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巳时, 六皇子府。
杜明轩垂首跪在季寒脚边,脸上焦急不安。
今夜杜迟被押入刑部,他得了信, 便立刻赶来求见季寒。
“殿下,犬子今日被那沈翾关进了刑部大牢,如今只有殿下能救他啊!”
季寒倚坐圆椅之上, 嘴里吃着点心,冷目漫不经心睨向跪在地上的人。
他未开口, 杜明轩也不敢催促, 只能低头焦灼地等着。
须臾后,季寒才幽声开口:“杜尚书。”
“是, 殿下。”杜明轩虎躯一颤。
季寒手里捏着个酥酪, 弯腰看向脚边之人, 嗓音幽沉带笑。
“杜尚书说笑了, 令郎如此能耐,连世子和国公都不放在眼里, 又何需本王来救?”
杜明轩闻言忙俯下身,瑟瑟道:“犬子冒失, 一时意气才言语冲撞了世子, 并非有意为之啊!”
“求殿下莫要怪罪, 饶了他这一回吧!”
季寒面无表情地将手中之物碾碎,抬手撒在杜明轩面前。
“你们算个什么东西, 也敢对世子不敬……”
他的语气不急不缓,却透着股阴鸷之气, 让人遍体生寒。
“殿下恕罪,下官回去一定好好教训这个不肖子!”
杜明轩战战兢兢地抹了把额头的汗,硬着头皮道:
“不肖子冲撞世子确实该罚!”
“可, 可刑部里如今都是沈翾的人,迟儿落在他们手里,只怕要吃尽苦头!”
“求殿下看在下官对您一片衷心的份上,救救迟儿吧!”
“哼,”季寒慢悠悠地站起身,不以为意道,“放心,沈翾不会真把他怎么样,左右不过关几天罢了。”
“杜公子头脑不清楚,不如就让他待在刑部,好好冷静一下吧。”
杜明轩心疼儿子,可季寒如此说,他也不敢再纠缠,只得咬牙退下。
这个不肖子,招惹谁不好,偏偏招惹那叶川遥。
那可是六殿下和大将军心尖上的人。
他们哪得罪得起啊!
只盼着迟儿能吃一堑长一智,莫要再惹出事端。
*
天光破晓,暖阳初上,又是一日晨曦。
叶川遥早早起了床,换了一身新衣裳,而后将自己的物品一一整理好。
又从沈翾送他的兵书里挑了几本没来得及读完的,一并塞进箱子里。
一切收拾完毕,叶川遥独自在院中站了许久,才踏出云水阁的院门,朝紫云轩而去。
明烛还是热情如旧:“阿遥快来,尝尝这鸡汤!”
叶川遥看一眼沈翾,走过去笑着坐下,语气欢快道:“大家早啊!”
“哇,这么多好吃的,那我不客气啦!”
陆清玖撇撇嘴:“说得好像你什么时候客气过。”
叶川遥嘿嘿一笑。
“玖儿!”锦夫人瞪他一眼,转头笑着看向叶川遥,“时辰还早,阿遥慢慢吃,不急。”
“嗯,好。”叶川遥莞尔道。
沈翾没怎么说话,只是偶尔往叶川遥碗里夹些他平日里喜欢的菜。
叶川遥看着自己面前越摞越高的碟子,弯唇看向身侧:“将军,你这是喂兔子呢?”
沈翾动作一顿,淡笑一下,将筷子缓缓收回。
陆川玖边吃边看向叶川遥:“喂,听说你昨日被人欺负了?”
“真弱!” 语气嫌弃道。
“看在表哥把你当朋友的份上,下次若是再有人找你麻烦,你告诉我,小爷替你教训他们!”
“行了,有你什么事?”锦夫人轻斥道。
人家世子自有人护着,哪轮得到他?
叶川遥眉目染笑:“多谢陆公子好意。”
“放心,以后没人能欺负我。”
陆川玖哼了声:“逞什么能。”
“管好你自己得了,”锦夫人出声道,“你若有世子一半省心,我和你爹就谢天谢地了!”
陆清玖:“……”
算了,还是老老实实吃饭吧。
陆锦训完陆清玖,从口袋里拿出一方锦盒,放在叶川遥面前。
“阿遥,看看喜不喜欢?”
叶川遥圆目微睁,面露惊讶:“给我的?”
“嗯,”锦夫人笑着催道,“快打开看看。”
“哦,好。”
叶川遥小心翼翼地将锦盒打开。
精致华贵的锦盒内赫然躺着一枚上好的白玉簪。
通体温润无暇,光泽清透,细腻如凝脂。
一瞧就价值不菲。
锦夫人柔声道:“这枚白玉簪是我前几年偶然所得,乃稀世古玉雕刻而成,世间仅此一枚。”
“阿遥倾城之貌,一定极衬你!”
叶川遥受宠若惊,忙道:“锦夫人,如此稀世珍宝,实在太过贵重,我哪里受得起!”
“诶,跟姨母还客气什么?”
锦夫人轻笑,不以为意道:“姨母啊,别的没有,偏就银子多。”
“听翾儿说你再过不久便要及冠,那时姨母大抵已不在京中。这个就当作提前送你的及冠礼,你只管收下便是!”
陆锦说完朝沈翾抬抬手,“翾儿,还不快给阿遥戴上试试!”
叶川遥张了张嘴:“我……”
“别动。”带着蛊惑的嗓音缓缓落在耳边。
叶川遥半边身子瞬间一麻,便老老实实不敢再动。
沈翾抬手将簪子轻轻推进叶川遥发间,定睛看了一瞬。
公子如玉,果然极配。
“确实衬你。”他缓缓收回手,嗓音含笑道。
“收下吧,别拂了姨母一片心意。”
陆清玖是个急性子,看着这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不耐烦道:“给你就拿着呗,哪那么矫情!”
叶川遥抬手摸了摸被沈翾触碰过的发冠,轻轻嗯了声:“那便谢过锦夫人了。”
“哎,这就对了!”陆锦高兴地笑起来。
“真好看!”
“这好东西啊,果然还是得配得上它的人,才能显出它的好来!”
叶川遥不好意思地弯了弯唇角,一双桃花眼含着明朗笑意,熠熠生辉。
他一个平庸之辈,究竟何德何能,竟能得大家如此偏爱。
他欠沈翾的,怕是这辈子也还不清了。
心头被暖意包围着。
叶川遥不自觉看向身旁之人,见他眉目间满是柔光,好似那深邃的眼底只余他一人。
那么于沈翾而言,他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呢……
恍惚之际,明烛开口道:“今日国公府解封,定有许多事要忙,我差些人过去,给你打下手。”
叶川遥笑着摆摆手:“不必劳烦,也不急于这一两日。府里还有些人,慢慢收拾就是。”
明烛想了想,点头道:“也好,那若有需要帮忙的尽管说,千万别跟我客气啊!”
叶川遥笑着道:“放心,定不会跟你客气。”
几人有说有笑地用完早膳。
锦夫人拉着陆清玖回自己院子,明烛则赶去兵马司处理公务。
屋内只剩沈翾和叶川遥二人。
“东西都收拾好了?”沈翾轻声问。
“嗯,收拾好了。”
“不过东西有点多,还要劳烦将军派人替我送一趟了。”
“好,”沈翾应下。
“还有将军送我的兵书,我想带一些回去,行吗?”
“有喜欢的尽管去挑,改日我让人一并送到国公府。”
“好,谢谢将军。”叶川遥莞尔。
沈翾顿了顿,低沉出声:“走吧,时辰快到了。”
“好。”叶川遥闷声应道。
两人上了马车,一路无言。
叶川遥望着窗外,见山林树木已显郁葱,艳阳高悬,百花盛开。
转眼间,又是一年繁华盛夏。
凌舟和陈安早早便候在大理寺门口。
见自家少爷从马车上下来,两人一齐迎上去。
“少爷!”
“凌舟,陈叔。”叶川遥笑着道。
沈翾自他身后翩然出现。
凌舟和陈安微怔一瞬,忙弯腰见礼:“见过大将军!”
他怎么也过来了?
“不必多礼。”沈翾温声道。
陈安遂起身看向叶川遥:“少爷,今早府里解了封,我已让咱们府上的家丁先回去打扫。”
“先把老爷和少爷的院子清理出来,旁的再慢慢收拾。”
“好,辛苦陈叔了。”叶川遥道。
“父亲回来便好,旁的都不急于一时。”
“少爷说得是。”
言谈间大理寺的大门缓缓打开,两名衙役带着叶青云出来。
“阿爹!”
“老爷!”
几人一同跑过去。
看着苍老不少的父亲,叶川遥霎时红了眼,哽咽道:“阿爹受苦了。”
叶青云笑笑,脸上皱纹明显。
“阿爹没事,只是惦记你。如今看你安然无恙,阿爹也就安心了。”
“我……”
叶川遥看向正站在不远处的沈翾,柔声道:“阿遥这些日子一直住在将军府,全仰仗大将军庇护,不曾吃过一点苦头。”
叶青云闻言愣了愣,随即了然地点点头。
他走到沈翾面前,拱手道:“多谢将军对阿遥的照顾,老夫无以为报。”
沈翾将人扶起,浅笑道:“你我之间何需说这些。”
“如今国公平安归来,我心甚喜。”
叶青云点头笑笑:“好,等府里一切安顿好,老夫再请将军好好痛饮几杯!”
“好。”沈翾笑着应道。
叶川遥扶起叶青云手臂:“走吧阿爹,咱们回家。”
“好,回家!”
叶川遥看向沈翾,抿了抿唇,轻声道:“那阿遥先告辞了,将军保重。”
沈翾淡淡嗯了声,他站在原地,看着车影渐远,马蹄声渐消。
相见分别终有时,他早已习以为常。
不过……
事在人为,来日方长。
第32章
风卷闲云, 繁花似锦。
家丁们忙成一团,来来往往笑语不绝,惊起莺啼虫鸣阵阵。
叶川遥踏入家门, 望着熟悉的院落,百感交集。
两世相隔,未曾想, 他还能再回来这里。
父亲,家, 都依旧还在。
真好。
下人们已将前厅打扫干净, 一切布置同从前一般无二。
叶青云进了屋,环视片刻, 长叹一声道:“没想到, 我叶青云还能活着回来, 卫国公府亦门楣犹在!”
叶川遥心中也五味陈杂, 多日来的提心吊胆总算能暂且放下。
他为父亲倒了茶,柔声道:“阿爹此番逢凶化吉, 日后咱们卫国公府必定会顺风顺水,平平安安。”
叶青云笑着点点头:“说得对, 如今否极泰来, 该高兴!”
他说完看向自己儿子:“阿遥, 你说这段时日你都住在将军府,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快给为父讲讲, 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叶川遥有些僵硬地扯了扯嘴角,缓缓道:“阿爹那日被大理寺带走后, 国公府便被查封,我只好带着家里人去庄子上……”
他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
叶青云听完后大为震惊,感慨万千。
许久后, 点点头,叹声道:“将军果然是重情重义之人。”
“若不是将军出手相救,为父恐怕难逃此劫。我叶青云何德何能,竟得将军如此厚待!”
“如此大恩,何以为报?”
叶川遥莞尔:“将军大义,自然不忍奸人当道,忠臣蒙冤。不过……”
“父亲说的对,如此大恩,确实要还。
至于怎么还,他自然有他的法子。
叶青云思忖着点点头:“无妨,也不急于一时,日后我国公府慢慢报答将军便是。”
“只是……”
“如今你二人的流言如此之甚,该如何消除?”
叶川遥扯了扯嘴角,无所谓道:“随它去吧。”
叶青云深深地看向自己儿子,顿了顿道:“阿遥,这段日子你住在将军府,与大将军接触可多?”
叶川遥垂眸笑笑,曾经过往在脑中一一闪过。
想起沈翾淡笑的眉眼,他不自觉轻笑道:“将军待我很好,不光给了我容身之所,还指点我武艺,教我处世之道。”
“我与他……”
“所思所想,甚是投缘。”
叶青云神色不明地点点头,又问:“那你对他……”
叶川遥往父亲身边靠了靠,嬉皮笑脸道:“爹,若是让您这位忘年之交给您做儿媳妇,您可愿意?”
“这……”
叶青云险些被这话惊到,眼睛瞪了瞪,道,“休要胡说!”
“大将军岂是你能胡乱编排的?”
“先前你自作主张,散播那些流言勉强可算权宜之计,如今危机解除,怎可再损将军威名?”
“哎呀,您就说愿意不愿意吧?”叶川遥眨眨眼,俏皮道。
“这……我……”
这哪是他敢想的!
叶青云支支吾吾张了张嘴,高声道:“有什么愿意不愿意,大将军若真要娶你,你爹我又能有什么法子?”
“咱们又斗不过人家!”
叶川遥:“……”
“爹,您能有点骨气吗?”
“哦,您这意思是,只要是您斗不过的人,您就得乖乖把我送出去?”
“那若是我不喜欢的人呢?若季寒执意要我给他做侧妃,您也把我交出去?”
“胡说,那自然不行!”叶青云暴跳如雷,“我叶青云的儿子,岂能给他人做妾!”
“且那季寒阴狠毒辣,陷害忠良,我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绝不会让他动我儿分毫!”
叶川遥笑笑:“看吧,所以还是沈翾最好,您说对吗?”
叶青云:“……”
他虽素来欣赏沈翾的人品和才干,观点和政见上也与他颇为投缘,但若让沈翾喊他岳丈……
他怕是得厥过去。
叶青云打量自己儿子须臾,沉声问:“阿遥,你同爹说实话,你对沈翾,是真动了心思吗?”
叶川遥有事从来不会瞒他,可这次却并未作答,只轻笑道:“好了,不说这个。”
“阿爹您先回房好好歇息,我去外面帮忙啦!”
说完小跑着出去,只留清脆嗓音在屋内轻轻回荡。
“这孩子!”叶青云摇头轻笑。
他端起茶盏饮了口茶,方觉安定下来,可心里又泛起隐隐担忧。
沈翾对阿遥如此照顾,又任由流言泛滥,究竟是何用意?
阿遥这个傻小子,平日里那般聪明机灵,怎么偏偏在感情上一根筋?
若修不成正果,日后怕是要有的伤心。
叶青云一声长叹,也罢,年轻人自有年轻人的造化,便随他去吧。
入夜,卫国公府灯火通明,热闹非常。
叶青山一家三口也回到府中,一家子围在一起,终于能安定地吃一顿团圆饭。
“父亲,叔父,你们受苦了,阿遥敬你们!”
叶青山慈祥笑道:“好孩子,你也受苦了,多亏了你,我和你爹才能平安回家。”
“我们阿遥已长大,能独当一面了。”
叶青云欣慰地点点头:“阿遥,再过几日便是你的及冠礼,可有什么想要的?”
叶川遥笑着摇头:“我什么都不缺。爹爹和叔父平安回来,咱们一家人能够重新团聚,阿遥如今已经很满足了。”
“及冠乃男子的人生大事,合该好好操办一番。”叶青山道,“这件事就交给我和你婶婶,定为你办一场终身难忘的及冠礼!”
“多谢叔父,”叶川遥笑笑,“叔父不必大肆操办,到时只邀请三五好友,来替阿遥做个见证便足矣。”
叶青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好,此番逢难,我也算看清了许多事。”
“患难见人心,泛泛之交无需费心经营,真心待我者亦不必刻意恭维。”
“与人相交,在于本心,只要诚心相待,哪怕一人足矣。”
这话说到了叶川遥的心坎上。
见过了假意逢迎,方才知真心可贵。
知道叔父这段时日四处联络,受尽白眼折辱,叶川遥宽慰道:“叔父受苦了。”
“诶,无妨,看清了人心也算好事一桩。”叶青山不以为意道。
叶青云向来顺着儿子的心意,叶川遥既如此说,他自然无有不应。
夜渐渐深了,一家人在一起说了会话,随后叶川遥将父亲送回卧房。
叶青云将人留下:“阿遥,坐下,为父还有几句话想同你说。”
“好。”叶川遥在榻前坐下:“阿爹想说什么?”
“我此前同你说的,及冠后去御史台参加遴选之事,你作何打算?”
叶川遥想了想,眼底闪过微微银光,清声道:“爹,我不想去。”
“为何?”叶青云蹙眉问。
“我不想做文官。”叶川遥看向父亲,眸光熠熠,坚定而炙热。
“我想入军营,执剑守疆,护国泰民安。”
“你想从军?”叶青云颇感意外。
他向来知道自己儿子胸有丘壑,纵然京中盛传卫国公世子养尊处优,娇弱矜贵,但他清楚,阿遥心中是有大志向的。
只是没想到,竟是如此。
“我朝向来重文轻武,我叶家三代又皆文官出身,你却为何偏偏想要从军?”
叶青云思忖片刻,猜测道:“是因为沈翾?”
“也不全是,”叶川遥站起身,踱步慢道,“大将军为国为民,殚精竭虑,阿遥自是钦佩。”
“但我心之所向,本就是驰骋疆场,运筹帷幄。”
叶青云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一时间既欣慰又神伤。
阿遥是真的长大了,早已不是那个哭着要他抱的孩童了。
他思忖着儿子的话,沉声道:“近些年边境时有动乱。阿爹不求你封侯拜相,只求你安安稳稳度过一生。”
“我儿饱读诗书,一个七品御史之职,虽有些屈才,但只要用心,自会步步高升。”
“待为父去了,再承袭爵位,何愁不能一世无忧,何必非要刀尖搏命,戎马一生?”
叶青云嗓音发颤,关爱和担忧溢出眼底。
叶川遥心里一疼,顿了顿,还是道:“爹,如今您还看不明白吗?”
“文官又如何,承爵又如何?您一生忠君爱国,到头来还不是遭奸人陷害?”
“陛下一心求仙问道,无心朝政,如今只想让自己最疼爱的六皇子即位。大盛未来如何,百姓如何,他根本不在乎!”
“六部各怪鬼胎,朝中早已腐败不堪,北边还有北渊虎视眈眈。若国之将灭,又何来安稳?”
叶青云低头不语,眼底幽深复杂。
这些话不无道理,可作为一个父亲,他只想让自己的儿子留在自己身边,能够时刻得以相见,平平安安。
可若逼阿遥做他不喜欢的事,他又于心不忍。
“容为父再好好想想,你先回吧。”
叶川遥嗯了声:“那阿爹好好歇息。”
*
红莲争艳,碧草连天。
卫国公府今日热闹非常,家仆们忙里忙外,喜气洋洋。
陈安在院子里指挥着:“小心点,别碰坏了!”
“那边的花开得不好,快换一盆!”
“去看看,世子可收拾妥当了?”
正说着,叶川遥从自己院子出来,往前厅而去。
今日是叶川遥的加冠礼,邀请的宾客不多,来得都是与叶家交好之人。
叶川遥随父亲一同站在院中迎客。
没多久,季岩手执折扇,翩翩而至:“恭喜世子!”
“多谢殿下。”叶川遥笑道。
季岩往他身旁凑了凑:“今日过后,世子便可以娶亲啦!”
叶川遥轻扯嘴角:“我能做的可多了!”
“殿下里面请。”
季岩笑笑,先朝里面而去。
宾客到得差不多,叶川遥时不时望向门口,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听到一声高喊。
“大将军到!”
叶川遥双眸一亮,目光穿过人来人往,落在玉树临风之人身上。
他笑着跑过去,欣喜地唤了声:“将军,别来无恙!”
第33章
溪流清浅, 自廊下蜿蜒而过,平添一抹清凉。
院中人头攒动,笑声祝贺声不断。
叶川遥同沈翾相对而立, 周身嘈杂隔绝,目光所及只余眼前一人。
沈翾的视线在叶川遥脸上停留片刻,双唇微弯, 眼底溢满柔光:“恭喜世子。”
“从此天地辽阔,大有可为。”
“多谢将军赏光!”叶川遥开怀一笑。
他朝沈翾身后瞧了瞧:“怎的不见明烛?”
沈翾抬手递上一方锦盒:“军中有急事, 明烛不便前来。这是他托我送给世子的贺礼。”
叶川遥从他手中将东西接过, 桃花眼灼灼生辉:“那将军呢?给我准备了什么礼物?”
沈翾勾了勾唇,抬手吩咐身后侍卫将礼物呈上。
“这么多?”
叶川遥望着侍卫手中的几个大箱子, 瞪大眼震惊道。
周围响起一阵议论声。
叶川遥看向沈翾, 心底暗流涌动。
如今事情已了, 沈翾大可以同他减少来往, 让流言自行散去。
可今日却依旧如此高调行事,究竟是在想些什么……
他眨眨眼, 向前一步轻声问:“将军,你是来帮我撑场子的吗?”
沈翾笑着应声:“嗯, 给你撑场子。”
叶川遥感恩地点点头:“不过这是不是……太过隆重了些?”
沈翾负手而立, 一本正经道:“今日是世子的大日子, 理应如此。”
叶川遥被这句话哄得心里高兴,眼尾轻轻上扬:“那便多谢将军了!”
沈翾欣然一笑, 朝院中环视一圈,见一切井然有序, 同从前一般无二。
“这几日府中一切可好?”
“一切都好。”叶川遥肯定道,“只是有些想念将军府的酥酪。”
沈翾便道:“那明日我差人给你送些来。”
“好!”叶川遥自然高兴。
叶青云站在不远外,瞧见沈翾后忙迎上去。
“将军, 别来无恙啊!”
“国公爷。”沈翾朝叶青云行过常礼,笑容温和道:“恭喜。”
叶青云微微一愣,随即脸上堆满笑:“多谢将军前来观礼,来,里面请!”
“走吧,我带你进去!”叶川遥侧身看向沈翾,欢声道。
“好。”沈翾笑着应下。
叶青云看着两人并排而行的背影,默默叹了口气。
真是儿大不中留啊!
吉时到,叶川遥跪于堂前,昂首端身,目光如炬。
叶青云看着他,鼻尖一酸,心头感慨万千。
在他心里,阿遥好似还是那个总是跟在他身后,要他抱要他陪的鬼灵精。
聪明伶俐,可爱得紧。
可白驹过隙,不知何时,他视若珍宝的儿子已长大成人。
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如今已长成风光霁月的端方公子。
他阿娘在天有灵,终于可以安心了。
叶青云压下眼中泪意,缓缓将手中玉冠戴在叶川遥乌黑的发髻上。
“今尔成人,望吾儿恪守本心,居安思危,此后驰骋天地,不负此生!”
“谢父亲。”叶川遥颔首作礼,恭敬道。
叶青云欣慰一笑,语气慈爱:“为父之前答应,让你自己取表字,可想好了?”
“想好了,”叶川遥抬起头,嗓音清澈道,“阿遥不才,取字长翎。”
“长翎……”
叶青云点点头,思索道:“坚韧不拔,翱翔九天。好字,好字!”
周围响起恭贺声:“恭喜世子!恭喜国公!”
公子无双,璀璨夺目。
叶川遥长身而立,于人声鼎沸中望向沈翾。
而沈翾的目光从方才起便始终停留在他身上。
二人相视一笑,眼底盛满柔光。
筵席过后,宾客相继离去。
叶青云独将沈翾留下,几人前往正厅一叙。
叶青云和沈翾相对而坐,叶川遥站在父亲身边,不由自主看向对面的人。
婢女将茶奉上,随即退下,只留他们三人在屋内。
叶青云起身朝沈翾鞠了一躬,郑重道:“多谢将军此次仗义相救,将军大恩,老夫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
“国公快请起。”沈翾将人扶起,温和道:“我与国公相识多年,若袖手旁观,岂不辜负国公爷这些年的好茶?”
“这段时日,我可十分想念国公的手艺。”
“哈哈哈你啊,”叶青云畅笑几声,嗓音浑厚道,“好,老夫这就为你再沏一壶你最爱的西湖龙井!”
沈翾略一颔首:“好,那沈某就却之不恭了。”
叶青云一边沏茶,一边笑道:“在牢中这段时日甚是乏闷,便总是想起从前和将军下棋喝茶的日子。”
沈翾低笑,眉眼平和,不似平日那般冷肃刻板。
“那往后我便常来叨扰,国公可莫要厌烦沈某。”
“诶,怎会厌烦!将军愿意来,国公府的大门便时时为你敞开着!”
叶川遥站在一旁,百无聊赖地看着二人相谈甚欢。
他是不是有点多余?
叶川遥轻叹一声,想起从前沈翾来府里的场景。
那应该是……四年前吧。
他在诗会上听了件趣事,一回府便想着说予父亲听,却被陈安拦在茶室外。
“谁在里面?这么大排场,连我都不能进?”
“是大将军在跟老爷下棋。”陈安笑道:“老爷难得遇见对手,刚输了一盘,这会正较着劲呢。”
“咱们别扰了他老人家的兴致。”
“真的?”叶川遥有些不信。
他的棋是父亲手把手教的,却一次也没赢过父亲。
这个沈翾,棋艺当真如此厉害?
叶川遥不服气地探头朝里面望去,只瞥见半张侧脸和一身玄色衣袍。
这个大将军,和传闻中的不大一样嘛?
哪里像罗刹了,明明就是个俊逸公子……
不多时茶香四溢。
“阿遥,给将军奉茶。”
“阿遥……”
叶川遥恍然回神,随口应了声,上前将茶端给沈翾。
乖顺道:“将军请用茶。”
沈翾抬手接过,看着他道:“世子也坐吧。”
“哦,好。”叶川遥转了个身,便在沈翾身旁翩然落坐。
端的自然坦荡。
叶青云:“……”
儿大不中留啊!
叶川遥撑着下巴,看着沈翾问:“将军,我取的字可还好听?”
沈翾端着茶,轻品一口,眼中浮起隐隐柔光,清声道:“甚好。”
叶川遥闻言莞尔一笑。
又问:“说起来,我还不知道将军的字呢?将军的表字是什么?”
“阿遥,不得无礼。”叶青云沉声开口。
“将军的字岂是你能叫的?”
“无妨,”沈翾看向身旁之人,一字一顿道,“沈翾,字怀清。”
“沈怀清……”叶川遥将这几个字在口中重复一遍,眉眼弯弯道,“人如其名,当真是好名字!”
沈翾轻笑,嗓音温润道:“多谢世子夸赞。”
“不必客气!”
“……”
叶青云清咳一声,正色道:“近来朝中动荡,将军可要多加小心才是。”
“放心,我会小心行事。”沈翾道,“国公往后有何打算?”
叶青云道:“我本不愿介入储位之争,可他季寒害我至此,老夫不能再任人欺凌。”
“只是如今户部都是季寒的人,还需从长计议。”
沈翾沉声道:“储位之争如今愈演愈烈,季寒此人阴狠狡诈,国公切勿轻举妄动。”
叶青云点点头:“多亏将军,老夫这次才逃过一劫。”
“但只怕季寒一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他看向沈翾,严肃道:“老夫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将军可否成全?”
“国公但说无妨。”
叶青云看了自己儿子一眼,缓缓道:“我原本想让阿遥及冠之后,便去御史台谋个御史之职。”
“以他的才华,用不了几年,定能闯出一片天地。”
沈翾对这话颇为赞同:“周印此人刚正不阿,不逢迎谄媚,亦不见风使舵。”
“虽有时太过古板了些不,但确实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叶青云叹声道:“可阿遥他偏偏对官场无意,一心想要从军。”
沈翾看向叶川遥,略感意外。
忽地想起叶川遥当日所言。
“试问哪个好男儿不想驰骋疆场,大杀四方……”
“文官纵然安稳,但如今天下割据,分崩离析,礼义仁善又有何用?”
“唯有同将军这般纵马执剑,才能护我大盛海晏河清!”
原以为那时的话不过随口之言,没想到竟是真的。
沈翾低头轻笑一声,说不清心中是何种感觉。
君子鸿鹄之志,当长风破浪,扶摇千里。
原来也有人同他一样。
叶青云继续道:“既是从军,我便想着,若把他放在将军手下,我也能放心些。”
“只是不知会不会给将军徒增烦扰?”
叶川遥闻言蹭地站起身,黑眸一亮,激动道:“爹,您同意我从军?”
“不同意又能怎么样?”叶青云语气无奈,带着几分轻嗔,“我不让你去,你会听我的吗?”
“你爹我什么时候犟过你?”
叶川遥眯着眼笑:“谢谢阿爹!”
沈翾思忖片刻,沉声道:“此事不难。只是……”
“世子,你当真已经想好?”
“一但从了军,你的仕途便从此葬送。你的才智在军中也很可能并无用武之地。若无军功,也许一辈子都出不了头。”
“世子真要选这条如此艰险之路?”
叶川遥看着他,眼神坚定如磐石。
“我自己选的路,就算满地荆棘,刀剑丛生,我也会坚定地走下去。”
“就如将军当初一般。”
“况且,”他轻笑一声,朝沈翾身旁凑近几分,莞尔道:“有将军在,我便什么都不怕。”
刀山火海,我陪你走一遭便是。
第34章
叶川遥的话让沈翾不禁动容。
他向来自诩果断, 唯独这次,心中竟生出诸多顾虑,也开始变得犹豫不决起来。
所谓关心则乱, 原来如此。
虽不忍世子吃苦受累,直面凶险,但沈翾也知道, 自己不该看轻了他。
世子有鸿鹄之志,那便助他得偿所愿, 又有何妨?
左右小心护着便是。
思及此, 沈翾心头豁然开朗。
思量一瞬道:“那便让世子先从中军,入杨护军手下历练。”
中军共五万, 平日在京郊驻扎, 承护卫京城之责, 一但京中有异动, 便可凭虎符即行调动。
叶青云思忖着点点头:“中军各部皆乃精锐,的确是个好去处。”
“如此甚好。”
叶川遥对中军的了解不多。
只知自三年前, 沈翾掌管中军以来,这只大军的实力便日渐雄厚。
平叛乱、除流寇, 为百姓所称道。
京中如今一切太平, 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中军。
如今能加入这样的大军, 和一群最忠勇的将士一同并肩作战,叶川遥自然高兴。
“那就多谢将军了!”
这事遂这样敲定下来。
叶青云点点头, 如释重负:“那往后,这小子可就拜托将军了!”
“他若是惹了祸, 将军不必姑息,尽管狠狠教训!”
沈翾看一眼身旁芝兰玉树之人,笑着问:“我若罚他, 国公不心疼?”
叶青云哼道:“心疼也得忍着。他自己选的路,打碎牙也得给我往肚子里咽!”
叶川遥:“……”
能不能盼他点好!
叶川遥无奈轻笑,忍不住反驳:“放心吧,我才不会惹祸,您就等我给您立几个军功回来,光耀门楣!”
“嗯,那最好不过!”叶青云笑道,“可别到时候受了苦,回来哭鼻子!”
“阿爹!”叶川遥嗔道,“那都是小时候,我如今都多大了,怎么可能还哭鼻子?”
“将军在这呢,您也不给我留点面子……”
“哈哈哈哈……”
“好好好,阿爹不说了,给你留点颜面!”
沈翾看着父子俩你一言我一语地笑闹着,眼底也随之溢出一缕柔光。
这世上大多的父子,平日里大抵也都是这般相处的吧……
最平常的温情,却最难得。
他将心头情绪挥散开,轻笑道:“国公放心,沈翾定不负国公所托。”
“好,那我便放心了。”
叶青云笑着看了眼自己儿子,站起身道:“我还有些事,就不奉陪了,将军请自便。”
“改日咱们再好好对弈几回!”
“好,”沈翾起身相送,“国公慢走。”
“阿爹慢走!”
门开又阖,转眼间屋内只剩叶川遥和沈翾两人。
空气中暗流涌动,透着股莫名的旖旎。
一时竟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倒是沈翾先开了口:“过几日便是沐兰节,等节过了再去军中吧。”
“嗯,也好。”叶川遥笑笑,“那听将军的!”
两人再次沉默下来。
叶川遥睨了沈翾一眼,舔了舔唇,轻声道:“那个……”
“将军,我成年了。”
沈翾嗯了声,看过去,不明所以。
“成年了,便可以娶亲了……”
沈翾握着茶盏的手指微滞,眼神晦暗不明,淡笑着幽声问:“世子这是……看上哪家的千金,急着娶亲了?”
叶川遥直视着面前的人,脸色微红似有些羞稔,却并无退意。
清了清嗓子,喃喃道:“不娶亲,嫁人也不是不行……”
沈翾呼吸一滞,向来荣辱不惊的眼底此刻也不禁波动。
他虽未经情事,但也不是愚钝之人。
叶川遥几次三番的试探他都了然于心,自然做不到无动于衷。
多年来的泰然自若也早已如山崩,如潮涌。
只是……
如今储位之争愈演愈烈,皇帝和未来的储君大抵都容不下他。
他若凭一己私欲把阿遥拖进这漩涡里,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沈翾看向叶川遥,眼底沉了沉,淡声道:“世子既要从军,娶亲之事怕是还要再耽搁两年。”
叶川遥:“……”
这个木头。
行吧,也习惯了。
他在沈翾面前晃晃悠悠地绕了几步,亮着双眼问:“将军平日里可会去中军巡查?”
沈翾端起茶杯,藏起眼底幽色,温声道:“只偶尔去。”
“哦,”叶川遥又问,“那我这个初出茅庐的大头兵,可有机会能见到英明神武的大将军?”
沈翾被他的话逗地轻笑一声。
如实道:“大抵……是见不到的。”
“……”
“哦,”叶川遥点点头,眼中落寞明显。
沈翾打量他片刻,忽地沉声道:“阿遥。”
“嗯?”叶川遥微怔。
沈翾看着他,眼底如深深幽谷,晦暗不明。
他顿了顿,才一字一句道:“你若喜欢排兵布阵,去兵部也一样能够大有作为,并非一定要亲临战场。”
“毕竟刀剑无眼……”
叶川遥在沈翾身旁坐下,双手托腮凑近几分,眼尾微弯,轻声问:“将军可是舍不得了?”
“怕我受苦?”
沈翾看着近在咫尺的明亮清眸,低头笑笑。
随着心意道:“的确舍不得。”
“世子身份尊贵,聪明过人,实在不该去过刀枪剑戟的日子。”
心上的甜还未来得及散开,便化为丝丝缕缕的酸楚,袭满全身。
叶川遥忽觉鼻尖一酸,胸口隐隐发闷。
那你呢?
又为何要过这样的日子?
叶川遥压下心中酸涩,一字一顿道:“纸上谈兵终不如身临其境。坐在家中调兵遣将也非我所愿。”
“况且,我也想去看看将军走过的路。”
去看你守护着的万里疆土,和那淡然悠远的云海山川。
去站在你身旁,同望一片广袤山河。
沈翾看着面前的人,眉头微蹙,眼底幽深错杂,心头掀起一阵茫然悸动。
去看他走过的路……
可若世子知道他这一路是如何走过来的,还会这般视他如英雄吗?
那条被血染透的路,他又怎么舍得让他跟着再走一遭?
“将军,将军?”
“翾哥哥!”
沈翾骤然回神,目光深邃看向面前之人。
“怎么了,是有什么事吗?”叶川遥不明所以地问。
“无事。”
沈翾轻叹一口气,又恢复成淡然老成的模样。
见他的茶饮了不少,叶川遥欢声道:“看来你是真喜欢这茶,一会儿我让人给将军多带一些回去!”
沈翾心里藏着事,并未推辞,随口应下:“好,多谢世子。”
叶川遥听着他客气有礼的语气,心中一阵郁结。
好一个大将军,在这里跟他玩若即若离是吧!
几日前的那些旖旎难道都是他的错觉?
抱他上马,与他肌肤相贴的人难道不是他沈翾?
这会儿却翻脸不认人,装起冷淡来了!
叶川遥心中有气,可又不好明说,只好淡声道:“何必这么客气,该道谢的是我。将军送我那么多好东西,我却只有这个能回报将军,实在有愧。”
他心里堵得慌,语气便有些生硬,不高兴全写在眼里。
沈翾心尖一颤,人生头一次生出悔意。
他是不是……说错话了?
“我……”他难得语塞,斟酌着道,“送你的东西,都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
“是我想送你,自然无需回报。”
叶川遥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抿唇道:“回报还是要的,不过这个等日后再说。”
“左右我现在也还不起,以后慢慢还吧!”
沈翾:“……”
安排得倒是明白。
说起这个,叶川遥才忽然想起,沈翾今日送他的成人礼他还没有看呢!
不过礼物已经被凌舟收了起来,可这会儿心下好奇,也只好直接问送礼之人。
“将军,你送我的礼都是些什么?”
沈翾看着他好奇发亮的黑眸,笑着道:“回去自己看吧。”
“你先跟我说说嘛!我好奇!”叶川遥追问道,“是兵器,字画?”
“还是宝石,金器?”
沈翾饶有兴致地看向他:“你喜欢这些?”
“还行吧,好东西谁不喜欢?”
沈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行,知道了。”
叶川遥:“……”
不是,你知道什么了?!
沈翾笑着起身:“这几日好好陪陪你父亲,我先告辞了。”
“哦,好,”叶川遥跟着起身,“那我送你。”
沈翾嗯了声,两人肩并肩朝着门外而去。
下人们忙里忙外,见着两人远远避开,生怕扰了他们。
到了府门口,沈翾停下脚步:“世子留步。”
“嗯,”叶川遥笑着道,“那将军慢走,我们……”
“改日再见。”
“好。”沈翾笑着应了声,轻轻转身。
方迈出两步,又再次停下。
回过头,冲门口之人柔声道:“阿遥。”
“生辰快乐。”
第35章
送走了沈翾, 叶川遥回到自己院子。
今日他是真的高兴。
不仅有亲人和好友相伴,又达成夙愿,心中自是喜不自胜。
凌舟把今日得的礼都堆在书房, 锦盒错落,只等着少爷回来清点入库。
“少爷,这边是五殿下的, 这边是大将军的。”
“看看他们都送了我什么。”
叶川遥眼眸发亮,迫不及待地先将沈翾送来的箱子一一打开。
一条翡翠剑穗, 一对月白琉璃碗, 一套兵书,一顶水晶莲花樽, 还有一把檀香描金折扇。
都是精美绝伦之物。
他将那折扇拿在手里, 触感丝滑温润, 淡香萦绕。
扇面上还提了词, 笔锋刚劲行云流水,恰到好处。
如此精美之物, 这世上恐怕再无其二。
叶川遥反复翻看着,爱不释手, 眉眼弯道:“将军果然懂我所好。”
凌舟一边整理, 一边点头道:“将军与少爷相识的时日虽不长, 但对少爷倒是十分了解。”
他说着看向叶川遥,神秘兮兮地问:“哎少爷, 你跟将军,是真的在一起了吗?”
“以后会成亲吗?”
叶川遥指尖一顿, 眼中闪过微微幽色。
如今他连沈翾的心意都还没弄清楚呢,谈何在一起?
他叹口气,想了想, 转头问凌舟:“凌舟,你觉得……大将军对我如何?”
“嗯……”
凌舟放下手里的东西,仔细思索着道:“从前听说大将军冷心冷面,杀伐狠厉,只觉得吓人得很。”
“但我瞧着,他跟少爷在一起时却总是眉目含笑,耐心有礼。看少爷的眼神也甚是温柔!”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哎呀反正就是,将军对少爷与对旁人很不一样!”
叶川遥在房内缓缓踱步,默默思忖着凌舟的话。
沈翾的确对他照顾有加,事事顾及他的感受。
从来没见他对旁的人如此上心过。
所以他对自己,也不是毫无感觉的吧?
那也是……
喜欢着他的吗?
心口跳动如雷似鼓,芳草浮动。
那一丝微弱的希望渐渐化成满心澎湃的喜悦,搅得整颗心都灼热起来。
叶川遥轻笑一下,心下释然几分。
他将面前的东西仔细收好,长舒一口气:“管他呢,日后的事日后再说,反正来日方长!”
“说得没错!” 凌舟大声道,“我们少爷这么好,还怕他会不动心吗?”
叶川遥闻言轻笑:“只有你觉得你家少爷什么都好!”
“对了,五殿下送了我什么?”
“是上次诗会时,少爷说很喜欢的那方古砚。”
凌舟把东西递给他,笑道:“五殿下对少爷也是极好的!”
叶川遥将那砚台接过,举着欣赏了须臾。
后小心收起,冲凌舟道:“下个月五殿下生辰,把那对白玉足杯送他吧。”
“本来是留着给他做新婚贺礼的,可如今看来,这家伙还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娶上王妃呢!”
“还是生辰的时候便给他吧,那么好的东西别白白压箱底。”
“好,”凌舟应道,“五殿下平日里最喜欢收集这些酒器,一定高兴!”
两人将礼物点好入库,只留下几样在房里。
凌舟走后,叶川遥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箱子。
这是他的私藏,平日里鲜少拿出来,连凌舟都不曾知晓。
开了锁,叶川遥将里面的东西小心翼翼取出,置于榻上。
一共五件,皆是贵重之物。
这些都是沈翾从前送他的生辰礼。
沈翾与他虽素未谋面,却每年都会为他挑一样生辰礼,托父亲送给他。
叶川遥明白,这是沈翾与父亲的交情,与他半分干系也没有,他只是沾了父亲的光罢了。
可不耽误他高兴。
管他是因为什么,总归这些礼是赠与他的。
他一直珍藏着这些,难过的时候拿出来看一看,也算聊以慰藉。
而如今,沈翾终于将礼物亲手交到他手上 ,他们之间的联系不再只有父亲。
叶川遥的心里像裹了一层蜜,绵绵软软,满足又欣喜。
漂亮的桃花眼尾上扬着,芳毫下清眸浅浅,胜过落日缥缈,红霞满天。
等着吧,沈怀清。
你跑不掉的。
*
沐兰佳节至,弥弥艾草香。
此乃国公府解封后的第一个团圆节,阖府上下无不用心。
凌舟一早便带着人上山,采了许多艾草回来。
浴兰熏香,驱邪避灾,祝祷往后的日子平安顺遂。
叶雨柔和娘亲一起做了些香包,里面放了花椒和艾草,驱病纳福。
叶川遥接过香包,笑着道:“柔儿的手艺真是越发好了,比绣坊里的绣娘还要好上几分呢!”
叶雨柔莞尔一笑:“平日里无事可做,也只能做这些打发时间了。”
叶川遥笑容温和:“平日里多跟其他小姐出去走走,别总闷在家里。”
“寻几个能交心的朋友,说说体己话。”
“知道啦!”叶雨柔笑道。
“对了,听伯父说,哥你过几日要去军营?”
“嗯,”叶川遥道,“后日便去。”
“那去了军中还能回家吗?”
叶川遥笑笑:“每月会有一日休沐,到时便可回来。”
“哦,”叶雨柔还是有点不放心,“那军营里是不是很苦?一间房要很多人睡在一起吧?”
“你那么爱干净,能受得了吗?”
叶川遥弯唇轻笑一声:“放心吧,你哥没有那么弱不禁风。旁人能睡,我自然也能睡。”
叶雨柔半信半疑地点点头:“好吧,那你自己多注意身体。”
叶川遥欣然一笑。
柔儿长大了,懂事了。
他便更能放心去军中了。
他看着手里的香包,淡淡的香气沁人心脾,甚是好闻。
眨眨眼,道:“柔儿,你这香包,还有多的吗?”
叶雨柔点点头:“还有,方才凌舟只拿走了两个,还有剩的呢。”
“那……再给我一个吧!”叶川遥道。
“好。”叶雨柔便又拿了一个给他,柔声道:“你若喜欢,我这两日再多做几个,你拿去慢慢用。”
“无妨,这些就够了。”叶川遥笑道,“多谢柔儿。”
用过晚饭,叶川遥带着凌舟出门。
白昼渐长,又逢佳节,街上行人比平日里多了许多,三三两两嬉笑打闹,好不热闹。
叶川遥许久没有出门闲逛,这会儿见到熟悉的小吃杂耍,恍如隔世。
“酒酿圆子,酸酸甜甜的红果酒酿圆子呦!”
清脆的叫卖声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自前方缓缓传来。
叶川遥停在原地,远远地望着,不禁想起那日沈翾给他买吃食的情景。
那日自剑心阁出来,他一路不停,转了很多小吃铺子,各种吃食买了一推。
而沈翾也不厌烦,就那样陪着他逛,还要不停地掏银子,拎东西,好似他的随从。
想起这些,叶川遥不禁嘴角上扬。
他抬脚朝摊子走过去,冲店家道:“老板,给我来两份圆子,多加糖。”
“好嘞,两位这边坐,马上就来!”
“入夜还吃这么多糖,不怕牙疼?”带着笑意的清透嗓音落至身后。
叶川遥心下一颤,匆忙转身。
“将军!”高兴溢于言表。
沈翾负手站在叶川遥面前,唇角微勾,眉目温柔。
月色落下淡淡侧影,朦胧中深邃眼底却分外明亮。
心跳不由失控,叶川遥开心地想要跳起来,欢声而问:“将军怎么会在这里,一个人出来闲逛吗?”
沈翾轻笑一声,慢条斯理道:“远远听见叫卖声,想着你也许会在此,便寻过来看看。”
“没想到竟真的在。”
叶川遥随之一笑:“我还以为是将军与我心有灵犀,长街偶遇,没想到竟是占了贪吃的好处!”
沈翾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眼底清波微荡。
凌舟朝沈翾见了礼,匆匆道:“少爷,我去那边帮陈叔买点东西,咱们回府里见吧!”
说完拔腿就跑。
叶川遥:“……”
这小子倒是真放心。
“圆子好嘞!”店家吆喝着端上两碗圆子。
叶川遥指着碗问沈翾:“将军要吃吗?”
“好。”二人拂衣而坐。
“好吃吗?”叶川遥问。
“嗯。”沈翾点头应了声。
叶川遥轻笑:“将军不喜欢吃甜吧?”
谎言被拆穿,沈翾极轻地苦笑一声,放下勺子:“确实太甜腻了些。”
“不喜欢何必勉强,”叶川遥眯着眼笑道,“给我吧,刚好没吃够呢!”
叶川遥将碗端过去,将沈翾剩下的几个圆子几口消灭掉。
“呼,好撑啊,不过好过瘾!”
沈翾意味不明地睨向变空的碗,眼中波涛一瞬而过。
清声道:“要走走吗?”
“嗯,好。”叶川遥欣然道。
两人沿着街市慢步而行,偶尔闲话几句,人流攒动中双肩相碰,于隐隐灯火中生出万千旖旎。
叶川遥无意间触到袖中香包,遂停下脚步,递给沈翾。
“这是舍妹做的香包,将军若不嫌弃,可以留下,驱灾僻邪。”
沈翾伸手接过,柔声道:“好。”
说完从怀中取出一物,递上前。
是一块四方玄铁,上面单刻着一个“翾”字。
叶川遥不明所以地接过:“这是……”
“明日我便要动身前往陵川,大概要去些时日。”
“若有急事,可凭此物去将军府调人。”
“这是将军的令牌?”叶川遥惊诧道,“如此重要之物怎么能给我……”
“无妨,拿着便是。”
沈翾微微一笑,嗓音缱绻道:“如此,我才能放心。”
叶川遥微怔住,直直地看着面前之人,呼吸急促而热烈。
深吸一口气,冷静几分,这才问:“为何突然要去陵川,可是出了什么事?”
“不是什么大事。”沈翾淡声道。
“等去了军中,一切听从杨护军的安排,有什么事可以直接同他说。”
叶川遥点头应道:“我记下了。”
沈翾为他安排得如此周全,他虽心中高兴,却隐隐生出一丝不安。
“真的没事吗?”
沈翾轻笑着不答反问:“我何时骗过你?”
叶川遥点点头,看着手里的令牌道:“那我小心收好,等将军回来,再还给你。”
沈翾笑笑,顺着话道:“好。”
“两位公子,买盏灯放吧,明灯一飞天,病灾全都散!”
“好。”沈翾买下两盏灯,两人写好字,慢步来到河边。
“将军写了什么?”
沈翾笑而不答,缓缓松手将灯放飞。
叶川遥抬头望去,便咧嘴笑开来,指尖亦缓缓收起。
【幸得识卿桃花面,从此阡陌多暖春。】①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②
明亮火光摇曳飞升,烛火跳跃下的心事热烈而深刻。
你心如我心,一切足矣。
沈翾将叶川遥送回府里,二人于门口分别。
“那我回去了。”叶川遥慢吞吞道。
“嗯,”沈翾应声,“早点歇息。”
“嗯。”叶川遥看他一眼,不舍地缓缓转身。
“阿遥。”沈翾复又将人叫住。
叶川遥回头,便听廊下之人一字一顿沉声道:“等我回来。”
阶上之人嫣然一笑,眸中似秋波潋滟,惊了一世华光。
“好。”
我……等你回来。
第36章
夜已深, 万籁俱寂。
沈翾回到府中,明烛正在收拾行装。
“见到世子了吗?”
“嗯。”沈翾淡淡应了声,“东西都收拾好了?”
“收拾好了, 随时可以动身。”
沈翾看一眼漆黑夜色,沉声道:“一刻后出发。”
前夜丑时,城防营在城中发现一具尸首, 经盘查为前禁军步兵校尉冯时。
此人八年前围剿飞龙寨时身受重伤,之后便以此为由返乡, 多年来音信全无。
如今尸首却凭空出现在京中, 着实蹊跷。
沈翾让南桑暗中调查,发现冯时死前曾去过一个地方, 以五百两银子换了一封去陵川的路引。
当年飞龙寨被禁军围剿后, 三十多名禁军先后离京。要么被派往地方, 要么伤重回乡。
沈翾觉得蹊跷, 一直暗中查探,却只得到其中几人的死讯。
离京的禁军接二连三出事, 绝非巧合。
如今冯时的路引通向陵川,那个飞龙寨的罗二也在陵川, 这一次, 他必须亲自去一趟。
两人轻装简行, 趁着夜色出发,快马飞奔, 第二天入夜便到了陵川城,直奔明月楼。
“属下参见主上。”冷月半跪道。
“不必多礼。”沈翾淡声坐下, “起来说话。”
冷月起身,回禀道:“属下前夜接到阁主的飞鸽传书,便派人连夜查探。”
沈翾:“可查到什么?”
“这个冯时自八年前离京, 便化名孙钱,在江州码头以搬货为生。后来又辗转多地,两年前才到了陵川。”
“此人行踪不定,甚是谨慎,与旁人也从无往来。除了一个叫罗二的人。”
“罗二?”沈翾目光一凛。
冷月点头道:“没错,就是主子之前要我们找的那个飞龙寨的二当家。”
沈翾眉头微蹙,默默思忖着。
“不过此二人虽有往来,却只是偶尔见面,至于每次见面说了什么,便无人知晓了。”
“这个罗二现下人在何处?”
“此人狡猾多疑,我们的人实在跟不住。”
冷月曲膝跪下,垂首道:“属下失职,请主上责罚。”
“起来吧。”沈翾面无表情道:“继续寻找此人下落,务必尽快将人找出来。”
“是,属下领命。”
“北渊那边可有异动?”
“并无异常。听说北渊那老皇帝近日身子不大好,几位皇子正斗得火热,根本顾不上其他。”
沈翾端起茶,不疾不徐道:“北渊皇帝如今共有四子,大皇子身子不好,六皇子痴傻不成器,只剩下二皇子和五皇子有继位的可能。”
“二皇子好大喜功,穷兵黩武。若日后此人继位,必不会放弃南下,两国边境怕是要永无宁日。”
冷月和明烛不约而同点点头,心生忧虑。
陵川百姓这些年不断受战乱所扰,苦不堪言。如今日子才刚好了些,难道又要重蹈覆辙?
明烛昂头道:“管他们谁继位,有我壹字军在此镇守,还怕他不成!”
沈翾对冷月道:“多留意北渊的消息,有任何异动随时来报。”
“是。”冷月应下,又问,“主子今晚是留在明月楼,还是去将军府?”
明烛从旁道:“今晚先留在此处,待大队人马到齐,再回将军府。”
“好,房间我已让人收拾好,你们好好休息。属下告退。”
冷月退下,明烛有些担心道:“将军,咱们突然来陵川城,陛下那边会不会起疑?”
“无妨,”沈翾喝着茶,慢条斯理道:“边防巡检本就是例行公事,今年不过提早了些。”
“他就算真的疑心,也不好多说什么。”
“况且……”
“我不在京中,他怕是才睡得更安稳。”
明烛轻蔑一笑:“身为一国之君,一心求仙问道,不励精图治也就罢了,还偏偏小人之心,觉得全天下都惦记他那皇位。”
“哼,谁稀罕!”
“休要胡言。”沈翾轻斥道。
明烛闭嘴,说起别的:“将军,我们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先等冷月他们的消息。静观其变。”
*
时日已至,叶川遥如约前往中军。
“见过杨将军。”叶川遥弯腰恭敬道。
“世子不必多礼。”杨护军笑道,“大将军都同我说了。世子既来了杨某这里,杨某自是无不用心,定让世子不虚此行!”
叶川遥觉得哪里好像不太对,赶紧道:“将军不必费心,给我安排个寻常职务就行。”
“我定用心学习,绝不给您添麻烦!”
杨护军摆摆手:“诶,世子身份尊贵,岂能和那些兵撸子厮混?”
“不过世子初入军营,根基尚浅,就委屈世子一段时日,先在杨某身边做个随从,历练历练。”
“待熟悉了军中事务,再擢升也不迟!”
叶川遥尴尬一笑:“……”
沈翾究竟是怎么同杨护军说的?
说好的刚正不阿、治军严明呢?
如此徇私,传出去不怕他这个大将军的威名受损吗?
杨护军看着面前的青年,心中亦在默默盘算。
这可是未来的大将军夫人,说不定就是未来的皇后!
大将军让他看顾世子,那他便要将人照顾好了!若有什么差池,他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大将军?
两人各怀鬼胎,相视一笑。
杨护军带他在营中转了转,又将军中各部的职位名单给他,让他先了解军中概况。
叶川遥无奈,只能听从安排,用心研究。
一整天下来,倒也忙碌充实,受益良多。
入夜,他躺在地方不大却干净整洁的卧房,一个人盯着天花板发呆。
不禁轻笑。
柔儿这回倒是不用再担心他跟其他人挤在一处了。
话说大将军这算是……为他破例了吗?
心里爬上一缕缕甜意,叶川遥缩进被子里,笑弯了嘴角。
也不知沈翾现在在做些什么……
陵川城内,大将军府。
沈翾在城外同随行的队伍汇合,方才到达府中。
李都尉等人早已来此候着,只等着人来。
“将军,您终于回来了,兄弟们可都盼着呢!”
同这些出生入死的将士们在一起,沈翾也不自觉放松几分,笑道:“是盼着我来给你收拾烂摊子吧?”
“怎么,和吴参军又吵起来了?”
“将军这是哪儿的话?”李都尉憨笑道,“那个老顽固,我才懒得跟他吵!”
说话间吴参军从门外进来,边走边哼道:“你不是说要让将军评评理吗,怎么这会儿不敢承认了?”
“末将参见将军!”
“谁说我不敢承认了,评理就评理!”李都尉梗着脖子道。
吴参军嫌弃地瞪他一眼:“将军舟车劳顿,有什么事也该明日再说。”
李都尉反应过来,忙点头道:“哦对对对,将军定乏了,早些歇息,我等明日再来向将军回禀。”
“无妨,”沈翾笑道,“说来听听,又所为何事?”
真要说,李都尉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支支吾吾道:“哎呀,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
“就是我家那小子心悦他吴家姑娘,非让我带着聘礼上门提亲。”
“我就去了啊,没想到却被这姓吴的给赶了出来!”
“将军你说说,姓吴的是不是欺人太甚,不识好歹!”
沈翾不解:“这是为何?”
吴参军道:“李都尉上门前,我已同他说过,待我问过小女意愿,再做答复。”
“他却大张旗鼓地直接上门,弄得人尽皆知,大有逼婚之态……”
李都尉瞪眼:“什么逼婚,姓吴的你不要血口喷人!”
吴参军冷哼:“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不清楚吗……”
沈翾轻咳一声,争吵声戛然而止。
“本是喜事一桩,何必弄成这样?”沈翾温声道:“吴参军,令爱对李公子究竟是何想法?”
吴参军剜一眼李都尉,不情不愿道:“小女亦心悦那个臭小子。”
沈翾无奈轻笑:“既然双方都有意,自然不能棒打鸳鸯。”
“以后你二人便是亲家了,还是要以和为贵,少吵架。”
明烛站在一旁忍俊不禁,添柴加火道:“恭喜二位了!”
李都尉:“……”
吴参军:“……”
陵川刺史灵光一现,提议道:“既如此,何不趁着大将军在此,早些找个良辰吉日,把婚事办了?”
二人相看一眼,顿了顿,难得齐声道:“如此甚好!”
沈翾没想到自己刚落脚,军务还未来得及问,倒先促成了一桩婚事。
这世上之人,大抵都盼着能与心上人两情相悦,携手一生吧。
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确美好。
若有朝一日,他与阿遥也能……
他低笑一声,压下心中繁杂思绪,正色道:“近日来军中可一切如常?”
李都尉道:“一切如常,弟兄们从无一日懈怠。”
“嗯,”沈翾道:“北渊随时可能来犯,绝不可松懈。”
“说起北渊,”吴参军出声道,“咱们的探子昨日来信,说老皇帝怕是熬不过这个月。”
沈翾抬眼,眸色幽深:“太子人选可定了?”
“定了二皇子云澈,只差诏书还未下。”
沈翾眼中晦暗不明,思忖片刻,道:“若云澈继位,必会为巩固皇权而派兵南下。”
“命军中各部加紧操练,做好应战准备。”
“另外……”
“将我在此地的消息找人散播出去。”
“将军是想引蛇出洞?”
沈翾站起身,慢条斯理道:“陵川地处几国交界,鱼龙混杂,除了北渊,其他几国也未必不会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
几人明白过来,应声道:“是,末将遵命!”
临舟城郊,中军大营内。
叶川遥正与杨护军对阵推演,战况焦灼。
杨护军面露惊讶,语气里不掩欣赏。
“没想到世子竟有统兵之才,难怪大将军对世子如此看重!”
叶川遥笑笑:“将军谬赞,我只略读过些兵书,全是纸上谈兵,倒是在将军面前班门弄斧了。”
“诶,世子不必自谦,”杨护军摆手笑笑,“以世子之才,他日定可大有作为。”
“世人浅薄,只闻他人言,不曾亲眼得见,又岂能窥得真颜。”
叶川遥笑笑:“流言无稽,又何需在意。”
“好,世子果然豁达!来,咱们再战一场!”
谈笑间有侍卫前来禀报。
“将军,有陵川来的消息。”
陵川?
叶川遥心下一紧,是北渊有异动,还是沈翾出了什么事?
杨护军起身将信接过,迅速看完,看向叶川遥犹豫道:“世子,大将军他……出事了。”
“什么?”叶川遥惊起,呼吸宛如停滞。
“信上说,将军遇刺,身受重伤,如今性命垂危……”
叶川遥倏地瞳孔睁大,浑身如脱力一般,手中军旗缓缓滑落。
性命垂危……
脑海里只剩下这一句,反复回荡。
见他脸色苍白,杨护军宽慰道:“世子切莫太过担忧,大将军身强志坚,必能逢凶化吉。”
叶川遥看向杨护军,双唇微颤:“将军,我要回府一趟,对不住。”
杨护军叹口气,缓缓点点头:“去吧,我派人送世子回府。”
“多谢。”
叶川遥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国公府,直奔房中。
他心中一团乱,双手不住地颤抖,呼吸凌乱,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他要去见他。
他要马上看到沈翾,要见他平安无事。
叶青云听了下人禀报立刻赶过来,被叶川遥的神色吓了一跳。
“阿遥,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为何要收拾行装?”
叶川遥鼻尖一酸,清泪决堤而出。
“爹,我要去陵川,我要去找他……”
叶青云看着自己儿子叹口气:“你是如何得到的消息?”
叶川遥呼吸一顿:“您也知道此事?”
叶青云顿了顿,神色复杂道:“大将军他的确受了伤,但只是轻伤,你不必太过担心。”
叶川遥怔住:“这是什么意思?”
“若是如此,那为何杨护军收到的密信里,却说将军性命垂危?”
叶青云自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他,坐下道:“你自己看看吧。”
叶川遥胡乱抹了抹脸上的泪,将信迅速打开。
叶青云从旁沉声道:“大将军故意放出伤重的消息,想是自有安排。”
“他怕你得了信儿担心,特让人将实情告知于我。”
他叹口气,心里五味陈杂。
“我原以为,京中那些流言不过权宜之计,沈翾就算真的对你有意,也不过是因为这段时日的相处,才生出了几分情谊。”
“没想到,他竟对你上心到如此地步。”
“只因怕你太过担心,便冒着功亏一篑的风险,将底牌全都告知于你。”
叶川遥的心里一阵阵揪着,早已溃不成军。
“爹,我要去陵川。”
“大将军告知你实情,就是为了让你安心。你既知他只是轻伤,为何还要去?”
叶川遥吸了吸鼻子,正色道:“将军一定出了什么事,我想待在他身边。”
叶青云劝阻道:“若将军真有危险,你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只能白白添乱!”
“不如待在京城,安心等他回来便是!”
叶川遥摇摇头,哽咽着道:“爹,就算什么也做不了,我也想待在他身边,亲眼看到他平安我才能放心。”
他屈膝跪下,眼神坚定道:“爹,孩儿不孝,您就成全儿子这一回吧!”
“你,你!你这个傻孩子,怎么就这么一根筋呢……”
“沈翾虽好,可身边却是龙潭虎穴,你又是何苦?”
叶川遥面不改色:“阿爹,您早就知道的,不是吗?”
“是,”叶青云长叹一声,“那年得知陛下为大将军和公主赐婚,你把自己关在房里一天一夜。”
“为父就全猜到了。”
他虽不舍自己儿子身入险境,但见叶川遥心意已决,自知拗不过。
末了颤声道:“罢了。”
“带上几个人,护送你去罢。”
“谢谢爹!”
叶川遥最终只带了凌舟,次日一早,两人便快马加鞭赶往陵川。
没想到刚出城,就遭人拦路,雪亮刀锋直奔二人而来。
这些人并非普通劫匪。
而是……
想要他的命。
第37章
叶川遥不知谁能与他有如此的深仇大恨, 还专门派了死士来杀他。
可要说看得起他吧,对方只来了四个人。
要说不把他放在眼里吧,偏偏青天白日的还黑衣加身, 黑布遮面,生怕露了身份。
不过眼前种种情形倒是同前世极为相似。
想起凌舟倒在血泊里的模样,叶川遥的眼里迸发出凛冽寒光。
这段时日他勤练剑术, 又有沈翾这个“师父”指点,武艺已大有长进, 早与前世不同。
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让凌舟死在自己面前。
两人互为相依, 提剑协力对敌。一时间刀枪剑戟,交战声不绝于耳。
对方显然没有料到叶川遥竟是会武的。
几个回合厮杀下来未能得手, 一人烦躁地冲同伙喊了句:“怎么回事?”
“不是说这小子弱不禁风吗!”
叶川遥抬剑挡住扑面而来的长刀, 哼了声, 眸光凛冽:“想杀我, 可没那么容易。”
反手利落地一剑刺向对方手臂,血染利刃。
“说, 究竟谁派你们来的?”
黑衣人并未言语,一个闪躲后挥刀奋力抵挡。
另一边, 凌舟被两名黑衣人围困, 眼看着招架不住。
叶川遥心下一急, 匆匆移步过去支援。
见他过来,凌舟瞳孔一震, 费力喊道:“我拖住他们,少爷你快走!”
叶川遥横剑挡在他身前:“要走一起走!”
凌舟肩膀受了伤, 血不断流出,脸色越来越苍白。
二人拼力顽抗,却还是寡不敌众, 渐渐落了下风。
叶川遥单手持剑撑着地,胸口起伏不定,身疲力竭。
难道今日……他们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吗?
这一世明明许多事都已发生改变,却为何还是这样的结局?
沈翾……
早知道,该把一切都告诉他的……
千钧一发之际,两名男子策马飞奔而来,一剑挑开朝叶川遥胸前径直袭来的长刀。
得以喘息,叶川遥重新起身抗敌。
那两名男子出招凌厉果断,武艺超绝,战局瞬间得以扭转。
不多时,四名黑衣人尽数被擒。
叶川遥将手中长剑架在其中一人的脖子上,厉声逼问:“快说,是谁派你们……”
还未来得及审问,几人齐齐倒向一旁,口吐鲜血,须臾间便没了气息。
竟是死士!
没想到背后之人竟是下了血本的。
叶川遥压下震惊,伸手在那几个黑衣人身上摸了摸,却并未找到任何线索。
白衣男子走到他面前,不疾不徐地问:“世子可有哪里受伤?”
此人身姿挺拔,眼中含笑,看上去风度翩翩,清风俊逸。
若不是亲眼所见,叶川遥绝不敢将他同方才那个出手狠厉之人联想到一起。
“在下无碍,”叶川遥抬手作揖,真诚道:“多谢二位侠士出手相救。”
“不知两位尊姓大名?”
男子笑笑,淡声道:“举手之劳,世子不必介怀。”
对方不愿吐露身份,叶川遥自是不好多问。
不过他总觉得面前的男子有些熟悉,偏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而此人居然认得他……
“敢问世子,这是要去往何处?”
叶川遥回以微笑道:“有点事,要去趟渝州亲戚家。”
男子了然一笑,并未多问,只道:“那些贼人今日未得手,想来不会善罢甘休。不如让在下护送世子前去。”
“多谢,两位侠士的救命之恩已无以为报,又岂敢再劳烦?”叶川遥婉拒道。
“再往前不远便是渝州城,只要进了城便安全了。”
男子笑笑,不再勉强:“好,那世子一路当心。”
凌舟的伤口已经妥善处理好,二人上了马,动身前往渝州。
男子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对身后之人道:“吩咐下去,一路护好世子。”
“是,阁主。”
凌舟身上有伤,不能太过劳累。
二人经过渝州,赶在天黑前到了平阳城,打算在客栈休息一晚再动身。
叶川遥找来郎中替凌舟换了药,为避免引人注目,两人只得留在房中用饭。
“少爷,你说今天追杀我们的会是什么人?”
叶川遥摇摇头:“不知道。”
他没有什么仇家,硬要说结怨的也就一个杜迟。
不过那家伙应该没这么大胆子,敢找人公然行刺。
况且,能培养出如此衷心的死士,背后势力绝对非同一般。
凌舟略一思忖道:“会不会是六皇子?”
叶川遥也想过这个可能,可仔细一想又觉得说不通。
“他若想杀我,此前就不会那么大费周章了。”
季寒此人胜负欲极强,既想得到他,又怎么会轻易让他死?
想不出头绪,叶川遥蹙眉道:“不管是谁,我们小心行事。”
“好。”
两人歇了一晚,为免夜长梦多,天不亮便启程出发,终于赶在城门关闭前到达了陵川。
月上柳梢,灯火初燃,无边夜色方显流光溢彩。
桥下轻舟随波慢行,荡起光影重重。两名男子垂膝而坐,一人言语,一人轻笑,淡淡清影跃然水中。
街市上行人和摊贩犹在,孩童结着伴蹦蹦跳跳,瞧着甚是热闹。
凌舟看着眼前情景,不禁感叹:“没想到这陵川城竟如此繁华!”
叶川遥翻身下马,看着周遭琳琅满目,缓缓道:“陵川地处几国交界,虽鱼龙混杂,时有纷乱,却也往来商贸众多,物产丰富。”
“也正因如此,才引得北渊和西夷觊觎,虎视眈眈。”
凌舟牵着马,不忿道:“哼,自己没有,就惦记别人的。”
叶川遥笑笑:“人之本性罢了。”
“少爷,咱们是直接去将军府吗?需不需要让人先去通报一声?”凌舟问。
叶川遥思忖片刻,摇头道:“不,将军恐怕是有要紧的计划,此刻将军府内外一定戒备森严。”
“我们贸然前去,恐会坏了将军的大事。”
“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要不然还是先去客栈?”
叶川遥摸了摸胸口的令牌,狡黠一笑。
“这将军府自然是要去的。”
“不过……咱们得偷偷去,看看这将军府里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少爷,你不会是打算……”
叶川遥嘿嘿一声:“没错。”
凌舟:“……”
夜探将军府,您可真是艺不高,胆子却大得很啊!
二人去了将军府附近的一家客栈,拴好马,点了几样小菜,坐在窗户边一边吃一边远远观察着外面的情形。
果然不出他所料。
叶川遥叫住个小二,状似随意地问:“这位小哥,这将军府怎的围了这么多官兵,可是出了什么事?瞧着怪吓人的啊!”
小二向外看了一眼,低声回到:“哎呦,您还没听说吗?大将军前几日被人行刺,身受重伤,如今还生死未卜呢!”
“城中有名的大夫已经去了好几位,可一个也没见出来,也不知里面究竟是什么情况!”
叶川遥心里一咯噔。
他告诉自己,这些只是沈翾的计谋,并不是真的。
可心里却还是忍不住害怕担忧。
若沈翾给父亲的信只是为了安抚他。
若沈翾真的受了重伤……
小二并未察觉他的反应,还在继续道:“这些个天杀的,大将军这么好的人他们也敢行刺!简直不得好死……”
“若将军真出了什么事,咱们这陵川城怕是又要遭殃喽!唉……”
叶川遥精神恍惚,小二接下来的话他根本没再听进去。
凌舟见状冲小二道:“多谢小哥,你去忙吧。”
“好嘞,那二位客官慢用!”
见叶川遥脸色苍白,眼尾泛红,凌舟轻声宽慰道:“少爷先别太担心,大将军既同你说是轻伤,想必定是无碍的!”
叶川遥用力闭上眼,敛了敛心神。
须臾后长舒一口气:“我没事。走吧。”
眼看翻墙肯定行不通,二人只好改道去了将军府偏门。
有值守的官兵将人拦住:“你们两个是做什么的,怎么没见过?”
叶川遥淡定地从怀里掏出令牌,冷声道:“我有要事要向将军禀报。”
守卫看向令牌,半信半疑道:“将军的令牌只有一个,从未给过旁人,你这是从何处得来的?”
叶川遥:“……”
大哥,你自己都说了只有一个,那还能是哪儿来的?
自然是你家将军亲手送的呗!
知道守卫不过是秉公办差,叶川遥自然不会为难他们。
遂主动将令牌递过去:“给,究竟是真是假,你们自己好好看看就知道了!”
守卫接过令牌,拿在手里仔细辨别:“的确是将军的令牌。”
几人立马躬身让路:“小人职责所在,多有冒犯,还请大人恕罪!”
“两位大人里面请!”
“无妨,几位将士辛苦了。”
叶川遥莞尔笑笑,大摇大摆地踏进将军府。
暗自感叹沈翾没骗他,这令牌果然好用。
此处比沈翾京城的府邸小了些许,院中布置也更显简洁。
夜色浓郁,微风下青灯摇晃,残影无痕。
院中有侍卫巡视,两名婢女端着什么从一间屋子里出来,脚步匆匆去往别处。
房门口两名侍卫笔直地杵在那,双眼炯炯有神。
看来那边应该便是沈翾的住处。
叶川遥带着凌舟躲在巨石后,偷偷盯着门口。
要怎么才能将那二人引开呢?
凌舟压低声音问:“少爷,咱们这是干嘛呢?”
“都进来了,你想见将军,直接过去不就行了?为何还要躲起来?”
万一被当成刺客,那他好不容易留住的脑袋可就不保了!
叶川遥转了转眼珠,轻声道:“屋里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这院子里也难保没有其他耳目。”
“先看看,免得打草惊蛇。”
“哦,好。”凌舟点点头。
反正少爷做什么自然有他的道理,他只管照做就是!
两人在石头后面蹲了半天,腿都蹲麻了,也未见屋子里有人进出。
叶川遥抬头望了望愈发阴沉的天色,抿唇思忖片刻,冲凌舟道:“快下雨了。凌舟,你去引开那两个人。”
凌舟迷茫:“怎么引?”
叶川遥朝不远处指了指:“往那边跑。”
“若被抓住,你就说有要事要见明将军,让他们去找明烛过来。”
“那若是他们直接将我杀了呢?”
“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呗。”
凌舟:“……”
叶川遥笑着将人推出去: “好了,快去吧!”
“哎哎哎……”
还未站稳,便被守卫发现。
“什么人在那?”
凌舟只能硬着头皮拔腿就跑,守卫立即紧追上去。
见房门口终于无人看守,叶川遥看一眼四周,确认安全后迅速跑过去,蹑手蹑脚地开门进去。
屋里只点了几盏灯,忽明忽暗。
空气中有淡淡的草药香。
叶川遥屏住呼吸,看来沈翾果然受了伤。
他站在门口环视一圈,却未见沈翾人影。
床上铺着被子,离得远,光照又暗,看不太真切。
他顿了顿,抬脚朝着床边一步一步轻轻迈去。
榻上没人……
难不成这不是沈翾的房间?
他第一次做贼,结果还搞错了目标?
有点丢人啊……
算了,还是先撤吧!
转身刚要跑,忽觉头顶一阵冷风袭来。
还没来得及反应,叶川遥整个人就被按倒在床上。
面前的人眸色幽深,黑白分明的眼底布满寒光,嘴角弧度凛冽而狠厉。
是叶川遥从未见过的模样。
他一时被吓傻,僵硬地躺在床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上方的人。
直到沈翾看清来人,猛地松开手。
“阿遥?”
紧压的脖颈终于得以喘息,叶川遥躺在榻上咳了几声,才抓着沈翾的手臂坐起来。
可怜兮兮道:“将军,你是要勒死我吗?”
沈翾看着他,脸色并未因他的卖惨而缓和多少,嗓音低冷道:“为何跑来这里?简直胡闹!”
“不亲眼看见你平安我不放心。”
叶川遥站起身打量沈翾:“所以将军究竟有没有受伤,伤得重不重?”
沈翾沉声道:“无妨,一点小伤,已经没有大碍了。”
“给我看看!”叶川遥急色道。
沈翾顿了顿,神色复杂地将衣领往肩头拉了拉。
叶川遥当即红了眼。
第38章
沈翾侧身而坐, 紧实的胸肌上绑着白布,有血渗出,瞧着十分骇人。
叶川遥蹙眉看过去, 心里一揪,红着眼问:“这伤严重吗?都渗血了,要不要找郎中再过来瞧一下?”
“已经上过药, 不打紧。”沈翾轻声道。
正要将衣领合上,叶川遥倏地伸出手, 指尖轻触在胸前。
被白布覆盖着的伤口两侧疤痕错落, 深浅不一。
一看便是陈年旧伤。
叶川遥的心底不禁泛上一阵酸楚。
这些伤,他那时得有多疼……
光滑的指腹在凸起的疤痕上缓缓划过, 触手生温。
叶川遥的动作极轻, 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和无比的珍视, 好似生怕弄疼了对方。
若可以, 他多想抚平这些伤。
沈翾垂眸看着面前的人,看他泛红的眼角和眼中的潋滟清波。
胸前酥麻流过, 化为心底隐隐颤栗,呼吸渐沉。
沈翾极轻地闭了闭眼, 抬手按住叶川遥还在移动的指尖, 从胸前缓缓挪开, 再将衣领拉了拉。
叶川遥如梦初醒,慢慢将手缩回。
低下头, 歉疚道:“是我不好,不该偷闯进来, 给你添麻烦。”
沈翾很少见他这副自责的模样,心底一软,柔声道:
“不是因为你。”
“不过……”
“几日不见, 世子本事倒是涨了不少,如此轻易便进了我将军府。”
叶川遥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笑:“还不是多亏了将军的令牌!”
沈翾笑笑,起身走到桌前,倒了两杯茶,坐下问:“你是如何到这里的?”
叶川遥如实相告,只是隐去了被追杀那段。
他不想让沈翾在这个时候还要替他操心。
沈翾听完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慢声道:“既收到了信,为何还来?”
叶川遥挨着他坐下,伸手接过茶盏,两人指尖一触即分。
“听说你受了伤,不亲眼看见,我放心不下。”
他说完抬眼看向沈翾,软着声音喃喃道:“反正我来都来了,你不能赶我走……”
沈翾无奈轻笑一声:“世子……”
话刚出口,倏地戛然而止。
沈翾抬头目光凌厉地望向头顶。
叶川遥随着抬头望去,他猜测沈翾大概是发现了什么,遂屏住呼吸,用嘴型无声问:“怎么了?”
沈翾递给他一个眼神,示意他安心。
顿了顿,突然提了提嗓音道:“累了一天,早些歇息吧。”
说着便直接将人揽进怀中,起身往床边走去。
叶川遥被沈翾圈着,迷迷糊糊地带到榻上,僵硬地坐在床边。
这这这这……会不会太快了?
他还没有将心意告诉沈翾沈翾身上还有伤呢所以他一会儿到底该做些什么?!
沈翾抬手将几盏灯灭了,慢步回到榻前,低声道:“你睡里面,有点挤,将就一下。”
“啊?哦。”
叶川遥脱了鞋,听话地爬上了软榻。
挺尸般躺在床上,眼睛迷茫而急促地眨着。
沈翾随后也躺上去,两人没再开口,肩膀相依,各怀心事地瞪着棚顶。
从未这么近距离地感受到沈翾的存在,叶川遥浑身僵硬,心里却一片温软。
夜色将一切感官都无限放大。
叶川遥侧过身,面对着沈翾。
虽看不清面容,却能听到极轻的呼吸声,能闻到发间淡淡的清香。
他想靠得更近些,又怕碰到沈翾的伤口,一时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须臾后,叶川遥终于忍不住,轻声问:“将军,我们现在是要做什么?”
难道就这样板板正正地躺到天亮?
睡觉的话,起码该把衣服脱了吧……
不对,他在想什么不正经的事,将军身上还有伤呢!
叶川遥在心里将自己狠狠地斥责了一番,甚是鄙夷自己的色欲熏心。
可他不知道的是,其实沈翾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
自方才他的呼吸落在耳边,淡漠超然的大将军便早已动了凡心。
傲然如他,也躲不过七情六欲。
沈翾一条腿弓起,于黑暗中凝了凝心神。
望向门口,微微侧过头,嗓音极轻道:“嘘,房顶有人。”
叶川遥倏地紧张起来,紧抿双唇不再言语。
二人等了片刻,却依然毫无动静。
叶川遥趴在沈翾耳边,声若蚊蝇道:“怎么还没来,是走了吗?”
等得他都困了。
沈翾这才想起他赶了一天的路,定是困乏得紧,遂柔声道:“先睡吧,有我在。”
叶川遥打了个哈欠,实在坚持不住。
想了想,伸手捏住沈翾的袖子,低声道:“那我能…这样牵着睡吗?”
“我害怕。”
沈翾无声轻笑,温柔应下:“好。”
叶川遥咧嘴笑笑,心满意足地闭上眼。
约摸一盏茶过后,院子里突然传出侍卫的喊声:“有刺客!”
叶川遥被惊醒,迷迷糊糊探头向外望去:“出什么事了?”
“别动。”沈翾伸手将人揽回。
宽大的手掌压在腹前,叶川遥呼吸一梗,乖乖躺回去,一动不再动。
这些贼人怕不是来刺杀沈翾,而是专门来折磨他的吧……
外面响起一阵喧闹,有刀剑的碰撞声传来。
紧接着房门处便传来响动。
一名黑衣人脚步极轻地进了门,手里握着短剑朝床边走来。
叶川遥:“……”
今天难道是什么黑衣节吗?
怎么这么多黑衣人?!
那贼人摸黑走到榻前,抬手将剑狠狠朝榻上之人刺去,却刺了个空,手中短剑被一脚踢飞。
沈翾从床上利落起身,与那贼人于屋内缠斗。
叶川遥惦记着沈翾身上的伤,正打算上前帮忙,却被沈翾呵止:“别过来!”
叶川遥只好停下脚步,迅速将灯点亮。
有了光,沈翾很快将那贼人制服。
明烛带着人从屋外跑进来,见叶川遥在此微微一愣。
“世子,你怎么在这儿?”
叶川遥咧嘴笑笑:“说来话长,以后再同你说。”
“好。”
明烛将黑衣人嘴里塞满布,着人提走。
而后看向沈翾问:“将军你没事吧?”
方才还笔直如松柏的人忽地肩膀一塌,手掌捂在胸口道:“没事,只是伤口又裂开了。”
明烛:“?”
将军啥时候这么脆弱了?
这么点小伤就撑不住了?
叶川遥立马紧张起来,忙上前将人扶住,急道:“快找大夫来啊!”
“哦,好。”明烛还没震惊中缓过来,冲侍卫吩咐道,“去请军医过来。”
叶川遥扶着沈翾坐到床边,漂亮的眉眼紧蹙着。
心疼地问:“疼吗?”
沈翾点点头,费力道:“无妨,我受得住。”
“……”
明烛实在没眼看,赶紧带着人出去,还不忘体贴地将门带上。
叶川遥心里着急,却不知自己能做些什么。
见沈翾眉头紧蹙,似疼得厉害,于是他轻声问:“是不是很疼啊?”
“要不……”
“我给你吹吹?”
沈翾:“……”
“不必,倒也没那么疼。”
不多时大夫终于到了。
“伤口崩开了,不过好在伤得不深,就是有血所以看着有些瘆人,换了药好好休养几天便无大碍。”
“不过还是要小心些,不可再扯到伤处。另外这几日的饮食也要清淡些,多休息。”
叶川遥一一记下:“多谢军医。”
军医不着痕迹地打量他几眼,笑着道:“公子客气了。”
“走吧军医,我送您回去。”明烛道。
“有劳明将军。”
军医出了房门,又回头看了眼,凑到明烛身旁小声问:“明将军,这位难道就是……”
明烛笑笑:“夜深了,军医快回去歇着吧!”
军医心下了然,点点头感叹道:“公子如玉,倒真是名不虚传!”
二更已过,整座府邸终于安静下来。
沈翾的伤口换了药,叶川遥也放心下来。
见时辰已晚,于是道:“我去客房睡,将军早些休息。”
沈翾想了想,将人留住:“今晚就睡在这儿吧。”
叶川遥愣住:“?”
沈翾解释道:“刺客还没有清理干净,留在这里安全些。”
叶川遥犹豫片刻,喃喃道:“可我睡觉不老实,若是碰到伤口怎么办?”
“无妨,”沈翾道,“没那么金贵,就算碰到了也不打紧。”
“……”
叶川遥在心底挣扎了一会儿,又欢喜又紧张地轻声道:“好,那我小心些……”
沈翾嗯了声,两人熄灯上.床。
黑暗包裹着全身,叶川遥一双眼睛瞪得透亮,毫无睡意。
许久后,试探着唤了声:“将军,你睡了吗?”
身旁传来声音:“睡不着?”
“嗯,”叶川遥想了想,轻声道,“有点怕……”
“我能像方才那样,拉着你袖子睡吗?”
沈翾并未回答。
就在叶川遥以为没戏时,手上忽然传来温热的触感。
沈翾大掌覆过去,将他的手整个攥进掌心,耳边随即传来温柔的嗓音。
“这样,还怕吗?”
“不……不怕了。”叶川遥精神恍惚道。
但好像,更睡不着了……
沈翾收了收掌心的力道,拇指在叶川遥光滑的手背上轻擦而过。
嗓音低沉道:“睡吧。”
叶川遥的脸上一片滚烫,手心浸出薄汗,温度自指尖缓缓流入心脏,化作愉悦的跳动。
见沈翾呼吸渐沉,叶川遥偷偷弯了弯嘴角,小声道了声晚安,终于心满意足地闭上眼。
一夜无梦。
第39章
旭日晨曦, 软榻温香。
叶川遥醒来时屋内只他一人。
他醒了醒神,才想起自己如今已身在陵川城。
哦对,还在沈翾的床上。
昨夜一幕幕重上心头。
他缓缓抬起手, 那白皙如玉的皮肤上仿佛还残存着沈翾掌心的温度。
炙热,安定,还有……
同他一般无二的紧张。
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 叶川遥重新钻进被子里,心底被喜悦占满。
不是做梦, 沈翾真真切切牵他的手了!
牵了手, 那可是要负责的!
既牵了手,今夜是不是, 可以再做点别的了?
被子上似乎还残留着沈翾的味道。
叶川遥越想越觉得脸热, 从前从话本上看到的那些画面不自觉地浮现在脑海里。
沈翾的胸肌那么紧实, 腹肌……想来也是一样的吧。
那旁的地方是不是也……
后背一阵酥麻爬过, 叶川遥小腹一紧,灼热冲上脖颈, 一路向上。
他在想什么呢?快打住!!
白日宣淫非君子所为,得克制!
他从被子里探出个圆滚滚的脑袋, 用力呼出一口气。
刚打算起身出门, 就听外面有人推门进来。
沈翾绕过屏风瞧见他, 嗓音温润地问:“醒了?”
“嗯,”叶川遥轻轻应了声, 坐起身,拢了拢有些凌乱的长发, 问,“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无碍。”沈翾淡淡道。
他说完略一沉眸,看向榻上之人, 语气严肃:“昨日路上被行刺,为何不同我说?”
叶川遥心中诧异他是如何得知的消息,嘴上倒是乖乖解释道:
“昨日事情太多,你又受了伤,不想让你担心,所以才没告诉你。”
他老老实实回答完,又反问道:“将军是如何知晓此事的?”
沈翾的脸色并未好转多少,淡声回答:“飞鸽传书。”
“哦,将军的消息果然灵通!”
叶川遥并未追问是谁传的消息,只道:“多亏那两位侠士出手相救,也算有惊无险。”
“等回了京城,一定要好好答谢他们一番才是。”
沈翾看着他,面色阴沉道:“京城距离陵川路途遥远,就算你要来,也该找人护送才是。”
“若不是得人相救,这会儿我怕是只能替世子收尸了。”
“你若真出了事,你让我……你让国公爷如何承受?”
他一口气说完,一向淡定刻板的眼底罕见地露出几分慌乱。
胸口微不可查地起伏着。
昨日若不是南桑恰巧出城,他实在不敢想会发生什么事。
叶川遥愣了愣。
这是沈翾第一次同他发脾气。
其实也算不上发脾气,只是声音比平日高了些,语气急了些。
可叶川遥丝毫不觉得害怕,反而觉得有几分新奇。
就好像那个如神一般的男人突然多了几分鲜活,变得触手可及,也让他更想靠近。
知道他是担心自己,叶川遥扯了扯嘴角,嬉皮笑脸道:
“我这不是好好的嘛,本世子可是吉人自有天相,那些贼人伤不了我的!”
“不过将军,你这信鸽……怎的飞得还没有我骑马快呢!”
沈翾:“……”
满心的燥郁霎时泄了气。
沈翾轻叹一声,幽声道了句:“嗯,世子厉害。”
叶川遥嘿嘿地笑笑,凑过去轻轻拽了拽沈翾的袖子,语气柔软:“好了,别生气了,这身上还有伤呢,气坏了可怎么好?”
“这样,我保证,下次出门,我一定拿着令牌去你府上调它十几二十个精兵强将,一路护送我,行吗?”
沈翾睨他一眼,不冷不热地嗯了声。
躲过一劫,叶川遥终于松了口气。
“对了,昨日那几个刺客可审出眉目了?”
沈翾嗯了声:“两个招了,明烛已经带着人连夜端了他们的据点。”
“究竟是什么人?”
沈翾坐下,沉声道:“西夷。”
“西夷?”叶川遥面露惊诧,“那你的伤,也是这些人所为?”
“嗯,”沈翾道,“我让人将我在陵川的消息放了出去,前几日便在城中一个胡同里遭遇了伏击。”
叶川遥单手锤向桌子,眼底闪过一抹厉色,忿恨道:“青天白日的,他们就敢如此猖狂!是活腻了吗?”
见小少爷如此气愤,沈翾甚觉有趣。
慢条斯理道:“我已有近一年未到陵川,他们心急也在所难免。”
叶川遥扬了扬眉,哼道:“不自量力,也不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敢打大将军的主意。”
豪言壮语刚落,又有些费解道:“不过西夷为何要这么做,两次三番行刺盛国一品大将军,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就不怕皇帝一怒之下,把他们西夷彻底灭了?”
他的疑惑不无道理。
西夷地处陵川西北,与北渊国和盛国皆为接壤。因地广人稀,国力微弱,从不敢与大盛和北渊有任何摩擦。
而正因为地处荒凉,其余两国也不屑侵占这片贫瘠之地,因此倒也相安无事多年。
没想到如今他们狼子野心,竟打起陵川的主意。
沈翾顿了顿,慢条斯理道:“西夷荒凉,地势险峻,贸然攻打必会耗费大量兵力,且战线持久,恐得不偿失。”
“所以他们料定,就算我出事,陛下也不会轻易出兵。”
“但对于西夷来说,若我死了,他们举全国兵力奋力一搏,也不是毫无胜算。”
“只要拿下陵川城,西夷的国力便能上一个台阶。”
叶川遥闻言心中一紧,顿时又多出三分担忧。
“那可将那些人都清理干净了,会不会还有旁的势力?”
沈翾轻笑道:“无需担心,不会有事的。”
先前是为了引蛇出洞,他才故意露出破绽,往后他必不会再给那些人任何可乘之机。
叶川遥将这几日发生的事串起来想了想,恍然大悟地眨眨眼,道:“那昨夜,你房门口的侍卫是故意离开的?好让贼人有机可乘?”
沈翾笑笑,并未否认。
叶川遥点点头,慢悠悠道:“我说呢,我昨夜还纳闷,怎么你这大将军的卧房如此轻易便能进来,敢情是瓮中捉鳖呢。”
只不过捉的不光是鳖,还有他这个自投罗网的小虾米。
沈翾笑道:“嗯,我也没想到,有人好好的大门不走,非要做贼。怎么样,好玩儿吗?”
叶川遥撇撇嘴,趾高气昂道:“还行吧。”
占了点儿便宜,也算贼不走空了。
“对了,”说起这个他才猛然想起自己忘了件事,“凌舟呢,你的人没把他怎么样吧?”
沈翾道:“放心,在客房好生歇着呢。”
叶川遥长舒一口气:“哦,那就好。那我等一下去看看他的伤。”
用过早饭,叶川遥去了凌舟房里。
伤口换了药,已经好了大半,想来再静养几日便无碍。
不过比起身上的伤,凌舟更关心自家少爷。
“诶少爷,我听说,你昨夜是睡在将军房里的?”
叶川遥极轻地嗯了声。
“在一张床上睡的?”
叶川遥目光锐利地看向他:“你想说什么啊?”
凌舟意有所指地笑笑:“你和将军昨晚……你们两个该不会已经……”
叶川遥看着他满眼期待又好奇的眼神,张了张嘴,轻咳一声:“瞎想什么呢,你家少爷是那种趁人之危的人吗?”
“人家将军身上可还带着伤呢!”
“哦,也对,”凌舟点点头,“这事想来也是将军说了算,就算昨个将军身上没伤,少爷你估计也不敢怎么样。”
叶川遥:“……”
他,他怎么就不敢了!
“好你个凌舟,你怎么净长他人志气,灭你家少爷威风呢!”
哼,等着吧,等沈翾身上的伤好了,他,他一定下手!
凌舟嘿嘿笑笑:“我就随口一说,少爷你别放在心上。”
刺客的事得以解决,将军府上下都松了一口气。
叶川遥初到陵川,对哪儿都新奇,但又怕给沈翾惹麻烦,不敢擅自出府。
过了两日,沈翾的伤好了些,吴参军和李都尉两家的婚事也到了日子,叶川遥这才跟着沈翾出门。
叶川遥不是第一次见人成亲,却依然兴致勃勃,觉得有趣新奇得很。
“将军,这边成亲,可与京中是一样的风俗?”
两人骑马慢步走在迎亲队伍中,沈翾眉眼温和道:“差不多,只是这边更随性些,没那么多规矩礼数。”
“新娘子和新郎官成亲前可以随意见面,成亲的细节也可以自行商量。”
叶川遥听着稀奇,不禁生出些向往:“这倒是不错,婚礼可以按照自己想要的样子来安排,想想就觉得美好。”
沈翾侧眸看向身旁之人,嗓音清透:“能与一人相知相守,怎么样都是好的。”
叶川遥回望过去,眼中水波流转。
轻轻一笑:“将军说的是。”
李府门口堵满了人,见迎亲队伍到了,吵嚷声顿起。
“来来来拦住拦住,咱们李家的小姐,岂能让他们老吴家这么容易就给娶走!”
新郎官吴公子翻身下马,满脸灿笑冲堵门的众人鞠了一躬,央求道:“各位兄弟通融通融,这耽误了吉时可就不好了!改日吴某请诸位喝酒!”
“酒自然是要喝的!不过今日想见新娘子,你也得拿出真本事才行,兄弟们说是不是?”
“是,必须拿出真本事!”笑闹起哄声不断。
吴公子点点头,“行,兄弟们说得对,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说着铆足了劲向前一蹿,朝着人堆便冲了过去:“弟兄们快跟我杀进去!”
众人笑着将吴家人拦住:“你们这群兵痞子,成个亲怎么也这么流氓!”
防线没能冲开,吴公子一边挤一边急道:“快让我进去,我要见我娘子!”
“我告诉你们,大将军可在呢,你们再拦我,我可让将军过来了啊!”
这话可比什么都好用,堵门的人立刻抻着脖子朝队伍后面望过去,果然见沈翾端坐于马上。
“你小子,真是诡计多端,居然请了大将军来陪你接亲!”
吴公子拽了拽被扯乱的喜服,得意道:“这叫兵不厌诈。”
“去去去,还不快让开,吉时都快让你们给误了!”
大家这才笑着将路让开:“行行行,瞧把你急的!”
叶川遥看热闹看得十分高兴,一双清眸漫出无尽笑意,开怀道:“原来接亲这么有意思!”
“等以后我成亲的时候,也要这样热热闹闹的!”
沈翾嘴角挂着浅笑,于喧嚣中望向那个笑眼弯弯之人。
心头流淌过悸动的暖意,好似遍野的山花倏地盛开,带着迷人的芳香和绚丽的光彩。
只消一眼,目光所及便再无其他。
两位新人拜过天地,新娘子没有先回洞房,而是和新郎一起在院子里招待宾客。
今日来的大都是军中之人,也就少了些虚礼,大家也不客气,酒饮得十分尽兴。
院中一片喜气洋洋,甚是热闹。
叶川遥瞧着高兴,新人敬酒他又不好推脱,便也跟着多饮了几杯,白皙的脸颊红扑扑的,看上去比平时还要更好看几分。
在场的人没几个认识他,见他和大将军坐在一起,一个个简直好奇得要死。
还好有知情的为大家解惑:“那位就是传言中咱们大将军的心上人,卫国公世子!”
“那些传言竟是真的?我还以为不过是些市井流言,无稽之谈罢了!”
“自然是真的,京中早已传遍了。况且,你们见过将军对旁人如此吗?”
“那自然没有!”
“的确没有!”
叶川遥还在往杯中倒酒,被沈翾拦住:“不是说,在外面不会喝醉吗?”
叶川遥不以为意地笑笑:“醉就醉呗,反正有将军在,又不会睡倒在大街上。”
沈翾松开手,意味不明地笑着道:“自然不会让你睡大街。不过……”
“若喝醉后做出什么后悔的事,可莫要怪我。”
“嗯?”叶川遥不明所以,“我能做什么啊?”
沈翾笑着端起酒杯,嘴上道:“没什么。”
叶川遥蹙眉不解地看着他,
什么嘛,哪有人说话说一半的,故意钓他呢?
从婚宴上回去,叶川遥迷迷糊糊地跟着沈翾进了府。
沈翾将人带到偏院,送进房中。
“好好歇息,明日带你出去逛逛。”
“哦,好。”叶川遥点头应下,又看向陌生的屋子,眨眨眼问,“这是哪儿啊?”
“偏院。”沈翾道。
叶川遥愣了愣,小声问:“今晚,不一起睡了吗?”
语气里是难掩的失落。
沈翾呼吸一沉,犹豫一瞬后低声道:“你喝多了,好好休息,我走了。”
叶川遥:“……”
就这么走啦?
他站在原地望着消失的背影,忍不住撇嘴。
跑那么快干嘛,他又不会吃了他。
困意袭来,叶川遥甩了甩脑袋,懒得再想,直接上.床闭眼躺下。
须臾后,又猛地双眼一睁。
完了,没脸见人了……
第40章
死去的记忆猝不及防地出现在脑海里, 一幕幕拼凑成完整的模样。
叶川遥蹭地从榻上弹起,双手捂住热气腾腾的脸颊,一路从脖子红到了耳根。
他上次居然, 亲了沈翾!
还……还扒人家衣服!
真是没眼看啊……
怪不得沈翾方才跑得如此之快,该不会是……怕他又欲行不轨吧?!
啊啊啊啊真是丢死人了!
不过都已过了这么久,沈翾竟连一个字也未曾同他提过, 也是真够能忍的。
话说回来,那时沈翾并未动怒, 也没有因此而疏离他, 反倒对他越来越亲近。
想来,也并不讨厌的吧?
叶川遥双眼一亮, 突然发现了新的契机。
既如此, 何不旧技重施?
他重新躺回去, 心底暗暗盘算着……
翌日, 沈翾依言带叶川遥出门,两人在陵川街头闲逛了一天。
街边小摊有许多叶川遥未曾见过的稀罕物, 沈翾一路讲解,回府时还买了许多带回去。
叶川遥很喜欢这里, 颇有些意犹未尽。
“这里的百姓热情好客, 民风淳朴, 可比京城有意思多了!”
“不如我们干脆留在这里,不回京城了, 将军觉得可好?”
看着他跳跃的眉眼,沈翾淡笑道:“边境艰苦, 百姓不过苟活于世,哪比得上京城繁华富庶?”
叶川遥嘴角上扬,云淡风轻道:“我不怕苦, 将军能在这里这么多年,我也可以。 ”
“况且我相信,只要有将军在,定会护这里的百姓百年安宁!”
沈翾淡然一笑。
他不过一介臣子,如何能护他们百年安宁?
沉默一瞬,沈翾漫不经心道:“世子初来乍到难免新鲜,再待两个月,怕是就要归心似箭了。”
叶川遥弯了弯唇角,不置可否:“也许吧。”
以后的事,谁又知道呢?
月明星稀,轻风送凉。
城墙之上,叶川遥和沈翾相依而坐,遥望万家灯火映出点点明光。
叶川遥托着腮,远远望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嗓音愉悦道:
“从前,我也喜欢晚上出去乱逛,总觉得星月华灯之下,做什么都更有趣些。”
“可以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他看向沈翾:“对寻常百姓来说,这样安宁的日子,便是他们最想要的吧?”
沈翾眉色淡淡地眺望着远方,看不出情绪,只轻声道:“百姓疾苦隐于浮华之下,一时的安宁已弥足珍贵。”
叶川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着他问:“若日后时局安稳,将军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
沈翾遥望长街灯火,眼底陷入一片幽深之中。
这是他从未想过的问题。
微风拂过发梢,许久的沉默后,沈翾缓缓道:“若天下丰乐,便长歌慢行于这天地间吧。”
他的声音很轻,仿若独自呢喃,转眼便消散于风中。
不知是不是错觉,叶川遥仿佛在沈翾幽深的眼底窥见了一缕向往之色。
虽转瞬即逝,却绮丽如虹光。
他微微一怔,随即笑着道:“那到时我陪将军一起。”
“咱们可以去漓州,听说那里的水都绿如翡翠!”
“还可以去宴州吃海味,去宁江赏百花!”
沈翾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叶川遥口中的画面。
光是想想,便觉得极美。
从前,他从不做期许,不曾为过往后悔,也不轻易许诺未来。
可这一刻,却也不禁生出一丝憧憬,想那如风一般的自在逍遥。
他不是圣人,也并非无坚不摧,也会累,会怕,会痛苦,会不甘。
可他不能将这些显露出来,日子久了,连他自己都快忘了,原来他也有渴望的东西。
沈翾压下心中百转千思,低头轻笑一下,柔声道:“好,那一切便听从世子安排。”
“嗯!”叶川遥开心地笑起来,眼中柔光熠熠生辉。
“说好了啊,可不许反悔!”
*
宜州,蜀郡。
西街上,一名少年正骑马快奔而来,身姿俊逸如风,引得路人纷纷回望。
行了一段后,终于在一家客栈前停下。
少年利落地纵身下马,发尾潇洒地摆了摆,冲屋里高声道:“小二,把马拴好,再给小爷上几个可口的小菜!”
“好嘞,您里边请!”
少年拂衣而坐,将茶盏倒满后一饮而尽,一路的奔波劳累终于散了几分。
小二很快端了酒菜上来:“客官慢用!”
这头刚答对好,门外又走进来另一位身着华服的少年,一边朝里面走,一边喊道:“小二,给本少爷来壶好酒!”
小二立马笑脸相迎:“好嘞,公子里面请!”
可方一回头,当即愣住,赶紧赔笑道:“实在对不住了公子,这桌子全满了。”
“要不您跟这位公子挤一挤,将就一下?”
“也行。”后进门的少年爽朗一笑,潇洒落座。
陆清玖手里捏着酒杯,漫不经心地抬头,冷着脸道:“小爷同意了吗,你就往这儿坐?”
少年莞尔笑笑,不客气地给自己倒了酒,清声道:“哎,相识即是缘分,公子何必如此小气?”
“在下季如风,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陆清玖嗤笑一声,既用化名至少用点心吧。
他打量对面一眼,扯起嘴角道:“姑娘,你不会以为,穿了一身男子的衣服便是女扮男装了吧?”
季如风瞪大了眼,吃惊道:“你,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陆清玖继续喝自己的酒,哼笑道:“回去好好照照镜子吧,此地无银三百两,还是别白费功夫了。”
季如风眉眼弯弯,也不气恼,嗓音清脆道:“你这人还挺有意思的。”
“你叫什么名字,是蜀郡人吗?”
陆清玖没回答,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后起身道:“这壶酒送你了,姑娘自己慢慢喝吧,走了。”
“这就走了?”
季如风冲着门口的背影喊道:“喂,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呢?”
陆清玖举起手在空中晃了晃,翻身上马,转眼间消失于闹市中。
傍晚时分,陆清玖终于到了陵川城,直奔将军府书房而去。
敲门问:“表哥你在吗?”
沈翾正同叶川遥在书房下棋,突如其来的敲门声让紧绷的战局一溃而散。
叶川遥循声朝门外望去。
这声音……
“进来。”沈翾道。
陆清玖推门而入:“表哥,可算见着你了,这一路上可累死我了……”
话音刚落,一眼看见沈翾对面坐着的人,陆清玖倏地一愣,眨眨眼吃惊道:“你怎么也在这儿?”
叶川遥微微一笑,甚是和蔼道:“我为何就不能在这儿呢?”
陆清玖撇撇嘴:“真是阴魂不散,蹭吃蹭喝都蹭到陵川来了!”
叶川遥:“……”
又没吃你家的米,管得着吗?
“玖儿,”沈翾沉声道,“你急着来此,可是有什么事?”
“哦,父亲让我把这个交给你。”陆清玖走上前,将手中的信递给沈翾。
沈翾垂眸扫过信上所言,出声问:“宜州刺史?”
“不错。”
陆清玖刚张了张嘴,突然皱着眉看向叶川遥,欲言又止。
叶川遥看看两人,猜想陆清玖定是有要事同沈翾说,于是起身道:“我先出去……”
“无妨,”话音未落,沈翾沉声将人拦住,“玖儿你直说便是。”
叶川遥犹豫一下,又重新坐回去。
陆清玖抬头看向对面。
这两人一人坐一头,怎么显得他像是个来汇报的小跟班似的?
而且这两个人什么时候这么亲近了?
简直岂有此理!
他顿了顿,一脸阴沉又若有所思地打量叶川遥一眼,这才开口道:
“这个宜州刺史上任已有六年,自上任后便贪赃受贿,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
“上个月还逼死个民家女子,简直就是恶贯满盈。”
“此前有几位官员看不惯他的所作所为,联名上奏弹劾,可最终却不了了之,还落得个死于非命的下场。”
“时间久了,也就没人再敢冒头了。”
沈翾眉头微蹙,缓缓将信放下,沉声问:“姨父是如何知晓此事的?”
陆清玖道:“蜀郡的郡守多年前曾与父亲有过来往,便秘密联络了父亲。”
“郡守不想与那奸贼狼狈为奸,可又实在无可奈何,这才想要借着父亲的关系,请表哥帮忙。”
叶川遥听完心下了然。
奏折还未等上达天听就被截下,摆明了这个宜州刺史在朝中有人,且身居要职。
天高皇帝远,他很清楚在这个宜州城内,没人能拿他怎么样,这才有恃无恐,为所欲为。
那位郡守想来也是走投无路,这才不惜绕了一大圈,来请沈翾出面,替他们将此事上奏朝廷。
这宜州城,怕是早就民不聊生,一片水深火热了。
沈翾思忖片刻,道:“此事事关重大,需得从长计议。”
“明日我先去一趟沐北王府。”
“沐北王府?”陆清玖疑惑道,“沐北王虽出身皇室,食邑丰厚,却身无官职。表哥去找他做什么?”
沈翾站起身道:“此事真伪还需
考究,不能仅凭一人之言妄下决断。”
“沐北王府地处蜀郡,总能知道些什么。”
“况且……”
他目光一沉,缓缓道:“我还欠王爷一个恩情未还,本该早去拜会。”
叶川遥不知他口中的恩情指的什么,顿了顿,侧眸问:“我可以同将军一起去吗?”
沈翾顿了顿,神色复杂地看他一眼,随即轻轻嗯了声。
陆清玖在一旁不忿道:“你去做什么?怎么表哥去哪你都要跟着?”
叶川遥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扯了扯嘴角,明媚地弯起眼角道:“就跟着了,陆公子能如何?”
“你……哼!”陆清玖气得咬牙切齿,却忌惮沈翾在此而不敢发作。
“玖儿,一路奔波也累了,先下去休息吧。”
沈翾说完重新坐回棋盘前,冲对面的人道:“来将这局下完。”
叶川遥笑着坐下:“哦,好啊。”
陆清玖:“……”
他气哼哼地大步出了书房,恰巧碰见正朝这边来的明烛。
“诶,玖儿,将军呢?”
“哼,”陆清玖撇撇嘴道,“跟那个娇滴滴的世子在书房下棋呢!”
见他耷拉着脸,明烛朝书房看了眼,笑着问:“这是怎么了?”
陆清玖停下脚步,闷声道:“表哥究竟为何要对他那么好?”
“他对我都不曾那般耐心。”
明烛轻叹一声,将人往身旁拉了拉,两人慢悠悠地往前走。
“玖儿,我问你啊,你是将军的什么人?”
陆清玖不假思索:“表弟啊!”
明烛点头,又问:“那世子是将军的什么人?”
陆清玖想了想,不情不愿道:“算是……朋友吧?”
“虽然搞不懂为什么,但看样子,表哥是真把他当朋友的。”
明烛:“……”
他轻咳一声,循循善诱道:“那你觉得,将军把我当朋友吗?”
“这还用问?”陆清玖瞪了瞪眼。
“你跟表哥都多少年的兄弟了,他对你比对我还要亲近几分呢,跟亲兄弟也没什么两样!”
“你居然这样问,不怕寒了表哥的心吗?”
明烛:“……”
“哎呀这都哪跟哪啊!”明烛不禁笑道,“我是说,同样是朋友,你觉得将军对我,和对世子,有何不同?”
陆清玖仔细思忖着:“表哥对你自然是信任有加。对他嘛……”
“好像更纵容,哼,还总是同他待在一处……”
明烛看着他笑:“所以,懂了吗?”
陆清玖的脑子转了又转,脸上的表情可谓精彩至极。
他瞪大眼不敢置信道:“你是说……表哥对他……”
“他,他们……!”
明烛满意地点点头:“这回懂了吧?”
“世子以后可是要做你嫂嫂的人,再跟他呛,小心你表哥揍你!”
“……”
“嫂,嫂嫂?”
陆清玖喃喃几声,许久都未从震惊中清醒过来。
他要有……嫂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