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漫天桃花纷飞摇曳, 疏影微香。
沈翾低头看向那双泛红清眸,心底似丝竹拨动,轻轻一颤。
孑然一身多年, 他早已忘了身边有人陪是什么滋味。
本以为早已习惯,可如今竟也生出几分贪念。
前路漫漫,若得一知心人相伴, 何其幸哉。
虽心知叶川遥当初接近只为利用,那些情话他也从未当真。
可到了如今这一刻, 真假于他而言, 早已无关紧要。
不论所因为何,与君相知, 得君相守, 便已足矣。
许久后, 沈翾终于释然地淡淡一笑。
缓缓应了声:“好。”
身前久久未有动静。
沈翾低头瞧去, 便见怀中之人不知何时已阖上眼,正趴在他胸口睡得香甜。
“……”
小少爷倒是一如既往的随心所欲, 自在得很。
夜深露重,恐吹了风, 沈翾只好将人打横抱起, 大步径直回了住处。
侍卫和婢女见了两人俱是一惊。
他们进府多年, 可从未见将军往房里带过什么人,现下这是……
几人不敢多问, 只在心里思忖着,日后需得对这位世子更上心才是。
大将军铁树开花, 可是件大喜事呢!
沈翾穿过前厅,披着月色将人一路抱回自己卧房,越过屏风, 轻轻放于榻上。
叶川遥吧嗒吧嗒微微发干的嘴唇,翻了个身,自己寻了最舒服的姿势躺好,嘴里还在自言自语喃喃道:
“我会一直陪着你……”
沈翾轻轻坐于榻前,垂眸盯着那张柔和俊逸的面容,心底也跟着软成一片。
这些年他刀尖舔血惯了,身处悬崖之上,从不敢轻信他人。
不过今日那些话,他姑且当作真的。
即便是酒后随口之言,既说了,他便不会再给他反悔的余地。
沈翾于床侧静坐片刻,才伸手将叶川遥颈边发丝轻轻拨开。
清秀面庞白皙如玉。
目光不可自抑移向那两片柔软饱满的唇上,不久前的画面在脑中一闪而过。
年纪不大,撩拨人的本事倒是不小。
沈翾垂眸不语,只默默看着,近乎失神。
直到榻上之人再次呓语出声:
“沈翾,你知不知道,我从很早之前,就,就……”
沈翾不着痕迹地将手收回,微俯下身侧耳细听。
等了片刻未有下文,只好顺着话问:“就什么?”
他蹙眉追问,叶川遥却呼吸渐沉,彻底熟睡过去。
沈翾叹口气,兀自轻笑一声。
小醉猫,睡着倒显得更乖些。
他将视线落在床上停留片刻,最后移向叶川遥腰间。
须臾后,将那玉色腰带轻轻解开。
*
叶川遥这一觉睡得极好,精神恢复了七八分,除了额头隐隐作痛,身上反倒轻松不少。
他闭眼用力抻了个懒腰,美美地喟叹一声。
再睁开眼,才恍然怔住。
这是哪里?
如云水阁一般干净素雅,陈设却迥然不同。
他又为何不在自己房里?
叶川遥站起身环视一圈,努力回想着昨夜之事。
哦,想起来了。
昨夜他翻墙去找沈翾,同他喝酒、聊天。
沈翾酒量极好,喝了那么多都面不改色。
话没套出来,他这个陪饮的反而倒下了……
等等!
倒下之前,他是不是……想轻薄大将军来着?
再后来呢,他……得逞了吗?
啊啊啊啊他是疯了吗!
居然趁着醉酒占大将军便宜!
沈翾怎么没宰了他啊?
昨夜……难道是沈翾送他回房的?
那这里是客房?还是……
叶川遥心中满是疑问。
他拾起床边叠放平整的崭新外衣,整齐穿好,又仔细洗漱过,这才伸手推开房门。
四下一望,终于知晓自己身在何处。
他竟当真宿在沈翾房里……
初入府时,明烛曾特地叮嘱过,绝不可擅自出入紫云轩。
可他平日过来却从未有人阻拦,沈翾也不曾表现出任何不悦。
渐渐的,他便也随意起来,有事没事便来这边晃悠两圈。
可往日不论是过来用膳或是寻人,皆在前厅。
他可半步未踏入过沈翾的卧房!
而昨夜,他却在沈翾的榻上,盖着他的被子,睡了一夜……
那沈翾呢,是否与他同塌而眠?
可曾有什么……肌肤之亲?
叶川遥越想越觉得脸热。
婢女见他神情恍惚,自当是酒还未醒,于是上前笑着道:“世子,将军命奴婢们给您准备了解酒和暖胃的吃食,您快去用吧,吃了胃里会好受些。”
“哦,好,”叶川遥迷迷糊糊应下,又悄声问,“那个,昨夜……可是将军送我来这里的?”
婢女点头笑道:“是。昨夜世子醉得厉害,是将军抱您回来的。”
“抱…抱回来的?”
“对呀,奴婢还从未见过将军对谁如此上心过!怕您夜里难受,将军打地铺亲自守了您一夜呢!”
“能得将军如此看重,世子您真是好福气啊!”
“啊?”
“哦呵呵…”叶川遥心不在焉挤出几声笑,“是,是好福气。”
得知未与沈翾同塌而眠,竟说不上是轻松还是失落。
不过……
沈翾为何亲自守了他一夜?
虽快入夏,可夜里还是凉得很,打地铺怎么睡得安稳?
见他还在发呆,婢女笑道:“世子快去用早膳吧,若伤了胃,将军可是要心疼的!”
“……”
叶川遥咧嘴笑笑,胡乱应了声好,便又钻回屋子里,反手将门阖上。
心跳像压不住的春雷,肆意而张狂地隆隆作响。
他昨夜居然睡在沈翾床上!
叶川遥懊恼地咬了咬唇,恨自己怎地就睡得那般死!
被大将军抱着回来,又与大将军同室而眠,可他现下竟然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这都叫什么事啊啊啊!
正埋面烦躁着,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世子可醒了?”
“醒了,世子方才出来看了眼,又回去了。奴婢不敢打扰,便在这里候着。”
“嗯,先下去吧。”
话音刚落,扣门声响起。
叶川遥望着门外模糊身影,定了定心神,这才道:“进,进来吧。”
房门被推开,二人迎面而对,视线相撞。
沈翾在叶川遥略显呆怔的脸上打量一番,先开口道:“可有哪里难受?”
不知为何,明明很平常的一句话,叶川遥却感觉沈翾的语气跟从前不大一样。
似乎更随意了些,不似平日那般客气有礼。
却让人觉得更亲切。
他心里一暖,摇摇头莞尔道:“不难受,就是头有些发沉。”
沈翾走到桌子前,倒了水递给他,嗓音清透:“往后少饮酒,尤其在外面。”
叶川遥接过杯子饮了口,识相道:“哦,知道了,以后不喝了。”
在外面他自然不会让自己喝醉,他且精着呢!
嘀咕完,他顿了顿,又看着沈翾道:“那个,昨夜……是将军送我回来的?”
沈翾拂衣而坐,淡淡地嗯了声。
叶川遥坐到他身旁,抿了抿唇,须臾后又轻声问:“那我的外袍……也是将军帮我脱的?”
沈翾肩膀一僵,一边端起茶盏抿了抿,一边又嗯了声。
昨夜怕他难受,沈翾颇费了一番气力,才终于替他将那外袍脱掉。
大将军可从未做过这样的事。
行军时条件艰辛,与将士们同塌而眠并不算什么稀奇事,但解人衣袍却是第一次。
他的动作轻柔又小心,睡梦中的人丝毫未被吵醒,甚至还颇为舒坦地哼唧了两声。
想起昨夜场景,沈翾不自觉地弯了弯唇。
心中猜想得已证实,叶川遥耳尖不受控制地灼烧起来。
沈翾昨夜……是如何帮他脱掉外袍的?
自己睡得那么沉,他脱的时候,是不是得将他抱起来……
里衣那样薄,沈翾他有没有……
叶川遥越想越热,一时间口干舌燥。
堂堂一个大将军,怎么事事都事必躬亲的,就…不嫌麻烦吗?
那若是换了旁人,他是否也会同昨夜一般,如此耐心地照顾?
还是……只对他这般?
见叶川遥神色恍惚,脸上透着不自然的红,沈翾冷眸微眯,不确定地问:“世子这是……不记得了?”
“啊?”
叶川遥恍然回神,心里和脑袋里全是一团乱。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抱歉啊,昨夜醉得太厉害,的确记不起来了。”
见沈翾冷冷地盯着自己,叶川遥眼皮抖了抖,声音不自觉地忐忑:“怎…怎么了?”
他也不想忘的啊,他比谁都想记起昨夜发生什么好吧!
不过仔细想想,沈翾动气也无可厚非。
自己辛苦照顾了一夜的人,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居然什么都不记得,换做谁都会生气的吧?
见对面面色不虞,叶川遥赶紧卖乖:“多谢将军昨夜的照顾,我都记下了,日后定好好回报将军!”
“下次将军若喝醉,我也衣不解带地照顾将军,可好?”
“……”
沈翾沉了沉眸子,不紧不慢地不答反问:“昨夜之事,世子当真…全然不记得了?”
叶川遥眨眨眼,被问得直发慌。
听沈翾这个语气,他昨晚该不会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或者做了不该做的事,触到大将军逆鳞了吧?
难道他又骂人了?
可这一世他已不似从前那般恨他,就算骂两句,应该也不至于骂得太难听吧……
叶川遥仔细回忆片刻,最终只能如实道:“其实倒也没全忘,还是记得一些的。”
“哦?”沈翾抬眼,声音不冷不热,“那世子说说,还记得什么?”
“嗯……”叶川遥边回忆着,边慢慢道,“我记得,我陪将军在您院中喝酒,赏花,还聊了些从前的往事。”
“还记得,你说我好看。”
他说着,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笑。
沈翾看着他,眉眼柔和下来,静静地听他继续往下说。
叶川遥努力思索着:“再后来……”
“就不记得了。”
“……”
沈翾在他脸上打量片刻,瞧着那双美目下空洞迷茫的眼神不似作假。
一口气卡在胸口。
很好。
竟忘了个干净。
他压下心头无名郁火,冷声扔下一句:“还不快去用早膳,难不成还想让厨房再热上一回?”
“哦,这就去嘛。”叶川遥讪讪道。
这人怎么又不高兴了。
话说他昨夜到底做什么了?
若真有冒犯之处,大不了罚他一顿就是,总好过这般阴阳怪气,让他提心吊胆。
见沈翾转身要走,叶川遥下意识拉住对方衣袖,将人留下。
“还有何事?”沈翾驻足回眸。
“将军,”叶川遥软着声音道,“昨夜醉得厉害,若有什么冒犯之处,还请将军见谅。”
“您大人有大量,就别跟我一个醉鬼一般见识了,行吗?”
眼前人目光清澈,言语间轻柔讨好,端的乖巧可人,让人不忍苛责。
沈翾垂眸轻睨,脑中浮现葱白玉指自唇间划过那一刻。
意味不明道:“冒犯倒不至于。”
叶川遥闻言顿觉轻松,松开手道:“哦那就好,那我就安心了。”
他向上弯弯唇角,没心没肺道:“不管我昨夜说了什么,将军您都别放在心上,都是些醉话,不作数的!”
“……”
沈翾眼底浮出冷冽寒光,盯着他问:“不作数?”
叶川遥浑身一激灵。
这眼神怎么比方才还要吓人?
不是说没有冒犯的嘛……
沈翾冷声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既宣之于口,又岂有收回的道理?”
“……”
叶川遥甚是无语。
他不就是骂了几句,怎么说的好像许了多重要的承诺似的?
他看着沈翾,直觉告诉自己需得再解释一二。
“先前抄家时,我的确怨过将军。但这些日子将军帮我良多,如今我只感念将军恩德。”
“阿遥酒醉胡言乱语,若有什么…谩骂之言,绝非出自真心,将军可千万莫要当真!”
沈翾听他小心翼翼解释一通,眸色终于缓和几分,淡淡嗯了声,算是将此事揭过。
叶川遥长舒一口气。
“对了,”他突然想起什么,用手指了指身上的月白圆领水波纹长袍。
“这是将军送我的新衣裳吗?”
沈翾将视线向下移了移,目光停顿一瞬,面无表情道:“裁衣时余下些料子,扔了可惜,他们便多做了一件。”
“尺寸短了些,你穿,倒是刚好。”
“……”
叶川遥皮笑肉不笑,从齿缝里硬生生地挤出几个字:“还真是多谢您了……”
得,方才心里的那点旖旎顷刻间散了个干净。
见他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沈翾终于牵了牵嘴角,嗓音愉悦道:“好了,快去用早膳,一会儿带你出府。”
“出府?”叶川遥睁大眼问。
自入将军府这段时日以来,他还从未出过门。
因怕有心之人加害,沈翾不许他私自离府,他也没那个心情出去闲逛。
期间凌舟来过两趟,给他送了叔父和庄子上的消息,他也没什么可记挂的。
不知今日沈翾为何要带他出去。
见他未作声,沈翾问:“不想出门?”
“想想想,当然想!”叶川遥回过神来,忙不加犹豫地点头,拉起沈翾的手臂便朝大门而去。
“那我们这便走吧!”
沈翾失笑:“急什么,先用早膳。”
“哎呀还用什么早膳,”叶川遥侧眸兴奋道,“我要去买城西孟记的芙蓉酥,醉春楼的烤鸭!”
“哦对了,还有红果酒酿圆子,这时候吃最好了!”
沈翾任由他拉着,嗓音不疾不徐道:“世子,我们出门,是有正事要办。”
“嗯?”叶川遥闻言停下脚步,正色几分问,“什么正事?”
沈翾侧眸看过去,笑着道:“去了便知。”
第25章
二人出了将军府, 乘车沿着西市一路向东前行。
天气渐暖,街上摊贩日渐繁忙,吃食杂货聚集, 在街面绵延甚远。
马车沿街市缓缓而行,路人认出将军府车驾,纷纷靠边避让。
“许久未出门, 这临州城真是越发热闹了!”
叶川遥坐在马车里,探头瞧了会儿街上的热闹, 这才回身询问对面的人:“将军, 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沈翾不紧不慢应道:“城东的剑心阁,你可听过?”
“剑心阁?”叶川遥双眸一亮, “是那个擅长刀剑锻造, 铸就无数利剑的剑心阁?”
“听说将军的配剑就是出自那里?”
“不错, ”沈翾款款道, “剑心阁主,人称刀鬼, 此人身负独家绝学,是不可多得的铸剑奇才。”
“我曾多番邀其入军营, 却始终未果。”
叶川遥闻言点点头:“有此等才华本事, 恃才傲物些倒也无可厚非。”
“此人并非恃才傲物, ”沈翾意味不明地笑笑,“等你见了她, 自会知晓。”
“哦,”叶川遥不明所以地应了声, “那我们今日前去,可是要买新的刀剑?”
“嗯,”沈翾道, “几个月前,我托剑心阁打了两件短兵,昨日刚好。”
“世子可以挑一把留作防身。”
“我吗?”叶川遥闻言激动不已,满眼都放着光,“我真的可以挑吗?”
“这怎么好意思呢!”
那可是剑心阁!
习武之人哪个不想拥有一件剑心阁的神兵利器。
可价格贵得离谱也就算了,每年出阁的兵器数量也是屈指可数,卖给谁更是全凭阁主心情。
实可谓可遇不可求。
沈翾睨他一眼,淡淡道:“世子既觉得为难,那便算了。”
“哎别啊,”叶川遥匆忙出声,眯着眼笑着快语道,“我欠将军的太多,也不差这一件了。”
“将军且记着,来日我一并报答!”
沈翾勾勾嘴角:“好,那我等着世子。”
“嗯!”
叶川遥按捺不住心中欢喜,迫不及待地望着窗外。
连心心念念的点心都忘在脑后。
沈翾透过车窗看向街道,目光一顿,出声吩咐道:“停车。”
“嗯?”叶川遥回过头看他,“是到了吗?”
可剑心阁不是在城东吗?
沈翾起身道:“在马车里等着,我去去便回。”
说完躬身下车,对随从道了句护好世子,便抬脚进了街边的一家铺子。
叶川遥不明所以,虽心中好奇,但也不想招惹事端,便只好在马车里乖乖等着。
不多时,沈翾提着一方食盒回来,上车后递给他。
“孟记的芙蓉酥,先垫垫,办完事再带你去买其他吃食。”
叶川遥甚为惊喜地接过食盒,打开盖子,香气瞬间溢满车厢。
“好香啊!”
他拿起一块塞进嘴里,还是熟悉的味道。
“嗯,刚出锅的果然更好吃!”
说着又拿起一块递到沈翾嘴边,眸色透亮地望着他。
“将军尝尝,味道如何?”
沈翾见他满眼期待,便低头就着他的手轻轻咬下一口。
香甜裹满舌尖。
他素日不喜甜食,这些腻人的糕点更是鲜少碰,这会儿却觉得甚是美味。
慢慢嚼了嚼,嗯了声:“确实不错。”
“是吧!”叶川遥闻言开心地扬起眉眼,口若悬河道,“芙蓉酥当属孟记做得最好。”
“哦,还有千层糕也不错。”
“但他们家的桂花水晶蒸糕却不如徐记的软糯。”
沈翾轻笑:“你倒是对这些吃食颇有研究。”
他平日里从不关心这些,但现下听叶川遥如此说,倒觉得颇有几分趣味。
叶川遥不好意思地笑笑,自嘲道:“我一个游手好闲之人,日日碌碌无为,也只能醉心这些俗事了。”
沈翾若有所思地看向他,清声道:“人存于世,并非只有心怀天下才算有为。”
“把每一日过得有滋有味,无愧于心,便不算荒废此生。”
这话有些出乎叶川遥的意料。
他点点头,嘴上笑着道:“将军说的是,日后将军若是想找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可以尽管问我,包君满意!”
沈翾笑道:“好。”
叶川遥嘴上说得云淡风轻,心里却沉甸甸。
他虽平日里有些娇纵,却并非胸无大志之人。
自然也想有朝一日建功立业,想同沈翾一般驰骋疆场,护得国泰民安。
他看向身旁之人,心里暗暗有了打算。
*
马车行了足有半个时辰,才终于到达剑心阁楼下。
二人下车,踏入殿内。
这剑心阁与叶川遥从前想象的大不一样。
原以为兵器铺子定是寒光凛凛,肃穆刻板,可眼前的样子却截然不同。
墙壁上虽挂满刀剑,却并不骇人,反倒整齐有致,周遭装饰琳琅满目,别有一番雅趣。
负责招待的姑娘见到二人,笑着道:“二位公子先随便瞧瞧,我这便去请阁主。”
“有劳姑娘。”叶川遥莞尔道。
他在殿内环视一圈,不禁感叹道:“剑心阁果然名不虚传,如此多的神兵利器,这位刀鬼阁主可当真厉害!”
沈翾笑笑,不置可否。
不多时,一位蓝衣女子从楼上缓缓而下。
容貌艳丽,气质邪魅。
一开口更是惊世骇俗。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堂堂大将军,居然也会带着相好来我这剑心阁。”
“本姑娘用了两个月,累死累活才造出来的宝贝,敢情就是替你拿来讨人欢心的?”
沈翾见怪不怪,淡淡道:“不管作何用,银两不少你便是。”
“那可不行,”刀鬼哼了声,“我剑心阁可不是谁的买卖都做。”
“既是赠人,那价钱自然就得另算。”
她指着柜子上的精美木匣,红唇上挑道:
“一把匕首,一把短剑,一共八千两,少一文都不行。”
叶川遥还在震惊传闻中的“刀鬼”竟然是位妙龄女子,听她如此说,更是险些惊掉了下巴。
八千两!
她怎么不去抢?
就是把他卖了也不值这么多银两吧!
“阁主且慢!”
叶川遥灵光一闪,眨眨眼赔笑道:“阁主误会了!”
“是我仰慕剑心阁已久,所以才跟来一睹为快。”
“这两件兵器并非是要赠与在下,阁主还是按原先的价钱来算便是!”
沈翾闻言看向他,似笑非笑。
小少爷这是在……替他省银子?
刀鬼走到叶川遥面前,在他脸上打量片刻,哼道:“世子小小年纪,心机倒是不少。”
“这还没过门呢,就先替他省上了?”
“……”
什么过门!
这这这这,说什么呢!
叶川遥红透了脸,一时哑口无言。
刀鬼勾唇一笑,懒懒地睨一眼沈翾,不紧不慢道:“我与姓沈的相识近十年,今儿可是第一次见他带人过来。”
“若不是有心相赠,难不成他专程带你来,只为臭显摆?”
“……”
叶川遥一时语塞,但心里头竟美美的是怎么回事……
他压压嘴角,为了银子,索性豁出去了。
“阁主既如此说,那在下也就不瞒阁主了。”
“其实我离过门……咳……也不远了。”
刀鬼:“!”
沈翾:“?”
二人表情各异,叶川遥却面不改色道:“我与将军早已情定三生,不分你我,这匕首虽是赠与我的,阁主却断不该加价才是。”
“……”
沈翾终是忍不住低声轻笑。
叶川遥转过头瞪他一眼。
还笑,他这都是为了谁呀!
沈翾轻挑唇角看着他,点点头温声道:“嗯,阿遥说得极是。”
“……”
刀鬼一脸嫌弃地翻了个白眼,懒地看他二人你侬我侬,幽声道:“少跟我贫,想我把你和他视作一人?”
“那还是等世子真过了门再说吧!”
她说完走到沈翾面前,故意压低声音道:“大将军,你可得小心了,这长得好看的男人啊,可最会骗人了。”
“你还是早些将人套牢,别哪一日一不留神,人可就飞了!”
“……”
还价不成反被调侃,叶川遥抿了抿唇,闷声道:“阁主你,怎的还挑拨离间呢……”
刀鬼不禁失笑:“怎么,就这么怕他呀?”
“那世子不如早日嫁过去,只要成了他沈翾的人……”
“好了,”沈翾开口打断,冲刀鬼道,“银子自会给你,别逗他。”
刀鬼撇撇嘴:“呦,这便护上了?”
“行吧,也是难得见你这副样子,总算有点人气儿了。”
她说完一一打开匣子,靠在柜子旁冲叶川遥道:“世子请吧。”
叶川遥看向匣子里,面露惊叹。
不愧是剑心阁打造的兵刃,果然要比寻常兵器好上百倍。
他看向沈翾,微微颔首道:“多谢将军,那我便不客气了。”
沈翾笑着嗯了声。
叶川遥拿起那柄银白匕首,刀身小巧轻薄,刀刃锋利吹毛可断,实为防身利器。
“就这个吧!”他心满意足道。
刀鬼饶有兴致地看着叶川遥,须臾后,笑着道:“世子倒是与寻常人不大一样。”
“嗯?”叶川遥不解,“哪里不一样?”
刀鬼笑道:“寻常人若得他人重礼相赠,一般都会假意推辞一番,再半推半就,似实在不得已才收下。”
“而世子却少了这些矫情之举,够直爽,本姑娘喜欢。”
沈翾抬眼看她,刀鬼勾唇笑笑:“好吧,最后一句收回。”
叶川遥看向沈翾,浅笑道:“将军阅人无数,颖悟绝伦,我又何需使那些弯弯绕绕,白白拂了将军好意。”
况且他那些蹩脚的小心计,又如何能真的瞒过沈翾?
刀鬼思忖着点点头:“世子倒是通透。”
叶川遥将匕首装回匣子里,爱不释手地抱在怀中,冲刀鬼道:“多谢阁主,告辞。”
“将军,我们走吧。”
二人行至门口,刀鬼出声喊住叶川遥:“世子且慢。”
叶川遥驻足回眸。
刀鬼的嘴角挂着意味不明的笑:“看在世子还算讨人喜欢的份上,给世子一句忠告。”
“别把他想得太好。”
“这家伙啊,可是头豺狼,小心把你吃得骨头都不剩!”
叶川遥明朗一笑:“多谢阁主好意。”
沈翾若是豺狼,那他便做一只狐狸。
绝配!
第26章
二人回到府里已近晌午。
陆清玖和明烛正在前院打闹切磋。
见他们二人一同回来, 陆清玖撸起袖子胡乱抹了抹额头的汗,上前问道:“表哥,你们这是去哪了?怎么买了这么多吃食?”
叶川遥拿过随从手里的食盒, 递上前,笑着道:“都是京中一些还不错的小吃,陆公子尝尝?”
“真的?”
陆清玖接过食盒, 拿起芙蓉酥塞进嘴里,边吃边点头道, “嗯, 这京中的点心果然好吃!”
“多谢世子,还给我们带吃的!”
叶川遥弯唇笑笑:“陆公子喜欢便好。”
陆清玖几下吃完一块芙蓉酥, 又拿起一块, 嘴里含糊不清地问:“世子你这怀里抱的什么呀?”
“哦, ”叶川遥笑着道, “这是将军送我的匕首,给我防身用的。”
“哦, 看这匣子是剑心阁的吧?”
叶川遥颇感意外:“陆公子也知道剑心阁?”
陆清玖撇撇嘴:“这有何稀奇,习武之人有谁不知道剑心阁的?”
“不过表哥竟然送你剑心阁的匕首, 看来是真把你当朋友!”
他说完盯着那匣子看了几眼, 越想越觉得不对。
须臾后忽地瞪眼喊道:“表哥!”
“你不是说过送我剑心阁的短兵吗?”
“怎么给他了?”
他气鼓鼓地嚷嚷完, 方才还香甜可口的点心瞬间变了味儿。
怪不得如此好心给他带吃的,原来是抢了他的东西!
哼, 诡计多端。
叶川遥虽不知前因后果,但从陆清玖的话里也大概明白了几分, 遂无辜地看向沈翾,等他回答。
沈翾冷眸看向陆清玖,随手一抛将手里的短剑扔过去:“你的。”
陆清玖匆忙接下, 打开剑鞘面露喜色:“真是把好剑!”
“谢谢表哥!”
说完又看向叶川遥,瞪着眼问:“这该不会是你挑剩下的吧?”
“……”
还挺聪明。
叶川遥看向沈翾,见他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只好兀自解释道:“当然不是!”
“是将军说,陆公子武艺超群,更合适用短剑,所以才将这短剑留给你。”
陆清玖闻言脸上爬上几分得意:“那倒是。”
说完又兴奋道:“那也给我看看你的匕首。”
“行,”叶川遥大方地打开匣子,将匕首取出。
陆清玖拿在手里看了须臾,撇撇嘴道:“好刀是好刀,就是太小了点,还是我的短剑更好!”
“那是自然!”叶川遥真诚附和道。
这家没他也得散。
沈翾无声笑笑,看着明烛出声道:“明日春猎,我与世子一同进宫。家中要多加防范。”
“另外派人盯紧大理寺,有任何异动随时传信于我。”
“是,属下领命。”明烛应道。
“表哥你要带他去春猎?”陆清玖一听又开始张牙舞爪地嚷嚷。
“凭什么啊?”
“我求你那么多次你都不肯带我去,为何要带他啊!”
“就他这弱不禁风的模样,去了不也是添乱嘛!”
“……”
叶川遥无声叹气。
小小年纪,如此喜欢攀比可怎么好?
于是莞尔道:“我与将军自是有正事要办,陆公子年纪还小,不懂。”
“你!”
“好了好了,”明烛笑着按住眼看就要暴走的陆清玖,“走走走玖儿,咱们去试试你的新剑!”
“可是……”
“哎呀走吧,咱俩再切磋切磋!”
陆清玖被明烛拉走,院中只剩沈翾和叶川遥两人。
叶川遥轻笑:“将军,你这表弟还怪有趣的。”
沈翾沉声道:“不必理会他。”
叶川遥无所谓地笑笑,他也就是同陆清玖斗个乐子,哪里会真放在心上。
*
玉龙山上旌旗飞扬,百官齐聚,骏马嘶鸣声不绝于耳,惊起飞鸟阵阵。
皇帝与皇后端坐猎椅之上,郑贵妃临于旁侧。
几位皇子与众臣列于前,骑装裹身,整装以待。
皇帝站起身望着众人,笑着道:“今日春猎,众卿不必拘束,尽管大展身手,策马纵情。”
“晚上的宴席,可就靠众爱卿了。”
季寒上前,脆声道:“父皇,若只狩猎怕少了些趣味,不如加些彩头如何?”
“你啊,还是小孩子心性,”皇帝笑笑,慈声道,“也罢,寒儿所言也有些道理。”
“那便以两个时辰为限,猎物最多者,赏银五千两!”
季寒面露欣喜,恭敬道:“多谢父皇。”
沈皇后莞尔一笑,将手腕之上的玉镯取下,雅声道:“那本宫也跟着凑个热闹,再多加一个彩头,为大家助兴一二。”
重臣齐道:“谢陛下,谢娘娘。”
一旁的郑贵妃红唇弯起,柔声道:“有了陛下和娘娘的彩头,今日这场围猎一定大有看头。”
“寒儿,你可要努力了。”
季寒颔首:“儿臣定不让父皇母妃失望。”
他说完侧身看向身旁的季泽,语气天真道:“三哥,去年春猎是三哥拔得头筹,今年可要让一让弟弟啊!”
季泽回以微笑,温文尔雅道:“六弟说笑了。”
“听闻近日六弟箭术大有精进,为兄怕早已不是六弟对手。”
“哎,三哥太过谦虚了。”季寒道,“那我们便各凭本事,替父皇猎几只奇珍异兽回来!”
季泽浅笑,看不出情绪:“好。”
大盛皇帝重文轻武,却又偏爱观猎。
文臣们不擅骑射,又不敢拂了皇帝的兴致,故而不得不来凑个热闹,走个过场。
有的甚至连马都不会骑,只在一旁品茶闲聊,坐享其成。
这场比拼也就成了少数人之间的较量。
皇帝看向沈翾,淡笑道:“羿王今日可要为朕猎头黑熊回来,熊掌的滋味,朕可甚为想念啊!”
沈翾抬手见礼,面无波澜道:“臣自当尽力。”
叶川遥一身骑装跟在沈翾身后,半低着头,尽量降低存在感。
不料还是被无意间扭头的季岩一眼发现。
“阿遥?”季岩自未料到会在这里见到好友,眼睛欣然一亮,压低声音道,“你怎么来了?”
叶川遥偷偷抬头看了眼皇帝,又往沈翾身后挪了挪,露出半个脑袋,用气声对着季岩道:“一会儿再说。”
季岩无声张了张嘴:“哦,好。”
“……那众爱卿便各自散去吧。”
皇帝发令,武将们纷纷骑马朝山中而去。
叶川遥亦步亦趋跟着沈翾,正欲上马,见季岩正朝自己而来,远远地喊他:“阿遥!”
“殿下!”
沈翾:“……”
季岩走近,看着两人问:“阿遥,你是跟着大将军来的吗?”
“嗯,”叶川遥欢快应道,“春猎此等盛事,我自然要来长长见识。”
季岩不明所以,但也未深想,只嬉皮笑脸道:“那今日你可莫要再乱走迷了路,可不是每次都能碰见有人英雄救美……唔!”
话未言尽,便被叶川遥冷不防地捂住嘴。
“……”
叶川遥冲沈翾咧了咧嘴道:“我陪殿下去那边走走,很快就回!”
随即拽起季岩的手臂快步走向不远处的林子。
沈翾的视线在季岩的手臂上停留片刻,眼里晦暗不明。
季岩被叶川遥拽到几十步开外,一脸困惑。
“阿遥你干嘛?”
叶川遥压低声音道:“殿下不要乱说话!”
季岩满脸无辜:“我乱说什么了?”
叶川遥张了张嘴,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好道:“我同将军说,我从未来过猎场,求了许久将军才带我来的。”
“殿下可别说漏了嘴。”
“哦,”季岩尾音拉长道,“原来如此,我说呢。”
“不过你想来跟我说一声不就行了,何需哄骗大将军?”
“……”
叶川遥长叹一口气,顿觉无力。
“殿下,你究竟何时才能娶到王妃?”
“嗯?”季岩没明白,“怎的扯到王妃身上了?”
“我都还没急呢,你急什么?”
沈翾还在等着,叶川遥没功夫在这里同他打哑谜,干脆直截了当道:“若让殿下带我来,我还如何能与将军独处?”
“哦!”季岩恍然大悟,一脸兴味道,“看不出来啊阿遥,你这人心机还不少嘛!”
“可你跟沈翾那个冰块脸一起能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咱们两个玩呢!”
“……”
“这叫情趣,懂不懂?”叶川遥无奈道,“真是活该你娶不上王妃!”
“我……”季岩语塞。
怎么还被嫌弃了?
“好了快走吧,大将军还在等我呢!”
季岩:“……”
得,就他多余。
二人回到沈翾跟前,季岩笑容温和道:“大将军,那阿遥就麻烦你了。他怕野兽,尤其是熊,还请将军万万护他周全。”
沈翾不冷不热地抬眼,微微颔首道:“臣自会护好世子,不牢五殿下挂心。”
季岩笑笑,不以为意:“行,那你们一切小心。”
“阿遥晚些见。”
“嗯,殿下也当心。”
季岩利落地翻身上马,朝山中先行而去。
叶川遥骑马跟着沈翾,两人不紧不慢地并肩而行。
沈翾依旧惜字如金,神色淡淡,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已临春末,山上灌木杂草丛生,猎物隐藏得极好,想要寻到并非易事。
叶川遥望了望山中景色,侧头笑问沈翾:“将军,这山中都有些什么猎物?”
沈翾双膝垂于马侧,身姿挺拔,清声道:“飞禽走兽皆有。”
“那黑熊可好猎?”
“熊身庞大,且凶猛狡猾,自是不好猎的。”
叶川遥点点头,不放心道:“那将军可要小心。”
沈翾想起方才季岩所言,转过头看他:“世子怕熊?”
“是啊,”叶川遥羞稔一笑,“从前被黑熊伤过,之后就有些怕。”
“不过既有将军在,我便不担心了,将军只管狩猎,不必顾及我。”
沈翾若有所思道:“熊虽凶猛,但若不主动招惹,一般不会轻易伤人。”
“世子究竟因何被伤?”
叶川遥苦笑道:“我从熊掌下救下一只小梅花鹿,惹恼了人家,所以便被狠狠教训了一通。”
沈翾顿了顿:“可伤得厉害?”
“还好,”叶川遥咧咧嘴,云淡风轻道,“只伤了手臂,养了半个月便全好了。”
伤虽不重,但疼却是真的疼。
他可最怕疼了。
说话间草丛里似有响动。
叶川遥目光方移过去,沈翾手上箭已离弦。
啼鸣声传来,是只毛色艳丽的山鸡。
叶川遥兴奋地翻身下马,几步跑远将猎物提在手中。
“射中了射中了,将军真是好箭法!”
沈翾轻笑一声。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竟会因为射中一只野鸡而被大加赞赏。
侍卫上前将猎物拿走。
叶川遥重新上马,手中拎着弓,目光缓缓移动四下巡视,一副迫不及待跃跃欲试的模样。
不多时,一头野猪于林中出没。
叶川遥即刻将弓拉满,瞄准猎物后利箭疾射而出。
可惜,射偏了。
还不是偏了一点。
野猪受惊仓皇而逃,叶川遥叹口气,颓然道:“果然,看着简单,实际没有几年的功力根本猎不到。”
见他一脸失望,沈翾嗓音温和道:“过来。”
“嗯?”
“哦。”叶川遥以为沈翾要同他讲些隐秘之言,遂拽过缰绳,将马身往沈翾身旁靠了靠。
压低嗓音,神秘兮兮问:“将军想说什么?”
“……”
沈翾弯弯嘴角,朝他伸出手,声音清冽:“上来。”
“啊?”
叶川遥怔怔地眨眨眼,茫然地看向马上之人。
这……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他思忖一瞬,恍恍惚惚握住面前的手。
布满茧的掌心略显粗糙,却饱含力道,如同沈翾这个人一般,令人心安。
沈翾大掌扣住纤长玉指,用力一提,便毫不费力将人挪到自己马上,双臂顺势圈住。
叶川遥惊魂不定堪堪坐好,后背靠在沈翾坚硬宽阔的胸前。
紧实的手臂环在腰侧,令他动弹不得。
艳阳高照,风盈密林,树梢枝桠无声摇晃,鸟鸣猿啼声戛然而止,耳畔只余一声清透。
“拿着。”沈翾将手中弓箭递到身前。
叶川遥脑中一片混沌,慌乱之下无不言行计从。
待他接过,沈翾整个掌心覆盖其上,蓄力将弓拉满。
贴在耳边低声道:“指尖不要绷紧,放松,瞄准猎物。”
他将箭头对准一只四下张望的兔子,随着目标缓缓移动。
“放!”
沉稳气息拂过耳畔,心火燎原,一发不可收。
叶川遥将箭倏地放出,紧张得额头都渗出一层薄汗。
“我,我过去看看。”他胡乱说了句,便作势下马。
沈翾这才不急不忙将手松开,好似方才只是无意之举,端的雅正磊落。
叶川遥跳下马,朝着猎物踉跄着快奔而去。
只留沈翾端坐马上轻笑。
原来小少爷也有害羞的时候。
亲人时的胆子跑哪去了?
叶川遥下马后便没敢再回头,边跑边努力平复着心绪。
太亲密了。
不过人家好心指点,他也不好太过矫情失了态,白白惹人尴尬。
他将猎到的兔子捡回来,回头笑意盈盈冲沈翾道:“多亏了将军,这还是我头一回打到猎物!”
沈翾笑笑,面不改色道:“是世子厉害。”
“……”
脸上又漫出一层绯色,叶川遥轻咳两声,匆忙上马。
“走,走吧。”
第27章
直至上马, 叶川遥还有些精神恍惚,方才的旖旎在脑中一遍又一遍地循环,一时间芳心大乱。
沈翾究竟是太过端方, 故而不在意这些肌肤相贴?
还是……在故意逗他?
他转头偷偷打量身侧之人,却见对方一脸坦荡,端的一个光明磊落。
难道真是他想多了?
山涧清凉, 碧溪蜿蜒寒泉飞瀑,鱼跃鸢飞, 一片春和景明。
叶川遥甩头挥散心中困顿, 与沈翾踏马悠然而行。
比起春猎,二人倒更似前来欣赏山中美景, 再顺手带几只猎物回去罢了。
良辰美景悦人心。
虽眼下情势不明, 但难得偷得这半日悠闲, 又见青山层叠, 流水潺潺,心中自然喜不自胜。
就连沈翾一向刻板的眉眼间都漫出几分柔和。
叶川遥时不时睨向身侧之人, 不禁问道:“将军,每年春猎你都会来吗?”
“这两年我不在京中, 上次来已是三年前了。”沈翾道。
“哦, ”叶川遥眼底闪过不明银光, “那……从前围猎,可曾遇到过什么有趣或者特别的事啊?”
沈翾端坐马上, 温声道:“每年春猎皆如此,无甚新鲜。”
“喔, ”叶川遥神色不明地牵了牵嘴角,“是哦。”
“不过,”沈翾转头看他, 笑着道,“今年倒是比从前都有趣些。”
“啊?”
正思索着他话中之意,忽见季寒带着两名侍卫出现在前方不远处。
叶川遥眸色微凛,兴致顿消。
真是娶媳妇碰见送殡的,倒霉透了!
不过既已碰见,躲是躲不开了,大不了见过礼早些离开便是。
左右沈翾在此,谅季寒也不敢将他如何。
须臾间季寒已至二人面前,目光落在叶川遥身上,笑容和煦道:
“阿遥,没想到你也来了猎场。”
“可猎到什么了?”
叶川遥低眉道:“见过六殿下。”
见朝思暮想之人神情淡漠,连半个眼神都不愿分给他,季寒心中生出层层郁火。
他压下眸中阴翳之色,轻扯嘴角,幽声道:“阿遥如今有了靠山,就对本王如此冷淡。”
“可当真是半点不念昔日旧情啊。”
笑意黯淡下去,季寒喃喃道:“明明从前,你也对本王笑过。”
叶川遥抬眸过去,眼中怒意昭然。
他与这个混蛋何来的旧情?
多番侮辱骚扰之情吗?!
侧眸睨一眼沈翾,叶川遥淡声道:“六殿下折煞了,殿下乃天潢贵胄,阿遥一介草民,岂敢与您攀旧情?”
季寒意味不明勾唇一笑,眼中狠郁一闪而过。
不紧不慢道:“明日大理寺便会结案,卫国公府解封,世子也可以回家了。”
叶川遥眼中一亮,颇感意外地看向季寒。
处心布局这么久,他真的会让大理寺就这样结案?
见他一脸防备,思虑甚重,季寒苦笑:“叶哥哥,你就这么不信本王?”
“你觉得,本王会害你,会害卫国公府?”
沈翾抬眼,目光自季寒脸上缓缓扫过,眼底晦暗不明。
叶川遥顿了顿,看向季寒道:“草民并无此意,若家父能平安归家,阿遥自是感激不尽。”
他虽已经知晓季寒便是幕后之人,但可不会傻到这个时候去激怒他。
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这个道理他一直都清楚得很。
见叶川遥面色和煦几分,季寒笑容明媚道:“阿遥若真的感激本王,不如下马陪本王走走,如何?”
“你我许久未见,本王有许多话想同你说。”
鬼他娘的许久未见,明明半个月前刚见过。
叶川遥抿唇不语,正思索着如何脱身,却听身旁之人沉声道:“六殿下。”
沈翾不疾不徐道:“臣今日答应了世子,要带他畅游山中。”
“我二人难得乘兴同游,实难奉陪,还请殿下见谅。”
季寒将目光在他们二人身上游移片刻,轻哼一声:“大将军今日倒是好雅兴。”
“不过将军可别只顾着游山玩水,忘了父皇的吩咐。”
“春猎只此一次,身为臣子,合该让父皇尽兴才是。”
他嘴上带着笑,言语间却冷冽阴沉,整个人透着股幽郁之气,哪还像个少年。
“臣自当尽力。”沈翾对季寒的阴阳怪气不以为意,略一颔首道:“不打扰殿下,臣等先行告退。”
随即同叶川遥策马扬长而去。
二人眨眼间消失在葱葱绿林中。
想起方才季寒眼中寒意,叶川遥不免有些担心。
“将军,父亲明日真的能回来吗?”
沈翾看向他,若有所思。
卫国公之案不过是个引子,季寒一党既已谋动,此后怕不会善罢甘休。
京中的平静,看来不日便要被打破。
季寒此人虽阴晴不定,狂傲不羁,却不是没脑子的。
如今朝中上下乃至京中百姓都盯着贪墨案,他应不会再轻举妄动。
“国公爷定会平安无事。”沈翾清声道。
“嗯!”叶川遥闻言松了口气,暂且放下烦忧。
“将军今日可有信心夺得头筹?”
“尽力便是,不必强求。”
话音刚落,沈翾紧拽缰绳,马蹄匆止。
“怎么了?”叶川遥不明所以,只好也跟着停下。
“别动。”沈翾张臂将弓拉满,目光凝向前方。
叶川遥朝着箭指的方向看过去,脸色登时煞白。
不远处,一只体型庞大的黑熊正紧紧盯着他们,獠牙尖锐,眼中阴翳寒光竟同人类一般无二。
甚是骇人。
“退后。”沈翾端坐瞄准,沉声道。
叶川遥往其身后挪了挪,惊魂未定地远远注视着黑熊的动静。
这东西可不好惹,不但凶猛,还极其狡诈。
短短一瞬,利箭已疾发而出。
黑熊向旁闪躲不及,后腿中箭,顿时狂怒不止,咆哮声响彻山间。
不等沈翾再次开弓,那熊已带着伤朝二人怒奔而来。
当年从熊掌下险险逃生的一幕浮现眼前,叶川遥不禁心生惊惧,脸色愈发苍白,竟生生呆在原地。
这东西是与他相克吗,怎么总是让他碰见!
沈翾见状自马背上一跃而起,翩然落于叶川遥背后,一手握紧缰绳,一手拔出手中长剑,挡住正朝二人猛扑而来的黑熊利爪。
“将军小心!” 叶川遥这才恍然回神,忙出声高喊。
“别怕,我在。”
沉稳的嗓音自耳边传来,叶川遥紧绷的心弦放松了几分,却不敢轻敌。
那黑熊似被激怒,直奔着马背袭来。
沈翾将叶川遥圈在胸前,手中剑光凛凛,杀伐果决。
叶川遥提着一颗心,本想出手帮忙,但又怕给沈翾添乱,只好老老实实抓紧缰绳不动。
几番缠斗过后,黑熊身上伤痕累累,朝着林中仓皇而逃。
“想跑。”沈翾收起手中长剑,拉弓瞄准,打算将其一箭毙命。
叶川遥屏住呼吸,后背都紧张地渗出一层薄汗。
蓄势待发之际,叶川遥忽闻林中传来隐隐哀鸣,甚是悲泣。
他循着声音望过去,目光微怔。
“将军且慢!”他抬手按住身侧手臂,匆忙制止。
沈翾收了力道,侧眸看向身前之人。
叶川遥指向林中不远处:“你看那边。”
沈翾移目看过去,便见一只黑熊幼崽正蹲在树下,满目惊恐望向两人。
虽怕得瑟瑟发抖,却并未先行逃跑。
叶川遥有些动容,遂看向沈翾道:“将军,不如今日就暂且放过它们吧。”
沈翾应了声好,利落地将箭收回。
黑熊拖着伤腿跑进林中,带着幼崽一同往更深处逃去。
直至它们彻底消失,叶川遥紧绷的心绪才终于放松下来。
他是真的怕熊。
身侧手臂刚劲有力。
平日里高挑的人这会儿却被沈翾整个圈住,显出几分小巧来。
方才只顾着害怕,这会儿叶川遥才后知后觉,开始有些不自在。
一日之内两次与大将军共乘一骑,这荣幸,恐怕在整个大盛也是独一份了。
若说先前是为了指导他箭术无意为之,那现在呢?
危险已然走远,又为何还要与他同乘?
见沈翾似乎并无下马之意,叶川遥索性也不再别扭。
他微微侧眸,冲背后之人道:“多谢将军。”
手臂相贴,耳边呼吸轻拂:“还好吗?”
“我没事,”叶川遥弯唇笑笑,“不过这东西还真够吓人的。”
“那利爪挠起人来可不是一般的疼!”
沈翾猜他是受了惊吓,遂道:“等晚上回府,让他们给你熬碗参汤压压惊。”
“不用的,我没事。”
哪就那么娇贵了?
叶川遥说完忽地生出几分担忧:“只是如今熊掌没了着落,将军要如何同陛下交待?”
沈翾轻拍马身,漫不经心道:“无妨,沈某猎术不精,也只能有心无力了。”
叶川遥:“……”
应该是有力无心才对吧。
两人回到山下时,已聚集多人。
马蹄声渐歇。
喝茶的,说笑的都齐齐停下,侧目朝二人看去。
一个端方,一个俊美,当真是赏心悦目至极。
不过众目睽睽之下同乘一骑,没想到这大将军竟也是美色大过天之人。
叶川遥下了马,尽量忽视掉周遭打量的目光,故作淡定地立于沈翾身旁。
看吧,既然想看,那他干脆大大方方地给他们看个够。
侍卫将猎物尽数点好,归于一处。
“三皇子,共猎二十三件。”
“五皇子,共猎十二件。”
“六皇子,共猎二十二件。”
“沈翾,共猎十八件。”
“……”
“今日夺魁者,三皇子季泽……”
“且慢!” 季寒姗姗来迟。
“父皇,儿臣今日要送父皇一件大礼!”
第28章
众人齐齐看向季寒, 个个面色好奇,等着看戏。
几名侍卫抬上两件重物,赫然是沈翾他们不久前遇见的黑熊及其幼崽。
先前勇猛无比的野兽, 此刻却早已没了气息。
可怜那幼崽还睁着眼,眼里盛满恐惧和迷茫。
叶川遥抿唇看过去,季寒得意的笑容格外刺眼。
果然, 讨人厌的人净做些讨人厌的事。
等找个机会,他定要套个麻袋将这混蛋狠狠揍一顿!
他隐忍着恨意, 扭头不再去看。
皇帝却面露喜色:“哈哈哈好, 好,朕的皇子果然出色!”
“那今日的魁首便是寒儿了。”
皇帝发了话, 群臣自是附和。
“六皇子果然英雄出少年!”
“殿下神武, 我等今日有口福了!”
叶川遥在沈翾身旁哼了声:“嗜杀残暴还妄想得道升仙, 简直做梦!”
沈翾扭头看他:“慎言。”
叶川遥抿唇不再言语, 心里对季寒此人的厌恶又增几分。
*
入夜,酒池肉林, 觥筹交错。
每年春猎皆是如此,白日得来的猎物, 晚上便做了宴。
百官齐聚, 尽享美食, 君臣同乐。
连官眷们也可在此时一同进宫,以沐皇家恩泽。
叶川遥跟着沈翾, 自是惹人注目。
且他本就容貌出众,一出现便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虽习惯被人打量, 但毕竟这是在宫中,还是要低调些。
入了席,叶川遥与沈翾并肩而坐, 举止规矩,目光安分,只低着头默默饮茶。
沈翾侧眸瞧他一眼:“不必拘紧,想吃什么便吃。”
叶川遥莞尔,柔声道:“原也不饿。”
“我只等着尝将军白日里猎的山鸡呢!”
沈翾轻笑,夹起两块梅花酪放入他碟中,慢条斯理道:“我已让人带了几只回去养着,你若想吃,明日让府上的厨子给你做。”
“好。”叶川遥弯起眉眼,欢快应声。
众人渐次入席。
官眷们多是许久未见,这会儿碰见自是要寒暄一番,以示关切。
再互相交换些京中消息,打听打听谁家的公子小姐还未婚配,顺便替自家孩子留意着,看看能否觅得良缘。
皇帝皇后还未临驾,大家少了几分拘谨,场面就这样热闹起来。
有眼尖的妇人瞥见沈翾身旁之人,面露惊色。
“诶?那是哪家的公子,样貌竟如此出众!也不知是否已然婚配?”
身旁的妇人顺着视线看过去,了然道:“还能是谁,卫国公家的宝贝世子啊!”
“原来是世子啊。早就听说卫世子才貌惊为天人,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可世子为何会与大将军同席?”
“哎呀,你还不知道?世子与大将军是……是那种关系!”
“哪种关系?”
“还能是什么,自然是断袖之癖!”
“!”
“当真?大将军竟…竟也好男色?”
“还能有假?”
“自从卫国公出事,这世子便住进了大将军府。听闻两人如胶似漆,形影不离,比寻常夫妻还要亲近呢!”
“世子担心国公爷,夜不安寝,将军便不许下人打扰,让世子想睡到什么时辰便睡到什么时辰,连餐食都是送进卧房用的!”
“平日进出更是要好几个人伺候!”
“这,这……把一个男人宠到如此地步,简直不成体统,有伤风化!”
“体统不体统的,谁敢置喙?”
“不过倒是真看不出来,没想到大将军竟还是个痴情种!”
“只可惜了这位俊郎君,好好的世子不做,非去给人做什么男宠,世风日下啊!”
“……”
叶川遥默默听着,脸上红一块白一块。
这些人言之凿凿,说的有鼻子有眼,有哪个趴在他床头亲眼瞧见了?
人言可畏,他今日算是领教了。
他和沈翾这还没真的做什么呢,要是真在一起了,怕是还不知道要传成什么样!
叶川遥苦笑一声,替沈翾斟了杯清酒,叹声道:
“将军,你这名声,怕是真被我毁得差不多了。”
常年行军,耳力自然敏锐。
但沈翾对周遭这些议论向来不以为意。
他从叶川遥手中接过酒盏,淡声道:“声名不过身外之物,何须在意。”
“这世上最难防的便是流言,若句句在意,苦的只有自己罢了。”
叶川遥闻言点点头,深以为然。
想了想,一本正经道:“将军活得通透,自然不在意这些虚名。”
“但我连累将军至此,却实在心中有愧。”
他说完低着头,若有似无地叹了声气。
嘴上说着有愧,但这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实在让人不忍苛责。
沈翾若有所思地看向他,总觉得小少爷话里有话。
不知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他顿了顿,状似无意地顺着话问:“嗯,所以呢?”
“所以,我得对将军负责才是!”叶川遥欢声道,眼底亮光飞舞。
沈翾已经习惯了他的天马行空,颇为配合地点点头:“如何负责?”
“嗯……”叶川遥看着他,靠近几分,黑眸水波流转,“给将军做伴书童,如何?”
“陪将军读书、写字、练功。”
“或者,再做些别的……”
他话音轻落,一双清眸如天外寒星,亮得晃眼。
“别的?”沈翾低声轻笑,眉目都舒展开,“世子还想做什么?”
想做的那可太多了。
“将军想做什么,我尽奉陪就是……”
沈翾勾唇一笑。
把这样的人放在身边做伴书童,还能读成什么书?
“太过折煞了。”他清声道。
叶川遥撇撇嘴,无奈一笑。
切,果然还是这般无趣。
闲谈间,皇帝携皇后和几位妃子落座。
众人起身,行过叩拜之礼。
“都平身吧!”皇帝道,“今日春猎收获颇丰,众爱卿不必拘礼,只当是寻常家宴,只管畅饮便是。”
“谢陛下!”
季寒看向皇帝:“父皇,熊掌已烹好,儿臣这便让人呈给父皇尝尝。”
“好!”皇帝开怀笑道,“这世间美味,朕的确甚是想念啊哈哈哈!”
郑贵妃娇柔一笑,嗓音婉转道:“熊掌美味,亦可延年益寿,却也实在难得。”
“陛下,今日您可要好好奖赏寒儿才是。”
“嗯,贵妃说得极是。”
皇帝一脸和煦看向季寒:“寒儿,除了这五千两赏银,可还有什么旁的想要的,父皇今日一并赏了你!”
季寒站起身,举止恭敬:“多谢父皇。”
“儿臣身为皇子,得父皇庇佑教导已是万幸,不敢再求其他,只愿父皇圣体康健,福泽万年!”
“愿陛下圣体康健,福泽万年,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哈哈哈哈,好,好!”
叶川遥低着头,嘴角却忍不住撇了撇。
这六皇子还真是跟老皇帝一个德行。
臭味相投,难怪如此得宠。
珍馐佳酿悉数而置。
碍着皇帝的面子,平日里有过节的没过节的,这会儿都是笑脸相迎,倒是难得的其乐融融,一片祥和。
皇帝看上去也心情颇佳,几位皇子前来敬酒俱慈爱接下。
仁君慈父的派头做得十足。
郑贵妃坐在一旁,笑语嫣然地替皇帝斟着酒,哄得皇帝愈发高兴。
沈皇后则面带微笑,一副端庄雍容之态,并没有因为皇帝的无视而有一丝失态。
她睨向堂下众人,目光缓缓落在沈翾身旁的人身上。
这孩子竟然带人来了宫宴?
她打量叶川遥片刻,转头对身旁的宫人吩咐几句。
须臾后,宫人来到沈翾跟前:“大将军,世子,皇后娘娘请两位过去一叙。”
“也叫了我吗?”叶川遥吃惊道。
“是,请世子一同前去。”宫人笑道。
叶川遥看向沈翾,眼神有些无助。
皇后叫他是想说什么?
刚搞定锦夫人,难道又要闯皇后这一关吗?
他一个姘头,情路怎的就如此艰难?!
“不必紧张,皇后娘娘不会为难于你。”沈翾淡声道。
“嗯。”叶川遥这才点点头,随沈翾一同起身。
到了圣前,两人一起见了礼。
皇后的目光在他们二人身上交替轻移,而后笑着道:“前几日听泽儿说起世子,本宫还想着,他日找机会见世子一面。”
“没想到今日你便将人带了来。”
沈翾颔首:“阿遥近日都在府中,日日忧思不得排解,臣看着不忍,便想带他出来散散心,也可宽慰一二。”
“……”
叶川遥看向身旁之人,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又,又开始了是吧?
行,那瞧好吧!
他垂下眼,嗓音和顺道:“是阿遥想一睹春猎盛况,这才缠着将军带上我。”
“阿遥不懂规矩,还请陛下和娘娘恕罪。”
“诶,这算什么罪过?”
皇帝笑道,语气随和:“他沈翾既肯听你的话,那便是你的本事。”
“旁的人可都不曾有这待遇,你是头一个。”
叶川遥一脸害羞状:“是将军抬爱了。”
皇后看着他,脸上一片柔色:“这两个孩子容貌出众,家世也般配,陛下说是不是?”
“嗯,”皇帝点点头,“不错,的确般配。”
皇后看向沈翾,语气慈爱:“翾儿,你既已认定世子,那便好好对人家,莫不可辜负。”
沈翾:“臣谨遵娘娘教诲。”
皇帝看着二人,眼中微光闪过,顿了顿,道:
“你二人既情投意合,朕也不好做那恶人。”
“郑爱卿,明日便结案,让世子一家人团聚罢。”
叶川遥眸光一亮,屈膝跪下:“谢陛下!”
“起来吧,”皇帝笑道:“羿王如今有了心上人,也是件喜事。”
“听闻世子才情卓越,朕今日便将那秋月图赐于你二人,也算是朕和皇后的一点心意。”
“多谢陛下。”两人齐声道。
虽得了赏赐,叶川遥心中却并无喜悦。
本以为他们二人一同出现在宫宴已是高调。
没想到皇帝和皇后又加了一把火。
究竟是何用意?
殿内甚至开始有人猜测,会不会不久后皇帝便会赐婚?
叶川遥黑眸一亮。
赐婚?
能有这种好事!?
第29章
春日宴, 浊酒香。
皇帝今日高兴,便与众臣多饮了几杯。
可到底上了年纪,不比从前, 虽兴致未尽,也只能止于微醺。
笙歌渐起,皇帝倚在凭几上欣赏起舞乐, 底下的人也放松下来,交杯换盏, 一片和乐。
几位皇子坐于前, 对面是大将军沈翾、御史大夫周印和其他几位朝中重臣。
几党素来明争暗斗,但这会儿面上至少兄友弟恭, 甚是和谐。
三皇子和六皇子那边敬酒之人不断, 沈翾这边自然也不清净。
“大将军, 世子, 下官敬二位!祝二位……”
“祝二位百年好合!”
“恭喜将军……”
谁说武将都是粗人,这不比那些满嘴礼义廉耻的文官风雅多了!
甚有品味嘛!
叶川遥虽与这些人不熟, 但今日毕竟是跟着沈翾来的,自然不好对来人熟视无睹。
且人家对他们祝福颇多, 他自是心中感激, 便只好浅笑颔首, 礼貌相迎。
笑得嘴角都快僵了。
偏偏这些人还总是时不时拿眼角偷瞄他,害得他想偷懒都不成。
后来还是沈翾问他:“累不累?”
见大家都看着, 叶川遥索性端起矫情劲:“翾哥哥,我饿了。”
沈翾看向叶川遥面前几乎未动的餐食:“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叶川遥摇摇头, 轻叹:“一个人吃没意思。”
“……”
几个五大三粗的武将瞪大眼互相看看,忙道:“那,那下官不打扰二位了, 告退,告退。”
一边转身,一边暗自腹诽。
连用饭都得陪着,大将军对世子的宠爱果然不假!
叶川遥饿了半天,这会儿闲下来,终于能好好吃点东西。
可刚尝了没几口,便放下筷子,凑到沈翾耳边道:“这御膳房的东西,还不如咱们府上的小厨房做得好呢!”
沈翾偏头看过去,嘴角带上浅笑。
“你若吃不惯,等回去再让他们给你做些宵夜。”
叶川遥欣然一笑:“好啊,那我要喝山鸡汤。”
“还有蜂蜜乳酪!”
“好。”沈翾笑着道。
季岩被一群文官念得头疼,逮着机会赶紧跑到对面去寻叶川遥。
“阿遥,我还是喜欢跟你待在一起,这些老臣满嘴的大道理,甚是无趣!”
叶川遥无奈哼笑:“你这是跑到我这里来躲清闲了?”
季岩咧嘴笑笑:“好兄弟自然要患难与共,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叶川遥:“行吧,那我敬殿下一杯!”
“好啊,来阿遥,干杯!”
沈翾看向季岩,不冷不热道:“五殿下已及冠,是该多用心朝堂之事。”
季岩给自己倒了酒,潇洒饮尽,笑得不以为意:“朝堂之上有你们不就行了,哪里用得着我?”
“我啊,还是做我的闲散王爷,自在逍遥!”
叶川遥突然想起什么,往季岩身侧靠了靠,压低声音问:“你前几日给我的信里说,户部侍郎之位已被季寒的人补上了?”
季岩嗯了声:“如今户部大半都在季寒手里,国公爷复职之后怕是不容易,得提前有个准备。”
叶川遥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明日国公府解封,可有需要帮忙的?”
叶川遥笑道:“有啊,殿下的银票可以再多来点!”
“得了吧你,”季寒哼笑,“有大将军在,你还用得着我那点银子?”
他凑近叶川遥耳边:“你还不知道吧,沈翾的母家可是江州首富。”
“如今的陆家当家人陆锦,正是沈翾的亲姨母!”
叶川遥眸色一惊。
江州首富?
怪不得锦夫人如此与众不同,当真是女中豪杰!
“看来回去之后得对陆清玖好一点。”
两人嘻嘻哈哈闹着,沈翾也不打扰,兀自在一旁慢酌轻饮。
不多时,兵部尚书韩策拽着一名年轻男子上前。
男子似有些不愿,几番挣脱却未得逞,还被韩策怒斥一通。
二人推推搡搡来到沈翾和叶川遥面前。
“大将军,世子。”
叶川遥莞尔朝来人略一颔首:“韩大人。”
韩策掌管兵部,武将出身,身材魁梧,整个人不怒自威。
可这会儿脸上却赔着笑,声音也甚是和顺。
“犬子莽撞,先前惊扰了世子,还请世子莫要放在心上啊!”
“老夫已经狠狠教训过他了,保证,绝不会再犯!”
韩策说着拍向身旁之人:“还不快给世子赔罪!”
原来是他。
韩策这么一说,叶川遥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一回事。
韩奇,之前去庄子上,说要把他接到府里的几人之一。
不过此人言行还算端正,不曾于他有辱。
当日示爱不成,也不曾恼羞成怒。
“韩大人言重了。”
叶川遥温和一笑:“韩公子不过一时玩笑罢了,我早就忘了,大人不必介怀。”
“才不是玩笑!”韩奇突然道,“当日所言,句句真心。”
“就算如今世子与大将军情投意合,但若他日将军有负世子,我也定是要将世子抢过来的!”
“……”
叶川遥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这个韩公子是富贵日子过久了,想换换新花样吗?
“你这个臭小子,瞎说什么呢!”韩策一巴掌拍在韩奇头上。
“谁你都敢惦记!”
人家世子都给了台阶还不下,非要找死吗!
如今连陛下都已赏赐了世子,就表明已然赞同这段关系,这同赐婚有什么两样?
这傻小子倒好,还敢巴巴地往上凑!
敢跟大将军抢人,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韩策说完笑着看向沈翾:“将军,您别跟这个臭小子一般见识。这孩子脑子不好!”
叶川遥:“……”
韩奇:“……”
这可真是亲爹。
沈翾冷冷看一眼韩奇,又看向韩策,沉声道:“韩大人,这便是你养的好儿子?”
韩策憨笑:“这小子平日里不这样,许是饮多了酒,伤了脑子,下官这就带他去看大夫!”
“慢着。”沈翾沉声开口。
“将军还有什么吩咐?”韩策瑟瑟道。
沈翾往杯中斟满酒,端起后慢条斯理道:“听说城防营近日巡城人手不够,就劳烦韩公子去帮个忙。”
“多吹吹风,醒醒脑子。”
韩奇:“……”
“是是是,将军说得对,这小子是该历练历练了。明日,明日我就让他去巡街!”韩策高声道。
“爹,我做错什么了?”韩奇不服道。
“你快闭嘴吧你!”韩策恨铁不成钢。
“将军,那下官就不打扰二位了,先行告退。”
说完赶紧拽着自己儿子离开,生怕这小子再说出什么要命的话。
韩奇被他爹架着,匆忙间还不忘回头,朝叶川遥高声道:“世子保重,改日再去府上拜访!”
叶川遥:“……”
可放过他吧。
周遭终于清净。
叶川遥看向身旁之人,柔声轻笑:“韩公子其实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将军何苦难为他?”
“还有多少?”沈翾突然沉声开口,脸色略显阴沉。
“啊?”叶川遥不明所以,“什么多少?”
沈翾看着他,眼底如幽深寒潭。
“像这样的事,这样的人,还有多少?”
“哦,你说这个啊。”
叶川遥抿了口茶,云淡风轻道:“其实也没几个。如今托将军的福,便是一个也没有了。”
他眉眼弯弯,歪头朝沈翾靠了靠,轻声道:“还要多谢将军呢!”
就知道卖乖。
沈翾淡淡嗯了声,神色终于柔和了几分。
“哎哎哎,你们两个真是够了啊!”
季岩看不过眼,忍不住撇嘴道。
叶川遥哼了声:“怎么,羡慕?那你倒是早些娶个王妃回去呀!”
“我给嫂嫂的贺礼可是已经备了许久,也不知道何时才能送出去。”
季岩:“……”
心口又被撒了盐,季岩哭着去寻旁人去了。
季寒坐在几人对面,心不在焉地把玩着手中银杯,目光一直落在叶川遥身上。
看着他浅笑盈盈,光彩夺目。
嫉妒啃噬着他的心脏。
原本以为叶青云入狱,他便有机会将朝思暮想之人占为己有。
却没想到叶川遥竟投靠了将军府,让他无从下手。
看着这两人你侬我侬的模样,季寒恨不得什么都不顾,就这样直接将人抢走。
可是他不能。
再等等,待登上大位,这天下成为他的囊中之物,他便可以得偿所愿,为所欲为。
宴席过半,皇帝乏累先行回宫。
郑元前来寻季寒,两人低语几句,一同出了大殿,来到一僻静幽暗之处。
“殿下,明日便要结案,不如我们今晚来一招畏罪自杀,将叶青云了结了。”
“既可杀鸡儆猴,也可以将户部尚书这个位子安上我们的人,一举两得。”
“不可。”季寒略一思忖,沉声道:“阿遥如今已找上沈翾这个靠山,若叶青云真出了事,他便再不会离开将军府。”
“况且户部如今已尽在我手,一个叶青云,翻不出什么风浪。”
“……”
郑元蹙眉轻叹,苦口规劝:“殿下,大局为重,万不可感情用事啊!”
“这天下美人多的是,他日殿下成事,想要什么样的人没有?怎可为了一个男子优柔寡断!”
“我等筹谋多日,不能就这样前功尽弃啊殿下!”
“本王心中有数,舅父不必多言。”季寒冷声转身而去。
“殿下!”
郑元站在原地,眼中浮现一抹狠厉之色。
他心知季寒主意已定,任谁劝说也无用。
为了一个男人耽误大业,简直荒唐。
既如此,只好由他这个做长辈的,来替殿下分忧了。
第30章
推杯换盏, 觥筹交错,纸醉金迷不过尔尔。
沈翾和叶川遥难得清净片刻,独处须臾, 偏又有人上前。
皇帝已下旨放人,卫国公府自然尊贵依旧。
且叶川遥如今攀上了大将军府,更是无人敢轻视。
先前怕被牵连, 从前与叶川遥玩得好的几个世家公子都与其绝交。
这会儿虽心中不屑,但脸上却换了一副面孔, 当即又复熟络殷勤起来。
“恭喜卫国公府有惊无险, 我敬世子一杯!”
“我也敬世子一杯。”
“咱们跟世子也许久没聚了,改日望春楼, 我做东, 咱们好好聚一聚, 如何?”
叶川遥拂了拂衣摆, 手都没抬:“抱歉啊,许是从前同傻子玩得太多, 把脑子熏坏了,如今实在不胜酒力, 就不喝了。”
“几位自己吃好喝好吧。”
“诶那个杜公子, 麻烦让让, 你挡到我看景了。”
“……”
几人脸色难看,有想要讥讽几句的, 转头见大将军坐在一旁面色不虞,眼神发冷, 也只好默默忍下。
只有那个杜公子,脖子梗得老高,一副宁折不弯的模样。
他从前与叶川遥并不相熟, 方才过来也只因心中好奇,又有人推搡,这才上前。
这会儿被下了面子,自然脸色难看。
叶川遥的确是故意为之。
这个杜迟乃吏部尚书杜明轩之子。
杜明轩和季寒一丘之貉,陷害忠良,他这个狗仗人势的儿子自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被拂了面子,杜迟冷哼一声:“我等好心结交,以礼相待,世子未免太不识好歹了些。”
“你爹就算全须全尾地出来,也不过空占着一个户部尚书的名头,虚衔罢了。”
“你还有什么可得意的?”
杜迟的嘲讽让周围那几个同行的世家子弟都不禁一阵心悸。
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啊……
若是旁人如此说,叶川遥笑笑也就过去了。
毕竟这也是实话。
父亲入狱这一个月,户部早就成了季寒的囊中之物,这并不是什么秘密。
可这是杜迟,父亲的牢狱之灾也有他们杜家的一笔。
若就这样放过杜迟,那他可就白重活这一遭了。
“杜公子言之有理,不过嘛……”
叶川遥站起身,往杜迟面前迈了两步,微微倾身,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虽是虚衔,也总好过做人走狗,主人哪天一个不高兴,可是要受大罪的。”
“杜公子,你说是也不是?”
“你……!”
被说到痛处,杜迟恼羞成怒。
六皇子阴晴不定,父亲每日的确如履薄冰。
可最是争强好胜的年纪,怎会轻易罢休。
杜迟正打算骂回去,却见叶川遥向旁一倒,整个人就那么水灵灵地跌在地上。
“哎呀!”还伴着一声吃痛。
杜迟:“……”
啥意思?
沈翾面色一凛,大步迈至叶川遥身侧,立即将人抱起放于软席之上。
蹙眉道:“可摔着了?”
叶川遥摇摇头。
又不是第一次碰瓷,他如今可熟练着呢!
他眨眨眼,示意沈翾安心。
转而不可思议地看向杜迟。
“杜公子,就算如你所言,家父的尚书之位只是虚衔。但国公府乃先帝敕封,可不是你能随意轻贱的!”
见他并无大碍,沈翾起身冷冷看向杜迟,眼神似要吃人。
“杜公子是对国公府不满,还是在质疑陛下的旨意?”
沈翾周身肃杀冷冽,寒意逼人,杜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当即慌了神,语无伦次道:“我,我没有……”
动静越闹越大,周围的大臣官眷纷纷朝这边看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杜公子推了世子?”
“哎呀,世子向来娇弱,这一下摔得可不轻啊!”
“你看看,眼睛都红了!”
“这杜公子怎么这般不知轻重,多大的仇啊,下如此狠手。”
“……”
杜迟神色慌乱地看着周围,恍惚道:“不是我,我真的没有……”
“没有什么?”沈翾步步紧逼,“没有言语羞辱世子?”
“还是没有对国公出言不逊?”
“是啊,”旁边有人出声道,“方才的话我们可是都听见了的。”
“一个小小的吏部文书,竟敢置喙尚书之职,你们杜府还真是家风别致啊!”
沈翾垂眸看向叶川遥,见他眉头微蹙,似有疼痛。
懒得再废话:“将杜迟押入刑部,等候发落。”
说完屈膝将人打横抱起,就那么大摇大摆地出了大殿。
“天啊,大将军竟然抱了世子啊啊啊!”
“若是大将军能如此护着我,那我一定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哼,红颜祸水!”
叶川遥将羞红的脸埋在沈翾胸前,配合地装死。
得,他这回算是艳名传千里。
想洗都洗不清了。
沈翾在众人的惊诧和议论下,面不改色地将人一路抱出了宫。
出了宫门,叶川遥方抬起头。
“放我下来吧,我没事。方才都是装的。”
沈翾却未应声,径直将人抱上马车。
随驾的侍卫忙将帘子掀开:“世子这是怎么了?”
沈翾弯腰将人放下。
“世子受了伤,回去的路上小心些。”
“好,那咱们慢点走。”
叶川遥在软垫上坐稳,才将手臂从沈翾肩上缓缓移开。
见面前的人脸色不虞,叶川遥轻轻扯了扯沈翾的袖子,嗓音轻柔:“我是不是……给将军惹麻烦了?”
“还疼不疼?”沈翾不答反问。
“疼。”叶川遥点点头,抿唇如实道。
沈翾板着脸看他:“怕疼还逞能?”
说完见叶川遥嘴角委屈地耷拉着,语气不禁又柔和下来:“伤在哪?”
“膝盖,”叶川遥慢吞吞道,“倒下的时候怕撞到头,特意用膝盖撑着了……”
“嗯,世子真是机智过人。”沈翾面无表情幽声道。
说完抬手将叶川遥脚边衣摆向上掀起。
“做,做什么?”叶川遥匆忙按住。
“别动,我看一下伤得如何。”
“哦。”叶川遥顿了顿,这才慢吞吞松开手。
怪不好意思的。
裤腿轻轻拉起,肤白如玉的膝盖上赫然多出一大块淤青。
沈翾顿时眼底生寒。
他盯着那伤处看了须臾,才黯声道:“有我在,你无需用这些伎俩。”
叶川遥心中一暖,弯唇笑道:“无碍的,我有分寸。”
“他今日自己撞上来,这么好的机会岂能放过!”
“只是连累将军陪我演戏,实在对不住了。”
“不过……”他说着倾身看向沈翾,黑眸水波流转,“将军这是在心疼我吗?”
眼前人眉眼弯弯,眼底清澈透亮,端的乖巧可人。
沈翾看着他,心底荡起层层涟漪。
他顿了顿,替叶川遥将衣摆整理好,柔声道:“嗯,心疼。”
“所以往后,莫要再以身犯险。”
叶川遥心底一暖,笑着应:“好。”
“有将军心疼,这一跤摔得不亏。”
“少油嘴滑舌。”叶川遥慢条斯理将手收回,“下不为例。”
“知道了。”叶川遥眯眼笑笑:“放心吧,这点小伤真的不算什么,我可没那么娇气!”
他说着突然话锋一转,闷声敛了笑:“比起这个,将军的处境倒是更让我担心。”
“我?”沈翾看着他,眼中浮现一抹深色,“担心我什么?”
叶川遥正色几分道:“朝中如今不安稳,将军一定要多加小心。”
“可是今日看出什么了?”
“也没什么,只是瞎猜罢了。”
“无妨,这里没有外人,说说看。”
“好吧。”
叶川遥顿了顿,思量着道:“先说皇帝。”
“他唤你羿王,却不称你为大将军,无非是觉得羿王封号乃皇室恩赐,你的尊贵是他们赏的。”
“他忌惮你的兵权,想压制你。可又不得不倚仗你,不敢太过压制。怕是每日愁得连觉都睡不安稳!”
沈翾忍俊不禁:“嗯,还有呢?”
“再说季寒,”叶川遥接着道,“他仗着皇帝的偏爱为所欲为,在朝中各部安插自己的势力。”
“本应诡秘行事,却弄得人尽皆知,看似狂妄,实则是为造势,逼迫更多朝臣向之投靠。”
“至于三皇子……”
“此人心机深沉,锋芒不显,将军更要小心提防。”
他语气认真,眼底漆黑透亮,
专心思索的样子如同宝石一般闪闪发光。
沈翾垂眸笑笑,眼底似化开的春水,柔光潋滟。
“阿遥聪颖绝伦,沈某自愧不如。”
沈翾离他很近,那双威严冷冽的黑眸此刻温柔深邃,让人不禁沉沦。
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叶川遥语气羞涩道:“朝中局势将军自是心中了然,我也就是随口一说,让将军见笑了。”
沈翾浅笑,语气认真道:“我会小心。”
“啊?”叶川遥微怔。
“我会谨记世子所言,小心行事,不让自己置于险境。”沈翾一字一句道。
叶川遥心中熨帖,睫毛轻轻眨了眨,嘴角快要压不住:“哦,那……那便好。”
皎白月色倾泻流淌,溢了满室流光。
回到府中,沈翾给叶川遥上了药,不许他随意走动。
又让厨房做了蜂蜜乳酪,直接端进房里。
“夜快深了,先少用些垫一垫。”
“鸡汤已让他们用小火煨着,明早喝刚好。”
叶川遥嘴里含着热乎软糯的乳酪,欢声道:“谢谢翾哥哥。”
沈翾眸色一颤,没有接话。
叶川遥却忽地笑出声。
“笑什么?”沈翾不明所以。
叶川遥弯起好看的眉眼,娓娓道:“今日在宫宴上有人议论,说将军对我太过娇纵,连餐食都要送到卧房。”
“现下倒是真应了那些话。”
沈翾轻笑,眉目染上一层柔色。
“世子从前在国公府养尊处优,在沈某这里自然也不能怠慢。”
“若世子受了委屈,我如何同国公交待?”
叶川遥看着他,抿了抿唇,轻声问:“只是如此?”
沈翾眼底暗了暗,并未回答,只淡声道:“今日累了一天,早些休息。”
叶川遥却不想睡。
“我还不困,你再陪我说说话吧。”
明日他便要回家。
今夜,是他留在将军府的最后一晚。
与沈翾这样朝夕相对的日子,也许再也不会有了……
沈翾顿了顿,末了应了声好。
叶川遥靠着凭几默默吃宵夜,沈翾则端坐在床边。
两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时谁都没有开口,却又好像彼此都说了许多话。
过了须臾,沈翾才慢条斯理道:“明日我陪你一同去接你父亲。”
“好,”叶川遥轻轻应了声。
“回府后,有什么难处,可以随时来寻我。”
“好……”
“那……我先回房,你也早些休息。”
“嗯……”
屋内安静下来,呼吸可闻。
沈翾嘴上说走,人却没动,眼底幽深看不出情绪。
许久后,才抬手将叶川遥身上的被子盖好,慢步出了卧房。
叶川遥躺于榻上,缓缓闭上眼,长叹一声。
长夜漫漫月无眠。
轻幔暗影,道不尽相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