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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章

    秋弥最后一日的惊变, 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整个上林苑笼罩在一片阴霾中。

    公主翁主受惊,安王薨逝,雍王伤重还在救治中。而天子被刺激之下, 痰血迷心,本就靠汤药吊养的身体彻底垮下。

    一时间,禁中事宜尽数托付给了苏彦和楚王章继。

    当前三项重点事宜,救治雍王, 保护陛下, 调查封凉台事件,在二人掌控下有条不紊地进行。

    其中第三项调查封凉台事件, 不过两昼夜, 便已经查清结案。

    两位皇子坠马, 皆是因静地处马儿突闻声响生躁所致。

    而这声响来自于黑熊受惊造成的混乱。

    那黑熊何故受惊,便是这案子的关键处。

    经两日调查, 竟是虎圈观中的驯兽奴告罪, 黑熊受惊,乃因数年未表演之故,此番训练仓促, 疑熊未曾完全适应, 如此突发兽性。

    九月初五晌午, 夷安恢复了精神,来江见月处告知从其父梁王那处听来的消息。

    因雍王伤得太重,不好挪动,眼下只从封凉台回了建章宫,故而江见月同其他宗亲一道, 尚且住在西边的双阙台。

    她闻这话,只觉这桩案定得委实敷衍了些。

    主事的苏彦和章继, 一个代表世家一个代表宗亲,都是个顶个细致严谨的人。怎会如此轻易断案!

    她捧着一盏润肺的梨羹,坐在铺满秋阳的庭院中,西边小膳房里还在给她煎煮治疗风寒的汤药,苦药味一阵阵飘出来,弥漫了这个院子。

    抬手退了侍者,持勺慢慢搅动,“没有旁的缘故?”

    夷安脱靴入席,给她把搭在肩头的披风拢好襟口,“当然有了。你这处离唐氏的院子远,原是没有听到她当日嚎哭喊叫,里头带了话,被宣平侯立时捂住了嘴,至今没再露面。”

    “我自己来,你小心手。”江见月往后仰了仰,避过夷安右手腕,“她说什么?”

    “一点小伤,不碍事。”夷安揉了揉腕间,低声道,“她说悔不该让人给那马下哑药……”“哑药?”江见月手下一顿,愣了瞬,“就这一句,没旁的了?”

    “就这一句便能引出许多事呢。主事的两人一个是你师父,一个是六叔,他们什么脑子。当下便让人重验马尸。”夷安摇首叹道,“你大概想不到,除了安王的马被喂食了哑药,雍王的马亦是如此。”

    江见月用完梨羹,顿悟。

    这两派人为自家少主在封凉台上露面,都行了这事。牲畜用药,多来有所不适,会引起反应,他们自会掌控好量。但是眼下出了这等涉及皇子生死的大事,所谓的量不量便也不存在了。一旦被查出清算,皆是重罪。

    所以,这斗得你死我活的两派人,竟在这个档口形成了如此荒唐的默契,彼此退了一步,将喂药这个点相互掩住。

    而持中立的苏彦和章继则更清楚,当下局面中,仅剩的一个皇子和病重的天子,此二人性命更为重要。尤其是天子,若是知晓真相,如何惊得起这般刺激!

    所以他俩也只得随时局而走。

    江见月在这一刻,第一次感受到所谓的“时势比人强”。

    夷安饮了口茶,长吁一口气,“幸得他们自作孽,不然这调查没完没了。”

    “再没完没了都与我们无关,我救了父皇,你护了两位皇子,你我都是有功之臣,且至今尚且受惊惶惶不得安眠,身形消瘦,容色衰败。”裸髻无饰、粉黛未施的公主捏着姊妹的面庞,言语间平静又遗憾。

    是有一点点遗憾。

    本来按照她的打算,观这场意外中受伤的人,除却受刺激的天子,接下来便是自己、夷安、两位皇弟,他们四人都有一层相同的身份,新朝后裔。如此引导雍凉一派将矛头对准渭河对岸杜陵邑中的前朝赵室,搅乱局面。

    且这样一闹,说不定还能栽赃一把舞阳长公主。

    她原也从未相信过,陈婉那样的草包美人能在前两年有那般周密而细致地谋害自己的手段。

    只是未曾料到,竟还有给马喂药这档子事。

    自然如今也没什么不好,能这般快止歇调查,亦是可遇不可求。江见月勾了勾唇,却见得夷安面色微凝,眉宇间隐了一抹哀戚。

    “阿姊,我知道,同样是——”她隐去那两字,声色轻轻,抓着夷安的手揉抚道,“远射射杀和近距离格杀是完全不同的性质。何况,他总也叫过你两声阿姊,慢慢地时间久了……”

    江见月觉得这样的劝慰苍白又无意义,一时没再说话,只用力抓着夷安的手。

    夷安摇了摇头,反手握上她手背,“他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前头能提出让你和亲,后头能让你去以纯山脚下巡视白熊踪迹,若是留着他,难不成等他继续祸害你,还是等哪一天他上位或是讨好上位的另一位,再出个馊主意,送你,送我,送其他姊妹结亲联姻?”

    一阵风过,庭院中枝头黄叶纷纷飘落。

    “我不是因他感伤。”夷安拿下肩头落叶,捻在手指正反看过,“这上林苑中植被到底少人看顾培育,才入秋便落叶纷纷。比不了养在你我长安城府邸中的花树草木,纵是一样的品种,得人打理,眼下还繁茂得很。”

    她顿了顿,叹道,“我只是有些不忍虎圈观中的那些驯兽奴,如今陈唐两处将哑药一事按下,那么所有的罪责都将归咎到驯兽奴身上。虽那缘故不是他们能控制的,但总是他们的过错,事关两个皇子生死,他们有几个脑袋赔的!”

    “这个世道,贱弱者哀哀,无人帮衬……”夷安松开指尖枯叶,由它衰败落地,四下飘零,“罢了,你我于高位者眼中,又何曾不是蝼蚁。人不为己!”

    江见月将那片被夷安扔下的叶子捡起来,存在她案上书页中,合卷道,“有救他们命的法子。陈唐两人皆不是工于心计、内心强大者。得此番变故联想自己喂药一事多来会认为是报应所致。故而,丧子的唐氏,会想要积阴德让儿子少受阴间业报;而雍王尚存一口气,陈氏便更会日夜拜佛念经,少伤阴鸷。你稍稍将话借你阿翁口放出去,道是为生者祈寿,为亡者积福,当减轻驯兽奴的罪责。莫说那二人会有意见,她俩当抢着给他们求情减刑呢!”

    夷安本欲灌下半盏凉茶醒脑,提醒自己如此时刻少生怜悯,不想闻江见月这番话,一时间忍不住笑了笑,又爱又恨道,“你这脑子到底是如何长的,这般灵光!”

    公主笑笑正欲说话,西膳房的门在此时打开了,愈发浓重的药味随风扑面而来。

    “怎么方家小郎君给你侍药?太医……”夷安掩袖避开药味,见方贻不免诧异,须臾倒也回过神来。

    雍王和天子处都出了这样大的事,太医署的太医令们都去侍奉了。然转念一想还是不对,齐若明乃养生一科,如此调去御前自然说得过去。而方桐是筋骨一科,医治雍王自是对症。但他资历不够,如此头一波九位筋骨圣手中,并没有他,他尚在待命中,完全是可以来看顾公主的。

    夷安便道,“这再不济,总比孩子强吧!吃药治病的事,你也放心让这么丁点的孩子来!”

    “齐若明开好的方子,定好的时辰火候,照方抓药罢了,正好让我看看是否把字都认全了。”江见月朝方贻眨了眨眼,从他手中接过药,一瞬间摒气闭眼,碗盏顿在手中难以咽下。

    “殿下快用吧,用完便吃这山楂蜜饯。”方贻跽坐在下首,将托盘中的一碟秘制果子端来,转首对着夷安恭敬道,“我阿母又有些不好了,殿□□恤阿翁,方让他留在宿地陪着阿母的。又说便是阿母安样,亦让他留下休憩,养足精神以待诊治雍王。实乃殿下手足情深,阿翁不敢不从。”

    夷安闻前头话语还好,听到“手足情深”四字,只将目光挪了挪,敛气平息地点了点头。又见公主眉梢染色,一口气用完了药。这会捻了两颗蜜饯过嘴,宝贝似得催方贻赶紧收好。

    那是八月二十离开长安时,苏彦让人新制的,原是给她当零嘴的,结果数日前染了风寒,拿来佐药了。

    苏彦那会也催她用药,“小时候还不嫌苦,越长大越难谁伺候。”一边说一边连果子带药汤混在一起喂她。

    她昂着头道,“您不带这东西来打猎,我左右还不生病呢!”

    苏彦将汤匙丢在碗里,却又挑眉拾起,纡尊降贵继续喂她。他就是盼着小姑娘有这般娇蛮模样。

    前后数日间,上林苑从一片融融欢喜天变成愁云惨淡万里凝。

    然而,于这新王朝的少年公主,她眼中看见的依旧是绵绵喜事。

    她温和嘱咐小男孩,道是这处由旁人收拾,让他去书房伺候笔墨,稍后陪她抄经,给天子皇弟祈福。

    小男孩应诺退去。

    夷安见人影入室中,不免有些急切,“你道会有人送雍王一程,眼下三日了,只闻太医令全力救治,未曾闻何人懈怠或有异样……”

    “此时让人听闻不恭,还有命吗?”公主笑道,“三叔守在禁中,可有说雍王如何了?”

    “这还用阿翁说吗?都是公开的秘密了,这两天三夜,并不乐观,太医令们都使出了浑身解数,好几个年纪大的都累垮歇在了偏殿,马上就要换下一轮太医接替了!”夷安这般说着,神色却依旧凝重,“但是,他但凡存着一口气,总是后患无穷!这眼下可是连牵制他的人都没了。”

    若只死了个安王,等于给他人做衣裳。

    公主抬了抬手,示意她莫忧患,亦莫再多言,只附耳悄声吩咐。

    夷安怔了怔,望向书房内临窗铺卷研墨的孩子,“这样大的事,你事前都没确认过,他若不肯,或者心下怯怯,临门反水该如何?”

    “就是因为事大,才不能提前宣之于口。”江见月把玩着腰间一块莲花纹玉牌,“他一定愿意且能办好的。让阿姊走这遭,不过是再筑一层保险罢了,将最后一点万一都排除了!”

    夷安看公主笃定神色,信任颔首,“既是为臣下考虑的仁厚功德事,阿姊现在便去!”

    日光稍有偏转,透过窗牖洒入。

    方桐来这处时,公主正在抄经,身边坐着七岁的孩童,在磨好墨后,便从案上抽了卷书看。

    时值公主府的掌事送上茶点,便分给孩子一份,汤水点心,同公主一般无二。

    【殿下从不将我当奴看,她许我随意看书。我有不懂的,也可尽情问她,她总是耐心又细致地给我解惑。 】

    【府上的姑姑护卫也待我很好,热情又亲热。道是公主见了我便很高兴,能让她开心颜的人寥寥无几,我竟算一个。 ”】

    【殿下说,我天资好,是读书的料便不可浪费。说等苏大人或是温九姑娘手头事少些,若有腾出的位置,且让我去抱素楼入他们门下读书。 】

    【阿母,阿翁,抱素楼啊,殿下居然说要送我去那处读书,拜那样的名士……”】

    【今个游船,我问殿下为何对我这样好。她说是传承。说是苏大人的教诲,他有恩于她然无需她回报,她能以此能力爱人便是最好的报答,这是爱的传承,是教书授业的传承,我还是头一回听到这样好听的话,这样的简单又深刻的道理! 】

    【还有呢,殿下心情好的时候,总读书给我听,她说她以前日日读书给她阿弟听,她阿弟挥着小拳头特别开心。殿下声音好听,读书的样子又好看,谁会不开心呢!我便欢喜的很……】

    方桐站在庭院,看临窗一双少年男女读书写字的模样,耳畔回荡着孩子在家中滔滔不绝的话语,蓦然红了眼眶。

    是啊,何德何能得此恩荣。

    “方太医如何来了?不是让您好生歇着,养足精神待命的吗?”公主抄完一卷佛经,搁笔揉腕,抬眸的一瞬,看见窗外的太医。

    这两年,他微霜的两鬓没有再添华发,背脊也挺直了些。

    方桐拱手作揖,疾步拐入殿来,回禀道,“微臣正为雍王之事而来。一刻钟前微臣接了旨意,要去给雍王诊治。眼下特来将小儿接回,免他阿母挂念!”

    “诊治雍王乃大事,方太医心里可有数?”江见月看了眼身边的男童,示意他不急着收拾笔墨继续阅读便罢,自己起身往外头踱步走去。

    方桐一时也不敢催促,只随侍在公主身侧,想着她的问话。

    这话原问得奇怪,该如何治呢,唯有尽力罢了。

    他又一次想到自家孩子的话。

    【……她说她以前日日读书给她阿弟听,她阿弟挥着小拳头特别开心! 】

    公主一共就两位幼弟,姐弟情深至此,如今只剩了这么一位,确实应当多嘱咐些。

    “殿下安心,臣自当竭尽所能,救治雍王。”方桐随公主一道在院门口停驻,见公主果然眺望着承光殿方向。

    “养大一个孩子不容易。孤幼年走失,后来多病,慈母在时颇费心思。孤闻你夫妇亦是连失了两个孩子,才有的方贻?”

    午后日光浅淡,公主逆光站着,给人一种模糊感。

    “是的。内子体质弱,日子又清贫,我们连失了两胎方有的小儿。”方桐说这话时多来愧疚。

    王氏曾让他在纳妾和与她再要一子中择一,他择了后者,本是情深所致,却又累她患病,竟一时不知对错。

    少女侧首看他,“方太医是否想过,很多时候乃天意,您失去的两个孩子并非你夫人体弱,亦非你生活拮据,实乃天意罢了。天意是要贻儿作你们的孩子。”

    方桐这日第二回觉得公主言语怪异,没法及时应她的话。正思虑间,闻她话语再度响起,目光重新落在了承光殿处。

    “天意择人而活,定人生死,又何必以人力相抗。”公主话语幽幽,“当日孤慈母身怀六甲被虐杀,孤亲眼视之,欲要救他们。奈何人力不足,天意不留其命,孤便只能顺其自然,先保己命,预谋后事。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孤运气不错,还不到十年,仅仅三四年尔。”

    报仇。

    三四年尔。

    元丰十五年至今,刚好三年已足,四年未满。

    方桐脑海中乍现一些不敢细想的事件,只瞳孔骤缩,呼吸急促,欲看又不敢看面前少女。

    唯有将头埋得更低,摒气聆听公主的话。

    然公主却未再多言,只又与他聊起了他的孩子。

    公主抚着腰间莲花纹玉佩,缓缓道,“早些时候应了贻儿,送他去抱素楼读书。奈何苏大人和温九姑娘手上学生已满,腾不出位置,眼下温九处倒是有空了。但是贻儿说更想去苏大人处,这处孤一时半会怕帮不上忙。

    初时公主用他治自己的病,查了他底细。

    如今公主用他治旁人的病,查了他更多细枝末节。

    一身医术、半生困顿的儿郎,为人父,为人夫都是极好的男人,若为己当宁可死也要秉持救死扶伤的医者本性,然若为妻儿亦是可以为五斗米折腰的。

    何况,眼前恩惠起是五斗米可比拟!

    少女玉指纤纤,摩挲那枚莲花玉佩上的美丽纹络,“方太医,其实您自个就能为孩子腾个位置出来。”

    九月初秋,山风多来也是寒的。

    但到这个时候,方桐一身里衣已经湿透了。垂首的额头上,汗珠直直滴落在足尖上。

    安王死了,所以教授他的温九姑娘腾出了位置。

    雍王还有一口气,自然还在苏大人门下占其位。

    方桐深吸气,理正神思,抬首看了眼还在屋内读书的孩子,终于意识到为何公主不让他收拾笔墨随他离开。

    “殿下,微臣入宫的时辰快到了,且容臣带犬子回去,莫扰了您。”他鼓起勇气试探,确认。

    面前豆蔻之年的少女,挺一张纤薄背,长一副柔弱面,眼睛清亮如山泉水。平素最爱拜佛抄经,挪步舍不得踩死一只蚂蚁,开口亦是温文谦和,听她说,“贻儿在孤处甚好,方太医若是担心夫人寻儿,儿思母,大可将心方回肚里。”

    她从袖中掏出一面巾怕,递给他示意他可拭汗,“孤两炷香前,已经让夷安翁主前往你处,想来你们岔了路不曾撞上。孤让她带夫人过来与贻儿一道,孤会照顾好他们的。”

    方桐这会完全抬起了头,只以己袖擦汗,掌心干爽后,方接来公主帕子。却也没敢逾越使用,只工整叠好,重还公主手中,抱拳拱手正欲说话时,夷安带着王氏过来了。

    没有发病的妇人,布衣素簪难掩清秀模样,看向方桐的眉宇间皆是温柔,是男人眼中浓情的最好回应。

    她有些报赧,“妾无碍的,回去便好,怎还能这般叨扰殿下。”说着,方意识到举止不妥,公主在前,如何能略过她先同夫君说话,只局促地欲要行礼。

    “公主慈心,我们就不要推却了。你和贻儿都在这处,我确实更安心些。”方桐的不再虚礼,识趣地拉近了同公主的关系。

    公主颔首,“您曾为了妻儿多年不出诊,今日为了妻儿,且好好出次诊。他们,和孤一道等你回来!”

    太医再度向其作揖,恭顺又慎重,“臣会用心救治雍王,定不辱殿下使命。”

    *

    日影偏西,日落月出。

    月上柳梢,又移中天。

    承光殿中的太医令进进出出,施针熬药,推骨研方,三五商榷,一二拍板。又有太医监拱手君前,一次次回禀病症伤情。

    却见得天子喘息愈急,帝妃摇摇欲坠,已无颜色和礼仪,只跪地求医又求佛,恨不得以身代过。

    天子扶妃于怀中,相拥泣泪。

    烛光里,夫妻情深,爱子心切。

    这样的情意流转,双阙台的公主院落中竟也有。

    江见月看着一盏孤灯长明的西暖阁,窗牖上投映出王氏倚在榻边不曾睡下的影子。

    “方太医今晚当是留在承光殿,夫人还是早些歇下吧。”公主披了件氅衣,来看望她,抬手示意她不必多礼。

    王氏到底有些紧张,只低着头道,“好多年了,郎君从不在夜间晚归。偶尔出去一回,妾都侯着他。他知妾在等他,便一定好好回来。”

    公主道,“孤闻阿母言,她也这般侯过她夫君。”

    公主的阿母,公主阿母的夫君。

    王氏再迟钝,也知这话不好接,只无声笑了笑,轻轻拍着已经睡熟的孩子。

    公主静看了会,问,“夫人,您会唱摇篮曲吗?”

    王氏闻这话,有些讶异地看过来。

    灯油费钱,她得公主恩惠,亦不敢随意铺张,便也不敢多点灯,早早将烛台都灭了,唯有这榻前一盏。

    偏这公主入内,没有通传没有摆驾,独自一人孤零零拎着一盏灯笼过来。

    如今屋内便是光线昏暗,小公主融在无边黑暗中,唯一点灯照映出她一张消瘦苍白的脸。尤似一个跌在夜路中的孩子,被一个如同母亲的妇人带回家中后,低低乞问,“夫人,您会唱摇篮曲吗?”

    “能不能唱我听一听?”她的话语还在微光中传来,“我阿母以前也唱的,唱给我和阿弟听。她走后,我就再也没听过了。”

    “……小小孩子,哭吧哭吧,梦里去见娘啊!”(1)

    “娘啊娘啊,抱你在怀里,孩儿睡得香啊!”

    唱起摇篮曲,抚拍孩子的妇人再不拘谨,哼得温情又流畅。小公主听得欢喜,拎着灯笼转圈踱出屋外,仰头看天上星星,哪颗是她的阿母!

    “小小孩子,不哭不哭,梦里去见娘啊!”

    “娘啊娘啊,守着你啊,孩儿不要睡啦……”

    她边唱便落泪。

    歌声哀婉缠绵。

    从双阙台到承光殿,从摆着安王棺椁的灵堂,到太医齐齐跪首的雍王寝殿,到处弥漫着摇篮曲。

    唐氏趴在棺椁上唱,陈氏抱着孩子尸身在唱。

    这一夜,雍王薨。

    这一夜,江见月晕倒在夜色中。

    闻她是心绪上激,过于哀痛所致。阿灿亦道,晚间将她扶起抱回来的时候,满脸的泪,抽搐着一直哭。

    这日,是九月初十,苏彦总算腾出时间,过来看她。一入院门就从阿灿那里听到了具体情状,心下愈发怜惜生痛。

    当日封凉台黑熊之事定已将她吓得不轻,如今手足又接连故去,虽说前有嫌隙,但是孩子间多来和睦,小姑娘又是外冷内热的柔肠!

    果然才走到她寝殿门边,便听她对齐若明讨药,“且把参汤熬浓些,或者你给孤一些参片让孤嚼着!”

    “胡闹!”苏彦推门进去,“你往镜中瞧瞧,自个如今是何模样,虚成这般岂能重药大补!”

    他在榻畔坐下,给齐若明解围让他出去,将案上的汤药端来喂她,低柔了声色,“虚不受补!你知道自己体质的,得慢慢养,急什么?”

    江见月听话用着药,半晌抬起一双红热眼眸,“我闻父皇昏迷多时,如今他就剩我和荣嘉了,荣嘉还小不顶事。我想提提神,去给父皇侍疾,也好让他好受些!”

    苏彦闻这话,回想眼下局势,只揉了揉她脑袋,“知你孝心,只是才看你脉案,虚浮无力,好好睡一觉,晚些再说。左右有师父在,出不了大事!”

    他扶人躺下,见她不肯闭眼,只双目灼灼盯着他。不由笑了笑,将一截袖角递给她。

    作者有话要说:

    (1)摇篮曲改编自百度,非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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