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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圣乔治十字水母 汽水。

    李迩带她进电梯, 按了三十五层的按钮,江颂第一次坐电梯,哪哪都觉得新奇, 电梯启动的那一刻她浑身都有一种滞空感, 心脏微微腾空, 脚分明实打实地踩在地上, 却有一种身临悬崖边的虚软。

    李迩说蓝天大厦的每一层都租了出去, 1-24层有公司有工作室, 25-33层是市融媒体中心, 他家在三十五层。

    江颂问他三十四层是什么。

    “空的。”

    江颂抬头,“不是每一层都租出去了吗?”

    李迩垂眸看向她,灯在他头顶, 但他低着头, 脸上是阴影,眸色深, 不见情绪,像是在思考着说还是不说, 最终坦诚道:“我租的。”

    即使有了蓝天大厦的顶层是他家的震撼在前, 江颂听到这句话时还是惊讶的张开嘴。

    “你…为什么租啊?”

    “原本有个公司要搬过来, 每天装修太吵了, 就把租下来让他们搬走了。”

    江颂把书包带子往肩上提了提,即使它并没有往下滑的迹象,但她需要做点什么来缓解此时李迩带给她的震撼。

    她现在终于对李迩说的那句话有了实际体会。

    他说那顿饭的钱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确实不算什么。

    他能租下家楼下的一整层楼,仅仅因为嫌那层楼装修的声音吵到他。

    恰好在下班时间点, 电梯上行的过程中停靠了挺多次,门每次打开都能看见外面站着挺多人,他们想进来, 李迩和他们说这是上行,那些人又退出去。

    电梯叮咚一声,三十五层到了。

    出电梯有三扇入户门,正对着电梯的这扇最大,左右两边的只有那扇一半大。

    “左边是家里阿姨住的,右边黄师傅住。”

    江颂听黄师傅说过,他不是榕城人,是陪着李迩来上学的,除了接送,其他李迩需要他的也都干。

    进门后李迩拿鞋给她换,走过玄关,江颂第一次知道,家可以大成这样,她对平方没有概念,只知道她家加起来都没李迩家的客厅大。

    四周都是落地窗,江颂不敢走太近,只敢远远地往下看,她恐高。

    站在顶层往下看,人和车都像蚂蚁一样,江颂现在知道李迩这种性格是怎么养成的了,如果让她在这种环境下长大,她肯定会端出一种天下霸主的傲慢姿态的。

    “随便坐,等我一下。”

    李迩随意把书包丢到沙发上,人走到厨房的岛台旁蹲下去,“牛奶和汽水,想喝什么?”

    江颂站在沙发边,正准备把书包从背上取下来。

    “我都行。”

    她看了眼横躺在真皮沙发上的空荡荡的书包,最终把自己的书包放在了茶几旁的地面上,还刻意挪了一下,没让书包接触到地毯。

    李迩一手拿着牛奶,一手拿着瓶她没见过的汽水,走到她面前,拿着牛奶的那只手往前动作了一下,江颂刚准备接,他又收回去,把那瓶汽水递到她手中。

    江颂拿到手上看了两眼,汽水是粉色的,瓶身上是英文,她不认识。

    李迩提起她放在地上的书包,头往前方撇一下,“来书房。”

    江颂跟上去,看着他手上的书包,细声说:“我自己拿吧。”

    李迩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一个眼神都没给她。

    书房整体装修偏深色,有一面墙是书柜,隔着透明玻璃,江颂能看见书柜里的书,有高二的也有高三的,办公桌上的电脑旁还放着一摞,下面是习题,上面是卷子,都是英文的,卷子有批改过的痕迹,她现在知道李迩为什么能考那么高的分了,他刷的题比她的只多不少。

    “原来你有在学习的啊,我还以为……”

    李迩把她的书包放到桌上,瞥她一眼,下巴抬一下,“坐那儿。”

    他让她坐办公桌前的椅子上。

    江颂坐过去,椅子也是真皮的,有点凉,但很软,坐着挺舒服,她第一次坐这种椅子。

    “你看到的所有成绩好的人,从来都是人前背后努力过的,谁都不是天才。”他停顿一下,“当然我知道你可能是以为我是抄的。”

    江颂否认,她真的没有这样觉得,“我真的以为你是天生脑子好。”

    “天生脑子好也要通过后天学习来巩固的。”

    李迩走到书柜旁,在下层翻找了一下,抽出来一套卷子,摊到她面前,“给你三十分钟,把前面四张的语法填空写了。”

    江颂乖乖从书包里拿笔,李迩把电脑旁的那摞书往旁边移了移,拿走了最上面的那两张卷子,坐到办公桌前的矮沙发上,沙发前还有张矮桌。

    江颂以为他要趴在那写题,刚想说我们两换个座位吧,毕竟这是他家,她是来补课的,不该坐这个位置,而且她个子矮些,趴在那写也不勉强,李迩那身高,趴在那张桌子上,太憋屈了。

    但李迩是李迩,她还是不够了解他。

    他靠进沙发里,身体往里陷,长腿一伸,直接架在了矮桌上,另一条腿弓起,把卷子放膝盖上,高度刚刚好。

    牛奶被他随意放在旁边,白色的牛奶盒在黑色皮沙发上格外显眼。

    李迩给她的这套卷子是模拟卷,难度适中,但对她来说差别不大,她英语基础确实很差,语法那些其实她都不太懂,初中老师随便教教,觉得高中还会再教,高中老师又觉得初中老师肯定教过了,别的同学不懂还能去补课买资料,她不懂就真的是不懂了,所以她语法填空一般都是靠语感填的。

    四张卷子,四道语法填空,李迩给了她半小时,其实她二十分钟就写完了,但她没敢说,怕老师可能是刻在她骨子里了,即使现在的老师是李迩,她心里多少都有些畏。

    江颂偷偷抬眼,她庆幸面前还有个电脑,屏幕够大,足以遮住她的小动作,李迩还在看他的卷子,偶尔用笔随意画两下,模样态度看起来实在不像在学习,可他偏偏就是在学。

    江颂看着看着就有些走神,书房里安静了一会儿,手指摩擦卷子的唏啦声都没了。

    “发呆完了没?”

    江颂的思绪被李迩的声音拽回来,耳根发热,有一种被逮个正着的

    羞赧感觉。

    “我…我写完了……”

    李迩起身走过来,把他的卷子放回原位,眼睛往旁边瞥一下,从江颂的笔袋里拿出一只红笔,动作熟练的不像第一次。

    他批改时甚至没看答案,一边看题目一边看她写的,对错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江颂觉得口渴,看李迩在她写的字旁边画上一个个叉,紧张地吞口水,于是拧开了李迩给她的那瓶汽水,气泡滋滋滋往上冒,她以为这汽水和雪碧可乐那些应该没什么区别,直接喝了一大口,结果被辛辣的口感呛到咽也不是吐也不是,这汽水没有一丝甜味,江颂只尝得到苦味和酸味,气泡在口腔内乱窜,舌头有刺痛感,江颂抑制不住地想打嗝,还想咳嗽。

    这绝对是她喝过的最难喝的东西。

    中药都没这个难喝。

    李迩站在旁边,批改的动作停了,看着她脸涨到通红咳嗽出声,然后走到沙发旁,拿起了那盒牛奶,递给她前甚至帮她戳好了吸管。

    江颂接过牛奶,像是走在沙漠里忽然发现了水源,连谢谢都没空说。

    李迩放下笔,又出去了一趟,回来时手上多了杯水。

    他把杯子放到江颂面前,江颂喝了小半盒牛奶,这会儿已经没什么感觉了,但还是拿起杯子喝了一小口,水是温的,喝起来正合适。

    江颂刚刚咳的眼泪出来了,她抬头,一双湿漉漉的眼望向站着的李迩,脸颊有些红。

    “你是故意的。”

    李迩唇角牵起一丝笑,“问你的时候你不是说牛奶汽水都行吗?”

    “我怎么知道这个汽水这么难喝啊。”

    “这汽水跟其他的也没太大区别,就是无糖,没甜味,但看你的样子应该是被辣的,你喝其他的汽水还是会这样的。”

    江颂瞪着他,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其实丝毫没有攻击力,更像个炸毛怪,她没敢大声反驳李迩的话,因为事实确实是这样,她喝不来汽水,只能嗫嚅一句:“是又怎么样……”

    “所以问你要喝牛奶还是汽水的时候,你就该直接说,喝牛奶。”

    江颂微皱的眉展开,看着李迩的眼神渐渐变软,她垂下眸,不作回答。

    “都行这种回答,有的时候会显得你随和,有的时候会显得你好应付,你常这么说,别人就会越来越不顾及你的感受,因为你都行。”

    李迩拿着没改完的卷子坐回沙发里,“江颂,你总是在将就你自己,就像我来你们班的第一天,我问你能不能和你换座位,你想都没想就同意了,但你是想靠窗坐的。”

    江颂双手握着杯子,看向李迩,手心里有水的温和玻璃的凉。

    他居然看出来了。

    她是想靠窗坐的,靠窗能远离过道,下课时别人打闹就不会影响到她。

    她又想起国庆前去奶奶家的那一次,李迩说的这些话,奶奶也说过差不多的,那时奶奶问她想吃红烧肉还是排骨,她也说都行。

    李迩说她总是在将就自己,奶奶也教育她,吃饭做人,都不能将就。

    江颂回想她的前十七年人生,好像确实是这样,总是太在乎别人的感受,于是委屈自己,将就自己。

    “你不擅长,或者说,不会,不会拒绝别人,不会拒绝一些你不喜欢也不想干的事,但是你可以去拒绝,你应该去拒绝,满足其他人想法的前提是你自己得到满足了,你才是首位。”

    说实话,她觉得李迩真的很适合当老师,他真的能说到点上。

    明明是同龄人,他总能看通透很多。

    她轻抿一口杯中的水,“我下次…不会这样了。”

    李迩看着她,眉眼清淡,好像并不满意她这个回答。

    江颂握紧了杯壁,喉咙发紧,声音有些哑,但还是说了。

    “我记住了,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李迩没说话,但低下头,继续改卷子。

    这是他想听的回答。

    不要下次不会,要以后都不会。

    第22章 渊宿水母 日记。

    李迩把卷子改完后朝她勾手, 江颂拿着笔记本过去,坐到他旁边,瞄了眼卷子。

    鲜红一片。

    好多叉。

    “你能分得清从句那些吗?”

    “分得清…一些……”

    江颂默默移开眼睛, 看回卷子, 做好了被嘲笑的打算。

    但是没有。

    “那我先给你从最基础的讲起。”

    “嗯?”

    李迩瞥过来, “有问题?”

    江颂摆摆手, “没问题, 没问题。”说完还小声嘀咕一句, “我还以为你会笑我……”

    李迩把卷子放到桌上, 上半身前倾,手肘撑上膝盖,“你又不会因为我笑你就进步神速, 李老师是有师德的人, 一般施行鼓励型教育。”

    江颂往前坐,双手拿着笔记本挡在脸前, 露出一双眼,笑眼弯弯, “李老师开始讲吧。”

    李迩给她讲题时会把整行句子都读一遍, 重音落在关键词汇上, 他读英文很好听, 发音标准甚至可以说是地道,江颂觉得他的声音说英语比说中文更显成熟些。

    讲完七点刚过两分钟,外面有人按门铃,李迩把笔盖盖上, 站起来时揉了下颈椎,“吃完饭再继续。”

    江颂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李迩站在门框边回头看她,头歪一下, “走。”

    江颂站起来,“去…去哪儿啊?”

    “去隔壁吃饭。”

    “我也去…吗?”

    李迩被她的问题逗乐了,“那不然你先回家吃个饭再过来继续补课?”

    江颂选择闭上嘴跟着他走。

    按门铃的是李迩家的阿姨,李迩叫她桂姨,江颂以为桂姨名字里有桂,后来才知道,桂姨姓桂,她只在需要打扫卫生的时候来李迩的房子里,做饭洗衣都在隔壁,饭点时来按下门铃,示意饭做好了,让李迩过去吃。

    桂姨比张文萍大几岁,话少,见到江颂的时候冲她笑笑,问了她的名字,其余的,一概不问。

    江颂先前以为李迩说的家里的阿姨是类似保姆的存在,今天看了才知道不是,桂姨更像个来陪他读书的长辈,李迩挺尊敬她的,饭桌上她坐主位,李迩挑食不吃葱花和香菜时会被她批评,他被批评后也不恼,反而说好话哄桂姨。

    吃完饭离开前桂姨问江颂喜欢吃什么菜,有没有忌口,看来李迩已经跟她说了自己下个月开始会来吃饭的事。

    她下意识想说都行,她不挑,毕竟客随主便,何况她连“客”都算不上,但想起李迩说的那番话,她又把快到嘴边的话吞回去。

    “除了海鱼我都吃的,就是不太能吃辣。”

    桂姨说好,李迩倒跟着问了一句:“你不吃海鱼?”

    江颂摇摇头。

    她很少主动吃海鱼,大部分海鲜也不吃。

    家里卖海货,张文萍也经常做海鲜,江华会夸那道菜鲜,江颂只觉得腥味难盖,她看着就会想起那些海产品在水里冒泡的样子,还会想起学校里她们说的,江颂身上有鱼腥臭。

    李迩又让她做了一套卷子,只写完形填空和语法填空,她写卷子的时候李迩也写,屋里寂静,只有翻页声。

    写完他一题一题讲解,李迩确实像他说的那样,称得上循循善诱,是个鼓励型的好老师,她写对的题他会夸,她写错的题他说没事。他不会直接告诉她正确答案是什么,而是给她讲完以后再让她把那道题写一遍,写对了就会得到夸奖,和一颗糖。

    他书房的抽屉里放了很多糖果,薄荷味居多,他说写题的时候含一粒在嘴里注意力会更集中,江颂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但她把他给的糖放进口袋里,准备下次写作业的时候试试。

    卷子全部讲解完已经快九点半了,这个时间对于公交车来说算晚,因为末班车已经没了,但对江颂来说算早,张文萍和江华一个打麻将一个喝酒打牌,通常一点过才会回家。

    “今天讲得这些你自己消化消化,还是不懂的话周一问我。”

    江颂收拾书包,对于李迩说的话只点头回应。

    李迩给了她一张英语卷子,让她周末写完,他周一会看,听力先空着,他知道她家没有可以用来听听力的东西。

    出书

    房,客厅里270度的落地窗可以把整个城市的夜景尽收眼底,江颂第一次知道,市中心的夜晚是璀璨多彩的,破旧的,从来只有老城区。

    李迩打了个电话,让黄师傅去拿车,拿完在楼下等着,他送江颂出门,却在她道别的前一刻把自己和她一起关在外面。

    “送你回去。”

    江颂拒绝他:“黄师傅送就行了,时间不早了,不用麻烦你了。”

    李迩按电梯,声音在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给你补课我都没嫌麻烦,送你一下算什么。”

    他这么说了,她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不嫌麻烦就行,反正麻烦的不是她。

    快到十一月,昼夜温差越来越大,出大厦的那一刻凉风席卷过来,往江颂外套里钻,头发全被吹乱,冷的她打了个喷嚏。

    黄师傅的车停在台阶下,他提前下了车,给她们开车门。

    江颂说了声谢谢,坐上车,李迩坐她旁边。

    车子穿梭在夜幕中,路过南盛广场时,那里依旧热闹,灯火通明。

    越近老城区,周围环境越萧条,开到后来,除了路上来往的车与屹立着的路灯和树,看不见一个人。

    李迩突然出声:“我想出去玩的话怎么联系你。”

    江颂才想起来她没给李迩联系方式,她把家里座机的号码报给他,这是唯一的通讯方式了。

    李迩存进手机里,备注了江颂,打完字他问:“什么时候打电话方便?”

    这一点江颂没考虑到,他这么一问她才想起来,好像确实不是随便什么时间都方便接电话的。江华和张文凭在家的话,她连靠近电话都不太方便,也得避着江天豪点,他是个大嘴巴,指不定就跟张文萍告状呢。

    “周五晚上十二点半之前和周六周日下午两点以后吧,但是你最好还是在学校上课或者周五补课的时候就告诉我。”

    这两个时间段张文萍和江华通常都不在家,但是也有例外,没有麻将打的时候张文萍就会回来。

    江颂没让黄师傅把车开到家楼下,她在拐弯前下车,最后几百米步行回去。

    本来在车上坐的昏昏欲睡,下来以后海风吹着,倒把头脑吹清醒了点。

    家里依旧没人,她打开灯,客厅的一角空旷的很,那里本来放的是落地钟,那天晚上被江华砸坏了,玻璃碎的彻底,分钟也动不了了,江华索性把拖出去卖了。

    江颂先去洗了澡,之后回到房间坐到书桌前,她从抽屉里拿出个本子,这本子是她犹豫了好久才舍得买的,要密码才能打开,她打算养成写日记的习惯,用这个本子正合适,不怕被人发现。

    她头发还是湿的,水珠从她发梢滴落,落在肩上的毛巾上,几滴滴到胸前,留下深色水渍。

    她对着本子的空白思考了一会儿才落笔。

    [2007.10.26.阴

    李迩给我补习英语的第一天,写了四篇语法填空,错了好多。

    他家好大,沙发很软,我第一次知道自己恐高,坐电梯的感觉好奇妙。

    他说别将就自己,我以后不会再说都行了。

    原来夜晚九点半的榕城也可以很热闹。]

    她想写的有很多,但思来想去,最后留下的只有这些。

    江颂把日记本收起来,准备去卫生间吹头发,出房间门的同时家门正好打开,江华站在门口,和她对视上。

    江颂看着他,没说话。

    江华咳嗽一声,不自在地摸了摸头,“还没睡觉啊。”

    江颂轻轻“嗯”一下,态度敷衍且冷淡。

    她跟江华现在保持着一种诡异的父女关系,用最熟悉的陌生人来形容最贴切不过。

    从舅舅家回来以后江颂就没再喊过他爸爸,也刻意避免和他碰上,江华在家时她非必要不出房门,吃饭也夹完菜去客厅吃,张文萍没管她这些小动作,江华看在眼里,似乎有意缓和他们的关系,所以有时会在碰上时说句有的没的的话,但不过是无用功。

    他做再多,江颂都不会忘记他那天晚上的样子。

    有时候,将功并不能补过。

    不是所有裂缝都能修补上的。

    ———

    周一早晨是张文萍送江颂去的学校,她上周五把车锁在学校车棚里没骑回去,对张文萍解释的原因是车胎爆了。

    这解释里有她自己的小心思,话里话外就是想透露给张文萍车老了的信息,是不是应该给她换辆车了。

    但张文萍没理会,让她放学的时候推去车行修修,临走前给了她二十块钱。

    江颂撇撇嘴,也算白拿二十块钱了,毕竟车压根没坏。

    回班上就看见了一个好久不见的人。

    张啸翔。

    他不在的这么多天,班里风平浪静,他一回来,就又吵的不行了,大早上的就开始跟班里那几个男生一块儿吹牛。

    这会儿班里人不多,他们声音也不小,说的内容江颂听的挺清楚的。

    ……

    “本来要待半个月,我爸托了关系,一周就出来了。”

    “你们家挺行啊,哪哪儿都有关系。”

    ……

    “一般般吧,那些女的一点劲没有。”

    “你不会还对某个人念念不忘吧哈哈哈!”

    ……

    “老子肯定是被人搞了我跟你说,迟早找出来是谁。”

    ……

    等到李迩到班上的时候那伙人已经散了,他从后门进来路过张啸翔,眼睛都没斜一下,张啸翔的视线倒一直跟着他,或许是那眼神停留的太久也太明显,引得江颂看过去一眼,只一眼就收回了。

    她打个寒颤。

    张啸翔看人的眼神像条骇人的毒蛇,好像下一秒就会扑过来一样。

    李迩感受到她的反应,往那边看一眼,眼神和张啸翔的对视上,他没挪开,而是边看边对江颂说:“想不想知道他为什么这么久没来学校?”

    第23章 巴斯水母 对峙。

    江颂轻声问:“为什么?”

    李迩没立刻告诉她, 只说中午说。

    今天是一号,她中午要开始陪他吃饭了。

    出了电梯江颂往左边走,身后却传来开门声, 她回头看过去, 李迩把门推开一些, 光倾在他身上, 发丝发光, 脸上有阴影。

    “这边。”

    “不是去吃饭吗?”

    他不是说, 吃饭都是去桂姨那边吗。

    李迩挑眉, 眼里有种“是啊然后呢”的意味,江颂不清楚他要做什么,还是抬脚跟了上去。

    进门闻到糖醋香, 李迩家用来摆设的厨房居然开了火, 桂姨在岛台忙碌着,桌上热气腾腾。

    桂姨瞅李迩一眼, 把隔热的布往台面上撂,“自己来拿。”

    李迩笑着走到桂姨身后揽住她肩, 开口就是哄人的话, “您辛苦了, 改天换我伺候您。”

    桂姨哼一声, “我要是能等到。”

    “哪儿的话,您长命百岁。”

    李迩把她半推带揽地送出厨房,自己把煲着汤的砂锅端到桌上,偏一下头, 让江颂去洗手。

    江颂洗手的间隙里听见开门声,再回头,门已经关上了, 屋里不见桂姨身影。

    “桂姨呢?”

    李迩递给她干净的毛巾擦手,“回去了。”

    “她不吃饭吗?”

    李迩拿碗在盛饭,“她不跟我们一块儿吃。”他往碗里添一勺,又觉得不够,再往里加点,拿着碗问江颂:“够吗?”

    江颂才意识到他在给自己盛饭,慌忙道:“太多了,我自己来吧。”

    李迩垂眼看碗里的饭,刚刚好隆出个边缘,多吗?

    他退一些回电饭煲里,“这么多?”

    江颂接过碗,其实她还是觉得多了,但他不让自己动手,一来二去太麻烦他,索性就这样。

    “谢谢。”

    桂姨今天做的菜色

    偏南方口味,恰好全是江颂爱吃的。

    她和李迩面对面坐,山药排骨汤的热气缭绕,混在视线前。

    江颂咽下一口米饭,犹豫着问:“张啸翔没来学校的事…和你有关吗?”

    “有,也没有吧。”

    “什么意思?”

    李迩把筷子撂到碗上,小臂搭在桌边,“他家开酒楼,你知道吗?”

    江颂点点头。

    “国庆的时候,他家酒楼办婚宴,参加宴席的人喝多了,打碎了一个花瓶,那人把错撇在他家酒楼上,说要不是他们在这放了花瓶他就不会打碎了,还要求他们赔偿医药费。”

    江颂虽然讨厌张啸翔,但在这事上,她觉得他家酒楼没什么错。

    “当时张啸翔就在旁边,他气不过,把那人给打了。”

    “严重吗?”

    “皮肉伤。”

    江颂微微皱眉,“可是,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这件事他们两方商量好了私了,但恰好那天消防检查,查出来他家酒楼消防有漏洞,被勒令停业整改,他爸把火撒他身上,揍了他一顿,他受了一整天的气,晚上去ktv和一些社会上的人混一块儿,发生了些事,被抓了。”

    江颂眼睛瞪的圆圆的,张啸翔没来学校的原因显然已经超过了她这个高中生的认知,她不理解发生了什么事居然严重到会被抓起来的地步。

    “什么事啊?”

    李迩准备开口时顿了一下,看着她的眼睛缓缓移开,“男女之间,钱财生意。”

    他说得隐晦,江颂也单纯,并没有理解其中意思。

    “什么?”

    李迩看她懵懂模样,没打算把事情清楚说给她听,只模糊回一句“总之是不好的事”。

    江颂喝了口汤,“可是,还是跟你没有关系啊。”

    “消防检查是我举报的,本来那天不会查的。”

    江颂动作停住,“你…为什么举报?”她问完觉得不对,李迩举报的原因很明显,是因为和张啸翔不对付,且和他有过正面冲突,于是换个问题:“你怎么知道他家酒楼消防有问题?”

    “朋友在他家酒楼吃饭的时候发现的。”

    “这些事情,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啊。”

    李迩敛眸,“想知道,自然有千百种办法,花钱也好,找人也好。”

    是这样的。

    江颂“噢”一声,低头吃饭,不再问他。

    她不觉得李迩的举报行为有问题,毕竟是张啸翔家酒楼先有的漏洞才会被人抓住把柄。

    活该。

    至于李迩说的“钱财生意”,她还是没弄明白是什么意思,但他说的拐弯抹角,估计是不太方便明说,她也就不问了。

    吃完饭江颂主动收拾碗筷,洗碗擦桌全包了,李迩站在一旁看着她,知道不让她干的话她又会觉得自己欠了他什么,干脆不拦。

    他没有午休的习惯,恰好江颂主动提出来练练听力,于是两人去了书房。

    李迩给电脑开机的时候江颂站在他对面,犹豫再三,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放在桌上。

    李迩顺势看过去。

    一个红包。

    他掀起眼睛看她,“什么意思?”

    江颂手交叠着放在身前,声音清脆,“伙食费。”

    李迩碰都没碰一下,没给红包第二个眼神,“拿回去。”

    “只有两百一十块钱,你收下吧。”

    李迩不答,看着电脑,神色冷淡。

    江颂继续说:“我每个月在食堂吃饭也是二百一十块钱,就刚好按那个量给你的,不多不少。我知道陪你玩根本抵不上你给我补课,再加上吃你家的饭,我也知道,你不缺陪吃饭的人。我给伙食费不是多想和你算清楚账,只是想在我能力范围以内,把自己内心的愧疚感降到最低。”

    她把红包往前推一下,“你收下吧。”

    李迩弄完电脑,落给了红包第二眼,停了一会儿,然后打开抽屉,把红包放进去。

    收下了的意思。

    江颂脸上漾起笑,像吃到了蜜糖。

    听听力时她注意力很集中,没留意李迩在做什么,只知道他坐在沙发上。

    听完听力,江颂摘下耳机,刚准备和李迩说,他就先开口了。

    “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

    “他们调侃张啸翔的,说他对某个人念念不忘,那个人,是谁?”

    江颂身体僵住,头顶像有寒针刺入,她没想到李迩会问这个,老实说,她不愿意再提起这件事,那段时间里,她所有的梦都和那个人有关。

    裙摆,眼泪,和鲜红。

    可李迩还在问。

    “张啸翔为什么总盯着你?”

    寒意从身体里往外扩,江颂打了个冷颤,她声音有些抖,握着笔的手不断收紧,甲面发白,脸上也毫无血色。

    “李迩…我不想说……”

    李迩发现她状态不对,及时止住,“不好意思。”

    江颂咬着唇,手有些抖。

    李迩走过来,握住她颤抖的手腕,轻轻拨开她紧握的手指,把笔从她手中抽出来。

    他声音比平时温柔,带点哄人的意味在里面。

    “江颂,看着我。”

    “……”

    “江颂,别想了,看着我。”

    “……”

    李迩握着她手腕的手晃悠一下,“江颂。”

    江颂从回忆中醒过神,怔愣地看着他,眼中一片茫然。

    李迩离得很近,江颂闻到他身上的冷冽香味,他微微俯身,领口开着,江颂坐在那,就着这个高度,清楚看见了他脖上黑绳尾端吊坠的全貌。

    那是一个平安扣。

    玉很清透,看着价格不菲。

    李迩对刚才的事心中有愧,有意分散她的注意力,看见她眼睛不眨地盯着自己脖颈间的玉,主动开口:“好奇?”

    江颂还在看,“之前…好像没看你戴过……”

    “国庆的时候我妈给的,说是求个圆满。”

    江颂想起李迩空间里的那张他妈妈的侧脸,“我在你空间里看见过阿姨的照片,她好漂亮。”

    李迩笑一下,“我替你转达。”

    江颂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就是随口一说。”

    李迩意味深长地“哦”,“随口一说,看来不是真心觉得。”

    “我不是那个意思!”

    李迩被她的反应逗笑,低笑出声,“逗你的。”

    江颂气得想打人,刚想伸出手,才发现李迩的手还握着她的手腕,江颂的脸倏然变红,使着力把手往回抽。

    “李…李迩……”

    偏偏李迩越攥越紧,不给她挣脱开的机会。

    “你先…先松手……”

    李迩凑近,江颂下意识地往后靠,背贴上沙发椅的椅背。

    “你脸红什么?”

    江颂撇开头,以为这样能躲过李迩的视线,却把自己红透的耳根彻底暴露在他面前。

    江颂不说话,他也不出声。

    书房安静的过分。

    江颂能听见心跳撞击胸膛的怦怦声。

    李迩手心炽热,拇指贴在她脉搏上,江颂有一种下一秒脉搏就会停止跳动的错觉。

    但这种错觉没有持续过三秒,因为下一秒,李迩松开了手。

    他拉开抽屉,拿了一颗薄荷糖,糖纸被撕开,发出窸窣声。

    李迩往外走,江颂撑着椅子把手,把自己从椅背里捞出来。

    回学校时两人一同出门,但他坐车,她骑车。

    他们避口不谈刚才书房发生的事,但江颂一看见他,就能想起脸上的温度。

    ———

    连着一周,江颂都和李迩在中午放学时错开,又前后脚踏入同一栋楼里,桂姨每天做的菜里都有江颂爱吃的,也因为爱吃,她比平时在食堂吃的都多些,一周下来,气色好了挺多,先前有些营养不良的白,现在白里透着红润。

    但蓝天大厦毕竟在市中心,人来人往,总能在某个街角碰见熟人。

    周二,班

    里有了风声。

    叶涵像是生怕江颂听不见一样,一边说还一边朝她看。

    “我中午回家吃饭的时候路过蓝天大厦,猜我看见了谁?”

    “谁啊谁啊。”

    “啊呀不好说这名字的,就,人鱼姑娘呗。”

    这话一出,谁都知道她指的是江颂。

    江颂朝她看过去,却刚好和叶涵身旁的丁薇对视上,丁薇翻了个白眼,转头附和一句:“她去蓝天大厦做什么,人鱼姑娘要上岸了?”

    恰逢李迩从前门进来,丁薇看着他,忽然察觉到不对,她又回头看了一眼江颂,再看眼李迩,像是想起来什么,恶狠狠地瞪了江颂一眼,“狐狸精。”

    李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听见了丁薇的骂声,他面带疑惑地看向江颂。

    江颂低下头,无奈地叹口气。

    等李迩坐下,她问:“丁薇知道你家住哪儿吗?”

    李迩手撑在侧额,回想了一下,她好像确实问过他家住哪。

    他点点头,江颂又叹一口气。

    “怎么了?”

    江颂声音闷闷不乐,“叶涵看见我进蓝天大厦了。”

    李迩想起丁薇骂得那句狐狸精,“然后她就骂你?”

    江颂垂下头。

    “你低着头干嘛,该低头的是她。”

    江颂看他,“什么意思?”

    “她看见你进蓝天大厦了,然后呢,看见你进去干了什么?见了谁?什么都没看见,凭什么骂你,这跟造谣有区别吗?”

    江颂陷入沉思,连带着想从前丁薇的那些行为。

    “自己想想我说的话,自己做决定。”

    还没等她想出结果,这件事已经越传越开,连体育班都知道了。

    唐斌尧来班上问时江颂正趴在桌子上写题,他在后门喊得李迩,两个人谈了一会儿,期间唐斌尧眼神几次落在江颂身上,江颂有些莫名,上课铃响的时候唐斌尧才走。

    等李迩回来,江颂问他:“唐斌尧怎么了?”

    “他问我你去我家的事。”

    “他也知道了?”

    李迩点头。

    江颂一副蔫了的模样,本来英语学不好就烦,这下更烦了。

    “他怎么说?”

    李迩靠在椅背上,手上转着笔,“他问我,他能不能也来补课。”

    这个回答和江颂想的完全不一样,她猛然回头,眼睛亮亮的。

    “哎?”

    “我说得经过你的同意,毕竟你是李老师的首席弟子,还是有点话语权的。”

    江颂背打直,“我当然可以啊。”

    李迩的笔帽敲了一下桌面,“那就一起喽。”

    江颂收回视线,看向黑板时扫过丁薇的背影,她若有所思地低下头。

    ———

    丁薇是今天的值日生,放学比其他人走得晚,江颂刻意收拾的慢些,等到其他人都走后她才出门,但没离开,而是站在门口等着。

    等到丁薇打扫完卫生关完灯,走出前门的那一刻,她在后门喊住她:“丁薇。”

    丁薇回头,看见她先是一愣,再翻了个白眼。

    “我想跟你谈谈。”

    她回得很干脆:“我不想跟你谈。”

    而江颂反问她:“不想跟我谈,还是不敢跟我谈?”

    丁薇被她激起来,“你什么意思?”

    江颂往前走,和她距离拉近,这会儿人走的差不多了,走廊只有她们。

    “我以前真的拿你当好朋友,很好的朋友。”

    丁薇不耐烦地说:“你到底想干嘛?”

    “为什么到处说我勾引你喜欢的人?为什么总是编排一些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你为什么总是针对我?”

    丁薇被她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有些懵,随即讥笑一下,“你不知道原因?做没做过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不清楚,我不清楚我什么时候勾引你喜欢的人了,如果你说的是初中时候的事,那我甚至前段时间才知道,原来你喜欢他。”

    丁薇皱着眉,“江颂你装什么啊,她们都这么说,你抵赖什么?”

    “为什么听她们说?为什么不能听我说?你那时候有把我当成好朋友吗,如果有的话,为什么要去听别人口中的我。”

    “那他在操场上说的那句话你怎么解释!”

    面对丁薇的质问,江颂撇开头,“那句话是他说的,我要怎么解释。”

    “那你当时脸红什么!”

    江颂抿唇,“丁薇,我脸红不是害羞,是难为情,你应该知道我的性格,在操场上那么多人的情况下,被一群男生谈论自己的外貌,是一件让人觉得难为情的事,你喜欢他才会觉得他说话让人脸红,可我不喜欢他,我只觉得难堪。”

    丁薇冷笑一下,“谁知道你嘴上这么说心里怎么想。”

    “那你呢,我不理解为什么我们做了那么久的朋友,随便一个男生就可以让你误解我,甚至污蔑我。”

    丁薇这时沉默了一下。

    “喜欢一个男生就要贬低自己的朋友吗?”

    “…你喜欢上一个人也会担心他的视线被别人抢走。”

    “这只能说明那个男生不喜欢你,而不是所有女生都喜欢他。”

    丁薇也许是知道了自己从前的行为有多幼稚,她哑言,但依旧不愿承认自己曾经做错了。

    “你懂什么。”

    “我不懂,所以因为叶涵说看见我进了蓝天大厦,就认为我是去了李迩家,认为我在勾引他,然后骂我是狐狸精,是因为你喜欢他吗?”

    江颂说完这句话后丁薇猛然抬眼。

    “丁薇,我很了解你,我以为你也像我了解你一样了解我,我之前知道你是有点高傲但人不坏,所以对于你的很多行为我都自己默默承受,没有来找过你,可是你从来没有在乎也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反而认为我逆来顺受从而一味地伤害我,我今天来找你不是我忍不了了,而是我终于发现,我之前的想法是错误的,你是高傲,也是真的坏。”

    这应该是第一次有人这样评价她,所以丁薇有些傻眼,连反驳都忘了。

    “所以你永远赢不了陈姝铃,你自私,而她善良。”

    “你……”

    江颂打断她的话,“我今天不是想请求你不要再针对我了,也不是为了和你解开误会重归于好的,我就是想把我在你身上受过的气返给你一遍,让你也不好受。”

    江颂往后退两步,“再见,祝你以后喜欢的人眼里都看不见你,祝你以后永远都赢不了陈姝铃。”

    说完她转身就走,留丁薇在原地生气地大喊“江颂”。

    走到走廊拐弯处,江颂的右手才从口袋里拿出来,而她的手心里,有一张被捏到皱巴的纸巾。

    和丁薇对峙时是真的紧张。

    但说完这些话。

    是真的爽。

    第24章 紫蓝盖缘水母 围巾

    可能是江颂那天放学说话的态度比起她平时强硬太多, 那天以后,班上的流言蜚语少了不少,叶涵有些小动作, 但丁薇没再搭话。

    尽管班里人都已经知道江颂去李迩家的事, 但他们周五放学还是分开走, 江颂倒不再一个人走了, 唐斌尧和她一起, 他也骑车, 也去李迩家补课, 放学在车棚等她。

    一周没来,书房的格局发生了变化。

    沙发和矮桌被放到了窗边,办公桌换了张更大的, 沙发椅多了三个, 李迩说本来只准备多买两个的,但三个看起来太不对称。

    江颂对于唐斌尧和她一起补课的事非常高兴, 因为他英语比她还要差的多,倒也不是嘲笑, 但多少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在里面。

    因为唐斌尧实在是只进油盐。

    唐斌尧来李迩家就跟回了自己家一样, 糖和饮料放在哪儿他一清二楚, 甚至还能从不知道哪个角落摸出一袋零食, 李迩都不知道那儿有零食的那种。

    李迩对待他时又变了教学态度,从鼓励,变成忍,再到骂出声。

    唐斌尧坐不住, 可能是体力太旺盛,又或者实在是注意力难集中,他写两道题就

    要跑去沙发上躺一会儿, 每当这时候李迩就会露出“他没救了”的眼神,江颂就埋头在电脑后偷笑,李迩飞过来一记眼神刀就会让她立马变脸。

    写完一套卷子,又听了三十道听力,江颂也有些累了,唐斌尧更夸张,他一副没了骨头了一样攀到沙发上,而李迩正坐在那,唐斌尧往沙发上一倒,腿踢到李迩膝盖。

    李迩声音轻飘飘的,脸上还带着玩味的笑,说的却是狠话:“你想死了是不是?”

    唐斌尧拽过李迩背后的枕头,“你对我怎么这么凶呢?还搞双标那一套是不是?你对江颂怎么就不这样?”

    李迩把枕头抢回来,“等你变成小姑娘了我也那么对你。”

    唐斌尧一边抢靠枕一边阴阳怪气:“姑娘就姑娘,还小姑娘。”

    江颂靠在椅子上,没忍住笑出了声,李迩看过来,用手指她一下,但完全没有震慑力,江颂用书挡住下半张脸,笑的浑身直颤。

    本来是说休息五分钟的,但唐斌尧赖在沙发上不愿意起来,就多休息了十分钟,江颂和李迩坐在椅子上看着他不情不愿地爬起来,双眼迷瞪地坐下,然后拉开抽屉,在一堆薄荷糖里翻找,找出一颗葡萄味的,又递了一颗橙子味的给江颂,期间半个眼神都不分给对面的李迩。

    李迩被他气笑了,把卷子往桌上一扔,卷子滑出点距离,到了江颂手边,“你补不补?”

    唐斌尧嘴里嚼着糖,含糊着说:“那你能不能态度好点,你要像对江颂那样对我,我也要鼓励。”

    “老子要不要把你供起来?”

    江颂第一次听到李迩这么粗鲁地说话,之前对待张啸翔也没见他这样过,他眼神冰冷的很,她疑心李迩是不是真的生气了,赶紧把唐斌尧递给她的糖放到旁边,在中间当起调解人。

    “好了好了,你们别吵了。”她站起来,把手边的卷子,放回李迩面前,半点不偏,“你别跟他计较了,他就是想被夸一下,你一直在凶他的嘛。”说完又转头安慰唐斌尧,“你别听他说的那些话,因为我比较玻璃心他才一直夸我的,而且你们两关系比较好,他知道骂你没事,骂我我真的会生气的,我觉得你挺有学英语的天赋的。”

    李迩听她安慰人的话和像哄幼儿园小朋友的语气,直接笑出声,“你还会生气呢?”

    唐斌尧嘴里的糖从右边移到左边,“江颂,你…要是实在找不到安慰我的话,其实可以不安慰的,有没有天赋我还是知道的……”

    江颂坐下来,她就不该当这个和事佬的,怎么两个人话锋都转到自己身上来了。

    她板着脸,把笔记本和卷子往旁边挪一下,自己也带着椅子往旁边挪,挪到桌子边边,和他们隔出距离,“我现在真的生气了。”

    李迩笑着把她的东西拿回来,“我错了,求你回来听我讲题。”

    讲题期间桂姨切了一盘水果进来,还给他们一人榨了杯橙汁,是加了雪梨一块儿榨的,喝起来不酸牙。

    江颂不爱吃橙子和橘子,一切需要剥皮的水果她都不爱吃,她嫌剥的时候会染黄自己的指甲,连带着橙子和橘子的味道她也不喜欢了,但每年过年亲戚都会带着成箱的砂糖橘来拜年,吃好久才能吃完。

    今天她第一次喝橙汁,居然觉得挺好喝。

    今天结束的有些晚,收拾完书包已经快十点了,收拾时唐斌尧说送江颂回家,但他们两家在两个方向,完全不同路,江颂还没说话,李迩先替她拒绝了。

    “我送。”

    “不用了,我骑了车的。”

    唐斌尧跟着来一句,“人家骑车的,你追着车跑啊。”他转头又对江颂说:“没事江颂,你别觉得不好意思,这么晚了,我一个大男人,不可能让你一个人回家的,我骑车挺方便的,我俩刚好一起。”

    李迩按了黄师傅那间房子的门铃,江颂以为他要喊黄师傅来送自己,感觉喊住他:“李迩,真的不用了,太晚了,别麻烦黄师傅了。”

    然而话刚说完,门就开了,先看见的是黄师傅的手,和,自行车的头。

    李迩接过车,往唐斌尧身上撂一眼,“就你有车?”

    唐斌尧没话说,朝他比了个大拇指,“你,牛。”

    江颂也没话说,李迩做到这个地步,她真的没话说。

    十一月的夜晚真的很冷,骑车挺冻手的,江颂戴了手套,下楼前她提醒李迩带,李迩说他没有,直接去楼下买。

    蓝天大厦楼下就有便利店,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那种,什么都卖,江颂站在车旁,校服领子立起来遮住半张脸,寒风吹着,她眯了眯眼睛,“你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李迩看着她飘起的发丝,“进来等,外面冷。”

    江颂没太犹豫,外面确实太冷了,她还是进去等吧。

    便利店里只有一个店员,在看书,灯光白晃晃的,照在商品包装上,亮的反光。

    李迩往生活用品区走,江颂跟在他后面,左看看右看看,手套在生活用品区的最后一个货架上,偏下层,李迩蹲下来看,灯照着他后颈的皮肤,和黑绳在一块儿,更显冷白。

    他拿了一双黑手套,很简约的防水款,背面是皮的,内里夹绒,江颂看了眼自己手上的五指毛线手套,下意识地往身后缩了下,这么一对比,自己的手套实在有点寒碜。

    她假装不在乎地看向身后的货架,手背在身后,身体晃晃。

    李迩起身,江颂没看他,直接转了步子往收银台走,李迩走在她后面,店员察觉到动静,提前把书放下了,江颂走到门口,看着玻璃门外停着的两辆自行车,便利店的灯照着,车影叠在一块儿,李迩的车比她的还高些,很新,红白配色,也是捷安特的。

    她看着地面,也看见玻璃倒影上李迩转过方向的双腿,应该是付完钱了,于是她推门,冷风灌进来,李迩胳膊伸过来,用手抵住门,让她先出去。

    江颂走到自行车边,准备踢起自行车的站脚,才发现鞋带不知道什么时候散开了,她蹲下来系,李迩站她旁边。

    手上戴着手套,系鞋带时不太灵活,比平时多费了点时间,刚站起来,突然伸过来一双手,下一秒,她的脖子就被裹住,东西垂到她腰间。

    江颂怔在原地,低头看。

    一条米白色的围巾。

    她看向李迩,鼻子有些酸。

    李迩站在那,手伸向前,朝她递过来一样东西,江颂看过去,李迩手上拿着一双手套,和他买的那一双一样,只不过,是粉色的。

    江颂再抬眼,眼里泛着盈盈的光,开口时嗓子发紧,“你干嘛……”

    “你不是说冷?”

    江颂眼眶发热,“我没说啊。”

    李迩背着光,说话时吐出白气,“我听见了。”

    江颂接过手套,抬起另一只手摸摸眉毛,手背掩着,拇指抹过眼睛,垂下时关节那微微湿润。

    李迩牵起围巾的一端,在她脖子上绕过一圈,围巾裹住江颂的脸,针织的触感柔软。

    “走吧。”

    “谢谢你。”

    他们同时开口。

    李迩正在戴手套,“小事。”

    江颂还是站在那,声音有些沙哑,“李迩,真的谢谢你。”

    连张文萍都不曾在意她上学放学会不会冷,除了奶奶以外,第一次有人对她这么好。

    李迩戴完手套,认真看向她,“江颂,真的没事,你谢了我太多,但我们是朋友,不用计较太多的。”

    江颂眼泪落下来。

    “走吧,再不回去你爸妈就要回来了。”

    李迩提醒她,江颂这才想起时间。

    有了新的手套,戴上了围巾,今晚的风刺痛不了她分毫。

    骑到家楼下已经十一点了,一整楼的灯都是暗的,只有路灯亮着。

    李迩帮她把车抬进楼道里,江颂鼻间喷洒出的热气和冷空气对撞,在围巾上凝成水珠。

    李迩看着她,突然出声:“不是白给你买的,别想着把钱给我。”

    江颂看向他眼睛,他居然看出来自己正在盘算着给他多少钱合适。

    “那…你想要什么?”

    李迩看向月光下的海,眼睛眯了眯。

    “你后天早上的时间  。”

    江颂没听明白,“什么?”

    “后天早上,陪我看日出。”他用手指了下前方,“在这,我看过了,后天是个好天气,而这个方向,刚好能看见日出。”

    江颂答应了,而那天晚上,日记本上多了一句话。

    [2007.11.9.晴

    李迩送了我一条,长长的围巾。]

    第25章 冥河水母 暖宝宝

    外婆的身体已经好了, 张文萍周末不用再去照顾她,江颂也就不用再早起去菜市场看摊了。

    冬天日出晚,看日出的地点又离家近, 那个时间恰好张文萍和江华都不在家, 她不用担心被人看见。

    周六晚上, 江华带着江天豪去大伯家吃饭, 张文萍又去打麻将了, 留江颂一个人在家, 江颂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 身上套着一件嫩黄色的毛衣,领口有粉色碎花,衬的人乖巧可爱。

    这件毛衣是去年奶奶给她买的, 她很喜欢, 但没怎么穿过,她不舍得穿, 也没机会穿。

    平时在学校都穿校服,怎么暖和怎么来, 周末得去菜市场看摊, 穿上怕弄脏, 所以只在过年穿过一两次。

    距离上一次剪刘海已经过去一个月, 刘海已经挡眼睛了,马尾垂在脑后,发尾勾在肩上,江颂用手拨弄下, 头发刺的后颈的皮肤有些痒,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手缓缓抬起来, 摸上发绳,然后带着点力往下拽。

    江颂发质很柔顺,头发略带点棕,发绳拽了一半,剩下那一半是自己滑落的,头发披下来,散在肩头,她用梳子把头发梳顺,长度刚好齐胸,又用手撩拨一下刘海,从齐刘海拨成四六分,露出眉头和整双眼,整个人的气质更显文静和书卷气。

    叮铃铃———

    客厅的座机响了,铃声划破寂静,江颂走过去,看向上面显示的陌生号码。

    “喂,你好?”

    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江颂,晚上好,我是李迩。”

    江颂的手指绕着电话线,不自觉地抿抿唇,“晚上好。”

    “我明天早上六点过来,在哪里等你合适?”

    江颂看向窗外,路灯一盏一盏亮着,延伸到路的尽头,一百多米的距离,道路转个弯,换个方向延展。

    “你…还记得我家在哪条路吗?”

    李迩的声音里染上笑意,“记得。”

    “那你明天早上沿着这条路往前走,路会往右转弯,你往左,有一条小道,从那里下去,下面应该有一大片空地,你在那里等我吧。”

    “好。”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江颂听见外面的风声,她在等李迩讲话,可李迩没声音。

    “李迩,你还在吗?”

    李迩那边传来交谈声,距离大概有些远,她听不清,但李迩一直没挂电话,她就站在那儿等着。

    过了一会儿,李迩才回来,“江颂。”

    “我在。”

    “你喜欢甜口的三明治还是咸口的?”

    电话线在江颂手指上绕了一圈,她指尖轻轻抠着冰凉的卷线,“你明天早上…要带三明治吗?”

    “桂姨打算做,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

    江颂垂眸思考,“我想吃…甜的吧。”

    吃甜食心情会变好,这是她从前实践过后得出的结论。

    李迩在回复桂姨的话,回复完笑着回她一句:“进步挺大。”

    江颂手指停住,“什么有进步?”

    “终于不是都行了。”

    江颂忽然觉得脸上有些热,心里挤挤的。

    “明天早上只有两度,记得多穿点衣服。”

    “好。”

    李迩顿了一会儿,最后道出一句晚安,声音微微沙哑,带点颗粒感。

    江颂一只手无意识地按向心口,眼神胡乱飘,最后停在电话上的通话时长上,她结巴着回晚安,李迩让她先挂电话,嘟一声,通话结束,她拿着电话的那只手此刻冰凉,手背贴上脸侧。

    滚烫一片。

    她也有了,可以互道晚安的人。

    ———

    早上五点半,天还一片黑,路灯亮着,海浪声一阵一阵,江华和张文萍分别在一小时前出了门,江天豪的房门紧闭,不知道昨晚在外面疯到几点才回来。

    江颂早已经穿戴完毕,毛衣外套了件白色羽绒服,长度到膝盖,她照着镜子,头发披着,刘海是昨晚弄成的四六分那样,有些期待,又略微有些心虚。

    只是去看日出而已,为什么自己会忍不住在这些细节上做出改变。

    她刻意没把羽绒服的拉链拉到顶,露出一截毛衣的领口,小碎花清晰可见,出房间门时注意到挂在床尾那面墙上的围巾,江颂犹豫了会儿,最终咬咬牙,还是没戴。

    五点四十五,她轻手轻脚地出门,从家到和李迩约定的地点只要十分钟,但她习惯早到一点,不想让别人等自己。

    外面很冷,天气预报是说早上气温是两度,但体感温度要更低些,起码零下一二度,她一截脖子露在外面,冷的整个人瑟瑟发抖。

    走到水泥路的尽头,江颂往左边的小道走,她也不知道这条小道是怎么来的,总之两边都有枯草,只有这一条窄道被人走多了,光秃秃一片,小道有坡度,地面上有石头,大小不一,容易崴脚,江颂走的很小心,气温低,这种路面最容易结冰,她今天穿的白色羽绒服,千万不能摔了。

    走下来是一块儿荒凉平地,石头堆成的,越往前植被越少,再往前些,就是沙滩。

    这一块儿远离路灯,天还黑着,她看不太清路,不敢贸然往前走,只敢站在尚且有路灯关照的那一小块地上,突然前面有咳嗽声,江颂一激灵,全身都警惕起来。

    不远处突然亮起莹莹的光,很小,看起来像是…手机?

    江颂努力睁大眼睛往那边看,依稀能看见一个人影,她壮着胆子喊了一声:“李…李迩?”

    那人看过来,用手机照了下,江颂往后面退一小步。

    “是我,别怕。”

    真的是他。

    江颂踩在石头上,踉跄着往前走两步,李迩朝她走来,在她左右摇摆的时候托住她胳膊,一只手有力的扶住她,把她往自己身边带。

    “你不是说六点吗,怎么来这么早?”

    她已经来早了五分钟了,没想到他更早。

    李迩声音比平时低些,比昨晚更哑,“怕你来早了,一个人在这边害怕。”

    江颂看不清他,也看不清周围环境,她们全靠着李迩手机发出的那点微弱的光,互相搀扶着往前走。

    她忽然有些后悔没戴围巾了,刻意整理的头发,故意露出的碎花,在此刻都有些多余,因为根本看不见,太黑了,伸手不见五指。

    李迩攥着她胳膊,这样方便他在危急时稳住自己,但不方便自己维持平衡,江颂依然走的摇摇晃晃,在不知道第几次差点崴脚的情况下,李迩抓住她肩膀,下一秒,手握上她的。

    江颂晃了晃神,全身心紧绷起来,她全身的感官都转移到左手的手心,触感被无限放大。

    “这样会不会好走些?”

    李迩问他,带点鼻音。

    江颂的腿已经有点不听使唤了,机械地往前走,结结巴巴地回:“好…好像…是好走些……”

    男女的生理差异在这时凸显出来,男生好像天生不怕冷,江天豪在冬天最冷时都可以只穿三件衣服,而此时冷风吹着,李迩的手心却依旧滚热。

    女生怕冷些,江颂尤其畏寒,她今天穿了四件,但仍然手脚冰凉,手指冻的有些刺痛感,但被李迩的手包裹着,正在慢慢回温。

    “冷吗?”

    是冷的,但好像,又没那么冷了。

    “还好。”她转头,只能看见李迩模糊的轮廓,“你感冒了吗?”

    李迩像是回应她般咳嗽一声,“好像有点。”

    “是因为前天晚上送我回来吹了凉风吗?”

    李迩想笑着回的,但一张口就被灌了一口冷风,又咳嗽了两声,“是我不太适应榕城的气候,海边是要冷些。”

    脚下的触感逐渐平坦,逐渐松软,快到沙滩了,江颂第一次觉得路这样短过,短到,她的手还没完全热起来,就走到头了。

    到沙滩了。

    李迩松开了她的手,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给她。

    江颂接过来,是个暖宝宝。

    “放在口袋里给三明治保温的,你拿着暖手吧。”

    江颂借着手机的光看向李迩外套的口袋,“三明治在你口袋里吗?”

    李迩把口袋拉开些,让她看见里面的东西,“现在要吃吗?”

    他口袋很大,一边一个,三明治放在里面刚刚好。

    江颂摇摇头,“还不饿。”

    六点过一刻,黑夜逐渐褪去,天空变成深蓝色,肉眼能看见周围环境了,尽管还是不太清晰。

    江颂直到现在才看清李迩今天的打扮,而李迩也在看她。

    “发型很好看,挺适合你。”

    这是他在看清她的头发后作出的评价。

    江颂心里是雀跃的,她其实知道,在吹了这么久的寒风以后,头发一定已经乱了,但他依然夸好看。

    这就够了。

    天又亮了些,江颂四处看,能看见稍远一点的地方了,她才发现不远处原来有台阶,她们走小路是在给自己增加难度。

    李迩也看见了,“要不要过去坐会儿?”

    江颂点头。

    她们走到第三层台阶上,刚准备坐,李迩拉住她。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抽出两张展开,垫到地上,然后对着江颂说:“坐吧。”

    江颂低头看向台阶上的两张白色纸巾,有看着自己的白色羽绒服,心里塌了塌。

    她必须承认,李迩是个很细心的人。

    天空呈渐变色,她们头顶的是深色,而天边是浅色。

    李迩腿长些,坐在第三层,脚能踩到第一层,他手肘搭在膝盖上,手背微微泛红,江颂膝盖抵在胸前,胳膊环抱着小腿,手缩进袖子里,手心里的那个暖宝宝还热着。

    她下巴搭上膝盖,头歪着,眼睛看向天边的颜色,神情带点茫然,在冷风中开口:

    “李迩,海的那边是什么?”

    第26章 蓝火水母 太阳。

    风声呼啸, 耳朵有刺痛感,江颂脖子很冷,但依然没把拉链往上拉。

    李迩看了她一眼, 又顺着她眼神的方向看向天边渐显的颜色, “地理位置上, 那边是韩国。”他在风声中回头, “至于你想知道的, 你要自己去看, 每个人眼里的世界都是不同的。”

    江颂看向他的侧脸。

    他说的没错, 每个人眼里的世界是不同的。

    有的人纵情于声色犬马,有的人忙碌于平庸混沌,哪怕在榕城, 李迩看到的, 是市中心的繁华喧嚣,她看到的, 是生活的一地鸡毛。

    你不能要求别人能站在你的角度看世界,你也无法想象, 别人眼里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这世界, 本就是不公平的。

    可她真的有去海那边的机会吗?

    “外面的世界, 好玩吗?”

    李迩几乎是下一秒就回答了, “和榕城没什么区别。”

    江颂笑出来。

    怎么可能没区别,光是看他空间里的那些照片就知道,区别大着呢。

    她不知道李迩的回答是下意识的还是有意的,但她依然感谢, 他没在这时候真的告诉她区别有哪些,至少在当下,保护了她敏感的内心。

    突然扬起一阵猛风, 把江颂发丝吹起,几缕缠在一块儿,糊在脸上,江颂用手去理,但架不住风一直吹,李迩看了一眼,抬手帮她戴上羽绒服的帽子,帽子压着,头发终于平静下来。

    “陈姝铃说,你打算考首都理工。”

    江颂整理刘海的手顿了一下,她没想到陈姝铃会告诉李迩,“她…什么时候说的啊。”

    “国庆。”

    都有一个月了。

    发型已经乱了,江颂索性将脸侧的头发别到耳后,“这样啊……”

    “首都理工近几年有扩招的倾向,你英语再提点分,机会挺大。”

    江颂本以为他只是听陈姝铃说说,没想到还去了解了这些。

    “首都…是什么样的?”

    李迩勾唇,“自己去看,说太多,怕毁了在你心里的形象,不如自己亲眼看来的惊喜。”

    江颂喃喃道:“我真的能亲眼看到吗……”

    李迩收回腿,手臂搭在大腿上,侧头正眼看她,“江颂,人一辈子挺长的,你怎么知道不能呢?”

    江颂垂下头,“李迩,我们不一样,你…算了,你不懂……”

    “我不能旁观你的人生来说一些评判的话,但你的视线不能只看当下,未来,十年,二十年,总有一天,你能到达想去的地方,靠你自己的那种。”

    江颂抬起头,眼睛有些干涩,没回答,她看着海面:“李迩,太阳快出来了。”

    然而李迩还是看着她,没来由地回了句带点深意的话:“太阳一直在,也许明天是阴天,后天会下雨,哪怕最后下暴雪,太阳总会出来的。”

    江颂看着天边的晨昏线,深蓝色的天空突然就渐变到橙红色,橙色范围渐渐扩大,弥漫半片天,海面被染红,渐渐,渐渐,一颗圆日升起来,通体火红,边缘晕着橙色,分界并不干脆,橙黄的光透过整片海落到他们身上,李迩的头发泛着红光。

    日出的那一刻,她们一起啃着三明治,和朝霞共享早餐。

    天空彻底亮起来,云层染上粉紫色,靠近太阳的那一片是金黄的。

    江颂想起国庆那次,她听到李迩说他们一群人去海边看日出,那时她还不理解,海上日出有什么好看的,她看了十几年,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

    现在知道了。

    海上日出并不特别,特别的是,一起看的人。

    就像李迩此时专心看着日出,而她,在看他四分之一侧脸的轮廓。

    李迩在这时回头,她还没来得及移开视线,就这么和他对视上,嘴里的三明治都忘了咀嚼。

    他睫毛低垂,眼下有些青色,眼尾的浅色小痣随着眼睛眨动的弧度而轻颤,瞳孔在晨光的照耀下呈现近透明的琥珀色。

    “在看日出,还是看我?”

    江颂耳朵发热,生硬的转移视线,含糊说道:“在看…看日出……”

    李迩看着她的眼睛,又往下,看向她裸露在空气中的一截脖子,他这时才看清她衣服的颜色。

    “冷不冷?”

    江颂低下头咬一口三明治,“一点……”

    他抬手,捏住她羽绒服的拉链,然后往上,把拉链拉到下巴那块儿,“毛衣和羽绒服很适合你。”

    李迩的这句话是她期望听到的,但真正听到的这一刻,却有一点小心思被揭穿的羞赧。

    海浪裹着碎沫拍在沙滩上,被海水淹过的沙面变成深色,海带的碎片残留在上面。

    日出很短,太阳升到天上,粉紫色的云渐渐消散,金光洒在海面上,海水泛着光。

    江颂吃完最后一口三明治,将包装的油纸折叠起来,攥进手心里。

    “李迩,你和丁薇…很熟吗?”

    李迩望向街面上驶过的车辆,“一般,没说过几句话。”

    “那你当时…为什么会去参加她的生日……”

    李迩瞥她一眼,“朋友和她认识。”

    江颂低头,下巴缩进衣领里,鼻子触碰到拉链,冰冰凉凉。

    她呵出一口气,再抬头,站起来,“日出结束了,我们走吧。”

    李迩看了她两秒,随后起身。

    “黄师傅送你来的吗?”

    李迩咳嗽一声,“打车来的。”

    江颂惊讶于早上五点多居然能打到出租车。

    “那…你怎么回去?”

    李迩简短两个字:“打车。”

    她们原路返回,天亮了看得清路况,江颂走起来轻松许多,李迩跟在她身后,在走到上坡那段路时折到她身前,他个子高,上坡挺轻松,江颂衣服本就长,迈不开腿,上坡挺吃力,李迩上去以后在上面拉她,拽小鸡一样,稍一用力就把她拉上来了。

    这么一折腾,江颂身上倒是热起来

    了。

    “这边好像没什么车过来,你要不去前面那条街等吧。”

    李迩点头。

    去前面那条街会经过江颂家,她们走马路对面,尽量离居民楼远一些。

    时间还早,街道上都是些年纪大的人,江颂戴着帽子,拉链也拉到最顶上,盖住了大半张脸,没人认出她来。

    靠近江颂家的那栋楼时,江颂正要和李迩作别,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江颂?”

    她身体一下僵住。

    这声音是……

    ……江天豪。

    江颂的脑子告诉自己千万不能承认,腿脚却已经诚实地做出了反应。

    江天豪站在楼底下,一只脚在外面,另一只脚在单元门里面,穿一件黑色长款羽绒服,和江颂一样带着帽子,帽扣支棱在两边,不像是从里面出来,倒像是……刚准备进去。

    江天豪眼睛上蒙了一片白雾,像是看不清,又像是为了确定般,从马路对面走过来,越走越快,最后两步是用跑的,在确定眼前的人就是江颂而且她的身边正站着一个男生的时候,江天豪十分夸张地双手捂住嘴巴,下一秒手指就指向江颂,大声且阴阳怪气地说:“江颂!你大清早跟男的约会!”

    他好像完全没认出来旁边的男生是他的债主。

    李迩反应挺快,在江颂还怔愣在原地满脑子都是“完了”和“怎么办”的时候,李迩已经快速闪到她身前捂住了江天豪的嘴了,而江天豪还在呜呜叫着江颂名字。

    李迩四周看了看,前后左右都没有隐蔽的地方,他转头看向江颂,“哪里人比较少?”

    好像没有,这个时间人基本都起来了,往前一条街全是人,往后一条街全是车,而这条街上又太过光明正大,不知道楼上哪扇窗户前就站着熟人。

    没有人的地方,好像,只有…她家。

    江颂谨慎地抬头看看,指挥着李迩过马路,李迩捂着江天豪嘴的手一下没松,他知道松开以后江天豪绝对会乱喊乱叫的。

    江颂跑的比他们快一点,想上去探探路,以防上下楼邻居突然出门,在确定楼里没人出来的时候快速地打开家门把李迩和江天豪推进去。

    李迩直到看见江颂关严门窗后才松开江天豪,而江天豪也不负众望地在挣脱束缚后发出尖叫。

    他脸上憋的通红,气急败坏地指着江颂:“江颂!你跟男的约会还带他回家!还绑架我!我要告诉爸妈!让他们打死你!”

    江颂当然不会任由他喊。

    “江天豪你先想想怎么跟爸妈解释你夜不归宿的事吧。”

    她刚刚看了,江天豪的房门依旧是关的,他就是一晚上没回家。

    “我一个大男人夜不归宿怎么啦!你一个女的还大清早偷偷摸摸出门找男的呢!”

    在说话难听这方面,江颂真的永远都比不上江天豪这种天赋型,他太懂怎么颠倒是非了,真不愧是撒谎的惯犯。

    李迩这时开口:“夜不归宿是去挣钱还是玩了?欠我的钱什么时候还?”

    要不说男人最懂男人,男人最懂怎么压制男人。

    江天豪这时候终于想起李迩是谁了,也终于噤了声,屁都不敢放一个。

    “你不是要跟你爸妈说你姐早上出门的事?尽管去说啊,我挺乐意见见他们的,顺便再仔仔细细地告诉他们,你欠了多少钱,是怎么欠的,先欠了谁,又欠了谁,而你爸妈会问我是谁。”他往前走一步,身高的优势让他能够居高临下地看着江天豪,“我是谁呢?你的债主吗?”

    江天豪紧张地咽一下口水,“我…我不说了。”

    比起江颂清早上出门见李迩这件事,那还是他欠人八百块钱甚至更多的问题严重点。

    让江颂挨骂和让自己挨打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

    李迩在她家一点不客气,直接拖了把椅子坐下来,右边小腿搭上左边大腿,双手交叠在身前,“那现在跟我说说,欠我的钱打算什么时候还?”

    第27章 白色霞光水母 食堂。

    江颂摘下帽子, 坐到李迩旁边的椅子上,看江天豪怎么给自己辩解,她知道江天豪肯定没想到挣钱的办法, 也正常, 他一个初中生。

    江天豪这会儿完全没了刚才的底气和威风, 又胖又壮的人站在那, 生出一种扭捏作态。

    李迩气定神闲地开口:“没记错的话你只剩一个月的时间了。”

    “你能不能…再多给我两个月的时间……”

    “凭什么?”

    江天豪双手交叉在身前, 头低着, “我还没放假…没时间去挣钱……”

    李迩耸耸肩, “跟我有什么关系呢,给你三个月期限已经是宽容了,你跟你那个同桌, 三个月, 一人挣四百,不难吧。”

    江颂没吭声, 但她真的很想在旁边喊一句“不难”。

    江天豪连李迩的眼睛都不敢看,“但是现在只剩下一个月了…一个月真的不行……”

    江颂觉得有些好笑, “他当时给了你三个月, 你早干嘛去了, 现在才知道一个月不行?”

    李迩却突然开口:“多给你点时间也不是不行。”

    江天豪眼睛噌一下亮起来, 李迩看着他勾了勾唇,“我在你姐嘴里听到一句关于你的好话,就多给你两天时间,听到两句, 就多给四天,依此类推,听得明白?”

    江颂觉得江天豪现在的心情应该可以用心如死灰来形容。

    她死也不会夸他一句的。

    江天豪浑身窝囊气, 忍不住嘀咕一句:“这跟不给有什么区别。”

    “区别就是给了你一个有可能的空间,你还有那么点希望能给自己争取到缓刑,不然可就要直接还一千六了。”

    江天豪彻底服了。

    不服也得服的那种。

    江颂坐在旁边,唇角忍不住往上翘,江天豪这种“恶人”,还得狠人来磨。

    ———

    一连几天,江天豪都在江颂面前献殷勤,端茶倒水送吃的这几样干的信手拈来,把“讨好”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李迩也挺鸡贼,有事没事就以送她回家的理由来江天豪面前晃悠,再貌似不经意地提起“还钱”两个字,江天豪每天过的提心吊胆的,见到李迩就像老鼠见到猫,恨不得钻进洞里。

    十一月的最后一天是周五,早上起大雾,天昏昏沉沉的,一直到早上第1节 课下课雾都没散,江颂看着身旁空荡荡的座位,无意识地叹了口气。

    李迩没来学校。

    他前一天并没有说今天会不来学校,江颂摸不准他是睡过了还是不想来,又或是有事来不了,所以她今天中午不打算去李迩家吃饭了。

    中午放学,她跟着人流往食堂走,在窗口排队打饭,快轮到她的时候,她伸手到口袋里掏饭卡,饭卡拿出来时刚好到她,她那时候才想起来,饭卡里没有钱,因为中午去李迩家陪他吃饭的缘故,她这个月,没往饭卡里充钱,卡里一分钱都没有。

    阿姨已经给她打好饭菜了,把餐盘递给她,让她刷卡,江颂看着餐盘,尴尬地摇摇手,又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同学,“同学…你拿吧…我临时有事……”

    后面的男生一脸懵地看着她,江颂低着头往门口走。

    实在无处可去,江颂又回了教室,所有同学都去吃饭了,回家的,去食堂的,这会儿教室里空无一人。

    江颂肚子有些饿,但她没带钱。

    她拿出水杯喝口水,教室前门突然传来声音。

    “江颂?”

    江颂抬起头,水还含在嘴里,两腮鼓起来,看见那人是谁后她又急忙将水咽下去,咽的太急差点呛住。

    “齐书越,你…你今天怎么还没回家?”

    她之前没在食堂见过他,而齐书越好像每次中午放学都会带着书包离开,想来应该是回家吃饭的。

    齐书越朝她走来,“我今天在食堂吃,你怎么不去吃饭?”

    江颂咬咬下唇,尴尬地摸了下手腕,最终还是如实告诉他:“我…饭卡里没钱了……”

    “那你和我一起吧,我帮你一起付  ,刚好我也要去食堂吃饭。”

    江颂不想麻烦他的,但眼下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她确实是饿了,还要上半天的课,不吃实在扛不住,“那…我明天把钱给你。”

    齐书越冲她笑笑,“没事。”

    她们一起去食堂,一来一回,又在教室耗了点时间,食堂的人已经少了一大半了,打饭的窗口也不用排队,她们拿完饭,找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那一排桌子上只有她们两个人,齐书越坐她对面。

    江颂递给齐书越一张纸巾,自己也抽出一张擦擦筷子。

    齐书越是一眼就看得出端正的男生,无论是坐着还是站着都把脊梁挺得笔直,吃饭时不说话。

    江颂埋头吃饭,始终低着头,避免和齐书越对视上,虽然有过几次交集,但她们目前还是称不上熟稔的普通同学。

    饭吃了一小半,齐书越突然开口问了个让江颂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问题:“江颂,你和李迩现在…关系很好吗?”

    江颂看向齐书越,他脸上没有表情,语气也平淡,她猜不透这句话里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斟酌着回:“我们是同桌啊,是要…熟一点的……”

    “班上有人说,你去了李迩家。”

    江颂放下筷子,微微皱眉,“他在给我补习英语。”

    齐书越连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突然想到这个,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冒犯的。”

    江颂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止住,说了句没事。

    但齐书越的话还没完。

    他头低着,“江颂,你还是不要和李迩走太近了吧。”

    江颂拧起眉,“为什么?”

    “他这种人…不适合你。”

    这话一出,江颂是真的看不懂齐书越了,“我们只是同学关系,他给我补习英语,仅此而已,你误会了,况且,他是哪种人?”

    “我在办公室里看到过他的档案,他根本不是我们这种学生,他连学校的学籍都没有,一中是不收没有学籍的学生的。”

    江颂刚想说话,身后突然有人喊她,声音冷淡,还带着喘息,夹杂着冬日的冷风,“江颂。”

    江颂猛然回头,李迩就站在她身后两米远的地方,刘海凌乱,胸口在起伏,棉服外套敞着,微微往外翻,看着像是…跑过来的。

    江颂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紧张,甚至还带点心虚,她像正在干坏事的小孩儿突然看见了老师,一点不带犹豫的就站起来了。

    李迩看了她几秒,又看了眼齐书越,最后缓步走过来,走到她面前时呼吸已经调整回来了。

    江颂小声问:“你怎么来了……”问完她有点想咬自己的舌头,这是什么问题,“不是…我是说…你怎么这个点来学校……”

    李迩瞥了眼她身后桌面上吃了一半的餐盘,“我在等你吃饭。”他看回她,眼里没什么情绪,“但你没来。”

    “你今天没来学校…我以为你有事…就没去了……”

    “有事我会提前告诉你。”

    “我知道了……”

    “吃饱了吗?”

    江颂顺着他视线回头看向自己的餐盘,“快…快了。”

    “我还没吃。”

    江颂看向打饭的窗口,阿姨还在,“你要不要去…打份饭……”

    李迩很干脆地回:“我不喜欢吃食堂的菜。”

    江颂这时候已经全然忘了身后还坐着齐书越,“那…你想吃什么……”

    “桂姨做了饭。”

    李迩话里的意思再清晰不过了,他要她陪他回家吃饭。

    江颂妥协,也在转身端餐盘的时候终于想起了齐书越,她把不锈钢的盘子端在手上,尽管刚才和齐书越的对话让她不太舒服,但现在还是觉得有点对不起他,她刚准备说话,手上却突然一轻,李迩接过了她的餐盘。

    江颂转头想对齐书越说话,“齐书越……”

    然而话被李迩打断,“在办公室看过我的档案是吗?好奇我没有学籍却能来学校上课?”他指了下窗外,“这整个新校区,是我家投钱建的。”

    江颂看向李迩,他听到齐书越说的话了。

    他不是会炫耀的人,齐书越今天说的话实在有些越界了。

    李迩说完就转身,把餐盘放到回收窗口,江颂转头和齐书越说了再见,没等他回应就跟着李迩离开了。

    学校路上很多吃完饭在散步闲聊的同学,江颂不敢和李迩走太近,始终和他保持三四米的距离。

    李迩步子大,她走到后来得用跑的才能跟上,天气挺冷,呵出的热气都在空气中凝成水珠。

    黄师傅的车在门口等着,李迩给她打开后座的门,门打开的那一刻,暖气扑面而来,江颂上车前愣了一下。

    她第一次知道,轿车居然是有空调的。

    她坐上以后往里面挪,给李迩腾出空位,李迩跨上车,车门砰一下关上,车身都震了下。

    从学校一直到上电梯,李迩都没说话,江颂小心翼翼地透过电梯的墙面的镜子打量他,“李迩,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李迩看向镜子里的自己,才意识到自己一路上的脸色都不太好,“不好意思,不是对你的。”

    江颂轻轻点头,“你今天上午,为什么没来学校啊?”

    “处理了点事,耽误了。”

    江颂“噢”一声,“你不要理齐书越说的话,他…算了,反正你不要理就是了。”

    李迩被她犹豫的态度逗乐,“我没放心上。”

    江颂仰头看他,“新校区…真的是你家投钱建的吗?”

    “怎么了?”

    江颂嘟囔一句:“老校区离我家挺近的,新校区好远。”

    李迩笑一下,“那再给你说声不好意思,早知道建到你家隔壁了。”

    江颂笑出声来。

    叮咚一声,电梯到达顶层,门打开。

    随之而来的,是一道清甜的女声。

    “李迩。”

    第28章 安氏仙后水母 白sir。

    江颂看向声音的主人, 女生站在李迩家门口,身材高挑,长发落在胸前, 天气挺冷, 她只穿了一件大衣, 里面是白色高领毛衣, 脸上淡妆, 神情落寞。

    李迩几不可察地皱皱眉, 带着江颂出电梯门, 对于女生喊的那声置之不理,替江颂敲了敲桂姨那间房子的门,他手落在江颂肩胛骨那儿, 门开时轻轻推她一下, “进去等我。”

    江颂刚进门,女生又开口:“不介绍一下吗?”

    李迩依旧不理, 只是让江颂进去,“我马上来。”

    江颂回头看一眼, 只看见深色的门和李迩的衣领。

    啪嗒一声, 门关上, 她的视线被彻底阻断。

    桂姨早就做好了菜, 招呼她先坐到餐桌上,李迩没在外面待太久,五分钟左右就回来了,眉间凝着一抹烦, 情绪不高。

    他还是感冒,从看日出那天到现在始终不见好,药一直吃, 咳嗽反而越来越严重。

    李迩去洗了个手,桂姨今天主动给他盛了碗饭,他坐到江颂对面,看着她面前空的碗,“不吃了?”

    江颂拿起盛汤的勺子说:“我在学校吃饱了的,喝点汤就好了。”她边说着边盛汤,也确实是盛汤,汤里的玉米排骨一个没动,盛了半碗清汤。

    “你下午去学校吗?”

    “不去了,你放学和唐斌尧直接来就行。”

    江颂撇去浮在表面的油,用勺子喝一口汤,低头说好。

    “陈姝铃找你,你吃完饭去电脑上用我的号给她回个消息。”

    江颂算了算日子,在学校越来越忙,考试一个接一个,她和陈姝铃居然快有半个月没见上面了。

    李迩吃饭的过程中,她就小口喝汤,喝了一半就撑的不行了,李迩也兴致不高,也可能是感冒的原因胃口不好,没吃多少就放下了筷子,他吃药的功夫里,江颂先回了他的房子。

    电脑开着,李迩的号挂在上面,陈姝铃的头像一闪一闪,江颂点开对话框,发了句话过去。

    —“铃铃,我是江颂。”

    陈姝铃回得很快。

    —“颂颂,你们班月考的数学卷子评讲过了吗?”

    前两天月考了,成绩还没出来,但卷子已经讲完了,江颂回了是。

    —“我放学和你们一起去李迩家,你可以把卷子带着吗?我有题目没听懂,想让你给我讲讲。”

    江颂说好。

    —“你想喝奶茶吗?学校门口就有一家。”

    李迩这时候走进书房,目光锁住江颂手边的感冒冲剂,他过来拿,看见电脑上江颂打了一半的话:我没喝……

    “学校门口那家店的珍珠牛奶还可以,奶茶是粉冲的,不建议喝。”他顿了下,拿过感冒冲剂,“但你想喝也可以试试,你们去买,我请客,帮我带杯。”

    江颂看向李迩,把打的字删掉,问了个傻傻的问题,但语气太过真诚,让人很难不笑:“真的珍珠吗?”

    李迩边咳边笑,“和珍珠长得差不多,黑色的,应该是你喜欢的口感。”

    江颂继续回复陈姝铃。

    —“好,我放学在楼梯那儿等你们。”

    李迩拿着感冒冲剂出去,一步一咳嗽,走到门边时手扶上门框,咳弯了腰。

    江颂连忙过去,拿走了他手里的药,“你去坐着吧,我帮你弄。”

    李迩咳的实在说不出话,脸和脖子通红,唇色发白,江颂怀疑他现在的情况也有自己的责任在里面,中午李迩跑着来找她,估计灌了不少冷风。

    她扶他坐下,又去厨房冲药,端着杯子回来时李迩正阖眼仰头靠在椅子上,皮肤依旧红。

    江颂喊他一下,“李迩。”

    李迩吃力地掀起眼皮,哑着嗓子回:“怎么了?”

    她察觉不对,试探着摸了下他额头,手心一片滚烫,他在发烧。

    江颂焦急地喊:“你怎么烧的这么烫啊,我去找桂姨,你别睡觉啊,先把药喝了。”

    李迩撑着胳膊坐起来点,拿起桌上的杯子喝药。

    桂姨来时他已经喝完了,又靠回了椅子里。

    桂姨挺淡定,有条不紊地把温度计拿给他测体温,量完又把刚才用温水浸泡过的毛巾敷到他头上,倒了一大杯水过来,在李迩昏昏欲睡的时候直接把他喊醒,让他把水喝了,还顺带着看了眼忧心忡忡的江颂,回:“别担心孩子,他这几天晚上反复发烧,没事,你快要去上课了吧。”

    江颂这才想起看时间,快一点半了。

    “桂姨那我先去上课,我…我放学再过来。”

    李迩这样子肯定没法给她们补课了,但她得来看看,毕竟他现在的脸色实在太差,整个人都透着虚弱二字。

    往外走时听见桂姨对李迩说:“臭小子到房间里睡去。”

    看桂姨这态度,李迩应该是没到严重的地步,不然桂姨也该着急了。

    ———

    最后一节课老师拖了会儿堂,等江颂出来的时候陈姝铃和唐斌尧已经在楼梯口等着了。

    半个月没见,陈姝铃好像又瘦了点,脸更瘦削了些,她看见江颂,直接跑跑跳跳地来到她身边,“颂颂,好久不见呀。”

    江颂挽住陈姝铃的胳膊,“铃铃,你是不是瘦了啊。”

    陈姝铃用手比了个六,“六斤。”

    她们最近开始集训,老师管的严,减了半个月的肥,虽然她原本就瘦的不行了,但规定定的死,只认体重不看身高,她现在瘦瘦长长一条人,臃肿的羽绒服穿在身上都遮不住纤细身型。

    江颂感叹一声,陈姝铃估计吃了不少苦。

    三个人一起往楼下走,陈姝铃陪她们两去车棚拿车,江颂和唐斌尧换了车骑,唐斌尧的车没有后座,江颂的有,但她不会带人骑,所以她骑唐斌尧的车,唐斌尧带陈姝铃。

    出学校门往右边拐的第二家门面就是奶茶店,店名颇有日韩风范,叫“咔哇噻”,店前站了两三个学生,都是来买奶茶的。

    陈姝铃从唐斌尧后座上跳下来,“颂颂,你想喝什么?”

    江颂刚把车停稳,想起李迩说的话,“我喝…珍珠牛奶吧。”

    陈姝铃和唐斌尧各点了杯奶茶,点完回头问江颂:“李迩有说他喝什么吗?”

    李迩当时虚弱的模样还映在江颂脑子里,她自作主张地摇头,“他咳嗽的好严重,还是别给他喝这些了。”

    唐斌尧上一次见李迩还是上周五,他问:“他感冒还没好?”

    江颂摇摇头,“比上周还严重了点。”

    “那他身体素质不行啊,他这样还能补课吗?”

    陈姝铃接话:“你也太不够朋友了,好歹去看看他呀,你补不了课我得补,我有题要问颂颂呢。”

    江颂和唐斌尧得骑车,三杯奶茶都给陈姝铃提着,隆冬季节,寒风和刀刃没区别,气温一降再降,江颂和唐斌尧不敢把自行车停外面了,怕晚上霜气重,打湿车座后会冻住,大厦一楼也不好停车,于是直接带着车上电梯,放李迩家门外。

    电梯不小,但站三个人外加两辆自行车还是稍显拥挤,到达楼层后,她们把车靠墙放。

    江颂没直接敲李迩家的门,而是按响了桂姨那间房子的门铃,她怕李迩在睡觉,不好打扰他,桂姨有房子的钥匙,可以帮她们开门。

    门打开,桂姨从里面出来,像是早就知道来的人是她们一样,直接拿着钥匙出来的。

    “他在房间里睡觉呢,烧退了,你们直接进就行,他没起床气,也该喊他起来喝点水了。”

    桂姨给她们开了门就回去了。

    江颂和陈姝铃把书包放到书房里,唐斌尧径直走向李迩的房间,刚靠近门边上,里面传来两声“汪”。

    江颂也听见了,但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刚刚是…有狗叫吗?”

    唐斌尧也挺纳闷,“屋里传来的,李迩叫的?”

    江颂嘴角抽抽,他是怎么把李迩和学狗叫联想到一块儿的。

    三个人站在门前,里面的狗叫声还在持续,还有爪子掏门的声音,唐斌尧推开门,一团雪白的身影从里面窜出来,围着她们三转,边转边叫。

    这是……

    李迩的那只狗,江颂记得它叫白sir。

    白sir比她想象中更大,到她大腿上方了,她有点怕这类大型犬,总觉得随时可能被它们扑倒。

    李迩的房间窗帘紧闭,一丝光都透不进来,房间里仅有的亮是从门这照进去的,房间很大,光只照到床尾,江颂看不清李迩的样子。

    床尾的被子动了动,白sir摇着尾巴跑到床边,又突然绕回江颂身边,江颂被它吓了一跳,往旁边躲了一下,这动作被白sir逮个正着。

    江颂一直觉得小狗很聪明,它们好像每次都能精准在人群中捕捉到害怕它们的人,然后追着他们跑。

    白sir看出江颂有些怕它,就撵着她追,追的越紧,江颂躲的越远,白sir以为她在跟自己玩,吐着个舌头追个不停。

    江颂惊叫出声,啪嗒一声,房间里的灯突然亮起。

    李迩被动静吵醒,眼睛还闭着,但手已经按亮了灯,江颂看见他眉头因强光而紧皱,胳膊挡到额头上遮住眼睛,缓了缓神后开口说话,声音低的不像话。

    “白sir,过来。”

    白sir听了他的呼喊十分听话地走到他床边,李迩伸手摸了摸它头,“趴下。”

    白sir卧到地板上,格外乖巧。

    江颂被白sir赶到床尾,现在是离李迩最近的人,她看着李迩,开口问:“李迩,你好点了没有?”

    李迩听见她声音,眼睛适应了光亮,移开手臂,手肘撑到床面上坐起来,和她对视了两秒,“好一点。”眼睛又扫过陈姝铃和唐斌尧,视线落在床头柜上空了的杯子上。

    江颂一下就懂了他的意思,“我帮你倒点水,桂姨让你多喝水。”

    李迩点点头,声音沙哑地说谢谢。

    她倒完水回来时唐斌尧正蹲在白sir旁边,一边顺着它的毛一边问李迩:“白sir不是养在英国吗,怎么回你身边了”

    第29章 血腹水母 摸狗。

    “送回来了。”

    江颂刚进卧室的门, 白sir就一个激灵地站起来,李迩撂它一眼,它又悻悻地趴回去, 头昂着, 冲着江颂哈气

    , 它趴在床边, 江颂不太敢靠近, 于是走到另一头递水, 李迩接过水又说声谢谢, 看见江颂在看白sir,哑声说:“它喜欢你,就是容易兴奋, 不凶人。”

    江颂还是没敢过去。

    唐斌尧拍拍它头, “我摸你这么久你怎么不喜欢我呢?”

    屋里有暖气,她们进门到现在还穿着羽绒服, 待这么一会儿已经热起来了,于是脱了外套。

    李迩下午退烧出了许多汗, 他起床, “你们先去书房写题吧, 卷子在桌上, 我洗个澡。”

    他从江颂那边下床,白sir随着他的动作一块儿动,看见他站起来就摇着尾巴要过来,李迩有手指它:“站那儿。”然后对江颂说:“走吧。”

    白sir就真的很听话地站在那儿一下没动, 但尾巴摇的挺欢。

    她们进书房,李迩关了卧室门,连带着白sir一块儿锁里面, 卷子就放在桌上,江颂和陈姝铃坐一起,奶茶放在手边,陈姝铃把数学的考试卷子拿出来,“填空题最后一题和最后两道大题的第二小题都没听懂,你写出来了吗?”

    江颂剥了吸管的塑料纸,尖的那头戳进珍珠牛奶里,“啵”一声,黑色的珍珠被搅动,她吸一口,确实是她喜欢的口感。

    “填空题有一步算错了,最后一道题第二小题没时间写。”

    陈姝铃捧着奶茶喝一口,“天呐我已经半个月没吃过甜食了。”

    江颂看着卷子,笑着看她一眼。

    她先讲填空题,把立体几何画在草稿纸上,条件标在旁边,陈姝铃手里拿着笔认真听着,江颂讲到哪她也写到哪。

    江颂声音好听,语气尤其轻柔,讲起题来也跟读诗句一样,有种娓娓道来的感觉,学生的思维和老师的略微有些不一样,江颂思路很清晰,也很懂怎样讲能让陈姝铃听明白,会在有难度的地方适当停下来,问她有没有听懂,一遍讲完,陈姝铃就听明白了。

    书房里是热的,奶茶也是热的,江颂穿着高领毛衣,脸颊红红的,身上有些热,她把袖子撸起来,露出盈白的皮肤,额前的刘海被拨到旁边。

    李迩是在她们讲完最后一题的时候进来的,他换了一套纯黑色的睡衣,气质更显冷,黑发蓬松,身上带着明显的香味,手里拿着玻璃杯,身后还跟着白sir,但在白sir一只爪子刚踏进书房时把它赶了出去。

    他坐到唐斌尧旁边,和江颂面对面,眼睛瞥了下她们三个手边的奶茶,抬眼看江颂,质问道:“我的呢?”

    江颂正抱着奶茶喝呢,听到这话立马心虚地放下来,“你咳嗽的呀,不能喝这些的。”

    李迩抿了一口水,又对唐斌尧说:“她们讲题,你干嘛呢?”

    唐斌尧玩了半个小时的电脑。

    “我这不是想等江颂讲完了一块儿写嘛。”

    李迩切一声,“继续装。”

    唐斌尧假笑一下,“我惹你没?”

    陈姝铃没待太久,她晚上还要去练习专业课,刚到六点一刻就走了,她家就在附近,自己走回去的。

    李迩坚持给她们补英语,“先写卷子吧,写完给你们讲。”

    江颂正在收拾桌上的草稿纸,“不用了,你嗓子还没好呢,等你好了再一起讲吧。”

    “没事,不影响。”

    这次的卷子是一整套都要写,除了作文,李迩给了她们一个半小时,她们写的时候他在外面陪白sir玩,小狗兴奋的叫声和他咳嗽的声音隔着门墙传进来。

    江颂今天听讲时的注意力实在有点难集中,李迩感冒后声音更低沉也更沙哑,莫名有种苏感,像沙粒从皮肤上缓缓滑过,留下一阵酥痒,他领口是V形的,露出锁骨和一小片皮肤,在黑色睡衣的映衬下白的晃眼。

    他伸手拿江颂笔袋里的笔,手伸向前时袖子缩了一下,露出骨感的手腕,江颂看着他的手,无端地脸红起来,但好在她原本就因室内温度高而热到脸红,所以这变化几乎无异,李迩和唐斌尧都没发现。

    晚上九点,卷子全部讲完,唐斌尧先走了,他急着回去看球赛,江颂收拾书包时李迩突然开口:“你以后周五早上别骑车了吧。”

    江颂抬起头:“不行啊,那个点还没公交车呢。”

    李迩漆黑的眸子看着她,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桌面,“我接你。”

    江颂手一顿,耳根忽然有些热,“我接你”,简单三个字,却像有魔力一般,给人无限想象的空间,好像只有亲近的人才能坐到这地步上,毕竟她们实在不顺路,李迩来接她,是自己给自己找负担。

    “太远了呀,你早上得早起好久的。”

    “我早上起的比你想象中早,会迟到是故意的,不是起不来。”

    江颂抱着书包,疑惑地歪头:“为什么故意迟到?”

    李迩拿起一支笔转着,“有时候写题会忘了时间。”

    “你…每天早上都早起写题?”

    李迩点头,“早上学习效率高。”

    江颂除了佩服无话可说,她是永远没法有这种毅力的。

    “那也不用啊,你来接我不是会耽误你早上写题嘛。”

    李迩太专注地看她眼睛,江颂反而不好意思地躲闪视线。

    “一周就那一个早上,耽误不了什么,你早上骑车来,晚上还得把车骑回去,我就也得骑车送你,挺冷的。”

    江颂低着头:“你可以不送我的啊。”

    李迩轻笑一下,撩人的话手到擒来:“你想我送你吗?”

    一个问句,却带点勾人的意味,他问她想不想让他送,回想,其中意思太明显,暧昧过了头,回不想,却又让他送了那么多回,好像得了便宜还卖乖。

    江颂结巴着回:“你…你要送…送我的……”

    李迩笑着咳了一下,“好,我要送你的,我太想送你了,我还特别想接你,求求你让我周五早上去接你吧。”

    江颂觉得屋里的气温实在是太高了,不然她怎么会脸和耳朵都发烫,脑袋还晕乎乎的,她唇角忍不住往上翘,又刻意往下压,声音里满是小雀跃,又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这是你说的啊。”

    李迩靠在椅背上笑,“嗯,我说的。”

    江颂收拾完书包,李迩去换衣服,她在客厅里等,客厅的落地窗边多了样东西,围栏。

    围起的那块地不大不小,白sir在里面,应该是她们写卷子的过程中李迩拼起来的。

    围栏比白sir略高点,它在里面出不来,江颂站在沙发旁和它大眼瞪小眼,白sir吐着舌头,看得出在笑。

    江颂朝它做了个鬼脸,李迩从卧室里换完衣服出来刚好看见这一幕,“想不想摸它?”

    江颂回头看他,诚实地点点头,“可是我不敢。”

    李迩走到围栏边,白sir以为他要把自己放出来,兴奋地跑到他身边,李迩跨进围栏里,在白sir身边蹲下,手摸了摸它头,“趴下。”

    白sir乖乖照做。

    李迩朝江颂勾手,“我帮你看着它。”

    江颂走过来,也跨过栏杆,一只脚刚跨进去,白sir看见她进来动了一下,江颂被吓得想退出去。

    李迩一把拉住她,“没事,我按着呢。”

    江颂小心翼翼地蹲下来,紧张到不知道摸哪好,“我…我摸哪里呀?”

    李迩被她的话逗笑,“你想摸哪儿就摸哪儿。”

    江颂试探地伸出手,白sir的头就跟装了跟踪器一样,江颂的手到哪儿它的头就跟到哪儿,永远是嘴巴朝着她,江颂总觉得它下一秒就会咬上来,所以手刚伸出来又往回缩一下,好不容易前进一点又猛地缩回去。

    李迩实在看不下去了,一只手摁住白sir的头,另一只手握住江颂手腕,带着她的手去摸白sir。

    他感冒,比平时怕冷些,尽管屋里开了暖气,手依然是凉的,江颂的手腕被冰了一下,心尖抖了抖。

    她的手心触到白sir的毛,柔软温暖,完全触摸的那一下江颂发现,白sir是个实心的胖子,她原以为它是毛蓬松,结果完全是肉多。

    白sir的尾巴不住地摇,一下一下打到江颂膝盖上,李迩带她摸的是白

    sir的背,然后一点点往上,摸到它的头。

    李迩按着白sir,江颂确定它完全没有攻击性之后忍不住凑近些,然后惊喜地感叹一声:“它是双眼皮哎!”

    李迩松了她的手腕,从旁边摸了一袋肉干过来,拿出来一片,但不喂给它,故意馋它一样。

    “它会握手,你试试。”

    江颂眼睛亮亮的,慢慢挪到白sir正面,手伸出来,“白sir,握手。”

    白sir只顾看着她摇尾巴,一时之间没回应她,江颂又说一遍:“握手。”

    它白色的脑袋左右摆了摆,闻了下江颂手心,然后左前爪搭上她手,肉垫软乎乎的。

    李迩奖励它肉干,把丢进它嘴里,还顺带着夸了句“good boy”,笑意明显。

    “它是男生呀。”

    李迩点头,“嗯,是弟弟。”

    江颂又摸了下白sir的脑袋,她喜欢摸它皮毛的暖和手感,摸时看向它尾巴,余光忽然瞥见落地窗外,她眯眯眼睛,总觉得有什么,但天空太黑,她看不清,于是她站起来走到窗边,李迩的视线跟着她走。

    江颂手心贴到玻璃上,玻璃有些湿,她用手擦了擦,眼睛往下看,看见马路上行驶的车辆和路灯,李迩在这时走到她身边,白sir也跟过来,身体贴着江颂小腿。

    江颂在看清夜空时兴奋地看向李迩:“李迩,下雪了!”

    第30章 加冕水母 枇杷叶。

    夜雾浓重, 天空无星,黄白的路灯亮着,车尾红灯滑过, 雪纷纷扬扬, 才下没多久。

    江颂张着嘴巴看着外面, 呼出的气在玻璃上凝成水珠, 眼底有光。

    榕城每年都下雪, 起码下两个月, 但她依旧对雪感到新奇和期待。

    李迩看了她一眼, “下去玩吗?”

    江颂小鸡啄米般点头,白sir像是听懂了一样,跟着汪一声, 江颂指指它:“它去吗?”

    李迩看着外面的雪和玻璃上白sir的倒影, “去吧,我给它穿个衣服。”

    李迩给白sir穿了个黄色小雨衣, 还穿了同色系的鞋子,看着特别可爱, 江颂一步三低头, 被它可爱的不行。

    江颂戴了李迩送她的围巾和手套, 李迩全副武装, 他现在不太能吹冷风,所以除了围巾和手套还戴了帽子和口罩。

    从门里出来的那一刻,冷风裹挟着碎雪扬到江颂脸上,冰冰凉凉的。

    雪点不大不小, 落在雨衣上发出细小的啪嗒声,小狗耳朵更灵,白sir不知道这声音是从哪来的, 开始追着自己的屁股在原地打转。

    “它第一次见雪。”

    江颂看向李迩,“它之前…一直在英国吗?”

    “四月才去的,之前在海市,冬天会跟我们一起去热带,每次都跟雪错过。”

    江颂无言,只是垂眼看向还在打转的白sir。

    小狗见过的世面都比她多。

    雪落在江颂发顶,凝在头发上,久久不化,李迩戴的黑色毛线帽上,沾上的雪比她头上还多。

    江颂仰头看向天空,雪花落在她脸上,她闭上眼睛,任由雪在脸上融化。

    李迩看着她,五秒,十秒。

    “你在做什么。”

    江颂慢慢睁开眼,睫毛轻颤,“她们说,初雪可以许愿。”

    前两年初雪时她都在学校上课,班上女生会结伴一起去走廊上看雪,再双手合十闭眼许愿,她每年都一个人坐在位子上看着漫天的雪,静静等待它染白天地,她就孤独地看着。

    今年李迩在她身边。

    李迩咳嗽两声,“许的什么愿?”

    江颂低下头,鼻尖冻的红红的,“……一切顺利吧。”

    李迩牵着白sir的绳子在手上绕了一圈,没说话。

    雪渐渐小,白sir前面沉浸在雨衣的响声中,后面开始追着雪玩。

    李迩把绳子给江颂牵了会儿,但她劲小,白sir没比她轻多少,她拽不动。

    玩了半小时,黄师傅从里面出来,大概是李迩给他发了短信,她们进大厦里避风,等黄师傅把车开过来。

    白sir不愿意戴雨衣的帽子,嫌帽子遮眼睛,一戴上就摇头摆尾,路都走不好,李迩干脆给它摘了,现在淋了一头的雪,雪点在毛里化成水珠,李迩正拿着纸巾给它擦。

    “你带白sir回去吧,黄师傅送我就行了,你下午才退的烧,晚上吹的冷风够多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李迩难得的没反对,看来身体确实有点受不住了。

    江颂上后座,关门前对李迩招招手。

    车快开到家时雪又下大了,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路面有点结冰,黄师傅走前江颂让他开车慢点。

    打开家门时江颂听见电视声,她往里瞄一眼,江天豪居然在家。

    江天豪也看她,几番犹豫后破天荒地说:“姐,你回来啦。”

    但江颂没搭理他。

    ———

    雪下了一夜,早上七点,江颂醒过来,外面白茫茫一片,雪还簌簌落着。远处的沙滩上隐约透着点沙土的黄,海浪拍到岸上时分不清海水和雪地的界限,马路上的积雪被清理掉了,有公交车从楼下开过。

    江颂没眷恋被窝的温暖,利落地起床,简单梳洗一番后从桌上的锅里拿了个张文萍早上煮的水煮蛋,然后揣进口袋里带着下楼。

    雪挺大,她撑着伞走到公交站牌边上,时间掌控的刚刚好,没等两分钟车就来了。

    她今天要去奶奶家,下了一夜的雪,院子里肯定满是积雪,化了容易结冰,奶奶年纪大了,容易摔倒。

    和江颂预想的差不多,城里为了交通正常运行会有除雪车来除雪,村里则没人管,江颂刚从车上下来就一脚踩进厚厚雪地里,之后一步一脚印,走到了奶奶家门口。

    奶奶家门没锁,她直接就能推开,院子里的雪地上有脚印,看着不像新留的,脚印上依旧又覆盖了薄薄一层雪了。

    江颂怕吓着奶奶,于是在门口喊:“奶奶。”

    喊了一声没人应,她继续:“奶奶,你在家吗?”

    屋里有声响,江颂走过去,奶奶正拿着拖把走出来。

    “奶奶!”

    老人看见她时先是一愣,紧接着把拖把靠到墙边,“哎呦我的乖乖,怎么来之前不给奶奶打电话啊!”

    江颂收了伞,抖抖上面残留的雪,“看见下雪了临时决定过来看看你的,昨晚太晚了,就没给你打电话了。”

    奶奶拉着她进门:“快进来快进来,外面冷。”

    “奶奶,我不冷的,等雪停了我帮你把院子里的雪扫了吧,不然你走起来不方便。”

    奶奶给她倒热水,“奶奶自己扫,不要你的,在学校上学都累死了还帮奶奶扫雪啊。”

    江颂笑着摘下手套接杯子,“不累的。”

    这场雪一直持续到下午才终于有了停下的迹象,彼时院子里已经积了厚厚一层了,江颂扫雪时奶奶往地面倒热水,除的更快些。

    雪被铲到院子靠墙的那一边堆着,江颂铲完累了一身汗,她到屋檐下站着,看向院子右侧拐角处的枇杷树。

    这树是爷爷种的,也是为了江颂种的,她小时候身体弱,隔三差五就感冒发烧,一咳就是一个月,奶奶听说枇杷叶能止咳,但村里只有塘尾那儿有人种了一棵,常去摘叶子也不方便,奶奶便让爷爷去买了棵树苗回来,自己在院子里种,江颂每每咳嗽时奶奶就用枇杷叶煮水给她喝,喝个三五天咳嗽就全好了。

    枇杷树秋孕冬花,在冬天依旧绿意盎然,树叶饱满,江颂看着它,脑子里全是李迩昨天咳嗽的身影。

    “奶奶,我想摘点枇杷叶带回家。”

    奶奶看向她,“家里有人咳嗽啦?”

    江颂摇摇头,“是…我同学咳嗽,还挺严重的。”

    “是上回来家里的同学之中的吗?”

    “是李迩。”

    奶奶对这个名字略微还有些记忆,能模糊将名字和人对上,“那奶奶给你把雪打落了,你去摘。”

    江颂没让奶奶动手,她一个人干了全部,摘的叶子装了一大袋,够煮十天了。

    冬天本就黑的早,再加上下雪,一整天都灰蒙蒙的,将近五点,天空已经有些昏暗了,江颂拎着枇杷叶赶最后一班车,饭都没来得及吃。

    路上有些结冰,公交车开的比平时慢,到蓝天大厦站时已经过了六点半了,江颂提着一袋叶子难免引人注意,大厦里进进出出的人都对她侧目。

    电梯上行到顶楼,江颂站在李迩家门前按响门铃,按第一下时她听见门里面白sir的叫声,但一直没人来开门,她又按了第二下,就在她疑心李迩是不是不在家的时候,门突然被打开。

    李迩开门时靠在门边,江颂也贴着门站,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她又闻到李迩身上的那股香,他头发是湿的,额前的一缕发还在滴水,颈间的皮肤微微泛红,玉坠掉在衣领外。

    江颂心绪有些乱,往后退了一小步。

    李迩把门开的更大些,并没有疑问她怎么来了,而是给她让出路,“进来。”

    江颂走进去,把围巾往下拉拉,露出自己的脸,“你刚刚洗完澡吗?”

    李迩“嗯”一声,声线低,他低头看向她手上拎的袋子,“这什么?”

    江颂把袋子提起来些好让他看清楚,“枇杷叶,用来煮水可以止咳的。”

    “放桌上吧,坐着等我下。”

    江颂把袋子放到厨房的岛台上,李迩回了卧室,没过一会儿隐约传来吹风机呼呼的声音,江颂坐到沙发上脱了外套,白sir站在围栏里眼巴巴地看着她。

    江颂走过去,她现在敢摸它了,但没有李迩压制着它,她手刚伸过去白sir就昂着头来舔,手心一片湿热。

    李迩吹完头发从房间里出来,他走到厨房里倒了杯水,喝时站在岛台边,用手拨了拨袋子,捏出来一片叶子,“直接煮吗?”

    江颂看过去,“应该洗一下就可以煮了。”

    李迩拿个碟子装了四五片叶子去洗,洗时抽空看了江颂一眼,“吃饭了吗。”

    江颂摇头。

    “饿不饿。”

    她也诚实地点头,中午吃的不多,下午又干了不少活,现在确实挺饿的。

    李迩关了水,把碟子放到一边,从橱柜里拿出挂面,“面条吃吗?”

    江颂站起来,表情有些惊讶,“你做吗?”

    “桂姨今天休息。”

    “要不…我来吧……”

    李迩看着真的不像会做饭的人。

    “我也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

    江颂撇撇嘴,她其实不太信。

    李迩不仅拿了挂面,还从冰箱里拿了两个鸡蛋出来,他指她一下,“你坐那。”大有一种今天给她开开眼的架势。

    江颂坐到岛台前的高脚椅上,可以看清他所有的动作和细节。

    李迩从柜子里拿了两口锅出来,江颂看着他的一系列动作,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看不下去了,但李迩不让她进厨房,她只能坐在那儿说。

    ……

    “李迩,你那个锅放不下的。”

    ……

    “李迩,油还没烧热。”

    ……

    “快翻面!要糊了!”

    ……

    “李迩,水还没烧开。”

    ……

    看到最后,江颂手托着脸,用十分认真的语气说了句杀人诛心的话。

    “李迩,你之前进过厨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