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爱的吊桥效应
两辈子经历里, 时彦约会过的姑娘一只手掌就能数得过来,这里面再见面继续接触的女孩儿又要少一半。那些聊天中乏味的搂搂抱抱程式化的举止,无聊到让时彦几乎没留下印象,以为这个时空里再次搂抱一个女子, 他会犯起鸡皮疙瘩的老毛病, 不想林蓁扑进他的怀中, 就像雨夜里迷路刚刚找到主人的布偶猫。
肩膀微微抖着, 鼻子嘴巴在身上蹭着,喉咙里发出低低喘息, 身上还带着些许在外迷路找家时沾染上的难闻气味,可他一点儿不觉得排斥,只想把湿漉漉布偶猫紧紧搂在怀里,安慰她给她顺毛,告诉她以后一定不会让她迷路……
时彦的手就这样轻轻放在林蓁腰上, 安静得不发一语, 让布偶猫在怀里遂心满意地找到想要的安全和温暖,在发现布偶猫抖得厉害时, 他的手情不自禁抚上她的后背,就像给布偶猫顺毛一样轻轻抚动。
感受到后背上动静, 林蓁触电般站直身体。
她太激动了,幸福欣喜委屈心酸五味夹杂, 自己也说不清什么情绪, 寂寥黑夜里有这样一个活人, 独独就等着自己,陪伴自己走出黑暗,重回人间,这一刻她感到无比安全, 仿佛洪流中撞见一块浮木,高空坠落时发现了伞包,她再不用惧怕。
可时彦?
林蓁站直身体,想收回刚刚紧箍时彦的手,她刚一动作,时彦察觉出她的想法,顺手拉住了她。
“没事了!”
“时姝唤我哥哥,你和时姝关系要好,可以唤我时哥哥。你即便不是安安,我看到时姝好友落难,也会力所能及帮她。”
林蓁垂眸,目光落在时彦牵着自己的手上,他手掌很大,骨节分明,手心温度滚烫,紧紧握着自己的手,像源源不断给自己输送元气和力量。
林蓁抽不动自己的手,此时此刻她也不想抽回,刚刚从地狱里跑出来,有一个人牵着自己,热乎乎传递给自己热气,这该是无上珍惜的情谊。
她抬眸看时彦,虽然周围没什么光亮,但他眼眸黑曜石般,她看得很清楚,他眼神纯澈澄清,没有任何杂念,如一汪清泉,给予自己的只有水般柔情。
林蓁嘴唇颤动须臾,在时彦柔光中终是开口:“时哥哥,你怎么找到我的?”
时彦简单说了说找她的经过,歉意道:“我想过,实在不行,只能去英国公府找林大人想办法,没想到他们收了银子很爽快,愿意放人,只是我位卑言轻,不能第一时间救你出来,让你在里面受了半日折磨。”
林蓁克制住想哭的冲动,对时彦道:“五千两,我以后还给时哥哥。”
“唉,这是什么话,你知道我的”,时彦想说但想想现下处境,还是打消想法。
见林蓁鼻梁上有乌青,嘴唇也破皮红肿了半边,时彦问道:“你哪里受伤了?痛不痛?”
林蓁摇摇头,道:“诸大人知道我是英国公府的人,只是把我关在刑狱,说调查清楚后放我,并未对我用刑。”
诸大人,时彦脑子里飞速回想小说内容,小说里没提过这个人,他也没听说过,不过这会儿不好细问,看林蓁光着脚,他道:“没受伤就好,马车在前面拐角,还有一段距离,我背你过去吧。”
说着他就自然而然背对着林蓁蹲下,等着林蓁靠上来。
时彦并未刻意,见林蓁赤着脚,脸上还有伤,这地上也没多干净,背她去马车的念头理所当然冒出脑海,就像他曾经荒野徒步,遇到陌生的荒野徒步爱好者需陷入困顿,他也会如此全力帮助。
林蓁似定在了原地,纹丝不动。
感受到身后悄然无声,时彦回头,看到林蓁出神模样,明白了什么,时彦道:“不是唤我时哥哥吗,哥哥背妹妹没什么的,我也这样背过时姝。我们快走罢,这里不宜久留。”
林蓁没有言语,但缓缓走到时彦身边,靠在他身上,两只手臂圈住了时彦脖梗,时彦稳
稳背起她,向前方巷子走去。
在时彦突然转身背对自己蹲下时,脑海里的记忆似忽的打开闸门,另一个时空和飞飞的过往泥石流般砸在林蓁面前,她震惊,愕然,感伤,还有一些说不清的渴盼。
曾经飞飞也这样习惯成自然背过她无数次,最初她会撒娇说自己走不动路,飞飞笑呵呵地什么也不言语,走到她面前自然而然蹲下,稳稳背起她,后来都不用她说,只要她步伐渐渐慢了速度,飞飞就很有自觉性地蹲下,向她指指自己的后背,她会笑嘻嘻攀上去,一点不心疼他,在他脸颊上“吧唧”一口。
在校园暗夜里,飞飞这样背过她,不在校园无人认识地方,在马路上在风景名胜游人如织的地方,飞飞也这样熟视无睹他人,稳稳背着她。
林蓁在时彦背上,她看着他的侧脸,他脸部线条很刚毅,像陡峭悬崖直上直落,一点儿不像前世面貌那样柔和,因为他换了一张脸,她就不喜欢他了么?林蓁想起时彦说过的话,如果自己的爱人毁容完全没有往昔模样,或者得了阿尔茨海默病再不会记得自己,自己的爱就会凭空消失吗?
只爱一具躯体,自己的爱这么浅薄吗?自己模样也完全改变了呢。
想起前世陪伴妈妈去参加她教友婚礼,牧师说过的话,“无论贫穷富贵,生老病死,你都愿意永远陪伴在对方身边,不背叛、抛弃他吗?”自己和飞飞去民政局领证时,也按照工作人员指示,一起念过类似的话。
理所应当的答案,可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却并没有理所应当去做,自己有怀疑,会排斥,心里会难受,说服不了自己,可时彦呢,就像他所说,他变了很多很多,可内核没变。他像前世一样自然而然蹲下,等待自己攀上,他的步伐像过去一样稳健,在他身上她甚至安心得犯困,想趴在他的肩头睡一觉。
林蓁小心翼翼,缓缓趴在时彦肩头,她想睡又不想睡,这是一具新的躯体,可是和过去一样充满力量,有她喜欢的温暖和热度,她能清晰看到他脖梗上血脉流动,凸起喉结上下微微颤动,就像另一个时空她无数次看过的一样。
眼泪啪嗒啪嗒滴在时彦肩膀上,林蓁搂紧了时彦脖梗,没有说话。
时彦也没有开口,背上林蓁一些细微动作,他下意识感受到她某种情感悄然变化。
回了静苑,彩橘等仆妇早就准备好热水等候多时,一番收拾洗漱后快到寅时,彩橘为林蓁收拾好床铺,看着林蓁上床后,走到八仙桌边准备吹灭烛火。
“别吹!就放那儿!”林蓁看到彩橘走近八仙桌,急唤道。她好不容易回归光明,今夜她再不想看到黑暗。
“那我给姑娘留着”,彩橘应道,“大公子让我今晚睡隔壁厢房,姑娘有事唤我一声。”
彩橘正要出门,迎面碰上时彦。他亦收拾妥当过来看看,听到彩橘和林蓁对话,挥手让彩橘走了,自己却踏进房里来。
林蓁听到动静,睁眼看到时彦,便要坐起身。
时彦忙道:“你睡罢,天快亮了,我就过来看看。”
林蓁躺着没再动,睁眼看着时彦,他似乎没有走的意思。
时彦默了一会儿,低眉柔声问:“是不是很害怕,今晚我在这儿陪你?”
林蓁止不住眨了眨眼,忍住了差点涌出的泪。
下意识地她差点冲口而出拒绝的话,可她想起今晚他厚实的肩背,想起过往自己对他的疏离,他都洞悉到自己灵魂,知道自己内心恐惧,她还要这样僵硬拒绝他的善意吗?仅仅因为他不再拥有另一个时空飞飞曾经的样貌?
“时哥哥,明日你不去户部吗?”
“今晚知道你没回来时,就向上峰告过假。”
林蓁没再继续问,时彦便觉这是默许意思,毕竟以前她不愿意都是第一时间说出来,远远避开自己。
“我就坐这儿看书陪你”,时彦指指八仙桌,“很快天亮了,天亮了我去休息,你快睡罢。”
林蓁闭上眼睛,或许屋内有了年轻男子的阳刚之气让自己不再惧怕,或许仅仅是自己太过疲累,她很快睡着了。
时彦随便找了本书,在八仙桌烛火前坐了下来。
拿本书只是一个幌子做做样子,他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林蓁进御史台刑狱,是他完全没料到之事,听她的描述看她那般模样,她虽然没受刑,但定是受了不小惊吓,连带对他的态度,对他的言行举止都变了很多,对他有些亲近?不再抵触?时彦不禁联想心理学中吊桥效应,在高压力或刺激的环境下,人容易误将紧张、刺激的情绪误解为附近某人的吸引力。1
林蓁对自己的变化是不是源自于此呢?吊桥效应下产生的情感通常不会持久,他应该采取些行动让这种感受更真实牢靠一些。
他必须尽快,许多事情没有像小说里描写那般按部就班发生,或许蝴蝶效应,在他和毅勇侯时世诚没死胜利返回皇城那刻,许多事情就悄悄发生了变化?
回来路上,林蓁和他讲过她被抓进刑狱缘故,她遇到一位武功极为高强的镖师,他想为自己恩公伸冤,他叫明晖,让林蓁帮忙递了份状书,林蓁因此遇到负责此事的诸大人。
诸大人,御史台里并没有这样一位位高权重穿蟒袍的大人,听林蓁描述外貌,十有八九四皇子萧忱。他由王皇后抚养长大,因王皇后无子,在她支持下希翼获取太子之位,那他和御史台大夫王皇后亲哥哥王大人走得近没什么奇怪。
明晖,小说中的女二,昔年太子死忠部下的孤女,现下真实身份为白莲教护法之一,武功全书最强,一心为太子党旧部遗属翻案,与四皇子相爱相杀多次,最后皇权争夺中为救四皇子性命而死,是时姝与四皇子感情发展上的劲敌。
小说里林蓁与明晖间没什么瓜葛,明晖神出鬼没一般人见不着她人影,是时姝与四皇子萧忱,与明晖之间有一团乱麻的关系。
可现在,他们三人竟然在御史台早早相遇了!明晖怎么这么早出场?明明时姝遇见四皇子萧忱在先。
时彦惴惴不安,心里有点儿惶恐,或者蝴蝶效应,或者量子纠缠,林蓁没有老实地呆在英国公府等待弟弟林承俭明年春闱高中时和天子和哥哥相认,在自己母亲谢氏过生辰时,她就开启和小说里不同的人生,现下萧忱和明晖相遇,虽然只是须臾,时姝皇后之路会不会受到蝴蝶效应影响,自己谋划许久所盼所想能顺利实现么。
或许只是自己多虑,可若时姝皇后之路有了变数,那林蓁与自己,更得尽快绑定。
第32章 第 32 章 认真爱我,好么
林蓁睡得很沉。
空旷敞亮素雅精致书房里, 她坐在太师椅上忐忑不安,不知道要等待什么,但下意识自己就应该在这里乖乖等。
诸大人突的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他缓缓走近林蓁, 眸中寒光蕴有刀剑, 玄色蟒袍耀闪金光, 林蓁垂眸不敢与之对视。诸大人走到林蓁身边, 微微躬身,语气和气似长辈般劝慰:“你看清楚, 我把他给你带来了,他根本不是飞飞。”
诸大人微微闪身,身后竟是方怀简,他面无血色,身体几欲不稳, 还有着难闻血腥味。方怀简面露痛色, 苦苦哀求林蓁:“安安,我是飞飞!我是飞飞呀!你快救救我!”
在方怀简将要拉上林蓁衣袖刹那, 诸大人一剑挥去,一只惨白的手掉落地上!
林蓁“啊”的用手蒙住眼睛, 耳边只有方怀简痛苦呻吟。
耳边突起一阵疾风,“啊!啊!”方怀简随即撕心裂肺惨叫几声, 再没了声息。
“我帮你呢, 快看看。”诸大人语速缓慢, 声音冷得似冰刀,虽不是命令可那寒凉语气没人敢违逆。
林蓁惧怕,不敢拿开手,只是缓缓分开指缝。
胃里瞬间翻江倒海
, 她“哇”一声吐出来,惊吓得大哭!
地上一张方怀简人皮,他被开膛破肚,里面血淋淋躺着一个陌生青年!
诸大人淡漠而寒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说的对吧?多想他一秒都作呕。”
“不要,不要!”林蓁抽泣着,瑟缩着,只想逃离,而刚刚宽敞干净的书房在她睁眼瞬间变成御史台刑狱,鬼啸惨叫,脚下黏腻,透不过气……
“不要,不要!”林蓁绝望大叫。
“安安!安安!”
脑袋被摇晃着,林蓁猛的睁眼,耳边万籁俱寂,眼前光线明亮,纱帐顶上祥云纹线条婉转柔和,宛如祥瑞笼罩,令人心生安定,她终于脱离可怕梦境。
林蓁微微喘气,脑海里还残留牢狱里那桀桀鬼叫的余音。
温热巾帕轻轻拭上自己额头,林蓁才意识到时彦在身边,他在给自己擦拭额间薄汗。
愣怔间林蓁想坐起身,时彦没有阻拦,问道:“你出了许多汗,自己擦擦?”
他转身去木架上面盆里搓洗了几下巾帕,拿着拧好的帕子再次走到林蓁床边,巾帕递在林蓁面前。
似乎还能看到丝丝热气,也不知他如何知会丫鬟弄来的热水。
林蓁确实感到身上黏湿,她接过巾帕,那温度还烫手,想说些感谢之语,时彦却抢先道:“我到外间去,你自己擦擦,换身衣裳。”
时彦转身走向外间,林蓁目光落在床上,枕边不知何时放好了干净中衣,摞得整整齐齐。另一个时空里,飞飞也曾经在自己生病时彻夜陪着自己,体贴地照顾自己,就像时彦现下这般,他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
像亲人在身边的安心和妥帖,不需要说什么,心似浸泡在温泉,感受到全方位的抚慰和松弛。
飞飞,本来就是自己的亲人啊。
听到林蓁窸窸窣窣换衣裳声音消失后,时彦问:“我过来收拾?”
“嗯”,林蓁在里间回应了一声。
时彦走到床边时,顺道拿了茶盏,他接过湿冷巾帕,将茶水递给林蓁:“润润口。”
他做得如此顺手,林蓁向他微微一笑:“时哥哥,我不是病人,我自己可以的。”
“我当然知道你可以,只是为你多做一些,我心里会很舒坦,你就当让我高兴吧。”
林蓁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时彦这番话堵在喉间,片刻后,她才应道:“时哥哥,谢谢你!”
“唉”,时彦轻叹一声,“什么时候不说谢谢,觉得这些应该我做,我才真正开心。”
心中怦然一动,但亦不知该应对些什么,仍然有些说不清的不自在,若隐若现在心里时不时蹦出来。
林蓁看了一眼窗外青色天空,外面天色渐渐亮起来,时彦陪了她一晚,也该去补觉了,林蓁对时彦道:“时哥哥,你去休息罢,我这会儿不怕了。”
时彦没有再坚持,他道:“行,这会儿还早,你再睡会儿,我让彩橘过来陪你。”
见时彦出了房门,林蓁依着他的话继续躺下,只是之后睡眠很浅,迷迷糊糊许许多多事情入梦,虽然再没有噩梦,但午间醒来时脑袋有些昏昏胀胀。
收拾好了自己,彩橘送来午膳,林蓁问彩橘:“大公子在做什么?”
彩橘边布菜边应道:“应是在休息罢,大公子很少如此。”
满桌都是仆妇们尽心按照自己口味做的饭菜,可林蓁竟然没什么胃口,她很清楚自己没有生病,以前中午也都是自己一人用膳,这会儿知道时彦在静苑,却第一次没有和自己一起用膳,不知怎的,这饭菜似乎都不香了。
整个下午林蓁都没有迈出门,她现在鼻梁发青,嘴唇红肿,虽然静苑仆妇昨晚大多见过她如此狼狈样,她还是想恢复得好一些再出门。在房里,她随意翻着书,其实并没有看进去几个字,直到快傍晚时,彩橘进来换茶水,告诉她大公子起来了,心中阴霾似起了一阵风忽的被吹散了。
晚间和时彦一起用膳,时彦问林蓁意见:“后面这段日子,晚间我可不可以在静苑留宿?”
林蓁住在静苑这段日子,时彦每天下值后无论刮风下雨雷打不动会过来看看,和林蓁一起用过晚膳后他回毅勇侯府,林蓁和他没什么话题,都是时彦找些话和她闲聊几句。
现在他突然不想回毅勇侯府,还来问自己意见,这里明明是他自家宅院,他担心自己害怕而已,林蓁心里发酸。
“侯爷和夫人不会问起,担心你吗?”
“这些你不用担心,我都会安排妥当。”
这事儿就在两人三言两语间定了下来,心里惯有的抵触不自在这次没再出现,林蓁甚至感到有些奇怪的暖意在胸间流淌。
时彦看着林蓁吃饭,言笑晏晏。
林蓁不过在御史台呆了半日时光,可他觉得倏忽间日子似乎改天换地。
在睡前复盘这些经历,他有命悬一线走钢丝之感。
林蓁住在静苑,彩橘贴身照顾,他交代过彩橘注意保管好林蓁各种物什,也多次隐晦曲折问彩橘,打探林蓁的黄金玉。
彩橘没有看见过,要么林蓁未带出英国公府,要么她贴身佩戴从未取下。在御史台入刑狱,按照御史台规矩,无论男女都需要换上囚服,个人衣物有专门地方存放,不知何故,对林蓁并未有这样要求,若是她贴身佩戴,换上囚服,岂不是当场就和萧忱相认,还有自己什么事?!
在另一个时空,自己身居高位,万事皆在掌控中,即便有些许变数,自己掌控的资源和人脉很快就可以摆平任何事。可是这里,人微言轻,许多事自己如坠庐山似看云雾,更不论掌控,现下自己拼力能博取的唯有眼前人。
若再像过去,每日和林蓁不过吃个饭说上几句话,盼望林蓁日久见人心,怕是萧忱和明晖缱缱绻绻,和林蓁兄妹情深,自己和时姝沦为明日黄花。
晚间休息,时彦见林蓁仍不愿吹灭蜡烛,提出再陪林蓁一晚。林蓁想拒绝,时彦不过告假一日,怎好明日上值今夜仍陪着她不睡呢。
时彦有理有据说服她:“我说过,为你多做一些,我心里会很舒坦。留在静苑,就是不太放心,若我去厢房睡,担心你做噩梦,担心你睡不好,辗转反侧,更影响我明日上值。”
“今日陪你一晚,你若无事,我便放心,后面就让彩橘在外间睡。”
时彦眉色间俱是诚恳谦卑,林蓁怎好拒绝他的心意,心念转动间道:“那别整夜看书了,铺个褥子睡吧。”
“行。”
当即彩橘便在林蓁床铺边地平上铺上了褥子。
林蓁躺下前,见时彦靠在床架上手里仍然拿着本书,林蓁问:“还要看会书吗?”
“嗯,你快睡吧”,时彦应道,“我睡前有看书习惯。”
很随意极淡的一句话,如镜面般湖水上飘落一片枯叶,虽然轻轻的,微微的,黄叶在水面打着转,但荡起的涟漪一圈接一圈,细细看去搅乱了整个湖面。
林蓁的心有些乱。
另一个时空里,飞飞也有睡前看书习惯,有时看入迷了会睡意全无,林蓁记得有一次旅游时,疲惫了一天,她倒床就睡着,可飞飞看书看得兴奋,竟叫醒她想分享阅读的快乐,被她一顿欺负。
时彦有许多另一个时空的痕迹,只是自己过去排斥,不愿意去发现。
林蓁闭上眼睛,不再想他。
不知多久,林蓁醒来,她侧脸看去,窗棂外漆黑,虽未能一觉天亮,可今晚一个梦也没有,睡得很踏实,是不是因为时彦在身边呢?
屋内烛火明亮,八仙桌上蜡烛燃烬一半,火光微微摇曳。她看向时彦,他竟然没有睡倒,而是靠在床架上睡着了,手中的书掉落在腿边。
他眼皮轻轻闭着,看不到他的桃花眼,此刻他的脸型显得硬朗,可烛火淡黄柔光映在他的脸上,他的脸又有些温柔沉静。
林蓁情不自禁坐起身,靠近了时彦。
只想好好看一看而已。
以前回避这张脸,觉得陌生,觉得硬朗,一点儿不像
飞飞,可在此刻,在烛光下,时彦的脸也有了曾经极其熟悉的温柔。
不仅有熟悉的温柔,还是一张很好看的脸,林蓁目光描摹着时彦眉眼,他是一副硬汉长相,让她联想罗丹《思想者》那张脸,也有点像菲利普亲王年轻时候,鼻梁高挺,眼眸深邃,硬得极有方刚血气,刚毅峭峻。
林蓁没见过这样的脸,手指下意识轻轻挨上了时彦的脸颊。她像抚摸一位熟睡婴儿的脸,极轻极缓,害怕打扰婴儿的美梦,却又忍不住爱惜他的温暖他的眉目,轻轻触碰,细细感受。
在林蓁触碰自己的那瞬,时彦就醒了,他不想破坏此刻宁静,不想打断林蓁的探索,她的手指轻轻划过他的脸,像蜻蜓点水,温柔克制,先扫过眉间,再划下鼻梁,在他左脸颊上停留须臾,再轻轻触碰他的唇,抚过他的下颚……
时彦能够感知,她在划开对自己封闭的心,也在自己身上寻找飞飞印记。
在林蓁触碰许久,想收回手的那刻,时彦忽的伸手一拉,把毫无防备的她带下了床,跌在自己怀里,时彦紧紧搂住。
林蓁和自己意料的一样,没有叫唤,任由自己紧搂,只是身体发着颤。
不由得想到昨夜她扑进自己怀里时,那种布偶猫寻找温暖的感觉,也是这般发颤发抖,时彦垂首,唇轻轻触了下林蓁额角,像安抚一只布偶猫,给她温暖和热度,让她不再寒凉发抖。
心里对怀中人道,不管你的飞飞在哪里,以后我就是这个飞飞,我会尽力扮演好飞飞,扮演这个你极其喜欢在乎的人,你也认真爱我,爱飞飞,好么。
第33章 第 33 章 我还是那个飞飞
自己手势分明很轻微, 或许过于沉醉,只有在悄无人声寂静夜晚,偏偏烛火煌煌时,才敢毫无顾忌放肆地观察和欣赏这张脸, 勾勒那棱角分明线条优美的下颚时太过用力, 林蓁没想到时彦竟然就这样睁开了眼, 她惶恐得微微张嘴, 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被时彦一把搂进怀里。
他的怀抱很温暖, 肩膀那么宽阔,胸膛厚实而柔软,被他紧紧搂在怀里,脸颊贴着他的胸,林蓁清晰听到他坚定有力的心脏声, 咚咚咚, 一声接一声的律动,让她感到安心踏实, 她眷念这份拥抱和温暖。
在这个时空里,终于有这样一个人, 毫不在乎她声名狼藉名声,熟视无睹她离经叛道举止, 不存芥蒂她对另一个男子纠缠, 支持帮助她做喜欢之事, 愿意不惜成本救她,在她虚弱害怕时默默陪伴,面对她的疏离亦和容悦色,他为何这样?因为他是飞飞呀, 只有飞飞才会如此不求回应,不图回报,一心一意只愿意自己好,只想自己开心他就会心满意足。
林蓁的心剧烈跳动,时彦对自己过往一幕幕飞速掠过脑海,在她凝神回忆时,额角被柔软轻轻触碰,只是一瞬,像无比珍爱一件稀世奇珍,只敢小心翼翼轻触瞬间,可这个动作就像按下开关,林蓁不能自制抖动,她伸手揽住了时彦,似乎寻求他的帮助,让自己回复平静。
就听耳边温柔声音:“安安,我不想做时哥哥,可不可以重新开始,你重新认识我,喜欢我?”
“和你在一起,过去事情我会慢慢想起来,你会发现,我还是那个飞飞。”
林蓁在时彦怀中抬眸,目光交接中,她看到时彦眼眸里水意流动,尽管他的脸那么不同,可这一瞬,他眼中情意,那眸底隐藏不住的隐忍克制,都让林蓁毫不怀疑,她看到了他的心底,她了然他的内心,那是飞飞才有的目光。
林蓁眨了眨眼,向时彦深深点头。
就见她眸中氤氲,水气似乎要从眼中散逸开来,时彦不忍看她泪珠滚落,他把林蓁抱得更紧些,垂首闭上眼眸。
“我会对你很好很好,比过去还要好”,时彦在林蓁耳边轻语。
感受到怀中人搂着自己的力道更大更紧,时彦心满意足。
此刻所言均是发自肺腑,他怎能不对她好呢,就像说服潜在客户,都会描述一张宏大美妙令人惊叹的蓝图,那都不是虚言假意,那些蓝图就是内心实实在在想在将来某天为客户实现的愿景,只是一旦潜在客户成为客户,良好愿景能否百分百实现,那也得看天时地利,但可不能因此否认画饼时那份真心诚意。
气氛至此,似乎需要一个吻来渲染烘托情绪达到高潮,在彼此心里重重烙下印记,可一旦想到自己怀里有一个女子,正在热切等待自己的亲吻,时彦就有点撑不住,还是把她想成一只布偶猫更让自己舒适。
时彦微微垂首,下颚在林蓁发间轻蹭,像蹭着一只布偶猫浓密柔软毛发,她本来就像一只布偶猫,御史台奔出的那个夜晚,琉璃般眼眸热烈看着自己,奔向自己,给自己第一印象和感觉,就是一只寻求温暖可怜兮兮的小布偶。
从御史台回来的第二晚,林蓁睡得很踏实,早上再醒来时,时彦已去户部当值。林蓁收拾一番到书房看书,昨夜和时彦的亲密时不时会浮现脑海,挥之不去,不过这番滋味并不是先时看书的烦躁不安,迷茫恍然,想到时彦想到昨夜时,会有一点点说不出的心颤,心里仿佛有一只小苗苗,在使劲钻呀钻,钻得心里痒痒的颤颤的无法忽视,忍着不适默默看书时,倏忽间发现那颗小苗苗已然变成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儿。
眼前世界似乎都变得天宽地阔,脑子也如醍醐灌顶,看什么书一遍就懂了,林蓁开始思考自己未来,她倒没有立马想着时彦何时娶她,这似乎是一件理所当然事情,不需要多花精力费神,她仔细思考自己是否还要继续考女官。
当初她以为方怀简是飞飞,为着他才偷跑出英国公府,担心他不会娶自己才两手准备,去打听明年春闱女官考试。自己已了解分明,并且好好准备应该能顺利考上,林蓁心里不太舍得放弃,如果不去考女官,现下也弄明白了真正的飞飞,是不是应主动回英国公府了?
林蓁也想问问时彦想法,这个时空他武官文官都做过,见多识广,应该能给自己一些意见。她还有一些隐忧,如果考上女官,会由御史台统一安排女官具体工作和职责,一想到诸大人可能会成为自己上峰,林蓁有毛骨悚然感觉。
虽然她觉得无论她做什么,时彦一定都会无条件支持,对,只是一夜之间,她就有如此自信。
偶尔想到方怀简,心里还会隐隐痛感。离开肖寡妇时,时彦和自己都曾嘱托肖寡妇,有任何事给静苑捎信,时彦或许也猜出来,林蓁那时想的捎信不过是方怀简给自己的信笺。
方怀简会不会给自己信笺呢,他收了自己平安玉怎么也得回复一声?按照时彦说的时间,一去一回至少一个月,或许他到了越州有了具体地址会给自己回音?那一个月左右时间肖寡妇或许会给自己送信?想到方怀简,林蓁心里还是顿起波澜,她尽力忽视这些漪澜,去想时彦的话。
“我会对你很好很好,比过去还要好。”
这才是飞飞会说出的话,对方怀简的困扰是自己莽撞无知自以为是,是自己自取其咎,方怀简是无辜之人,因为自己他的名声也被带累,她不应该还对他有期待。
尤其想到雨夜最后一次见方怀简时,自己哭兮兮对他说的那些非他不嫁之语,一方面心疼糊涂的自己,一方面对方怀简有深深歉疚,他被自己痴缠得烦恼,自己对不起他。
晚间时彦回来时,两人一起开开心心用晚膳间,林蓁把自己烦恼一股脑儿都和时彦说了。
时彦陷入了沉思。
林蓁去不去考女
官他根本无所谓,但他有两个担忧。不去考女官,势必以后日日在内宅,娶林蓁进门后,她与时姝朝夕相处,会出问题吗?小说里林蓁可是处处看时姝不顺眼,事事针对她,虽然现在林蓁似乎和时姝关系要好,以后进门了,又是小姑子,又是亲哥哥最爱的人,不产生嫉妒似乎不可能。还是让她去考女官,有个事情做做比较好。
再者若考女官,无论考上之前或者考上以后,都有可能在御史台碰见萧忱,林蓁已经在他面前露过脸,时刻有被他认出的风险,自己需尽快娶林蓁才是。
想到这些,时彦对林蓁温声道:“以前你学法律,现在不过重操旧业,虽然时空不同,但好歹也算有些基础,何不一试?你还没有走出过内宅,见识这个时空天地之大世界之美,去做女官,多走走多看看,很好。不然,你就只能跟随我母亲,学习如何操持家业赚钱,若你想如此,为毅勇侯府添砖加瓦也是桩美事。”
“我不想!”林蓁笑盈盈抗议,她就知道时彦一定会支持她发展自身,如同另一个时空他支持自己,违逆妈妈愿望去做律师。
时彦看着林蓁,她的脸笑得似春日最灿烂的花,浅浅酒窝分外灵动甜美,连带她鼻梁上青紫都变得可爱,飞飞这个人在她心底定是不可替代无法磨灭之人,这样的人提出娶她,她会高兴得飞上天吧?
“现下你脸上还有伤,等你伤好了,我送你回英国公府如何?即便你家人不同意你考女官,你快点儿到毅勇侯府里来,他们谁还能管你?我想你早点儿回去,我想你快点儿到毅勇侯府。”
林蓁眼睛扑闪扑闪。
时彦微微前倾,他本就坐在林蓁身边,这下几乎挨上林蓁,他伸手在林蓁脸上摩挲,手指轻轻拂去她眼角将溢未溢的泪。
他的指腹热热的,触碰林蓁脸颊的一瞬,烫得她有些呆,然而她没有什么举动,眨着眼睛,任凭他摆布。
“以后在毅勇侯府,只会有笑,不会有泪。”
夜间休息,和昨晚提过的安排一样,时彦因日日上值,睡在林蓁隔壁厢房,彩橘抱着铺盖,睡在林蓁房里外间陪她,烛火依然灿然。
半夜时分,彩橘起夜,她蹑手蹑脚迈出房门,转身把门带好,揉着眼睛睡眼惺忪往净房走。
收拾妥当再回来时,忽见一个人影哧溜一下从半开的窗棂钻进了林蓁所在的内间。
彩橘睡意登时吓没了!
此刻静苑寂静无声,仆妇们都睡了,这里不是毅勇侯府,每夜有护卫值夜,静苑没有存放值钱物什的地库,总共就几个侍候人打扫卫生的仆妇,一时间彩橘不知道喊谁。
她呆呆站在原地,拼命用手揉了两下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烛火摇曳间,窗棂上还映着一个淡淡人影,绝不是林蓁。
彩橘背脊发凉,浑身鸡皮疙瘩,愣神了片刻,想起大公子睡在隔壁房里,她赶紧跑向厢房。
厢房就在林蓁房间隔壁,彩橘不敢大声,紧贴在门口轻唤了几声:“大公子!大公子!”
时彦睡觉比较警醒,听到动静即刻醒来,他听出彩橘声音,目光看向门外,彩橘身影映在门口,弓着身很是焦急。时彦来不及多想,披上外袍开了门。
“何事?”
彩橘面露惧色,手指指着林蓁房间,声音发着颤:“刚刚起夜,看见一个人钻进林姑娘房里,现在还在!”
血液一下子沸腾似要冲开皮肤,时彦一把抓起墙壁上的长剑奔出门,跑向林蓁房间。
第34章 第 34 章 看我敢还是不敢呢……
睡得正酣时, 突然冰凉一只手拧了拧自己脸颊,林蓁在脸颊微微痛感中醒来,心里纳闷,时彦这么突飞猛进, 都开始上手拧脸?
朦胧睁开眼, 一身玄衣蒙着面巾的男子站在床前, 林蓁吓得张开嘴, 声音发出的那瞬,男子俯身, 一只手猛捂住林蓁嘴,把林蓁喊声生生憋在喉咙里。
眸中俱是恐慌害怕,可支支吾吾发不出一点儿声音,就在林蓁挣扎得大汗淋漓时,男子一把扯开自己面巾, 轻声道:“别叫, 是我。”
明晖!
林蓁不再反抗踢腾。
明晖拿开捂住林蓁的手,在床沿边站直身体, 双手抱臂道:“你怎么出来了?一点儿没伤?”
林蓁坐起身,骇然道:“你还来找我?你不知道御史台在抓你吗?”
林蓁和时彦讲过明晖状书大致内容, 时彦告诉她,这份状书很可能牵扯到十七年前潭州废太子旧部剿杀案, 废太子旧部余孽贼心不死, 诸大人应该是半个月功夫查出一些端倪, 才突然对明晖出手。
林蓁很相信时彦的话,不明白明晖为何甘冒杀头风险,去翻案一件根本不可能之事,更没想到, 他竟然还来找自己。
自己一直被追捕,明晖自然知道,不过她仗着身手好,这些年没任何官衙能探得她真实身份抓住她一根汗毛,从来没当回事。只是那日她虽跑了,独独留下林蓁在御史台,虽然和她无亲无故,到底因为她牵扯进这件事来,何况最初她本来没指望林蓁会成功递进状书。
进御史台刑狱之人大多有去无回,她有些放不下。
终归是位姑娘,女扮男装在御史台前摆摊谋生,想来生活应该不易,她既帮过林蓁一次,这事儿不想牵扯林蓁,故明晖去而复返,想打探林蓁被御史台关押在何处。
可不过一天功夫,她竟然被放了!明晖想不明白这个理儿,林蓁离奇地成功递进状书,在她以为林蓁会被御史台折磨得生不如死,想去解救她时,她轻易离开了御史台!
可除了长得好看点,她实在平平无奇,没见多机灵的模样。
明晖记得肖记包子铺,去肖寡妇那儿三言两语就打听到林蓁新住处,寻了过来。
见林蓁动作活泛,明晖更加疑惑。
“他们没对你动刑?怎么这么快放你出来?”
林蓁无语道:“我脸上不是伤吗,我能出来,是家人使了银子!”
明晖有些好笑,就脸上快消失不注意根本不会发现的青色印记也能叫伤?
“使银子?送给了谁,他姓甚名谁?”
御史台不是那种见钱眼开之地,明晖怀疑林蓁说谎。
“我不知道,我家人为我操心奔波”,林蓁见明晖杵着不动,劝道:“你没事快走罢,以后别来找我,我也不会检举你,我们就当从未认识。”
明晖看着林蓁,眼眸一眨不眨。
这会儿她青丝散逸,自然随意披散在肩头,衬得她本就白皙肌肤比新雪更胜几分,身上散漫自然姿态,再加上眼眸流转间映着莹莹烛光,说不出的妩媚,这不像平常人家需要摆摊为生的娘子。
再想想这处宅院于闹市中难得一僻静之地,院内绿蔓青芜修剪得很是雅致,这室内摆设清雅中富贵异常,光是眼前红木珐琅床就价值不菲。
想起肖寡妇夸赞她找了个富贵好人家,明晖陡然拧住林蓁脖梗,声音冷硬:“你并非甄安,你是谁,说谎我拧断你脖子!”
被明晖卡住脖子林蓁呼吸困难,不明白好好说话间明晖为何突然变了脸色,她艰难道:“你放开我!”
想来她翻不出什么浪,明晖放开手,语气仍厉声:“骗过我的人都死了,你识相些,和我说实话!”
林蓁见识过明晖轻轻一鞭便将人打得屁滚尿流,她咳嗽两声缓解喉部不适,老实回道:“我叫林蓁,我爹礼部郎中”,说完继续劝明晖:“这会儿你知道了,可以走了吧,再不走惊动了人你可走不了了!”
“御史台的人因为这个把你放了?”
“没有放我,送了银子才能出来。”
是礼部郎中女儿的缘故?明晖心里琢磨,林蓁没有受刑,送了银子就轻易出来,这是很不容易很奇怪之事。
明晖琢磨过无数遍那日见诸大人情形,她好不容易有机会在御史台说得上话的人前展现状书,可还没说案情,几句话诸大人就要拿下自己。
镖局是自己地盘,是真实存在的,那几趟镖也是镖局近年最重要走镖,所以她才捡了说,只是自己确实没跟随走镖,诸大人怎么察觉出端倪呢。
既然他接下状书,有没可能他是愿意翻一翻这些陈年旧事?
忖想间,明晖对林蓁道:“既然你毫发无损出来,你再帮我递个东西给诸大人。”
“什么?!”林蓁惊道:“我差点死在御史
台!”
“你全须全尾出来,以我对御史台了解,既然他们放过你,以后也不会对你有什么,你帮我这次,必有重酬,后面我也不再烦你!”
“我家人花了五千两救我出来!”
“嗯,那我给你一万两,报酬另算!”
林蓁头摇得像拨浪鼓,她不想再去地狱般刑狱,也不信一个镖师能拿出一万两,而且,明晖不一定是镖师,废太子党余孽,自己可不能和他再有什么纠缠。
明晖正想迫林蓁答应,身后“哐啷”一声巨响,两扇门扉轰然倒地,有人冲进了门。
“安安,你没事吧?”时彦冲着内间喊,他见不着人,只见得阻隔内外间的绣屏上映得一个男人身形。
“我没事,是明晖。”
明晖?女二跑这里来做什么?!时彦来不及多想,一脚踢翻绣屏,提着剑就想冲进内间。
绣屏倒地,木屑七零八落乱飞,有几块摔飞到明晖脚下。她站在八仙桌前,手中捏着一只茶盏把玩,好整以暇看着时彦。
一位俊美富贵公子,拎着把剑火急火燎。
明晖再看一眼被自己绑在床上林蓁,她目光全在这位公子身上,眼神中焦虑担忧皆有,那他就是肖寡妇说的未婚夫?
明晖脸上晃过一瞬微不可查的笑容,将手中茶盏扔向时彦。时彦匆忙闪身躲开,身形尚未稳住,又一只茶盏砸向自己面门,他急忙挥剑劈落。
八仙桌上茶盏一只接一只扔过来,带着一股劲风,被砸中估计骨折起步,时彦不敢掉以轻心,被这几只茶盏拦住进不得半步。
他记得明晖武力值全书最高,自己根本不会武功,只有另一个时空空余时间练练重剑的肌肉记忆,自己被明晖砸得狼狈不堪,可明晖站在八仙桌边气定神闲看着,似乎在逗一条狗。
终于,八仙桌上物什都被明晖扔完,时彦凭着一腔勇气提剑冲向她!
林蓁惊叫:“明晖,你别伤他!”
时彦挥剑,以最标准的重剑进攻姿势刺向明晖,然而在剑尖接近明晖那瞬,她突然一个侧身,自己手腕似被刺进麻醉针,一阵刺痛后没了知觉,软软垂下。
剑尖抵在自己脖梗上,时彦睁大双眸看向明晖。
明晖根本没给时彦一个眼神,手中剑紧挨着他脖梗上跳动的青筋,明晖侧首看向林蓁,她呆愣愣看着自己,口中哀求道:“别伤他!”
明晖对林蓁抬眉一笑:“这是你的未婚夫吧,送上门来正好,我问你的事,你到底答不答应?”
说话间,手中剑在时彦脖梗上微微晃了晃。
林蓁便觉那寒光要刺瞎自己的眼。
时彦急道:“答应什么,不要答应他任何事!”
话音刚落,脖梗上就有凉意涌出,一滴滴淌下,时彦看到自己白色绸袍上似绽开了朵朵红梅,其实他没什么痛感,但看林蓁模样,弯着眼抿着唇紧咬下颚,似乎比他还痛,眼泪和他脖梗上的鲜血一样,一滴滴止不住。
心底莫名颤了一瞬,不为脖梗上的血。
时彦仍然嘴硬:“不要答应,她不敢杀我。”
说话间,门外杂音渐起,彩橘叫上静苑所有男人,男人们拿着刀枪棍棒,齐齐涌了过来。首当其冲是长随启明,他刚要冲进门,看到眼前景象,身形似被施了定身术,再挪动不了半步,跟在他身后的人探头一望,也都哑了动静。
明晖劲道大了些,时彦脖梗上血珠变成小溪般,染红他整个脖梗和上半身衣袍。
“看我敢还是不敢呢”,明晖看着林蓁,嘴角微微翘起,声音很是轻佻。
林蓁哽咽道:“答应,我都答应,你快放了他罢。”
明晖脸上露出笑意:“这才对嘛,报酬我一分不少,这事后再不找你。”
她一掌劈向时彦,时彦吐了口鲜血,身形飞向门口众人,启明等人忙上前抢步接住了浑身鲜血的时彦。
明晖看向林蓁:“说好了,我过几日再来!”
不等屋内众人反应,她跃身飞向窗棂,几个跳跃间消失在黑夜中,再无丁点儿痕迹。
在启明怀里用衣袖擦了两下嘴角鲜血,时彦起身奔向内间的林蓁。
她被明晖绑在床架上动弹不得,这会儿眼泪汪汪看着他。
“没事了,没事了”,时彦三两下扯开绑在林蓁身上被撕成碎条的被衾。
他刚刚扯开,林蓁就扑了上来,紧紧搂着他的腰,啜泣道:“对不起!对不起!”
时彦不想她沾染自己身上的血迹,却是扒她不动,他只好抚摸着她的发丝,安慰道:“看着吓人,其实没什么感觉,就是点儿皮外伤,他就是想吓唬你。”
“怎么这么傻,答应他,以后麻烦不断。”
林蓁搂着时彦并不回应,可时彦感触分明,腹间衫袍湿润,湿意渐渐达至皮肤,腹部冰冷冰冷的,冷得他心尖不由自主发颤,偏偏林蓁发间淡香在鼻尖萦绕,那淡香亦是痒痒的颤颤的。
第35章 第 35 章 你先闭上眼睛
明晖离开静苑如烹小鲜, 待她走后,众人才回过神,该收拾的收拾,该清扫的清扫, 启明忙命人去请大夫, 见时彦站在床侧被林蓁紧紧搂住, 他不敢走近, 远远地问时彦,要不要报官。
“不要!”时彦和林蓁几乎同时应声, 两人对视一眼,时彦加了句:“今晚之事谁也不许向外透露半分。”
林蓁担心火上添油,时彦今晚领教明晖的厉害,报官只是给自己徒增烦恼。小说里对明晖描写得清楚,白莲教护法, 神龙见首不见尾, 狡兔三窟,若不是为救萧忱, 她根本不会死。
时彦安慰林蓁,明晖短时间不会再来, 让她再睡一会儿,可林蓁哪里还有半点睡意, 见丫鬟们收拾房间里狼藉, 才意识到时彦一身血衣站在自己身侧, 她赶紧站起身,微微倾身,紧张看向时彦脖梗。
看着血淋淋吓人,但的确没再有新鲜血液涌出, 林蓁略略放心,想来明晖的确不敢当众杀人。她哪里知道,明晖只为她答应,没有生出杀意而已。
待大夫来给时彦处理好伤口,天色已有些蒙蒙亮,林蓁不想去睡,就想待在时彦身边。时彦看她神色恋恋难舍不想离开,和声道:“一会儿我还要去户部,这会儿我们说说话。”
“你都受伤了,不告假一日么?”时彦脖梗上还涂着药膏,林蓁以为今日他肯定不会去户部。
“最近户部很多事,实在走不开。”
自己出事他第一时间告假,可他脖梗上剑伤惊心眩目,却一点儿没有休息之意,林蓁说不出来心中感受,有些酸涩胀麻,似乎有些心疼,有些感动,她乖乖坐在时彦身边。
“出了明晖这事儿,我想你尽快回家”,时彦说出心中打算,耐心解释,“这静苑只是一座三进小宅院,明晖想来,只需翻越一道院墙,还是回家安全,不仅有护卫,家里院落多有纵深,她不能轻易上手。”
“我更想你快点儿到毅勇侯府,侯府里都是武夫,护卫们各个身手不凡,应该更安全,就算明晖真找上门,到时我陪你去找诸大人,一定向他解释清楚,此事和你毫无瓜葛。”
明晖不走小说里既定道路,缠上林蓁,虽然令人头疼,但仔细想想,事情不是没有转机。时彦设想的理想状况,尽快娶林蓁后,就算被明晖逼迫送信,或许是个契机,到时让林蓁戴着黄金玉和自己一起去见萧忱,兄妹相认,此事一了百了,从此皆大欢喜,根本不用等到明年林承俭春闱考试那么久。
林蓁如何知道时彦心思,见时彦为自己考虑周全,心下动容感激。自知道明晖为废太子党余孽后,她就后怕,现下明晖不仅找上门以后还要再来找她,她实在焦虑惶恐,害怕与明晖之事为第三人知道,担心因明晖再牵连到无辜之人,特别是牵连到英国公府,那就罪
无可恕。
时彦提出方案中,明晖之事仍然只局限于两人知道,这是林蓁最希望的收场,她只盼望明晖能晚点来找她,晚到她和时彦随时在一起之时。
“前天我刚刚告假,再过三日罢,我伤口好一些,也做些准备,到时告假一日,陪你回英国公府。待见过英国公府各位长辈,我让父母上门提亲,可好?”
时间安排得很紧很快,从未想过这么快成亲,但时彦全然为自己考虑,他要操心的事情更多,林蓁还有什么值得多虑,她看着时彦心下稍安,向他微微一笑,酒窝里透露出她的信赖和默许。
时彦亦会心一笑:“那没几日了,你若还想去御史台前摆摊,我让启明跟着你,后面短期内可没什么时间如此自由。”
若回英国公府,必然筹备嫁人事宜,这后面几天在静苑日子还真是难得悠闲时光,林蓁心下赞许时彦想法,又想到就这样匆忙嫁给时彦,心中有高兴,也有些说不出的惘然。
在静苑最后三日匆匆逝去,林蓁每日下午还会去御史台前摆摊。自从她跑出英国公府,没特殊事情都会出摊写状书,差不多近一个月时间日日练习,现在写状书已颇为得心应手,她想过,等嫁到毅勇侯府,虽然时彦会支持她,可上有公婆下有姑叔,她还是不要再女扮男装出来摆摊,安心在家看书备考即可。
回英国公府最后一日,林蓁出摊后没多久早早回了静苑,她坐在书房里愣神,心有余悸。
今日出摊没多久,一辆普通马车停在摊前,就在林蓁以为有生意上门时,马车车帘撩开,诸大人那张玉郎貌露了出来,淡漠冷清目光直直望向自己。
夏日下午日头正盛,诸大人本就生得列松如翠,可林蓁看着就是心下生寒。她匆忙起身,拂身整理衣袍后向诸大人躬身行礼:“诸大人。”
“林蓁,你还没回英国公府?还这儿摆摊?”
“就回了!就回了!”
林蓁垂首回答间,手忙脚乱下意识收拾刚刚摆好的小几笔墨纸砚,一副马上离开模样。
诸大人微微拧眉:“见我就要走?”
就这会儿功夫,林蓁额上热得生汗,闻言忙停下手中动作,垂首站直应道:“没有没有,日头晒,没什么生意,本就打算回了。”
“既然还摆摊,那还是要考明年女官?”
“正是。”
诸大人目光在林蓁身上上下打量良久,才吐出几个字。
“日头晒,早点回罢,不急一时。”
林蓁如蒙大赦。
回想这一幕林蓁仍然手心冒汗,正思忖间,听闻房外丫鬟通报:“大公子回来了!”
林蓁一把扔下手中书本,忙起身跑向房门,刚开门,迎面撞进时彦怀里!脑袋生疼!
林蓁摸着脑袋,发髻有些歪,撞得实在不轻。
时彦笑了,摸着林蓁脑袋帮她轻轻按揉:“今日怎么这么早回来?”
林蓁抬眸看他:“你也回来得很早?”
现在不到酉时,每日不到傍晚时分时彦不会回来,即便回来,时彦陪自己用过晚膳后,会在书房继续忙户部一些事情,他仿佛有做不完的事。
时彦淡淡一笑并不言语,牵着林蓁进门,把门扉关好,继续拉着她的手走到书几前,按住林蓁肩头让她坐在太师椅上。
林蓁茫然照做。
“安安,你先闭上眼睛。”
林蓁的心忽的剧烈跳动,她隐隐猜出接下来要发生什么,缓缓呼出一口气,不想让时彦察觉自己激动,慢慢闭上眼睛。
不过一瞬,就听时彦道:“好了!”
林蓁眼中顿起氤氲。
他单膝跪地,双手捧着一只极度舒展向日葵,花盘硕大花瓣金黄似火,如正午日光给整个书房都带来亮色和生命。
时彦眼眸亦似这手中小太阳,眼中燃烧着火焰,充满热烈和活力。
临近酉时日光穿过窗棂,落在时彦脸上,给他刚毅的脸洒上柔光,是林蓁喜欢的那种温柔。
时彦声音亦如这柔光,亮色而柔软。
“安安,我不记得以前我有没有向你求婚,但此时此刻,我会记住终身,我想我们以后像手中的向日葵,永远把控自己方向,永远笑对阳光。”
“安安,这个空间里我想和你作伴,给你安稳人生,你愿意吗?”
两辈子第一次求婚,时彦亦未想过再有第二次,虽然他对林蓁追求从一开始就有明确目的,但这番求婚许下终身承诺却是发自肺腑,每个字都认真仔细考量过。
他从未对任何女子像对林蓁这般用心和专注,他只想就此一次,没那个耐心和精力再在哪个女子身上折腾一番。
他会永远记得这天,他清楚自己从这段姻缘中期待什么,像向日葵般自主把控人生方向,这个方向永远是,过自己喜欢的人生,阳光般人生。
他能给林蓁的,是陪伴和安稳,在这样一个时空,有一个有人关心和安稳的家,这已经很不容易。
“本来我想布置一下书房,没想到你提早回来”,时彦言语中不无遗憾。
这是自己很重要的人生经历,时彦本有些仪式感期待,也想给林蓁留下难忘印象,特地早些回来想好好布置,不想一下马车就看见长随启明,林蓁已经回来只能作罢。
时彦把向日葵递给林蓁,林蓁默默无语接过,把向日葵拿在鼻尖嗅嗅,向日葵清香带着太阳味道,在鼻尖萦绕,她鼻子发酸,视线模糊,眨了眨眼睛,总算看清眼前人,他眸中火焰似引燃她的身体,她浑身发烫发抖。
“安安,这里不兴戒指,我想这个,日日戴在你身边,保佑你。”
林蓁目光看过去,浑身震颤!
时彦手掌中躺着一只方形檀木盒,盒盖翻开,里面一团金线缀着一只通透翡翠十字架,那新绿溪流般灵动清澈,见之忘俗。
“喜欢吗?”
时彦拿出翡翠十字架,放在林蓁手心。
林蓁看着自己手心,翡翠十字架透着莹莹绿光,神秘古朴,给人宁静和安慰,手心里似忽冷忽热,林蓁忽的攥紧十字架,失声痛哭!
时彦见过林蓁哭泣,大多时候默默无声,偶尔啜泣几声,像一只可怜小白兔,此刻却是嚎啕大哭,哭声令人窒息,宛若末日降临令人绝望。
时彦有些慌神,以为十字架是个很好主意,这次冒险搞砸了吗?!
他忙起身将林蓁搂在怀中,一边拭她的眼泪,一边不知所措解释:“对不起,安安,对不起,我让你难受了,我就是突然想到我们生活中出现过十字架,它似乎对我们很重要。”
“你不喜欢,我们现在就把它扔了!”
时彦想拿掉林蓁手中十字架,但她拳着手紧紧环抱着时彦的腰,将自己深深埋在时彦胸前,缓缓摇头。
这细微动作缓解了时彦心慌,他应该没有弄巧成拙。
前些日子林蓁不怎么搭理他时,为了赢得她的信任和亲近,时彦夜不能寐绞尽脑汁。让彩橘收拾书房时,林蓁用过的废纸一张没扔,仔仔细细扒开看,希望寻得一些林蓁生活蛛丝马迹,以投其所好,谋取人心。
从废纸堆里翻出几张残片,拼凑完整后上面写着“Hallelujah”,她在书房里心绪不宁,没写阿弥陀佛,没写真主安拉,写哈利路亚,那和十字架有关?
时彦由此获得灵感,很冒险,但他做过太多冒险之事,深知冒险之举往往意味着巨大回报,就看人的心性能否承受这般忽上忽下绝对刺激。
何况亲手给林蓁戴上这个十字架时,就能知道她有没有随身佩戴黄金玉。
时彦轻抚着林蓁后背,似安抚失控的布偶猫。
良久,林蓁哽咽道:“你想起十字架?你还想起什么?”
她断断续续,泣不成声。
“我好想我妈妈,我好想给她托梦,告诉她我们很好。”
林蓁啜泣良久,才艰难继续,“她没法儿知道,她不信这些,她只信上帝。”
第36章 第 36 章 你还想起什么?
在这个时空十
七年里, 林蓁想过飞飞无数次,和自己相依为命的妈妈,她很少忆起。
她对母亲,对妈妈的印象, 无论前世还是现在, 任何时候忆起俱是伤心, 痛苦难抑, 眼泪失禁。
这个时空里,母亲唐婉莞画像挂在卧房她日日得见, 但唐婉莞病逝时她只有四岁多,对这位母亲记忆极其有限。她记得曾被温婉美丽的女子抱在膝上,逗得咯咯笑,可女子面貌却是模糊朦胧。
另外一个场景更深刻些,她站在床边被一只枯竹般的手紧紧抓攥, 床上的人形容枯槁, 让她觉得可怖。
唐婉莞在心中留下的印记,只有这些。
待她大些, 从云娘口中得知母亲因早产得了产褥病去世,去世前最挂心的人不是早产气若游丝的小弟弟, 而是已经四岁多的她,林蓁回忆幼小心灵留下的对母亲可怖印象, 心如刀剐痛彻骨髓。
云娘说她从小乖巧, 可她不记得唐婉莞病逝前, 她有没有乖巧到多唤唤这位母亲,有没有多在床边陪她,陪着摇摇欲坠的她多说几句稚子之语。
大抵是没有,这个时空里医疗水平有限, 生病的人都会单独一室照顾,害怕病气过给健康之人,她年纪那么小,唐婉莞应该不想和她同处一室。
那个早产的小弟弟也没留住,陪着唐婉莞去了。
唐婉莞在自己心中还有温馨一瞬,而另一个时空妈妈,连这样温馨时刻都很淡很淡。
在另一个时空,林蓁短暂人生可以分为十岁前和十岁后,繁花似锦因一次生日宴陡然急转而下。
那是妈妈的生日,妈妈是一名音乐老师,会弹钢琴会抚琵琶,是非常热爱生活之人,一大家子人一起庆祝妈妈生日,妈妈抚琵琶林蓁唱歌,爸爸负责笑闹起哄,温馨热闹如每一个平凡家庭。
饭后三人留下准备去看电影,因时间尚早,妈妈提议去广场地下层新开的超市逛一逛。
这是一家新开业的高档进口超市,林蓁和爸爸妈妈一起逛,她记得很清楚,推车里的吃吃喝喝堆得山高。
突然超市里一声惊呼,有人大喊救命,接着好几声惨叫声,几乎瞬间,爸爸丢下蒙圈的妈妈和自己向惨叫声的方向奔跑,只丢下一句简单的话:“我去看看,你们快出去”。
遇到危险和困难,不论需要帮助的人是否认识,无论自己有没有身穿制服,爸爸永远第一个冲上去,因为他是刑警,他有很好的身体素质和一流的格斗技能,更有一颗仁心。
妈妈呆了一息,拉着林蓁往超市出口方向跑,身后惨叫声此起彼伏,妈妈脚步突然顿住,拉住一个同样往外跑的阿姨,把林蓁托付给她,自己转身往叫声处跑。
“我去看看你爸爸。你快出去!”
林蓁看着妈妈消失在货架中,和爸爸一样,她跑得坚定迅速。
以为和以前一样,爸爸妈妈会高兴地牵手回来,拉上自己一起去看电影。
但再没有过。
不久后,林蓁见到的只有爸爸遗像,几个月后才看见妈妈。
很久以后她才知道,超市里有精神病患者突然发病,抢了生鲜区菜刀无差别砍人。爸爸虽然厉害,但手无寸铁遇到发狂病人,力有不逮失血过多没有抢救过来,妈妈为救爸爸也被捅了几刀。
几个月后妈妈回家,身体恢复但精神却彻底垮塌。她整夜睡不着觉,有时会独自哭泣整晚,有时会搂着林蓁絮絮叨叨到半夜,一会儿痛恨自己不该过生日,一会儿后悔去逛那个超市,一会儿发誓以后什么都不想继续好好生活……
林蓁很快被送到爷爷家,和爷爷一起生活。
妈妈无法坚持上班,办理了病退,外公外婆陪着妈妈去看精神科,去了本地外地北京上海许多医院,妈妈住院了很久,治疗了好几年,总算病情稳定,而此时外公摔了一跤不久后因并发症去世,外婆在繁重的照顾中刚刚喘息没几天,某天在睡梦中溘然长逝。
妈妈再度犯病。
这一次再没有外公外婆可以无微不至照料她安慰她,林蓁以为妈妈熬不过去,但机缘巧合妈妈遇到几位信教的朋友,从此皈依上帝,成为上帝最虔诚信徒。
妈妈精神状态好转,林蓁搬回家和妈妈一起住。无数个夜晚,她听到妈妈祈祷到深夜,无数次家里有点进项,亲朋好友送点钱物,转瞬妈妈就将其奉献给教会,但无论家里如何清贫,无论妈妈是否在意她的生活学习,林蓁却已然满足,她可以和妈妈继续同住一室,妈妈会和她正常说话,说学习圣经的感悟,聊自己教友的趣事,偶尔也会问问林蓁生活。
在上大学时,林蓁和妈妈发生了一次冲突,考虑妈妈身体,林蓁妥协了。
林蓁爷爷是退休警察,林蓁和爷爷一起生活时,爸爸过去战友常常上门探望,在爷爷和叔叔们鼓励下,林蓁渐渐有继续爸爸道路的想法,她想考警校,但妈妈坚决反对,她歇斯底里劝说,林蓁很快招架不住,选择了法律专业。毕业时,妈妈想让她考公务员,但这次林蓁没再屈服,她想做律师,用自己口舌戍守正义维护平安。
其实林蓁很怕刺激妈妈,几次想屈从,是飞飞鼓励她,陪她回家,去和妈妈聊天,敞开心扉讲自己心愿。在飞飞和自己多次陪妈妈四处散心,聊两人今后事业规划生活愿景时,突然一天,妈妈就同意了,妈妈很开心地对两人说,她想通了,她有神的庇佑,神告诉她不要做两位年轻人拖累,让两人互相扶持,勇敢奔向喜欢的生活。
看着妈妈脸上难得的笑容,那个时候林蓁以为苦尽甘来,有飞飞一路相伴,自己和妈妈都会越来越好。的确日新月盛,每一日林蓁都满心愉悦,心怀感恩,以为自己是上天宠儿,在幸福满足达到顶峰那天,和飞飞领证后半日,他俩就身亡命殒。
妈妈还能熬过去吗?林蓁根本不敢想。自穿来这个世界,想起前世,关于妈妈,林蓁只敢一闪而过,就那须臾间念头,就能让林蓁泪流满面,大半日才能缓过劲。
时彦赠送十字架揭开心底尘封多年的创口。
林蓁想起可怜无助的妈妈,止不住大哭,她的妈妈不信轮回不信前世今生,林蓁想给她托梦告诉她自己和飞飞穿到了另一个时空,过得很好,可妈妈不会梦到,或许妈妈早就去了天堂极乐世界,再也不会有哀伤病痛,可爸爸无神论者,他们永远不会再相遇……
林蓁泪水决堤,时彦腹间清凉。
在林蓁断断续续啜泣中,时彦明白十字架大概原委,第一次知道林蓁曾经的生活轨迹,心里为这样一个故事微微震颤。
十字架是自己冒险之举,这一次又赌赢了,自己运气一直不错,可这次心里没有以往那种成事后的顺意畅快,有点儿堵有点儿闷,不像接林蓁回静苑那日,心里春风明月很是轻快得意。
如果可以回溯,他希望没看到那个“Hallelujah”,不去费心捣鼓什么十字架。
缓缓吐出一口气,可心里憋闷并没有减轻多少,时彦抚慰林蓁后背,轻轻道:“这十字架,我们先收起来。”
林蓁已在时彦怀中哭泣良久,闻言抬眼,目光似扫过时彦心尖,浓稠的纯粹的像太阳般闪耀亮眼,时彦本就微颤的心没来由的顿时酸涩满胀。
“不要”,林蓁抿着唇,眼眸中水光流动,语气很坚定,“现在你在我身边,我不会再惧怕过去那些事,妈妈如果能梦到我们现在,或者在天堂看到我们如今,她会很开心。我想戴着十字架,她或许有感应。”
林蓁攥紧翡翠十字架的手伸到时彦面前,手心摊开,新翠在白皙掌中流淌,她目光从十字架缓缓攀上时彦面庞,嘴角微微翘起,浅浅酒窝漾起笑意。
“给我戴上好不好?以后我会日日戴它。”
时彦接过十字架,他的手有些微抖,林蓁目光凝在他的脸上,根本没注意这些细节。
林蓁配合地微微转身,把衣领稍稍向下撩开些,略略颔首方便时彦为她佩戴。
她脖梗白皙,因刚刚痛哭一场微微泛红,整个脖梗带着些粉,时彦突然很想紧紧拥住她,不是拥住一只布偶猫给它顺毛给它温暖,而是实实在在拥住一个人,活生生有着丰
富情感需求的人,拥住一颗心,给她心灵慰藉,想看到她神色安宁舒适,目光柔和喜悦。
时彦把十字架放在林蓁颈窝,金线慢慢绕过她的脖梗,目光坠在林蓁脖梗上,那里空无一物,并未有佩戴黄金玉的痕迹,时彦手指在颈后微微动作。
感受到时彦动作凝滞,林蓁垂首问:“好了吗?除了十字架,你还想起什么?”
时彦微微抿唇,他的想起都得由林蓁而起。
“有没有想起去江城我家时的情形?不仅有很多十字架,还有糖醋小排,你很喜欢吃的。”
江城?!林蓁前世的家乡?
那是一个著名旅游城市,时彦高中毕业时和表弟一起去玩过,在那里他毕生难忘的不是风景名胜,而是……
时彦有些站不稳,拿着金线的手抖个不停,根本没办法为林蓁系上十字架。
林蓁察觉出异样,微微侧首,目光看过来,时彦脸上白得不太正常,身子也微微发颤。
时彦从未如此,林蓁讶然,手覆上时彦胳膊,焦急道:“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隔着绸衫,林蓁都能感触到时彦胳膊滚烫青筋尽显,血脉偾张似乎要冲破皮肤。
时彦的手挪到太师椅上,稳住自己身形。
林蓁紧张抓住时彦胳膊,着急追问:“你哪里不舒服呀?”
时彦缓缓道:“那个吃饭地方是不是新世纪广场?”
林蓁愣了一瞬才明白时彦说的什么,讶异道:“你想起这个?”
第37章 第 37 章 她年纪小,什么都不懂!……
时彦想起在江城离开前的那晚。
高中毕业后, 按家里安排和自己计划将要出国留学,出国前暑假里,时彦和表弟相约一起游历全国。
沿途都是条件最好的酒店,在江城时他俩行程已经过半, 住在最热闹大街上五星级酒店, 过条马路的距离就是江城最大最好购物中心新世纪广场, 离开江城前晚他俩在新世纪广场地下层超市买点路上需要的东西。
就很普通一个夏日傍晚, 自己和表弟在超市闲逛,表弟蹲身在看低层货架上商品, 和自己隔着几个人身距离。
突然听到有人惨叫,接着有人大喊救命,只是瞬间,时彦和表弟来不及反应,目光往货架外过道上看, 须臾间闪出一个人身, 拿着菜刀就砍向蹲在地上的表弟。
时彦大喝一声猛扑上去,表弟被推向货架, 刹那间货架翻倒,时彦亦重心不稳倒在货架上, 那菜刀落在自己肩上。
一时间疼得全身抽搐,根本爬不起来。
行凶者还要继续砍向自己, 表弟已爬起来, 捡起地上酒瓶往行凶者身上扎。
虽然自己和表弟都是高中生, 但两人均人高马大长得结实,行凶者可能看到这点,拎着菜刀往前走不再纠缠,表弟连忙扶起自己, 又拉又拽的往出口方向跑。
自己晕头转向疼得发懵,被表弟拖着往外走。
两人没走几步又遇上行凶者,他正和一位三十来岁壮汉搏斗,旁边一位又高又瘦的女士大声尖叫着,虽然惊慌却没有离开举止,不断拿着东西砸向行凶者,行凶者大声怒吼,说着听不懂的话,时彦才察觉他似乎精神不正常。
壮汉虎背熊腰,身形比时彦和表弟要壮硕许多,虽赤手空拳但并不落下风,时彦和表弟同时看了一眼,什么都来不及想,加快步伐,匆匆经过此处。
就记得女士粉红靓眼的连衣裙和壮汉有型有楞脸颊上络腮胡茬发青印记,时彦以为是和自己与表弟一样在超市购物的倒霉消费者。
如此小概率事件,他曾和林蓁咫尺距离?那有着浓密胡青印记的男士会是林蓁父亲?
“叔叔是不是国字脸,有着络腮胡?高大壮硕?”
时彦似努力回忆,想起些什么,“阿姨是不是很高很瘦?”
林蓁抿紧唇,努力绷紧皮肤不让眼泪落下,时彦想起以前应该是很让人高兴之事,可想起的是自己父母,虽然爸爸去世了那么多年,可再想起仍然放不下,心里仿佛灌着铅沉沉下坠,实在开心不起来。
她淡声道:“你想起他们啦,好多年前事情了。”
他甚至想起新世纪广场,林蓁不记得何时向飞飞提过这些细节,出事后全家人再没去过那条街。
时彦呼吸有些粗重。
那晚一切发生得很快,像做梦般,他去了医院,表弟第一时间联系了父母,第二天他和表弟就飞回了家,在京城继续治疗。他留心过新闻,第一时间警情通报中并没有提到有人身亡,父亲向他提过,有人在这场意外中见义勇为,父亲还向见义勇为者捐钱感谢,却被婉言谢绝,后面父亲没再聊过这事,自己也不想再想,康复后很快出国。
他记不清林蓁爸爸妈妈的脸,可那明晃晃的菜刀,激烈搏斗拳拳到肉的声音,林蓁妈妈尖叫,此刻回想,仍然令他心悸。或许他和表弟脚步停驻须臾,一切会不一样?
一个家庭会因此圆满,林蓁或许平凡长大,不一定念法律,不一定会遇见她的飞飞,不一定会到这个时空,但一定会有愉快满足的人生。
一切都因自己而起?
宿命轮回,猝死竟然穿到这个时空,不愿接受既定剧本,殚思竭虑奋力挣扎地走近林蓁,不过是冥冥中天注定,因为。
这一世,他要还她一个圆满安宁人生?
时彦的手轻柔别过林蓁低垂的脸,她被迫抬眸看向他。
她长长睫羽微微发颤,一颗小小泪珠挂在睫羽上闪着光亮,夕阳余晖落进她眼中,琉璃般眼眸闪着金色光芒,似阳光洒在湖面上一片碎金,可那湖水都是她哀伤泪水汇聚。
手掌在林蓁脸颊上轻轻摩挲,像抚慰一颗受伤的心小心珍重,时彦语气认真而坚定。
“安安,以后有我,我们永远在一起。”
林蓁双手搂住时彦的腰,慢慢收紧,她挣脱了他的手,把脸深埋在他怀里,时彦感受到林蓁的唇轻轻动了动,声音很轻但清晰坚毅。
时彦听得分明。
“永不分离。”
“嗯”,时彦应声,“我给你戴上它。”
*
林若柏正要出门上值时下人飞奔进门禀告,声音带着惊喜:“二老爷,三姑娘回来啦!”
“什么?!”林若柏难以置信,掩饰不住心中激动和高兴,一边往外疾走一边问:“她在哪里,她怎么样?”
知道林蓁偷跑出去前几天,全家人气得七窍生烟,尤其母亲李氏,查出是林承俭帮的忙,亲自开口家法处置,林承俭自出生以来第一次挨了打,还是最心疼他的祖母气急败坏要求。李氏更着急命令哥哥和自己派人全城寻找,特别是方怀简行止之处,都得派人寸步不离盯着,一方面广撒网每处可能之处都去探寻,一方面全是家里仆佣护卫私下寻找。
林蓁名声已经不堪,再让人知道她从英国公府翻墙失踪不知去向,那英国公府的人都没法出门见人。
可全家仆佣杂役几乎全员出动,找了大半个月,仍然没有林蓁一丝一毫消息,林若柏和哥哥英国公心态从开始气愤逐渐变为焦虑担心。毕竟林蓁一个年轻姑娘,除了认识方怀简再不认识其他外男,根本没有护住自己的本事,一个月该找的地方都找了,她能跑哪儿去?怕是遭到不测。
林若柏心情沉重,和哥哥商量过,再找几日仍无音讯就要去刑部报官。
林蓁这时候回来了!林若柏第一时间想飞到她面前,看看她好不好。
从下人口中得知林蓁一切安好,林若柏稍稍安心,可下人提到,是一位丰神俊朗公子陪着三姑娘回来的,林若柏的心又悬起了半分。
据他所知,方怀简已离开皇城,这哪里来的丰神俊朗公子?
林若柏跑得有些趔趄 。
因有丰神俊朗公子陪同,林蓁并没有回自己院子,两人都呆在正厅等待。
林若柏跑到正厅门口,一眼瞅见时彦,身形有些呆滞。
虽和时彦没有打过交道,但两人曾远远见过,林若柏听闻过时彦一些轶事,知道他是毅勇侯时世诚之子,半道弃武从文,在户部连升几级,青年才俊颇受上峰重用。
可他何时和林蓁扯上关系?
时彦第一时间向林若柏行礼,林若柏连声“客气客气”,请时彦落座上茶,目光在林蓁身上反复打量,见她没什么变化,脸上似乎还圆润了些,心下总算落定了心。
林蓁嘴角微翘现出她浅浅酒窝,隐隐有些笑意,目光亦是跳跃闪动,神色明媚昳丽,林若柏有些怀疑自己老眼昏花,大概自己见着林蓁太高兴,看她的神色都带着耀光,不然她有什么事这么高兴?
林若柏对林蓁道:“你可算回来了!你可知全府找你找得多心焦!再找不到你,你大伯要去报官!”
“是时大人找到你的吗?有没有谢过时大人?”
林蓁起身,对林若柏道:“女儿知错了,请父亲责罚!”
说着便跪到林若柏面前。
这会儿时彦这个外人还在跟前,林若柏怎会对林蓁说重话,而且看到她平安回来,那些责罚她的想法早就丢爪哇国。
林若柏正想叫林蓁起身,时彦竟然闪身跟着跪下。
“林大人,蓁儿跑出府全因时某而起,这段时间蓁儿在时某家一处宅院备考明年春闱女官考试,因心中着实挂念家人,蓁儿才想回来禀告。”
“蓁儿与时某情投意合,时某想向林大人求娶蓁儿。”
“林大人若要责罚蓁儿,请先责罚时某。”
信息要素实在太多!但首要的,蓁儿蓁儿的,时彦这是叫谁,如此亲昵?!
林若柏狠狠掐了一把自己。他不是做梦吧,这都哪儿跟哪儿呢?
身上痛感让林若柏想龇牙咧嘴,他忍住痛,睁大眼睛仔细凝视时彦。
神色正常,语气笃定,态度诚恳,不像中了蛊或者被胁迫。
目光再落到林蓁身上,她竟然有些难得羞态,看着也不像有病神思不属模样。
可方怀简呢?她该不是把时彦认成方怀简?
林若柏看着眼前跪下两人,呆若木鸡。
站在林若柏一边的长随小声提醒道:“二老爷,先起身罢。”
林若柏这才如梦方醒,忙叠声道:“时大人请起,时大人请起,有话慢慢说。”
时彦拉着林蓁一起起身,待重新落座,命启明送上礼单,对林若柏郑重道:“蓁儿出府错处全在时某,求林大人莫责罚蓁儿,这份薄礼因时某心下有愧,让贵府担心多日,给贵府的赔礼,请林大人务必收下!”
林若柏展开礼单扫了一眼,哪里是薄礼,大房二房诸人都有送到,连姨娘都有份!且不是百年老参就是名贵东珠,送男子的笔墨纸砚亦都是稀罕之物。
“这?”林若柏拿着礼单,看着时彦脑子转不动,“太过厚重。”
时彦道:“林大人若无意见,待禀过祖母,时某想三日后父母登门为时某求娶蓁儿。”
“祖母”,这是什么称呼?!
时彦神态自若晏然气正,似乎没有说错半个字,林若柏神情呆滞,冷不丁林蓁言语跳进耳膜,他差点儿没讶异得叫出声。
“父亲,女儿愿意!”
这是可以当着时彦的面说出的话吗,可想想林蓁都能翻墙,说出这样的话亦不足为奇,林若柏的脸涨红,时彦视而不见神色如常。
可为什么,为什么时彦要娶林蓁呢?!
林若柏尽力平复心中汹涌,极力克制自己惊诧,力图剥茧抽丝,找出点儿蛛丝马迹来。
他模样顶好,比方怀简要硬朗几分,到底曾经是武官,林如柏颇为喜欢这样外形刚毅硬朗青年,一看就觉安全可依,前途也大好,在户部几年接连升级,前路大有可为,家世么,父亲时世诚金吾卫大将军,这个出身配林蓁绰绰有余。
他看上林蓁什么了?美貌?似乎只有这唯一解释。
美貌可以战胜林蓁名声?时彦到底知不知道林蓁曾经和方怀简的纠缠?
林如柏脑子里一团乱麻,天马行空想了许多,眼神甚至不自觉往林蓁腹部瞟了几眼,又想到就算有了这么短时间应该看不出来。
即便自己十分满意眼前这个女婿,林如柏也不想林蓁不明不白如此匆匆忙忙嫁给时彦,而且三日之内上门提亲,这是做什么了这么着急忙慌?!
想明白这些,林如柏呵斥林蓁道:“胡乱说些什么,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时彦赶忙道:“三日后,时某必请贵人做媒,和父母亲同时到府上提亲!”
林如柏道:“此事太过突然,必要和家中长辈商议。”
时彦拱手:“林大人说的极是,只是时某心意至诚,与蓁儿亦是两情相悦,望林大人在祖母前美言。”
祖母祖母的,八字没一撇叫得这么亲热做什么?
林若柏目光盯死在时彦俊美面容上,潜神默思间突然福至心灵,他曾经病卧很久,休养好后退过一门好亲,这都好几年了,突然上赶着要娶林蓁,难道是?
林若柏想到这种可能,再看看林蓁欢喜神态,突然什么都懂了!
敢情两个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可他就这样见林蓁进火坑?时彦二十好几,林蓁年纪小,什么都不懂!必是糊涂得被时彦忽悠!
第38章 第 38 章 他……你知道么?……
满心疑窦送走时彦, 林若柏也没心思去上值,差人去礼部告了假,把林蓁叫到书房,房里只有两人时, 林若柏正色道。
“这会儿没他人, 你总该信任你爹, 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你和时彦到底怎么回事,一一说给爹知道。”
林蓁按照和时彦商量过的说法, 半真半假交代。
“女儿就想考女官,女扮男装到御史台前摆状师摊,被路过此地时彦认出来,他知我不想回家又可怜我,就让我住进他家一处宅院安心备考, 他常来看我, 我俩渐生情愫。”
“父亲,我和时彦是真心的, 您就答应罢。”
林若柏直觉,这不是真相, 可看林蓁说话间不自知流露出小女儿情态,又不像装的, 若是她和时彦有什么不能为第三人道的约定, 那说这番话就应该如日常穿衣吃饭, 断不会有什么情愫在里面。
林若柏默了半晌,对林蓁交代道:“这事儿得祖母同意。我带你去见祖母,她为你焦心吃不好睡不好,你好好和祖母认错赔不是, 和祖母说说话。”
两人来到祖母李氏院子,林若柏先进去请了安。
祖母李氏早就从下人口中得了消息,这会见林若柏来,满心问号终于有了出处,林若柏简要说了事情经过,也提了自己疑惑,央求母亲从林蓁处套话。
“她一个姑娘家,有些话可能不愿与我说,估计也不想和陈氏说,母亲帮我问问。我这就出去打听一番,时彦说三日后上门提亲。”
“快去,快去!”李氏听了前因后果,也不淡定,“我帮你好好问问她!”
李氏一听时彦支持林蓁考女官,就觉得不对劲,哪有世家大族当家主母放着家里一堆事儿不料理,天天在宫里忙碌的,那还是个家吗。
时彦家里不算世家大族,但刚刚丫鬟婆子们把知道的都和她说过,毅勇侯时世诚为金吾卫大将军,近些年发展势头猛烈,很为天子看重,那家业必不会少,时彦又是长子,林蓁若嫁过去就要管理家业,生儿育女,哪里有闲功夫天天往宫城里跑?!
支持林蓁考女官,那就没有两人正经过日子的想法。
李氏再见林
蓁,因时彦求娶这事儿搅和,压根再没责罚她的心思,直截了当问:“三丫头,你果真在时家宅院里准备女官考试?他确实愿意婚后你去做女官?”
林蓁点头,应道:“是,时彦想早些娶我进门,毅勇侯府人口少家里清净,我可心无旁骛安心备考。现在到明年春闱不过半年时间,日日都需珍惜。”
李氏目光凝在林蓁脸上,林蓁低眉顺眼,看着很似乖巧,和李氏过往一直那样认为一样,可如此恭谨温婉之人,却做出翻跳院墙女扮男装大街上摆摊之事,时彦不仅知道而且完全支持!
诡谲怪诞。
“三丫头,你想和时彦好好过日子吗?”
林蓁心内有些惊讶,谁成亲不是想好好过日子呢,她抬眸看去,正对上祖母李氏目光,那眼神犀利敏锐,是一个走遍千山万水,历经人间百态,看透世间人情的老者睿智目光。
李氏道:“不是我们家不支持你考女官。”
“大周女官或服伺皇室,或监察百官,是极有教养极具聪慧踔绝女子,可没有一个是有家庭负累之人,宫中事务朝中风云,再与家中诸事,一个女子难于兼顾。”
“我们若支持你考女官,就是堵了你以后为妻为母的路。”
“时彦要你做这第一人?!他有没有考虑过这意味着什么?他父母都同意?以后偌大家业谁来操持?人情走动谁来周旋?孩子们谁来照料?仆妇们谁来管束?”
“他要么糊涂虫一个,要么没真心与你过日子想法!”
“你再想想呢,你自小聪慧,不会想不明白这个道理。他到底和你承诺些什么,你如此短暂时间就改变主意,想嫁他?”
林蓁垂眸揪着自己衣袖,她还真没想过这么远,时彦说过支持她考女官,毅勇侯府事务都会由他母亲谢氏继续打理,她听时满怀感激根本没想那么多,似乎有时彦在一切都不是问题,就如另一个时空里,遇到困难和问题,飞飞都会帮她想办法,连说服母亲支持自己律师选择在自己都没甚信心时,飞飞也带着她迎刃而解。
林蓁认为,这一世也会如此。
林蓁垂首道:“他答应我,他会始终支持我,其他事情他会处理好,不用我操心。”
李氏听着这话,就如同听着有人放了个屁,什么都没有,却留下恶心人气味,男人那张嘴,能信吗?和儿子林若柏一样,心中愈发对这桩时彦上赶着求娶的婚事充满了怀疑。
自己对孙子孙女们客观存在亲疏远近,那是人心好恶决定,没法左右自己本心,但不管喜欢不喜欢,总归希望自己子孙或嫁或娶,都能过个安生日子,而不是遇到时彦这般人,如此讨好低姿态,一看就动机不纯。
虽没从林蓁这儿问出什么,但看林蓁对做女官后家务事一片茫然模样,李氏不用再问,亦猜到时彦别有他想,只是不知他想从林蓁这儿谋取些什么。
林若柏在外奔波一天,打听得越多越焦虑,傍晚时分回府后第一时间来到李氏院落,李氏忙唤来大房两口子和陈氏,一起商议此事。
林若柏打听得分明,时彦几年前弃武从文原是被迫之举,受了重伤无法继续武官之路,曾经活死人般无药可医,在家躺了一年才能下床,下床后第一件事就是退了与骠骑大将军关殷之女的亲事,不仅没要回聘礼,还赔了许多钱物。一直到现在,还在继续喝药治疗,不久前毅勇侯府还刚刚买了个药铺。
话说到这个份上,众人都明白时彦目的,怪不得支持林蓁考女官,无怪乎毫不在意林蓁离经叛道之举,他只需要家中有这样一个摆设即可,他可能根本都不想林蓁插手毅勇侯府诸事。
陈氏今日听说林蓁带着一门好亲回府,本艳羡得眼红,了解其中缘由亦不免唏嘘。
大房佟氏道:“无奈三丫头愿意,想来是自觉和方怀简无望,嫁给时彦自由自在做个女官,不再有闲言碎语,也是条出路,只要和她说明白,她能接受也没什么不好。”
佟氏心想,林蓁若不嫁时彦,过了这村没这店,以后形婚都未必有。家里所有人忙着找她一个月,就算各个主子严加叮嘱万不可泄露半分,可知道林蓁失踪的人实在太多,不嫁时彦以后风声走漏,谁会愿意娶她?若嫁了不知情之人,婚后再知晓,那林蓁日子更不好过。总之,错过时彦,她嫁或不嫁,都是个火药桶般,时刻存在爆炸伤及无辜巨大风险,不如嫁给时彦,英国公府彻底安生。
李氏不悦道:“她一个姑娘家,见识有限,现在愿意只怕将来后悔,到时无儿无女,她有什么可傍身,便是有点钱财怕是都被人骗了去强占了去!”
佟氏道:“不还有英国公府众位兄弟么。”
李氏看了佟氏一眼,没接她的话,说不得就是她儿子们觊觎三丫头那三瓜两枣,这年头谁也不会嫌钱多,大房三个儿子还没分家已经三天两头各种不愉快。
林若柏道:“时彦说,三日后会请位体面贵人做媒提亲,我们得想个妥当方式到时委婉回绝,莫因这事得罪了人。”
李氏急道:“这不是叫你们过来想主意吗?我白日里看三丫头有些懵懂,应该不知时彦算盘,你们谁去和她明白说了这事,让她知道嫁过去会过什么日子!”
佟氏和陈氏闻言,互相看了一眼,都没说话。
这种事情只适合佟氏和陈氏去说,可她俩都与林蓁不亲近,如此私密之语谁愿意摆上桌推心置腹与林蓁说。何况陈氏也没什么主意,她第一次听闻时彦诸事,不知林蓁嫁于时彦与否,于自己和林葳,到底孰好孰坏。
林若柏看着自己媳妇没有接活的意思,对母亲道:“儿子来安排。”
英国公林若松沉默许久,这会儿道:“若真不愿这门亲事,就开口聘礼翻倍甚至更多,好好谋划一番,让他们算算帐,愿不愿意付出几倍银钱,娶个只能在家做摆设的人。”
林若柏道:“若他们答应呢?”
“你不会想个他们答应不了的数?若真答应,赶紧教三丫头管账,管好自己银钱下半生不怕。何况她还不知道时彦什么情况,许是知道马上不愿,我们也不用再多操心。”
林若柏让云娘与林蓁说事儿。林蓁乳母在林蓁大了后被陈氏打发出府,云娘一直在林蓁身边贴身照料,是唯一一个林蓁自小到大最贴心之人。她今日知道林蓁毫发无损回府,还要结下一门好亲,虽心中疑惑,但高兴无法抑制,心里敞亮浑身舒坦,说话像唱歌带着腔调,走路似跳舞般轻盈,忙里忙外为林蓁张罗她喜欢吃的菜。
还没完全收拾好,云娘被林若柏叫到书房单独说话,云娘本是满腔热情,以为和林蓁喜事有关,可边听边如浸没入冬日湖水,浑身发冷,待林若柏交代完,云娘如坠冰窟。
“老爷说的可都是真的?”云娘始料不及,眼中含泪。
“千真万确,都是我今日亲自打听得知”,林若柏叮嘱道,“你与她直言不讳,让她知晓各中利害!”
云娘脚步虚浮,身子晃荡走回沁院。
林蓁见她魂不守舍,问道:“父亲说什么了,你怎么如此?”
云娘不负所托,一针见血。
“那个时彦,他不能人道,你知道么?”
第39章 第 39 章 他,空有其表
云娘脸色惨白, 神情哀伤,眸中泪光盈盈欲坠,以为林蓁失踪归来,祸兮福之所伏, 终于柳暗花明, 却原来蹊跷在此处!
见林蓁一脸懵然不知, 心中更是生出对时彦些许愤恨!虽然她从未见过时彦。
他就是利用林蓁无知和无助, 为自己隐疾做遮羞布!
可怜林蓁才爬出泥沼,又陷火坑!三日后时彦大张旗鼓上门提亲, 应了闭眼跳火坑,不应更是皇城一桩笑话!林蓁以后婚嫁走投无路!
云娘越想越伤,坐在桌边俯身埋首在自己手臂中抽抽噎噎起来。
林蓁走近云娘,抚着她的肩背,躬身柔声问她:“云娘, 你伤心什么, 是听父亲说的吗?”
时彦从未和她提过此事,如果他是健康之人, 自然不会多此一举,如果他真有毛病?林蓁回想和时彦在一起时光, 他看上去身轻体健,他的胳膊他的腰, 她摸过她搂过, 都是结实遒劲之感, 倒是身上淡淡香味,现在仔细回忆,似乎是淡淡药香。
不过林蓁并不愿多想此事,别说她觉得时彦
问题不大, 就算他天阉之人,她也想嫁。他可是飞飞呀!他做了那么多努力靠近她,让她从错误道路折返,怜她帮她爱她,这一世,他就是不举他就是残疾,她也认定他!
林蓁似乎不以为然,云娘止住哭泣,坐直身体揪心地注视她。
“不能人道,你,你到底懂不懂?”云娘没嫁过人,此刻也不顾面皮,着重道:“就是你一辈子守活寡。你知道不知道啊?”
“这是哪儿来的谣言?”
“谣言?他不是?”云娘泪眼中泛起光亮,惊疑问:“你确定?这可是你父亲打听得实实在在!”
云娘将林若柏所说事无巨细不厌其详复述一遍,林蓁听完只是笑笑,她第一次知道毅勇侯府知道时彦如此多细致之事,不过那又怎样,他俩注定就要在一起。
见林蓁完全不当回事,就像当初一股蛮劲认定方怀简一样,云娘又急又气,伸手一把揪住林蓁脸蛋,左右摇晃,似乎想摇出她脑子里的水!
“清醒一点儿呀,你不嫁他也可以做女官的!家里有父兄照拂,你出嫁成了别人家的人,他们鞭长莫及!”
林蓁按住云娘的手轻轻挠她,嘴角微翘现出浅浅酒窝,意气扬扬道:“这次不一样,这次天注定。”
*
毅勇侯府。
按照计划,提亲下聘后半月内时彦就想娶林蓁进门,太多事情需要安排准备。从英国公府返回,毅勇侯府里时世诚时隽都已出门上值,家里只有谢氏和妹妹时姝。
时彦直奔谢氏院落,开门见山三日后请父母去英国公府为自己求娶林蓁。
谢氏闻言,惊讶得半天说不出话。
她其实知道一些风声。自己贴身丫鬟、家里仆佣被时彦打个招呼就派遣到静苑,那肯定里面住了人,她特意问过车夫,知道静苑住着一位仙女似的年轻女郎。时彦不近女色,突然对一位仙女般姑娘如此殷勤,还能有什么缘由,他不说必然因时机不成熟,谢氏不再多问,满怀期待安心等时彦动静。
这动静也太大了些!
怎么会是英国公府的林蓁住在静苑!英国公府的人都不闻不问的吗?英国公府的人还曾托自己去方府做媒,林蓁与方怀简纠缠不清……
这都怎么回事!
以为静苑住着位落难姑娘,时彦英雄救美顺水推舟获取芳心,谢氏知道自己儿子大概可能也许有点小毛病,一点儿不介意姑娘家出身,清清白白对时彦一心一意就行,可怎么是林蓁!
谢氏感到自己脑子不够用。
谢氏愣怔半天,问时彦:“那林蓁,和你承诺什么了?”
“自然是夫妻恩爱,白头到老。”
谢氏想知道的是真相!她斥道:“母亲跟前,别拐弯抹角,她怎会答应你?是她许你什么了?还是你许她什么?”
时彦一早料到自己谋算会惊倒家人,把和林蓁商量好的说辞详细说了一遍,诚意央求谢氏:“我和她心意已定,我恋慕她身如弱柳却心志坚定百折不挠,很想支持她成就一番事业,母亲帮我去下聘吧。”
谢氏瞠目结舌。第一次听说林蓁翻墙女扮男装摆状师摊,如此违世异俗,时彦还恋慕她心志坚定,要支持她考女官?这不是娶媳妇,这是合作搞事业?!
搞事业?!灵光一闪,谢氏顿悟,心下涌出心酸感伤,眼中顿时热意氤氲。
为何娶林蓁,儿子就是不行。
所以他病愈后潜心笃志奔前程挣资财,此生不会有儿女没有指望,不做这些为自己下半生挣个保障,他还能做什么呢。
林蓁名声有损,翻墙出走去考女官也是为她自己奔个出路,这两个同病相怜之人遇上后患难相恤,互相支持奔前程,也是一种缘分。
谢氏看着儿子眼中期许渴盼,仿佛看到儿子与林蓁踽踽同行**互助,她长叹一声,垂首不再多问。
时彦看出谢氏松动之意,轻声问道:“母亲?”
“等你父亲回来和他商量罢。”
不反对就是应允,父亲从来听母亲的,时彦感觉事情已成了大半,趁热打铁道:“母亲,我想请方府长辈为我和林蓁做媒。”
“方府?”谢氏愣了一下才明白时彦说的是谁,亦更确定自己判断。
方怀简拒了林蓁,现在林蓁请方府大人们做媒,那是表明自己重新上路,和方怀简再无瓜葛牵扯,从此要过好日子,以后打脸众人。
“唉”,谢氏轻叹出声,问时彦:“你们俩可真说好了,林蓁真愿意与你携手一生?”
“母亲,你看孩儿过往做事,是那种不思量不靠谱之人么。”
自从时彦弃武从文,那奔前程挣资财的精神头自是没话说,谢氏不再多问,想来两个年轻人在静苑相处那么久,都做好了打算。
晚间时世诚回府,谢氏淡然和丈夫谈及此事。虽是喜事,可谢氏一想到其中缘由,心中黯然,没什么值得高兴,说话也没什么精神,时彦想法自己猜测都和丈夫倾吐。
时世诚对儿子情况心知肚明,他原以为儿子也就这样了,故和谢氏从不在时彦面前提姻缘二字,只是如此状况都有姑娘愿嫁,他实在出乎意料,时世诚惊道:“林蓁果真愿意?!”
“都在静苑住了那么长时间,自然是愿意,不然他人知道她一个姑娘家住我们家宅院,她也没法嫁他人。”
“我再问问彦儿”,时世诚不放心道。
晚膳全家人齐聚一桌,吃饭氛围却莫名有些凝滞,时世诚谢氏闷头吃饭,时姝直觉怪异,挑起一些话头,谢氏却爱搭不理,和往日大相径庭。
时彦明白缘故,清清嗓子,笑道:“我有桩喜事在此宣布,我要成亲了。”
时隽时姝目光顿时落在时彦身上,异口同声惊问:“和谁?”
“林蓁。”
时姝怀疑听错,复问道:“谁?和谁?”
“英国公府三姑娘,你们都见过的,林蓁。”
时姝筷箸都不知该怎么拿了,筷箸眼见着要掉下桌,她赶忙放置桌上,眼珠似要瞪出来:“她不是要嫁方二哥吗?”
时隽更是震惊得如遭雷劈,眼冒金星一时间都看不清眼前菜肴。
他不久前刚去过包子铺,给林蓁又捎口信又送东西的,林蓁不应该抱着信物做望夫石吗,虽然他并不想林蓁如此对待方怀简,可他能想到那画面,林蓁第一时间拿到黄金玉,必是高兴得日盼夜盼,再不做他想。
时姝时隽的眼睛宛若长在时彦身上。
时彦面色平静,泰然道:“林蓁和方怀简前情,你们都知道,但现在她和我心意相通,这些往事便随风去,莫要再提。”
“你们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我,以后见了林蓁,不可再问她和方怀简如何如何,她和我如何相识等。”
时彦泰然处之,一副随便问的模样,时隽和时姝满脑问号反而问不出口,一是父母亲都在跟前,他俩情绪不高必为此事,再问些林蓁和方怀简旧事如何断情之类的,势必给父母添堵,雪上加霜。
再者时隽时姝亦和谢氏一样,多多少少对时彦身体有些猜测,只是平时不大愿意往这方面想,这会儿时彦愿意娶一个对方怀简一往情深之人,想必亦有难言之隐,还问个什么呢,问他俩鹣鲽情深?
一时饭厅里出奇安静,碗碟触碰声刺耳。
谢氏打破宁静:“吃饭吃饭,后面忙不完的事,三日后要到英国公府提亲,姝儿,这几天你别往外跑,给我做些事。”
“三日后?”时姝惊道,“到时我也要去英国公府!”
时彦不悦:“提亲下聘都是长辈们的事,你跟着去做什么?”
时彦担心,时姝和林蓁要好,她跑去英国公府对林蓁乱说些什么,乱了林蓁心思,那自己奋力几年岂不功亏一篑。
不待时姝反驳,谢氏道:“想去都去,去看看林蓁长大环境,了解脾性,以后好相处。”
谢氏看出时彦心思,她深知时
彦林蓁感情基础浅薄,被牵扯在一起亦是两人无奈之举,若是时姝几句话就能拆散了他俩,那这桩亲事还是趁早作罢。
月明星稀,时彦正要休息,时隽轻扣门扉。
“哥哥,是我。”
时彦开了门。
时隽径直进屋坐在八仙桌烛火前,他把玩着桌上杯盏,闷头不说话。
时彦刚刚送走时世诚,知道家人们种种顾虑和悬心,他伸手拿开时隽手中杯盏,放置一旁。
“有什么你就说罢。”
“你真的了解林蓁吗,你知道她对方怀简做过什么吗?”
时隽从来不想向任何人提及林蓁和方怀简那些相处细节,他郑重对方怀简承诺过,可此刻情形,不说不行。
“做过什么?”
时彦语气没什么好奇,似乎随口一问,时隽料定他对林蓁实属没什么感情。
“她搂过她亲过她缠在他身上!”
时隽一口气吐出,可仍然觉得舌头似乎都受到污染,张着嘴让舌头敞气。
“方怀简对林蓁这样做过吗?”时彦淡定问。
“当然没有,怎么可能!”
“那没事了,以后他二人再不会有交集。”
时隽抬眸,目光凝在时彦脸上,时彦神色淡然,根本没有一丝喜怒。
不近女色哥哥如此淡定自己未来的妻子曾经对一个男子极度出格举止,他这是娶妻吗?!
他突然明白了。
他的哥哥,空有其表,大概真的不行。
时隽垂首,抓回那只杯盏攥紧,杯盏在他手中忽的碎成了块。
第40章 第 40 章 他终究迟了一步
三日后英国公府, 日头热情似火,树梢上知了欢快鸣唱,绿波中锦鲤游弋似道道虹霓。
时彦提前送了贴,知道辅国大将军方继中和长子云麾大将军方景行登门保媒, 英国公府早早做了准备。辅国大将军方继中年近六十, 世家将门, 大周半数武官或是方家门人, 或是曾受提携,时彦父亲时世诚曾多年为方继中麾下。
两位大将军登门为英国公府二房一位庶女保媒, 英国公府极其体面风光,如果不细想某人隐疾的话。
毅勇侯府全家出动,谢氏本是邀请方继中夫妇保媒,她想着在内室有方夫人作伴,和英国公府老太太说话不至于尴尬, 不想方夫人有恙让大儿子代为出面, 她哪里知道方夫人曾给英国公府李氏写过信,自觉赧窘故回避为上。
英国公林若松上值半日便回府, 林若柏直接告假一日,两人前厅招待男宾。方继中方景行熟识时彦, 溢美之辞颂声夸诞听得时世诚脚趾扣地,头一次知道自己儿子天上有地下无。其实方继中夫妇对时彦隐疾亦有耳闻, 小儿子方怀简出行越州拜林蓁所赐, 知道他俩成为一对意外却也格外高兴, 方夫人特别叮嘱丈夫务必锦上添花烈火烹油,将两人焊死在一起。
这番攻势下林若柏连想几日婉拒的话便有些说不出口,再一看聘礼单册,自己打听过的毅勇侯府家财大半都在上面, 远远超过他想开口数目,一时间都把他给整不会了。
时彦确实送上毅勇侯府大半家财为聘。他料想过英国公府诸多顾虑,再加上他就成这么一次亲,很快林蓁会与天子认亲,求娶公主怎能计较锱铢。倒是谢氏,曾想过家里金银珠宝随女方用,却也没想到给这么多,这几年辛苦都是给林蓁卖力,时彦一番劝慰才勉强接受,想着这些钱财都是时彦劳身焦思所挣,给他媳妇求一世相伴,亦算补偿林蓁。
内室谢氏带着时姝拜见英国公府老祖宗李氏和两房家眷。谢氏这几年和皇城贵妇往来频繁颇会交际,时姝美貌可爱人又俏皮,李氏倒是喜欢这两人,只是一想到林蓁考女官,李氏总觉得不对味儿。
李氏问谢氏:“蓁儿糊涂,竟说出要考女官之语,我劝她早早绝了这念头,可她偏倔脾气。”
谢氏这几日早想明白,林蓁以后无儿无女,有个精神寄托忙碌其中挺好,免得在家大眼瞪小眼日子难打发,若女官做得好,夫妻两个相得益彰更有助关系融洽稳定。
谢氏道:“拘囿闺中姑娘家有这番心志极为难得,鸿鹄展翅,我怎能折损翅膀,禁锢其于后宅方寸之地,总归天有多高,便让他们飞得多高。我倒想姝儿有点心气,可她没开窍似的整日只知玩乐,我有心支持也无用武之地。”
李氏惊诧,见谢氏语气平顺言语大气,不似惺惺作态之词,心中对毅勇侯府排斥不知不觉淡了几分。
这边长辈们说话,时姝便启口让林蓁带着到后宅花园透气。
时姝支开丫鬟,那日时彦晚膳间宣布婚讯,时姝攒的问号不便问时彦,这会儿都留给林蓁。这也是她要来英国公府的目的,她不想林蓁有着心上人却另嫁他人。
“林蓁,你不喜欢方二哥了?”
“他以后喜欢你了,到时你怎么办?”
“他很快就要回来了,你不和他见一面再决定吗?”
时姝以前以为方怀简真是林蓁旧相识,指望方怀简有想起来那天,从时隽那儿知道些细节后,慢慢接受林蓁是因爱慕方怀简而生出幻梦。可归根结底,林蓁确实喜欢方怀简,为他付出那么多闹得满城风雨,怎么能这么快放弃呢。
林蓁再见时姝,想到曾经在她面前说过与方怀简有关言语,心里实有些尴尬,但这尴尬被即将与时彦成婚的喜悦冲淡,几息间便消散得毫无踪迹。
再次听到方怀简名字,林蓁恍如隔世,她满心被飞飞现在的时彦占据,已很久没想过方怀简,时姝突然提起,心里陡然刺痛了一瞬,林蓁体味着这一瞬的痛,她本以为会再无任何感觉。
“他很快要回来了?”
林蓁只捕捉到这句信息,脑海中浮现那日大雨滂沱,方怀简冷清声音。
“我或许几年后才回,或许地方为官不再回来”。
“是啊”,时姝道,“秋闱结束就回来,没几个月就回来了,你不等等再做决定吗?”
“秋闱结束就回来,谁和你说的?”
“我二哥”,时姝言之凿凿,“他肯定不会错的。”
似冰棱融入春水,虽刺激得林蓁一激灵眼中都激起云雾,但冰棱终会与春水融为一体,心里终归放下,再多伤感怆然在春日柔风细雨中渐渐释然淡去。
原来那日方怀简所说都是欺骗,为何欺骗,不就是不愿给自己念想不想自己纠缠不放吗?怪不得收下平安玉亦无半分消息,他不想给自己一丝一毫念想和机会。
幸而自己遇到真正飞飞,没再继续被方怀简皮囊迷惑。想到方怀简模样,飞飞前世模样,林蓁长叹口气,是自己执迷不悟,飞飞没有那般冷漠,造化弄人,老天让她先认识方怀简,就是要考验她的心志,认出时彦真心,庆幸自己悬崖勒马,没有触犯大错。
林蓁笑着向时姝摇摇头:“我不等他,此刻我想与你哥哥结秦晋之好,一刻都等不及。”
时姝讶然,她实在不理解林蓁为何突然有此转变,想来只能是方怀简伤透了林蓁的心。哪个男子和女子齐齐落水后会扬长而去,自己躲去遥远越州落得清净,留下女子独自面对满城流言蜚语呢。自己哥哥很会哄人讨人欢心,应该抚慰她不少,只是,她知道哥哥的……
时姝看着林蓁眼神躲躲闪闪,欲言又止,其实她并不肯定,可她看父母态
度,看时隽那讶异心事重重姿态,便觉应该是真的,林蓁到底知道不知道,她该不该提示些呢。
林蓁笑问:“怎么啦?我说过成亲时,请你坐主桌,没有食言呢。”
“就是,那个,我哥哥曾经摔下山崖,你知道的吧?”
“知道”,林蓁知道那些细节后,很是心疼时彦,该是摔得五脏六腑破碎才会卧床一年吧,她想一想都为时彦颤痛。
时姝吞吞吐吐:“他卧床很久,后面还因为这个病退了一门亲,现在也在吃药。”
“哎呀”,时姝急道,“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就是你去问问哥哥吧。”
林蓁有些明白,心中涌出酸酸甜甜,像吃了酸梅,酸涩后透心甜,以后有时姝这个小姑真好。
林蓁脸上现出酒窝,她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了下时姝脸蛋:“我都知道,我和你哥哥,永远不会分开。”
“真的吗?”时姝脸上现出笑意,她自迈进英国公府一直担心这个事,既怕林蓁违背本心嫁给哥哥,又怕林蓁不知情哥哥毛病以后受委屈。
不过,就是知道也是委屈的罢,但哥哥今后人生终于有个伴,还是自己好友,时姝展颜欢笑,虽心里还是为林蓁遗憾。
时姝开心笑了笑,随即抿紧唇,犹豫间似下定了决心,她有些羞赧道:“以后我有娃娃,第一个不论男女,你帮我养啊!”
见林蓁睫羽颤动似有水光,时姝也不敢再看她目光,垂眸揪着自己衣袖,自欺欺人道:“你知道我喜欢玩乐,小娃娃很烦人的。”
两位姑娘牵手回来时,还没到门口就听得时彦说话声,还有紧跟着老太太和丫鬟们阵阵笑声。
丫鬟给两位姑娘掀开门帘。
林蓁目光往室内看,就见时彦视线看过来。目光对视中,两人相视一笑,几日未见,林蓁思念的心在时彦柔光中仿佛被轻轻抚慰,心里甜蜜异常,嘴角不自知翘起了角。
见两人拉丝目光,时姝更放下心,拉着林蓁的手走到时彦面前,好奇问:“哥哥,你说什么笑话让人这么开心?”
当年时彦回国跟着父亲经营公司时,从最基层销售做起,看人说话本事练得手到擒来,后面虽然不怎么再用,穿到这个时空后,这几年再度捡起,更是炉火纯青。
李氏对时姝笑道:“你哥哥是个有趣之人,怪不得你也是个开心果。”
林若柏在前厅拿不定主意,让时彦去见见老太太,亦让丫鬟悄悄传了话。李氏本以为时彦狡黠滑头,见面却似个仙人般明朗青年,和林蓁很是般配,举手投足诚恳亲切,李氏就有三分喜欢。
时彦再适时送上一副寿星仙童驾鹤图,吉祥话说上几句,李氏高兴劲又增了几分,时彦道:“老太太福禄寿,定要长命百岁,惠及曾孙。”
李氏心中一动,又听得时彦道:“蓁儿要考女官这两年不得闲,她有老太太福泽,以后定大有可为子孙满堂。”
时彦眉目含笑,说得自然顺畅,李氏终是动了意,她亲见二人眉目传情,时彦看着血气方刚,便有隐疾耐心治疗几年,年轻人身体恢复得快,婆母小姑都好相处,聘礼极其丰厚,林蓁这段姻缘算是圆满。
李氏让林蓁随时彦去前厅,给诸位长辈奉茶,做出首肯姿态。
林蓁到前厅给济济一堂宾客斟茶。
方继中方景行放了心,林蓁如此瑰姿艳逸,实在易乱人心智,怪不得方怀简要躲到越州,这下他终于可安心归家。
时世诚第一次见林蓁,心中满意之余不由为她生出些许惋惜。他那晚旁敲侧击和时彦谈过话,他不赞同隐疾之人拉着无辜女子陪伺一生,可话里话外时彦意思似乎林蓁愿意,他一个男人一个长辈没法追问细节。这会儿林蓁奉茶到眼前,时世诚接过茶的同时,轻声嘱咐一句:“可要想好。”
林蓁一怔,随即微笑颔首:“小女子省得。”
在一旁默默观看的时隽终是打消与林蓁质问的想法。他本没想来英国公府,可那晚深思苦索良久,违背誓言去向时彦揭露林蓁面目反被噎回去,他实在不甘,他想见见林蓁怎么做戏转身勾上哥哥的,他要当场戳穿她的假面。
可亲见两人笑意盈盈同来前厅,时彦目光寸步不离随林蓁身形移动,林蓁时不时偷瞟一眼,两人对视那瞬时隽似乎都能听到火花噼里啪啦声音。
唉,女人心海底针。既然哥哥喜欢,郎情妾意,那就这样罢,时隽回想方怀简临走那晚在自己那儿摔盏发脾气模样,他终究迟了一步,拒人多次冷了心破镜难重圆,何况他和林蓁从来没圆过。时隽看了一眼端坐主位的方继中,就方老将军夫妇那威重凛然气势,就是方怀简永远跨不过的大山,这事儿对方怀简未尝不是件好事,他可以彻底放下。
夜晚,林若柏忙碌一天,得空将林蓁叫到书房。
林蓁看到毅勇侯府送来的通婚书,前面都是格式样繁复瑰丽模板套话,唯最后一款写明,“和离自由,若日后女方提出,男方不得纠缠。”
见林蓁视线落在最后一行字上,目光似有疑惑,林若柏解释:“并非恶语,这是你祖母要求务必添上,担心日后若过得不顺,男方不能阻拦你自由。”
林蓁心中升起一团火,亲人们担心她守活寡熬不下去,殊不知即便如此她亦甘之如饴。
林若柏道:“收好,去罢。如今得偿所愿,以后好好经营人生。”
林蓁身形轻盈,背影消失在暗夜门洞中,林若柏望着那空空门洞视线突然有些模糊。
唐婉莞似跨过那门洞,缓缓走到他面前,她神色温婉面带浅笑,林若柏伸手,触碰她的那瞬唐婉莞化为闪着光亮尘埃,可一粒微尘亦未落在林若柏手心。林若柏伸着手掌,对着虚空道,不知是不是门好亲,你可托梦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