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赌气
岁淮一条胳膊隔在中间挡住:“停下。”
顾远笑得不正经, 但还算听话地停了下来,身子站直,“我可是一下飞机就来找你了,看我身上这衣服都没换。岁岁, 你看我多想你, 你就没一点想我?”
岁淮冷哼了声, 还想你,没打你就不错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余伟说的。”
余伟一听, 眼睛都瞪直了,指着顾远骂:“我靠顾远你他妈太不讲诚信了吧, 说好你给钱我给消息互不相欠, 回头岁淮问起来别提我名字, 你他妈这就把我卖了???”
顾远耸肩, 一副“谁让我爱她不忍心骗她”的样子。
岁淮慢悠悠地看向余伟, 笑得阴森:“好啊你, 我寻思今天怎么这么大方请我们吃鸡架,合着是靠卖我消息来挣外快。”
“……我这不是看不赚白不赚嘛。”
“第几回了?”
“……第一回!也是最后一回!”余伟发誓,双手合十认错。
“你挣了多少?”
“就一点, 一点点——”顶着岁淮威胁的目光, 余伟砸吧嘴说了真话,“好吧, 五百块。”
“好啊你!”岁淮愤愤地指着他,没得商量地说,“一人一半, 否则这事儿没完。”
“卧槽岁淮你打劫!”
岁淮瞥了一眼他, 余伟秒怂,毕竟他不在理先, 咬着牙:“行,一半就一半,财迷,没人性。”
她才罢休地收了目光,余光瞥向不远处的人。
那人老大爷似的靠坐在长椅上,一条胳膊垫在脖子后,另一只手缓慢地转着手机,似笑非笑地望着这边看戏。就是那笑,假得很,岁淮瞥一眼那弧度就知道周聿白现在心情很一般,笑里掺着寒,凉嗖嗖的。
见她终于发现他了,周聿白才把那副看戏的样子收了,不过他也没过来,还坐在长椅上。背脊微微弓着,两手撑着膝盖,远远地说上一句:“答应了?”
岁淮反应了数秒,才明白周聿白问她答没答应顾远做他女朋友。
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她答不答应他能不知道?怕是她点了个头,顾远就被他老人家削了,还在那坐得住。周聿白这混球就是故意的,他心里不爽快了也叫别人跟着不好受,他不会发脾气,不会说脏话,也不会给人脸色看,就这么笑意盈盈地望着你,说些不着三不着两的话,让别人反过来担心他,把所有的注意力全放他一个人身上,真的讨厌死了。
也喜欢死了。
因为每回都让岁淮产生一种错觉——周聿白是喜欢她的,他在吃醋,他占有欲在作祟。
尽管她知道,这真的只是她的错觉。
周聿白的一切反应来自于哥哥对妹妹身边所有追求者的敌意。更何况还是顾远,他俩向来不对付。
岁淮还没说话,顾远先一步开了口,开口就是硝烟弥漫:“她答不答应有你什么事儿。”
周聿白施舍了顾远一个眼神,没说话,转而又望着岁淮:“语气这么冲,看来咱家岁岁没答应。”
顾远:“……”
旁边的章盈和余伟闻到了火药味,还顺手拉了一把程清池,三个人躲得远远的。
岁淮没好气地用口型骂:塑料。
顾远没什么表情地看了眼周聿白,扭回头,旁若无人地对岁淮说:“这次暑假我飞了很多地方,最后一站是澳大利亚,你上学期不是说想要一张袋鼠打架的近景照片吗?我拍到了。”
他一下飞机就来这边,衣服没来得及换,却没有忘记带上给岁淮的照片。
少年的心意在这一刻比夏天还要热烈,比风还要坦荡,他本就生的好看,一笑起来就更好看了,“岁淮,给你。”
他给的已经不只是一张照片。
还承载着少年赤诚而沉甸甸的喜欢。
所以岁淮不能接。
她忽然很头疼,半是愧疚,半是懊恼。
因为这张照片的由来是上学期她随口说的一句话。
那时候顾远也是这么堵她,楼道,操场,教室走廊,各个能被偶遇的地方都能碰见顾远,岁淮实在没办法,她忙着期末复习就含糊了他一句,说是喜欢袋鼠打架,你拍到了我再跟你说话。没想到,顾远这人成绩烂归烂,执行力竟然这么强,暑假去旅游还顺便飞去了澳大利亚拍袋鼠打架!
可是当时岁淮不过脑子的“袋鼠打架”并不是她真的想看,是因为前一天她跟周聿白两个人看了个纪录片,上面就有两个袋鼠在打架。但那幕在纪录片里是远景,看不清,于是周聿白说了句:“要是有张近景拍摄就好了。”
岁淮叹气:“对不起顾远,我不能要。”
“为什么?”顾远笑意淡了些。
“上学期跟你说想看袋鼠打架是随口胡诌的,我没想到你真的去拍了,对不起。”岁淮认真道歉,“这张照片我不能要,同样,你刚才的追求,我也不能接受。顾远,你长得帅,家世好,你是一个——”
顾远明显被那句“你长得帅”爽到了,勾着唇:“下一句是不是要给我发好人卡了?”
岁淮愣了一下。
“去澳大利亚跟你没关系,是我自己想去,这照片随手拍的,你不用有心理负担。所以你千万别把拒绝我跟拒绝这张照片联系在一起,你拒绝我七八上十回了,我无所谓,”顾远把照片塞岁淮手里,少年指节修长有力,许是真的太热,他体温都格外高,“这张照片你收下,别丢,不然我真自闭了。”
岁淮捧着那张照片不知所措。
她回头看了眼周聿白。
周聿白也在望着她。
岁淮叹口气:“顾远,现在是高三了,时间很紧张,我没法像高一高二那样再去用各种理由搪塞你敷衍你,这是对你的不尊重,也是浪费我的时间。我们找个机会聊聊吧,要不就今天?”
顾远还在笑,“好啊。”
岁淮走到周聿白旁边,仰着头,声音轻轻的:“滑板还了吗?”
“还了。”
“好。我今天晚点回去,你跟盈盈他们先走。”
“嗯。”周聿白唇角扯了扯,“注意安全,别乱跑,有事打我电话。”-
夏天的傍晚温度有所降低。
斜阳将并排走的两个人影子拉得长长的。
岁淮实在看不下去顾远那身冲锋衣,裹得那么紧,还是黑色,她都替他热:“你要不要换一件?”
“怎么了?”顾远咳嗽两下,“不好看?”
岁淮:“……”
她无语:“怕你热晕过去,我们没法儿谈。”
顾远笑:“关心我啊。那是不是代表着你有点喜欢我了?”
“……”
“不说话就当默认了噢。”
“没有!”岁淮就知道她跟顾远正经不了两句,话不投机半句多,聊着聊着就跑偏。
顾远看她像个炸毛的小狮子,笑着说实话:“我在国外晒伤了,医生说多穿点。”
“哦。”岁淮没多大反应,“现在是不是能谈谈了?”
“等会儿,先去个地方,”顾远戳中岁淮财迷的软肋,“我花了重金,排了一个月才排到。”
顾远停在了一家纹身店。
这店面岁淮听过,很贵,很难约,因为开这家纹身店的老板是个脾气很怪的人,不缺钱,所以生意做不做全看心情,看你顺眼就接单,看你不顺眼就不接,就任性两个字。
倒跟这家店的店名配的很——任性。
岁淮震惊:“你要纹身?”
“嗯。”
“纹什么,你不怕教导主任追杀你?”
“怕啊,”顾远懒懒地说一声,“不过为爱献身,我愿意。”
岁淮没懂他这句话什么意思,直到走进店里,顾远拿出一张纸,上面是他自己设计的纹身图样,就两个字母:“SH&GY。”
岁淮一看,血液冲到天灵盖,气不打一处来:“你神经病吧。”
顾远被骂了也不气,靠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不说了为爱献身吗,肯定是纹你跟我的名儿啊。”
“不许纹。”
“我付钱了。”
“你不怕周聿白知道了卸掉你胳膊?”岁淮指了指他要纹身的那只手。
顾远轻嗤了声:“也要他有那个本事。”
“他有。”岁淮忽然正经,声音很淡,“顾远,周聿白要是知道这件事一定会找你算账的。他把我……当妹妹,你这样宣誓主权的无礼行为,肯定会连累我,他就一定不会放过你。”
顾远也
收起了笑,声音没情绪:“那我跟他,你帮谁?”
“帮周聿白。”
她回答的毫不犹豫。
顾远冷着脸,眼神冷淡地看着外面,沙发后面的店员还弯腰举着那个纹身图纸,不知道怎么办。过了会儿,顾远低声自嘲:“行,又伤我一次心,岁淮,也就你敢。”
“我没什么不敢的。”岁淮开门见山,“顾远,我跟你说的很清楚了,别喜欢我,别追我,没结果。”
顾远也不废话:“不可能。”
岁淮憋了一年的火气炸了,“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我不喜欢你,我甚至都不怎么认识你,你就跑上来喜欢我喜欢的不行,你有什么受虐的倾向吗?”
她胸膛不断起伏,说出来的话又狠又决绝,容不得别人一点多想的空间:“高二开学第一周,你在走廊堵我,老班看见了骂了我十分钟。期中考试你跟我表白,教导主任拎着我去办公室挨训,差点请家长。还有升国旗那回,你上主席台反省,莫名其妙就说喜欢我要追我,把校长气的够呛,就差一点我倒大霉跟你一起被通报批评……”
“高二一整年,你骚扰了我一整年,我每次都明确告诉你,我不喜欢你请你下次不要这样了,说的够明白了吧?可是永远都有下一次。有意思吗?很好玩儿吗?顾远你是大少爷,家里有钱有人脉有资源,你不想读书,不用好成绩,不用考一个好大学,照样有大好前程等着你,我不一样!我得高考,我得考个好大学,不然我这辈子就完了!”
这是顾远第一次见岁淮发这么大的火。
“你是周家的人,怎么这辈子就完了?”
岁淮平静地看着他:“我不是。”
顾远怔了下,随后又听她道:“我不是周家人。我姓岁。不一样。”
岁淮情绪失控只持续了半分钟,很快平复下来,“顾远,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我也不喜欢你,我们没可能——”
顾远没了那副不正经,沉默地看着岁淮,而后听见她利落干脆地说:“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很早很早以前就喜欢。除了他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喜欢上任何一个人了。”
亲耳听到时,顾远并没多意外,他早就猜到过。就是挺好奇岁淮喜欢的那个人长什么样儿,有什么通天的本领,是能翻筋斗云的花果山美猴王,还是一拳打十个怪兽的奥特曼,才能让她这么死心塌地。
顾远缄默半晌,“真就这样了?”
“嗯。”
“喜欢他喜欢到没法儿改了?”
“对,没法儿改了。”
“能跟我形容形容他是什么样的吗?”
岁淮警惕的看着他,抿唇不答。
顾远看笑了,还有点气:“怎么着,以为我要去报复他?我是那样的人?”他笑意淡下来,不知道想着什么,摆了摆手,说了句意味不明地话:“想报复他也得有那个时间。”
岁淮试探道:“那我们今天算是谈成了?”
顾远又恢复成吊儿郎当的样儿,“没啊,我还喜欢你,”他笑得很坏,“还会继续追你的,我的岁岁。”-
跟顾远的谈话崩了,那挨千刀的根本就是油盐不进。
岁淮打车回了周家,路上时不时看两眼手机,一个电话和微信都没有,周聿白还真把她放养了。
车停在离别墅有一段距离的路口。
别墅区是富人区,治安好,夜间静谧得只能听见蝉鸣。岁淮垂头耷脑地走路,脚尖有一搭没一搭地踢小石头玩儿,一秒踢飞一个。
白玉般的鹅卵石骨碌碌地滚到一人脚下,被踩住,球鞋漫不经心地转了转,重新踢回去,撞到了岁淮的鞋。
她抬头。
几米外的橙黄路灯下,少年穿着黑T,黑裤,夏夜的风吹起他的刘海,黑白分明的瞳孔望着她,目光灼灼。
“周聿白!”岁淮哒哒哒地跑过去。
“小疯子啊。”
“你怎么来了?”
“接你。”他说的理所当然。
岁淮的心被羽毛尖儿轻轻挠了下,跟顾远谈崩后的那点不愉快在看见周聿白时烟消云散。她“啊”了声,从口袋里摸出几个果冻,“差点忘了这个,给你。”
周聿白拿过来看了看,“这什么。”
“上次你不是想尝尝吗,回来的时候看见了,就买了几个。”
周聿白看着袋子上“吸吸冻”三个字,拆开一袋给岁淮,她吸溜一声,嚼得腮帮子鼓起来,像个小仓鼠。周聿白笑了下,也给自己拆了袋,学她那样吃果冻,“跟顾远聊完了?”
“嗯。”
“怎么样?”
“就那样,死性不改。”
两人在黑暗和灯光交错的鹅卵石路上并肩走着,周聿白淡声问:“没告诉他你有喜欢的人了?”
岁淮脚步顿了顿,避重就轻地“嗯”了声。本想着这类话题周聿白不感兴趣,他那人也有原则,不爱去探听人隐私,今晚跟转了性似的,又追问了句:“他怎么样?”
岁淮反应了几秒。
周聿白是在问她,她喜欢的那个人怎么样。
“挺好的。”
“评价很高啊。很喜欢?”
“是,很喜欢。”
岁淮不知道哪里蹿起来一股未名火,有些赌气:“喜欢到爆了。”
周聿白扯了扯嘴角,似乎还挺为她高兴,“文科理科?”
那句“不关你的事吧”已经到了嘴边,岁淮狠狠咬着果冻吸管,冷静了会儿,那点火气像个戳瘪的气球慢慢淡了。她选了一个周聿白不太感兴趣、也很少交集的地方:“国际班的。”
国际班不走国内的应试教育,专为出国留学准备,所学的课程也跟文理科学生不一样。顾远就是国际班的,所以才天天有大把时间来追岁淮,老师也没敢把他怎么样,谁让人家家底厚。
至于周聿白,钟老爷子和周老爷子倒是都想让他去读国际班,留学深造,回来接管钟家和周家的生意,不过钟晴和周盛巡两人到底是科研工作者,思想开明,尊重周聿白自己的选择。最后周聿白自己选择了理科,他本人不太想出国,周家和钟家都疼孙子,也不强求,再说多读书也不是坏事儿,一个人得先有了知识,才能充实头脑,才能去干大事儿。
周聿白拧眉:“国际班?”
“对,怎么了?”
周聿白清醒理智地跟她分析利弊:“国际班毕业就会出国留学,到时候他在国外,你在国内,这跟网恋没什么两样,异国恋对感情的稳定和发展影响很大。”
岁淮就是随口胡诌的,没想到这人还较真儿上了,一板一眼地跟她讨论谈恋爱值不值当。刚憋回去的火气又蹿上来,岁淮觉得这会儿她自己就是一个炸药桶,一想到周聿白正儿八经地分析她跟别人怎么谈恋爱最值当,她就来气,心都坠着疼。
她赌气回了句:“谁说是异国恋,我就不能出国了?”
话一出,周遭的空气瞬间冷凝。
蝉鸣都察觉出了不对劲,没声儿了,路灯也黯淡下去了,夜里寂静得只能听见岁淮和周聿白一起一伏的交错呼吸声。
没吃完的吸吸冻还在周聿白手上捏着,他慢慢地转了个圈,脸色冷淡,无甚情绪地盯着岁淮。
而后。
他语调低沉,一字一顿地问:“岁淮,你认真的?”
第16章 周公主
两个人一路无话地回了家, 周聿白低气压地走进门,岁淮跟在他后面。
林姨问两个人要不要喝银耳汤,周聿白说不喝,径直上楼, 岁淮在后面看着他, 也有点生气, 这人还发起脾气来了!
“我喝,”岁淮抱住林姨, “我一个人全喝光。”
林姨拍她的脑袋,“说什么傻话, 有一锅呢。”
林姨给岁淮盛了一碗, “你喝完给小聿送去啊。”又盛了一碗放在旁边。
岁淮:“哦, 林姨你去睡吧。”
林姨进了房间。
那碗汤还在桌上摆着, 冒着热气。
岁淮三两下把汤喝完, 端着那碗汤上了楼。
书房是黑的。
岁淮去了周聿白的卧室, 亮着一盏暖黄的灯
,水生淅淅沥沥,周聿白在洗澡。岁淮在门口等了会儿, 水声不见小, 也没停,这人在里面泡药浴呢这么久, 她推开房门,把汤放在桌面上,敲了敲浴室的门打个招呼就走, “汤放你桌上了。”
岁淮走了几步, 水声没停,还哗啦啦响着, 也不知道周聿白听没听到。岁淮奇怪他怎么洗澡洗那么久,跑回去敲了敲门,“周聿白?你在干嘛呀,我在外面等你好久了,汤都凉了。”
还是没人。
洗澡洗久了会一氧化碳中毒,她敲门速度更急促了,“周聿白?周聿白?”
几分钟后,在一阵水声中,传来走近的脚步声,下一瞬,门开了,朦胧的水雾伴着沐浴露的味道扑面而来,周聿白只匆匆围了条浴巾在下面,上半身落着,头发是湿淋淋的,水珠都没擦,沿着肌理慢慢淌下来。
他整个人都不对劲,脸色冷着,眼睛却深而沉,好像刚从一个丰沛的雨季中抽出身来,气息很重,“干什么。”
他好凶。他怎么那么凶。
岁淮皱着眉,“我喊你半天你不出声,我以为你洗澡洗晕过去了,就来喊你一声!你什么毛病啊,洗那么久得洗脱皮吧,出来还凶我。”她抬手要给周聿白一拳头。
周聿白气息还喘着,没平静下来,见岁淮靠近一手抵住门拦住她,头低下来,“你真傻还是假傻?”
岁淮眨眨眼,有些懵。
周聿白拧着眉,无奈和稍许焦躁的口吻没了平时那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倒有些毛头小子的青涩和毛躁,看她的眼神真就跟看傻子无异。
岁淮缓了缓,下一秒,蓦地脸红。
……青春期的男孩子血气方刚。
周聿白也一样。
他刚刚在干那事儿。
岁淮浑身烧得像在锅贴上烙了几圈,从头到脚红个透,眼神躲闪地不知道看哪儿好,手脚都没法儿放了。她是对周聿白有贼心,但她没这么大的贼胆啊。
周聿白闭上眼,深呼吸,平复下来那点情绪,被打断谁都不好受。缓了缓,看着岁淮现在变成红透了的样儿,他倒是气定神闲下来了,那股坏劣劲儿又窜出来,靠在门框,“懂了?”
岁淮结巴:“懂什么懂。”
周聿白笑了笑,“还没傻到那样儿,还有救。”
“你再说。”岁淮真真正正地给他一拳头,脸还红着,“人渣。”
听她乱七八糟地骂,周聿白更好笑,仰着下巴看天花板才止住那没来由的笑,“你怎么还骂人呢,岁霸王。还人渣,哪学来的词。”
“很多啊,”岁淮没眼看这个样子的周聿白,再看下去,她得露馅,转过身背对着他,“还有渣滓。”
一只手拍了下她脑袋,“少学这些词。”
岁淮捂着脑袋回头,周聿白已经换好衣服了,灰白色的睡衣,印着月牙,很有少女心。这是周盛巡买的,要不怎么说直男审美真是危机呢,出差回来的时候说给周聿白和岁淮定制了两件睡衣,很舒服,很好看,岁淮是一件星星睡裙,还有蝴蝶结,小女孩儿确实喜欢。周聿白就是这件月牙睡衣,冷冷清清还有点少女心,当时周聿白不穿,被钟晴威逼利诱让他穿。
钟晴最想要一个女儿,但只生了周聿白,一两岁的时候周聿白长得跟女孩儿没两样,秀气漂亮水灵灵的,反正衣服一穿,有把没把谁也不知道。那会儿钟情有朋友来家做客,也是一个小男孩儿,比周聿白大个一岁,看见一个人坐在地上捣鼓积木的小周聿白,咧着嘴,咿咿呀呀地跑过去一个熊抱,朝他妈妈咧嘴笑:“妹妹,妹妹!”
小周聿白还不太懂事儿,眨眨眼,也跟着咿咿呀呀,没说完,那小男孩儿就要来亲他,他吓得往后躲,那小男孩儿只亲在他脑门上。小周聿白一愣,放声大哭,积木被他耍小脾气推倒一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脑袋上的头发都哭得汗津津的,脸也哭红了。
这笑料,常被钟晴说出来笑话他。
周聿白对他妈也没招,不情不愿地穿了,一家人笑得不行。岁淮指了指:“明明就跟你很配。”
周聿白扯了扯:“随便捞了件穿得。”
“不信,”岁淮说,“你就是喜欢少女心的。周公主。”
“……”
第二天去上学,岁淮叫了周聿白一路的“周公主”,等到了学校,提前下车,殷勤地给周聿白开门,弯着腰,“公主请下车。”
周聿白胳膊一揽,锁岁淮的喉咙,“皮痒了?”
“略略略。”
“再喊揍你了啊。”
岁淮悻悻,眼神瞥到下车朝这儿走来的程清池,眼珠滴溜溜地转,举起能活动的右手使劲儿挥了挥,“程清池,这儿!”
程清池戴着耳机,闻声,抬头,摘下耳机。手抬起来跟她打了个招呼,慢慢走过去。
岁淮的坏心眼儿藏不住了。
周聿白在她耳边:“你想做什么?”
岁淮坏笑:“周公主,你这名字多好听,让你好兄弟也听听吧,”她作势要从周聿白的魔爪中逃出来,没走两步,就被扯回来。周聿白一手勾她肩膀,把她扣怀里,跟着他倒着往后退,程清池过来一步,他就往后退一步,慢慢悠悠地说:“清池,你别过来,我们有点儿事。”
程清池这人好就好在这儿,特好说话,特乖,你让他停,他绝对不做会让你难抉择的事儿。
他当下就要停。
“别!”岁淮两手朝他扑腾,“程清池,你过来,我有个秘密要跟你说。”
“闭嘴。”周聿白警告她。
“我就不。”岁淮眼睛亮晶晶的,手动不了,她就动手指头,朝程清池勾了勾,“过来呀,我告诉你,快过来呀。”
程清池难以抉择。
周聿白笑得邪性,一只手控制住岁淮,另一只手还能揪她耳朵,“你胆儿肥了岁淮,那话怎么说来着,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岁淮眼珠又滴溜溜地转。
周聿白就知道坏了。
下一秒,岁淮朝程清池喊:“周公主打人了,周公主打人了——”周聿白愣了下,岁淮趁机挣脱开,径直跑向程清池,拽着他的衣服当挡箭牌,一边朝周聿白得意洋洋地挑衅:“略略略,抓不着。”
周聿白站在对面,抱着臂,“行,我记着,”他背上书包,转身朝学校门口走,几步后回头,倒着走,挑眉笑,那眼神像是在说“给爷等着”。
岁淮朝他竖中指:“我等着。”
等周聿白人走没影儿了,岁淮拍拍手,看站在一边没动静的程清池一眼:“我们也进去吧,再晚点就要被老徐抓到了。”
程清池:“你的书包。”
“嗯?”
“带子松了。”
岁淮摸了摸,左边果真松了些,刚才跟周聿白打闹的时候拉松的。她紧了紧书包带,那点儿小强迫症露出来,“对齐了吗?”
她拉起两边的带子比划。
程清池:“齐了。”
“周聿白刚那绰号你听见了吗?”
“嗯。”
岁淮笑嘻嘻:“以后就喊他周公主,他可有少女心了。”
程清池笑了笑,静静地走着-
第二节课是升旗仪式。
这次国旗下演讲的是文科班的第一名,岁淮瞧着眼熟,但记不起来,单手撑着下巴看。
章盈站在她后排,用手戳她腰:“难得啊,演讲你都听。”
“没听,”岁淮努了努嘴,“这个女生有点眼熟。”
“上次给周聿白送水那个。”
岁淮怔了怔,“篮球场上那个?”
“对啊。”章盈现在还记得那女孩儿当时说的话,“你不用接受,只需要知道我是送给你的就够了~”她抱着胳膊,抖了抖,“咦,一身鸡皮疙瘩。”
演讲完,岁淮稍后一些走,打算等周聿白,等了几分钟都没见到人,倒是把另一个人等来了。
顾远单手揣兜朝她走来想,笑得讳莫如深。岁淮眼不见为净,侧身,降低存在感。
那抹身影就停在她身前。
顾远低下头,距离近得要碰着岁淮的耳朵,“等谁啊,我?”
“周聿白。”
“哦。”顾远直起身,靠在绿色栅栏上,无所事事地数着栅栏有几根,看岁淮一直无视他,也不恼,勾着唇靠近,歪着脑袋又招惹她:“那怎么还没等到?”
“没你事儿。”岁淮离他远点。
“没我事,但有别人事儿,”顾远把放在口袋里的那只手拿出来,搭在岁淮肩膀上,笑得吊儿郎当:“——他被人表白,忙着呢。”
第17章 眼泪
岁淮蓦地抬头看去。
操场台阶下, 学生洋洋洒洒地退场,阳光金灿灿的,红旗飘扬,操场绿意葱葱, 在这样一副意境浪漫青春的画面中, 女生奔向少年。
周聿白站在第三层台阶, 本就比女生高出一大截的身高更高了,女生一头扎进他怀里。他朝旁边躲, 腰撞到栏杆,揣在兜里的两手终于拿了出来, 往后撑。
岁淮只愣了一秒, 飞速跑过去。
女生步步紧逼, 周聿白没什么表情地往后退, 一边退一边躲, 听她说:“那么久了你总应该对我有点印象吧, 就算你现在没这个想法,但是我们可以好好相处啊……”
“抱歉。”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学长, 我们可以试着先做朋友……”
“我对你, 真没感觉。”他叹气。
“那怎么样才算有感觉——”女生激动起来,往前跨了两层台阶, 周聿白步子迈大,也往后迈了两层。就在他退无可退,退到最后一层台阶时, 女生被人拽了下去, 岁淮把她拉得远远的,“没感觉就是没感觉, 一年十年一百年都没感觉,这辈子下辈子都没感觉。”
女生懵了下,皱眉,“你谁啊你,多管闲事。”
岁淮上下打量了眼,学校竟然还有不知道她跟周聿白是形影不离的“好兄妹”吗?她眼珠转了转,回头看了眼站地远远的周聿白,见他靠在那笑,没好气地冲他竖了个中指,狗东西。岁淮转回头,盯着女生,气定神闲:“我啊,他女朋友。”
“?”女生不信。
“——的好闺蜜。”岁淮补了句。
女生眼神不善:“学长什么时候有的女朋友,昨天我打听到明明没有。”
“谁说没有的,”岁淮放松下来,跟周聿白特像,也靠着,懒洋洋的调调,“昨晚有的,你不行啊学妹,这消息也太滞后了。”
女生皱眉,胸膛起伏,像是要一顿输出,岁淮抢先一步拦住女生的肩膀,“哇”的一声,“学妹你眼睫毛好长好卷啊,你是不是化妆啦?”
“……谁化妆了!”女生嗤一声,仰起头,“我天生丽质的好不好。”
“真的吗?”岁淮激动地又戳戳她脸,“可是你的皮肤也很好诶,是我见过最好的一个了。你是不知道我闺蜜,那皮肤有多差,为了追周聿白她连敷了三年的面膜,都不能跟你比呢,好不容易追到周聿白了,结果发现周聿白这人竟然有怪癖!”
女生怔了怔,侧耳过来,声音压低:“什么怪癖?”
“你想知道啊?”岁淮抱臂。
“想知道。”
“告诉你也不是不行,不过你要转头跟别人说了怎么办?”
“我不会说的!我这人嘴巴比水泥还紧!”
“行吧,告诉你。周聿白也爱敷面膜,还爱穿粉色,还要别人喊他公主!”岁淮有一搭没一搭地毁人风评,“特别少女心。”
女生“啊”了声,奇怪地看了眼冷淡着脸色的周聿白,“……真的吗?”
“嗯,真的,”岁淮重重点头,痛心疾首,“我太后悔没劝住我闺蜜跟他在一起了,我回去就劝他俩分手。”-
手机里弹出几条消息,小分队的小群里问周聿白和岁淮怎么还没回来。
周聿白打字回复:有点事儿。
章盈:周公主和岁公主有什么事儿啊。
余伟:???
余伟:不是这什么绰号,周聿白,还公主?
周聿白直接@章盈,问她:岁淮跟你说的?
屏幕弹出来章盈的消息,即使看不见她表情,都能想象到她那副跟岁淮一样欠嗖嗖的脸:对啊对啊,好姐妹当然要学会分享~
余伟在群里疯狂询问周聿白什么时候多了这个少女心的称呼,章盈跟他在里面掰扯。
周聿白没再看了,收了手机,看球台边站着的岁淮和女生,两个人刚还剑拔弩张地聊,现在就你好我好姐俩好了,周聿白不懂小女生之间的友谊,感叹两声神奇,放松下来盯着看。
没看一会儿,台阶边传来脚步。
周聿白眼神没动,瞥了下影子,目光重新回到原位。
那道身影在周聿白同一平行台阶停下,“咔嚓”一声细微响,银色打火机燃起一点火星,点燃了指尖的一根烟。
烟雾弥漫开来。
“她闻不得烟味。”周聿白淡声说。
“关你什么事儿。”顾远说。
“我妹,”周聿白睨了他一眼,收回,走下台阶,“与你无关。”
顾远哼笑一声,“又不是你亲妹,还摆起谱来了。”
“警没警告你别再缠着岁淮,”周聿白停下,回头,扯了扯嘴角,对别人他有礼貌,对顾远他能戳一刀是一刀,“垫底王。”
顾远那股淡定劲儿没了,烟一扔,冷着脸:“周聿白。”
周聿白这人就这样,一般人他还能装装,遇上顾远这种没脸没皮道理讲不通的,本性就露出来了,坏得很,玩不死你也得让你长个记性。顾远在进国际班之前是理科班的,成绩烂,烂得没边儿,周聿白不爱揭人短,顾远让他开了先例,他不爽了,就淡淡喊一声:“垫底王。”
顾远那人一身的混世皮囊就破了功,气急败坏,烟也扔了,也不装了,“你再说一遍试试。”
“说什么?”周聿白漫不经心地转着手机,笑得不行,“说你垫底啊。”
“周聿白。”顾远咬着牙,拳头攥得死紧,三步并作两步要冲下来打人,拳头挥出去。
周聿白还在笑,看顾远气急败坏,他心底就舒服了,不紧不慢地单手撑着栏杆,长腿一跨,从栏杆这边跨到了那边,顾远扑了个空。
“你有本事别躲。”顾远狠狠道。
“不躲,让你打,”周聿白低头笑了笑,“蠢的。”
“是,你不蠢,你多聪明啊,”顾远反应过来了,这人就故意地没事找事溜他玩儿,收敛起刚才那气急败坏样儿,也变得悠哉起来,往操场一指:“招蜂引蝶,花枝招展,不守男德说的就是你。你知道刚才岁淮等了你多久么,站那儿太阳底下,热的一身汗,你倒好在这你侬我侬。”
周聿白径直从另一边下去,没再管他。
下了台阶,篮球框那边的岁淮好像聊完了,女生看了周聿白一眼就跑开了,岁淮心满意足地朝周聿白挥手。
“你们说什么了?”周聿白抽出一包纸巾,给岁淮擦了擦脑门上的汗。
“没说什么,让她别追你,身边那些小姐姐们也别追你,没戏。”
“这么听话?”周聿白笑了下,一只手玩着岁淮的刘海,将浅浅的刘海全薅到中间捋成一撮,往下顺,跟顺狗尾巴似的,特别好笑,周聿白把自己给玩笑了,“小狗啊小狗。”
岁淮把手机拿出来,一照,“啊!周聿白你乱动我头发,丑死了!”她把自己刘海复原后,跳起来要去弄乱周聿白的头发,他不让,一边倒着走一边笑,笑得特别欠:“不给弄。”
“怎么,你还怕弄乱了就不帅了,偶像包袱真重!”岁淮指桑骂槐,“弄乱了好啊,不帅了好啊,就不会有那么多学妹看走眼了。”
周聿白轻扬眉梢,一种“爷就是光头也绝帅”的口吻说:“不存在。”
“臭屁,自恋。”
“我这叫自
知之明。”
岁淮刚要抬手打他,被身后一声叫住:“岁岁。”
她定住,扭头看。
看台上的少年只身一人站着,左手的银色打火机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光,脚边是还在燃烧的烟,他喊了一声她的同时捡起了那根烟,掸了掸。烟灰坠落时,风吹过,顾远举起那根烟,笑了笑,“我没乱扔垃圾哦。”
少年肩头似有光坠落。
岁淮怔了一瞬。
顾远下一秒就朝她挥挥手,怕她听不见,单手放在脸边做喇叭状,“回去吧,下次见。”
我的姑娘-
晚自习的时候统考成绩出来了。
整个七班考的都不错,算是给高三紧锣密鼓的备考开了个好兆头。不仅是最高分、班级平均总分,就连单科平均分都甩出第二名不少,尤其是物理单科,教物理的是老葛,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学期得了个公主,成天乐呵呵的,这次统考单科成绩考得好,学校发了笔奖金,更是春风满面。
这晚是老葛的物理晚自习,发了答题卡,先让课代表把答案抄在黑板上,让学生自己订正。一中向来都这样,讲究学生自己的思维,什么事儿都学会自己思考,别屁大点东西都依靠老师,到了考场谁也都靠不住,只能靠自己。
岁淮理综很一般,答题卡发下来光是订正就订到了最后一节课。最后一道大题她不会,拿出手机,戳了下周聿白,问他要答题卡3。
周聿白微信没回,等到了一条匿名短信。
[岁全亮。]
岁淮想当做垃圾短信删了的手,就这么顿住了。打开主页面,查询,是一个外地号码,短信刚刚发来的。
她快速打字回复过去。
[你是谁?]
那边还是只有三个字:[岁全亮。]
[你是岁全亮吗,你人在哪儿?]
那边没再回复了。
没有任何犹豫,岁淮假装上厕所溜了出去。带着手机,径直冲到厕所最里间。她手抖地拨了过去,这通电话她其实没报多大希望,那个人跟死了一样消失那么多年,像这种拨过去的电话岁淮这些年不知道打了多少个,却没有一个接通。
等待的过程中,度秒如年,厕所里没空调,这点时间岁淮已经热的满头大汗,浑身汗津津,却浑然未觉地盯着手机看,一直看一直看,看的眼睛充血发红,恨不得把屏幕那头的人揪出来,狠狠地质问他这些年到底去哪儿了,为什么像丢垃圾一样丢掉她这个女儿,为什么不要她,为什么生了她不管她,到底是为什么?
嘟——
电话通了。
岁淮的心也随着那声“嘟”高高悬起,屏息,仔细听着对面的动静。那头也有人在轻轻呼吸着。
岁淮像是抓紧了最后一根稻草,多少年了,岁全亮从她五岁那年消失到现在有多少年了,整整十三年!岁淮握着手机的手都是抖得,唇也抖着,声音颤着,“岁全亮,是不是你?”
那头没人说话。
“是不是你说话啊!”岁淮压抑了十三年的情绪在这一刻分崩离析,她甚至记不起自己还在学校的厕所隔间,也呼吸不到厕所里的味道,感受不到逼仄环境里的闷热和窒息,她满脑子都是那个男人,那个哄着她说“爸爸给你买根阿尔卑斯的棒棒糖去”,结果一去不复返,消失了整整十三年的男人!岁淮想要恶狠狠地质问他,可是一开口,声音就哑了,哽咽不止:“……你为什么不说话,岁全亮,我是岁淮,我是你的女儿,你唯一的女儿,你大冬天把我都在垃圾桶边不管不问了十三年的女儿,你为什么不要我……爸爸……”
眼泪一瞬而下。
可回应她的依旧是一声“嘟”,电话挂断,岁淮再打过去时已经关机了。她不信,一遍又一遍地去重拨,每一次结果都是一样的,再也打不通了。那个消失了十三年的男人,短暂地出现过一分钟,又再次消失了。
通话页面上显示着47秒。
在岁淮五岁以后,她的亲生父亲,只参与了她生命中的47秒。
岁淮捂着嘴,眼泪很快砸湿了地板。
第18章 别哭
铃声在岁淮无声的哭泣中敲响, 只是她听不到。
周聿白看到岁淮发来的消息,是在下课铃敲响的前一分钟,打开手机,消息孤零零地躺在那儿, 后面没跟其他消息。回头看了眼, 岁淮的座位空空荡荡, 人不在。
铃声响,安静的教室像是按下了结束键, 压抑繁忙的一天终于过去,迎来短暂的放松和休息。书本刺啦刺啦地一页页合起, 然后是书包的拉链声, 桌椅与地板摩擦地吱嘎响, 还有第一个打开教室门冲出去的飞毛腿。
陈柒柒收拾好书包, 咕咚咕咚喝完最后几口奶茶, 看见周聿白走过来, 问她:“岁淮呢?”
“上厕所去了,”陈柒柒看手表,也奇怪了, “不对啊, 她二十分钟前就去了,怎么还没回来。”
周聿白没说话, 侧过身让陈柒柒出去,坐在岁淮位置上,看她打了一半的草稿和卷子。合起书卷, 塞进书包, 斜背在肩膀上,周聿白边打岁淮电话边往厕所走。
教学楼男女厕所在相反方向, 周聿白一个人朝女厕那边走,引来不少注意,他不在意,一直走到走廊尽头最后一个班级教室的后门才停下。
后门露出教室的光,他手机通话页面也折射出光,没一会儿,教室灯关了,只剩下周聿白举在耳边的手机。几秒后,手机光也灭了。
岁淮挂了电话。
周聿白脸色冷下来,望着幽暗的一角,脚未动,先有人从里面晃悠出来。
岁淮看见周聿白的时候也吓了一跳,她匆匆抹干眼泪,挂断电话就往外冲,一抬眼,前边处着一个高高大大的黑影,跟电影里拎着刀砍人的雨夜死神特别像,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周聿白,更吓人了,拍了拍胸脯:“你站这干嘛,你是男生,你站女厕所前面?”
“等你。”
“等我……干什么?”
“回家。”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语气算不得好,岁淮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是不是我刚没接你电话吓着你了?”
“没吓着,”周聿白把书包扔岁淮身上,“急死了。”
岁淮注意到周边的教室全都黑了,她上个厕所上了将近三十分钟,学也放了,人都走光了,周聿白打电话她还挂了,能不急吗。她悻悻一笑,没提那通电话,“我刚教室里憋得慌,出来透气,下课前我才去上厕所,没多久。”
“电话怎么没接。”
“喂,你变态啊,厕所里怎么接你电话?”岁淮背好书包,洗了洗手,轻甩了甩,“你不知道人在上厕所的时候最脆弱,最没耐心,最没法思考吗,当然不能接你电话啦。”
“嗯,不接电话,”周聿白声音很淡,“就让我这么干着急,急死吧。”
他抬脚往楼道走。
岁淮在原地愣了愣,看着周聿白脚步快速的背影,也提速追上去,小心翼翼:“……你生气啦?”
“哪敢。”抛来两个字。
“口是心非,”岁淮从跟他同一步速下楼到落后他一步,拽了周聿白斜斜背着的书包,拿过来,背在自己的胸前,“为了表示歉意,岁淮小姐主动申请今晚帮周聿白先生背书包,行不行?”
周聿白盯着她。
“……那、那明天也背?”
还盯着。
“——大后天也背。”
周聿白收了手,站得直,正儿八经地继续盯。
岁淮一鼓作气:“一个月!”她蹦了一下,前后两个书包都抖了抖,像动画片里的海底小乌龟,“一个月够久了吧,不带你这样压榨人的。”
周聿白没憋住,笑出声,把自己书包夺回来,背在肩膀上,下楼,“不用你背,爷自己背。”
岁淮亦步亦趋地跟着:“那
你要怎么样?”
周聿白打开手机,连上蓝牙,耳机舱一开一盖,开始听歌,与世无争。岁淮瞄了眼,是一首“我不能原谅只能沉默”,还没唱两句,周聿白换了首别的,歌名叫“撒谎的人有罪过”,这次前奏估计都没听完,周聿白换成了“没心没肺的小骗子”。
岁淮:“……”
懂了,在这点她呢。
周聿白这人就是这样坏,他不爽了,不跟你争,也不勉强你,就旁敲侧击地提醒你,一遍不行再来一遍。等你反应过来了,他就不收敛了,似笑非笑地盯着你,那层皮囊跟人精似的,那双眼也洞察人心,叫人无处遁形。
“你什么意思啊周公主。”
“这话得我问你,”周聿白停下来,停在比岁淮矮几层的台阶上,转身,仰头,“你有事儿瞒我。”
岁淮心口似是被羽毛尖儿轻轻扫过,好麻,好酸,那股被她强行抛之脑后的难过悉数涌来。她浑然未知,她这双眼从厕所出来时就是红的。
“岁岁,”周聿白抬手抹了下她的眼尾,“别哭了。”
少年的指腹薄而带茧,还有常年跟纸笔打交道的墨香味。缓缓擦过她的眼尾,力道又轻又重,他左侧的手机因为无意识触碰屏幕而亮起,小小的、微弱的一道光线,在漆黑的楼道中亮起,像一簇火焰,燃烧在岁淮暗不见光的人生里。
岁淮记起第一次见周聿白的时候。
也是小小的一撮火焰。
岁淮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来,一颗,一颗,又一颗,重而滚烫。
“我好没用,我这次物理又没考及格。”
——我好没用,我的爸爸在跟我通话47秒后再次消失。
“我本来以为可以的。”
——我本来以为这次能够见到他了。
“我花了那么久的时间。”
——我用了十三年。
“为什么别人都能做到我不可以。”
——为什么别人都有爹有妈有家我没有。
“我做错了什么要这样对我。”
——爸爸,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抛弃我?
岁淮在一句一句谎言中诉说着自己的委屈,她蹲下来,毫无形象地坐在台阶上,蜷着身子,像是缩进壳里的蜗牛,无声地哭着。
周聿白在旁边坐下,长腿敞开,弯着腰,两条胳膊搁在腿上,看着泣不成声的岁淮,半晌,伸手擦了下她眼泪,“那么难过的吗?”
岁淮湿着眼望他。
周聿白叹口气,靠过去一点,胳膊一揽将岁淮扣在肩膀上,“想哭就哭吧,今天怎么哭都成,衣服给我哭湿了我都不吭一声。不过明天就要振作起来,去想想为什么总是犯同一种错误,为什么考前看了还是会出错,不在想自己的失败,而是去寻找为什么失败,好不好?”
岁淮抽噎着:“……你怎么还让我哭啊,不都说哭不能解决问题,不应该让我停下来吗?”
“哭是解决不了问题,但没有人哭是为了解决问题。”周聿白淡淡的声音,格外温柔耐心,“哭,只是为了派遣情绪,让自己好受点儿。”
岁淮眼泪往外涌,放声大哭。
这里是学校,虽然这会儿一层楼都走得差不多了,但是这种哭法很难不招来保安。周聿白一手摁住岁淮后脖颈,将她小脸埋进自己怀里,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岁淮的背,“好了好了,我们家岁岁只是一时没考好,语文作文是第一名,岁岁很棒的。”
岁淮两条胳膊紧紧搂住周聿白的脖子,闻着他身上熟悉又安心的味道。
周聿白,再抱紧我一点儿吧。
周聿白,别再自称是我哥哥了。
周聿白,我喜欢你,好喜欢你。
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家。真正意义上的家-
岁淮昨晚哭的太狠,第二天起来眼睛还是肿的。她昨晚没睡好,上午请了假,结果在家里也待不住,第二节课的工夫来了学校。
学校高一高二正在做广播体操,音乐响着,还夹杂着领导时不时说话的声音,话筒滋啦滋啦响。这破话筒去年就有毛病了,周聿白那会儿是联考第一名,上台国旗演讲,没讲几句话筒就罢工了,没想到这会儿还没换,学校抠门得不行。
岁淮扔了手里的吸吸冻,准备进校门。
“岁淮。”
她回头。
顾远从一辆黑车下来,背着包,转着手机,晴天艳阳照得他那截断眉愈发肆意惹眼,问她:“现在才来,请假了?”
岁淮没理他,继续走。
顾远跟上去,揣着兜,侧行在一边:“学生街开了家骨汤店,去不去?”
“顾大少爷什么时候还去这些小店了,平常不都是日料餐厅吗。”
“兄弟他姐开的,我去照顾生意,口味确实不错。”顾远笑了笑,“去不去?”
“不去。”
“去吧,”顾远拉了下岁淮的袖子,弯下腰,要来缠她,猝不及防对上岁淮那双还未消肿的双眼,错愕半秒,“你哭了?”
“……没有。”
“谁欺负你了?”
“说了没有。”
顾远一把拽住岁淮的书包,把人往怀里带,桃花眼顷刻变得凛冽,“我猜猜……是你那个好姐妹?同桌?同学?还是……”他顿了顿,“周聿白?”
岁淮一阵沉默。
“……真是他?”顾远咬着牙,冷笑,拳头握紧,“他哪来的胆子惹哭我的姑娘。”他作势抬脚就要冲进去,被岁淮一手拉住,这人真就劲儿比牛还大,拉都拉不回来。
“不是,你别乱猜!”
“你都哭了!”顾远第一回没了那吊儿郎当的德行,紧张又心疼,想哄不知道怎么哄。
岁淮:“我没有!”
他嗓门儿大,再喊两嗓子铁定招来人,她怎么就那么倒霉,竟然碰见顾远。岁淮把他往边儿上拽,转移话题,“你刚不是说去吃什么骨汤吗?我同意了,走,现在就去吃骨汤!前提是你给我闭嘴,别瞎嚷嚷!”
“别转移话题,爷现在不想吃。”顾远看她,“你就告诉我是谁欺负你了,谁把你惹哭了?”
“顾远,你再问下去我真的生气了。”
“……”顾远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行,我不问,”他长相本就带有攻击性,冷着脸的时候更是眉眼凌厉,用一种“揍得你爹妈不认”的语气说:“别让老子知道是谁。”
“你能不能别中二。”岁淮说。
顾远愣了愣,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说我什么?”
岁淮若无其事地往来时的路走,离校门口远了些,才放开拽住顾远衣服的手,“你带路吧,我不认得哪家店。”
一只手又将她扯了回来,顾远这人混球得很,不放过任何一个跟岁淮接触的时机,左手抓住她手腕,右手还要假眉三道地虚虚揽一下她的肩,美名其曰:“别摔了。怎么站都站不稳,瘦的跟杆儿似的,周家干什么吃的,连个人都养不好。”
“放开。”岁淮一步退了半米远,警惕地盯着顾远,眼神里说着“你再靠近一步我就揍死你”,像个炸毛的小狐狸,看的顾远直笑。岁淮气不打一处来,“笑什么笑啊你,我警告你,不许说周家的坏话,也不许拽我。”
“不拽不拽,我错了我错了。”顾远笑着说话,哪有半点真心道歉的样子,看着就混。岁淮懒得跟他计较,问他有事没事儿,没事儿她要去教室了,顾远闲哉哉地往墙边一靠,两手往兜里一揣,长腿这么一架,轻轻松松地就把上楼的路给堵着了,“有事儿,刚话还没说清楚呢。”
“有话就快点说,磨磨蹭蹭,有劲没劲?”
“怎么算有劲,你说一个,我听听。”
“你说不说?”
“说说说。”顾远抱臂,“你刚说我中二,几个意思啊,什么叫全都这么以为?”他很不服气地用脚踹了下栏杆,发出噔的一声轻响。
岁淮笑了下,了然地点点头:“顾大少爷偶像包袱挺重啊,还在意别人的说法?”
“不在意,”顾远说,“我只在意你——”
岁淮笑意僵住,瞪他,顾远扯了扯嘴角,拖着尾音接:“的说
法。”
岁淮知道顾远那大少爷脾气起来了不好糊弄,他要是不爽了能缠人缠个没完,她刚刚就图一个嘴快,谁知道他还真听进心里去了。
“我胡说的,没过脑子,你就当听了个屁。”
“那不成,必须说得明明白白,”顾远突然直起腰,整个人朝着岁淮那边压,距离拉进,“不然你别想走了。”
“——现在就是啊。”岁淮说。
“嗯?”顾远没明白。
岁淮冷哼,拍掉顾远的手,从他身下逃脱,站在一边,“你不是问为什么说你中二吗,现在、刚刚、你做的一切、说的所有话,就是啊。”她抱臂,挑眉,“顾远,你不会是霸总小说看多了吧,成天耍帅,我告诉你那不叫耍帅,那叫中二。”
顾远脸一黑。
岁淮趁他没发火,往前走。
学生街就在一中后门,一条街,走个几分钟就到了。进了店,点了两份招牌骨汤,这个时间顾客不多,十分钟后老板上了餐,岁淮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抿了一小口,鲜滑爽口,一点都不油腻。
顾远看她那样儿就知道她喜欢这口,得意地笑:“不错吧。”
“不错。”
下回跟周聿白可以来尝尝。
骨汤份量足,里面有炖得软烂的大排骨,虫草,菌菇,枸杞,还有很多岁淮见过但没吃过的小料,汤喝完人也饱了。
岁淮摸摸撑得圆鼓鼓的肚子,酒饱饭足后人就容易犯困,单手撑着头,眼皮耷拉着。桌边的手机嗡嗡震动一下,她懒懒地掀开眼皮,看了一眼。就一眼,吓得立马清醒。
周聿白:人呢?
岁淮琢磨了会儿,回:家里呢。
周聿白:干什么?
岁淮:补觉啊。
对面没发了。
时间滴滴答答地过去,岁淮的心慢慢悬了起来,越发心虚,连顾远跟她说话也没听进去,直到嘴角忽然触到一阵温热,细微的摩擦,似电流。岁淮回神,眼前是顾远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修长的指节从她嘴角撤离,他笑:“没擦干净,我帮你呢。”
与此同时,手机响了,舒缓的轻音乐此刻像极了催命符。
是周聿白打来的电话。
岁淮心虚不已,接通:“……喂?”
“在哪,跟谁,干什么。”
又是那句话。
对面的顾远似是也听见了,好整以暇的坐在那儿转手机,似笑非笑的。
岁淮支支吾吾了会儿,还没开口,对面先发制人:“别急着回啊,岁淮。”
电话里的嗓音忽远忽近,像是在屏幕那边,又像是近在咫尺,下一瞬,周聿白冷淡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你给爷转头看看再说话。”
第19章 造反啊
岁淮杵在凳子上, 像个木头桩子,半天没敢回头。
对面的顾远笑了声,骨子里的欠劲儿上来了,门口的身影映在他眼底也当做看不见, 搁在桌面的手指点了几下, 忽然放在岁淮手背上, 轻轻拍了下,“走什么神啊, 电话不接就挂了,省的一些没眼力见儿的人打扰咱俩喝汤。”
“把手拿开。”周聿白走进来, 拉过岁淮的手放在桌底下, 坐到一边把电话挂了, 扭头看过去, “傻了?”
“……”
“吃完没?”
岁淮乖乖点头, 周聿白也不废话, 拉着她就走。走到门口时停下,顶着顾远杀人的眼神走到柜台,率先一步扫码付款, 再走出去时才给了顾远一个眼神, “请你了,别客气。”
“周、聿、白。”被人抢着付款, 还是被死对头抢着在心爱的姑娘面前付款是一件超没面子的事儿,顾远脾气上来了,咬着牙,
“你给老子站那儿, 抢着付款什么意思,这顿我请的。”
“谢谢, 不缺这一顿的钱。”
“跟我作对是吧,”顾远气性上来了,除了岁淮,他本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主,“把钱退了,我来付。”
周聿白握着岁淮的胳膊,淡淡一笑:“我家岁岁要吃,我来付,与你无关。”
拉着人就走。
从骨汤店出来,拐过一个路灯,走过一个十字路口,岁淮身上的浓郁汤味散去,挤进鼻腔的是一阵浓浓的糖炒栗子香,有个三轮车在那儿摆摊卖炒栗子,头一张一望,怕被城管给逮着,这块不让摆地摊,得去学生街。
岁淮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追上前面的人。
周聿白步子大,走得快,岁淮走一步跑三步,没走半条街累的气喘吁吁,两手撑着膝盖,弓着腰,“不行了不行了,我走不动了,让我歇会儿。”
周聿白停下来,看她。
半晌,扭头走了。
“你去哪儿啊?”岁淮问,周聿白没理她,步伐不紧不慢地过红绿灯。这混蛋,还真不管她了,不就骗了他跟顾远喝口汤吗,好像她犯了杀头之罪。岁淮胃撑得难受,想追,心有余力不足,索性坐在一边的绿化花坛边,合计着待会儿怎么哄周聿白。
不好哄。
主要是不好糊弄。
周聿白是个人精,别看他平时好说话,那是不爱计较。一旦跟你认真起来,稍微糊弄一个字,一个标点符号,他都能给你揪出来。
岁淮歇了几分钟,起身,准备给周聿白打电话让他等她一起回学校,电话还没拨出去,余光忽然出现一道人影。
明晃晃的,在她面前,一闪而过。
岁淮只愣了半秒,拔腿就追上去。
她不擅长跑步,平时体育课跑个八百米都够呛,三年下来运动会报名也只报了个丢铅球凑数,此时追起人来已经用尽全部的力气也还落后一大截,脚一歪,整个人跌倒在地,膝盖擦破一大块,血珠渗出来。她顾不上流血,趁着那么人影没消失,接着追,心快要跳到嗓子眼儿,双头的肌肉因过度用力而开始抽搐,继而发酸发麻,可她一刻都不敢停,胸腔的空气正在渐渐变得稀薄,眼前变得朦胧,浑身变得湿淋淋,汗珠流进眼角,疼得好像要瞎了,可岁淮也不敢眨眼,怕眨一下,人就没了。
鞋踏在柏油马路上,溅起一阵热浪。
速度越来越快。
快了,快了,快了——
那人似乎体力不支了,逃走的速度正在减慢——
岁淮深吸一口气,猛地奔过去,在那一刻,她整个人的脑袋都是空的。她全部的思绪都是,终于能见到了——
突然。
奔跑的男人被一群人摁在地上,抓他的人是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护士拿着针筒,往外滋了下水,娴熟地往男人胳膊一扎,男人挣扎几下便没动静了。几个护士抬来担架,男人被小心翼翼地放到上面,再慢慢运回车里。
擦肩而过时,岁淮看清了男人的脸。
陌生极了。
不是他。
刚刚在奔跑时蓄起的所有力气和希望,此刻像个被戳瘪的气球,像开闸后泄尽的洪水,像地震后崩塌的一片废墟。
岁淮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下一刻,一只手将她拉得往后一退,撞进了一个滚烫的怀里。
“怎么了?”周聿白拉住岁淮的手,另一只手里握着一瓶水,是他刚去附近便利店买的。刚刚岁淮捂着肚子,周聿白猜她不舒服,买了瓶水回来的工夫,路口的岁淮不见了,他头一偏,看到岁淮拼了命的跑,追了上来。看着岁淮汗津津的脑袋,问:“你跑什么?”
她没说话,也没动。
周聿白看了眼膝盖,皱眉,“你流血了。”
他蹲下来,把水放在一边,抽出一张纸巾擦掉岁淮膝盖边的沙泥。怕她疼,动作轻而慢,“疼吗?”
疼。
破皮的地方如针扎。
“……还好,”岁淮动了动腿,嗓音还有些奔跑时过度用力呼吸留下的哑,她咳嗽几下,“我刚用手撑住了,只擦破点皮,没多疼。”
“你刚摔的地方有沙砾,得用酒精消毒,容易感染,得去医务室。”周聿白拿出手机搜附近的医院和诊所,都挺
远的,还没一中校内的医务室近,当即把手机扔回口袋里,站起身,“回学校。”
“现在?”岁淮看周聿白打了辆车,他则挽袖口,白色布料卷到胳膊肘,在她不明所以的眼神里,忽然将她横抱起来,上了出租车后座。
岁淮今天穿的半身裙,到膝盖,横空被抱起来的时候,双腿一凉。没等她拽,另一只手臂已经先一步护住她的腿,将裙摆严严实实地贴着她,没半点走光的地方。少年的手掌宽大,手臂有力,岁淮感觉自己被稳稳地拖住,走到出租车的几米距离中,因为姿势,她整个人都贴着周聿白,他的胸膛,他的腰腹,他的呼吸,每一处都真切而滚烫,她怔怔地喊了声:“周聿白。”
他看着车,没看她,“嗯?”
岁淮被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包裹着,想说的话太多,但最后却问了最不重要的那个:“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不知道,一路追一路看,”周聿白说话时,胸腔也在震动,“我运气不错,追了两条街看见你了。”
“那要是没看见呢?”
“接着追,”他说,“总会看见的。”
周聿白坐稳,关上车门,对司机说:“你好,去一中。”
司机笑笑:“一中拐个弯就到了,还坐车啊。”
周聿白抽出一张纸巾轻盖在岁淮腿上,隔绝细菌和灰尘,闻声,冷淡道:“我妹受伤了,没法儿走路。”
“那是得快点,你们坐稳了啊。”司机启程。
岁淮垂下眼,把周聿白改在腿上的纸巾拿开,她满脑子都是那声我妹,我妹,我妹。手抖了抖,把纸巾蜷在掌心里,闭着眼,看向窗外,“不用那么小心,擦破点皮而已。”
“伤得很重了,”周聿白重新抽出一张纸巾,要盖,岁淮躲,他一手摁住,哄了哄,“乖点儿。”
几分钟的路程三两下到了,司机人好,说油门都没踩热不收钱了,周聿白这方面有原则,该给的一分不少,扫码付完款,横抱起岁淮往医务室走。
现在是午休时间,校园内无人走动,一片静谧。
医务室的校医趴在办公桌上休息,周聿白将岁淮放在病床上,转而敲了敲门,“谭医生。”
谭医生惺忪地醒过来,戴上眼镜:“病了?”
“不是我,我妹,她摔倒了。”
“我看看。”
谭医生观察伤口,“得消毒,再敷点药,接下来一个星期都别碰水,洗澡时候注意点儿。”
“好,谢谢医生。”
谭医生给岁淮伤口消毒,上药,忙完出去了。
医务室里安静得只剩下午后的几声蝉鸣。
岁淮靠着病床头,无聊地转着手机,周聿白手里还拿着冰敷袋,里面的冰块吱嘎吱嘎地响着,他问:“刚刚跑什么?”
话题绕回来了。
岁淮抿了下唇,“追人。”
“谁?”
“那个跑出来的精神病患者。”
“追他干什么?”
“他穿着病号服,肯定是偷跑出来的啊,我想着多一个人追多点希望,我就追了。”在周聿白面前,岁淮没打算说假话。或者,由不得她说假话,周聿白是个人精,刚刚她跑成那样假话糊弄不过去,只有半真半假他才信。
“你拿什么追,你这两条腿,还是你八百米都跑断气的体质?”周聿白脸色冷淡,说话也没情绪,岁淮一听就知道这人开始秋后算账来了。
她眼神躲避,“……想追就追了,你不是还说过,做人就得为社会做点贡献吗,我这也算是做好事吧。”
周聿白盯着她,慢慢说一句:“造反啊。”
淡淡的威压。
这人是真生气了。
岁淮吞咽了一下口水,怂了怂,她梗着脖子小声抗议,“我都摔了,我现在是个病人,你还要骂我?”
“不光骂你,我还揍你。”
“……”
“岁淮你给我听好了,下回还这样,揍你,听见没?”
“哦。”
周聿白拎她耳朵,“说你听见了。”
“听见了听见了!”
周聿白弯腰,低下头,朝她膝盖吹了两下,“下回小心点了。”
少年的眼里。
是心疼。
第20章 心里有鬼
岁淮第一回摔得这样重, 上课还好,去厕所就麻烦了,蹲半天才蹲下来,裤子也难脱。厕所里又闷又热, 没一会儿就满头大汗, 章盈笑话她:“纸巾都不够吧, 还得分一张出来擦汗。”
岁淮气得捅了她一下,“走开啦。”
晚上洗澡换衣服更麻烦, 还得麻烦林姨。
林姨是周家的老人儿了,工作了十几年, 周聿白和岁淮也算是她带大的, 帮岁淮擦身的时候, 在那笑, “咱家岁岁是大姑娘了。”
“啊?”
“发育的好, 白白嫩嫩的, ”林姨笑,“胸也大。”
“啊!林姨!”岁淮脸通红。
初中那会儿岁淮也摔过一次,摔倒尾椎骨, 是钟晴给她洗的澡, 那会儿钟情也是笑嘻嘻说:“咱家岁岁是大姑娘喽,看这前凸后翘的, 以后不知道便宜哪个臭小子。”
给岁淮闹了个大红脸。
现在林姨这么一说,岁淮又羞又恼,捂着脸, 抬不起头来, 声音闷闷的:“林姨你讨厌死了。”
回到床上,深夜一个人, 岁淮才真正地放松下来。
脸上的笑慢慢卸下来。
枕着枕头,睡着绵软的床,下床是羊绒毯,仰头能看到吊顶的星星灯和虚拟银河,岁淮这些年不亚于过年公主般的生活。
可五岁那年的寒冷,怎么也忘不了。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冷-
第二天课间操,岁淮没去,一个人在教室里,突然听到走廊里有声音。
探头,一看。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这里走,顾远首当其冲,他手里拿着的——拐杖!?
再往后,两个男生抬着一个轮椅!?
粉粉的,少女心。
一股不祥的预感升起,岁淮蹭地一下从位置上弹起来,拉开窗户,“顾远,你来这里干什么?”
“刚去你们班问了圈,说你摔了腿没去课间活动,我打电话叫人送来了这两个,你看看,哪个用的比较顺手……”顾远改口,“顺腿。”
他斜额,示意岁淮挑,那眼神满是“喜欢哪个随便挑,爷有钱有势”。
眼镜男生笑:“随便挑。”
瘦子男生附和:“质量杠杠,嫂子。”
顾远扫过去一眼,轻轻淡淡的,看上去在警告别乱说话,那两男生也好像知错低头闭嘴了,但岁淮就是觉得顾远那渣滓眼里全是得意,唇角勾着,斜倚着墙,一副会说就多说点的样。
课间操二十多分钟,现在临近散场,学生陆陆续续地从操场往教学楼赶,极少数腿快的已经跑上了连接文理科教学楼的天桥,地板被踩得轰轰响。没多久,这层楼就会因为顾远拿来这俩样东西围满更多人,看这场笑话。
“拿走,我不用,你快走。”岁淮“啪”地一声关上窗户。
顾远挥手示意俩男生等着,自己从教室后门进来,径直走到岁淮桌边,抽走她手里的笔,在指间转了转,“不是摔了腿吗?”
“我是摔了,”岁淮夺回自己的笔,“不是残了。”
她感受到地面的震动,人潮越来越近,也急了,“神经啊,你快点把东西拿走!一会儿大家上来看见了!”
“看见了就看见了,”顾远坐在陈柒柒的位置上,单手支着下巴,“怕人笑话你啊,放心,我在,没人笑你。”
“……”
岁淮简直要炸毛,她就没见过这么中二的人!
“顾远,你是不是以为咱俩在这拍电视剧啊?”岁淮抓了抓头发,瞪他,他还在那笑,岁淮暗骂一声这人没救了,“唰”地一下打开窗户,朝着外面的两个男生说,“现在、立刻、
马上,把这两样东西拿走。”
她冷着脸,表情愠怒。
俩男生为难地探头看了眼顾远,“……远哥?”
顾远埋头玩着岁淮的笔袋,是个紫红草莓熊,不知道是不是用久了,眼睛掉了一个,他扒开看了眼夹层,里面是几根小棒棒糖。他抽了一根,拆开包装,把糖塞嘴里,葡萄的酸甜味碰撞着味蕾,他微微蹙眉,抬头挥了下手,“你们先撤吧,走楼道,别给人看见。”
俩男生猫着腰换另一边空置的楼道下了。
岁淮亲眼看两人背影消失,心才落下来,一转头,顾远跟个老大爷似的翘着二郎腿吃她棒棒糖。她看得火大,手快地去抢,“饿死鬼投胎啊你,这是我的糖。”
“就一根。”顾远往后躲。
“半根都不行。”她抢。
“我吃了怎么办,”他笑得吊儿郎当,“岁岁想我怎么赔啊。”
“赔你个大头鬼!”岁淮一句接一句地骂,真不怨她,实话说岁淮脾气挺好,也不爱计较,偏偏顾远这人就爱玩“招惹心爱的姑娘”那一套,回回气得岁淮不行,她抢不了也就不抢了,站在原地,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外面赶人:“给你十秒钟,从我眼前消失。”
咚咚咚。
上楼的脚步由远及近。
见他不动,岁淮拽着他的衣服往外推,也就是腿摔了,不然真得给他两脚。
“行了,我走,你别乱动,回头伤着了。”顾远起身,那副闲散姿态收敛,正经地问她,“那跟我说个实话,怎么伤的?”
昨天岁淮眼睛哭肿了,今天又摔了,很难不让顾远多想。
“不关你的事。”
“关。”
岁淮因为他笃定的口吻望过去。
顾远没了懒散的笑:“只要我喜欢你一天,你的事我就管定了。”
“她的事还轮不到你管。”
一瓶冒着寒气的水,从岁淮左肩伸过,如冰冷的枪口抵着靶心一般抵着顾远的胸膛,“请你自重。”
顾远掀开眼皮。
周聿白将岁淮护到背后,身影高而挺,罩的严严实实,像维护领地的狼,也像睨视的鹰。
霎时针尖对麦芒。
教室里氛围静谧而怪异,七班的学生全都因为这一幕停在教室外,扒着门和窗看,议论声如浪般从里向外围蔓延,没一会儿走廊里也聚集不少人,围得水泄不通。
字里行间依稀听见“学霸对校霸”的字眼。
估摸着,周聿白是学霸,顾远是那个校霸,两霸争锋。
顾远:“我追自己喜欢的姑娘,行得正做得直,我有什么不自重的?”
“刚送下楼的那两轮椅和拐杖你送的吧,”周聿白冷不丁地提起,用水瓶慢砸两下顾远的胸膛,淡声质问,“像这种事你不止做了一回,每一回,你都让她处于进退两难的局面。”
“让你自重,不是自我尊重,”周聿白收回手,水瓶搁在桌面,噔的一声,棋子落盘的掷地有声,“是请你尊重别人。”
在七班,在年级,在学校,周聿白是行走的学习标兵,学习神,人也没尖子生身上的刁钻劲儿,也笑,也调侃,老师学生没几个看不惯他的,也没几个见过周聿白对人说这种话的。
岁淮也没见过。
在她印象里,周聿白总是老神在在,游刃有余。浪漫主义起来能跟你风花雪月,理想主义起来也能跟你大道理一堆,压弯的路灯杆他都能给你扶正。第一回,见他把话说得这样重,这样难听。
顾远冷笑了声,扫了扫衣服上残留的水珠,两手揣进兜里,忽然说:“你不觉得你很奇怪吗?”
莫名的,全场因为这句话倏地安静下来。
“岁淮追根究底只是你妹妹,还没血缘,你凭什么这么排斥我追她?”顿了顿,他歪头,淡淡道:“周聿白,你该不是心里有鬼吧?”
一句话掀起千层浪。
周聿白神情淡漠,情绪不明时,岁淮先一步激动起来,好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心虚和慌乱将她牢牢笼罩,无所遁形:“顾远,你胡说八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