心虚的冷汗,目光从床头柜来到了天花板,又在白墙上飞快地转了一圈,悄悄攥紧了拳头,脸颊有些微烫。
“不打网球也没关系,我就是想和夏梨姐一起玩!”
一记直球,配上真诚目光(毕竟着真的是她的真心话)作为加速度,咻一下砸中了夏梨,把她敲得晕晕乎乎,整个人都快陷入奇妙的荡漾感之中了。
“原来是这样呀,你蛮好早点跟我说嘛!”她兴奋地搂着五条怜,轻轻蹭着她的脸,“那我们今天去玩吧,就去横滨好了!哎呀哎呀,你真的和你哥哥很像呢。”
成功了……自己的工作进行得好像还算挺顺利的?
五条怜松了口气,但还是对夏梨的后半句话有点疑惑。“我和甚尔很像吗?”
夏梨说的绝对不可能是外表的相像。既然如此,那就是行为上的相似了?真不想这么说,但她真不觉得和禅院甚尔有相似之处是什么好事。
“是啦*是啦!”夏梨蹦跳着走进衣帽间,怎么看都好兴奋,“你们两个在关键的时候都不会拐弯抹角,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我很喜欢哦!”
后来五条怜总算知道夏梨为什么会这么说了,完全是因为她和甚尔第一次见面时,他身体不适(绝对是装出来的)向她求助,顺势搭了便车去医院,分开时索要了她的联系方式,理由是“我觉得我有点喜欢你”。
然后他们俩就变成现在的关系了。
“这绝对是命中注定的一见钟情啦!”
夏梨说着,打开了首饰盒,眼里闪烁的光比钻石还耀眼。
什么一见钟情,应该是处心积虑的设下陷阱才对吧。五条怜心想。
事实显然是不能说出口的,于是她也就无话可说了,只好勉强扯扯嘴角,笑着点了点头。于是夏梨也心满意足,继续挑选起首饰。
“你觉得哪个好看?”
她捻起两幅耳环,在耳垂上比划着,黄钻石和纤细的圆弧形银饰碰撞在一起,发出叮当的清脆响声。想了想,五条怜选了钻石。
“小怜眼光很棒嘛!”显然是说中了夏梨心中所想,她显得很高兴,立刻动手戴上了黄钻石的耳环,“这是二十岁生日的时候,爸爸送给我的礼物。是从澳大利亚开采出来的钻石呢。”
澳大利亚,遥远的岛国,想象不出金黄色的钻石在那里会是怎般模样。
“一定很珍贵。”五条怜小声嘀咕。
“还好啦。”夏梨耸耸肩,话语中带着一点莫名轻飘飘的虚浮感,“也没有很贵。”
突如其来的大小姐发言让人不知道怎么应对才好。五条怜笑了笑,依旧坐在衣帽间的软凳上。夏梨忽然走过来,把那副纤细圆弧形的银耳环塞给她,说是送给她的礼物。
“啊……”捧着银耳环,五条怜的手指都在发颤,迟钝了一下才说,“我戴不了。”
“哎呀,是呢,你没有耳洞。”夏梨这才发现,但完全没把这点小麻烦放在心上,“没事没事,我们今天去打耳洞就好了嘛。”
用尖锐的东西贯穿柔软的耳垂……嘶,光是想想就有够吓人的。五条怜很没出息地缩起肩膀,像只想要缩回壳里的乌龟。
“会很痛吧?”
“放心好啦,一点也不痛哦。”夏梨安慰她,“没法带耳环的话,人生的乐趣都要减半了。”
“……是吗?”威力这么大吗?
“当然啦。所以我们快出发吧!”
把小海胆托付给保姆阿姨,现在就去往横滨吧。
坐上夏梨的红色跑车,这还是第一次——坦白说,就连跑车,五条怜也是第一次坐。
手忙脚乱虽不至于,但车内过分摩登的装饰确实让她大开眼界。她努力藏住惊讶的表情,目光却忍不住从仪表盘一路打量到了后视镜,恨不得把每个角落都扫过去才好。
警示音正在滴答滴答响不停,是驾驶座的安全带没有扣上。坐在驾驶座的夏梨似乎满不在意,就这么自顾自地踩下了油门,沿着海岸线驶上高速。
对于从未去过横滨的五条怜来说,这座城市的一切都好有趣。无论是红砖的瓦房还是一天二十四小时转悠不停的摩天轮,就连横跨河上的缆车也带着一点新奇感。被她这份陌生的兴奋感感染着,早已对横滨轻车熟路的夏梨也心情轻快。
中华街去了,摩天轮也坐了,旋转到最顶端时,还能远远的看到富士山。然后钻进各家商场,把每一间店铺全都逛一遍。绝不能忘记光顾首饰店,在那里五条怜的耳朵添上了两道贯穿伤,散发着钝钝的痛楚,看来不痛只是谎言而已。
夏梨带她去了常去的沙龙,乱糟糟的脑袋在化学药剂品的气味中变成了和夏梨很相似的卷发。不过五条怜的头发稍短一些,银灰色纤细的发卷看起来像是洋娃娃。
在明亮的落地镜前,夏梨笑眯眯搂住她,脸贴着脸,有些压到耳垂的崭新伤口了,但没关系。她们的卷发也几乎要缠在一起。
“你看,我们现在好像姐妹一样呢!”她很高兴地说,“要是甚尔和我结婚了,我们就真的能够成为姐妹了哟!”
结婚——居然能从夏梨的口中听到这个词汇,有点意外,意外到五条怜瞬间就从眼下的幸福感中剥离,冒出了莫名的脚踏实地的实感。
大概是自己也意识到这话说得很微妙,夏梨连连甩手,嘴角的笑意都显得有些僵硬了。
“不是说我们马上就要结婚的意思啦,而且我可是很有尊严的,绝对不可能主动向男孩子求婚。”她故意摆出一副认真模样,“但和你哥哥结婚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对吧?”
夏梨笑着征求五条怜的答复,她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只能点点头,很轻地“嗯”了一声,心里却还是觉得有些别扭,似乎有什么地方脱节了。可能是因为有几个短暂的瞬间,她又习惯性地把“哥哥”这个角色与五条悟联结在了一起,也可能在她心里,甚尔从来都不像是一个适合结婚的对象。
想不明白,那就把疑惑说出口吧。
“夏梨姐为什么会喜欢他呢?”
“为什么呀?唔——”
夏梨自己也需要想一想,但想着想着却笑出声来了。
“他很有男子气概呀!但不只是有男子气概而已。”她脑袋上好像要冒出粉红色的泡泡了,“他虽然看起来挺昭和男儿的,但完全不会惹我生气,是个很温和的男人哟。而且也会想办法哄我开心,明明钱不如我多,还经常买礼物送给我,多有心呀!”
她摇头晃脑地说着,彻底沉浸在了恋爱的海洋里。
“因为他很喜欢我,所以我很喜欢他嘛。”
前半句话是真的吗?五条怜给不出答案,可她明明知道答案。
沉默着,五条怜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呀。”她说。
好像知道了一个截然不同的禅院甚尔。
第35章 风钻进了她的衣服里
从横滨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了。推开门的时候,夏梨还在吐槽美发沙龙那个染了紫色头发的理发师,说他第一眼看去就是个不好应付的娘娘腔,刻薄的话语听得五条怜忍不住想笑,虽说这也不是什么特别好笑的事情。
“还有还有,中华街的那个……哎呀,你在等我们吗?”夏梨笑眯眯转过话题,对坐在沙发上的甚尔说。
今天过得太开心了,其实五条怜都快把拖延时间的工作丢到脑后了,这会儿和甚尔对上目光了,才想起自己是为什么会和夏梨一同出门的。
幸好幸好,短暂地在她眉眼间浮现的那点心虚感并没有被任何人发现,而且从结果来看,她确实是完成了自己的工作目标,顺利地把时间拖延到了甚尔回家。
也就是说,不管怎么想,都不会挨骂了吧——虽然甚尔这家伙肯定会宣称自己从没斥责过她就是了。
甚尔的视线短暂扫过五条怜,落在夏梨身上:“你们出去玩了吗?”
他问着显而易见的事实。
“对呀。”
“蛮好带上我一起的。”他耷拉着脑袋连连叹气,好像真有那么失落,“我可以帮你们拎包嘛。”
“今天是GirlsTime啦!”夏梨冲他吐舌头,顺势勾住五条怜的手臂,把她拉到身边,“怎么了,担心我把你妹妹拐走呀?”
甚尔的视线在她们俩之间打了个转。
“这我倒是不担心。”他耸耸肩膀说。
“也是,你妹妹只会被青梅竹马的小帅哥骗走。”夏梨捂嘴偷笑,片刻后才低头看五条怜,摆摆手说,“我开玩笑的哟。”
虽然是句玩笑话,但搞笑程度有点不太够,至少没能让五条怜笑出来。
对着笑话却不笑,好像不是很礼貌,她努力扯扯嘴角,挤出一抹笑容,不过夏梨并未注意到——她迫不及待要和甚尔分享今天的GirlsTime多么有趣呢。五条怜很识相地退了出去,带着小海胆一起到阳台上吹风去了。
脱离了育儿重责的一整天,要说挂念禅院惠挂念到无心做事,那显然是夸张了,毕竟在今天的很多个瞬间,她就像忘记了自己的工作那样,把小海胆的存在也忘得七七八八了。忘却的罪恶感也相似,她有点后悔把禅院惠独自留在家里和保姆呆在一起了,倒不是觉得别人照顾得有多么不好,只是觉得自己太没责任心了。
抱起小海胆,紧贴在身旁吧。
还好还好,小海胆即不知道她的心情,也不会计较这点小事,在她怀里小小地闹腾了一会儿,伏在她的肩头睡着了。五条怜靠在软椅上,睡意伴着禅院惠平稳的呼吸声泛滥,几乎快要占满大脑。
今日很暖和,即便太阳早在几个小时之前就躲到了地平线下,风中依旧带着潮湿的暖意。春天说不定马上就要结束了,她慢慢眨着眼,胡乱地这么想着。
眼前的月亮是纤细的一轮金色,像是戒指边缘漾过的光……说起戒指,如今都住在镰仓了,应该没机会再买回那枚家主的戒指了吧?没事,反正她也不在意。
月亮一点一点变得模糊,浸入夜晚的海里,漆黑的水中只漂浮着零星月光,她顺势看到了海底的世界,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始做梦了。
海风拂在脸上,有些湿漉漉的,似乎钻进了她的衣摆下方,略有点冷。五条怜不自在地缩起身子,似乎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贴在了腹部,她猛地睁开眼,吓得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险些撞到站在一旁的夏梨。
也不知道夏梨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指尖正捻着五条怜的上衣,稍稍翻开了一角,难怪会觉得冷了。不自在感一点也没有消失,她真想把衣服赶紧拉扯回去,却又不好意思阻止夏梨此刻的动作,只好尴尬地笑了两声。
“您……您在做什么呢,夏梨姐?”
“突然想起以前听过的一种说法,说是生过孩子之后,肚子上会留下妊娠纹。我没见过,想看看嘛。”夏梨俯身,往衣摆的空隙间张望,“哎呀,小怜你的肚子上倒是没有半点痕迹呢!”
说着,她玩笑般伸手摸了摸五条怜平坦光滑的小腹。
明明是温暖而柔软的手指,落在皮肤上,却带来了一种触电般的刺麻感。大概是心虚感作祟,五条怜缩起了身子,嘴角的弧度变得更僵硬了,脸颊都快随之抽搐起来。
“因、因为我年纪还小嘛!哈哈哈——”
她试图以此作为借口。
“这样呀?说的也是。”夏梨松开手,撩起的卫衣啪一下落回去,扬起微弱的风,“果然还是早点生孩子比较好。”
“是呀是呀……”
五条怜敷衍地赞同着。
忙不迭把上衣整理好,肯定是有一团海风被包进了卫衣里,吹得她的肚子冷冰冰的,好别扭的感觉。
在阳台的软椅上睡觉实在是不像样子,她赶紧同夏梨告辞,顺路把依旧睡得正香的禅院惠安放好,便速速溜回她的楼梯间了。
躺在正经的床上,睡意消散得飞快,大脑变得分外清晰,于是连钝钝的疼痛也变得更尖锐了——当然是她的耳洞在作痛。五条怜坐起来,摸出置物架里的镜子,小心翼翼地避开镜面反射中倒映出的自己,只看着被银色耳钉穿透的耳朵。
白天打耳洞的记忆还清晰着。咔哒一下,这枚耳钉就穿进耳垂了,最骇人的疼痛也是在那时候降临的。
而后,便是火辣辣的钝痛感,持续到了现在都没有消失。耳垂也肿起来了,泛着一层不自然的粉色,包裹着努力工作中的一大堆白细胞,她没那么怕疼,但也不想随便去碰。
看这状态,一时半会儿是没办法消肿了,痛感也鲜明地存在着。她索性不再看了,收起镜子,重新躺回床上,柔软的席梦思被压出了好一番震荡,连带着摆在床尾的吉他包也晃悠了一下,歪歪扭扭望旁边倒去。
依旧要感谢楼梯间狭小的安全感,吉他包咚一下撞在了墙壁上,以一种相当歪斜却又相当稳定的状态定在了床尾。既然如此,五条怜干脆也不摆正了,任由它这么歪着,反正最近也用不上,她也还没冒出学习吉他的念头。
继续仰面躺着吧,睡意并未泛滥。五条怜扯过毛毯,盖在肚子上,可总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冷飕飕的,说不定正是因为这股没由来的寒意,所以她才睡不着吧。
似乎乱七八糟地想了很多,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大脑其实空空如也。她闭起双眼,努力放空思绪,可不知为何,门缝间却传来了细细簌簌的声音。
是很微弱的动静,像是有小虫子爬过,也类似于老鼠啃咬木头。但位于镰仓海边的豪华别墅怎么可能会有老鼠存在呢?
五条怜匆忙从床上弹起来,伸手去开灯。细细簌簌的声音也随之顿了顿,低头一看,门缝间赫然被塞进了几张钞票。
噪音的源头,就是这几张印着夏目漱石的大脑袋的纸币没错了。
五条怜稍稍迟疑了一下。虽然多少能猜到这是怎么一回事,但还是打开了门,与弯腰塞钱的甚尔撞了个正着——就连敞开的门也差点撞上甚尔。
对视,尴尬且沉默的对视。
明明是在偷偷给钱,可甚尔的动作怎么看都像是正在偷钱的小贼,整个人鬼鬼祟祟的。与五条怜对上视线的瞬间,他还很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显得偷感更重了,害得她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了。
“呃……”沉默总叫人不自在,还是由她来打破吧,“今天的工作顺利吗?”
“还行吧。”
既然都面对面了,那也没必要再偷偷摸摸,甚尔把钱丢到她手里。
“所以过来给你零花钱。”
“谢谢。”
她不推辞,直接收下了,把钱塞到枕头底下,不忘问问甚尔,之后还有没有别的工作需要她帮忙的。
“之后啊……我想想。”他轻轻敲打着下巴,尽管弓着身子,头顶也几乎要碰到门框上了,“只能说最近没有什么别的事儿了。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会提前和你说的。”
“好。”
“嗯。”
无聊的对话以无聊的方式结束了。甚尔靠在门框上站了一会儿,意识到五条怜没事情要说,且自己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这才转身离开。
走开没几步,他又折返回来了,带着一脸戏谑的笑。
“陪着大小姐玩了一天,很折腾吧?”
他简直像是在等待五条怜向他诉苦。
甚尔的这番小人心思,五条怜一点都没有意识到,反倒觉得他的询问好奇怪。
“没有。”她一本正经地摇头,“夏梨姐和我度过了很忙碌也很有趣的一天。”
他笑了一声:“难怪变成了小号的华原夏梨,耳朵也被打穿了。”
他说的显然是自己的崭新卷发。
五条怜有点脸红:“是我自己选的啦!”
“行,你不觉得折腾就好了。”他摆摆手,准备走了,“今天没发生什么意料外的事情吧?”
“没有。不过夏梨姐她……”
他收回迈出的脚步:“她怎么?”
“……没什么。晚安,甚尔。”
夏梨姐好像很想和你结婚——五条怜是想这么说的,但这件事似乎更适合作为秘密。
所以,还是不说了吧。
第36章 鸢尾花香气的佛罗伦萨
一觉睡醒,走出房间的时候,恰好看到夏梨和甚尔在说话,好像是在讨论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观海的最佳宝座也被霸占了去,一贯的娱乐活动暂且无法落实,五条怜陷入了巨大的空虚之中,呆愣愣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一时不知道该干点什么才好了。
大人之间的对话,作为小孩的自己一向是挤不进去的。五条怜对此心知肚明,选择窝在客厅的角落里,乖乖地闭上耳朵,把自己和他们的对话隔绝开来。
她的内心嘛,确实是隔绝了,可说话声的穿透力未免还是太强劲了一些。尽管已经下定决心不要偷听,话语还是自顾自地钻进了耳朵里头。
“佛罗伦萨怎么样?”现在是夏梨在说话,“夏天的意大利最棒了!说起来,我也有好久没去过意大利了。”
哦哦……原来是在聊旅游相关的话题呀。
她心里有数了。
借着余光,能看到甚尔点着脑袋,很配合地搭腔:“欧洲吗?确实,还挺不错的。是个挺好的目的地。”
“正好顺道还能去周边的国家看看,是不是很好?对了,小怜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话题居然猝不及防地落在了自己的身上,真叫人意外。
五条怜慢吞吞转过身,发出迟钝的一声“嗯?”,装出恰到好处的迷茫,谁也没发现她刚刚正在偷听呢。
夏梨向她招招手,让她在身旁坐下,一如既往亲昵地搂住她的肩膀:“甚尔和你说了吗?他买的一支股票小赚了笔——这么看来说不定你哥哥是个理财的高手呢。我们正在商量着拿这笔钱去什么地方好好玩上一阵,所以顺便问问小怜你有没有什么地方想去的。”
股票小赚……真没想到他是这么解释自己的工作收入的,也真难把红绿色变化不停的数字与禅院甚尔联系在一起呢。
五条怜依然保持着迷茫且笨拙的笑容,装出一副正在思索的模样(因为她别的什么也想不到),沉吟了好一会儿,这才摇摇头。
“我觉得去哪儿都挺好的。”她给出了最为模棱两可的答案,“镰仓就很好。”
“还是要趁年轻的时候多出去看看才行。”夏梨轻抚着她的脑袋,挑起一缕卷曲的碎发捋到耳后,“这样才能长见识嘛。”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可惜五条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合适,只好应付了一句“是呀”,总觉得被夏梨拂过的耳朵也有些热乎乎的了。
所以讨论来讨论去,被放进备选名单之中的地点,果然只有夏梨最想要造访的意大利。她似乎也很满意这个决定,忍不住总说起年少时游览欧洲的趣事,遥远的欧罗巴大陆变得前所未有得近,似乎已经能够嗅到佛罗伦萨的鸢尾花香气了。
“那时候我十六岁,正好和小怜你一样大。多巧!”她合拢手掌,很惊喜似的,“所以小怜你一定要去意大利看看才行呐!小惠的事情就不用担心了,把这孩子留在这里就好。虽然你是个母亲没错,但也不能被孩子绊住脚步啦!”
夏梨摆出一副好认真的模样,俨然像个育儿专家。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五条怜尴尬地笑笑,这样的反应看起来简直就像是默认。
不过,意大利呀……真遥远呢。
她从没去过什么遥远的地方。
除却东京之外,人生地图中最远的标点,就只有京都罢了,而且只是在小时候的某个夏天造访了五条家位于京都的旧宅。去那里的理由也很简单,纯粹是因为五条悟将在那里度过一整个夏天。那时她依旧是具有价值的存在,也依旧是五条悟的……所以她必须同去。
从书上曾看到过比京都或是意大利更遥远的地方,如果能用自己的双眼亲自见证的话,一定很不错。
五条怜兀自思索着,忍不住翘起嘴角。而行动派的夏梨已经在商量起具体的行程安排了,絮絮叨叨说着的却依旧是上一次去意大利的事情。五条怜认真听着,听到中途意识到不对劲了。
“啊。”她抹去额角的冷汗,“我、我还是不和你们一起去了吧。”
拒绝来得出乎意料,夏梨耷拉着面孔,有点不高兴:“怎么突然说扫兴的话呀?”
“是啊是啊。”甚尔居然也在一旁搭腔。
“呃……你忘记了吗?”五条怜朝他挤眉弄眼,“我还没有办理护照哟。”
她特地在“护照”两个字上咬了重音,而甚尔耗费了整整五秒钟才意识到她这是在暗示什么。
是了,要是被发现护照上的名字不是“禅院怜”而是“五条怜”,可就有得好麻烦了——谎言会像多米诺骨牌似的一连串坍塌,估计连弥补的余地都不存在了吧。
一转话锋,甚尔赶紧点点头:“啊对对对,你要是办护照的话会很麻烦的,确实还是不去更好。”
“诶,麻烦吗?我也不太懂这种事啦。但小怜一个人留在家里,不是很可怜吗?”
“没事的没事的真的没事!”五条怜疯狂摇头,把对意大利的那点期待全都甩出去了,“呆在家里也挺好的,正好我很喜欢镰仓呀!”
这话倒不是什么谎言,她确实喜欢镰仓的大海。相较之下,遥远的佛罗伦萨反倒更加像是一抹不切实际的幻影了。
“小怜,真的不要紧吗?”
五条怜点点头:“嗯。”
夏梨很像是松了口气,一下子搂住她:“哎呀,你最好啦!”
说不定在夏梨看来,没有五条怜陪同的佛罗伦萨才是她最想要的旅行,不过五条怜本人当人不会意识到这么深奥的事情,只听到她在念叨着说,就算不去意大利,也无论如何都要带自己去别的什么玩一玩。
“水族馆吧,怎么样?”夏梨合拢手掌,很兴奋地说,“我们去江之岛水族馆!”
水族馆,这也是五条怜从来没造访过的地方——就连坐落在别墅不远处的江之岛,她都还没有正经登上过一回呢。
“我高中的时候,无聊了就会往水族馆跑,去看海洋动物表演。”夏梨兴冲冲地回忆着,“那里的海豚很聪明呢,会做出各种各样的动作,还懂得怎么钻圈子,特别好玩!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看到……啊,有电话。”
话才说到一半,被忽然响起的电话铃打断了。夏梨小跑着去接电话。五条怜放空大脑,开始幻想海豚的事情。
懂得钻过圆圈的海豚……她的认知太贫瘠了点,真想象不出那会是什么样的。
回过神来,才发现甚尔正盯着自己,目光带着一点微妙感。
“怎么了,甚尔先……甚尔?”一贯尊敬的口癖差点又要冒出来了,幸好她改口得够快。
他收回目光:“没事。”
尽管嘴上说得风轻云淡的,片刻后,他又忍不住开始嘀咕起来了。
“你啊……既然是由我买单的话,倒是选一个更远、更有意思的地方去玩嘛。”他说,“居然还选择呆在镰仓。”
哎呀,这是在不服气吗?但这又有什么好不服气的?
五条怜搞不懂他在想什么,也完全没办法给出对症下药的完美答复,只好笑了笑。
“水族馆也很有意思的,我很期待。”她顿了顿,“甚尔去过水族馆吗?”
“没有。”
“那正好可以一起去看看嘛。”
甚尔从鼻子里轻哼一声,不吱声了,听不出到底是赞同还是否认,也可能是想要隐藏自己的心里那点莫须有的小小期待。短暂的沉默稍稍弥漫了一小会儿,夏梨回来了,迈着轻快得几乎像是蹦跶的步伐,一下子坐进甚尔的怀里。
爸爸说他要来拜访我们哟。她是这么说的。
大概不是错觉,五条怜看到甚尔的表情稍稍僵硬了一下,不情愿的情绪马上就要从他的小白脸假面的空隙间漏出来了。还好他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状态,这点小小纰漏完全没有被兴头上的夏梨察觉到。
“是吗?终于能见到你的父亲了。”甚尔笑眯眯,“太好了。”
他紧绷的坐姿可看不出有哪里是好的,不过夏梨依然没有发现。
“爸爸说不定会很喜欢你哦——他喜欢有责任心的男孩子嘛。”
有责任心……这个词应该不合适放在禅院甚尔的身上吧?
偷偷旁听着的五条怜暗戳戳想。
于是水族馆的话题暂且被搁置到了一边,夏梨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即将造访的华原先生的身上了,绕着客厅看了一圈又一圈,总觉得家里还是有些乱糟糟的,又缺了点精致,就连亲自挂起的网球拍耶显得很突兀。
“我可不想让爸爸觉得我离开家住了,反而过得不如之前好。”她对五条怜说,“而且这也是他第一次见甚尔,要留下个好印象才行……哎呀。”
说着说着,夏梨忽然停下了,侧首看向五条怜,目光在某个短暂的瞬间很像是审视。五条怜猜想她一定是要说什么很重要的事情,或是很严肃的事。
“呐,小怜。”
夏梨开口了。
“我爸爸来家里的那天,你可以带着小惠离开一下吗?”
第37章 无聊得不能再无聊
夏梨的话语盘旋在脑海里,就像是在山顶上乘着气流不停打转的飞鹰,转悠了一圈又一圈,过了好半晌,都没办法停下来。
该怎么说呢……五条怜好像有点意外,但也没有那么意外。她似乎早早地就冒出了一种微妙的预感,所以就连难过或是惊愕感,也显得很微不足道了。
她想眨眨眼,可眼皮很沉重,于是只好突兀地睁着眼眸,像只被吓呆的兔子。
“啊,不是在针对你的意思。”夏梨讪笑着,解释的话语听起来倒像是辩解了,“也绝对没有在嫌弃你。”
五条怜抿着唇,很努力地点了点头:“嗯,我知道的。”
“我只是在想,要是爸爸看到了你,会觉得奇怪的。”她继续说,“他的性格比较老派,虽然能接受我和男朋友搬出家住,但这也只是因为我是她心爱的女儿。对于其他人,他的要求总是很严格。要是被爸爸知道甚尔收留了早早生子的妹妹,可能会让他觉得甚尔的家教……我是说,他会觉得甚尔是个优柔寡断的人。”
收留了妹妹和优柔寡断有关系吗?这是个值得思索的问题。
五条怜认真地听着,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听着听着,话语就从耳朵旁边溜走了。她赶紧点点头,表示自己理解了。
“我绝对不是要把你和小惠赶出家里的意思。”夏梨还在解释,“我的想法是这样的,在爸爸来家里的那天,你可以带着小惠一起出去玩。去哪儿都行,玩个尽兴吧!”
说着,她从口袋里掏出钱包,几张万元钞票叠在一起递到了面前,散发出一股纸币特有的铜臭味。
“呐,给你钱。”
罔顾五条怜的拒绝,夏梨直接把纸币塞进了她的口袋里,如此一来才总算是安心了。五条怜依然有些无措,只能任由铜臭味转移到自己的身上。
姑且算是说定了(其实也没有什么什么拒绝的余地),在华原先生大驾光临的那天清晨,五条怜早早地披上外套戴好帽子,推着小海胆出门了。
今天是个暗淡的阴天,海面上冲浪客寥寥,游客也见不到多少。其实根本没必要戴上碍事的鸭舌帽,她也搞不懂自己出门的时候是怎么想的。
难道是想要不被别人发现自己的身份吗?可是这里又没有人认识她,就算不戴帽子,也不会有人叫出她的名字吧。
如此想着,这顶帽子就显得分外愚蠢且幼稚了。她默默摘下帽子,塞进帆布包里,向前走了两步,俯身去看躺在车里的小海胆。
对世事一概不知的禅院惠可不知道今天为什么早早地就开始遛弯了,对于阴沉的天也毫无怨言,睁大着一双黑溜溜的圆眼睛到处看,一见到五条怜探头过来,便咯咯地笑出声来。
“果然还是你最轻松啦。”她戳戳小海胆的脑袋,指腹被戳得凹陷了一个小洞,“我又要开始羡慕你了。”
依旧是老生常谈,羡慕一个小孩子怎么能行呢?五条怜收起这点无聊的小情绪,迈步继续向前。
一整天都要在家以外的地方耗去时间,该做点什么,她毫无头绪。
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的话,那倒是好办,大不了一整天都泡在影院里,把无聊的或是有趣的电影统统吞吃入腹。或者鼓起勇气走进她从没胆子步入的街机厅里,在8bit的音乐里消磨时间。
打发时间的办法有很多,但是和小海胆在一起,可供选择的方案便惨兮兮地归零了。
坐在海边的长椅上,她都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才好。
说不定水族馆可以允许婴儿车进入,但夏梨说她会带着自己到水族馆玩,要是先一步去了,总有种违背了对方心愿的感觉,五条怜觉得不好意思。
要不,登上江之岛的观景塔?唔,如果没有电梯怎么办?她可没自信抱着小海胆登上那么高的地方。
小海胆的成长速度远远超过五条怜在力量方面的增长。她真不想承认自己毫无长进,但事实就是,圣诞节那天抱不动的禅院惠,直到春天的现在也还是抱得好吃力。
一想到小海胆极有可能伴着重力顺着自己的躯干直勾勾滑下去,最后挂在她大腿上的那副狼狈模样,五条怜就一点都不想登上观景塔了。
既然如此,这一天就只能以最无趣的方式度过了。
午餐和晚餐都在连锁快餐店度过,吃得也是一模一样的汉堡肉套餐。为了消磨时间,她故意吃得很慢,还添了两次茶水,磨磨蹭蹭的模样真叫人担心她是不是打算赖在店里不走了。
除此之外的时间,则大多数都泡在了商场里——而且还是有母婴室的那家商场。从一楼逛到五楼,再从五楼回到一楼,每间店铺的每款商品都被她用目光打量了个遍,但依然没找到什么有趣的或是值得买下的小东西。摆在索尼店铺门口的新款电视机看起来倒是很有意思,不过这可不能纳入“有趣的小东西”的范畴之中,就算再怎么心动或是喜欢,也没办法随意购入。
然后,又回到了海边的长椅上。
到了傍晚时分,天倒是放晴了,夕阳把海面染成很鲜明的橙红色。冲浪客一个也看不到,连绵的沙滩也空空如也。五条怜坐着,内心空空荡荡。
是觉得有点失落吗,还是很孤单?她说不好。
她当然也不会去想家里现在是什么样的*——五条家或是华原家,她全都不会去想。
她只是在思考着,什么时候能够回去。
夏梨说,她父亲是偏好夜里工作的性格,尽管答应了会一起吃晚饭,但绝对会早早离席回去,差不多天黑时回家就可以了。
此刻夕阳仍压在海平面上,天空也是明亮色泽。没有手表,也不知道现在几点了,五条怜不停地四下张望着,看看天际也看看大海,空落落的感觉还是存在着,明明她的汉堡肉套餐选择了大份米饭呢。
睡了好一会儿的小海胆悠悠醒来,开始说起叽里咕噜的婴儿语,这回她感觉自己能够听懂他想说的了。
“你想回家了,对吧?”她轻轻推拉着婴儿车,挂在上头的海鸥小吊坠也随之晃荡不停,“再等等吧。我们马上就回去了,好吗?很快的。”
小海胆以咿呀咿呀作为回应,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不满。
继续等待吧,夕阳总会沉在海平面下,天幕也会变换为深紫的颜色,只留下一抹明亮的光踟蹰在西侧,久久不愿淡去。街灯亮起,现在一定已经天黑了。五条怜飞快地站起来。
“好了,我们可以回家啦!”
沿着海边小径,一路走回家,天边的最后一点光芒被彻底踩入沙砾的空隙之间。熟悉的屋顶与落地窗就在尽头,她加快脚步,却又忽地顿住了。
远远地朝家的方向望过去,最先看到的是陌生的车灯,隶属于陌生的黑色轿车。而后,才看到站在门口的夏梨和甚尔,五条怜往边上躲了躲。她可不想被发现自己回来得太早。
其实她到得也没有那么早,不过恰好赶上了夏梨父亲准备离开的时刻罢了。
他背对着五条怜,个子不太高,从这个角度望过去看不清他的脸,所以也猜不出夏梨会不会长得和父亲很像,只能看到她搂着父亲的肩膀,脑袋靠在他的颈窝间,是五条怜一点也想象不到的亲昵举措。
而甚尔嘛,他看起来前所未有的有礼貌,双手背在身后,穿着的依旧是同学会那天和他很不搭的西装,适度低垂的脑袋甚至可以称得上有点乖巧。
隔得太远了,听不到他们说了些什么,能看到夏梨笑得很开心。
家门口的道别稍稍持续了一小会,最后由夏梨送着父亲上了车。红色的车灯闪烁了一下,缓缓驶过来。
五条怜迟钝地愣了愣,才意识到车正朝着自己所在的方向而来,匆忙缩起身子望边上靠,躲开沿着地面扫过来的明亮车灯。尾气却怎么也躲不开,在空气中喷出了一道刺鼻的轨迹,刺得鼻腔都在隐隐作痛。
车已经开出去了好远,她仍停在原地。风是不是已经把难闻的气味吹走了?嗅觉好像已经麻木,她有点闻不出来了。又停留了几秒钟,她迈步向前。夜里有些冷了,她止不住地发抖,几乎是颤栗着回了家。
家里有股陌生的味道,应该是换了新的熏香。前几天夏梨把家里又好好地捯饬了一下,但看起来和之前并无太多区别。餐桌已经被收拾干净了,夏梨和甚尔站在桌边,不知在说什么,或许是在说着今天父亲造访的事情吧,五条怜听不清,也没有认真在听。
她脱下外套,安置好小海胆,一抬头,才发现甚尔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他根本没有在认真听夏梨说她爸爸的事。
短暂地对上了视线,甚尔抬手指了指脑袋,冲她做了个鬼脸,像是在说自己有多么不耐烦。五条怜不知道怎么回应才好,苦笑了一下,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望楼下张望。
天彻底黑了,夜晚的海寂静得像是空洞。
或许是错觉,她总觉得那团裹挟着汽油的尾气还停留在柏油路面上,久久不会散去。
第38章 撞向玻璃的海豚
当看到家里出现了一册《意大利游览指南》时,五条怜猜想,一直都没有再提起过的水族馆之旅大概要等到夏梨和甚尔从意大利回来才能成型了。
几天后硕大的几个行李箱也被搬出来了,五条怜逐渐怀疑,除了自己以外,谁也不会在意水族馆的事情了。
沮丧吗?说不好,可能有一点,但也没有那么强烈,毕竟水族馆又不是遥远的意大利——她与水族馆之间的直线距离才几公里而已,完全是只要她想就可以去的地方。但要是当真去了,才会酿成新的问题。
五条怜担心的是,在自己独自一人去过之后,夏梨才想起了水族馆的事情,这该怎么办。到时候究竟是要装作其实自己根本没去过,高高兴兴地和夏梨一起迈过江之岛水族馆的大门?还是干脆和她坦白,狠狠地把她的兴致全都扫光呢?想不好。
总觉得哪种选择都挺糟糕的。
当然,也可以现在就直白地把自己的需求说出来,但对于五条怜这种纠纠结结的家伙来说,坦白直言绝对是最烂的做法,没有之一。
磨磨蹭蹭,春天都快走到尽头了,佛罗伦萨的夏天变得前所未有的近,虽说意大利之旅和五条怜半点关系都没有。
等到慢吞吞但很精细的夏梨小姐收拾完了整整两大个行李箱,便听到她说,在出发去意大利之前,她还要先回家住几天。
“我说的回家是指回父母家啦。”像是担心自己的话落在甚尔和五条怜耳中会产生什么歧义,她很认真地多加上了这么一句解释,“毕竟要在意大利待上一整个月嘛,妈妈说她会想我的。但我总觉得是爸爸会想念我,所以才托了妈妈让我回家去住。哎,爸爸就是这么个性格嘛。”
她笑着摆摆手,抱怨的语气像是在诉苦,可嘴角扬起的笑意,无论怎么看都透着一点得意感,很鲜明地扎进了五条怜的心里。
觉得难过了?啊啊,这倒是没有。她只是觉得有点不自在。
纯粹只是为了舒缓这点变扭的感觉,而不是好奇甚尔在听到这番明显炫耀的发言后会给出怎样的反应,五条怜瞄了瞄他的表情。
此刻,甚尔的表情是没有表情——完全在意料之中。她也只好收回目光,不再看了。
夏梨当然没有发现他们之间的小小互动(如果这真的能够被称之为是互动的话),自顾自说下去了。
“我不在家里,你们兄妹俩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哟。尤其是甚尔,可不能欺负小怜呀。”她以一家之主的身份,分外认真地叮嘱着他们,“有保姆在,其实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你们要是想去什么地方玩的话,就去玩好了,不用……哎呀。”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夏梨眨眨眼,向五条怜投去目光,稍稍有点尴尬。
“我们之前是不是商量着要去江之岛水族馆玩来着?”
不用再担心或是纠纠结结,更加不必厚着脸皮主动提出,夏梨本人已经拾回这段被忘却的记忆了,可五条怜怎么觉得更加紧张了?
忙不迭坐正身子,五条怜有点不确定现在应该摆出怎样的表情——是不是应该笑一下,表现得很高兴或者很期待?还是说,应当佯装不高兴,以表现出自己其实对于被忽略这件事有点不满,顺势对着夏梨撒撒娇?
前者还能后期脸皮装一装,后者的话实在有点……
“真对不起呀,小怜,我居然完全把这件事忘记了!”还没决定好下一步的行动方针,夏梨倒是先一步道歉了,“原谅我吧!”
这算得上是意料之外的情况了,五条怜有点措手不及。
“没……没事没事!”她僵硬地摆摆手,“我其实没……呃,我是说,我没关系的。”
夏梨一脸认真:“再磨蹭下去可不行,我们必须明天就去水族馆!”
毫不意外,在隔日的清晨,他们就站在了江之岛水族馆的大门前。这回总算是言出必行了。
迈过大门,五条怜用力嗅了嗅馆内的空气。毫不意外,这里的空气和别处没有任何区别。她的期待落空了——来之前她天真地以为水族馆里一定会有着独一无二的气味。
在门旁立了一块告示板,写着水族馆接下来的开放计划。
由于场馆正在进行装修改造,第四展览厅已经关闭。直到本月月底,其他公众展览区域和露天演出场都将正常开放。
“我们来得正是时候呢!”夏梨指着告示牌,带着一点窃喜,“要是再晚一点过来,可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重新开馆了。”
这确实算得上是相当幸运了,五条怜也忍不住想要感叹他们的好运气。
既然如此,那就不要再耽搁,快快进去吧。
工作日的上午,水族馆空空荡荡,寂静得像是什么私人场所。
推着婴儿车,稍显费劲地通过了窄小的检票口,地面铺的地毯让车轮的阻力变得很大,简单的动作都变得无比费劲了。
难道这里压根不欢迎年纪过小的小访客来参观吗?她不太高兴地想。
大概不只是水族馆不欢迎小婴儿,禅院惠自己好像也对这个蓝色的静谧空间不太感兴趣,躺在车里呼呼大睡,把五条怜疲惫的呼吸声当作是助眠音乐,只在梦境畅游。
其实呀,只要他睁开眼睛,就能看到巨大的落地鱼缸了。
繁杂的水草缠绕在水底,礁石之间钻出了丑陋的鳗鱼,色彩鲜艳的热带鱼缓慢地游在水中,时而聚成一团,时而又散开去了,当真像是一处小小的微缩海域。五条怜忍不住驻足于此,就连浮在水中的浅色灯光都让她觉得那么有趣。
“这个鱼缸里的鱼十几年来居然一点都没变化呢。”夏梨抱着手臂,向鱼缸侧了侧身,只看了几眼就收回了目光,“为什么不购入新品种的鱼呢?老是展示这些热带鱼和鳗鱼,多俗气呀。”
浮在水里的光好像闪烁了一下,鲜艳的热带鱼倏地失去了夺目的色彩,冷冷的光照得五条怜的脸也有些僵硬了。她不自在地收回目光,继续向前走。
前方的展厅是更具地域风情的当地海域生物,听起来很有意思,但展示的尽是些灰扑扑的鱼类,算不上太过有趣,跟在夏梨身后,无趣的内容转眼即逝,迎面而来的又是一面巨大的落地鱼缸,如同浅蓝色的画布,只能看到伴着水流搅动着的灯光,却看不到任何鱼类。一旁的展牌也被撤走了。
难道这是空的鱼缸吗?五条怜有预感,夏梨姐马上就要发表她的吐槽了。
“以前这里好像养着海豚。”她把脸贴近鱼缸,吐息在玻璃上打下了一层浅白的雾气,数秒后便消失无踪,“今天不在吗?可能去表演场了吧。”
原来是海豚呀。
“夏梨姐喜欢海豚吗?”
说起海豚的时候,都不像是刚才对贫瘠的热带鱼吐槽了。
夏梨歪着脑袋,想了想才说:“算是喜欢吧……说起来,大型的动物我都挺中意的,比如像是鲨鱼啦鲸鱼啦狮子老虎之类的。啊,人类我也很喜欢哦。”
后半句话显然是一句有趣的玩笑。甚尔抓准时机,在话音落下的同时就送上了很配合的大笑,可惜五条怜慢了半拍,愣了愣才扬起嘴角,挤出了一个不太像样的笑容。
“既然海豚今天没有被展出,那就继续往前看吧。”夏梨向她招招手,“走了走了。”
“好。”
把脚踩在婴儿车的小轮胎上,用力往前蹬一下。
当五条怜终于费劲地推动着小车前进时,夏梨和甚尔已经往前走了。投落在地上的水的光影摇晃了一下。抬起眼眸,在浅蓝色如画布般的水泽中,一团暗淡的影子缓缓游来。
影子渐近,凝成短短的吻。灰黑色的海豚向着五条怜缓慢游来,撒下一串珍珠般的气泡。
原来这里有海豚呀。
正这么想着,它加快了速度,尾鳍搅动人造的海水,撞向玻璃,本该骇人的咚一声被水流分散,变成了更平稳的、无法形容的声响,吓不到任何人。所以她也只是呆呆地站在玻璃前,看着海豚向水深处游去,变回一团深色影子。
不必太遗憾。数秒后,影子又回来了,再度撞向玻璃,如同昨日再现的循环。海豚微微张着嘴,像是在呼喊,或是吃痛的叫声。
在不久前看过的海洋纪录片中,展示了海豚的叫声,是很奇妙的声音,像是细弱的气泡声。如果是高兴的时候,海豚会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仿佛什么东西敲击在一起。
栖息在狭小的水缸里,海豚还会再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吗?或者它的尖叫该是怎样的?很可惜,隔着厚厚的一层玻璃,她什么声音也听不到。
海豚第五次撞击玻璃时,甚尔过来了。
“哦,有海豚啊。”
话虽如此,海豚好像没有打动他太多,他轻声催着五条怜。
“怎么还不走?怎么,你也喜欢海豚吗?”
第39章 含税价一万日元的紫海胆玩偶
当甚尔说出“你也喜欢海豚吗”的时候,话语中的“也”绝对不是他自己——五条怜可想象不出这样一个黑漆漆的男人会对同样黑漆漆但很乖巧聪明的哺乳动物产生喜欢的情绪。
也就是说,他的意思是,你怎么和夏梨一样喜欢海豚,并且五条怜顺便为这句话添上了一点嫌弃的意味,尽管甚尔的本意并非如此。
这点短暂的思索让她的话语停滞了片刻。迟钝了一下,她点点头:“嗯。”
她确实挺喜欢海豚。
甚尔“哦”了一声。
“那你要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吗?”他指了指旁边的通往鲨鱼展厅的小走廊,作势要走,“我先走咯?你别跟丢了。”
五条怜轻轻摇头:“不了,我不看了……我觉得这条海豚好可怜。”
“是吗?”
他恹恹地抬起眼皮,玻璃背侧的海豚正在进行它的第六次撞击。这次撞得很用力,终于碰出了清晰的“咚——”一声,玻璃似乎也在随之颤动。
“确实。”甚尔收回了刚才给出的不确信反问。“被关在小浴缸里,变成了供人欣赏的玩物,确实有点可怜。”
浴缸……原来他是如此看待那个巨大水槽的。
听着他的比喻,明明已经不想再去看那个可怜的生物了,五条怜还是忍不住又回头瞄了瞄。
他说得没错,和大海相比,即便是宽达数百米的玻璃水槽,也只是微不足道的小小空间而已。
回过神来,甚尔自己自说自话地走开了——亏她还以为他们要继续站在鱼缸前,讨论海豚的话题呢,真没想到自己只是稍稍发呆了一小会儿,他就已经自顾自地走远了。她赶紧推着婴儿车追上。
“说不定!”小跑了几步,她的气息有点喘,话语也显得很急促了,“从海豚的视角看过去,我们也是被关起来的、供它欣赏的玩物。”
甚尔放慢脚步,侧首看着她,原本是想要说点什么的,但看她一脸认真,话到了嘴边才收回话语,无奈地勾了勾嘴角,转而说:“你要是非要用这种说辞安慰自己、顺便安慰海豚的话,我也没办法。”
哎呀,心思被看穿了。
五条怜低下头:“……抱歉。”
“这种事不用道歉。”
“哎呀,你们俩吵架了呀?”
夏梨远远地站在弧形鱼缸的展台前,游过的姥鲨在她头顶上留下一道奇形怪状的影子。她靠在墙上,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虽然兄妹吵架是很正常的事情,但这种伤害感情的事情还是越少越好哟。”
“嗯,你说得对。”甚尔快走几步,来到她的身边,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她太磨蹭了,盯着海豚不肯走,所以催了催她。这也不算吵架吧,是不是?”
“海豚池开始正常展出了?那我也要去看看!”
完全把协调到了一半的兄妹关系丢到脑后,夏梨拉着甚尔往回跑,欢快的脚步踏得地面也在轻轻颤动。五条怜有点想叹气了——拜托,她刚刚才把婴儿车推到这里来呢。要不干脆在这里等夏梨姐回来吧?她暗戳戳想。
“快来看海豚啦!”
像是忘记了她就是从海豚的鱼缸前回来的,夏梨冲她招招手,热情地邀请她一起过来。偷懒的念头看来要全部泡汤了。
艰难地折返,再艰难地推行。重新回到那巨大的落地鱼缸前,海豚再度游来,却不再直直地撞向玻璃了,转而在水里一圈一圈地盘旋,用躯体的侧面磨蹭般碰撞玻璃,结实粗糙的皮肤在光滑表面拖拽出吱呀的声响。夏梨看得出声,捂嘴笑起来。
“它想和我们一起玩呢,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是啊。”甚尔也搭腔,“肯定是在这里生活得很幸福,所以才会很通人性吧。”
刚才,他可不是这么说的。
前后说辞不一,算不上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尤其在甚尔的身上,就更不意外了。尽管如此,五条怜还是觉得心里闷闷的,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压住了——嗯,一定是那点小小的共鸣感无法喘息了吧。
对怎样的人说怎样的话,这算得上是禅院甚尔的特长,可惜并不怎么值得夸赞。他也完全能凭借余光撇见到耷拉着面孔的五条怜,但他可不打算在这种时候照顾她的情绪。
果然是个是个小屁孩,会为了这点小事郁闷。他还是忍不住暗自这么想。
就连海豚也觉得无趣了,在第不知道多少次撞击后,再度遁入深蓝的水域之中,再也不见踪迹。此处也失去了吸引人的价值,还是继续向前吧。
剩下的这段时间,五条怜度过得并不专心,甚至连时间的真实感都带着一点不真切的虚浮意味。各种各样的鱼类都变成了相似的模样,摇摇晃晃着从脑海中游走,露天的表演场也带着海水气味。
大概是因为今日参观的人数不够多,也可能是下个月就将闭馆装修了,最近的海洋表演都被取消了。夏梨很失落,而五条怜是直到走进纪念品商店时才意识到这一点的。
顺便也意识到,今天的游览已经结束了。
……诶,这就结束了呀?
五条怜眨眨眼,感觉不可思议。
其实也没什么好不可思议的。从海豚馆开始,她的心思就已经不在江之岛了——至于飘忽到了什么地方去,她自己也答不上来。所以懊恼什么的,完全是没有必要存在的情绪,可她还是忍不住开始后悔起来,心想着刚才真该好好游览馆内的每个角落的,否则现在也不会只剩下满脑子的海豚了。
已经走到了出口处的纪念品商店,倒是还有折返的余地。可事到如今,再说自己想要回去,未免也太丢人了,她可说没脸说出口。
思索着思索着,差点她又要想得出神了,幸好婴儿车里的动静顺利得让她回过神来了……不对,婴儿车里发出响声,这可不是什么“幸好”的事情呀!
比五条怜还要更加神游天外的小海胆,在今日的行程即将走到终点之际,才慢悠悠地醒过来,附带很有可能一触即发的尖锐哭声。
警铃已经被拉响了。连一秒钟都耽搁不得,五条怜立刻抱起禅院惠,猛地压在手臂上的重量沉沉地往下坠,拉扯着她险些没站稳。
今天自己的双手好像格外没劲呢……这算怎么回事?明明她很认真地吃完了早饭呀。
探究乏力的原因实在是麻烦事一桩,很快五条怜就决定放弃思考了,努力用手指兜住抱着自己膝盖才没有掉下去的小海胆,小碎步挪到了甚尔身边。
“帮帮我……”她涨红着脸,实在有点不好意思,“我,呃,有点抱不动了。”
本来还想找个借口的,理由都已经到了嘴边,还是没说出口。长篇大论的辩白可没有用处。至少五条怜觉得没用处。
再说了,只要把困境说给甚尔听,他也不会多嘴问一句“为什么”——他只会无奈地白她一眼,然后俯身把小海胆拎起来,轻松地扛在肩上,仿佛禅院惠当真是货架上摆着的含税价一万日元一个的超大紫海胆玩偶。
“这小子,什么有趣的事情都错过了啊。”他一边嘀咕,一边慢悠悠走在货架之间,“那就好好看看纪念品商店吧,反正你也只有这点东西可以看了。”
如此无情的事实完全没有打击到小海胆。他高兴地咿呀咿呀,反而对周围这些毛茸茸的小鱼更感兴趣,还想伸手去摸画着企鹅的玻璃杯,幸好被甚尔先一步拦下了。
“不许玩。”甚尔板着面孔,故意吓唬他,“不然我把你塞回婴儿车里。”
小海胆睁大了眼,鼓起了脸蛋,呆呆地盯着甚尔看了一会儿,一下子笑出了声——他完全没被吓唬到嘛!
旁观了这一切的五条怜也松了口气。
她可不希望禅院惠被吓哭,虽然这还是很容易就能哄好,但有些没必要的辛苦还是别耗费了吧。
拍拍胸口,余光忽然瞥见到夏梨。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甚尔和惠,直勾勾的实现几乎要黏在父子俩身上……
……是了,他们是父子,而夏梨还不知道这一点呢!
不会吧,难道要被发现了吗?
心脏又开始飞快地跳动起来了,五条怜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不是应该说点什么或是做点什么。在拿定主意之前,夏梨已收回了目光,转头看着她,目光带着一点微妙的神秘感。
“我在想呐。”她说,“甚尔一定能够成为一个很称职的父亲,对不对?”
……这话是什么意思?
五条怜搞不懂她在想什么,提起的心思也完全放不下去,只好笨拙地挠挠后脑勺,努力用手臂挡住自己的表情:“是吧——”
该说是称职还是不称职呢……很难评价。
夏梨点点头:“以后结婚了,果然还是该由他来负责带孩子。”
五条怜还是很懵:“夏梨姐,你要和甚尔结婚了吗?”
“还没有啦,我只是随便一说。”仿佛是要证明自己真有那么随便,她还摆了摆手,扬起一阵刻意的风,“对了小怜,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您说。”
“要是你哥哥哪天要和我求婚了,能不能提前告诉我呀?我想早点做好准备!”她笑眯眯的,“你知道的,惊喜求婚是很浪漫没错啦,可要是刚好遇上我灰头土脸的时候求婚,那就太丢人了——求婚可是人生唯一一次的经历呀!”
求婚……应该也不是那么具有唯一性的事情吧。五条怜心想着,慢吞吞点头。
“好。我明白了。”
夏梨笑着轻拍她的肩膀,换上一副认真面孔:“放心啦,我不会抢走你哥哥的!”
肯定只自己刚才短暂的犹豫害她冒出这种错觉了。五条怜慌忙摇头:“我没有在担心这种事!”
她只在担心别的事情,因为她总有种奇怪的感觉。
在他们之间,只有她知道夏梨姐有多么喜欢甚尔,也只有她知道甚尔对夏梨只是利用关系。她明明知道,却不能向任何一方透露这份爱意或是恶意。多么糟糕的信息差。
如果不知道就好了。她有时也会这么想。
“甚尔,你会和夏梨姐一直住在一起吗?”
趁着夏梨回了东京的家,五条怜才鼓起勇气向甚尔试探起这个问题,而他只是翻了个白眼:“考虑这么久远的事情干嘛?”
她尴尬地笑笑:“想先做起未来的打算嘛……”
“不是因为楼梯间住腻味了?”
“不是不是!我没有住腻!”
还想替自己美好的楼梯间辩解几句,门铃忽然响起,突兀地传到客厅。甚尔冲她挥挥手,意思很明显了,就是叫她去开门。她也不磨蹭,小跑着来到玄关。
这样,简直就像还住在那间小公寓一样。
五条怜没由来地冒出了这种念头。
挂上门链,透过敞开的小缝,看到有些年纪的中年男人站在外头,穿着很精致的西装,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到了脑后,藏在金丝眼镜后方的细长眼睛正在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她。
五条怜没有见过这个男人,他的目光让她觉得很不自在,仿佛在被审视着,或许他正在心里评价着自己呢。
“请问。”
一定是评价结束了,男人开口说。
“禅院甚尔在吗?”
第40章 大赚一笔!
男人说话时的中气很足,话语仿佛嗡嗡地伴着海风一同钻进了耳朵里,震得大脑都在发颤。
他是来找甚尔的。五条怜在心里再度重申了一下男人的来意。
难道又有新的工作了吗,还是别的什么事情?好奇心正在蔓延,但绝不能因此而耽误眼前的来客。想着最近好像没有被叮嘱“如果有谁找我就说我不在家”之类的话,她点了点头。
“他在的。您请进。”
她推开了门。男人的视线从头顶落下,似乎还在观察她。
最开始,五条怜总觉得他的眼神很叫人冒犯,现在倒是没有这种别扭感了,因为她也在偷偷打量着对方。
眼下可以确定的是,她从没有见过这个人,至少没有打过照面。他的面孔完全陌生,与记忆中任何一个人的模样都不同,唯独细长的眼睛透着些许熟悉感,好像和某个人的眼睛很相似,她一时有些想不起来了。
正思索着,他已走到了走在前面,无需指引便跨过了玄关,径直走向客厅。他的背影,五条怜好像在不久之前见到过。
她说的不久之前,就是——
“啊,华原先生大驾光临!”甚尔从沙发上起身,向男人微微躬身,故意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抱歉,没能来迎接您。”
“无妨。”说着满不在意的话语,他却刻薄地眯起了眼,“只是正好有空,随意前来拜访而已。”
短短的对话针锋相对,一下子斩断了五条怜的所有困惑。
是了是了,难怪觉得很熟悉,因为她确实见过他的背影。就是在海边无趣地度过了一整天后,在家门前见到的夏梨父亲的身影呀!
思绪好像又开始嗡嗡叫了,惊讶到安静不下来。夏梨姐的爸爸来找甚尔做什么呢,还特地挑选了夏梨不在家的时候,不会是……
她好像想明白了。
不会是要开始讨论结婚的话题了吧!
五条怜的大脑开始自动播放起了婚礼进行曲,身着白西装的甚尔——由于根本没办法想象出他穿白西装的模样,所以幻想中的甚尔只剩下了一件会走路的白色西装——与漫天飞舞的花瓣,一脸幸福的夏梨姐挽着板着面孔的父亲,然后……
……好吧,在勾勒出华原先生的表情时,不受控的幻想就停下了,因为她想象中的华原先生的表情和现在坐在沙发上的他一模一样,板正且僵硬,带着幽深的冰冷感,似乎很不愉快。
他真的要带着这副面孔和女儿的心仪对象讨论婚姻大事吗?或者,是自己猜错了,他的目的和结婚完全无关?
无论答案是肯定还是否定,和五条怜好像都没有什么关系,毕竟华原先生的对话对象是甚尔。她多少感觉到了自己的碍事,飞快地溜走了。
“哎,阿怜!”
才溜到一半,甚尔忽然叫住她。
“有客人来了,都不帮忙泡杯茶吗?”
语气中的抱怨意味好刻意,简直像是特地说给来客听的。毕竟以前有客人上门,他可不会殷勤地请人喝茶。
被差遣着做事,五条怜是没什么怨念,不过应声听起来还是恹恹的。
在厨房橱柜里翻找一番,不晓得最好的茶叶到底摆在了什么地方,只找到了袋泡红茶,姑且泡上两杯。滚烫热水把茶杯捂得滚烫,用手端着,掌心都要烫熟了。她呲牙咧嘴地放下茶,一抬头,总觉得华原先生的表情都比刚才更冰冷了一点。
怎么了,是嫌弃自己呲牙咧嘴的表情太难看吗,还是纯粹不喜欢袋泡红茶?搞不懂。
“走吧走吧。”甚尔打发她回去,“惠好像在哭,你把他抱回你的房间。”
“好。”
家里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哭声,可甚尔还是这么说了。五条怜不打算质疑他,乖乖地去婴儿房抱起小海胆,横穿过客厅,在华原先生的注视下回到了小小楼梯间。关上门,这房紧密的空间很难得的只给她带来了压抑的密闭感。
甚尔和华原先生正在说话,话语穿透墙壁,被过滤成沉闷的咕呜声。她兀自坐了一会儿,忍不住握住门把手,把门轻轻推开了一道小缝。
“她是我的女儿,我会给她足够的自由,无论她去怎样的地方、找怎样的男人,我都不会否定她。”清晰的话语倏地钻进来,此刻是华原先生在说话,“但她该长大了,而成长伴随着否定。我知道她很喜欢你。”
“可您不喜欢我,对吗?”
“我会为夏梨选择更合适的结婚对象,你不合适成为华原家的成员。”他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带着轻蔑感,“大家族离家出走的混子,还带着来历不明的小姑娘和一个孩子。我知道你是哪种人,也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我们谈个好价钱吧,别再耽误夏梨的婚事了。”
五条怜的心脏在怦怦跳。
其实她没有猜错,华原先生确实是来讨论婚事的,只是具体的内容是与婚姻截然相反的分离。
听到了甚尔的笑声。五条怜相信他是真心在笑,但考虑到此刻是在夏梨父亲的面前,他绝对会至少伪装出懊恼的模样。
“夏梨喜欢我,要是被她知道心爱的父亲拆散了自己的自由恋爱,我担心她会埋怨您。”
甚尔故作贴心,可惜没有要挟到任何人。
“她会嫁去大阪,这是很久以前我替她做出的决定。而你……留在东京吧,怎么样?下北泽有一套房子很适合你这种单身汉居住。”
“要让我妹妹流落街头吗?你也看到了,她带着小孩子,很辛苦的。”
华原紧抿的嘴角闪过一丝愠怒,但很快便消失不见了:“那就新宿吧。那儿有栋去年竣工的塔楼,顶层的风景想必很好。”
“小孩*们长大后的教育开销也是个问题啊。”
“我会给你现金的。”华原的语气已经透出不满了,“这样足够了吧?”
真像是在用对话进行博弈。
甚尔已经快要摸到华原的底线在哪里了。
要是再压榨下去,说不定能够挤出更多的钱,但还是别这么做更好。就当是给老人家留点面子吧。
他垂下头,把脸埋在掌心里,做作地长叹一口气。
“请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平复一下心情。”他好像真有这么痛苦,“然后,我一定会完成您的心愿。”
钱包小小出血的男人脸上也失去了血色,恼怒地僵着脸,挤出一句:“请尽快。”
“好的。”还是继续叹气吧,“没问题。”
达成了共识,华原也不想多待,立刻起身离开了。甚尔还是保持着那副懊恼模样,只用余光观察着玄关处的动静。待砰一声关门声响起,他的颓废姿态也一扫而空,惬意地坐在沙发上,自在舒展四肢,好一副畅快模样。
吱呀——楼梯间的门打开了。五条怜探头探脑,确定华原先生确实已经走了,这才迈出房间。
“您和华原先生的事情已经处理完了,是吗?”她问。
甚尔慢吞吞点头:“嗯。你不是全都听到了吗?”
“唔!”五条怜瞬间红了脸,“您、您发现了呀?”
“你房间的门开得那么明显,怎么可能看不到。”他轻笑了一声,“不过,那个老头子可能没看到。他光顾着对着我发火了。”
“哦……”
这实在算不上什么好消息。
五条怜磨磨蹭蹭在沙发上坐下,把小海胆摆在膝头,任由他揪自己的裤子玩。她偷偷打量着甚尔的表情,看他一脸自在,仿佛刚才的博弈根本没有存在过。
“干嘛?”
许是看得久了,也可能是目光太过不加掩饰,甚尔抛来不耐烦的疑问。五条怜磨磨蹭蹭收回目光,嘀咕着:“您真的要和夏梨姐分手呀?”
“是啊,不然呢?”他满不在意的,并不觉得这是多么让人痛苦的差事,“都答应人家了,总不能反悔。”
确实是这样没错啦……
五条怜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夏梨笑吟吟的模样,与她说起结婚时,会不自觉亮起的眼睛。
她有多喜欢甚尔呀?喜欢到笃信他会求婚,还同她约定了小小的承诺。
……是了。还有承诺呢。
没能等到结婚的惊喜,倒是分手的噩耗先一步到来呢。
光是想着,五条怜都忍不住要叹气了。
从这声叹气中,甚尔意识到不对劲了,赶紧坐起来:“哎哎哎,你可别和夏梨透露这件事啊!”
“不会啦!”她急急解释,“我不会说的!”
“行吧。”
甚尔勉强松了口气,五条怜则无话可说,默默地抱起小海胆,走到阳台上吹风了。
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也答应了不该答应的承诺。后悔嘛,多少有一点,不过后悔也是没用的。五条怜努力藏起心中泛滥不止的那点惊讶,努力不让心绪流露到脸上,可是失败了。她依旧沮丧得耷拉着面孔,怎么看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没关系,这不打紧。她安慰自己。
夏梨姐还要过几天才回家,等到那时候,自己肯定已经收拾好心情,恢复正常模样了,绝不会被看出半点端倪!
所以没事的,没事的,一定——
“我回来啦——!”
区区二十四小时后,华原夏梨推开了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