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夜光游水母 生意。
伴随着江颂这个问句的, 是锅铲掉在瓷砖上的声音,江颂能清晰看见李迩的背影僵硬了一下,然后弯腰捡起锅铲, 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走到水池边洗干净, 再拿毛巾擦地上的油渍。
江颂捂着嘴巴不让自己笑出声, 她从高脚椅上跳下来, 走到李迩身边关了火, 荷包蛋微糊, 一面有些黑, 另一面刚好,至少还能吃。
“我来吧。”
李迩揭开锅盖,水烧到沸腾, 他把面下到里面, “这火有问题,我真的会做。”
江颂扑哧笑出声, “好,火的问题。”
她拿出袋子里的枇杷叶, 放了三片到盘子里洗干净, 又用剪刀把叶子剪成小块, “李迩, 还有锅吗?”
“没了,我去隔壁拿。”
他这只有两口锅,桂姨偶尔会来这做饭,所以留了两口在这, 其他的都在隔壁屋里。
李迩拿锅的时间里面刚好熟了,江颂把盛出来,汤太清淡, 她在碗底放了点酱油调味,最后把荷包蛋盖在最上面一层,好看的那面朝上,看着倒也挺像那么回事。
李迩拿着锅回来,“煮枇杷叶吗?”
江颂看了锅一眼,“对。”
李迩走到水池前往锅里放水,水放了一半,“这么多够吗?”
“再放一点吧。”李迩又打开水,江颂看着他放,“差不多了。”
他把锅放到燃气灶上,江颂拧开火,把枇杷叶倒进去,李迩端着两碗面走到客厅。
“先吃面。”
江颂拧成小火慢慢煮,这样吃面时不用担心水烧开了。
她坐到李迩对面,餐桌顶上的暖灯照着,面条都衬的好吃了些。
雪又下起来了,坐在餐桌上,旁边是落地窗,扭头就能看见窗外的景象。
屋里十分暖和,空间安静,燃气灶的声音细小但清晰,李迩低头吃面,发顶因灯光照耀而现出一个光圈,江颂看着他,竟然莫名生出一种家的感觉,好像她们已经一起生活了很久,生活的锅碗瓢盆在她们之间都显得那么平常。
这种感觉,她在自己家里都没感觉到过。
江颂心口突然一股热流,她挑起一筷子面条,面泡在汤里久了有些软。
“枇杷叶是哪来的。”李迩突然问她。
江颂抬起头,“奶奶家摘的。”
“什么时候去的。”
“今天上午。”
“摘完就来这了?”
江颂点头。
灯光在李迩脸上投出光影,“下次跟我说就行了,不用自己去。”
江颂放下筷子,“我不是为了你去的,只是今天去帮奶奶除雪,刚好看见院子里的枇杷树,想起来枇杷叶可以止咳,刚好公交车经过这,就给你送过来了。”
连她自己都不敢细想,她今天到底是为了给奶奶除雪而回的塘村,还是为了给李迩摘枇杷叶而回的塘村。
李迩看着她,眼里的光随着动作而摇晃,他往后靠了靠,“江颂,我坐过那班车。”
江颂拿筷子的动作顿了一下,“嗯?”
“那班车是经过这,但是先经过的,是你家。”
江颂的心思被戳破,脸上一阵热。
李迩点到为止,没再多说,他换了个话题,“村里有人除雪吗?”
江颂咬一口荷包蛋,嚼了几下,咽下去,“没,村里路上的雪一般没人特意去扫,车跑多了,雪也就化了,屋子门前的雪都是自己去扫,院子里也是。”
李迩点点头,“所以你去帮奶奶除雪。”
他说的是肯定句。
江颂吃了一口面。
“你扫的动?”
她抬头看李迩,他说这话时还带着点笑意,嘴上说的是问句,表情却带着“你肯定扫不动”的意味。
“一点一点扫,总能扫动的,扫的慢点罢了。”
再说了,扫不动也得扫。
只有她还每年记着去帮奶奶除雪,江华和大伯是只有过年和祭祀才会回趟老家的人,表哥表姐们常年在外,这担子只能落在她头上。
江颂吃完整碗面,走到锅边揭开盖子,水煮开了,锅盖移开的瞬间水汽往上冒,熏了她一脸,水从原本透明的颜色到被枇杷叶染成褐色,空气里有淡淡的味道,说不上好闻还是不好闻。
她用勺子盛出来一碗端到李迩面前,“得趁热喝,不能等放凉,放凉了效果就不好了,剩下的那一锅最好今天把喝完。”她说完顿了一下,“李迩,我要回家了。”
李迩吹一口碗面,枇杷水进口的那一刻晕出点涩味,但不难喝,有点像茶叶水的味道。
“我送你。”
“我坐公交车就行了。”
李迩低着头没看她,“等车冷。”
“下着雪呢,不用麻烦黄师傅了。”
李迩掀起眼皮看她一眼,“你都没嫌给我送枇杷叶麻烦。”
江颂眨眨眼睛,“不麻烦的呀,你给
我补习,还送我回家,我只是顺手送你点不值钱的东西。”
李迩把碗放到桌面上,他站起来,“江颂,你又在想着感谢我了。”
江颂不回话,她确实是这么想的。
“我妈每年都会资助五十名女学生,有些是属于贫困地区,地区条件本身就差,教育资源落后,有些是家庭原因,导致她们没法去上学或者失去获得更多教育的可能,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不管身处的环境如何,总有往上攀的冲劲,这样的人应该被给予更多的机会和可能,今天她们是规则的遵守者,明天,就可能成为规则的制定者,所以我妈从不管这叫资助,她称之为,投资。”
江颂看着窗外,手在身侧攥紧。
“我妈十五岁那年靠自己挣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她用那笔钱资助了一个大她两岁的山区女学生,那是她资助的第一个人,现在那名女学生已经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律所的合伙人了,前年我妈手下的一个小品牌跟国外一个知名美妆公司打官司,本来胜率不大,但最后打赢了,律师就是那名女学生,还是无偿帮忙的。”
江颂打心底佩服那名女学生,也挺敬佩李迩妈妈的。
不是所有富人都愿意花时间和金钱去培养不相干的人的,更何况,投资本身就带有赌的成分,不是每次都会赌赢的。
李迩朝她走一步,“江颂,我家世代从商,利益二字我从小就会写,我帮你,是倾向于用做生意的头脑来看待你,你本身有价值,我才会花时间来投资,而我也有商人共同的特征,我是图回报的,明白吗?”他补充一句,“当然,我是在做生意,但你不是商品。”
江颂看着他的眼神飘了飘,“你为什么觉得,投资我是值得的呢,如果我让你赔钱了呢?”
“你会吗?”
江颂不说话。
“投资你值不值得不是我说了算的,是你说了才算,我投资你,你完全可以拿着从我这得到的好处去懈怠,这样我的投资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但只要你还在坚持,还在往上,或者说有向上的趋势,那我的投资就是值得的,至于回报,如果你能给我,那很好,但是不给,也无损我分毫,毕竟,就算没有那名女学生,我妈也能轻松请到顶尖的律师。”
江颂很难描述当下的感受,有感动,也有震撼。
感动在于,她这个人的价值被人认可,就算是被明码标价的商品,也得有市场才能被当作商品,没有人愿意为之花钱的,是失败的,最终会成为被回收的垃圾。
震撼在于,她从没想过,李迩帮她之前,居然考虑了这么多,并且,在她还在用学生思维看世界的时候,李迩已经站在商人立场上作出投资了。
在那一刻,江颂近些日子里略微浮躁的心忽然镇定下来,她突然很想对李迩说一句话,也是她的承诺。
“李迩,我不会让你白投资的。”
李迩勾唇笑,“那看来我没看错,没投资到一条忘本的小白眼狼。”
江颂被他逗笑,眼底的光闪烁着。
———
第一场雪下来以后,雪天就十分频繁了。
榕城在寒冷和风雪中迎来了圣诞节。
往年圣诞,榕城的氛围并不浓厚,大概也是城市小且落后,年轻人少,没多少人过这节日,今年市中心的商铺却都挂上了圣诞元素,商场甚至摆了圣诞树。
流行似乎是一夜之间。
就像那年的一档选秀节目,捧红了不少怀有梦想的普通人,也是一夜之间,榕城的大街小巷都在放他们的歌。
圣诞氛围最浓的地方除了商业街就是学校,学生们热衷于过这些西方节日,像是赶时髦一般,也为自己平淡的校园生活找到了为数不多的乐子。
以往每年圣诞节,关系好的同学间都会互送平安果和贺卡,当然也有人是送给喜欢的人的,每到这种时候,江颂都是坐在旁边旁观的人。
没有人送她苹果,贺卡也没有,她也没有想要送或能送的人。
学校门口的文具店里摆了一排礼盒包装的平安果,平平无奇的苹果换个名字和包装,价格居然翻了五六倍。
江颂骑车从这些店门前过,才早上六点多,店里已经有不少学生来买了。
她没太多感触,因为从不对这些抱有期待,没有期待,也就没有失望的产生。
她从车棚回教室,道路上的雪被扫到两边,今天早上难得雪停了,还出了太阳,阳光照在雪上,折射出细碎的莹光。
时间还早,她走的挺悠闲,还有闲情在洁白雪地上踩一脚,留下一个脚印。
到教室时李迩已经在座位上坐着了,正在整理书包。
江颂像平时一样坐下,和他说一声早上好,李迩从包里拿出一套卷子,“这个你拿回去做,写完前三张再一起拿给我。”
江颂接过卷子,暂时放到桌面上,她把书包放下来,把早读要用的书从抽屉里拿出来,还在低头的时间里,李迩的胳膊伸过来,卷子上多了样东西。
“圣诞快乐。”
第32章 银币水母 小情歌。
江颂看过去, 卷子上是一个红色圣诞风的礼盒,丝绒的质地,绸缎丝带系着, 在顶上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没猜错的话, 应该是……
平安果。
班上女生们也在互相送, 但她们送的是软皮盒, 李迩送的这个是硬挺的, 拿在手里挺有分量。
江颂询问:“我可以现在打开吗?”
“可以。”
她伸手, 轻轻扯一下蝴蝶结的绳子, 结一下就解开了,丝带往下滑,坠在桌上, 江颂打开盒子, 盒子内里是黑色的,最中央放着一个可以说是黑色的苹果, 和她见过的苹果不一样,颜色、形状, 都不一样, 让她忍不住怀疑, 这是不是苹果。
她用略带点迟疑的语气问:“这是…苹果吗?”
李迩点头。
“外面是…上了色吗?”
李迩轻笑, “没,洗洗就能吃,它就长这样,就这个品种。”
江颂耳根一热, 心像被蚂蚁啃食般,酸酸胀胀的,“不好意思啊, 我以前没见过。”
“我妈给的,我也第一次见。”
“阿姨送你的吗?那我还是不要了。”她把礼盒往回推,“这是阿姨给你的圣诞礼物。”
李迩把礼盒推回去,声音染上笑意,“我妈买了几盒让我吃的,不是礼物,送你才成了圣诞礼物。”
江颂听完小心翼翼地盖上盖子,又自己把丝带系好,“谢谢你呀,但是…我没有给你准备东西……”
以往的圣诞节对她来说,也只是普通的一天,和平常没两样,所以她从不在这天准备一些多余的东西,只是没想到,今年会收到礼物。
李迩故作深思,表情凝重,像是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那怎么办呢,那要不你还我吧。”
却不想江颂真的这样做了,她一副乖巧小学生模样,把礼盒放到李迩面前,睁着一双清澈的眼,乖巧道:“还给你。”
李迩偏头笑出声,卫衣帽子两边的带子随着他的动作摇晃,他把礼盒放到江颂抽屉里,手在收回时碰到江颂胳膊,“逗你的,你不用给我什么,我也不爱吃苹果。”
江颂看了一眼抽屉,又转头朝李迩甜甜笑,“谢谢你呀,李迩,你是第一个送我平安果的人。”
李迩拿手机的手顿了一下,他侧头,神情不自觉放软,教室嘈杂,他的声音只有她能听见,“你之前问我,为什么帮你,江颂,你可能不知道,我见过很多人,张扬的,内敛的,也有和你很像的,但你跟他们都不一样,你是唯一一个不怯于承认内心想法的人,我见过的人里,绝大部分人都在撒谎,他们每天,都至少编造一个谎言,而谎言是需要用一个接一个的谎言去掩饰的。”
江颂无法想象也不能理解,“为什么?”
“你可以理解成攀比心,他们从不承认自己真的见识短浅,而是在别人谈起他们的未
知领域时装模作样地说一些看似很懂的话。有个地方,他们从没去过,但对外宣称常去,很熟,有些东西,他们从没见过,却说这东西他家常用,再比如平安果,可能他们也从没收到过,但告诉我这是第一次收到的人,只有你一个。“李迩看向江颂的眼睛,手指关节在桌上轻叩两下,“所以你值得。”
江颂鼻尖一酸,强忍住往上涌的泪意,喉咙发紧,她只是重重地点头,扯着嘴角牵起一丝笑,这笑容不太好看,但她实在说不了话,一开口,她就会溃不成军。
这世界有千百种谎,但她此刻想去相信,信李迩说的这段话,是真心话。
———
中午放学,江颂先去拿车,出教室后门时一眼看见站在走廊里的陈姝铃,她穿的是艺术机构的统一服装,一件白色长款羽绒服,在一众蓝校服里格外显眼,江颂挤着人群走到她身边,“铃铃,你在…等我吗?”
陈姝铃看到她时眼睛瞬间亮起来,变魔术一样从背后拿出来一个平安果,礼盒顶端系着一张贺卡,“颂颂,圣诞快乐呀,这个送给你。”
江颂这时候实在后悔自己一样东西都没准备了,在好朋友送来礼物时,她甚至没有一个看起来像样的回礼。
“铃铃,我…我下午把圣诞礼物给你可以吗?”
陈姝铃鼻尖红红的,大概是站在走廊太久了被冻的,“可以呀,明天给我也行,不给都行,我又不是为了你的礼物才送你东西的,你快拿着,赶快去吃饭吧。”
江颂接过礼盒,“谢谢你,我下午去你们班找你。”
陈姝铃边走边回头,“好喔,我等你来,拜拜。”
江颂望着她背影,庆幸和齐书越在食堂的那一遭以后她就有了随身带零钱的习惯。
说起来,还完饭钱以后,她就没再和齐书越有过接触了,有一两次在走廊上迎面撞上,两人都默契地装作没看见,今天她没注意看,不知道齐书越收到了多少礼物,但根据以往推断,只会多不会少的。
中午吃饭,桂姨应景地做了道苹果炖猪排,这搭配江颂第一次听说,乍一听还有点猎奇,但味道真的不错。
吃完饭她说要去给陈姝铃买圣诞礼物,李迩说跟她一起,她们步行到南盛广场,这里的圣诞氛围最浓,和圣诞有关的东西也最多。
江颂不想只送个平安果回去,这样显得敷衍也平平无奇,好像只是为了应付陈姝铃的礼物一样。
路过一家饰品店,店里放着流行音乐,门口摆了个小型圣诞树,半人高,上面挂了灯带和彩色小球,江颂觉得好看就多看了几眼,顺带着看了眼店里面,李迩漫不经心地看着前方,她拉住他衣摆,“去这家店看看吧。”
李迩转过头,顺着她的视线往里看,“走吧。”
中午店里没人,除了她们两就是正在吃饭的导购员。
江颂往里走,路过一个架子,上面放着项链戒指耳钉这类的,她看了眼,总觉得差点意思,好像不太圣诞。
往里是发夹发绳区,这边颜色就丰富许多,也挺满足她“圣诞风”的要求,满满两箩筐都是和圣诞有关的发夹,她拿起一个圣诞树形状的,左右看了看,又拿一个圣诞老人卡通头像的。
“李迩,你觉得哪个好看?”
李迩看着她手里的两样东西,又看了下她身后,他往前一步,探身向前,胳膊越过江颂,在她身后拿东西,李迩衣领擦过她脸颊的那一刻,店里音乐正好唱到高潮,江颂脑袋一片空白,她手臂紧贴在腰侧,半点都不敢动,李迩的肩膀就在她眼前,往前一小步鼻尖就能碰到。
这距离,近的不能再近了。
她耳边隐约听见鼓声,好像从远处传来,又好像就在身边,悠远又贴近,环绕着她。
李迩拿完东西,但没站回去,他保持着这个距离,伸手向江颂头顶,距离太近,江颂必须仰头才能看见他的脸,但她不敢看,只敢盯着他的脖子。
头上轻轻柔柔的触感让她觉得痒,她不知道李迩在干嘛,但也没阻止。
“这个好看。”
江颂疑惑地抬起头,透过他肩膀看见李迩身后那根柱子上的镜子。
她的头上,多了个发夹,一个毛绒的,麋鹿鹿角形状的立体发夹,直愣愣地立在她头上,看着有些呆,但确实挺可爱的。
江颂下意识伸手去摸,李迩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别动。”
她立刻收回手,李迩又往前拿什么,距离再次贴近,更近。
这一次,李迩领口的帽缘触碰到的,是她的唇瓣。
两秒。
三秒。
江颂在心里数着李迩贴近的时间,她自己也很难说清楚,到底是觉得这时间煎熬,还是期待他能停留再久些。
七秒。
只有七秒。
头上又有了相同的感觉,发夹穿过她头发时勾到一根头发,头皮有些刺痛,她看向镜子,李迩又给她别了个麋鹿鹿角,两个在头上挺对称。
李迩眼底的笑太过晃眼,她伸手去摸发夹,“太蠢了。”
李迩一只手拉住她胳膊,另一只手去拿手机,“别动啊。”
江颂的胳膊就这么定在空中,李迩手机的镜头对准着她,她伸手去挡,但胳膊被禁锢住了。
“你别拍啊……”
李迩笑起来的那股坏劲摆在脸上了,快门声响了好几下,江颂维持着那个怪异的姿势,直到他拍完。
李迩把照片给她看,画面里江颂的皮肤在灯光照耀下显得格外白嫩,刘海柔软,头上的鹿角因她扭头的姿势而看不完全,她的手在挣扎间挡住了三分之一的镜头,但脸依旧看得清楚。
“好丑啊,你快点删掉。”
李迩笑着把手机揣回口袋,“挺好看的。”
江颂气鼓鼓的,却又拿他没办法,但实在气不过,她也找出来两个麋鹿角的夹子,作势要去给他夹。
李迩仗着个子高,十分欠揍地低头看她笑,江颂踮着脚却始终够不着。
这种被玩弄的感觉把她气的不行,“你蹲一点啊!”
李迩笑的更凶,但听话地弯下腰,他的脑袋就在江颂眼前。
江颂给他夹完还恶狠狠地朝他伸手:“手机给我!”
李迩不仅给她,还贴心地帮她解锁打开了相机,“按那个圆。”
江颂把镜头对准他的脸,李迩看着镜头,一脸浑蛋样,笑的痞坏,他双手插在裤袋里,发夹分明是可爱的,却半点没有影响他气质。
江颂连拍了十几张,偏偏这人顶着张帅脸,一张丑照都没拍到。
最后两人买单走人,江颂给陈姝铃选了个姜饼人的发夹,李迩在她付完钱以后光明正大地把那两个鹿角发夹放到收银台上,江颂看了一眼只想赶紧走人。
李迩买完以后紧追着她。
天地在落雪,他们在奔跑。
有些人在脑中留下的印象都太过生动和深刻,以至于江颂在深夜回想起白天的场景时不自觉红了脸颊,她想起饰品店里放的那首歌,高潮时歌词唱道:
你知道,
就算大雨让整座城市颠倒,
我会给你怀抱。
第33章 紫海刺水母 跨年。
元旦假期是从星期一开始放, 一直放到星期三,江华十二月底跟着渔船北上,要到春节前夕才能回来, 张文萍一个人, 又要管鱼摊又要忙运货, 晚上都没时间打麻将, 于是下午的时间都耗在麻将桌上, 每天回来倒头就睡, 家务都是江颂和江天豪干的。
江天豪现在会主动分担家务活了, 还会在需要的时候去鱼摊看看,最大的原因还是他想再拖拖还钱的时间。
三十一号的下午,江颂一个人在家写作业, 接到了李迩打来的电话。
电话那边有些吵, 人声和狗叫声混在一块儿,李迩的声音也显得不太清晰。
“江颂, 今天晚上有空吗?”
“应该…有空的吧。”
她也不太确定张文萍今晚会不会去打麻将。
“他们想来我家跨年,你要不要来。”
江颂听着那边的嘈杂声, 带着犹豫问:“他们…都有谁啊……”
“一些同学和朋友, 陈姝铃和唐斌尧也在, 你也来吧, 晚上去放烟花。”
也
许是烟花太过诱人,也可能是她从未真正有仪式感的跨过年,江颂在不确定能否去的情况下,给了肯定的回答。
“那我…去吧。”
“五点半来接你, 别吃晚饭。”
电话挂断的一分钟以后,江颂拨通了张文萍的电话,电话接通的声音伴随着张文萍的一声“二筒”, 江颂撒了个谎,她说待会儿准备去奶奶家,明天再回来,张文萍立刻就同意了。
之后的时间里江颂没再写作业,她去烧了一壶开水用来洗头,家里太冷,从洗完到去吹头发的过程里湿发冷到头皮刺痛。
江颂把头发吹顺直,柔软地披在肩上,她把右侧的头发别到耳后,用一个发夹固定住,露出完整的侧脸和耳朵轮廓。
黄师傅的车是在五点二十五分到达楼下的,那时候江颂刚好下楼,李迩没来。
到达李迩家时才五点三刻,但天已经渐渐黑下来了,门留了一条缝,站在门外就能听见里面的吵闹,音乐声炸耳。
江颂象征性地在门上敲了两下,然后推开了门,里面人挺多,男女都有,甚至有四五只宠物狗,白sir是最大的那只,几名女生围着它们拍照。
白sir在看见江颂时欢快地摇着尾巴跑过来,还想往江颂身上攀。
江颂摸摸它头,扫视一圈,客厅里都是陌生面孔,她没看见陈姝铃,客厅里的人看见她,对着里面喊:“李迩,来人了。”
李迩从卧室里走出来,穿一件白色毛衣,袖子撸到小臂上,露出点青筋和肌肉线条,他手里拿着个透明玻璃杯,杯底有一片白色泡腾片,气泡腾腾腾往上冒,他朝她勾手。
房子里的温度高,江颂边走边脱外套,头发和羽绒服产生静电,发丝往上飘,她用手捋了一下,脱完才发现,内里打底的奶白色毛衣居然和李迩的有些像,只不过他的宽松,她的修身。
“陈姝铃她们在书房,喝牛奶还是酸奶?”
“……酸奶吧。”
李迩喝了一口水,江颂侧眼,余光瞥见他喉结上下滚动,他空着的那只手伸过来,想拿走她臂弯的外套,江颂疑惑地看向他。
“帮你拿去挂着,等会儿他们玩疯了不知轻重。”
恰好走到音响旁,音乐的鼓声震的江颂心脏砰砰砰,她下意识伸手捂住耳朵,李迩看了她一眼,把玻璃杯搁到柜子上,抬手调小了音响的音量。
李迩进卧室挂衣服时江颂在门口等,四处张望间看见他房间侧面的阳台上坐着一个女生,是背影,一个人坐在那,李迩没和她打招呼,她听见后方的动静也没回头看,只是在李迩往外面走时手往旁边伸一下,捞过来一个小东西。
按理说房子里的小动静都被人声和音乐声盖住了,且江颂离得远,不可能听见女生那儿的细小声音,但她总觉得听见“咔嚓”一声。
火光噌地亮起来。
她拿的是打火机。
江颂的目光落在正面朝她走来的李迩身上,他步子顿了下,头侧了点,对着女生的方向说:“我房间禁烟。”
女生听见了,火光熄灭,却在李迩回过头继续走的那一刻又燃起来,香烟被点燃,白烟往上飘,李迩没管,但在出卧室后重重地甩关上门。
江颂压住心里的好奇跟着李迩身后走,岛台柜子里的饮料都被摆到了桌面上,他拿了盒酸奶递过来,江颂接过,用手指了下书房的方向,“我去找陈姝铃。”
李迩点头,视线落在地毯上的小狗身上。
书房的吵闹比起客厅有过之而无不及,唐斌尧在电脑上打游戏,地上坐着七八个人在玩大富翁,这几个人都是学校的同学,挺面熟,陈姝铃玩得挺开心,脸上热的通红一片,正在举着胳膊摇骰子,手落下前看见站在门口的江颂,陈姝铃笑着喊她,“颂颂!快来!跟我们一起玩!”
江颂走到她身边盘腿坐下,“我看着你玩就好了,我不会玩。”
陈姝铃把装着骰子的盒子丢给她,“那你帮我摇骰子!”
江颂握着盒子轻轻摇了两下,再打开,居然正好是陈姝铃想要的数。
“颂颂我爱死你啦!”
江颂和陈姝铃今天运气好,玩游戏特别顺,几乎只有赢的份,两局玩下来,其他人都摆手不乐意玩了。
李迩在这时进来,他关节在门上叩两下,“收收,吃饭去了。”
江颂和陈姝铃一起站起来往外走,李迩站在门边等着她们先出去,陈姝铃突然惊讶一声:“你俩衣服好像啊。”
李迩的目光顺过来,看着江颂的衣服,又看看自己的,“挺巧。”
江颂不自在地移开眼睛,但内心忍不住雀跃。
吃饭的地方在南盛广场,是榕城数一数二的酒店,离这几百米,小二十个人浩浩荡荡地走过去。
李迩订了包厢,圆桌大到二十个人坐着都挺疏朗,包厢的装修风格偏典雅,设备却又有些奢华,顶上吊着一个巨大的水晶吊灯。
江颂挨着李迩坐,陈姝铃坐她左边,坐下后她不动声色地看了桌上每个人一眼,好像…没有李迩房间里的那个女生。
菜也是提前点好了,她们坐下没多久就陆陆续续上上来了。
江颂中午吃的早,这会儿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了,但她依然正襟坐着,李迩还没动筷,她们都不敢动,直到李迩说“吃吧”,江颂才拿起筷子夹了块她垂涎已久的糖醋排骨。
这顿饭吃了挺久,其他人边吃边说边玩,整场下来,江颂是吃的最认真的那个,她话少,也接不来话题,除非是被人问,否则不会说一句话。
其次就是李迩。
他也不怎么说话,但他是懒得说,在别人把话题抛向他时只是笑着把话丢回去让那话题至少二十分钟以内传不回自己身上的那种。
江颂吃的撑到不行,相比之下陈姝铃就吃的少得可怜,她还得保持体重,所以一直克制着。
吃完饭已经九点钟了,那一年榕城还没有跨年的活动,南盛广场的人流和平时节假日差不多,这样大规模的只有他们一伙人,但队伍缩了缩,有几个吃完饭就走了,家里管的严,必须得回去。
距离零点还有两个多小时,外面气温零下,他们先回了李迩的房子,等到将近十一点半时才出门。
江颂本以为李迩说的放烟花是在他家楼下放,没想到是去海边。
出门前她裹上围巾和手套,几乎是全副武装,李迩看了她一眼,丢给了她一个黑色毛线帽,“海边风大。”
她想起来,今天穿的羽绒服是没有帽子的。
男生们把烟花往车上搬,他们人多,得坐三辆车。
车都在楼下等着,江颂和陈姝铃坐停在最前面的那一辆,李迩上了副驾驶,右边车门被打开,唐斌尧搓着手坐上来,说是那两辆车坐不下了,江颂往里坐点,给他让出一个位子。
过了三分钟,驾驶座的车门被拉开,带进来一股寒气,江颂坐在后座中间,被寒风灌了一脸。
车子启动,向海边行进。
这个点路上没什么车,窗外风声呼啸,车内暖风对着江颂的膝盖吹。
她目视前方,借着后座的黑暗偷偷打量李迩的侧脸,路灯的光影在他脸上变换,他神色冷淡,偶尔侧头看向窗外。
她总觉得,李迩今天心情不好。
十一点四十三分,车子在海边公路上停稳。
海边比城里确实冷不少,冷风呼呼地吹,像刀片般锋利,割在脸上生疼,白天下了雪,积雪在沙滩上久久难化,海浪裹着点碎冰往岸上拍,万幸此刻没下雪。
江颂帮忙拿了两捆仙女
棒,男生们把烟花抱到离海近的沙滩上列成一排,刚好八个,他们一人抱一个。
接下来就是等待零点的到来。
烟花要卡点放,她们先玩仙女棒。
江颂不敢点火,唐斌尧站的近,顺手用打火机给她点燃了仙女棒,彩色的光瞬间四溅。
十一点五十五分,仙女棒燃完。
十一点五十六分,江颂听着海浪声,看向李迩的背影。
十一点五十七分,江颂以踩雪玩为理由,走到了李迩身边。
十一点五十八分,她听见李迩问她,新年有什么愿望。
十一点五十九分,江颂刚想回答,李迩就蹲下身去点火,引线被点燃,李迩站起来,转身拉住江颂的手往回跑。
陈姝铃一直盯着手机,此刻正大声地数着倒计时。
五。
四。
三。
二。
一。
烟花升空,爆裂声响彻黑夜。
江颂鼓起勇气大声对着李迩喊:“新年快乐!”
周围人也一起喊,但她没说,这是喊给李迩一个人听的。
李迩眼底有亮光,在所有人都喊完时,他低头,用只有江颂听得见的声音说:“小同学,新年快乐。”
两人距离靠的近,也站的比其他人更远些,所以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在奔跑时牵起的手,此刻还紧握着。
江颂看着绽放的烟花,回答零点前李迩问她的问题。
“李迩,我的新年愿望是,我们都能天天开心。”
第34章 白十字水母 雪灾。
海浪声夹着风声, 李迩的眼睛被风吹的微微眯起来,江颂的眼睛很亮,他感受到手心里的手抽开, 手套触感滑过手心和手腕, 暖意消散, 他把因点火而冻到发红的手插进裤袋, “那祝你如愿以偿。”
江颂在听完这句话后朝陈姝铃跑去, 陈姝铃张开双臂, 她们在新年的第一分钟拥抱, 李迩看着两人身影,无声地笑笑。
烟花放了二十分钟,海边实在太冷, 几个人都扛不住了, 李迩让司机挨个把他们送回家,最后留下来的只剩江颂、陈姝铃和唐斌尧。
李迩知道那两人回不回家都无所谓, 于是只问了江颂:“回家吗?”
江颂摇摇头,“我和我妈说我今天去奶奶家了。”
李迩头朝车的方向扬一下, “那走吧。”
他跟在江颂身后走, 在她被一块儿冰滑溜了一下以后用手托住她, 而后挪揄一声:“你还会撒谎?”
江颂挣开他手, 瞪了他一下,李迩笑着跟上去。
从海边回蓝天大厦的路途中听见不少爆竹声,城里放的少,基本都是村里在放, 远远能看见远处天空的一点亮,但声音挺清晰。
车窗上开始起水雾,江颂靠窗坐, 她伸手,用手指在玻璃上写了“2008”,水珠往下落。
陈姝铃看见以后立马拿起手机,“颂颂你转过来,我给你拍个照。”
江颂侧过头,微微抗拒,边说边拿手挡在脸前,“你拍窗户吧,我还是算了……”
陈姝铃拦住她手,“好看的,不要挡呀。”
江颂无措地看着手机镜头,她没拍过照,面对这种情形时手都不知道放哪儿。
陈姝铃给她找角度,“你笑一下,要不比个耶吧。”
她蜷着的手抬到脸侧,食指和中指微微弯,摆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玻璃上写的“2008”已经花到不成样了。
车子里光太暗,闪光灯亮起,江颂被光刺的闭上眼睛,但好在镜头抓拍下的那一幕是她睁着眼睛看镜头的。
陈姝铃把拍好的照片给她看,“我回去从企鹅上发给你吧。”
江颂说好。
车子开到一半,雪又下起来了,黄师傅降了车速,到李迩家时已经将近一点了,白sir在它的小窝里睡觉,听见她们回来的动静也只是困倦地抬起头汪汪叫两声,接着又睡过去。
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兴奋的,四个人都毫无困意,唐斌尧提议看电影,于是李迩拿了饮料和零食放到桌上,她们窝在沙发里看电影。
唐斌尧选了个外国的恐怖片,丧尸题材的,那年很火。
江颂和陈姝铃挨在一块儿,腿上盖了个珊瑚绒毛毯,房子里的光全都关上了,只留了阳台边的一盏落地灯,昏昏黄黄的光投在地上,在雪夜的落地窗边映出点温暖的氛围。
电影里的妆造太过细节和逼真,江颂有点不敢看,在第一个突脸镜头出现时,她被吓得发出第一声惊呼。
之后的每一个恐怖镜头她都用手挡在眼前,动作间和右侧沙发上的李迩对视上,她和电视分别在他的两个方向,他居然看着她。
这很难不让她多想。
电影剧情从黑夜过渡到白天,电视的画面亮起来,光照在李迩脸上,江颂看见他勾起的唇角。
她开始审视自己刚才的行为是不是失了态。
但她是真的怕。
一小时五十八分的电影,江颂有一小时都蒙着眼睛,这部放完,唐斌尧还没尽兴,还想找部僵尸片出来,李迩抢走了遥控器,挑了部皮克斯的动画电影,画风鲜艳可爱,剧情也起伏跌宕,江颂看的入神,没注意到陈姝铃和唐斌尧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也没注意到,窗外的雪,是什么时候越下越大的。
李迩在倒水时往窗外瞥了一眼,低声问江颂:“榕城往年的雪都下这么大?”
江颂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真就是成语说的那样,鹅毛大雪。
她回想着,眉头微微皱起来,榕城下大雪是正常的,比较地处北方,但这么大的,有些异常,不仅是雪花大,雪还下的密集,路上的雪比晚间又厚了几公分,她们回来时公路上还是干净的,现在已经厚厚一层了。
这场罕见的大雪整整下了两天,第三天时,江颂接到学校通知。
雪灾,停课。
返校时间待定。
这一拖,直接把元旦假拖到了寒假。
年初的这场大雪,冷透了了许多人回家过年的急切心情,雪灾整整持续了一个月,期间冻雨冰雹不断,恰好赶上春运,大雪压垮了电路,公路铁路几乎瘫痪,在外务工人员全都滞留在火车站中,等待雪停的那一天。
江华也是其中一个。
他被困在外地回不来榕城,家里亲戚都在为他忧心,张文萍一天要打十多个电话,只有江颂皱眉看着窗外的雪地,忧心奶奶怎么办。
榕城的道路也不例外,雪堆到膝盖那么高,除雪车没日没夜的工作,却始终没什么效果,一夜过去,雪又会堆到那么高。
农村的路没人管,积雪更是深的可怕,江颂给奶奶打了好多个电话,老人已经将近二十天没出过门,家里囤的菜也快吃完了,院子外堆的雪太厚,她推不开门,江颂回不去,奶奶也出不来。
可又实在没办法。
距离过年只剩八天。
又一次的通话中,江颂听见奶奶的咳嗽声,心都紧了紧,在最茫然无措的时候,她的手比她先做出反应。
拨通了李迩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多声,久到她以为那边不会接通了的时候,嘟的一声,他接了。
李迩声音有些哑,带着困意,像是在睡梦中被人吵醒,“哪位?”
江颂微微愣一下,“我是江颂,不好意思,打扰你睡觉了吗?”
李迩静了两秒钟,“没事,睡了有一会儿了,怎么了?”
江颂铺垫着话术,不知道怎么开口好,“……外面的雪好深。”
“榕城还在下雪吗?”
她垂在身侧的手扶上桌子边缘,“你不在榕城吗?”
“来英国了,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这回答完全出乎江颂意料,她以为他不在榕城,可能是在海市或京市,全然没想到,他都不在国内。
更无法想象,在交通近乎瘫痪的时候,他是怎么飞去国外的。
“雪灾还在,榕城的雪积的太厚,路上已经不能跑车了,奶奶被困在了老家,马上过年了……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所以想来问问你……”
李迩清了清嗓子,电话那边传来窸窣声,江颂推测他大概在起床。
“我知道了,你等我电话。”
他只是说等他电话,江颂悬着的心却莫名定下来。
李迩的电话足足
让她等了两天,期间她虽然着急,但也不好意思再打过去。
值得高兴的是,除雪车终于来到了老城区,她家楼下道路上的积雪被清扫到两边,车子总算能开动了。
春节前的第五天清晨,江颂接到李迩的电话。
“黄师傅接到奶奶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以后到,你注意着点时间。”
江颂听到的那一刻耳中轰鸣,她以为李迩最多给她想个办法,没想到他付出的是行动,而这行动十分高效,在她还在忧心忡忡的时候,他告诉她,已经接到奶奶了。
她不知道此刻该说什么好,于是不断地说谢谢,说了多少遍,她自己都不知道了,只是在最后一刻,泪水蓄满了眼眶。
江颂提前下楼等,她找了个硬纸板铺在楼房和马路连接的那段路上,怕奶奶下车时地太滑,不好走路。
地上有冰,黄师傅的车开的很慢,江颂远远就看见黑色车身,她伸着脖子等,车子刚停稳她就急切地上前开车门,老人穿的很厚实,但脸上也看得出消瘦了不少,江颂又没忍住掉了眼泪。
黄师傅帮她一起扶奶奶到楼里去,奶奶拉着黄师傅的手说实在太感谢他了,说着还要掏钱给他,黄师傅不收,只在离开时说:“我是帮人做事,钱这些啊,他都给过了,您可别再给了。”
江颂立刻猜出来帮的那个人是谁。
她欠李迩的账上又多了一笔。
———
这场雪灾在二月底才彻底收尾,学校的开学时间定在三月一号,一整个寒假江颂都没出过门,也因为雪的原因,今年春节没有走过亲戚。
她和李迩的联系仅那两通电话,所以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也不知道这学期的英语补习还作不作数,比较上学期他说的让她用当导游和陪吃饭来抵补习费用,可她却也只陪他看过那一次日出。
开学第一天,李迩没来学校。
意料之中。
第二天也没来。
整整一周,他都没来。
江颂好像又过回了以前的日子,一个人坐,一个人去食堂吃饭,沉默一整天,最后骑着那辆二八大杠回家。
她那时候才真正意识到,李迩带给她的影响有多大。
如果没有他,她本可以忍受这些孤独的。
而现在,她居然觉得这些时光有些难熬。
所以在周日的下午,江颂还是按捺不住地给他打了通电话。
这回是秒接。
李迩不说话,在等她开口。
江颂试探着问:“李迩,你…还来学校上学吗?”
她不问回没回来,也不问哪天回来,好像这样问就不显得她在期盼,只是关心自己的同学还来不来学校。
江颂听见电话那头有广播音,李迩停顿了一会儿,才回复她:“我晚上到榕城。”
江颂抿唇,这意思应该是…他会来学校吧。
而李迩的下一句话也给了她心中的疑问一个肯定的回答。
“明天中午,我希望看到你坐在我家的饭桌上。”
第35章 太平洋黄金水母 初恋。
江颂看着电梯屏幕上变化的数字, 居然莫名生出一种故地重游的感觉。
将近两个月没来过的地方,此刻带来的感觉熟悉又陌生。
桂姨回来了,李迩家的门上贴了应景的对联, 红底金字, 倒也不违和。
她看着门铃, 能够轻松哼唱出门铃的旋律, 但她今天忽然不想按了, 铃声会回荡在走廊中, 空旷又寂寥, 她抬手,用两指的关节叩响门,声音沉闷厚重。
敲了两下以后, 门被打开, 李迩的手握在门把上,他侧身, 让江颂进来。
江颂时常觉得,李迩好就好在这, 他从不多问, 只在合适的情况下顺着她的话反问一句, 更多时候, 他都保持沉默。
有时候她也想知道,他究竟是保持着基本的社交礼仪和绅士风度,还是确实对这些事情漠不关心。
李迩也和两月前有差别,有清晰可见的, 有细小隐匿的。
他的头发颜色比之前更浅,近乎灰色,在光下泛着白。
他穿的家居服领口微大, 而脖子上,少了那根黑绳。
江颂原本做好了准备,想在见到他时说声“好久不见”,可真的见到的这一刻,话到嘴边又变了变:“你…染发了?”
这个变化对她的冲击是巨大的,校规上白纸黑字明确规定了———学生禁止染发。
李迩对她挑眉,眼神里好像在说“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江颂提醒他:“学校不允许染发的,你…要不染回去吧,老师会罚你的……”
门在她身后关上,李迩转身朝餐厅走,“我已经选了个最低调的颜色了。”
就是坚决不染回去的意思。
江颂撇撇嘴,她突然想起李迩对齐书越说的话。
学校的新校区是他家投钱建的。
所以,他迟到、旷课、染发、带手机,都不会有人管的。
是她在瞎操心。
江颂沉默地坐到饭桌前,李迩给她盛了饭,她低下头,一声不吭。
有时候她也讨厌自己莫名的情绪,那些负面想法就像洪水海啸般忽然卷来,把她卷进漩涡中,想开口,却又被人捂住嘴。
她想去看当下,却又忍不住去思考自己和李迩的差距,那差距不是一星半点。
李迩身处的世界,是她从未踏足过的游园。
李迩盛完饭转身去了卧室,出来时带着一个礼袋,袋子里装了一个礼盒,他把盒子摊在桌上,揭开盖子,露出里面的东西。
“给你带的礼物。”
江颂看过去,是一盒巧克力,单个分装在格子中,每一个的形状都不一样,但看着都挺精致。
她垂眸,忽然问他:“大家都有吗?”
这句话问完她就后悔了,把她的矫情拧巴完全暴露,也把她的暗自情愫展现的淋漓尽致。
她不知道李迩有没有听出来话里话外的意思,但她自己确实在内心中演完了千万种可能。
“其他人也有。”
江颂抿唇,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在李迩说出这句话后心里居然有些堵,明明他只是给每个朋友带礼物。
她闷闷地“噢”一声。
李迩又从礼袋里拿出一样东西。
“这个只有你一个人有。”
江颂抬起头,先看向的是李迩的眼睛。
他不知道,他说出这句话以后,她的心跳有多快。
那是一个瓷做的小人,穿着黄色鸭子的玩偶服,巴掌大,立在桌上左右摇晃,但不会倒下来。
李迩轻轻一掰,小人被分成两半,里面居然还有一个小一点的,穿着狸猫玩偶服的小人。
他紧接着又打开,把打开了的小人合上放在旁边立了一排。
这样的小人一共有六个,每一个的衣服都不同,最小的那个只有一个手指关节的大小。
李迩把最大的那个放到江颂面前,“套娃不倒翁,感觉跟你挺像的,尤其这一个。”
江颂刚才心里还阴霾密布,这会儿已经是大晴天了。
她好奇的用手指轻轻推了小人一下,“哪里像我啊?”
李迩双手撑着桌面,“长得就挺像啊。”
江颂看着小人脸上的两团红色,以及圆又大的蓝色眼睛,鼻子上还长着雀斑,脸鼓鼓的,模样滑稽可爱,丑萌丑萌的,怎么看怎么不像自己,“一点都不像,她丑丑的。”
李迩拿起一个看一眼,眉头微皱,好像有点怀疑自己的审美了,“挺可爱的啊。”
江颂看着小人,目光却是涣散的,她心虚地低下头,脑子里充斥着一个问句:他是到底是觉得小人可爱,还是自己可爱。
她觉得自己没救了。
如果说之前还能假模假样地欺骗
自己,告诉自己她只是太久没有朋友了,那现在就是在不断推翻自己的话术,她不得不承认,她好像,不知不觉中,喜欢上李迩了。
开始在乎自己的外貌打扮,逐渐关心他的想法和对自己的看法,担心他的坏情绪,也忍不住许愿他能每天拥有好心情。
而现在,她渴望自己在他眼中是可爱的。
也是这样想着,她抛却了心中的一切杂念,在这一刻,在十七岁,她只想简单喜欢一个人,无关利益,无关前程。
这是最虔诚的喜欢。
是她的初恋。
她不用去管未来的路,也不用去看她们之间的差距,因为这只是她的喜欢。
她喜欢着,仰望着,也为这喜欢追逐着,奔波着,无需回应,她自会前进。
如果李迩能给她同等的回应,那她就抓住了她人生中少有的幸运,如果没有,那她有没什么损失,毕竟虽然真情可贵,但喜欢,的确不需要成本,如果她愿意,她也可以再喜欢上别人。
只是在当下,值得她付出时间和心力去喜欢的人,只有李迩一个。
江颂把六个套娃合成一个,仰头冲李迩弯眼笑,“谢谢你呀。”
李迩坐下来,把礼盒放到一边,“现在可以开心吃饭了?”
江颂咬着筷子尖,心里甜的和蜜一样。
他居然看出了自己的别扭和挣扎。
饭吃了没几口,李迩忽然抬起头问她:“开学是不是补考了上学期的期末考试?”
江颂嚼着饭点头。
那场雪灾来的太突然,学校本来只是给她们放三天假,没想到一放就放了两个月,原本的期末考试时间也因学生延迟返校而推迟,最终在确定返校日期后,把考试时间定在了开学第一天和第二天。
“成绩出来了?”
江颂这时候才想起她今天本来想要告诉李迩什么,“哦对,我想跟你说的,我这次英语考了一百一十七!”
李迩勾唇,“补课挺有成效。”
这个分数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她写时其实没觉得有多简单,但相比之下,做题时不再全靠语感,而是会分析推断了。
“所以…你明天回来上课吗?”
李迩垂眸夹菜,“不回,后面应该也会很少去学校了。”
江颂愣住,“为什么啊……”
“耽误时间。”
江颂有一万个问题想问。
学生去学校为什么会耽误时间?
他不来学校怎么学习?高考怎么办?
他不来学校…她怎么再见到他…?
但这些问题再深入,就涉及到他隐私了,她及时止住,不想做一个多嘴的人。
李迩继续说:“你每天别想偷懒,还是那个时间,我要看见你过来,别耍赖。”
江颂试探着问他:“不耽误你时间吗?”
李迩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还幽深地叹口气,“唉,都浪费几个月了,也不差这点了,总不能投资了一半突然放弃吧,那我的时间精力就真的打水漂了。”
江颂笑出声来。
但有这句话,就够了。
———
体育课在周二,第一周的那节和考试撞上,第二周才是开学以来的第1节 体育课,这节体育课的安排是完成上学期期末没完成的体测。
女生要测三样,八百米跑步,跳远,和仰卧起坐。
江颂运动细胞很差,再加上三个月都没运动过,她差点连八百米都没跑下来,跳远更是跳出了一米五远的超高记录。
轮到仰卧起坐,女生两两一组,一人做一人按腿,再交换位置再来一遍。
十七个女生,一组一组分配下来,江颂成了单着的那一个,其他人都说笑着坐到垫子上,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的,没有人帮她按腿计数。
之前的体测也是这样,但上一个体育老师是女生,在看到她落单时会直接帮她按着,现在的体育老师是男的,根本不在意这些细节,他吹了一下哨子,对着男生喊:“来一个人帮她按腿。”
几个男生突然发出不怀好意的笑声,一听就知道没想好事。
江颂低下头前瞥见不远处的齐书越,他也对她看着,手中拿着篮球,但也只是驻足看着。
操场上沉寂了几秒,没有人上前,体育老师不耐烦地又吹了遍哨子,“谁来给她按!快点!”
江颂看见齐书越的脚动了动,但下一秒,有一道声音从远处传来。
“老师,我给她按。”
江颂如惊弓之鸟般回头,说着很少再来学校的李迩,居然出现在了操场上。
他走过来,江颂像自动屏蔽了其他人,眼睛里只能看到他,一直到他蹲到自己面前,她才晃过神来。
体育老师没给她反应的时间,看见李迩给她按好了脚,立马就吹哨说预备。
李迩半跪蹲在地上,单手按着她双脚的脚踝,看着没使什么劲,但她确实也抬不起来。
这场仰卧起坐做的十分煎熬,她一边担心做的数量不达标,一边担心自己躺下到卷起的过程中面目会狰狞,毕竟李迩正好看见她正面。
一直到老师喊“停”的那一刻,江颂才彻底躺到垫子上,侧头重重呼出一口气。
正好看见旁边几个女生看着李迩的视线。
她刚刚还忘记担心了一件事。
李迩的这一举动,又会在班级里掀起多大的浪潮。
李迩松开她,还绅士地在站起来以后拉她一把,众目睽睽之下,江颂没伸手,自己撑着垫子站起来。
李迩收回手,“三十二个,刚好及格。”
还好,她以为自己最多只能做二十多个。
江颂在填报个数的时候,和丁薇迎面碰上,她想起那天在走廊上的对峙,突然觉得,如果她连丁薇都不怕了,其他人的目光和指点,又算什么?
她活在真实的世界上,不是别人的嘴里。
第36章 蓝色火焰水母 祈愿。
开学两个月, 江颂的时间被作业和考试支配着,李迩给她补习的时间改到了周六下午,他好像很忙, 但她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每次见到他, 好像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懒散样。
他来学校的时间不定, 有时候一周能来四天, 有时候一周只来一天, 江颂依然给他留着位子, 书本资料再多都没往他桌上放,尽管他说过,她可以把书放他抽屉。
江颂执拗的想, 如果放了, 他这个人是不是就不会再来的,像他从没出现过一样, 她就真的回到从前了。
她最近总有一种预感,总觉得, 李迩会离开, 虽然他本就不属于这里, 可这种心悸的感觉太过强烈, 她能做一点是一点。
2008年的劳动节,假期天数第一次从七天改成五天,学生叫苦不迭,江颂也是其中一个, 她准备五天时间都用来陪奶奶。
短短几个月,塘尾那座荒芜的山丘面貌全改,多了上山的石阶和许多不知名的乔木, 山上一片绿色,最顶上荒废多年的那间观音寺被重新修缮了,来人供奉香火,菩萨低眉慈悲。
五月的第二天,江颂被奶奶带去上香,早上七点,路上没什么人,香客都集中在昨天上午,在五月的第一天为新月祈福,她们岔开时间,不用人挤着人。
江颂向来不信这些,但奶奶信。
跪在菩萨像前时她双手合十,眼睛看着菩萨眉间的那点红,奶奶早已闭上双眼开始祈愿,她想,为她爱的人,祈祷一下也无妨。
香火味道弥漫殿中,有风声掠过树木的声响,殿外栏杆上系着红牌,木质的牌子撞在一块,江颂静听这清脆声响,在心中无声轻念:
“菩萨在上,我知所求皆为俗念,尘世不过虚妄,但仍想在此向您祈愿,我祈求,高考顺利,学业有成,奶奶身体健康,远离伤病,如果可以…我希望拥有…一段坚固的友谊,一位忠贞的爱人,一个…顺遂的人生。”
睁眼的那一刻,江颂轻叹口气,她未免太贪心了些,这个想要,那个也想要,可她也知道,许的这些愿,没有一个会实现,只是给自己一个精神上的寄托而已。
就像跨年那天许的愿,她希望她和李迩天天开心,她真的开心了吗?
江颂扶着奶奶从蒲垫上起来,奶奶笑眼看她,“乖乖,有没有跟菩萨许愿?”
江颂挽着奶奶的胳膊往外走,“许了的奶奶。”
“许了什么愿?”
江颂笑着用手捂在嘴前,“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奶奶哈哈地笑,
“菩萨听到了肯定会帮你实现的,你许了,就会灵的。”
她们往下山的路走,路过一个石桌,江颂随手捡起桌上的一片落叶,“那奶奶刚刚许了什么愿啊?”
“我跟菩萨说啊,保佑我的小孙女平平安安,考上好大学。”
“还有呢?”
“没了呀。”
江颂忽然敛住笑,“没了…?您不给自己许点什么愿吗?”
奶奶牵住她手,手背上的触感粗糙,常年的劳作让奶奶的手长满了茧,手背黝黑,还带着点老年斑,“奶奶年纪大了,许不许都一样,你是奶奶的宝贝,你好,奶奶就开心。”
江颂鼻头一酸,嘴角向下撇,她刚刚实在太不诚心,说了那么多愿望,却只分给奶奶八个字,菩萨知不知道帮她实现哪个呢?
而新年的那个愿,她只关心李迩的情绪好坏,忘了远在塘村的老家,还有个孤坐的老人。
人总在慷慨给予爱,爱又让人变得自私。
她慷慨喜欢上李迩,于是自私到心心念念的只有他。
奶奶爱她,这爱偏袒到唯一的愿望只给她。
———
假期结束,返校那天传出来件“大事”,从班级传到年级,原本被学业压的喘不过气的学生一下找到了可以呼吸的洞———张啸翔被学校开除了,并且,他爸被抓了。
江颂从走廊走到教室的过程中已经听到不下五个人在讨论了,班里众说纷纭,有关张啸翔被开除的原因没人知道具体是什么,但从家里大人的口中听说了他爸被抓的原因,开设赌场。
他家经营的那家酒楼为赌博提供了场所,他爸白天开酒楼挣钱,夜里开赌场盈利,前段时间被人举报,被一锅端了。
张啸翔平时的那些“好兄弟”此刻大气不敢喘,知道点内情,但不敢说。
江颂观察着他们的表情,推断出这原因应该是件挺难以启齿的事。
班上这件事搅得乌烟瘴气,上课时纸团乱飞,恰好有一个被扔到江颂脚边,她低头看了眼,又继续抬头看黑板。
中午放学路上还听到别的班的人在讨论,她推着车出校门,在走出人群以后骑上去,五月里的阳光晒在身上热热的,风迎面吹,透凉,她发丝往后扬,敞开的校服外套也往后荡。
那是一种解脱的感觉。
带给她阴影的人,终于彻底离开她的生活了。
她照常来到李迩家,是桂姨给她开的门,桂姨熬了汤,说是李迩妈妈寄来的花胶。
李迩坐在沙发上看书,穿了件灰色针织衫,衬的人带点书卷气,客厅墙角放了只行李箱,江颂看见时步子顿一下,“你要…出门?”
李迩放下书站起来,“昨晚回来的,没来得及收拾。”
江颂的心落回去,花胶汤的味道浓郁,从厨房里飘出来,她形容不出这具体是什么味道,说香,又带点腥味,说难闻,又是香的。
桂姨给她盛了一碗,她和李迩同时坐下来,李迩没动,她也就没拿起勺子。
“趁热吃,我吃过一碗了。”
江颂拿起勺子浅浅舀了一勺,入口的腥味比闻着浓多了,她眉毛微皱,强忍着咽下去,她把勺子放回碗里,用纸巾擦擦嘴,又拿起右侧的玻璃杯,猛灌了两口水。
李迩伸手拿走了她只喝了一口的汤放到旁边,江颂微微愣住,“……你干嘛?”
“吃饭吧,不喜欢就别逼自己喝了。”
江颂接过他递来的饭碗,桂姨正好端来最后一道菜,她昂头,“桂姨,不好意思啊,你做的很好吃,只是我品不来这些……”
桂姨压根没放在心上,她手指一下李迩,“也就是他吃,我也吃不来这些,求着我吃我都不吃。”
李迩贫她一句:“我可没求着您吃啊。”说完就被桂姨用筷子敲了下。
吃饭的过程中,江颂几次欲言又止,快到嘴边的话被她咽了又咽,一直到吃完,李迩才徐徐问她:“想说什么?”
江颂刚刚放下筷子,懵懂地疑惑一声。
“看你犹豫好几下了,什么事?”
她手垂到腿上,手指摸上金属拉链,触感冰凉,“我是想告诉你…张啸翔他爸被抓了。”
李迩眼睛看着她,一只手却在拨弄花瓶里的花,“听说了点。”
“张啸翔被学校开除了。”
李迩挑眉,“这倒是没听说,什么原因?”
江颂摇头,“还不清楚,学校里风言风语的,不知道哪个版本才是真的。”
“多少也算好事一桩。”
这倒是。
少了这样一个人,无论是对学校还是学生,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江颂转了话题,她问:“你今天还去学校吗?”
李迩收回玩着花瓣的手,抽出一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沾在手指上的花粉,“不去了。”
“那…明天呢?”
“明天也不去。”
江颂不死心,好像非要问出一个具体的时间,“……后天去吗?”
李迩把纸巾揉成一团抛出去,纸团在空中划出一个圆形弧线,最终精准落在垃圾桶中,他身体往前倾一下,眼睛定定地看着江颂,眼睛因微笑而显出好看的形状,“你想我去吗?”
江颂被他这一下弄的有些面红,嘴里嘟囔着:“你去不去关我什么事啊……”
李迩依旧看着她,“真的吗?我感觉某个人好像很期待我去。”
江颂眼神闪躲,在不知道看哪里合适后垂下头,“谁…谁啊……”
李迩歪头笑一下,“是啊,谁呢?”
“……”
“你说句想,我就去呗。”
江颂抬头看他一眼,“你不是说耽误时间吗?”
“那就是想我去。”
江颂面红耳赤地低下头。
烦人。
就知道套她话。
李迩叹口气,语气十分欠揍,“那我就勉为其难的去吧。”
她决定岔开话题,视线正好落在墙边的黑色行李箱上,“你…五一假期出去玩了吗?”
“嗯,去了趟京市。”
江颂清亮的眼睛看着他,“好玩吗?”
她喜欢问他外面的世界好不好玩,她可以从他的回答中获取更多对世界的认识,好像这样,她也就离那个世界更近些。
有时候她也分不清楚,她对李迩,究竟是喜欢,还是崇拜。
究竟是喜欢他这个人,还是想成为他这个人。
“没怎么出去玩,就跟朋友聚了一下,你呢?”
江颂手撑到大腿两侧,手掌和椅面相贴,“我在家陪奶奶,二号那天陪她寺庙里上了香,噢对了,你们之前想爬的那座山,现在真的能爬了,山上铺了石梯,山顶还修了观音寺,五一去的人还挺多的。”
李迩有一瞬间的思考,好像已经忘了那座山的情况了,“有机会再去一次。”
江颂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所以…你下午,会去学校吗?”
答案是会。
下午李迩和她一起去学校。
有关张啸翔的事情已经流传出几十个版本了。
有人说他偷东西被逮了,因为曾在一个便利店里看见他被老板臭骂。
有人说他霸凌低年级同学被抓进少管所了。
有人提起他去年国庆的那桩旧事,江颂时至今日才终于弄懂当时李迩话中的隐晦。
但都没猜中。
谁都没猜中,张啸翔被开除的事和高一的一名女生有关。
而这只是他的死不悔改。
他在高一时就干过一次了,那次有他爸护着,他安然无恙,这次他爸被抓,他再无羽翼。
学校终于给出了惩罚。
第37章 赤月水母 罪行。
张啸翔从高一入学那年就喜欢捉弄她, 当时她还坐在靠走廊的倒数第二排,张啸翔坐她后面,两个人都没同桌, 所以上课时张啸翔会把她当乐子, 来打发无聊的上课时间, 譬如用手指戳她后背, 用剪刀剪她发尾, 把桌子往前推, 让她的座位空间变小, 使她上课时腰都弯不了,还会在夏天穿薄短袖校服时,故意用笔描摹她内衣的带子。
她那时
候头发很长, 马尾扎起来也能垂到背上, 漂亮黑软的马尾被张啸翔用剪刀剪的参差不齐,披下来时尤其明显。
张文萍看见时责骂她怎么把头发弄成这样了, 江颂委屈地说了事情经过,张文萍却丝毫没有想去学校找人算账的意思, 只是说正好, 正好高中学业负担加重, 干脆把头发剪了, 洗头吹头还省点时间省点水。
原本以为只是去理发店剪个短发,没想到张文萍找了回收头发的人来剪。
回收的人一点不手软,剪的时候不在乎造型,只想着多剪点, 随着剪刀的咔嚓声,江颂的眼泪落下来,她甚至能感觉到剪刀的金属质感触碰头皮的冰冷, 剪头发的过程中,她一直在哭。
原本柔软的头发因为过短而翘起来,像个刺猬一样,只有额前的刘海是齐的,但配上江颂的五官挺灵动稚气的,看着比实际年龄小两三岁。
但也只是完全靠脸撑着。
原本就一直取笑她的张啸翔看见那一头短发后更是找到了理由,他骚扰的举动和可憎的笑脸让江颂变得胆小甚至神经衰弱,路上被别人多看一眼都要警惕他们会不会在下一秒开始捉弄自己。
她向老师申请调座位,老师同意了。
于是她坐到了窗边,和张啸翔几乎隔着整个教室,他上课时无法再来骚扰她,于是,他将手伸向了下一个受害者。
江颂一走,原本坐在她前面的林稚怡就成了张啸翔的前桌,这是个很文静的女生,但她的文静和江颂的沉默不同,她说话轻声细语,笑起来时双手捂住脸,班上的人都不朝她说一句重话,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她有遗传性哮喘。
林稚怡是班上少数甚至可以说是唯一一个愿意主动和江颂说话的人。
所以江颂上课时会有意无意地看向她,看张啸翔有没有欺负她。
张啸翔有动手动脚的苗头,但好在林稚怡的同桌会帮她阻止他的小动作。
看见林稚怡没事,江颂也放心了点。
只是不知道,张啸翔并不满足于此。
有一类人,他们天生坏种,摧毁身边万物,只要看中目标,就一定要达到毁灭的目的。
张啸翔就是这种人。
江颂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踪林稚怡回家的,只是某天午休时,她在学校最偏僻的长椅上看见了崩溃大哭的林稚怡。
那个长椅本来是江颂的秘密基地,学校里很少有人会来这,所以她吃完午饭后常来这看书。
她也曾在林稚怡坐的位置哭过。
很多次。
她静静地站在桂花树旁,等待林稚怡发泄完自己的情绪,她知道人在这种时候有多脆弱,林稚怡一定不会希望自己的脆弱被人看到,否则她也不会来这么偏僻的地方哭了。
林稚怡在她来之前一定已经哭了很久了,所以江颂只在树下站了三分钟,哭声就渐渐止住。
林稚怡哭完了没走,她擦干眼泪,吹着凉风,等待自己的情绪缓和,眼睛消肿。
江颂在十五分钟以后才走出去,她想,她那时候应该差不多平息了。
林稚怡看见江颂时情绪没有波动,只是吸了吸鼻子,轻声说:“不好意思啊,坐了你的位子。”
江颂反倒惊讶了,她没有想到她会说这句话,“你怎么知道…我平时坐这里……”
林稚怡牵起一抹笑,“我有两三次路过这边,都看见你坐在这,中午午休都没怎么见过你,估计你都是来这了。”
江颂坐到她旁边,林稚怡的纸巾用完了,手心里攥着的那团已经被泪水打湿的不成样子,她把自己的纸巾给她。
“张啸翔有没有…欺负你……”
林稚怡低下头看着脚尖,挣扎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告诉江颂事实:“……有。”
江颂急了,她侧过身看她,“他干嘛了?”
林稚怡嘴巴撇了撇,委屈感又涌上心头,“他放学跟踪我回家…一直跟着我,我都说了不要再跟着我了,他就是不听,还找别的学校的人一起跟着我……”
“你跟你爸爸妈妈说了吗!”
林稚怡摇摇头,“没有。”
江颂抓住林稚怡校服的袖口,“你得跟他们说,不然怎么保护自己,张啸翔每天跟着你肯定心里憋着坏。”
林稚怡的眼泪滴在石砖上,灰色的地面上多了个深色小圆圈,“……他们要到晚上八点多才下班,说了也没用的。”
江颂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她只思考了两秒就做出了决定,也许是觉得林稚怡现在的经历都是自己调了座位导致的,也许是因为她不希望看见她再经历一遍自己经历过的事,也许只是因为同为女生,尽管她也力量渺小,但仍想去保护这个柔弱的女生。
“要不,放学的时候,我陪你一起回去吧,等你回家了我再走。”
女生也当然知道如何心疼女生,在自己已经完全无能无力和迫切需要帮助的情况下,林稚怡还在为江颂着想。
“不要了,你把我送回家了,你自己怎么办,万一他们又开始跟着你呢。”
这种情况江颂也考虑到了,“不会的,他要是想跟,早就跟了,我坐在他前面这么久,他也只是在学校欺负我,而且我有车啊,我骑上车,他们追不上我的。”
林稚怡觉得江颂说的好像有点道理,“……可是…你家在哪啊,万一我们方向不一样,那也太麻烦你了。”
“一样的,我每天放学回家路上都能看见你,方向基本是一样的,你家比较近,我家还要再远点,在老校区那边。”
林稚怡家离学校大约两三公里,她每天上学放学都靠走路,江颂放学骑车时经常看见她一个人走在人行道上。
既然不麻烦,林稚怡也就不再推脱。
于是那天放学,她们一起走。
女孩之间,到底是有共同话题的,两人路上说说笑笑,江颂觉得,那段时间里和林稚怡共同走过的路,也是她少数美好回忆中的一点。
她每天都看着林稚怡上楼,直到她到家以后在窗户上跟她招手她才离开。
林稚怡也会在窗户上观察一段时间,确定任何角落里都没看见张啸翔那群人的身影时再告诉江颂可以走了。
两个小女孩,都在用笨拙又细心的方式守护对方。
江颂送林稚怡回家将近一个月了,两个人的关系也在这一个月时间里逐渐靠近,共同话题越来越多,兴趣爱好各有不同,但都擅长倾听,很聊得来。
江颂爱看书,尤其小说,她会在周末去市里的图书馆看书,因为那些书可以免费借阅。
林稚怡爱追星,她会跟江颂说最近火的明星,最近热播的电视和最近流行的歌曲,江颂平时接触不到这些,所以听的时候格外认真,只是她一直没法把那些名字和脸对上号。
出事那天是六月末的一个星期六,已经入了夏,天气闷热,海边的空气更是透着一股潮湿,江颂和林稚怡约定今天一起去图书馆看书,林稚怡说她会带她新买的明星明信片给江颂看。
林稚怡那天穿了一条及膝的纯棉白裙子,面料上还透着皂香,整个人像朵出水的栀子花。
从她们会面到走到图书馆都是顺畅的,一天结束,江颂依旧送林稚怡回家,走到她家楼下时天还没完全黑,林稚怡和江颂告别,让她赶快回家吧,天要黑了,想着今天是周六,张啸翔也不可能跟着,于是江颂放心离开了。
她今天没骑车,于是走到路边去搭公交车,走到那儿的时候要搭的公交车刚好离开,下一班要等二十分钟,江颂坐到椅子上安静等待着。
她到现在都记得,那时的时间是多少,因为在听到林稚怡呼救声的那一刻,路灯刚好亮起来。
路灯亮灯的时间通常是六点半。
才开始她还以为是听错了,毕竟林稚怡已经到家楼下了,怎么可能喊救命,然而第二声响起的时候她才觉得不对劲,隔着公交站牌,她要绕到后面才能看见。
等
她绕过去时,正好看见林稚怡朝她跑来,头发凌乱,衣领像被人扯过,松松垮垮的,她洁白的裙子上沾满了泥灰。
身后,跟着一个男生。
那人不紧不慢,并不急着追她,反而享受看她奔跑的过程。
因为林稚怡根本跑不快,她有遗传性哮喘。
林稚怡看到她,大声喊着江颂救救我,她那时候已经有些不对劲了,只是凭着本能在呼救,她剧烈的喘息着,腰直不起来,在距离江颂还有十多米距离的时候彻底跌到地上,江颂是直接跪到地上接住她的。
林稚怡喘息的频率已经完全不是跑步该有的了,江颂知道她发病了,于是朝后方呼救,她记得公交站台那儿还有两个等车的人。
那两人听见动静也绕过来,路上经过的车辆也放慢了速度来看热闹。
追林稚怡的那个男生不动了,这边人太多,他知道再追下去会出事的,所以在所有人都还没注意到他的时候偷偷跑了。
可林稚怡不行了。
她的包应该是在被追的过程中被丢掉了,身上没有药,江颂哭着求路人报警,求她们帮忙打给120,可那些路人都无动于衷。
人性的冷漠在这时体现的淋漓尽致,谁都不想来惹一身骚。
最后还是路过的保洁阿姨帮忙打的电话。
林稚怡靠在江颂怀里,胸口剧烈起伏着,在不断喘息中忽然咳出一口血,血喷在裙摆上,江颂的眼泪滴在她脸上。
有关那天的记忆,就停留在这些。
眼泪,裙摆上的鲜红,和救护车的鸣笛声。
那男生是张啸翔的朋友,私立学校的,家里有钱。
学校知道了这件事,被张啸翔他爸用钱堵上了,江颂不清楚林稚怡的父母有没有去找那个男生的麻烦,但听说,那边也是用钱堵上的。
钱真是个万能的宝贝。
人命在它面前,都可有可无。
可是再多的钱都无法改变一个事实:林稚怡再也不能来学校了。
医院离得近,送去的还算及时,但她没法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她的身体不允许她再进行一点剧烈的运动,连稍微累一点都可能会发病,更别说再去学校看见那个罪魁祸首。
她这一生,都将小心翼翼地活着。
可凶手却能继续逍遥。
罪没罚到他身上,所以张啸翔有恃无恐。
所以他明知故犯。
这次的罪行是,猥亵未遂。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盯上了一个高一的女生,又像跟踪林稚怡一样,跟踪那个女生。
在她家楼下,对她进行猥亵,被女生的爸爸逮了正着,活活打断了一条腿。
江颂觉得这惩罚对他来说还是太轻了。
但至少,他无法再去追赶上任何一位女生了。
第38章 西表岛灰翼海蛞蝓 日落。
榕城今年的夏天格外潮热, 没什么风,在她说想后,李迩来学校的频率真的增加了, 他依旧很忙, 只是把忙的地点从家变成了学校, 六月他在忙一场考试, 江颂没听过的, 她想, 应该是竞赛之类的吧, 他成绩那么好。
英语补习到这学期期末,半年多的时间,江颂的英语成绩已经进步到班级中上游了。
期末英语考试分数出来的那一天, 李迩从老师那儿拿了她的答题卡, 作文有些小瑕疵,但基本问题不大, 其他题目没什么可挑的,她做错的那些, 也确实是难的超出她能力范围了。
英语方面, 她确实没什么天赋, 只有后天勤勉。
这学期的最后一个周六, 江颂坐在李迩家书房的椅子上写英语模拟题,李迩坐她对面,也在写题,卷子上是英文, 倒着看不太清楚是什么题,只觉得题型排版和她写的这些不一样。
写完李迩给她讲卷子,作文讲完, 江颂以为到这就结束了,于是收拾笔袋书包,李迩捏着支按动笔,在桌上一下一下的按着,发出嘀嗒声,空调开着,清凉的空间里他突然开口,声音也透凉。
“江颂,今天是最后一节英语课。”
江颂收拾的手突然顿住,她有些难以预料地抬眼,喉咙有些干,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
李迩帮她把最后一支笔放进笔袋,还贴心地拉上拉链,“你的英语进步挺大,后面靠自己也能学好的,哪怕只是保持现在这样,高考也不成问题了,马上高三了,时间会更紧,我也快忙的抽不出时间了。”他说着,把笔袋往她面前推,“所以,以后就不给你补课了。”
李迩眼里带着温润的笑,但江颂笑不出来。
她以为这节课到这就结束了。
没想到。
真的,到这就结束了。
她嘴巴张张合合,浑身发冷,最后牵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这样啊,那…好,给我补习这么久……也真的辛苦你了……”
李迩站起来,调高了空调温度。
江颂望着他背影,她觉得自己此时应该说些什么,她迫切地需要做点什么。
甚至有些近乎于挽留。
这段时间里,她心里总隐隐觉得李迩会走,这感觉在此时达到顶峰。
李迩站在那儿,却好像离她好远,这感觉带她回到开学第一天。
见到李迩的那一天。
她那时候觉得,班上只是来了个新生,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一个,和她无关的人。
现在才知道,这个人对她有多重要。
见到他时就觉得,她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明明在相处的过程中这种感觉已经被逐渐冲淡,可她知道,这感觉只是一根被她强行咽下的鱼刺,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如果不拔出,每时每刻都在刺痛自己。
她站起来,腿脚都有些虚,声音不太自然,“李迩……”
李迩回头,微微挑眉,询问她怎么了。
“你之前说的……你给我补课,我陪你吃饭,给你当导游,前一个我做到了,后一个…我好像没有履行,我到现在,好像只带你去看过一次日出,还是你自己提的……”
李迩耸耸肩,“没事,太忙了,我忙,你也忙,一直没时间去,没关系的。”
江颂上前一步,声音有些急,“有关系的!”
李迩不理解她为什么对这件事这么大情绪,“江颂,怎么了?”
江颂哑言,她看向李迩身后的落地窗,窗外落日余晖染红整片天空,远处的海面闪烁,她重新看向李迩,“你带我看了一次日出,我请你看一场日落吧。”
李迩侧头看窗外,“现在?”
江颂摆摆手,当然不能是今天,今天的太阳已经快落完了,必须得是精心挑选的一天,有意义的日期,太阳得是金黄的,得是在海边,在太阳落下以前,带着冰镇汽水,她们坐在海岸边,吹着海风,静静地等待日落,在太阳落山以后,天将黑未黑的时候,再一起沿着环海公路行走,一起回家。
这样才对,这样,她和他待在一起的时间才最久,这样,那天的记忆和画面才最独特,对她来说是这样的,她希望他也能这样认为。
人生短短,她希望,至少有那么一个瞬间,她对他来说是特殊的,她这个人,对他来说是有意义的。
“不是,不是今天,我…我选好日子,再告诉你,好不好?”
李迩当然没什么问题,他说好。
选看日落的日期花了江颂不少时间,她不知道什么样的日子算有特殊意义,七月八月实在太过平常 ,连一个值得庆祝的节日都没有,可她等不到九月了,夏天的日落才最好看,况且,如果不以这个理由在暑假约李迩见面,那她真的两个月都见不到他了。
最后的时间定在八月十二日,不那么特别的一天,但,是她生日。
她提前三天给李迩打电话,用家里的座机,李迩的手机号她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背的滚瓜烂熟了。
这是第一次主动给他打电话,江颂有点紧张,拨号前还深呼吸了几下,按键时小心翼翼,生怕因紧张而按错一个号码。
嘟———嘟———
嘟———嘟———
“江颂。”
电话响四声后被接通,李迩开口就喊她名字,那边环境安静,有钢琴声,他声音清冽。
江颂手握成拳放在膝上,拳头握的紧,指甲陷入手心,“李迩,我没有打扰到你吧……”
“没有,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还记得我说的……请你看日落吗?”
那边安静了两秒,钢琴声悦耳,“记得,你说。”
“我选好日期了,八月十二日,你有空吗?”
李迩一时之间没说话,江颂的心七上八下,生怕他说没空,还好在下一秒,她听到了想听的答案。
“有的,就那天吧,到时候来接你。”
江颂突然松了一口气,声音都欢快了些,“好,那…到时候见。”
“到时候见。”
电话挂断,江颂才意识到自己是笑着的,只是和李迩通个电话,就能让她开心很久了。
———
八月十二日那天,很往常没什么区别,张文萍向来不会给江颂过生日,蛋糕和礼物是梦里才有的东西,非得挑出些什么,那就是早晨,张文萍会给她下一碗长寿面,面里会比平时多一个荷包蛋。
江颂坐在书桌前,看空中的太阳,愁眉不展。
今天的太阳和她预想中有些差异,太阳白花花一片,和云的界限不明显,这样的太阳,不太会有好看的日落。
但都提前说好了,也没办法再改了。
江颂咬着牙出门,李迩说他五点来接她,现在是四点半,她准备去买两瓶冰镇汽水。
家楼下的那家超市居然停电了,冰柜里的汽水早就变成了常温,她得去路口的那家买,离这两百米,太阳直愣愣晒着她背,像火在烤一样。
她今天穿了条水蓝色的裙子,裙摆到小腿肚,头发披着,这会儿已经热的汗流浃背,能感觉到后颈那儿的头发被汗水黏在皮肤上,背上一滴汗滚下去,顺着腰往下淌。
走到那家超市时,江颂额上的汗都顺着脸颊往下流了,她给李迩拿了瓶冰镇可乐,因为在他空间里的那些照片里看过,别人喝酒时,他都喝可乐,她给自己拿了瓶冰的旺仔牛奶,结完账把冰凉的瓶身贴向自己的脸,缓解了心中那股躁郁的感觉。
她还买了包纸巾,擦去自己脸上的汗,还站在超市门口对着玻璃的反光整理头发。
她希望自己出现在李迩面前时是清爽干净的。
黄师傅的车提前了十分钟到达,车门打开的那瞬间,空调冷气往外跑,江颂的胳膊因冷热交替起了层鸡皮疙瘩。
李迩坐在后座,手里拿着手机,见到她时微微勾唇,“好久不见。”
江颂坐稳后回他:“好久不见。”
黄师傅的车开始掉头,李迩对她说:“距离日落还有段时间,先去吃饭吧。”
李迩带她去的是榕城新开的一家西餐厅,在其他人还没有重视起这片海的作用时,这家西餐厅已经很有远见地打出海景的噱头了。
李迩是提前预定了位子的,靠窗,看日落的绝佳位置,江颂本来选好了看日落的地点,但眼下看来,好像不需要了。
餐厅的装修在当时的榕城算是非常高档了,服务生各个穿西装打领带,江颂走进去时有些局促,她手里的红色塑料袋和里面的汽水牛奶和这里格格不入。
李迩给她拉椅子让她先坐,江颂坐下后手无措地放到膝盖上,塑料袋因动作而发出窸窣声,她已经刻意把动静放到最小了,甚至不好意思把它们放到桌面上。
她看着玻璃窗外海浪汹涌的海,那是她此刻唯一熟悉的东西。
高脚杯,刀叉,水晶吊灯,一切都是那么陌生。
李迩把菜单递给她,沉甸甸的一本,上面中英混合,江颂看了几眼,每一道菜的名字都长且复杂,牛排说是进口的,沙拉说是特制的,连一块五的可乐进了这都卖到了十五。
江颂合上菜单,在心里挣扎很久,还是对李迩说:“我们…可以换个地方吗?”
李迩的眼睛从手机屏幕看向她,“不喜欢吃这些?”
江颂紧了紧手中的塑料袋提手,“说好了我请你看日落的,现在这样,又变成你请我了。”
李迩看了眼海面,又转回来,说好,听她的。
已经五点半了,江颂看了眼天空,太阳还悬着,却有点阴的迹象。
今天真不是个看日落的好日子。
“来不及吃饭了,我们先去海边吧。”
李迩跟着她,两人走到海滩和路连接的石阶上坐下,等待日落的到来。
江颂把可乐递给他,原本冰镇可乐这时候已经完全不冰了,瓶身的水化了一袋子,江颂递给他前用纸擦了两遍。
等了不知道多久,太阳在往下,但没有晚霞,江颂手托着下巴,闷声对他说:“李迩,对不起啊,没选对日子……”
李迩看着天边,“看海也挺好。”
江颂在心里说好什么好,光秃秃的海,有什么可看的。
原本应该是特别的一天的,结果弄成这样。
第39章 威廉多彩海蛞蝓 企鹅。
海风吹得头发凌乱, 她低迷的情绪尽显,李迩的声线像满冰的苏打水,“江颂, 没必要为这些小事感到抱歉, 天气不是你能左右的, 景色本身并没有那么重要, 日落还是日出, 陪着一起看的人比较重要。”
可能气温太高, 让江颂热的有些脑胀, 也可能海风太大,吹得她头晕也意识发烫,她几乎就要问出那句话:李迩, 我对你来说, 算重要的人吗?
而李迩下一秒说:“朋友在身边,比日落有趣许多。”
只是朋友啊。
江颂低下头, 任发丝黏在唇瓣上,能是朋友已经很好了, 只是他朋友那么多, 她是其中最普通的一个。
李迩站起来, “去海边走走吧。”
江颂看着日光, 起来跟上他,走走吧,看着白日往下落,总有种生命落幕的寂寥感。
脚底的沙子绵软, 踩一步就往下陷,她的鞋子里进了点。
拍到沙滩上的海水格外清澈,越往前越深, 也越蓝,透着一股幽邃神秘感,江颂觉得这海像个无底洞,在抓着她往下坠。
她跟在李迩身后,他衬衣的衣摆被风扬起,扬的很高,仿佛近在眼前,江颂伸手,小心试探着向前,确定李迩毫无察觉后,指尖触碰到衣角,她倏地收回手,像骑士爬山涉水寻找到最珍贵的那朵玫瑰,却在想要摘获时被玫瑰的刺割伤一样。
触碰比她想象中艰难的多。
他始终在往前走,她总在看他背影。
海鸥掠过,振翅声在海浪声中依旧清晰。
“…李迩,你想考哪所大学?”
李迩依旧走着,甚至一刻都没慢过,“没有想考的,顺其自然。”
江颂内心慌乱,她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问出他关于未来的打算,他却给了她一个虚无缥缈的回答。
他的顺其自然太过宏大,任何地方都可能是他的落脚点,可不是任何地方,她都能去到。
如果他没有确切的答案,她连强求都是奢望。
太阳在沉到海面下之前留下了最后一点颜色,好像是为了这两个苦苦等待地人最后点燃了自己,在海面上留下一点橙黄,也算不虚此行。
那天到最后,她都没告诉李迩,今天是她生日。
一整天,她收到的生日祝福,只有早上奶奶特地给她打的电话里说的生日快乐。
———
江天豪在这个暑假里找了份小工
作,给楼下超市的老板看水果摊,楼下超市在暑假开辟了新业务,卖自己家种的西瓜和哈密瓜,但店里店外都需要人看,他家里人都没空,江天豪主动找到他,说自己可以帮他看,随便开点工资就行,最后协商下来,给他十块钱一天,卖出一个瓜就多给一块钱。
假期进入倒数,江天豪不仅挣够了要还李迩的那四百块钱,还额外多挣了两百多块,很有良心地把那几十块的零头给了江颂,说是谢谢她当时带李迩来找他。
有钱不收是傻子,何况江天豪欠她的可不止这一星半点,江颂当下就收了,然后在假期末尾,用这笔钱去了网吧。
这是她第二次去网吧,也是她第一次一个人去,她不知道上次她们一群人玩一下午花了多少钱,所以这次带的很多,生怕不够。
看日落那天以后,她再也没和李迩联系过,也整整一个暑假没有联系过陈姝铃,她今天来网吧,就是想登个企鹅号看看,一方面是想和陈姝铃聊聊天,一方面,是想看李迩的暑假是怎么过的。
她想,这么长时间,他一定在空间里分享过什么,毕竟从去年国庆那次以后,她就没再登过企鹅号了。
她去的依旧是上次去的那间网吧,她对这类地方总有些害怕,去熟悉点的要保险些。
等真的到了那儿,才发现没有她想象中难。
这间网吧并不正规,也可能上次她们就是因为它不正规而找的它,毕竟未成年人不能进网吧。
江颂找了里面最隐蔽的位置坐下,不会被人打搅。
她把自己的账号和密码记在本子上,一登上就是99+的信息往外弹,全都是班级群的消息,她不知道怎么开消息免打扰,所以只能听着消息提示音叮叮当当的响。
班级群里每天都有人说话,一到放假更是热闹,跨年那天,他们在群里刷屏新年快乐。
退出来时才发现,陈姝铃也给她发了一条消息,日期是八月十二日那天,内容是,颂颂生日快乐。
她们在去年国庆聊天时聊到了彼此的生日,没想到陈姝铃还记得。
陈姝铃头像是灰的,没在线,即使已经过了十多天,江颂依旧回了一句谢谢。
回完以后点开李迩的空间,才发现他的空间权限设置成了仅最近一个月可见,她只能看见一条,那一条,是八月十一日发的,她生日的前一天。
动态带了定位,海市。
江颂微微发怔,她看着海市那两个字,还揉了揉眼睛,有些不敢相信。
如果他十一号那天还在海市,那,十二号,是特地赶回来的,为了赴她的日落之约,是吗?
李迩少见地发了九宫格,照片的每一张都看得出生活的自由精彩,有灯塔边的日出,在草原上奔跑的白sir,篮球场和夜场交接,江颂停留最久的那张,泳池边少年少女举杯,年轻的躯体和姣好的面容无不彰显着青春,李迩站在水中,裸着上半身,腰腹在水下,头发是湿的,肌肉和锁骨无疑是性感的,而他口中,叼着一块儿冰,眼睛看着镜头,气质是江颂从来没见过的那种,不羁,挑衅,甚至带点狂傲。
她很难描述心里的感觉,这样的李迩太过陌生,他在她面前不是这样的。
她就当,这是两个世界,她认识的,从来只有自己见到的那个李迩。
右下角图标闪烁,消息提示音响两声,江颂看过去,陈姝铃上线了,给她回了信息。
—“颂颂,你上线了呀,你在网吧吗?”
江颂的手落在键盘上,犹豫了一下才回。
—“在亲戚家。”
她想,撒个小谎,没什么事的,她只是不想让她们知道自己来网吧的事实,她潜意识里还在认为,这不是一个乖学生该来的地方。
—“这样啊。”
江颂还没来得及看陈姝铃空间,她是爱分享生活的人,一天就能发一条九宫格出来,于是她直接问陈姝铃。
—“你暑假出去玩了吗?”
陈姝铃没回话,而是给她发了十多张照片。
最后回了句:“我和家人去自驾了,花了二十八天。”
江颂点开一张张照片,看的认真。
陈姝铃的假期也过得惬意,她们从榕城出发,一路向西北,景色从大海变成平原,再到沙漠,跨越了五个省份,她的大半个假期都在旅游中。
江颂只有羡慕可说,甚至不需要比较,她的暑假,连自己都觉得没趣。
—“好羡慕你啊。”
她不掩饰自己的真情实意,毕竟朋友之间,只有羡慕,没有嫉妒。
陈姝铃过了一会儿才回。
—“超级累的,我回来的路上一直晕车,走一路吐一路,而且作业还没写完,到现在还在补呢。”
江颂已经能想象出她此刻的表情了,她挪揄道:
—“有点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噢。”
陈姝铃回了一大串哈哈。
她们聊了没多久陈姝铃就要下线了,看来作业是真的多到写不完了。
她下线以后,江颂盯着李迩的头像框,他是在线的,她好奇他此刻在做什么,但又有些望而却步。
江颂点开他的资料卡,从网名到头像,明明什么都没变,她却能看一遍又一遍。
在看第二遍中,江颂发现,他的个性签名好像变了,她之前没太留意他的个性签名是什么,但今天看到这个时,感觉到陌生,应该是第一次见。
那是一串数字:9207.04。
她不知道这没头没尾的一串数字是什么意思,她那时候要是明白一句话就好了:你看不懂的东西,就不是给你看的。
她盯着那串数字思考了很久,又点开李迩的空间,想在里面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留言板的留言写的无非是些祝福的话,没看到什么特别的。
而最新的那条说说的评论区里有更多的信息。
她刚刚看照片时太过认真,忘了看评论了。
评论的人依旧很多,有说他潇洒的,有约他下次一块儿玩的,那么多条,李迩一条没回,独独回了一条,那人发的是个企鹅的emoji,只是一个表情符号而已,甚至看不出多余的话和情绪,李迩却回了,他回了个同样的emoji。
那个人的头像和网名太过眼熟,江颂一下就想起了,她见过这个人的,也是在李迩说说的评论里,李迩也只回了这个人的评论,是让ta还狗。
她的直觉告诉她,李迩和这个人的关系不一般,而这个人,大概率是个女生。
江颂握着鼠标的手有些抖,她牙咬着食指的关节,挣扎很久,最后闭上眼睛,点了一下那个人的名字。
电脑画面跳转到ta的空间,江颂有些不敢睁眼,理智和冲动在脑中打架,她一方面告诉自己,不要去窥探别人的隐私,这是李迩的朋友,不要去好奇他那个圈子,可另一方面,她又劝自己,看一下而已,没关系的,没有人会知道的,她可能只是不小心点到的,手滑了而已。
她那时候不知道,访问别人空间,是会留下浏览记录的。
最后挣扎了很久,江颂目不斜视地退出了登陆,所有内容她都没看见。
她想给自己和李迩之间留一丝余地。
她不会知道,她曾和真相只有一步之遥,如果那天她看见了,也许后面就不会再错那么多。
第40章 菱缨枪鱿 可悲。
进入高三, 张文萍和江华居然也主动关心起江颂的成绩了。
饭桌上,江华喝着酒,他一喝酒话就格外多, 还全是说教的话, 没一句是好听的, 江颂想起每年过年时的那些亲戚, 觉得男人估计都这样, 尤其是中年男人, 人没什么本事, 嘴上谈的不是国际就是政治,总统都没他厉害。
张文萍问她:“明年就高考了,你自己有什么打算没有?”
江颂捧着碗, 垂眸说:“……有一点。”
张文萍立马眉头
一皱, “有就有,没有就没有, 什么叫有一点啊。”
江颂放下碗筷,眼睛盯着盘子上的花纹看, “我想考京市的大学。”
江华刚喝完一口白酒, 龇牙咧嘴地笑, 笑她不自量力, “京市在哪个方向你知不知道,离家多远你知不知道,考什么京市,就在榕城待着, 考的上就去榕城师范,考不上就去打工,省了四年学费, 还能挣几个钱。”
江颂刚想反驳,张文萍就抢先开口了,“你爸说的对,京市那么远,首都消费多高啊,我们家还供不起你,你要是考过去了,我就当你死外面了。”
江颂觉得这么多年在学校遭遇的那些没使她抑郁是有原因的,再难听的话她都听过了,旁人说再多,都没有自己的亲人说的一句话扎心。
最刺痛的话,从来都来自于最亲的人。
江华接着说:“她敢去老子打断她的腿,那就是白养她了,白眼狼的东西。”
江颂看向他,眼里是嘲讽和不解,“我考的再远也只是去上学啊,又不是不回来了。”
江华冷哼一声,“谁知道你怎么想的,到时候见惯了大城市,我们这小地方还容得下你?”
江颂觉得这个人简直无法沟通,跟他说再多都是对牛弹琴。
张文萍又跑到中间来当和事佬,打着哈哈地说:“榕城师范挺好的,隔壁卖肉摊子家的女儿考的就是这个,出来当老师多好啊,又稳定,工资还高,节假日又多,你一个小姑娘不用考多好的,要我说,考个三本就不错了,你现在小,还不懂,女人啊,考的再好都不如嫁一个好老公,你记不记得大伯母娘家的那个亲戚,那学历高喔,是什么…博士?三十岁了,还没嫁出去,大龄剩女!”
张文萍边说边啧啧作叹,“这要是我家的我都不好意思出门,这么大年纪了还不结婚,哪有人要她啊,你说考那么高有什么用?”
江颂身体往后靠,这饭是一点都吃不下去了,江华的话难听,张文萍的话更是恶心人,“人家不结婚是不想结婚,她都那么厉害了,根本不需要老公。”
张文萍突然拔高音量:“这什么话!还不想结婚,你小孩懂个屁,还有人不想结婚,她就是没人要,等过个两年就要后悔喽,在家哭都没地方哭。”
江颂不语,跟张文萍这种人说不通的,她的认知就那么多,思想一辈子被束缚着,可怜,可悲,可恨。
江华不说话,边喝酒边点头,对张文萍的话十分赞同。
张文萍又扭过头来,神情十分认真,“还有那个谁,隔壁楼的那个,陶叔叔家的女儿,比你就大三岁,你记不记得她,她那时候高中没念就出去打工了,好像是说去的南方,就跟你一样大的年纪的时候,人家就在饭店里当服务员了,然后就遇到了现在的老公,她那老公有钱哎,当老板的,现在就快活喽,生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婆婆给了十几万吧,她现在就天天在家带孩子就行了,班也不用上的,躺着就有钱花,她老公一个月也要给她好几万,前段时间还听她爸说她带孩子去国外玩了。”
沉默良久的江华突然出声,“你妈说的你要听着,你嫁的好我跟你妈不也好起来了?你还能帮衬你娘家兄弟,你就这么一个弟弟,你弟弟以后考的好才是最重要的,男人还是要搞事业。”
江颂冷笑一声,“江天豪是读书的料吗?”
江华又喝一口酒,“不是读书的料说不定是挣钱的料啊,他今年暑假不就靠自己挣了点钱?实在不行你帮帮他不就好了,你婆家要是有钱,拿点钱出来帮帮你弟弟还不是理所应当?”
“我凭什么拿钱帮他?我就算嫁个有钱的人家,别人凭什么把自己家钱给我,让我拿去帮一个外人?”
江华把筷子摔在桌上,手指着江颂就开始骂:“你现在翅膀硬了是吧!敢跟老子犟嘴了是吧!你不帮你弟你帮谁啊!胳膊肘往外拐,就是条白眼狼!”
江颂不知道自己今天哪来的勇气,敢一而再再而三地顶撞他们两,“那你就当我是白眼狼吧。”
江华居然没生气,反而悠哉地说:“你不给说不定有人给呢,你那个小男朋友那么贵的宝马车都坐得起,还住在市中心那栋楼里,家里差钱?我看他对你挺上心的啊,又是接又是送的,没事还来家楼下约个会是吧,你不是还天天中午到人家去吗,要把人家伺候舒服啊,舒服了不是小嘴一张几万块钱就到手了吗?”
江颂脑袋嗡嗡的,全身血液都往头顶涌,耳鸣声不断,她猛地站起来,眼前一黑,视线模糊一片,整个人站在那左右摇晃了一下,但强撑着没倒下去,她声音颤抖地问江华:“你什么意思?你跟踪我?”
江华一副“看吧被我说中了”的表情,“你们小屁孩那点小事还费得着我跟踪?这边上邻居哪个我不认识,他接送你那么多回,别人都是瞎子啊?我要不是有次中午从你们学校路过看见你从学校里面出来了,还不知道你现在天天中午不在食堂吃呢,谈个有钱的男朋友是好啊,天天中午去人家家里吃好的吧?”
江颂气的说不出话,她身体颤抖,手指向江华又放下来,最后用尽全身力气朝他喊:“那是我同学!你能不能别朝我泼脏水!”
面对她的愤怒和激动,江华显得太过放松,“上学的就是不一样啊,说话还文绉绉的,还同学,我没见他带你们班其他人回家吃饭呢?我没见他送你们班其他人回家呢?我又没说不让你谈恋爱,你谈归谈,要把人家抓牢啊,毕业就结婚我都没意见,我只管彩礼那些啊,房子车子得他们家买,彩礼起码二十八万八,要是条件真好啊,还得往上加。”
张文萍这时候也放下碗,对听到的这些事情没有一丝生气,反而探究地问:“条件真那么好?那么有钱啊?”
不可理喻。
荒唐至极。
江颂看着他们,却不像在看自己的父母,这是两个唯利是图的商人,女儿不是女儿,是商品,婚姻不是婚姻,是用来圈钱的筹码,她的出嫁在他们眼里是一笔交易,不是嫁女儿,是卖女儿。
而比这更让人心颤的,是江华居然认为,她和李迩已经有什么了,他话语里的讽刺和调侃无不在将她这个人弱化,仿佛她的出生就是为了嫁给一个好人家,她这一辈子,就该依傍一个男人而活。
可她现在明明还只是个高中生,刚上高三的学生,他们不讨论大学,居然讨论婚姻。
这是一场赤裸裸的羞辱。
最后,以江颂摔碗夺门而出告终。
可她已经愤怒至此,江华和张文萍还觉得自己说的没错,觉得是小女孩脸皮太薄不好意思。
江华造谣式的羞辱和嘲弄不是江颂生气的根本,她最难过的,是张文萍身为女人,自己却看不起女人。
她这一辈子都在为男人而活,这本身不是她的错,可她还要求江颂也这样,要求所有女人都这样,没有结婚的女人在她眼里是失败的可悲的。
江颂不知道她到底是真的在权衡利弊,还是因为自己的婚姻过的一塌糊涂,于是报复性的想拉着所有人一起堕入坟墓。
———
高三和高二唯一的区别就是考试变多了不少,复习阶段,唯一进步的方式就是刷题巩固。
李迩来学校的频率越来越低,有时候一周来两次,有时候完全不来,来了也待不了一天,基本上上了两三节课就走了,甚至都不像来上课的,好像是来放松的,因为他什么都不带,上课也不听。
他每次来都会问江颂最近的考试成绩,再把她写的卷子和习题看一遍,会指出她的错误,把正确的步骤给她写下来。
她太忙了,下课也没时间听他讲题的,只能晚上回家的时候自己看着他留下的解题过程思考,实在不会了,再留着,等下次他来的时候问他。
时间一晃又快到春节,放假前夕,江颂放学时碰见陈姝铃,她这个学期没来学校,艺术生这个学期都去集训了,她
们要准备专业课的考试,陈姝铃十二月下旬考完了专业课,本来这个学期都不用来学校了,但她还想抓住一切在学校学习的机会,多学一点是一点。
那天她挽着江颂手,两人本来在聊学习方面的事,陈姝铃话风突转,说李迩今年在榕城过春节,问她知不知道。
江颂的步子有一瞬间的错乱,她和李迩见面的机会有限,见上了也没空闲聊,所以她对这些一无所知。
她犹豫着问:“他…为什么不回家啊?”
陈姝铃努努嘴,“他说跟家里人吵架了,懒得回去,不知道真的假的。”
江颂也猜不透,他不像会跟家人吵架的样子。
她又想着,桂姨和黄师傅过年都要放假的吧,她们不是本地人,她们走了,李迩…怎么办。
他真的一个人在房子里过年吗?
身后有自行车急促的按铃声,江颂被陈姝铃往旁边拉,人也幡然醒悟。
她操心这些有的没的干嘛,李迩朋友那么多,还怕没地方去吗,寂寞这个词跟他不沾边。
话是这么说,可想法一旦产生了,就很难磨去,江颂日日夜夜都想着这个问题,题都没法认真写。
她一放假就来了奶奶家,心里又惦记着家里的电话,忧心李迩会不会找她,如果他打电话过来了,自己接不到怎么办。
明明李迩已经好几个月没给她打过电话了。
他们的关系又重回不冷不热的阶段。
往年春节都是一大家子一起过,今年一月中旬江华和大伯闹了矛盾,两个人到现在都互相不搭理,奶奶一生气,干脆让他们都别回来过年了,自己在家过吧,她跟江颂两个人在家过。
今年春节的日期早,雪到现在没下下来,奶奶说估计要到年后了,能过个暖和的年了。
春节前三天,江颂还是按捺不住,用奶奶的手机给李迩打了个电话。
号码是陌生的,所以接通时他在电话那头问哪位。
江颂听见他声音的那一刻忽然屏住呼吸。
真的太久没见了。
太久没听见过他的声音了。
她真的有点…想他了。
“李迩…我是江颂。”
李迩顿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会是她,“江颂?家里换号码了?”
“我用的奶奶的手机。”
那边很安静,他应该在家里,李迩问她:“找我有事吗?”
江颂看着奶奶在院子里处理今天刚买的鱼,不自觉抿嘴,“我听陈姝铃说,你今年,在榕城过年?”
“是,怎么了?”
“桂姨和黄师傅回老家吗?”
“上周就回去了。”
江颂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说出来:“所以…你一个人在家过年吗?”
“应该吧。”
他声音轻松,好像没什么大不了的。
江颂咬着下唇,鼓起勇气说:“我和奶奶两个人在老家过年,你要是没地方去…可以来我家一起……”
说完是长达五秒钟的安静。
江颂的心七上八下,她好不容易说出来的话,他可千万不要拒绝啊。
李迩声音清润,说出来的话也是动听的,他说:“好啊,奶奶别嫌弃我给她增添负担啊。”
江颂的眉头顿时展开,还像不敢相信一样,又问了他一遍,“你答应了?你来和我们一起过年?”
李迩笑一下,“你都邀请我了,拒绝多驳你面子啊。”
奶奶回头看了江颂一眼,从她脸上的笑容里看出电话那头的人肯定是同意了,笑着摇了摇头。
直到通话结束江颂都还有点飘飘然,去年李迩带她跨年,她们一起走向2008,今年她邀请李迩来家里过年,她们又要一起度过2009的春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