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大小姐登场!

    “恋爱”,这个概念一跳进五条怜的小脑瓜里,她瞬间觉得什么谜题都能解开了——包括但不限于甚尔经常性的神出鬼没,还有他身上散发着的香水气味。

    甚至连昨天吃的那盒贵贵的松套餐寿司也变得有迹可循,说不定正是来自恋爱对象的礼物。

    对于小屁孩的自己来说,恋爱是一件多少有些遥远的事情,但感谢这些年热播的电视剧,她已经对恋爱这回事多少有点感知了,也很快就意识到了在黏黏糊糊的两人面前,自己是个相当不合适的存在。她很识趣地后退了几步,打算从这个场合中赶紧溜走。

    “咦——?”

    靠在甚尔肩上的女人歪过脑袋,向她投来了视线。她们的视线切实地交汇了几秒钟,看得五条怜莫名紧张。

    好嘛,逃脱计划彻底失败了。

    “甚尔,这孩子是谁呀?”

    现在继续逃窜还来得及吗?

    就在五条怜琢磨这件事的可行性时,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上,啪一下拍得好响,简直要把她压扁了。抬头,才发现甚尔已经观赏了一副前所未有的笑眯眯模样,温柔到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才好了。

    “这位啊,嘛,是我妹妹。”

    ……啊?

    甚尔把谎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大概是因为同样的骗人说辞,他昨晚已经在乐器店说过一次了,可五条怜实在适应不了这么别扭且尴尬的谎话。一听到“妹妹”这个词,她都觉得有小虫子在身上爬,诡异且无形的麻木感让她觉得好不自在。

    “过来。”他硬是把变成了木偶的阿怜拽到身边,“别害羞,快和夏梨打招呼。”

    “呃呃呃……”想逃,她干脆变成一只老鼠算了,用吱吱的叫声挤出一句,“您好,夏梨……姐姐。”

    “哦你好你好。你好乖呢。”

    夏梨伸手去摸她的脸,掌心暖呼呼的,带着一点巧克力的味道。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五——”

    话说出口,五条怜感觉到不对劲了,匆忙瞄了甚尔一眼。果不其然,他已经换上了一副类似能面面具的表情,瞪着眼朝她努了努嘴,就差没把暗示的意味直接写在脸上了。

    ……没办法了!

    “——禅、禅院怜。”她艰难改口,“我叫禅院怜。”

    啊啊,真是太罪恶了。

    罪恶感堵住了五条怜的嘴,现在她连多余的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众所周知的事实是,她打心底不喜欢五条家,连带着对于“五条”这个姓氏都有一种爱屋及乌的怨恨感。她确实也大逆不道地考虑过有朝一日更名改姓的可能性,可实在没料到,这种关顾尊严与过去的大事居然要在如此尴尬的场合下实现,感觉五条悟都要提着橡皮锤赶过来敲她脑袋了——可能性微乎其微,毕竟他在任何时刻都没有出现。

    “诶,你叫‘怜’呀?好可爱的名字。”夏梨的小动作已经从摸摸脸升级成了搓搓脸,把五条怜的脸颊揉成奇怪的形状,“放春假了,所以来找哥哥玩吗?”

    “呃,我……”

    还沉浸在自己变成了禅院怜的罪恶感里,她的脑袋空空如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了,慌忙向甚尔投去求救的目光。他也正焦头烂额着呢,配合地把夏梨拉开了,搭腔道:“这孩子可任性了,学别人离家出走搞得没处可去,暂且被我收留了。”

    说着,他还像模像样地叹气摇头,仿佛真是个忧心忡忡的好哥哥,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谎话越编越离谱,也丝毫没把五条怜可怜巴巴皱起的眉头放在心上,只专心地钳制着夏梨,生怕她又搞出什么多余的是非。

    不知算不算是值得庆幸的好事,对于甚尔的夸张说辞,夏梨一点儿都没觉得不对劲。

    酒精推着她摇来晃去,眼前一大一小两个人影重重叠叠,倏地变成了无数个影子。她费劲地眯起眼,目光也晃悠晃悠,游走在两人之间。

    “哎呀哎呀。”她觉得自己得到了一个了不得的发现,“你们兄妹俩长得一点也不像耶!”

    气氛绝对在这个瞬间变得僵硬了一点。五条怜的脑袋上已经开始冒出冷汗了,就连甚尔的嘴角也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

    “因为我们是……”

    该找个什么样的完美理由呢……

    甚尔僵硬地垂眸,发现五条怜也在盯着他。他们飞快地对视了一眼,同时给出了答案。

    “是同父异母。”

    “是表亲兄妹。”

    叮叮叮叮,出局啦——默契度零分!

    幸好风把此刻的话语吹得很乱,夏梨完全没听清楚,歪着脑袋“啊?”了一声。甚尔和五条怜赶紧调换说辞。

    “我说是表亲兄妹。”

    “其实是同父异母。”

    好嘛,又没对上。

    甚尔气恼地瞪了五条怜一眼,发现她也正以埋怨的目光盯着自己。他们谁都没觉得是自己有问题,还好夏梨也没听出任何不对劲——因为她还是没听清甚尔和五条怜说些了什么。

    在夏梨眼里,她只觉得他们两人说话不同调的样子太好笑了,有趣到她要搂着甚尔的胳膊笑个不停,都没发现高跟鞋从手里滑下去了,只好由甚尔无奈捡起。

    姑且算是度过了危机,但要是再接着耗在这里,八成要被询问更多和兄妹关系有关的问题。他朝五条怜使了个眼色,叫她赶紧回家去。五条怜迫不及待,飞快地溜走了。

    走得远远的,还能听到夏梨在对甚尔撒娇,说着想要去他家坐坐之类的话。甚尔则是说了些含糊的好听话,完全不给出半点正面回答,当然也没说自己到底住在什么地方。

    原来恋爱是这样的呀。

    蒙头穿过两栋公寓楼,五条怜暗戳戳地这么想着。在这个距离还能听到后方娇滴滴的动静,她努力忍耐着别回头偷看。

    偷看什么的,可太不礼貌了!

    一条路走到黑,踏上灯泡早就坏掉的楼道,家里也是一模一样的黑漆漆。她摸索着打开灯,把湿淋淋的吉他包和衣服一起堆在地上,冻得牙齿都在打颤。赶紧套上温暖的毛衣,甚尔那句“害得我都没衣服可穿了”的抱怨在耳边响起。她甩甩脑袋,决心不在意这点无聊小事了。

    “还是你最自在了。”她忍不住对着婴儿床嘀咕。

    出门时禅院惠就在安睡着,没想到居然一觉睡到了现在,都没有嗷嗷叫着求东西吃,说不定是正在做美梦呢。

    “唉……我不能嫉妒一个小孩子呀。”

    总之,先把自己制造出的这点烂摊子全都收拾好吧,不知道该放在什么地方才好的咒具也先摆在桌上。又等待了好一阵,才终于听到门锁转动的声音。

    甚尔回来了。

    刚一踏进家门,似乎是解开了什么了不得的封印,甚尔的长吁短叹瞬间就冒出来了。

    从玄关走到客厅,短短十几步路,他的叹气声经历了将近百次的迭代,而后彻底变成了一种谁都听不懂的声音,最后疲惫地往沙发上一倒,以沉重的“唉!”作为收尾。

    什么嘛,难道恋爱是很累人的事情吗?

    五条怜纳闷。她真搞不懂他为什么看起来这么打不起精神。

    “伺候真正的大小姐,可真是苦差事。”他用手掌搓着脸,五官都要被推得变形了,“饿死了,烦死了,没精神点外卖了……家里还有什么东西能吃吗?”

    “应该有速冻炒饭,还是说需要我帮忙跑腿去楼下买定食套餐?”

    “定食套餐出餐很慢的,算了吧。”甚尔换了个姿势,伏在沙发扶手上,从坐垫的空隙间摸出遥控器,咔哒咔*哒按得好响,“速冻炒饭就行了。”

    半成品的速冻炒饭,只要丢进微波炉里叮上两分钟就能完事。

    也就是说,只要看四个广告,热气腾腾的饭就被端到了面前。甚尔磨蹭着坐起身,跳过“我开动了”这种元气满满的餐前仪式感,舀起一大勺炒饭送进嘴里。

    米饭油润润,锅气丝毫不存在,调味虽然恰到好处,但夹在饭里的青豆带着一股春天的臭味,算不上多好吃,也没有那么难吃,反正速冻半成品就是这么一回事。用来果腹的话,算得上美味,不过考虑到今晚如此艰辛,这样的风味就显得有些简陋了。

    五条怜慢吞吞吃着,尽量不让勺子碰到盘底,以免剐蹭出难听的声响。电视上正在播放的这部偶像剧,她不感兴趣,视线漫无目的,不知不觉落到了甚尔的身上。

    当然了,甚尔本人是没什么好看的——在家总是耷拉面孔睁着死鱼眼的家伙,就算脸蛋还算看得过去,也早就让人看腻了。她只是在想别的事情。

    “呐,甚尔先生。”她忍不住问,“夏梨小姐是您的恋爱对象吗?”

    过分专注于电视节目了,他迟钝地“啊?”了一声才反应过来:“你说华原啊?”

    “华原?”

    “她的全名是华原夏梨。”

    “哦……”她点点头。

    华原……总觉得这名字有点熟?

    熟悉到,好像今天才看到过?

    五条怜努力在记忆中挖掘着线索,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转头到垃圾桶里开始挖掘了,把塑料包装袋扒拉出咔嚓咔嚓的刺耳声响。甚尔忍了一会儿,果然还是觉得很恼人,回过头正打算叫她停下,她却已经跑过来了,手里还举着速冻炒饭的包装袋。

    “是、是这个华原吗?”

    她指着包装袋上的制造商名称。

    “‘华原食品株式会社’的‘华原’?”

    甚尔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是啊,她家里是开食品公司的。”

    “!!!”

    真正的有钱大小姐登场啦!

    第25章 原来不是什么正经的恋爱关系呀!

    ——甚尔先生正在和有钱的大小姐谈恋爱!

    这个惊人的消息正在以八卦周刊封面上黄色加粗高亮字体的格式跳进五条怜的大脑。

    过分震惊的状态约莫持续了十秒钟,然后又添上了五秒,她勉强缓过神来了,默默把速冻炒饭的包装袋丢回到垃圾桶里,看着甚尔的目光都添上了几分敬佩,虽然她也不知道这种事有什么好值得敬佩的。

    她可能只是在想,甚尔先生马上就要嫁入豪门了,真好啊。

    “喂喂喂。”甚尔被她看得后背发毛,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你肯定在想什么很失礼的事情吧?”

    哎呀,一不小心又让心思逃逸到脸上了。

    五条怜匆忙摇头:“没有没有,没想在事情的事情!我只是觉得……觉得……”

    有什么好话是和情侣有关的来着?赶紧想一想。

    “觉得您和夏梨小姐真般配呀!”

    好!顺利想到了!

    她拍了个完美的马屁,可惜对于甚尔来说,似乎不算很受用。他轻哼了一声,满不在意的。

    “这种话你要说给华原听——看出来了吧?她满脑子只有恋爱。要是把她哄高兴了,说不定会给你买珠宝首饰哟。”

    好奇怪的话,五条怜没怎么明白。“说给您听,您不高兴吗?”

    “倒也没不高兴。”甚尔把额前的碎发捋到脑后,依然是漫不经心的做派,“反正我和她也不是什么正经的恋爱关系。”

    “唔……”

    不是正经的恋爱关系,那就是不正经的关系了?

    她还是想不明白,但脑海中“嫁入豪门”的头条新闻似乎马上就要破裂了。

    “我没有冒犯您的意思,不过……”五条怜压低了声,小声嘀咕,“难道您是小白脸之类的?”

    甚尔垂低眼眸,表情有点微妙:“你从哪里学来这个词的?”

    “电视上。”

    “啧。垃圾节目。”他气恼地咋舌,“是啦是啦,我确实是小白脸没错。不然你以为这段时间为什么没有被房东催债,而且每天都能吃上饭,还能顺便喂饱惠?”

    “……!”

    居然是这样!

    五条怜再次受到了巨大冲击——讲道理今天已经被冲击过不少回了,没想到惊讶感居然一点没有减少。

    当然,除了惊讶,她也就只有惊讶了。除此之外的情绪,貌似全都不存在。她只被丢进了名为“惊愕”的海洋里,在海浪翻滚中下定了决心。

    “甚尔先生。”

    他抓抓耳朵:“又怎么了?”

    “我以后会更努力的!”

    涨红着脸,她很认真地说。

    怎么突然给出了这么有信念感的发言?甚尔想不明白。

    五条怜的心思很容易就能摸透,但冒出各式各样心思时怀揣的动机,实在是很难懂。他猜这大概是因为她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而自己已经变成了讨人厌的大人。

    正如此刻,对待她一本正经的承诺,他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反而浇上了一瓢过分现实的冷水。

    “你是该努力一点。”他说得毫不留情,“今天做事太磨蹭。以后要还是这样,工作的时候就不带上你了。”

    垂眸一看,穿在她身上的依旧是自己的旧毛衣。

    “也别总穿我的衣服了。”

    “知道的知道的!”她的小小热情一点都没被浇灭,“明天就去买新衣服!”

    和某些不靠谱的成年人——此处绝对没有什么浓重的暗示意味——完全不同,五条怜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惦记着买衣服的事情,天还没亮她就早早地醒来了,优衣库绝对不会早早地开门迎客,她无聊地在沙发上坐了好久,看完了重播的综艺和早间美食节目,空荡荡的大脑完全被无趣的娱乐占满,久违的困意倒是在不知不觉间被勾了出来。她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眼皮啪嗒一下合上了。

    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醒来家里仍是昏暗一片。本以为是天还未亮,或者是她彻底睡死了过去,已经抵达了又一个夜晚,拉开窗帘,才发现今天也是个阴天。

    好消息,没有下雨。

    都已经到了春日,为什么不能多一些晴朗的日子呢?有时候真觉得天气在同她作对。

    合拢窗帘。这个时间点出门倒是正合适,甚尔肯定还在睡觉所以就不打搅他了。抱起小海胆哄一哄,再搓搓他那尖锐的像是长了无数小角的脑袋,五条怜披上外套,把钥匙揣进口袋里,划开门链。恰是在触碰到门把手的时候,外头传来的“咚”的一声。

    有人在敲门。

    如此微妙且巧合的时机吓得她猛抖了一下,像只胆小的兔子。五条怜也被自己的怯懦做派逗笑了,自嘲般扯了扯嘴角,重新挂上门链,只把门推开了一条小缝。在说出“你好”之前,裹挟着甜腻香味的风已经吹进了屋里。

    很熟悉的味道,她已经知道来客是谁了。对方也认出了她。

    “哎呀,你是甚尔的妹妹,对不对?你叫什么来着,唔……我记得你的名字有点怪怪的。”

    华原夏梨用食指托住下巴,撇着嘴,很认真地思索着,可惜咕哝了半天也没能回想起来。看来昨晚的记忆随同酒精一起,全都从她的大脑中挥发出去了。

    很明显,今天的夏梨小姐是百分百清醒状态,已经没有了昨晚喝醉酒时的松垮模样,不过时不时揉捏太阳穴的动作还是暴露了她正饱受着宿醉折磨的这个事实。

    在楼道并不明亮的灯光下,她的模样比昨夜清晰多了。五条怜能看到她健康的小麦色皮肤,精致的卷发和便利店里卖的时尚杂志的封面女郎一模一样,穿搭更是同样时尚。说话时,她会微微压低身子,笑意将她细长的眼睛挤成更纤细的模样,珍珠项链碰撞出圆润而清脆的声响。

    站在她的面前,五条怜有种莫名的别扭感,不自觉缩起了肩膀。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扭捏什么。

    “呐。”夏梨的手越过门缝,落在她的脸颊上,很轻地捏了一下,“你叫什么名字?你哥哥应该和你说起过我,我叫夏梨哦。”

    五条怜还是感觉好别扭,但也不好意思后退,只能点点头:“早上好,夏梨小姐……我叫禅院怜。”

    虚假的名字说了两回,尴尬感就此减半。她几乎没什么愧疚感了。

    “哦,对。你是叫这么个名字来着。”夏梨还是笑眯眯的,看起来好温柔,“小怜,你哥哥在家吗?”

    “在……吧?”

    事实上甚尔在家,但问题是,能不能和外人说他在家呢?这是个值得深思一下的问题,可惜现在好像没有多少思索的余地。犹豫了半秒钟,五条怜请她进屋了。

    不管怎么说,对方毕竟是间接保障了自己有吃有喝的金主大小姐,让人家等在外头也太不像话了。

    虽然乱糟糟的家里也没有比外头好上多少就是了。

    从夏梨踏进玄关的那一刻起,五条怜的心脏就开始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了,忍不住频频打量夏梨的一举一动,视线几乎要粘在她的脸上了。

    能看到夏梨一进屋便开始左右打量起来,视线扫过直到今天都没有被打扫得多么干净(但还好也不算特别脏乱)的厨房,又盯着一眼就能看遍的客厅看了好一会,手指轻抵着鼻尖,微微撇下的嘴角里不知藏了什么心情。五条怜看到她张了张嘴,紧张感瞬间又提高了一个等级。

    千万别是嫌弃禅院家很差劲呀——听了这种话她真的会大受打击的!

    幸好幸好,她的忧虑没有实现。夏梨只是动了动唇,当下却没说什么。又四下望了一圈,她才嘀咕着说,这房子确实很狭窄。而这话的确是事实没错。

    “本来还以为甚尔是在谦虚,原来没在和我客气啊。”绕着沙发转了一圈,大小姐决定坐在正中央,一坐下便翘起了二郎腿,歪着脑袋问五条怜,“你哥哥还在睡觉吗?”

    “大概是吧。”

    差点忘记了,现在应该由甚尔来处理这种场合才对。

    “我去叫他过来!”五条怜匆忙跑开了。

    溜进卧室了,那个乱七八糟叠在床上的人形就是禅院甚尔先生没错。

    稍稍花了一点时间,五条怜才从这个奇妙的形状中找到他的脑袋,并且对着他的耳朵连续念了八遍“快起床”,才成功地完成了唤醒服务。

    伴着一声沉重且疲惫的喘息,残余的睡意随之逃离身体。甚尔像个老头似的搓搓脸,睡意又被重新揉进大脑里了,他又变回了那副睡意惺忪的模样,眯着眼看她,话语也黏糊糊。

    “怎么,有事?”

    “嗯!”她认真地点点头,“夏梨小姐来家里了。”

    甚尔平躺了三秒钟,猛地从床上弹起来,飞快地脱掉睡衣,换上正经衣服——恕五条怜直言,他的正经衣服和睡衣好像没什么太大区别。

    “她为什么对我家有这么强的执念啊。”他居然还抱怨了起来,“还有,这种事你该早点和我说的!”

    “我——”

    还能怎么更早地和你说呀!

    此刻也无暇去听更多的辩解了。甚尔对着镜子抓了抓头发,看起来并没有好到哪里去,只能硬着头皮出去。

    接下来该说点自嘲或者是欢迎的话才对,譬如像是“哎呀被你看到我刚睡醒的丢脸模样了”或是“哎呀你怎么来了快请坐请坐”,可惜这些话全都没能说出口,因为他看到夏梨正站在婴儿床边,好奇地看着躺在里头的小海胆。

    哎呀。完全忘记家里有着不止两个人的事实了。

    “呐呐甚尔!”夏梨看起来好像还挺兴奋的,“这孩子是谁呀,不会是你儿子吧?”

    甚尔的额头冒出冷汗,还好他没有觉得多心虚,沉着脸快步走到夏梨身边,对她说起悄悄话:“其实……”

    悄悄话的音量微妙地控制在了一个恰到好处的程度,足以让磨磨蹭蹭走过来的五条怜也能听到。她听到甚尔说:

    “这是我妹妹的儿子。”

    ……哈!?

    第26章 所谓的少女妈妈

    哈……?

    哈——!?

    五条怜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所以才会听到这么离谱的话。但显然她的听力很正常,所以慌忙用手托住脸,否则她的下巴就要砸到地上去了。

    居然把禅院惠说成是自己的小孩……禅院甚尔,这么离谱的话真亏你能说得出来呢!

    她在心里尖叫,当然谁也不会听到。

    至于莫名其妙就被卷入话题之中另一位主角的禅院惠,他显然也对这种编排相当不情愿,哇一声大哭起来,突然响起的音量炸弹把大小姐夏梨吓得不轻。

    而甚尔嘛,他自然是佯装出一副什么动静都没听到的闲散模样,继续同夏梨嚼耳朵,努力圆谎。

    “你知道的,最近少女妈妈越来越多,都变成一种社会现象了。”他像模像样地抹去眼角根本不存在的眼泪,接连不断的叹气声一下子就填满了小小的客厅,“我们阿怜也遇人不淑,所以……唉!现在只有我收留她了。”

    现在五条怜也想掉眼泪了。

    莫名其妙被套上了少女妈妈的头衔,估计得是心脏很大的人才能对此泰然处之。可她的心脏只有小小的一颗,实在接受不了如此离谱的剧本——更何况她俨然已经成为了这出戏码的女主角。

    她痛苦地闭上眼,决定把周遭的一切全都屏蔽掉。可小海胆的哭声实在尖锐,听着就像是快要喘不上气般急促。实在没办法,她只能从甚尔和夏梨的中间钻了过去,跑到婴儿床边,抱起禅院惠轻轻晃悠几下。哭闹声立刻停下了,但没想到这也成为了“少女妈妈”的完美佐证。

    “看。”甚尔两手一摊,“这就是母子之间的羁绊。”

    羁绊个头哦!

    ……不对。

    母子个头哦!

    五条怜实在忍不住了,鼓起勇气,瞪了甚尔一眼,可惜这软绵绵的一眼毫无杀伤力,反倒是他那一瞬间变得严肃的表情看的她有点心慌,简直就像是明晃晃的威胁。五条怜悻悻地收回目光,心里的不服气已经消失了一大半,只能沮丧地耷拉着脑袋。于是甚尔也接着说下去了。

    “说实在的,有了孩子这件事,直到现在都还是个秘密。”他抿着嘴,露出一副可怜模样盯着夏梨,“最好还是别被更多人知道,你说是不是?”

    说着,他不着痕迹地碰了碰五条怜的肩膀,目的性明显得不能再明显了,就是让她也跟着搭腔。五条怜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心里却已经冒出了一百种念头。

    扪心自问,她是真心不愿意替甚尔背黑锅,当什么所谓的“少女妈妈”。可一旦这种倔强的念头冒出来,照烧汁拌乌冬面的寡淡滋味也随之一同浮到了舌尖上,害得她有点想吐了——与之相关的糟糕回忆实在太多,顺带着让乌冬面都多出了一点苦涩滋味。

    于是她冷静下来了,很认真地开始思考起现状。于是便想到,为了活下去,甚尔可是心甘情愿地当了别人家的小白脸。

    既然如此,自己努努力出卖一些尊严,好像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吧?

    五条怜涨红了脸,滚烫的耳廓上浮着一层尴尬感凝成的热气,害得她分外艰难才能低下头,话语也变得磕磕巴巴了:“请……请不要和别人说。拜托您了。”

    大抵是被说动了,也可能打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把这种事当作茶余饭后的八卦谈资,夏梨甩甩手:“没关系,不过呀……”

    她歪过身,把视线放低到和五条怜一样的高度,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这孩子和小怜长得不太像呢,反倒有点像甚尔。”

    像甚尔——像甚尔——像甚尔——

    这几个字像回音一样在大脑里转个不停,甚尔和五条怜都不自觉地绷紧了身子,只有状况外禅院惠还在闹腾不停。

    五条怜的脑筋转得飞快,已经找到借口了:“是返祖现象!”

    甚尔顺势添上一嘴:“阿怜长得更像妈妈。你知道的,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很好。顺便还把他们之间的兄妹设定也补齐了。

    “原来如此!”大小姐被说服了,又恢复笑眯眯的模样,“小怜自己看起来也还只是个孩子,居然已经当妈妈了,真是不可思议……对了,你多大了?”

    “十五……啊。十六。”她立刻改口,硬生生把年纪报大了三岁,“我刚过完生日,今年十六岁了。”

    “哦——”

    夏梨慢吞吞点着头,很轻易地接受了这个回答,似乎没觉得五条怜稍稍有点矮,还亲昵地揉了揉她的脸。

    大概算是值得庆幸,夏梨对她的兴趣只持续了短暂的一小会儿,在疑惑得到解答之后,就消散得差不多了。她又重新粘回到了甚尔身边,问他今天要不要一起出去玩,像一只叽喳的金丝雀。甚尔也很配合地也开始捏着嗓音说话,五条怜觉得像是有鸭子在叫。

    很明显,自己与小海胆已经变成了眼下这一场合的打扰者。

    五条怜偷摸摸往边上挪了一小步,而后又迈出一大步,接着又是接连不断的好几步。

    保持着这样的频率与速度,她飞快地撤退到了两人的lovelove甜腻氛围之外,躲进卧室的角落里,从没感到自己有这么碍事过。

    耐心地等上一会儿,等到外头的动静消失,她才探出脑袋,依旧以一副老鼠般鬼鬼祟祟的做派向外张望。

    客厅里谁也不在,看来甚尔和夏梨出门约会了。她松了口气,这才从卧室里走出来。

    “知道吗,你爸爸很没有良心呢。”她轻轻戳着禅院惠的脸,也就只能在这没人的时候抱怨一下了,“居然说我是少女妈妈,好不负责任。”

    禅院惠小脸一皱,不知道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对她的控诉表示苟同,还是纯粹被她抱了太久觉得不舒服,开始闹起了不愉快的动静。五条怜赶紧把他放下,轻轻晃了晃婴儿床。

    “好啦好啦,你可别哭。”现在她实在没精力哄孩子了,“我知道你不希望我这种人变成你的妈妈,对吧?”

    禅院惠不吱声了,五条怜也不再说话,默默地在原地坐了一会儿——也可能是坐了很久,她也没有概念了——才重新站起,继续原定的日程。

    一个人买衣服,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喂小孩。今天过得格外独立,寂寞感都随之减轻了不少。

    临近深夜,甚尔才回来,也不开灯,摸黑走进家里,懒散地往沙发上一坐,给睡梦中的沙发常驻居民五条怜带来了二十一世纪的阪神大地震。

    “怎么了怎么了!”她紧张地跳起来,“发生不好的事了吗?”

    甚尔无奈地扯扯嘴角:“你就这么不乐意看我回来?”

    惊醒的五秒钟后,理智终于归位了。五条怜的笨蛋脑袋终于整理好了现状,下达“摇头否定”的指令。

    “没有不乐意。”她坐起来,“我只是一不小心呆住了……嘿嘿。”

    笨拙的尬笑不知道有没有打动甚尔。他呼出沉沉的一口气,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什么东西,丢到她手里。

    “接住了。”他叮嘱着,“夏梨买给你的,算是礼物吧。”

    “唔……”

    落在手心里的是深蓝色的发带,绑成了精致端正的蝴蝶结,真是意料之外的礼物。

    “她说你的发色很漂亮,所以给你买了发带。下次见到她,记得说句谢谢——她最喜欢别人对她说这种好听的话了。”

    “我明白了。”

    五条怜努力压住嘴角,却还是忍不住要笑出来。她索性给了自己三秒钟时间,尽情地笑个不停,而后才依依不舍地收起笑意,目光始终停留在深蓝色的发带上。

    是礼物呢,很正经的一份礼物。

    在她的记忆里,“礼物”实在少见。她从没送给过别人什么东西,所以理所应当般不会从他人那里得到礼物。她总觉得礼物是该在特定的某一天、出于特别的某种意义而存在的。但今天并不多么特定,送礼的意义似乎也不存在,即便如此,夏梨还是买了礼物,真好啊。

    默默地在心里送上谢意,五条怜小心翼翼地把发带平着放进口袋里,稍稍坐端正了些,安静地什么都没说,任由睡意泛滥。

    其实她大可以睡觉的,但在半个沙发都被甚尔占走的当下,她的睡眠空间也只剩下了可怜巴巴的一点,委屈一点倒也能睡,但在他醒着的情况下自顾自睡觉,总让五条怜有种莫名的背德感。

    在困倦和背德感之间,显然选择前者更好。

    继续并肩坐着,谁也没主动说点什么,只有偶尔响起的哈欠声(无疑来自于五条怜),还有窗外碾过的车轮声响。她不自觉地想到了夏梨的红色跑车,还有她的珍珠项链。夏梨到底是怎样的人呢?真想知道啊。

    睡意赶走了理智,她迷迷糊糊地开口,嘀咕着:“夏梨小姐人真好……我喜欢夏梨小姐。”

    “还是别太喜欢更好。”

    甚尔枕在靠背上,话语似乎也在拐弯。

    “她呀,是个很麻烦的笨女人。”

    第27章 现实是谎言的基石

    麻烦的笨女人,这就是甚尔对于夏梨的评价,简单粗暴,且带着毫不遮掩的嫌弃意味,五条怜怎么听都觉得别扭,还有点莫名的不服气,总觉得他就是在故意贬低夏梨,默默在心里替她感到不值。

    这点暗戳戳的小心思当然也没能藏住。只用余光瞄了一眼,甚尔就知道她在暗自腹诽着什么了。

    “一点小礼物就把你收买了?好歹我才是把你喂饱的那个人,这种时候倒是站在我这一边啊。”他伸手去抓五条怜的脑袋,气恼地晃了晃,真是失望透顶,“你个叛徒。”

    甚尔的手指卡进了发丝之间,不太疼,但总有种别扭的感觉。五条怜赶紧求饶:“哎哎哎是我不对!我会站在您这边的!”

    她嘴上确实是改口了,但实际偏向于谁,依旧是个未解之谜。

    不过,这句切实的承诺总算是哄好了甚尔。

    他收回了手,轻哼一声,仍带着点脾气。五条怜赶紧捋捋头发,怀疑自己的脑袋都已经炸成两倍大了。

    “我还以为您很喜欢夏梨小姐呢。”她嘀咕着,顺便把一缕翘起的碎发按平,“不过,夏梨小姐肯定特别特别喜欢您。”

    能说出前半句话,完全是因为甚尔对待夏梨时透露出的那股亲昵劲。但一想到他的自我定位是小白脸,五条怜便忍不住觉得他所表现出的一切亲昵举动都只是精湛演技而已。

    后半句话则是毋庸置疑,只要长了眼睛,都能看出夏梨有多热衷于甚尔。那股子黏糊糊且带着些许不理智的做派,和电视剧里热恋的女主角完全一样。

    甚尔轻哼了一声,不知道是想要赞同她的这番论调,还是纯粹积攒了太多郁闷的情绪,想要借这一声近乎叹息的吐气,把它们从身体里统统赶出去。

    “是啦,她是恋爱脑嘛。”他说着,依旧是带了嫌弃的评价,“像她这种在充满爱和钞票的环境里长大的家伙,很容易就会被打动,然后疯狂地去追逐‘爱’。”

    “……为什么?”

    五条怜眨眨眼。甚尔的话有点违背她一贯的认知。

    “这样的人,不应该对爱更加挑剔,不太容易被打动才对吗?”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因为已经得到了很多的爱,所以对爱的阈值会变得很高?”

    “理论上是该这样没错,实际完全不是一回事。”

    甚尔竖起一根手指,在空中晃来晃去,画下无数个看不见的圆圈,不知道是想要圈住谁的自由。

    “整天被泡在蜜罐子里的大小姐毫无戒心,只要给她一点甜头——哪怕是连砂糖都不如的工业糖精,她都会天真地以为这是真正的蜂蜜,心甘情愿地一头扎进去。然后嘛……”

    他的手指忽然停下了,直直地落下去,仿佛高空跳水,落进黑夜里。

    “然后溺死。”

    五条怜的心颤了颤,口袋里的蝴蝶结发带变得好凉。

    “……意思是,您要杀了她吗?”

    “啊?那倒没有。这只是一句比喻。”甚尔把手收回到口袋里,懒懒散散的身子在沙发上约莫下滑了三厘米,“意思是她很蠢。”

    “原来如此……”

    不是什么人命关天的事情,那倒是可以松一口气了呢。

    “反正。”

    他终于站起来了,拧着脖子转转肩膀,把关节拉扯出咔哒咔哒的响声。

    “你别和她有太多深入的交际。像这种人生顺利还能尽情被爱的大小姐,和我们这种丧家犬,不是一路人。”

    “我们这种丧家犬”——这好像是第一次甚尔把自己和她捆绑在一起,打上同样的标签。

    在此之前,他们对应的角色应该是满心嫌弃的成年人和什么都做不好的小屁孩才对。

    五条怜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为这点难得的共鸣感高兴,又或者是继续沉浸在礼物带来的浅薄欣喜之中。回过神来,甚尔已经打着哈欠走进卧室里了。这点困意乘着室内不动的风,钻进了她的脑袋里,她也忍不住打起哈欠,决定先不苦恼于这种小事,倒头就睡下了。

    这一觉,她睡得不安稳,睡梦之中总忍不住去摸口袋,触碰到发带凉丝丝的质感,才终于能放下心来。真是愚蠢的执念。

    才过了一周,夏梨又跑来拜访了。

    她好像真的很喜欢这间过分狭窄的公寓,但更有可能是因为喜欢甚尔,一待就是一整天,明明家里无趣的很,她也总是高高兴兴地腻在甚尔身边。

    蜂蜜味的大小姐,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果然是很难懂呢。

    再之后的拜访,就变得更加勤快了,时间间隔从五天缩短到三天,最后几乎是每天都要来家里转悠上一圈,俨然已经变成了这个家的编外人员。

    “说起来呀。”

    大概是在第七次拜访时,横躺在沙发上的夏梨忽然这么说。

    “春假都结束了,小怜还不去上学吗?”

    意料之外的问题。

    五条怜愣了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甚尔也呆了呆,心想,自己还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呢。

    未成年人的义务制教育,这个概念压根没在他的成年人脑袋里停留过。

    “上学啊……呃……”五条怜挠挠头,觉得好尴尬,“我一般,不去学校来着。”

    “是吗?”夏梨一脸困惑,“意思是说,小怜你从来没上过学吗?”

    “家里会请老师来教书,学校确实是一次都没有去过。”

    这是御三家的一贯做派,在禅院家也是一样,但对夏梨来说还是挺意外的。

    “哎呀,原来你们禅院家是有钱的大户人家吗?”

    甚尔赶紧插嘴:“就算是有钱也和我们俩没关系啦。我们可是离家出走的可怜蛋哟。”

    这句话足够让夏梨小姐圣母心大爆发。她得意一笑,冲“兄妹俩”摆摆手,好生阔气。

    “也是也是,还得靠我才行嘛。不过,我还以为小惠的爸爸会是小怜的同学呢。”她向前倾了倾身,靠在五条怜身旁,一如既往笑眯眯的模样,“呐,小怜,偷偷告诉我嘛,小惠的爸爸是个什么样的人。”

    “呃……”

    小惠的爸爸现在正在很紧张地盯着你哟。

    如果要道出事实的话,五条怜肯定会这么说。但眼下显然不是适合说真话的场合,她尴尬地笑了好几声,憋不出半句话。

    尴尬的沉默没能浇灭夏梨的热情,她开始自顾自揣测起来。

    “不是同学的话,那就是青梅竹马了?啊,不会是什么糟老头子吧?”

    她一脸担忧。

    “小怜,你被糟老头子骗了吗?”

    夏梨越靠越近,不自觉间五条怜被逼进了沙发的角落里,落在肩头的她的卷发钻进了衣领里,好痒。

    “不是糟老头子啦……”五条怜缩起脖子,有点想打喷嚏,“他是……是……”

    支吾了半天,她都没想到什么合适的。

    眼前是过分热诚的大小姐,余光能瞥见到正在用眼神暗示自己快点撒谎的甚尔,内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谎言不可能凭空捏造,必须依托在一部分的现实之上才能存在。有谁能成为她的谎言的基石呢……

    “他是,呃,和我一起长大的同龄男生。”

    好嘛,谎言终于说出口了!

    虚假的话语落进一无所知的夏梨的耳朵里,足够变成再真实不过的事实。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更多的好奇也被勾出来了。

    “他是个怎样的人呢?是不是个小帅哥?”

    五条怜用手揉开蹙起的眉心:“是个和我很不一样的天才……唔,姑且长得算是很好看吧。”

    “原来小怜喜欢聪明男孩呀!”

    夏梨笑起来,架在沙发扶手上的两条小腿自在地轻轻晃悠。她搂住五条怜,亲昵把脸贴在她的额头上。

    “不过呀,女孩子好像都更偏好于找截然不同的另一半。看嘛,我和你哥哥就很不一样。”她调皮地对身后的甚尔wink了一下,这才转过头来接着说,“小怜最喜欢那个男生的什么地方呀?”

    “最喜欢?我想想……”想着想着脸却越来越烫了,“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他是唯一对我好的人?”

    “你哥哥对你不好吗?”

    回过神,才发现甚尔正瞪着她——快要被说漏嘴啦!

    五条怜赶紧把脱缰的话题拽回来:“没有没有……我是说除哥哥以外啦。哈哈。”

    “原来如此。”

    大小姐被轻而易举地说服了,没几秒她又冒出了新的好奇。

    “但那孩子没有好好地承担起自己的职责呢,不然你也不必惨兮兮地和甚尔住在一起了。”夏梨叹着气,替她感到不值,“小怜,你讨厌他吗?”

    想了想,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五条怜轻轻摇头。

    “那就是还喜欢他咯?”

    “是吧。”她耸耸肩,露出一丝苦笑。

    “这可不行!”

    夏梨义愤填膺,俨然在替她不值*。

    社交距离又被拉近了些,现在夏梨几乎是在抱着她了,忽地伸出手,抓住她脑袋上方的一团空气,用力一抽,像是要把这点虚晃但过分持久的爱恋也一起抽出来,揉成团丢到一边,一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空水杯。

    幸亏家足够小,水杯完完整整转上五圈便撞到了墙面,慢悠悠停下了。

    “得痛痛快快地把烂男人忘掉才行!”她好认真。

    五条怜诚恳地点点头:“好!”

    掉落的水杯被甚尔拾了回来,重新放回到桌上。

    他很悲伤地发现,这个午后他似乎怎么也没办法挤进女孩子们的对话里。

    不过没关系。再寂寞上一小会儿,夏梨就会投来目光了。

    “呐呐,我一直在想。”

    她合拢手掌,像只过分活泼的小鹿。

    “不如你们搬来和我一起住吧。”

    第28章 蓝色大海的家

    帆板,冲浪客,蓝色的天空。

    还有镰仓的沙滩大海,一切全都近在眼前。

    站在别墅二楼巨大的落地窗前,五条怜忍不住揉了揉眼睛。不管看多少回,她都不敢相信海景居然能离自己这么近。

    在清透的晴日阳光之下,室内的后现代主义装修风格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了。

    “夏梨姐,你家好酷……”

    看了好久好久,五条怜才终于挤出这么一句微不足道的赞美,和内心的如海浪般翻滚不停的思绪完全不相称。

    “每天都能看到大海,太棒了!”

    “是吗?我是已经看腻了啦。”

    夏梨笑得轻快,招招手,差使着搬家公司的跑腿小哥把一副带金色签名的网球拍挂在了墙上,慢悠悠走到她身边,目光却在看玻璃里她满脸艳羡的淡淡倒影。

    “不过,我也很久没回这栋房子住了,熟悉的景色都变得陌生了呢。”她想了想,“嗯……有七八年没来了吧。这里离我的高中近,所以当时才住过来的。后来大学在东京,就又跑回东京了。”

    五条怜终于舍得收回一点目光了,仰头看她:“您的高中在附近吗?”

    能在海边的镰仓读书,真好呢。她的艳羡感又膨胀了一点。

    “不太远,不过不在镰仓,在藤泽。”夏梨指了个方向,“以前我老和同学翘课去江之岛玩,虽说江之岛也没那么好玩啦。”

    “听起来很有趣。”

    “是挺有趣的。反正你和甚尔也搬过来了,以后有空的时候就多出去看看吧。”

    搬到华原家位于镰仓的别墅居住,这件事没怎么经过考虑就敲定了,毕竟两方的意愿都很强烈。

    提出这个建议的夏梨小姐本人恋爱脑大爆发,想要天天和甚尔腻在一起,又有点疲于经常跑来小公寓见他,还觉得那点狭窄的地界伸展不开手。

    况且,再过上一阵,就该是夏天了。热岛效应会把东京变成超大型蒸炉,还不如早早地逃到海边,为乘凉做好准备。

    而甚尔接受同居建议的理由就简单多了,和热岛效应或是粘腻恋爱全无关系,纯粹是为了迎合大小姐的趣味。

    再说了,不用掏钱付房租,也是好事一桩。

    至于另一位会被搬家决定波及到的五条怜嘛……抱歉,小喽啰的意见一点也不重要,她现在只有随波逐流的份。

    虽说是随波逐流,但也能飘到完美的洋流中。不管怎么说,位于镰仓的海景房别墅都比破旧小公寓好多了。

    一拍即合。只花了一周时间,小公寓里的东西和住客就被统统转移到了挂着“华原家”门牌的阔气别墅里,所以五条怜这会儿才能有机会把脸贴在落地玻璃上,连连发出感叹。

    “喜欢这里吗?”夏梨揉揉她的脑袋,“比原来的家大上了不少吧?”

    “嗯,喜欢!”

    确实也很宽敞,虽然比起五条家还是逊色了一点——五条家是传统的和式大宅嘛。

    看她高兴,夏梨也心情轻快,随口哼了段小调,轻轻推了下五条怜的肩膀:“快去挑你的房间吧,二楼和三楼都可以住哟。”

    “我可以自己挑呀?”五条怜有点不敢相信,“真的吗?”

    “当然啦。”

    能有这种程度的自由,果然还是叫人难以置信。她明明都已经听明白了,却还是想要停留在原地,不知道什么时候迈出这一步才算合适。

    “您和甚尔先……呃,哥哥。”意识到不对劲,她飞快改口,“你们俩的房间在哪儿呢?”

    错误弥补得很快,可惜时机不佳。捧着纸箱的甚尔正慢悠悠顺着楼梯走上来。有那么两秒钟,他们的视线绝对撞在了一起,并且以五条怜率先心虚地移开目光作为收尾。

    “在三楼,最大的那间。”对这段短暂的眼神博弈没有半分察觉,夏梨还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呢,“所以你随便挑就好,选择还是很充足的。”

    “唔。好。”

    咚咚咚咚,沉重的脚步声终于爬升到了楼梯的顶端。甚尔停下脚步,喊她过来帮忙。

    “来搬东西!”他是这么说的。

    看来选房间这桩好事得拖延一下了。

    五条怜硬着头皮走过去,从他手中接过一小个纸袋,里头装得满满当当,其实根本不重,也完全用不着差遣她来帮忙。

    既然如此,多此一举的用意也就很明显了——她得挨骂了。

    “你啊。”走在无人的三楼,甚尔压低了声说,“老是在称谓上露出马脚,每次在夏梨面前说起我的时候都要卡壳一下。”

    他咕哝着的话语倒没有太多责怪的意味,听着像是抱怨,大概也是因为夏梨正好是个神经大条的人,纵然五条怜口误过那么多回,她都没有发现过不对劲。

    不用挨骂当然是好事一桩,可被如此直接地指出错误也挺丢人的,五条怜没脸抬头了。

    “……对不起。”

    “比起道歉,不如想想有什么办法能让你避免露出破绽。”甚尔把纸箱塞进橱柜,看也不看就合拢了柜门,“你就不能直接喊我哥哥吗?”

    “唔——”

    长久的沉吟是再好不过的答案。她忍不住抬起眼眸,扫了甚尔一眼,他脸上不高兴的表情让她决定赶紧收回目光。

    “好吧。”甚尔叹气,“知道你不乐意了。”

    “对不起……因为真的很怪嘛。”

    就算是在真正的、她的哥哥面前,她都不常直白地说出“哥哥”一词,又怎么能那么轻易地把这个头衔安插在完全和他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甚尔的身上。

    A计划还未启航就彻底宣告失败,得赶紧想个替代方案才行。

    甚尔在空旷的三楼踱着步,走着走着又来到了通往天台的楼梯上。五条怜生怕显得自己不够积极,赶紧拿出小尾巴的做派紧紧跟上。

    天台上一股海风的腥味,潮汐声也一下子袭来。她一次次把发丝捋到耳后,但潮湿的风会把她的努力全都打乱,就连甚尔的打火机也擦不出火苗了,香烟只好孤零零地夹在指尖,最后又无奈地放回到了烟盒里。

    “你要不就直接用名字叫我吧。”他说。

    不知道他的主意算不算是一个好点子,只知道五条怜满脸的不可思议,睁大了眼傻愣愣地瞪着他,被反问了一句“干嘛”,才像是勉强回过神来。

    “您的意思是。”她需要在确认一下,“直接叫您‘甚尔’就好,不必加上‘先生’了?”

    “对。”

    “哦……真的可以这么称呼您,对吧?”

    “嗯。”甚尔不耐烦地点着头,“你在疑惑什么呀?”

    “我担心自己听错了。”她坦诚地说,“也担心您会突然改变心意。”

    甚尔好无奈:“我像是这种三心二意的人吗?”

    像呀。五条怜心想。

    当然了,这番念头是绝对不能轻易说出口的。

    她闭拢了嘴,配合地点点头。甚尔也满意了,一边在手里抛着打火机当玩具,一边磨磨蹭蹭地走下楼。五条怜跟在后头,却忍不住胡思乱想。

    胡思乱想的内容包括但不限于,她觉得甚尔走到天台上讨论称呼问题,说不定就是为了在她不配合的时候揪着她的领子用“不答应的话我就把你丢下楼”作为要挟——虽然甚尔还没对他做出过这种事,但他明显是能够做出这种事的人。

    五条怜被自己的无厘头幻想吓了一跳,连带着眼前甚尔的壮硕背影都变得更加吓人了。下楼途中他还回头看了它一眼,吓得她差点一脚踩空。

    “干嘛?”甚尔觉得她好怪,“怎么一惊一乍的。”

    “没……没什么啦!嘿嘿嘿。”

    她换上一副谄媚笑脸,五官都快揉成一团了,这副怪模样让他只瞧上一眼就赶紧收回了目光。

    怪小孩。他暗戳戳想。

    一路走回到二楼,夏梨还在指挥着搬家小哥帮忙放东西,想把一切带有自我色彩的东西放进这个她很久没来过的家里。

    昂贵且常喝的洋酒摆进玻璃柜,又是好几把网球拍像花束一样插进筒状的收纳篮里,闲来无事从欧洲各地淘来的小摆件也压迫放在醒目位置,家人的合照摆在桌面正当中,是笑眯眯的十几岁少女和她的父亲站在网球场边。想起来时还听她说过,这房子是父亲送她的十三岁礼物,那么把父亲的合照摆在最显眼的位置,也就显得很正常了。

    看到甚尔过来,她的心思一下子就从装扮家里转回到了他的身上,一下子扑进他怀里,蹭蹭他的肩膀,踮起脚来想要亲他。

    “你们是不是去看三楼的房间了?”

    甚尔笑眯眯:“对。”

    其实只是去讨论了很重要的大事。

    真相当然是不能直白地说出来的,还好敷衍的谎话足够搪塞夏梨。她歪过身子,问五条怜,是不是决定好选哪间房当卧室了。

    “嗯——是呢!”

    五条怜硬着头皮说谎,真不好意思坦白说自己还完全不了解这个家的格局。

    幸好,这并不打紧。借着电视机屏幕映出的这个家的一角倒影,还有浮在玻璃酒瓶上的浅浅影子,足够将未曾涉足过的空间拼凑出来了。五条怜做出了决定。

    “我想选楼梯下面的储物间当卧室。”

    “看。”甚尔凑近夏梨身边,玩笑似的指着五条怜,“这里有个没品的小孩。”

    第29章 尽是些遥不可及的话题

    五条怜实在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被打上“没品”的标签。相较之下,又被无情地称呼为小屁孩都显得不像那么一回事了。

    不服气肯定是有的,想要反驳几句的倔强心理肯定也存在,可惜没一个能实现的,反倒是羞耻感大爆发。害得耳朵一下子好烫。

    “哈利波特就住在楼梯间呀!”她试图替自己辩解。

    同样是住在楼梯间,哈利波特可是奇幻小说的经典主角呢,总不能他也是没品的小孩吧——虽说人家压根不是自愿选择楼梯间当卧室的就是了。

    本就无力的辩解落到甚尔耳朵里,瞬间变成更加没有说服力了。他轻哼一声。

    “选楼梯间当卧室就是没品。”

    其实他这种闹脾气似的主张方式也挺没品的。

    这点小小辩论让两人的关系变得稍稍有一点僵硬,但还不至于到剑拔弩张的程度,反而有点像是互不让步的闹脾气,也难怪夏梨能毫不顾忌地大笑出声,瞬间打破了僵持的局面。

    “哎呀,你别老嘲笑自己的妹妹嘛。”她拦着甚尔的手臂,打了一个不算完美的圆场,“人家说不定只是很想成为魔法师而已。”

    很明显,住在楼梯间并不是成为魔法师的必经之路,但也绝不是什么无法接受的无理请求。既然五条怜喜欢,夏梨当然也就答应了。

    于是,通往三楼下方的三角形空间,就此成为了五条怜的栖息地。

    不得不说,镰仓海边这栋豪华的别墅,确实要比女贞路4号的小屋好得多了,楼梯间的面积也算得上宽敞,尽管摆一张床进来就足够占满三面墙壁了。关上门,更加像是住在高高的盒子里,一眼望不到天。她很喜欢这种逼仄感,局限的空间有种莫名的安全感。

    更重要的是,睡在这里,只要推开门,就能看到那面正对大海的落地窗了。

    五条怜总是半夜醒来,推开房间门去看海,偶尔也会在午后日头正高时旁观冲浪客征服大海。她窝在对着窗的那个小沙发上,把自己缩成一团,或者是抱着禅院惠一起陪她,也不开灯,只悄无声息的看着。

    夜晚的大海,存在感会降低到近乎为零,和黑夜融为一体,潮汐也变成侵蚀沙滩的黑色空洞。

    偶尔,在满月的夜里,月光能够照亮海面,把海水皱起的每一层柔软棱角都映出来。但这也是很少见的情况。

    对着黑夜的大海看上一会儿,消散的睡意就会回来了。她会回到床上再睡一会儿,等到天亮前再度自然醒来,这时候就能见到日出了,朝日将海面染成清透的橘黄色,富士山的雪顶也会从地平线的边缘缓缓浮现。她想起自己还从来没有近距离看过富士山呢,总觉得以后说不定也不会有机会了。

    “小怜很喜欢大海吗?”

    身后响起哈欠连天。五条怜回头,看到夏梨从楼梯上走下来。

    “老是看到你坐在这个位置望着窗外,这儿都快变成你的专属宝座了。”

    夏梨说着玩笑话,趿着拖鞋,走得慢吞吞,每一步都带着啪嗒啪嗒响,挤在五条怜身边,和她一起坐进这个单人沙发里。五条怜不自觉地坐正了身子,一想到自己刚才懒懒散散的坐姿,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嗯。”她点点头,“我喜欢大海。”

    “因为大海宽阔包容又伟大?”

    “唔——是吧。”

    五条怜笨拙一笑。

    其实夏梨说的那些词,她一个也没有想到,只是羞于否定对方,所以才给出了这种模棱两可般的话语。

    “以前,阿……哥哥告诉我,所有生命都是从海洋里诞生的。我很喜欢这句话。”

    “甚尔还说过这种话呀?没想到他以前是这种风格。”

    “是、是呢……”

    真不好意思,她说的其实不是甚尔来着。

    还好还好,这点小小破绽并未完全暴露,毕竟夏梨还沉浸在尚未完全消散的睡意中,又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五条怜趁机扯开话题,问她怎么也醒得这么早。

    “今天晚上有高中同学会,一想到这件事就睡不着了。”

    “哦——”五条怜像模像样地点点头,其实完全不理解,“社交的压力很大吗?”

    “倒不是社交的压力啦。好多年没见面了,能和高中同学聚一聚挺好的,但每次会聊到的话题都好无聊啊。”

    夏梨伸手搂住她,指尖轻轻戳着她的脸,任性地搓了好一顿,八成是把她当成了解压玩具吧。

    耐心地等待着夏梨的这点调皮全都发泄完了,大概是没有等到五条怜紧接着而来的疑问,她只好自顾自地说下去了。

    “反正嘛,每次都会必定说到工作和家庭的话题。大家要么创业去了,要么接管家里的生意,再不济也是寿退社,相比之下,什么都不干的我,多格格不入呀。”

    “是嘛。”五条怜有点意外,“原来夏梨小姐您也是无业游……呃,处在无业状态?”

    还好改口得够快,否则绝对会闯下大祸的。

    说真的,最近她怎么老是口不择言呢。

    五条怜懊恼地想着,暗戳戳在心里发誓,接下来绝对要把脱口而出的话语先在脑海中滚上三遍才准说出来!

    刚才那番话里唯一没问题的,大概就是那个“也”字了——毕竟禅院甚尔这家伙确实是个无业游民嘛,这一点早就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夏梨似乎是没有听出她差点说出口的贬义词汇。也可能说意识到了,只是不想同她计较。总之无论如何,她都没有表现出半点不满,自顾自继续抱怨,难得的一口气和五条怜说了好多话。

    “我其实不喜欢工作啦,而且家里的生意没有我帮忙也一样能够正常运转,毕竟有哥哥负责着嘛。我以前是打网球的,本来想着用漂亮的网球成绩去考索菲亚的,结果家里人好不满意,说华原家的孩子都是庆应毕业的,你也一直从庆应的幼儿园一直读到了高中,事到如今才说要去别的大学读书,他们觉得很不高兴。所以嘛,就继续待在庆应了。”

    索菲亚……庆应……是学校的名字吗?

    五条怜茫然地搓了搓指尖,忽然有种格格不入的既视感。

    被甚尔称作是“笨女人”的、但一向待她很亲昵的夏梨姐姐,此刻变成了一个遥远又高傲的存在,尽管她搂着自己,为什么还是觉得很疏离呢?

    五条怜不确定是不是该把疑问说出口,不过夏梨似乎早就已经发现了,笑眯眯问她是不是没明白自己在说什么。有点莫名的羞耻感,她只好点点头。

    “是的……索菲亚是大学的名字吗?”

    “对,SophiaUniversity。”夏梨说话时带着上扬的美式口音,“就是上智大学啦,很有名呢,小怜没有听说过吗?但我还是喜欢叫它索菲亚。知道吗,上智的校园里有间很漂亮的教堂哟。”

    “哦——”

    为什么大学里会有教堂呢?这也是五条怜想不明白的。

    这点小小的疑问,夏梨显然没看出来,自顾自地说下去了:“要是小怜以后想读大学,可以考虑一下索菲亚。我还是很喜欢这间学校的。”

    “大学对我来说……有点遥远。”是起码五年以后的事情了。她连明天会怎样都想不到,五年之后的事情更加无法规划了。

    “想要考大学的话,现在努力正来得及。”夏梨一本正经,很认真地对她说,“别再惦记着小惠的父亲啦,用两年时间肯定能补上落下的功课的!”

    啊,是了。在她的眼里,自己今年十六岁。

    说出的话没办法挽回,既定的印象肯定也无法轻易扭转。五条怜硬着头皮点点头,磨蹭地应了一声“嗯”,勉强把这个话题应付过去了。

    于是夏梨也自顾自说下去:“大概就是因为没能如愿去索菲亚吧,上了大学之后我就对网球不怎么感兴趣了,也没能就此成为职业运动员,家里人又不催我找工作,所以就变成现在这样了。不过,我的水平好像也不到职业的程度哦?”

    她咧嘴一笑,满不在意似的抽出旁边的一把网球拍,动手拆开缠得很紧的绑带,一圈又一圈黏糊的白色绑带盘绕着堆到地上。

    “说不定,我一直都不喜欢网球。想要待在好学校需要一技之长,我不擅长读书,所以家里人送我去学网球——这可比别的需要天赋的运动简单多了。小怜玩过网球吗?”

    “没有。”

    “那我以后教你吧。”

    啪嗒啪嗒。最后一圈绑带也被拆下,露出光秃秃的把杆,看起来实在不精致。五条怜本以为她会换上新的绑带,没想到拆完之后她什么也没干,把网球拍往边上随手一丢,又开始叹气了。

    “我对自己现在的状态是完全无所谓啦,又自由又开心,不是吗?但同龄人就爱对我指手画脚的。他们总觉得自己走上了和我不一样的道路,所以比我更厉害一点,拥有了可以对我指手画脚评头论足的资格。真讨厌。”她做了个鬼脸,“还会老是说我挑男人的眼光很烂,真是的!这次我要带上甚尔一起过去,让他们没办法再嘲弄我的眼光!”

    “啊哈哈是吗……”

    带上甚尔这种人反而更加证明你的眼光很烂吧!

    第30章 一款非常没品的软饭男

    当“甚尔”和“眼光”这两个词出现在同一时间,足够引起一场小小的化学反应,在五条怜的大脑中炸出了一堆记忆。

    比如像是一整个冬天都懒懒散散窝在被炉里,连门都不愿意开的寄居蟹甚尔。

    又比如清水煮乌冬面也能毫无怨言地吃下去的如苦行僧一样的甚尔。

    再比如只偶尔坐在婴儿床边不耐烦地哄哄禅院惠的状似黑熊的甚尔。

    除此之外还有类似于弄坏洗衣机差点被赶出家门、好心安慰结果被反说一句“现在不是比较谁更痛苦的时候”,种种之类不愉快的碎片小事。

    也就是说,她能想到的,全都是一堆烂事。

    而这样的甚尔居然能够把夏梨钓得心甘情愿,真不知道平日里究竟下了怎样的苦工。

    五条怜努力撇开脑海中不停放映着的糟糕回忆,心情相当复杂。

    说实在的,她好想坦白说甚尔压根不是什么好男人,也许夏梨能够因此收一收她的恋爱脑。

    但身为关系良好的兄妹俩(至少在夏梨面前他们是这样的身份),趁着本人不在就说对方的坏话,未免太鸡贼了,她的良心过意不去。

    更何况,照烧汁拌乌冬面的味道也悄悄地回到舌尖了,过分寡淡的滋味足以让剩下的那点理智也疯狂动摇。她艰难的点点头,很费劲地挤出了一句“是呢是呢”,话语都在心虚地发抖,还好夏梨一点都没有听出来。

    吐露完了这点小小烦恼,夏梨显然觉得畅快了不少,搂着完全没能在这场抱怨中起到半点左右的五条怜,低头蹭了蹭她的脸,像在爱抚一只小猫。

    “哎呀,有妹妹果然好呢,什么都能说。”她感慨似的说,“我要是也能有妹妹就好了,可惜在家里我才是妹妹。”

    “唔……”倒是和五条怜自己的身份一样了呢,“我觉得能有哥哥就挺好的。”

    夏梨甩甩手:“因为小怜你和甚尔关系好嘛。”

    真不好意思承认,五条怜刚才说的哥哥可不是甚尔。

    “我和哥哥差了十几岁,成家立业之后,他更觉得我是小孩子了,根本聊不到一块去。”她嫌弃地努了努嘴,“他对我的感情就像爸爸对我的疼爱一样。虽然我是很喜欢爸爸没错啦,但再来一个可就太麻烦了,你说是不是?”

    “是呢。”

    是吧,反正五条怜也不知道,毕竟她连半个父亲都没拥有过。

    她倏地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夏梨也没有再吱声——在一吐为快之后,睡意就赶上来了,她现在只想去补觉,毕竟她可不能睡眼惺忪地出现在同学聚会上。

    夏梨拍了拍五条怜的肩膀,轻快的脚步声噔噔噔地消失在了楼上,五条怜没有回头去看,但完全可以想象到她披着的丝绸晨袍会甩动出怎样优美的柔软曲线。

    天彻底亮起,五条怜还是没有睡意,整个人陷在沙发里,不愿意动弹,好像也动弹不了,明明海绵沙发并不是什么可怕的流沙。

    拆散的网球拍还在地上,她拼不回来,也不知道该做点什么才好,迟钝地坐了很久,久到窗外的冲浪客都开始征服大海了,她才慢吞吞地起身,去应付马上就要开始哭闹起来的禅院惠。

    以后的日子也要一直这样了吗?只在某个短暂的瞬间她才再次思考起未来。

    没有思索太久,她很快就中断了思维。

    未来太远了,她果然还是别去多想为好。

    一直睡到临近中午,夏梨才急匆匆下楼。预约了美发沙龙,她快要迟到了。

    “小怜也一起去做头发吧?”弓身,她穿上细绑带的高跟鞋,笑着挑起五条怜耳边的一缕发丝,“你的头发乱糟糟的。”

    “是、是吗?”

    五条怜不自在地笑了笑,想要用手抚平耳边的碎发,却怎么也抬不起手。

    离开家时短短的妹妹头,在一整个冬天与大半个春日的熏陶下,已经长了不少,尤其是刘海,原本还只能浅浅地盖住眉毛,如今居然已经戳到颧骨上了,发梢也触碰着肩膀,不像夏梨那精致且富有光泽的华丽卷发,她的脑袋一看就是好久没有打理过的模样。

    话虽如此,她的头发本身倒不算多么凌乱,只是没有那么那么柔顺而已,大概是发质本身的原因,即便每天都腾出时间来好好梳理,也总还是会有几根发丝翘起来。仔细想想,五条悟的头发也是有些翘的,那么她拥有一头不齐整的发丝,也没什么奇怪的了。

    五条怜把发丝拢到脑后,想要藏进衬衫里,毫不意外地失败了,于是她只好继续保持着笨拙的笑意。

    “不用了。”她不自觉低下头,“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是吗?好吧。”夏梨看起来不太能苟同她的说法,不过也没提出更多异议了,拍拍她的肩膀就准备出门了,“待会儿麻烦提醒甚尔,记得及时来沙龙接我。你在家小心一点哟。”

    “嗯,我明白了。”

    “如果一个人想出去玩也没关系的。虽然已经当妈妈了,但人总要享受独处的时间嘛!”

    夏梨说得好豁达,可惜让人听得好别扭,更不知道说点什么才好,五条怜感觉自己的愚笨的笑容都要添上更多的尴尬意味了。

    就这么僵硬地笑上一分钟,她就可以收回嘴角的弧度了。夏梨已经匆匆跑出门,开着保时捷消失在海滨小路的尽头。五条怜立刻地变回一如既往的平淡面孔,速度之快,让她莫名觉得自己像是电影里变脸如翻书的邪恶反派,罪恶感也要随之冒出头来了。

    ……要不还是,再维持一会儿微笑好了?

    不不不,对着没人的空气笑,那多怪呀!

    她在心里进行着没什么意义的斗争,到最后也没能做出一个准确的决定,只好灰溜溜钻回客厅,一眼就看到了在地上快乐爬行的小海胆。

    真不知道禅院惠是怎么来到地上的,明明刚才他还安睡在低矮的婴儿车里呢。但与地面的亲密接触显然是解放了他作为灵长类生物的天性,小海胆又爬又滚,咯咯地笑着,欢快到没有边际。

    亲眼见证这一幕的五条怜只感觉自己的头发也要竖成海胆模样了!

    赶紧冲过去,先把小海胆拾起来,先浑身上下打量几圈。很好很好,毫发无伤,小海胆本人反而笑个不停,以为被举高高的新的游戏,更加痛快地晃悠着四肢,过分有劲的小身子差点让她抱不住,费了好一番劲才把他安回婴儿车里。

    人总要享受独处的时间……这话说起来挺轻巧,可她还背负着照料小屁孩的职责呢,要是一不当心搞出什么乱子,她绝对会被连夜请出家门的——尽管她现在的人物设定是少女妈妈。

    “还是你最幸福了,不是吗?无忧无虑的,什么都不用考虑。”

    五条怜把意图从婴儿车里逃出来的小海胆捞回去,安静不了几秒钟,他又伸出肥硕的小手臂,想要出去探险了。没办法,那就再捞一次吧。

    “要是你能快点长大就好了,这样你也能尝到人生的苦涩了,对吧?”

    这话说出口了,五条怜才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过分——其实“好像”一次大可以删去,她确实说得过分了。恍惚了一下,小海胆又要翻出去了,她不再阻拦,抱着他坐到宽敞的沙发上。

    “我什么也没说,你什么也没听到,好吗?”她告诉禅院惠,也像是在对自己说,“所以我说的什么话都不会实现。你就在沙发上玩吧,我会看着你的。”

    小海胆发出咿呀咿呀的轻快叫声。他八成是没有听懂五条怜的话,只是在为了尽情翻滚而高兴着呢。不过这也无妨。

    肆意地玩上一个钟头,禅院惠的电量就该耗尽了。这时候便能把他抱回床上,让他好好地睡上一会儿。忽然想起今天还没见到甚尔,难道他还在睡觉吗?

    五条怜瞄了眼时钟。

    这个时间,对于彻夜的睡眠来说,貌似有些太长了,但勉强也能算在合理的范围之中。夏梨要她提醒甚尔去接自己,却也没说具体是什么时间。她稍稍纠结了三秒钟,蹑手蹑脚地踏上台阶。二楼的卧室门虚掩着,只要走近一点,就能从门缝里看到睡得奇形怪状的禅院甚尔了。

    以前在被炉里睡觉的时候,他的睡姿还能算得上能够辨认。自从改为在正常的席梦思上栖息之后,他的睡眠形态就变得相当诡异了。五条怜始终想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默默在门头站了一会儿,顺便纠结了一下要不要主动叫醒对方——或称之为“要不要主动接受起床气的狂风暴雨”更合适一点。

    在拿定主意之前,甚尔已经被她一动不动的目光给戳醒了。

    “是你啊……吓到我了。”嘴上这么说着,但他的语气里没有半点惊慌感,反而很沉着地抽了个靠枕垫在脑下,让他现在的姿势看起来更加奇怪了,“我说怎么会有人在梦里也盯着我,如果是你在看我的话就不意外了。”

    这句话算是夸奖吗,说她眼力很尖锐很好的意思?五条怜不知道。

    不过,她的得意心好像要随之膨胀起来了。她赶紧摸摸脸,试图把多余的情绪统统摁下去。

    “已经很晚了,您还在睡觉吗?”

    “嗯。”他恹恹地应了一声,话音里充满了困倦的气泡,“知道吗,当小白脸可是很累人的苦差事。”

    “是嘛……”

    五条怜当然不知道,她甚至有点不确信,可惜没有立场提出质问——没办法,她又没当过小白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