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酒精与混凝土 苏文上朝堂,璟瑄成钦差……
风声雨声, 声声入耳,昔日的读书人也开始关心起天下大事。
璟瑄看着这些老臣:曾经的雄心壮志,今尚在否?
众人都注视着璟瑄, 她硬着头皮、绞尽脑汁,却也没有想出来一个合适的理由,干脆心一横, 跪下请旨。
“启禀皇玛法,此次赈灾,璟瑄愿往!”璟瑄一开口便震惊了众人, “望您允准!”
周围的大臣们纷纷怀疑自己的耳朵:虽然这福安公主曾经上过一次朝,但那也是四年前的事情了。这些年她手底下的苏文虽然做出了不少成绩,但她本人可是一直没有再闹过幺蛾子。
可是他们不敢出声反驳。
原因倒也简单, 他们怕一出声,这活儿便到了他们身上。
不然陛下若是问起来:“既然爱卿认为这福安公主,不堪为用,你可愿往?”
那他们岂不是倒了大霉!
于是这朝堂上众臣,包括气急败坏的李明玉在内,都选择了沉默。
至于包括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在内的大阿哥一党, 对于璟瑄这般“自寻死路”的反应更是十分支持——他们巴不得找到老四的错处,更巴不得尽快甩出这个烂摊子。
至于为何说璟瑄是自寻死路?在他们看来,纵然是胤禛亲自去, 都少不得被扒掉一层皮,何况这个只有十二岁的黄毛丫头?
虽说他们这个年纪都快要成婚了,但到底这也只是个小丫头, 便是让她去赈灾,她赈的明白吗?
太子胤礽虽然对璟瑄此举颇有些不爽,但也已经察觉到康熙对他的回答并不满意, 此时有人吸引老爷子的注意,他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所有人都认为,这福安公主只是抢功劳抢昏了头,甚至不顾忌自己的阿玛——若是真的想做些实事,何不跟随雍郡王?
毕竟,他们本就想把这事情推到四爷身上。
李明玉心想:“这福安公主这般急切地跳出来抢功劳,必然是个蠢的!”
康熙见众人皆不发话,何尝不明白他们心中的小九九?
他又等了一会儿,坐在龙椅之上,居高临下,他能将每个人的表情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见到老十本想开口,却被老八扯住了袖子。他瞥见保清低头之前,那没掩饰好的嗤笑。他更没有错过太子眼中的冷漠。
其余诸人那隔岸观火的道貌岸然,更是令康熙肝火大动!
他们甚至比不得璟瑄一个十多岁的孩子!
何为忠君体国?老四这一家子,虽然过于刚直,倒个个是好的。
璟瑄今日前来,胤禛一看便是不知情——若是真的知情了,便也不会纵着她胡闹了。
没错,康熙没有把璟瑄的话当一回事,他依然认为璟瑄在“胡闹”。
“福安公主孝心可嘉,更能察民间疾苦,朕心甚悦,”康熙到底是被璟瑄这番动作感动了,“但去赈灾之事,你不合适。”
“一个闺阁女儿都想着去赈灾,”康熙从座椅上站了起来,他痛心不已,厉色道,“可在朝多年的诸位,掂量掂量你们心里的那杆秤,你们心中可还有一分为臣之忠,可还有一分为官之仁!”
被训斥的官员们对璟瑄则更是不满,尤其是在国库里借了大量银子的那几位。
不是他们不愿意去赈灾,关键是,圣上也信不过他们。
此时,陈廷敬站了出来,他曾在户部任职多时,他开口道:“为今之计,还得早些筹集银两,先解了这燃眉之急。”
佟国维等人神色不明,但闻此言后,亦附和道:“是极,至于灾民所需的粮食,可从周边省份调粮。”
胤禛低垂的眉眼下,是浓浓的嘲讽之色:前世废了半条命,也未能调得到多少粮食!那些仓库里不只是些陈芝麻烂谷子,更可怕的是,几乎都空空如也!大部分粮食,其实都是他“威逼”着,从粮商手中买来。
最终,璟瑄仍是未能得到康熙的应允,此次赈灾的钦差依然是雍郡王,她心一横,开口道:“璟瑄愿意捐出全部身家赈灾,只求一个亲自去灾区的机会!”
李明玉心中
嗤笑不已——她区区一介女流,便是有些铺子,又能赚多少?
他不知道,胤禟和一些有产业的大臣却是清楚得很——那水泥工厂的盈利并非全部上缴给康熙,而是与璟瑄三七分账。
更遑论京城那几家日进斗金的铺子,还有京郊产暖棚菜的庄子,以及客似云来的酒楼。
璟瑄又丢出一大杀招:“孙女全部身家俱已写在此折子上,求皇玛法一观!”
康熙颔首,示意梁九功亲自取了折子来,却是越看越心惊。大到铺子的进项,小到近年来的赏赐,她竟是毫无保留全写了进来!
那个画珐琅海棠花式花篮,他依稀还有些印象,正是他几年前献给太后,又被太后赏给了璟瑄的。
那时候他只道这个孙女,小小年纪便是个“貔貅”,只怕是无人能从她这里占得便宜,却不料她竟真把全部身家写了上去,除却一些珍玩古董,铺子二十万两的现银,竟还有庄子上产的粮食。
康熙起初看见二十万两,心中本有些惊讶,他知道璟瑄这些年没少赚,却不料能有这么多——看来这老四是没有动过璟瑄的银子。
随即,康熙心中更是感动,她既然随身带着册子,其实便是铁了心要捐出来。
康熙看得分明,不论他成全与否,这些都会到灾民那里去,一时之间竟有几分荒谬之感——他的哪一个儿子不比这福安公主富裕,老大是郡王,老二是太子,他们手底下这些年来没少了进项。
他已经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他们在此时竟也不如一个孩子,至少璟瑄懂得体恤百姓,可他们只会一推四五六,装聋作哑!
太子自小便跟着康熙学习“为君之道”,此时哪里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可是皇阿玛,这世上哪里有我这样的太子,要钱没有钱,要权没有权,唯有个忠心耿耿的索额图,却还被您活活饿死!
胤礽痛苦至极,他暗自想着:“这不是告诉天下人,亲近太子便是此等下场吗?”
他是贪了银子,可天下供奉本就应当有他这个储君的一份!
是皇阿玛不愿意给他,那他便只能自己取了!
再说这满朝上下,不论是满人、汉人,还是包衣奴才,清廉者又有几人?
皇阿玛难道就不知道他贪吗?他要得不就是这样的一个把柄!他是身有污点的太子,阿玛是公正爱民的慈父明君。
若是可以,他又何尝不羡慕璟瑄?他这个侄女的钱,来的光明正大,甚至于老四对她也是无比纵容支持——旁人或许看不明白,他与老四共事多年,防备归防备,可他清楚胤禛的为人。
璟瑄见康熙始终没有松口,亦没有问她的意见,便只得再次硬着头皮开口。
诸位大臣虽然心中惊讶于康熙的反应——明眼人都看得出 ,这福安公主所献物资绝不会少。
但她区区无知小儿,又哪里懂得什么赈灾?
而此时,璟瑄则是迎着一堆人轻蔑的目光,开始输出:“皇玛法容秉,于赈灾一事,臣有鄙见,请略陈固陋。”
八阿哥胤禩一向沉稳,诸位皇子中,唯有他可以称得上一句“温润如玉”,不同于大阿哥的平素的鲁直和太子不时的暴躁,他待人接物一向温和从容,与朝中诸位大臣关系颇为友善。
与诸人看笑话的想法不同,他几乎忍不住自己赞赏的目光:这侄女必然能成大事,她此刻的心性与自荐的勇气,便是他识人无数,也未曾见过几个。太子爷那几个庶子与之相比,更是遥遥不及。
“朕准了!若是答得好,朕便封你为钦差,允你亲自去赈灾!”康熙在璟瑄所捐出的巨额财富诱惑下,最终还是成全了她的一片赤子之心。
他对诸位大臣道:“都来听听福安公主的意见,你们也不要不服气,若是你们有异议,也要捐献家资,朕一视同仁。”
他本没指望璟瑄能说出什么好对策,毕竟就连太子所言也不过是那些陈词滥调。
可出乎意料的是,康熙越听眼睛越亮,连带着胤禛在内的众人,向璟瑄露出了惊讶、赞赏,甚至是崇拜的目光。
她提到的“大灾有大疫”,虽然已经是老生常谈,可她竟有那应对之法——“酒精”!
这“酒精”倒是好名字,酒中精华,可灭一切疾病的“源头”,听起来怎么就这么不真实呢?
还有福安公主所给出的灾后重建方案,这么快便已有了这么多情况的应急方案,甚至还有建设草图、每种所需的水泥、砂石,所需人力……
诸位大臣仿佛受到了冲击,李明玉自以为抓住了机会,他忍不住跳出来,带着几分“期待”,开口道:“福安公主,朝堂并非你嬉戏之地,你方才所言可有凭据?”
李明玉笃定她不可能拿出来这些,他虽然未曾在户部、工部任职,想也知道方才那些不可能是真的——他复仇的机会就要到了!
此时的户部尚书、工部尚书本也觉得荒谬,可他们毕竟是一部长官,基本的能力还是在的,快速评估一番后,他们绝望地对视一眼——似乎,公主所给出的数据都是对的!
更遑论康熙本就擅长数算,曾经在尚书房引进西学,甚至亲自为皇子们授课。在看见这二位尚书的表情后,他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看法:璟瑄所言不虚,甚至十分可行。
但她一个小小女子,又如何在短短时间内便有如此方案?
康熙心头已经起疑,便问了出来,他宽和地问道:“短短时间,你是如何得出如此周全的办法?”
璟瑄早知他会起疑,此时更是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答案说了出来:“孙女自幼便知,皇玛法心系百姓,自亲政以来,河工便是您夙夜挂念的大事,四十二年之时孙女擅自出京至扬州,方知皇玛法之心血。”
“您南巡是为了视察河工漕运,孙女却只顾游玩,”璟瑄痛心疾首道,“归京之后,深感皇玛法恩德之深,您不仅未曾罚我,反倒是封我做了公主。”
“孙女便一心想做些什么,自那时便开始与苏子雅一同研究治水之策,以及赈灾之法。”
直郡王心头颇为不忿,他恶狠狠看了胤禛一眼:“老四的女儿竟然是个马屁精!”
老八更是神色莫名,与此时璟瑄这一番话相比,他方才吹捧皇阿玛那段便只是空话罢了。
同样都是夸赞皇帝治水之功,他却并未像璟瑄一般给出办法,而是推到了“天灾”之上。
这下子,他与这老四家的侄女,依然是高下立判!
苏子雅虽然是研究院院使,但出于多方面原因,却依旧是没有上朝资格的,此时璟瑄这话一出,康熙便顺理成章地召见了她:“如此,便宣苏院使上殿。”
在殿外冷风中站着的,便是等候多时的苏文,与这几年的每一天一样——她在朝会之时也是站在殿外,迎着一群人打量、轻蔑的目光。
她平素都是照样还回去:旁人打量她,她便打量回去,连那蔑视的眼神也超级加倍。
可如今却不同,她要进到殿内了,去在那诸位高高在上的大人们面前,一展她的风采!
她永远不会忘记,自己是如何穿着官服,一步一步地走上了那个阶梯,然后于众人面前侃侃而谈。
“取富含淀粉之物,若玉米、小麦、薯类之类,或取糖蜜等含糖之质。洁其质,碎其形,糖化其性,使转为葡萄糖等可酵之糖。糖化之法,或以热解,或以酶化。将糖化之液与酵母菌……发酵既毕,以蒸馏之器蒸其液,取酒精。精制之术,或以活性炭滤之,或以蒸馏塔分之。”
众人面面相觑,这“葡萄糖”是何物?莫非是葡
萄作成的糖,那“叫亩均”又是什么?
康熙倒是都听得懂,毕竟他这里一直有苏子雅呈上来的折子,又对西学颇为精通,此时肯定地称赞道:“好!”
甚至只需甘薯,而非必须小麦这等粮食,他心中更是喜悦非常。
便又听到苏子雅继续说道:“水泥,与砂、石、水混而成混凝土,坚若磐石,为屋宇稳固之基。地基之中,以混凝土填充空隙,承重力强,稳定性增。墙体梁柱,以混凝土筑之,屋宇架构安全无忧。水泥与研究院所制防水之剂并用,可成防水之层,水不得入……适用于水灾之后之速建。”
诸人一头雾水,唯有工部的官员听到这“混凝土”,以及“防水水泥”之时,欣喜若狂——这苏子雅果真是大才!这福安公主果真是有福之人!
而此时的康熙完全忽视了苏文的性别,毕竟河工是他自年少便挂怀、刻在柱子上勉励自己的事业,而此时苏文与璟瑄无异于在他最丢脸之时告诉他——你的大业就要实现了!
康熙当即抚掌大笑:“好一个才华横溢的苏子雅!好一个为民请命的福安公主!”
“璟瑄呐,朕便封你为钦差,”康熙马上做出了决定,毕竟晚一分事情便糟一分,“让你阿玛给你当副手,立刻出发去赈灾!”
“儿臣(孙女)遵旨!”胤禛与璟瑄异口同声道。
其实康熙压根就是哄着璟瑄玩,给了个钦差的名头,这小丫头根本不知道赈灾有多苦,她那小身板,绝对是受不了的!
而胤禛此时并不知道璟瑄已经得到了大力丸,更不知道她在这几年勤奋练习武术,早已将系统里的几本秘籍融会贯通。
胤禛每次见到璟瑄锻炼,只当是小孩子打打闹闹的玩笑罢了,哪怕他的武艺在诸位兄弟中排最末尾,不也有个幻想的“武侠梦”?
“至于苏文,此次便跟着工部官员一起去灾区,”康熙看了眼已经被调到工部的九阿哥,斟酌了一番,“回来之后,朕论功行赏!”
第52章 只恨杀不完这群蠹虫 知府投诚璟瑄,盐……
一路走来, 璟瑄亲眼见到了何谓“饿殍遍地,哀鸿遍野”。
村庄变成了废墟,农田被泥沙覆盖, 曾经肥沃的土地上淹死了大片粮食。
她看见一位老农在早已经被洪水淹没的地里哭,手里抓着刚长出的稻穗,泪水遍布他沟壑纵横的脸。
数不清的百姓们失去了生计, 没有了粮食,没有了住所,他们的眼中已经黯淡无光。
汤汤洪水方割, 荡荡怀山襄陵,浩浩滔天。
早在《尚书》之中,先人变曾面对这滔天的洪水, 发出无尽感慨。
璟瑄不禁感慨道:“如今物换星移,早已不知过了几载春秋,人们面对天灾,却依旧束手无策。”
她又记起来前世曾经看到过的无数抗震、抗洪的新闻,越发觉得人的生命是如此之渺小。
或许是一个人在船上飘了太久,而路上所见苦难太繁复, 此时她才会有这么多缥缈的思绪。
胤禛已经前往山东,而她独自站着,在赶往扬州的船头上, 眺望着远处。
侍女花卷为她端来了一碟子饭食,可她却食不下咽,甚至隐隐有些反胃。
她想起来了, 远远看着一位年轻的妇人割破手指,用血喂自己的孩子,而她却不能停留。
任何的怜悯与善心在此时都是致命的, 她手中带着大量的粮食,可若是此时靠近这些人,少不得会被抢掠。
人性如此,至善与至恶,都是人。
一路上更是有数不尽的灾民,为今之计,还得是快些抵达扬州,再想办法与各地知府商议。
“主子,您已经一天未曾用膳了,”花卷一脸担忧地看着璟瑄,“再这样下去,身子怎么受得了?请您多少用些吧!”
璟瑄摇了摇头,花卷便也不敢再说些什么,她知道自己这个主子,自小便有主意。
前几年璟瑄去扬州未曾带上她,只带了钱掌柜等人,她心里已经十分自责了——那些大老粗又怎么会照顾人呢?
她既然不能跟着主子,那便是她没有本事让主子信服,是她的错。
虽然璟瑄一再告诉她“你很好”,可她却自己生起气来,发誓要好好照顾公主。
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中充满了绝望与无助。
璟瑄痛苦地闭上了眼,她最终不忍心,往小船上丢了些粮食,嘱咐郑龙等人送到岸边给他们。
他们这几个侍卫武功高强,便是那些百姓暴起,想来也能全身而退。
可不料岸边的这些难民们并未如同璟瑄所想一般抢夺粮食,反而是互相谦让。
丈夫把粮食留给妻子,妇人将粮食留给孩子,而许许多多青年人更是将自己的口粮分了一半给老人们。
璟瑄红了眼眶,灾难之中,足见人心,她一定要救他们。
她抓起一个馒头便吃了起来,就这样,一路到了扬州。
与路边的情况不同,扬州的百姓们受灾情况是最小的,绝大部分百姓这两年都用水泥建了房子,此时洪水退去,房子并未有过多坍塌之处。
江知府带着通判等人,正在码头安排“以工代赈”有关事宜,顺便迎接福安公主——若非这福安公主的“水泥”等神物,他又如何能有此时的官声和政绩?
至于那些惯会见风使舵的商人们,尤其是以程氏为首的盐商,这几日给他塞了不少银子,请他在公主面前多多关照。
银子嘛,他都笑着收下了;关照嘛,却是没有的。
他一向很清楚自己的定位:从前没有升迁的机会,如今既然搭上了福安公主,那他今后的路子便不同了。
金银财宝、古董字画、绫罗绸缎、香车美人……他并非不喜欢这些,毕竟他本就是个俗人。所求无非“名利”二字。
但这些锦衣富贵、身外之物,与平步青云、名垂青史比起来,都得往后站!
富贵温柔乡,如何比得过大道通天路?
他本还愁得不行,他缺一个机会,一个成功进入雍郡王视野、加入雍郡王阵营的机会。
而今他只要将此次洪灾处理好,那便有了投名状,至于那些为富不仁、抠抠搜搜的商人们,自有公主惩治。
因此这些日子,江知府那真是一副清官的做派,端的是爱民如子——虽然他这些年来一直在这样经营着自己的“人设”,甚至还上过几次《扬州日报》。
随着夸他的百姓越来越多。他也越发不好意思再做那些贪污受贿之事了,凡有收到的金银财物,都登记在册,投入到了扬州府的建设之中。
更是在福安公主的示意之下,用这些钱和水泥工坊的水泥,加固了不少堤坝——此次洪灾,仅有几处决堤,这是他为官多年前所未有的政绩。
江知府见到璟瑄带着侍卫们独自前来,在脑子里思索了一番,便有了筹谋——传言这雍郡王对这福安公主信任有加,而他又素来清楚公主的本事,此时要做的便是听命于公主。
不料,璟瑄竟是拿出来了皇上封她为“钦差”的圣旨,此时由于多地灾情,江知府还未收到圣旨,待他查验过后,对璟瑄更加尊敬。
具体的表现便是,他将本想交代给雍郡王的诸多事务,事无巨细地汇报给了璟瑄。
他言语谨慎小心,却十分真诚,不一会儿璟瑄便已知悉扬州城中的动向:府城赈灾、灾后建设,各大商户的反应等。
璟瑄颇有些讶异,此前,这江知府与她的关系也只是平平,为何此时对她如此恭敬,莫不是有什么猫腻?
她难得的和颜悦色,温柔地在脑中问了系统:“统子,可否帮我看一下此人的忠诚度?”
系统受宠若惊,毕竟宿主已经许久不与它主动说话了,近日更是低气压。
它在屏幕上给璟瑄发了个谄媚的表情,看了一眼江知府的忠诚度,小心翼
翼地说道:“之前是零,现在是一百。”
璟瑄满头雾水,什么?
系统,你听听你在说什么!!!
系统也委屈啊:“检测结果就是这样的。”
璟瑄不懂这世界上有这样一种官迷,他不忠诚于任何人,只忠诚于有助于他“官途亨通”的人。
之前璟瑄于他来说,不过是“福安公主”,一介女流,纵容她得到了雍郡王的纵容,但仍是不可视之为主。
直到璟瑄拿出来了这样一份圣旨,他才见识到璟瑄的实力:左右雍郡王之下能人颇多,不如他先投了这福安公主。
该说不说,这江知府是个能人,不止在于他见微知著的观察力,更在于他这股子魄力与狠劲:满朝文武,没有一个比他更会押宝的!
他们连雍郡王都未必看得上,何况是初出茅庐的璟瑄?
璟瑄只能按下心中的怀疑,先与他一同安排赈灾事宜:这第一步便是从这扬州府的粮商手中买粮。
她本以为经过此前许多事,“福安公主”四个字在扬州,不说是响当当的,总也能有些作用。
可事情却出乎她的意料:这些粮商根本不愿意卖粮食,哪怕她给的是与市面持平的公道价。
这是为何?璟瑄总是猜不透人心险恶,她以为会抢夺粮食的灾民,其实相互谦让,可她以为会乐于卖粮的商人,却百般推辞。
自她出生以来,因着穿越者的身份,她总是照着她以为的“常理”,带着一些根植于心中的偏见来看待这个世界,此时却终于有些明悟:她错了。
百姓之中虽然也有坏人,可那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了——
哪个群体都有坏人,百姓只是没有受过教育,又惯于被欺凌,因此格外容易被煽动利用,格外容易被冲昏头脑,是以破釜沉舟。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说得便是他们这种“豁出去”的心态。
可商人们则不同,他们虽然与统治阶级不同,但本质依然是剥削者。
甚至因为自己遭到了官员们的盘剥,便更想加倍压榨百姓。
商人重利,其中又有几人能坚持“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尤其是这群被养大了胃口的盐商,他们的底线早被那珠光宝气,被那花花世界埋在了祖坟里——他们竟然是想着将这些粮食,运到灾区高价出售!
“灾民们没有银钱,有如何买得起?”璟瑄面向江知府,认真询问道,“莫不是他们想卖给当地的官府?”
程三少此时亦在,他于家中坐立难安,终于还是选择了投诚,毕竟他被璟瑄教训过,知晓这福安公主的手段,更是知晓雍郡王的手段。
他虽不想在盐商们拒绝卖粮之时出头,可也不愿意被璟瑄记恨,他试探着说道:“他们其实是想赊欠给灾民,等日后他们度过灾年,再还钱便是。”
江知府最是看不惯这种首鼠两端的小人,既然你要投诚,自然该明白自己的身份,而不是像一根墙头草,在公主这里为他们打掩护,在商会那边又搞小动作!
他索性戳穿程梦云的小人嘴脸:“说什么赊欠,不过是逼着这些灾民‘自卖自身’,这笔钱,怕是那可怜的百姓们,再也不会有机会还喽!”
璟瑄似乎明白了,可她又似乎不敢细想——分明这扬州府有那么多的百姓,难道还缺人吗?
江知府见璟瑄表情有了变化,更是下了一剂猛药:“公主有所不知,今年来您名下工坊的工人多以雇佣,而非买卖的方式做工。如今,越来越多的百姓,都不愿意再卖身为奴,而做工的月例也是水涨船高。”
这不是好事吗?璟瑄一直坚信,她为这些百姓们增加了收入,行的是再正当不过之事。
“可这些商户里的许多人却受不了,”紧接着,江知府继续解释道,“他们不愿意开出同样高的工钱,又不敢得罪您,于是便想借此机会去周边买人。”
“甚至还私底下搞过许多小动作,”江知府斟酌了一下,还是说了,毕竟他也想考验一下他选择的这个主子,“许多老百姓遇上他们的陷阱,轻易地便欠下了银两,最终卖身为奴,或者是卖儿卖女。”
还有典妻的,他没敢说,毕竟公主年岁尚小,他怕污了公主的耳朵,那便不美了。
……
原来这古代不只有仙人跳,还有如此多恶毒的手段,璟瑄感觉一阵又一阵的愤怒,她冷笑道:“好一个买奴才的‘机会’,好一群忠君爱民的商人。”
这群人,昔日冠冕堂皇捐钱修路,送女儿去上女子学堂,如今竟然只是一心想吃人血馒头!
她从未有过如此的杀意,此时的她,只恨杀不完这群蠹虫!
说什么良辰美景,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说什么和睦相处,又或者与这群“奸商狗官”共同发展?
她本想把饼子做大,再慢慢改变,可如今她只想把桌子掀翻!
她从未如此深度共情、理解过她的阿玛胤禛——从前她只知道雍正皇帝手段激烈,本以为是他“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的性情所致。
如今她却明白了,这大清早已经烂到了根子里:菩萨心肠成不了事,唯有雷霆手段,才能开出一条路来!
第53章 杀人不眨眼:还缺你的命 考验诸人,杀……
分明是夏天, 但程三少莫名感到一阵寒意,一时之间,他竟不敢再言语。
但江知府也没放过他, 捋了捋自己宝贝不已的胡子,继续对璟瑄汇报道:“旁人或许不知其中关窍,但程三少身为商会如今的带头人, 自然是再清楚不过了!”
程梦云恼怒不已,江秉忠这老贼,一上来就把他卖了!
公主已经对商会有所不满, 可这人甚至言语之中充满了对他的污蔑——告状也就罢了,还要再额外踩踏几脚。
这狗官,收了他们程家那么多孝敬, 拿银子的时候都好说,翻过脸来却不认人!
他要让这江秉忠知道,他程梦云的银子不是这么好拿的!
程三少正欲告状,却不料江知府又抢先一步开口:“公主,臣有罪,您在京城这些年, 臣收了商会众人的许多财物,但臣从未谋过私利,皆用于扬州府建设之中了!”
程梦云气的牙根痒痒, 他开口道:“江知府怕不是做贼心虚?好一句‘从未谋过私利’,晚辈着实佩服得很!”
他就不信了,这江知府平日生活奢靡, 每次宴会更是不俗,他不过是祖上薄有资产,怎么可能没贪?
何况, 他这空口无凭的,便是他果真没贪,公主也必然不会信他!
然而江秉忠又一次打了他的脸。
江秉忠祖上虽不算阔绰,但也小有资产,尤其是他外祖,更是家境殷实。
他娘姚氏,更是对他的事业非常支持,将全部的嫁妆都贴补给了他,盼他做个好官。
江秉忠云淡风轻,此番这程三少发问,正中他的下怀:“具体的各项支出,以及他们交上来的银子数目,都附在方才的折子的最后面了。”
虽然不知道他所求为何,既然这知府如此配合,她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毕竟眼下灾情刻不容缓,多一个帮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
她往后翻了翻折子,确认过后,清了清嗓子道:“江知府爱民如子,刚直不阿,实乃我大清之幸,他日回京,必然如实向皇玛法禀报。”
璟瑄并没有get到江知府的投奔之意,毕竟她只是区区一公主,于是她顺理成章地以为,他是想要自己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
“此乃下官分内之事,”江秉忠无奈,他并不知道璟瑄误解了,看来公主眼下还是没有接受他,但他相信来日方长,“还是先想办法筹集粮食,运往其他受灾之处才是!”
但是这件事情,凭他的实力,着实有些太难了,毕竟他才上任没几年,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何况这扬州
的盐商可不是什么普通商人,他们族里,在朝中做官者不知凡几。
做官倒也罢了,大都是些不足为惧的微末小官,但他们背后有太子爷,有大千岁,甚至有万岁爷。
那江宁的曹家,不就是靠着出了个万岁爷的奶母,才如此风光显赫!
很明显,璟瑄也想到了这一点,眼下绝非与他们撕破脸的时候,且忍下这口气,先以利诱之。
于是她将防水水泥一事告知了程梦云,还是那老一套,她认真地看着眼前的这人,开口道:“你去告诉商会的诸位,若有愿意卖粮者,优先获得防水水泥经营权。”
此话一出,程梦云见公主态度依旧温和,并未听了那江知府的谗言而怪罪于他,松了口气,心下稍安。
但是他清楚得很,此事恐怕是悬!
若这防水水泥销路打开,日后他们手中的普通水泥卖得便少了。
而据公主所言,那防水水泥十分耐用,他们怕是根本不乐意看见这方式水泥横空出世。
若这水泥真是防水,日后这洪灾想必会大大减少,那他们又如何借机敛财?
公主果然是不懂这商道,更不懂人心呐!
但他猜错了,璟瑄自从经过给此前诸事,早已经警醒了起来,她也是读过资本论,看过历史书的人。
此前或许是年龄太小,心智似乎也受到了身体的影响,更是在这富贵生活里忘了许多东西,以至于,险些看不清自己脚下的路。
曾经她和同门开玩笑,同门说:“富贵不能淫,万钟于我何加焉?”
对于享乐,她理解并支持。
可人总有自己的底线,这次便是她给这些人最后的机会。
若是愿意向她投诚,正常价格交易粮食,他们还可以再凭着防水水泥赚一笔,日后自然也不会缺了他们的好处。
否则,璟瑄冷漠地看着府衙的大门,默默在心里说:便只有死路一条。
哄抬物价,奇货可居,无数同胞生死危机,他们却大发人难财。
不管是谁来判,不论是怎么判,这些人,终究是难逃一个“死”字!
江知府本想提醒公主一二,可看着璟瑄凝重的脸色,他乖乖地选择了闭嘴——有人要倒大霉喽!
是夜,程梦云便召集了商会中的各家开会,向他们转达了璟瑄的意思。
程梦云是愿意卖粮的,但是他不能开这个口,否则便会成为众矢之的——一旦有人开了这个口子,他们手里剩下的粮便也不那么值钱了。
因此他们便约定好,不能卖粮给官府。
“我赵家愿意,”副会长赵长风朗声道,“我虽为商人,却知此时该做什么!”
程梦云不料第一个跳出来的是赵长风,他可是惯会打太极的,昔日璟瑄在商会平乱立威之前,便是他代表众人发言。
今日却有如此举动,言语之中还在嘲讽他们,莫不是他已经投了江知府?
孙氏钱庄的当家人孙大富,昔日便私下议论璟瑄是黄毛丫头,此时面色铁青,他扭动着身体站了起来,挑衅地说:“事先已经商量好,粮食不可卖给官府。”
“怎么,赵副会长是想拿我等的身家性命,去向那狗官摇尾乞怜吗?”他轻蔑地看着赵长风,“还是想去讨好那劳什子公主呀?”
程梦云早知道福安公主就在后面,他急忙出言阻止:“孙兄慎言!”
可已经来不及了,璟瑄从门后出现在众人眼前,而江知府更是带着一队官兵冲了出来,将这议事厅层层围住。
“好一个‘身家性命’,如此我便成全你!”璟瑄怒道,“将他绑起来!”
侍卫郑龙立刻上前,将在挣扎着的孙大富五花大绑,甚至还打了个漂亮的结。
“原来这福安公主便是这样草菅人命!”孙大富丝毫不惧,他料定璟瑄不能将他怎么样,“难道我不卖粮食给你们,便触犯大清律法了吗?还是说你们想明抢!”
听见他这理直气壮的说辞,璟瑄示意江秉忠上前:“有劳知府大人,将他的罪行念给诸位听一听!”
江秉忠知道,这是他在公主面前表现的机会,而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若不是他早就派探子,做了万全的筹谋,此刻还真想不起东西念。
“商人孙大富,为富不仁,前后贿赂知府三十万两,”江秉忠大声念着手中空白的折子,“又私自遣人至山东等地卖粮,扰乱市价,更有强占商铺、强抢民女等诸多罪行……”
“好一个‘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孙大富听到这罪行,尤其是抢占民女之时,略有心虚,可那些女子的尸骨都已经处理掉了,他便又有了底气,毕竟他姐姐是当今的答应,颇受宠爱,“你有证据吗?”
璟瑄示意侍卫丢出来两个人,正是被逮到的去卖粮回来的孙家家丁,孙大富见此,也不敢再抵赖,慌忙告罪:“公主饶命,我愿意卖粮!”
璟瑄一言不发,她在脑内问着系统:“你知道他抢来的民女在哪里吗?可是在他府上当差,或是成了他府上的姨娘?”
系统不敢说话,它咬了咬不存在的电子牙:“在他的花园里埋着。”
她感到一阵眩晕,随即便听见孙大富谄媚油腻的声音。
“毕竟咱们都是一家人,”孙大富讨好地笑着,“这粮食我可以捐!只是不知,那防水水泥,可否允我孙家一份?”
你想得美,谁和你是一家人?璟瑄没料到,这孙大富竟是如此草包,此时竟然敢插科打诨,与她攀亲戚。
璟瑄对他唾弃不已,她上前一步,抽出了侍卫的佩剑,往前一甩,剑刃贴在孙大富脖子上。
她望向孙大富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死物,她冷冷道:“你可是认罪了?”
“奴才认罪,奴才认罪,求公主饶命,”孙大富不料璟瑄会突然将剑对准了他,直接被吓得魂不附体,“奴才再捐十万两赈济灾民,不,捐二十万两!”
璟瑄脸色泛起了淡淡的微笑,她灵活地挥动着剑,下一秒,孙大富身上的绳索便被解开。
“谢公主不杀之恩,”孙大富死里逃生,大口地喘着气,“奴才马上回府取银子!”
“倒也不必如此麻烦,”璟瑄看了眼有些过于皎洁的月光,她说,“我们亲自随你去取。”
火把里的光亮跳跃,映照着在场每个人的脸,各怀心思的脸。
一路上,许许多多的官兵带着诸位商人,声势浩大地在百姓的围观下,来到了孙府。
那是一座很大的宅院,亭台楼阁巍然壮观、雕梁画栋精美不凡,而她却带着众人走向了花园。
“公主,银子不在花园,您随我去前厅便是!”孙大富心里已经开始打鼓,他看着璟瑄的方向愈发胆寒,“前厅里备好了热茶。”
而众人也十分犹疑,有人便问道:“公主既是来去银子,我等何必跟着来此处?”
璟瑄面无表情,月光照着她手中的剑,在这夏日里却仿佛寒凉无比。
她开口道:“自然是,请诸位做个见证。”
众人心里无奈,这福安公主到底是少年心性,拿银子还要见证!
而赶到的孙大富也松了口气,原来是要让众人看着她收银子,不就是“杀鸡儆猴”吗?
他将手中的银票递给侍卫,侍卫再交到璟瑄手中。
“您点一点,三十万两银票可都在盒子里了!”孙大富谄媚道,还不忘帮自己贴金,“这都是我对于乡亲们的一份心意。”
璟瑄打开盒子数了一遍后,笑着说:“银子是够了,还缺一样东西。”
孙大富凑上前道:“不知公主所缺何物?”
霎那间,不知是月光还是剑光,晃到了他眼,而下一秒,他已经直愣愣倒在了地上。
临死前他听见了三个字:你的命。
包括江知府在内的众人愣住了,他们一时没反应过来。谁能料到公主竟有如此快的剑法,又有谁能料到公主杀人不眨眼呢?
她怎么会?她怎么敢!
众人噤若寒蝉,生怕自
己便成了下一个,程梦云身为会长,更是忍不住跳出来质问:“公主此举何意?”
璟瑄并未理会他,而是指着花园里的一片新栽的牡丹,对侍卫们道:“来人,挖!”
第54章 汉宫春晓 月季花下白骨森森,商会众人……
此时接近亥时, 幽深的夜色里,只侍卫们手中的火把有些微光亮。
花园里移栽的牡丹,在这夏季里竟也开出来了几多花, 显得有些诡异的妖娆。毕竟大部分牡丹花都在四五月份的春日开的。
浮动的火光使得周围的空气都热了起来,在场众人却是感到几丝寒意,他们默不作声, 静待事情的变化。
随着时间的过去,这片牡丹下的花土,已经被翻了一遍。
所幸这侍卫们并没有挖到什么, 在场众人长舒一口气:如此,他们便有了福安公主滥杀无辜的把柄。
他们还以为公主是得了什么确切的消息,如此才敢当着众人杀了那孙大富。
哪怕那孙大富承认了又如何?他们大可以说是这福安公主屈打成招, 而后杀人灭口!
璟瑄已经在脑子里对系统怒吼:那移栽的牡丹下,竟然什么也没有!
系统却是委屈巴巴安慰道:“之前是在的,不知道为何现下不在了。”
而现在孙大富死了,它也没办法再侦查了:之前能监听得到,是因为孙大富在宴会上,与小厮秘密谈论起了这事。
小厮!?它立马将此事告诉了璟瑄, 而璟瑄则是立马派人去搜寻,却在一旁的水井里找到了那小厮尸首——线索竟是全都断了!
程梦云此刻已经决定站在商会一边了,毕竟这福安公主的手段也过于残酷, 对他也颇为不信重。
这花园里,更是什么也没挖出来,侍卫们挖了半天, 并没有挖出这孙家行贿或是强抢民女的证据。
“福安公主,”程梦云看着灰头土脸,却一无所获的侍卫, 开口道,“您究竟在找些什么呢?如今是否该给我等一个交代呢?”
璟瑄望着此刻已然是与她对立的程三少——好一个江南程家,昔日与她同谋便不情愿,可事成之后她还是给了他们许多好处,不说别的,但是水泥的进项,就足够可观。
可他今日还要反水!她不相信,这孙大富私底下的事情,他作为此地盐商的头领,竟是全然不知,不过是不想管束罢了!
她的仁慈并未得到敬重,若今日是阿玛在此,或者是九叔在此,这程梦云都断然不敢有这等态度!
她冷冷地看着程梦云,以及他身后的月季花。
这花,似乎有些格外繁盛了些,她上次见养的这般好的月季,还是幼时的邻居家里,她母亲曾讨教过秘诀,是什么来着?
好像是要把鱼、鸭肠之类的埋在花的下面!
“来人,将那长春花底下挖开!”璟瑄连忙命人去挖。
程梦云此刻更是觉得这福安公主不堪大用——她竟然漠视自己的问题,难道换个地方挖便能挖的出来吗?
他其实一直不满于璟瑄的逼迫,对此前诸事早有积怨,此时阴阳道:“不知公主意欲何为?难道那孙大富将财宝都埋在这园子里?”
赵长风则是看了眼璟瑄手中的剑,出言制止道:“程兄之前还提醒旁人,怎么到了自己,却不知这‘谨言慎行’四个字?”
程梦云被他提醒后,几乎出了一身冷汗,他怎么就不记得,这公主是有些疯癫在身上的,一言不合就敢杀人,于是便也住了口。
众人心里对璟瑄十分不满,就等着看璟瑄到底能挖出来什么——事情再一次出人意料。
有个胆子小的侍卫大喊道:“挖出来了!”
商会众人十分疑惑:究竟是挖出来了什么?为何这侍卫如此大惊小怪!
璟瑄见他们面有犹疑,便开口劝道:“诸位既心中有困惑,何不亲自上前一观?”
她声音冷冽,如同碎玉漱漱落于盘中,又好似山涧中的清泉坠入谷底。
“这……”赵长风思忖一二,便顺着璟瑄之言,邀请道,“既然公主允了,诸位与我同去看看吧!”
一群身着绫罗绸缎的商人,便走到那长春花旁,他们凑上前去看,却险些晕倒——他们也是见过大世面的,却从未见过如此骇人的画面!
那长春花下挖出来的,竟是森森白骨,甚至在火把的映照下,那土的颜色都被染红。
更有那胆子小的年轻人,此次是随父兄见世面,却当场被那尸骨吓得不轻,配上那若有若无的血腥与腐烂的气息,当场便吐了出来。
璟瑄看着他们呕吐的画面,心想,怎么不算见世面呢?
“诸位也都看见了,”璟瑄待他们回过神,“孙大富作恶多端,为富不仁,人人得而诛之!”
众人立马附和道:“还是公主慧眼,为我等铲除这匹害群之马!”
就是手段有点太激烈了点……
此时的程梦云听着众人的吹捧,知道他们已经被公主拿捏住了,心里不由得懊恼:“这步棋,终究是走错了。”
而他不知道,还有更让他懊恼的事情——
璟瑄对赵长风道:“赵会长少年英才,前途不可限量。便由你来负责卖粮与防水水泥一事。”
程梦云险些咬碎了后槽牙,这福安公主什么意思?他赵长风是副会长!平日里旁人叫他赵会长不过是客气一二,可这话当着他的面,从公主嘴里说出来,便是狠狠打了他的脸!
“承蒙公主厚爱,鄙人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您所托!”赵长风睨了程梦云一眼,立马应下,并且表态道,“至于这给灾区的粮食,我赵家不卖!”
不卖?众人不解地看着赵长风,他不是一直上赶着讨好公主,怎么又不愿意卖了?接着他们便听见这厮说——
“我赵家,愿将仓库中七成、共五百石粮食捐给殿下!”
好你个浓眉大眼的,他们本已愿意卖粮,如今这厮一捐,他们又怎么好意思不捐?
璟瑄满意于他的识相,点点头,向他抛出了橄榄枝:“长风有如此才华,可有入仕之意?”
才华嘛,如此审时度势的本事,怎么不算是才华呢?
至于这是否有卖官鬻爵的嫌疑,璟瑄早已经槽多无口:这档子事儿,在清朝已经卖开了花。
之前太子卖官鬻爵惹怒康熙,不是因为太子卖官鬻爵,只是因为他非官方罢了:康熙自己便没少卖,不论是平三藩、还是数次的洪灾旱灾,都没少“捐纳”。
清代官吏出身除却科举、贡生、荫生,还有一种便是捐纳。
直隶省,捐粟二百石,可得九品荣职;四百石,则七品官秩可期。浙江省在职之吏,若捐粟助国,亦有迁升之机也。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若是如此,他们也不是不能捐!
从前他们不愿意捐,因为捐了也只不过是一些虚职,好看罢了。他们家族也并非没捐过,并不缺这种。
可若是福安公主亲自指派,那可就非比寻常了:搞不好这小子还真能有个实职。
“谢公主厚爱,草民自然是愿意的,”赵长风施了一礼,朗然道,“只是草民捐粮乃是出于本心,并非为了这官职,还请公主海涵。”
而围观的商会诸人,心里都幸灾乐祸:“这赵长风一贯是个老成的,如何此时又装成那道貌岸然的样子?这下到嘴的鸭子飞了吧!”
璟瑄笑了,从前怎么就没发现,这赵长风是如此妙人?
此时婉拒这官位,他怕是盯上了这防水水泥的销售权。
既然她知晓此人的小心思,便也成全了他:“既如此,这防水水泥便授权于你一家来经营。”
言外之意便是,不论是再找经销商,或者是一家经营,包括定价在内一应事宜,都是他
赵家说了算。
众人闻此言,心中嫉妒不已,却还是安慰着自己:没关系,他们依旧可以售卖普通的水泥,不必在这赵长风面前伏低做小。
可下一秒,璟瑄又抛出来了一个重磅炸弹:今年的水泥合约到期后,是否续约一事,全权交由赵长风决定。
众人炸开了锅:“公主,此事不可!”
程梦云更是不可思议地看向璟瑄,毕竟从前这事是他负责的,他开口道:“我程家亦愿捐粮五百石。”
他已经示好了,公主总该给个面子吧!
“捐粮一应事宜交由赵会长处置,不必向我汇报,”璟瑄眉眼带笑,温柔地说:“至于程会长,您贵人事多,我这边的事太繁杂,不论是从前的普通水泥,还是如今的防水水泥,都不劳烦您了。”
开玩笑!土皇帝当惯了,果真以为这扬州离了你程家便不转吗?
这群盐商的胃口也太大了,以至于对皇权之外的的一切,都失了敬畏。难怪曹家最后落了个那样的下场……
随即,璟瑄便旁若无人地离开了孙府,余下众人便将赵长风团团围住,争先恐后捐起粮食来——
“我捐一百石!”
“我先来的,我捐十车药材!”
“我捐五车衣服!”
……
璟瑄刚到府邸门前,便见到了一位不速之客。
“你何时来得?”璟瑄打量着秦远,他已经憔悴许多,却更添几分病弱之美,难怪西子捧心的典故流传至今了。
“今夜。”秦远凝视着眼前的少女,终究还是没说出到嘴边的话。
“你都看见了?”璟瑄见他这副模样,猜到了他看见了今夜之事,只是不知道,他看见了多少。
毕竟他,似乎是个极善良之人。
他会拿名贵的花救人,打发伺候他的仆人去工作,还救过她的命……
莫名地,她此时并不想见到他,也不想同他聊起今夜之事。
虽然她认为自己所做,哪怕是杀人,都再正确不过。
月光下,二人站在屋檐下,久久无言。
许久过后,秦远终于是没忍住,出声道:“公主在想什么?”
璟瑄带着一丝疏远,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她说:“在想今天杀人的事情。”
今日那群商人看她的眼神,她不是不明白,无非是觉得她暴戾罢了。
若今日换她是男子,少不得就要被夸赞——
不知道多少人会夸她年少有为,刚毅果敢,不堕乃父之风……
“我知道,”秦远眼中多了丝不明的情愫,接着真心实意称赞,“公主英勇不凡,当机立断,可称得上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璟瑄闻言,惊觉此人竟是如同她肚子里的蛔虫一般!
释然之余,她又有些困惑,在秦远从前的那个世界,竟是如此平等吗?否则他怎么会有如此开明的想法。
可惜秦远听不见她的心声,毕竟那个世界不比大清好多少。
“好想再看一次昙花,”璟瑄喃喃道,“可惜此间事,太繁杂。”
“昙花倒是没有,”秦远眉眼带笑,拿出来了一捧月季,“汉宫春晓倒是有一把!”
原来这个品种的月季,竟有这样一个风雅的名字。
璟瑄并未接过这捧花,她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略带尴尬地问道:“你这花,何处来得?”
不会是从那孙大富家里摘的吧?!但是品种看起来好像并不是一种。
而且,好像有些眼熟……
“当然——不是!”秦远将花塞到了她的手里,“这是我在门前摘得!”
璟瑄低头,便看见了那光秃秃的月季。
她想起来了!!!
那是娇娇在她回京之后,亲自给她栽得!
第55章 绮阁不封女学士 康熙收到密折,璟瑄增……
翌日清晨, 又是一场大雨过后。
地上满是残红,塘里的荷花经过大雨的刷洗,格外清新。
有人闲情逸致, 乐得赏花听雨;有些人却疲于生计,对着破损的屋顶哭泣。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讲得是一个冬天的故事。
而这样的故事在大清朝的每一处,在春夏秋冬四个季节,从未停歇。
湖边凉亭内, 璟瑄正在招待江知府。一同作陪的还有被胤禛派来接手粮食的秦远。
江知府那日眼见璟瑄杀人,利落干脆,不由得再一次肯定自己的选择:福安公主小小年纪, 便有如此心性,他没有看错人!
江秉忠早已经将扬州府内受灾各处安排妥当,尤其是涉及公主的产业,他重点关照了:水泥工坊破损的墙壁他立刻着人去修缮,报社内进水导致纸张无损,他立刻着人挖沟渠……
此时, 他笑着给璟瑄倒茶:“您切莫太忧心,有圣上的庇佑,有您的照拂, 洪水必会安稳,扬州也定当太平。”
璟瑄的嘴角扯出一个不屑的微笑,庇佑?她只相信事在人为。
“眼下这扬州城内, 最重要的当属何人?”璟瑄笑吟吟接过江秉忠的这杯茶,也不等他回答,自顾自开口道, “依我愚见,莫过于受灾的百姓。”
江秉忠闻言,哪里不明白璟瑄的敲打?只是这公主自昨晚便未出门,如何知道他的动作?他心下颇有几分紧张,但既然公主出言提醒了,他便还有机会。
据此一番话,他便知道这福安公主,与她阿玛雍郡王是一个路子的。
他在心中思索片刻,又观察了一番这雍郡王派来的秦学士,便有了应对之法。
“依下官看来,钦差大人所言甚是,”他巧妙地捕捉到了璟瑄的想法,并且转换了称呼,“百姓自然是最重要的。”
璟瑄见他转换如此之快,继续敲打道:“以富商士绅的财产为先,或者以王公贵族的产业为先,这种事情,定然绝非知府大人想见到的。”
江秉忠闻弦歌而知雅意,他依旧游刃有余。
他并非那等只会溜须拍马之徒,正色道:“一应受灾百姓俱已安置好。”
当然,公主的产业也已经保护好。这二者本就不冲突。
璟瑄并未听信他的一面之词,在脑内询问系统,得到了系统肯定的回答。
她心里稍安,但不知该如何面对此人——此人太过圆滑,却能办实事。
璟瑄当即决定,在安排好山东河南等地的运粮事宜后,她便去扬州府各处看看,私下查访一番。
而正当她思索之时,赵长风已经候在前厅了。
宅子外是他的几队家丁,正戒备森严,护送着他筹集的四百万石粮食,等候着璟瑄的传召。
赵长风更是已经将各家捐献的物资,认真登记在册,只待公主查阅。
璟瑄见他并非将粮食送到江知府手里,而是先带来了自己府中,对他满意又添几分。
“走吧,江大人也随我去看看,”璟瑄搁下手中的龙井,到底还是喝不惯,“秦先生也一起吧。”
左右这粮食也得秦远押运,不妨让他跟着一起。
倒是江秉忠听到这话,又看了秦远几眼:不愧是探花郎,此人如此受到公主与郡王器重,可见能力不凡。
能力不凡也就罢了,此人颇有几分林下高士的飘逸,面容更是清俊不凡,也不知是否已有婚配。
想到这里,江秉忠心头更加火热,只是现在尚且不是好时机,他便没有提起这个话头。
一抬头,璟瑄正在抽取随即马车内的粮食、药品等物资,进行仔细地检查,并仔细给各个马车系了不同颜色与数目的绳子。
在场众人,
尤其是随着赵长风一同来的商户们,愈发敬服:公主此法甚妙,如此倘若这物资出了纰漏,便能追溯到源头了。
虽然类似的办法他们也会用,但是或许是他们不自觉地看不上这“钦差”公主,一直不曾将她当回事,因此便也没料到她会如此谨慎周全。
秦远随着璟瑄一同查过,当即便带着粮食出发了。
璟瑄看着他骑马离开的身影,唇边勾起了一抹笑,不想秦远勒马回首,刚好便看见了这画面。
二人相视一笑,便各自移开了视线。
而扬州发生的一切,当天晚上便事无巨细地摆在了康熙的御案上。
一代帝王,纵然派了雍郡王做“副手”,又岂会将这赈灾之事,全然交由一小女子之手?
他只是未曾料到,老四似乎当真对她十分放心,竟也由着璟瑄一个人去了扬州。
他起初有些有愠怒:他这个四儿子办事虽然一板一眼,有些古板,但一向是个靠谱的,他不信胤禛没听出自己的言外之意。
怎得就让璟瑄只身前去?他下意识忽略掉了璟瑄带着的那一堆人马,以及去接头的秦远。
这几日,乾清宫内的宫人都战战兢兢,前日一个奉茶宫女打翻了茶盏,万岁爷发了好大脾气,当场打了板子发配到辛者库了。
康熙自诩宽和,平日里是不会如此发作的,这宫人们哪里见过这种场面?
梁九功虽然伺候康熙多年,却也一直捏着一把汗:山东、河南等地的灾情不算好,四爷那边也出了不少麻烦事。这几天万岁爷几乎都没睡过整觉,他只盼着福安公主,如同以往一般逢凶化吉,莫要再让皇上烦心了。
没错,梁九功在康熙身边呆了这么多年,他虽然不站队任何一位皇子,哪怕是对自幼便备受宠爱的太子,他也只是顺着皇帝的心意,对胤礽恭敬有加。
但他这几年,却对于璟瑄有几分“福气”滤镜,他料定璟瑄是有大造化的人。
正如他所料,康熙在看完密折,以及程家上得“请罪”折子之后,心情大好,大声说着:“好,好,好!”
整个乾清宫的气氛瞬间便由阴转晴。
梁九功站在一旁,悄悄松了口气,面上略有喜色,却被康熙抓了个正着:“咱们梁大总管今天,可是有何喜事?”
“万岁爷,您这话可就折煞老奴了,”梁九功侍奉多年,此时自然知道康熙爱听什么,“奴才是见您心情好,就跟着高兴!”
“你尚且知道急朕所急,”康熙表情似有几分不满,“可那些大臣们却不明白这个道理。”
这是在不满程家上得折子了——看起来似乎是在请罪,实则是给璟瑄上眼药。
可康熙在扬州安插的探子并不少,他们这点小伎俩,逃不过咱们这位万岁爷的法眼。
单单是程家便也罢了,朝中的大臣们又不老实——赈灾之事是老四在做,他们却只顾私怨、挑拨是非,以至于山东各地险些发生暴乱!
还有御史台,竟比他这个皇帝收到消息都晚不了几分,参奏璟瑄“草菅人命”。
那孙大富的事情他清楚,要他说,杀得好,这才是满洲姑奶奶的样子!
这份血性与胆魄,定然是随了他,毕竟他可是八岁即位,十六岁擒鳌拜……如今看来,老四这个女儿,倒是孙辈之中,最像他的。
他迫不及待地想与人分享,起身去了德妃宫中。他免了宫人的通报,独自走近寝殿,听见德妃正与贴身宫女芷兰聊天。
德妃背对着康熙,正在做衣服。
她今日打扮得格外温柔,一身淡蓝色的旗装,举手投足都透露着宁静温婉的美。
“老四走了这两天,也不知是如何了,”德妃擦了擦眼角的泪,哽咽道,“何况还有我那小孙女,小小年纪便独身在外。”
芷兰正欲开口安慰,便看见了德妃身后的康熙,得了个眼色便退了下去。
德妃好似是才反应过来,正欲行礼,却忙被康熙拉住,扶了起来:“爱妃怎得如此多礼?璟瑄与老四都是好的,朕也派了人手保护他们,必不会叫他们出事!”
“臣妾明白,”德妃一如既往地善解人意,“臣妾只是想他们了……”
康熙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爱妃慈母之心,朕如何不明白?这样,十四已经历练许久,明日便让他从京郊大营回来,与你一同用个便饭,朕也许久未见他了……”
德妃闻言便谢恩,一边顺着康熙夸了一番璟瑄,一边却暗自得意:不枉费她这些天的坚持,总算是等到了皇上来,她终于能与十四团聚了!
璟瑄对于亲祖母拿她当筏子之事一概不知,她正在秘密巡查扬州府,一路下来确实没有什么异常,她放下心来。
路过女子学堂之时,钱凤与一部分学子都不在,只娇娇在写着新一期的《扬州日报》的稿子。
“怎得只有你们几个人?”璟瑄此时见到的娇娇,已经与从前判若两人,“他们呢?”
娇娇惊喜抬头,她险些忘了起身行礼,红着眼眶道:“主子!”
璟瑄对上她依旧精致的芙蓉面,不由得心生感慨:昔日弱柳扶风的小白花,如今虽依旧纤细娴静,但举手投足之间,已经别有一番风骨,成为了名动天下的季风晚,季大家。
“娇娇如今好风仪,”璟瑄打趣道,“我倒是险些认不出。”
娇娇同璟瑄解释了众人去向,并汇报了最近的工作,璟瑄这才知道,原来她们是去做“志愿者”了。
“安全可有保障?”璟瑄担忧道,“毕竟此时不太平,还得小心着些。”
娇娇似笑非笑,她嗔道:“不怪我们公主不知道,去了京城这些年,哪里还记得起回来看看我们?”
“这些年来,钱姐姐带着她们勤奋习武,如今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好娘子!”娇娇言语中不乏自豪之意,“便是那兵法,也不输男子!”
当然了,也有许多学生毕业嫁人之后,便回归家庭,娇娇没说这些。
璟瑄不曾想到,昔日她播下的小小种子,如今竟有了这样的收获,她笑道:“娇娇可愿,带我去看看?”
娇娇搁下手中的笔,便带着璟瑄去了码头——女学生们井然有序,各司其职,可见十分训练有素。
她甚至还见到她们是如何游刃有余地应对闹事者,智谋与武艺,她们不输当今任何一个男子。
可她欣慰之余,心中陡然生出一种愧疚:在这个世道,她们的一身才华,又该如何施展?毕竟她费尽心力,也不过换得了如今的局面。
她满脑子都是对于此困惑,感同身受,不由得吟诵起来那首诗:
“我欲参经疑,扶风高弟摇手訾。各家健儿竖伪帜,何人肯拜曹家师。”
如今朝中虽有苏文,到底是独木不支。
“我欲修国史,绮阁不封女学士。兰台表志妹补之,刊书未曾列名氏。”
研究院这种新设的机构便已经十分艰难,她此时无法为女子开辟一条正当的官途。
“我欲从军征蚩张,此身愿佐韩蕲王,绣旗大书夫人梁……蛾眉请卸将军装,幡然云袂归洞房。”
至于女子从军,她看了一眼英姿飒爽的钱凤,心中更是酸涩不已:若再不给她施展的机会,随着她年龄的增长,若是想上战场,只怕会更难。
娇娇敏锐地察觉到了璟瑄情绪的变化,但她一向深谙人心,却猜不到璟瑄的想法。
而此时钱凤看见了站在人群外的璟瑄,她脸上笑容爽朗,隔空对璟瑄抱了抱拳,算是行礼。与旁边的女学生交代了一番,便朝着璟瑄这边走来。
她身体十分健硕,蜜色皮肤,满身腱子肉,却不失挺拔之美。
璟瑄思忖一番,开口道:“若有一日,女子亦能上战场,你可愿意?”
钱凤跪地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璟瑄立时便笑了,看来这几年她确实有长进,昔日的钱凤几乎是大字不识一个,如今连成语都能说得这么顺溜。
看来,一切都是有希望的。
“警报,警报,一级警报!”系统的声音突然从璟瑄的脑海响起,“检测到历史进程改变,未来的雍正皇帝,即将遭遇生命危险!”
璟瑄面色大变:“具体发生何事?”
系统却并未给出直接回答,而是解释道:“系统仅能预感到危险,并不能得知确切情况,此功能自动开启,请宿主即刻行动,否则长线任务将失败!”
璟瑄只觉得眼前似乎有点模糊,随即便是剧烈的头疼:“系统,我怎么了?”
她听见系统小声地说:“每次开启此功能,都会以消耗宿主精力值为代价,副作用可能存在头晕目眩等,休息几天便会好。”
“不是要死了就好,”
璟瑄自嘲地笑笑,“系统还真是可着我这一头羊薅羊毛。”
什么扣除精力值?这系统嘴里没几句实话。估计本来是要扣除一些别的东西,但是系统舍不得,因此便也只能牺牲她的精力。
既然这系统是“预警”,那说明事情尚未发生,一切还有转圜的机会。
璟瑄对钱凤道:“你可愿意随我去山东赈灾?”
钱凤自然无有不从,她坚定道:“凡我有生之年,必当誓死追随!”
“那些学生,如有愿意去的,便一并带上吧!”璟瑄补充了一句,“不可勉强她们,挑几个武艺高强的。”
“是!”钱凤欣喜不已,这是她期盼已久的机会,“她们定然都是愿意的!”
否则也不会跟随她苦练这么多年了!
半个时辰后,一支四十人的女子小队便已经整装待发。
璟瑄思索着系统所提及的凶险,在空间内囤满粮食与伤药,顺便看了眼那盆开得正好的昙花。
她又命娇娇装作她的样子,闭门不出,第二日再给花卷自己的手书,带着侍卫们去青州增援。
在江知府未曾发觉之时,一行人便在深夜之中,上了官道,快马加鞭。
第56章 水山蹇 前路山高水深,不若见险而止……
青州府内, 晨光熹微。
粮食已经运到,秦远身着粗布麻衣,正与青州知府, 以及年羹尧一道,协调放粮等事宜。
一应事务安排妥当以后,他站在城门楼上, 看着远处的苍翠树木。
璟瑄已经纵马狂奔三日,跑死了两匹马,终于在此时赶到了。她一骑绝尘, 身后是紧跟着的钱凤以及女兵们。
没错,自打她们一同上路,便自然而然地成为了璟瑄的私兵。
至于私下养兵是大罪, 她不对外去说,谁能说她们是“兵”?她堂堂一个公主,还不能有几个练过武的女婢吗?
一路上,由于系统预测所带来的副作用一直隐约发作,她时常视线模糊,耳鸣头痛, 她第一次动了在商场买药的想法,哪怕系统是个奸商。
但是很遗憾,系统的副作用无法抹除, 于是她也只能强打精神,一路纵马疾驰——大不了摔下去,系统不会让她有事情的, 它还指望自己去救阿玛呢。
她纵身一跃,本欲下马,却险些跌倒在地。长时间的保持同一个姿势, 大腿根的磨损也就算了,疼痛使她更清醒些,但此时确实是一时失了力气。
钱凤向前一步,本想搀扶璟瑄,却不料有人更快一步。
来人正是在城门楼上瞭望,却无意间看见璟瑄的秦远。
说不上来为何这么快便赶了过去,他只觉得很焦急,却依旧精准地扶住了璟瑄的手,关切道:“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他随师傅游历许久,又岂会看不出此时的璟瑄是如何疲惫?
至于硬要跟来,一路被钱凤载着的花卷,此时则是着急道:“公主一路赶来,连吃饭都在马上,三日里也只睡了不足十个时辰。”
璟瑄试着想站稳,却又感到一阵眩晕 ,她无奈地问道:“我阿玛可好?”
秦远讶异于她为何这样问,回答道:“郡王一切安好,今早便要启程去济南府。”
济南府?璟瑄一时不知,这系统的情报工作到底做得如何。
是她知道的那个济南府吗?有没有大明湖畔的夏雨荷。算下来她该是乾隆那时候的事了,可目前她这个弟弟还没有出生,也不知道这辈子,阿玛还会不会想要他出生……
璟瑄胡思乱想着,却依旧没有力气,这副作用这么久的吗?
随即,她的肚子“咕~”得一声,璟瑄才知,可能自己是饿得。她不好意思地抬头,却对上秦远揶揄的笑,她一时怔住,待她反应过来,手里多了一个杂粮窝窝头。
她狼吞虎咽地吃了以后,便急着去找胤禛,秦远一脸探究得看着她,却最终什么也没问。
秦远看她急切的样子,忍不住提醒道:“四爷去济南府,也是要走这条路的,自然也是会从城门走。”
璟瑄讪笑,她怎么就把这茬忘了,此时只需守株待兔就好,何必再多跑一趟。
她看着秦远波澜不惊的表情,却捕捉到了他嘴角那一丝欠揍的笑容。
钱凤等人已经拿着璟瑄的手信,去知府处协助赈灾。
璟瑄与秦远二人,一同盘着腿,坐在城门口路旁的大柳树下,窝窝头已经吃完了,此时她吃得是肉包子。
也不知道这厮为何随身带着这么多吃的,似乎第一次见他,这人便是在吃炸鸡。
一盏茶后,秦远似是揶揄地朝着城门口的方向,璟瑄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果然是胤禛一行人。
只是胤禛此时并未骑马,反而是坐在马车里,璟瑄进了马车才知道,原来胤禛竟是病了。
大灾之后,往往容易有疫病。不会是她想的这样吧?幸好,系统给出了相反的答案:“宿主,您的阿玛所患得不过是普通的风热感冒,也就是现代人常说的流感。”
璟瑄松了一口气,进了马车,秦远也跟着挤了进去,好在虽然胤禛一向简朴,但马车的空间还是有的。
毕竟是堂堂郡王,再节省,又能节省到哪里去?
璟瑄扫过胤禛马车的陈设,实在是过于单调了些,除了一些账本和书籍,余下的啥也没有。
胤禛此时身着蓝色常服,袖口甚至没绣什么纹路,他正斜倚在靠枕上,手里拿着一卷书,似乎是在看,又似乎有些漫不经心。
“阿玛,”璟瑄开口吸引了胤禛的视线,“扬州诸事俱安,女儿与您同去济南府。”
胤禛拒绝道:“不可,济南府的民乱比青州府更严重,单是此次灾情,不至于此,只怕背后有人煽风点火。”
“何人会行此事?”璟瑄在脑海飞快思考着,“莫不是朝中有人暗中安排!”
胤禛笑着摇摇头:“他们虽不择手段,却也不会在此时出手。你可还记得,扬州天地会之事?”
璟瑄这才反应过来,当年他们追查的天地会余党,一直都没有下落。
那时候,钱凤的夫君还是天地会的一员,不过此时他已经在扬州安家了。他这几年被放出来后,在程家的药铺里当账房,日子过得倒也勤奋踏实。
“既然如此,我便更要与您一起去了,”璟瑄无奈地道出实情,她看着胤禛沉静的双眼,“若无我与您一起,您怕是会有生命之忧。”
哪怕不是为了这任务,为人子女的,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亲走向危险。何况胤禛其人虽“刻薄寡恩”,却对她信任有加,这份舐犊之情,她自当同等报之。
胤禛闻言神色微凝,对上了璟瑄同样凝重的眼神,唇角微动,却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秦远在她提到“性命之忧”的时候,眼神暗了几分,面上却依旧平和。
虽然这话似乎不是他能听得,但既然他已经听到了,那便也只能如此,毕竟他早就是四爷船上的人了。
这福安公主,神异之处,恐怕不止穿越这一件事。
胤禛带上了璟瑄之余,他也顺手带上了秦远。
倒也不是防备秦远,没有什么别的,前世胤禛便热衷于算命,经过这个预言的梦之后,更是对此笃信。
“可知是何性命之忧?”
“女儿不知。”
胤禛见璟瑄并不知这灾祸的详情,于是当场便请秦远为他算卦。
璟瑄也是找到了机会,揶揄道:“竟是不知 ,这秦先生居然还懂这种学问?”
她压根不信,这假道士居然还会算卦。
“玄微道长昔日以树叶起卦,为我寻得出路,”胤禛听懂了她的阴阳怪气,严肃地说,“璟瑄,不得无礼!”
秦远则是微微一笑,高深道:“无妨,公主赤子之心。”
好一个赤子之心,他这个“赤”的发音接近“稚”,不就是阴阳她年岁小吗?
她怎么把这一茬忘了,她这个老父亲,上辈子便是沉迷于这些“怪力乱神”,信奉谶纬之学,曾经给多位手下的官员算命,甚至根据算命的结果来做决定。
她永远也忘不了,年羹尧的长子年熙病了,雍正请了太医去看,但却久久不愈。她这个老父亲便算卦,卦象说,年羹尧八字克儿子,就让他去给隆科多做第四子。最离谱的是,过继之后,年熙果真病愈。
说起来年羹尧,也不知这一世,阿玛还会重用他吗?璟瑄一边疑惑,一边想起来:“这青州知府可信否?”
“无妨,亮工在青州。”
亮工是谁来着?璟瑄猛地想起来六个字:年羹尧,字亮工。
她本以为,有那预知一梦,阿玛未必再愿意重用年羹尧,看来是她想岔了。
她叹了口气,也好,不然光指望着十三叔,军事实力确实不足。
但哪怕不足也无妨,她悉心培养钱凤,不是让她做大清朝军事理论家的——总有一天,她们会去征战属于自己的天下。
秦远此时掏出铜钱,开始起卦,依旧是师傅传授给他的那一套,只不过他从前不相信,因此从来没有认真去算过。
今日他硬着头皮,也只能回忆起来老道士教他的六爻之术。
“水山蹇,”胤禛看着秦远摇出来的卦象,率先开口道,“这是下下卦。”
秦远喜出望外,看来四爷自己就能解挂了。
璟瑄一头雾水,她疑惑地看着二人,左看右看,充满好奇。
“儆之,”胤禛神色不明,“依你之见,此卦何解?”
“此乃异卦相叠,坎为水,艮为山,前路山高水深,不若见险而止。”秦远像极了在考场的学生,在脑中刷新出来了卦象书上的解释。
胤禛又如何不知,不论是女儿的预警,还是儆之的卦象,都告诉他应当明哲保身。
奈何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常**,趋利避害是人的天性,但人非草木,皆有所求,怕是再难只随着卦象而动。
秦远观察着胤禛的神色,他试探着开口道:“大道五十,天衍四九,卦象只能代表一时之现象,生机从来都在郡王自己的手中。”
卦象,秦远真不太会解,但奈何他略懂些心理学。
而璟瑄听来听去就一件事:“你们的意思是说,路上会有人埋伏,对吗?”
秦远与胤禛面面相觑:“对……”
毕竟十三爷已经去了济南府,若真要有危险,怕也是在这青州往西到济南的必经之路了。
白日里他们提高警惕,夜里来到了客栈歇脚。
侍卫们都守在门外,吃着自带的干粮。这也是对他们的一种保护。
防备如此周全,却还是着了道:对方放了火,饭菜里还下了药,甚至还准备了迷烟。
好一个准备周全的歹徒!
在胤禛、秦远二人昏过去之时,璟瑄也跟着昏过去了:她这次并未收到系统的警报,加上门口有那么多侍卫,因此便也掉以轻心。
醒来之时,璟瑄发现自己被蒙着眼,身旁并无阿玛与秦远的踪迹。
看来,他们三人已经被分别绑到了不同的地方。
“系统,”璟瑄已经不知道第几次出离愤怒了,“这便是你对于我的保护吗?”
“对不起宿主……”系统无力地狡辩道,“我昨天在升级,一时失察。”
“……”璟瑄颇为无奈,她开始不信这系统,发现它已经会说“一时失察”这种文绉绉的话了,便也相信了这说法,“我在哪里?”
第57章 淄川黑石寨 你放了他们,我留下。……
眼睛被蒙上, 双手也被绑住。璟瑄只感到无尽的黑暗。
她的听力也似乎灵敏了许多,似乎是有脚步声。
她竖起耳朵仔细听着,那脚步声是往隔壁房间去的, 应当不是她这里。
此时,系统的声音才在她的脑海里响起:“宿主,你们都在天地会的人手里, 但是侍卫们快排查到这里了。”
至于在哪里,系统为她提供了定位详细的地图,虽然这个功能之前就有, 但是不妨碍系统装作是刚更新的样子。
璟瑄仔细看着屏幕,发现她此时正在淄川的黑石寨。
淄川隶属于济南府,但东临青州府, 且此处山丘起伏,连绵不绝,地形颇为复杂。黑石寨则是附近最高的山。
抓她的这伙人正是在此处占山为王的土匪,不过已经投了天地会,靠投诚换了不少金银,以及大量的粮食。
“小丫头, ”入耳是一个清脆的少年音,“醒醒。”
璟瑄方才沉浸在系统更新的地图中,未曾发觉面前已经站了一个人, 此时更是吸了一口凉气,她还是不能太过于自信。
她装作并未醒来的样子,感受到此人用力推了她两下后, 才悠悠地坐直身子。
“呜呜呜,你们是谁,我要我爹!”璟瑄竭力地扮演着一个受惊吓的无辜女子, “我爹有钱,求你们放了我!”
璟瑄试探着眼前人,想知道此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最好的情况,便是这些人只为求财,最差的情况嘛,便是她听到的这种——
“福安公主,”少年的声音再一次响起,还带着几丝戏弄之意,“你不必演这些把戏,我不会放了你们的。”
他已经听阿娘和二叔说了,虽然还不知道那俩男子是何人,但这个女娃,十有八九便是朝廷的福安公主。
“既然你们没有杀我,”璟瑄听到方才他这样说,倒也没有恼,反而表现得更加镇静,“自然是有所图谋。”
“那又如何?”少年依旧骄横地说,“我不会告诉你的。”
璟瑄对这他这种语气厌烦至极,因为这让她想起来,她带着曾经的师弟做实验,师弟也是这样,自信到不可一世,实际上做得东西一塌糊涂。
“你不过是想拿住我们,”璟瑄并未有一丝犹豫,斩钉截铁道,“好和你的主子邀功请赏罢了!”
“你怎么知道的?”少年似乎有些气急败坏,他怒道,“你是从哪里听到的?”
系统也跟着疑惑道:“对呀,宿主你怎么知道的?”
“之前不确定,”璟瑄也学着那少年戏谑的样子,“但是现在,我是真的知道喽。”
她也没想到,这人这么好试探,稍微一猜,便露了原型。
“至于为什么现在我们还在此处,”璟瑄继续说道,“因为你们价格还没有谈拢,对吗?”
没错,阿娘在等着总部的消息,一旦验明正身,便多换一些粮食,除了寨子里自己吃,再分一些给乡亲们。
毕竟朝廷每次剿匪,乡亲们都会来给他们报信,帮他们逃过朝廷的搜查,这才使他们寨子,一步步发展壮大。
少年惊讶于这公主的智慧,她是他见过最聪明的人之一。另一个就是他娘,也就是这黑石寨的大当家。
现在的女子,都这么聪明的吗?娘常说他空有一身武艺,却不聪明,莫不是因为他不是女子?
“这位公子,”璟瑄思索片刻,一边解开身上的绳索,一边温柔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朱垚,”朱垚很自然地告诉了璟瑄自己的名字,“你叫啥?”
“我叫璟瑄,”璟瑄松开自己身后的绳索,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我可以不蒙着眼睛吗?这样真的很黑,我实在是害怕。”
“不可以,”朱垚坚定地拒绝了璟瑄,“娘不让。”
璟瑄只能换个思路,她对朱垚说:“我饿了,你可以给我些吃的吗?”
朱垚总算是等到了时机,他嚣张道:“你求我呀!求我就给你吃!”
“好,我求你给我些吃的,”璟瑄开口跪,不过是个中二的孩子罢了,“可以了吗?”
“那你等会儿,我去给你拿,”少年带上了门,“你不要搞小动作,这
里足足有五十号兄弟守卫,你们插翅难逃。”
门一关,璟瑄便摘掉蒙在眼上的布条,她眯了眯眼,努力适应着顾如其来的光亮,接着,她甩了甩被勒出红痕的手腕,回复了些力气,便在门旁守株待兔。
“我给你拿了馒头,”少年推门进来,见璟瑄所在的地方已经没了人,立即大喊道,“快来人呐!”
可惜他最终还是慢了一步,在他还没喊出来的时候,璟瑄一掌劈晕他,将他绑了起来。
吃完他带来的馒头,璟瑄又在他身上搜到了一把匕首,将刀刃抵着朱垚的脖子,就这样劫持着他,一步步走到了门口。
有土匪看见璟瑄手中的人质,当场大惊失色。
璟瑄看他们如此反应,便愈发笃信,这少年在这土匪窝里,地位绝对不一般。
“快去禀报大当家!”一个土匪喊着,“快去!”
此时,山寨的大当家燕三娘,正准备先带着胤禛二人下山,去见天地会之人,让他们“验货”。
闻此消息,燕三娘当即改变了计划:“下山之事先不急,去看看垚儿。”
她押运人质之时,经常避着垚儿。也是因为这小子实在是莽撞,不想他又私下去找俘虏聊天了。也怪她没给这小子生个兄弟姐妹,到底他一个人,还是孤单了些。
燕三娘看着劫持了朱垚的璟瑄,她眉头皱了皱,温柔道:“公主何故如此,快些将刀放下,小心伤了手。”
璟瑄见到燕三娘之前,还以为她与钱凤一般,都是英姿飒爽的女子,却不料此时一见,却是十分出乎意料。
眼前的女子,与她见过的所有,都不一样。
这燕三娘,穿得十分朴素,一身蓝色土布衣裳,头上只系了个红绳,她带着一股子顽强的生命力,可神态却又十分温和,哪怕自己绑架了她的儿子,来威胁她。
“抱歉,大当家的,”璟瑄对她亦无半分不敬,“此事非我所愿,我本无意来此,更是无意伤害令郎,可眼下,似乎只能借此方法,与您闲聊一二。”
燕三娘闻言,心中有了数,这是要与她商量的意思,便给了身边的侍女一个眼神。
紧接着,燕三娘身边便多了两个人,是被押上来的胤禛和秦远。
二人此时都是清醒的,精神状态尚可,就是有些憔悴。
他们见到璟瑄,眼中俱是关切,还有深深得担忧。
秦远还好些,他见过璟瑄杀人,对她的武艺有一定了解。可胤禛则对此全然不知,此时他脸色黑得不行,眼中更全是杀意。
“公主,我明白你的意思,”燕三娘虽然是一个山匪头子,却也十分明事理,“是我先将你与你的部下掳来,公主有此举倒也正常。但三娘也是受人所托罢了,绝无伤害公主之意。”
还好胤禛与秦远穿着简朴,二人俱是一身粗布衣裳,被认成了部下,反倒是好事一桩。
但若是被送到天地会手里就危险了,他们根深叶茂,情报网络十分发达,探子遍布各级官员府中,想必废些功夫,还是能查得到的。
“既如此,我放了令郎,”璟瑄终于图穷匕见,“也请您放了我的部下。”
“公主,虽然你是官,可我不是民,”
燕三娘道,“我是匪!”
既然已经做了土匪,打家劫舍她们没少做了,此时将福安公主这三人都放回去,岂不是放虎归山?
“您此话何意?”璟瑄手中的刀刃又近一分,朱垚的脖子上有了一道血痕。
她清晰地看见了燕三娘眼中的关切与心疼,她定然是一位极其爱护孩子的母亲。
此时朱垚似乎是有所知觉,已经醒了过来,却挣脱不得。
他再蠢也发现了自己的处境,当即扯着嗓子喊:“璟瑄,你使阴招!不然我怎么会打不过你?”
其实朱垚还是自信了,但此时还是架在脖子上的刀更重要些,他哭喊:“呜呜呜,你竟然拿我最喜欢的匕首,对着我!”
“住嘴,”璟瑄与燕三娘异口同声道,“你不要讲话!”
而后,璟瑄听见燕三娘说道:“我是土匪,又受人之托,你总要留下个人,我好交代。”
福安公主的随从,似乎也能换些钱,就是少赚些罢了。
“两个人换两个人,”璟瑄听着这燕三娘的要求笑了,“你倒是好算盘。可我不是来和你讨价还价的!”
“他是我儿子不假,”燕三娘横眉冷竖,“但跟着我的兄弟姐妹们,都快没饭吃了,我不能拿全寨人的命,换我儿子一个人的命!”
紧接着,燕三娘闭上了眼,似乎是非悲痛,再次睁开眼之时,她已经做了决定,她决然地说道:“娘对不住你,垚儿!”
“此事倒也不是没有转圜的机会,”璟瑄握紧手中匕首,开口诱惑道,“金银珠宝,或者是粮食,我都可以给你,甚至比那人给得更多。”
“我如何能信你?”燕三娘道,“我前脚放了你们,后脚你们的人便能杀了上来。”
“不妨先听听我的条件,”璟瑄说,“第一,你放了他们,我留下,见到粮食之后,再放我走;第二,你告诉我背后之人的情况,我保你的寨子平安无事;第三,一年之内,你们听我差遣,一年之后,随你们打家劫舍,还是劫富济贫,都与我无关。”
第58章 空手夺白刃 知君仙骨无寒暑,千载相逢……
寨子里格外清幽, 时不时传来几声鸟鸣。
璟瑄这番话,这听起来倒是十分让人心动,燕三娘陷入了沉思。
“娘, ”朱垚倒是颇有几分硬气,他大喊道,“别信她, 她就是个骗子!”
璟瑄嘴角勾起一抹笑,刀刃又近了几分。
本还在犹豫的燕三娘见此,立时答应了:“你莫伤他, 我答应你便是!”
一旁押着胤禛和秦远的几个人,面上颇有几分不忿,尤其是马老二, 他制住胤禛胳膊的那只手,力气又重了几分。
胤禛闷哼一声,这马老二赤着膀子,一身腱子肉,用得力气着实不小。
璟瑄打量着马老二,眼中又浮现了一丝杀意。
“俺不同意!”马老二是这山上的二当家, 他的话还是有些分量,“这公主全是心眼,怎么可能真得拿粮食给我们。”
“我已经自愿留下来做人质, ”璟瑄冷冷地看着燕三娘,“你既然答应了,便不要犹豫, 抓紧放人!”
燕三娘比了个手势,向马老二道:“放人!”
马老二虽不情愿,但还是将人放了, 他用力地将胤禛往远处一推,又示意身旁的兄弟放了秦远。
二人皆没有什么力气,临行前与璟瑄交换了眼神,便搀扶着下山了。
而此时,璟瑄也松开了朱垚,她将朱垚丢给了燕三娘:“给我收拾间屋子出来。”
“你倒是自在,”燕三娘见璟瑄如此镇定,便问道,“你如此伤我儿,不怕我报复你吗?”
璟瑄听到这话便笑了,此人试探她的手法也过于拙劣了,她淡淡道:“第一,你儿子只是破了点皮,倒也不必如此着急;第二,你既然已经放了我的人离去,你以为天地会那帮人还会再信你吗?”
第三,她还有瞬移,只需一瞬间,便可以直接离开此处。
“不好了,宿主,”系统又一次开始警报,好在这次终于是及时了,“方才马老二下山追他们了,还放了消息,命人在山下拦截。”
“大当家的,我敬你是女中豪杰,可你竟如此行事,”璟瑄死死看向燕三娘,不错过她任何的神色变化,“你身边这位二当家,如今是去了何处?”
燕三娘先是一惊,随即便猜到了真相,这马老二定是不甘心,准备在山下把人质抓回来,想来个两头吃。
这该死的马老二,竟又是自作主张了!
但这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燕三娘眼珠子转了转,接着一脸无辜地抬起头:“不知公主所言为何,但我不过是一介女土匪,并非是你说的
什么女中豪杰。”
看来这是不认账了,她就不该信这女土匪,璟瑄一个意念,便闪到了胤禛身边。
此时胤禛与秦远已经被围起来了,没办法,敌众我寡,任谁来了都难以取胜。
“儆之,此番是我连累你了,”胤禛对背后的秦远道,“分明你已经给出卦象,我却一意孤行,以至于今日境地。”
“君子有所为,亦有所不为,”秦远仰着头靠着胤禛,“四爷这话就见外了,但属下是真的没力气了。”
“呦,”马老二从人群中站到了最前面,他脸上的横肉一跳一跳,“你们倒是跑呀!”
“那公主不是有本事吗,怎么还不来救你们!”马老二上前拍了拍秦远的脸,“小白脸,我呸!”
又踹了胤禛一脚:“窝囊废!”
一旁有小喽啰窃窃私语:“为何这二当家对这两个俘虏,敌意这么大?”
“你可知道曾经的大当家是何种人物,他之前便是儒雅书生,却神机妙算,更是独得三当家的青睐。”
“你说得我都听迷糊了,这大当家不是燕三娘吗?”
“你上山晚,不清楚也情有可原。前些年,大当家叫朱权,是个书生。二当家那时候也是二当家,燕三娘那时候只是三当家。”
“这么说来,这二当家莫不是与大当家不睦?”
“那是因为燕三娘本与二当家一起长大,却看上了那个书生,老寨主,也就是燕三娘的爹,燕大刀,还一意孤行让那书生做了大当家。”
原来还有这样一番爱恨情仇,但心理扭曲,并不是他马老二肆意侮辱他人的理由。
璟瑄此刻还只是隐身模式,除了胤禛旁人看不见她,也听不见她的声音。
此时她解除了声音的限制,回应道:“二当家,是在找本公主吗?”
“有鬼呀!”
这是哀嚎的兄弟们。
“谁在装神弄鬼?”马老二,“老子不吃你这套!”
此时秦远有一些惊讶,但看见胤禛淡定的眼神后,他知道,这想必又是公主的神异之处了。
璟瑄倒也没想继续作弄他,撤掉Buff,出现在众人面前。
“神仙显灵了!”
“求神仙饶恕……”
一些胆子小的已经膝盖都软了,而马老二此时也觉得邪门极了,但他还是镇定道:“瞧你们那怂样!什么神仙显灵,一些小把戏罢了。”
他若是真的害怕所谓的神佛,这些年也不会做下那些事情了:昔日大当家交代要放了的女眷,他都没有按照她的吩咐行事,而是将人都卖了出去。
至于是卖去何处,自然是何处开价高便卖去何处?
系统也正是在此时,将这个消息告知了璟瑄。
“这些年你们抢来的女子,”璟瑄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都卖去了何处?”
“你怎么知道?”马老二脸色铁青,“既然你知道此事,那便更不能留你性命了!”
既然有这么多女子不知所踪,想必不是这个马老二一个人能做到的,敌众我寡,不如先取了这位二当家的性命!
“我倒想看看,你是如何取我性命的?”
马老二已经提着他那大刀,冲着璟瑄砍了过来。
土匪们皆是不忍地闭上了眼睛。
他们虽然也杀过人,但从来都不以折磨尸体为乐,总会给人留个体面。
但这二当家砍人的时候,却是从不手软,他挥舞着自制的“青龙偃月刀”,一刀又一刀,恨不得将对手剁成肉泥。
那场面十分可怖,之前有几个刚拜了山头的不信邪,都是十七八岁的大小伙,看了以后好几宿没睡好。
他们都以为璟瑄也要如同昔日那些俘虏一样,死得血肉模糊之时,璟瑄动了。
而一直注视着璟瑄的胤禛则是十分焦急,此时他比自己被抓之时还要焦急。
秦远并未像胤禛一般关心则乱,他见识过璟瑄的剑法,更料定了她必有后招。
他猜的不错,璟瑄这些年勤于习武,为的便是像今日这种时刻。
秦远抬头看去——
面对挥舞着大刀向他砍来的壮汉,璟瑄手握短刀,身形如同闪电,躲过了马老二用尽全力的一击,绕到马老二背后。
众人睁开眼睛,这小丫头身法竟如此灵活,能躲得开二当家的攻击。但他们并不看好璟瑄,只觉得她在垂死挣扎。
盖因,马老二这二当家做得稳,靠得并非只是蛮力,他的反应是一等一的迅速,这刀对旁人而言或许会拖累速度,对他却是锦上添花。
他定然只是轻敌,才给了那公主夺开的机会。
此时他转身,手握着四十斤的大刀,用尽全力,劈向璟瑄,同时一脚便踢到璟瑄手腕上,踢飞了璟瑄手中的短刀。
璟瑄吃痛,确实痛,快赶上她七成的力气了,此人也算是天生巨力,可惜心术不正。
“受死吧!”马老二再次挥刀。
此时璟瑄手中已经没了兵器,她却丝毫不惧,甚至露出了笑容,她侧身躲过,几个腾挪闪躲,马老二手中的刀便到了她的手里。
“空手夺白刃!”秦远此时面露赞叹之色,“不想公主还是个武学奇才!”
胤禛长舒一口气,他未曾想过,这妮子能练得这么好:今日若非璟瑄,他怕是已经成了刀下亡魂,又谈什么宏图霸业?
而一群土匪则是慌了神:不会她真的是神仙附体了吧?这刀他们虽说也拿得动,但绝不会像眼前的女子一般,挥舞得虎虎生风。
待到众人回过神来,璟瑄的大刀,已经架到了马老二脖子上:“这把刀不错,可惜现在是我的了。”
而一向跋扈的二当家却是十分识相,方才那一番搏斗,他自知技不如人,乖觉地将双手举过头顶,做投降状:“姑奶奶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而其他的小弟们见状,两股颤颤,也纷纷跪了下来。
“我问你,想清楚再答,”璟瑄将刀挪开,扛在肩上,“那些女子,你卖给谁了?”
她将刀移开了,马老二却更是害怕,因为此时发力,比方才更轻松,便能将他砍成两半。
“若我说了,姑奶奶可否留我一命?”
“你先说,我可以考虑。”
“一开始都是卖到大户人家做丫鬟,或者是青楼,但是他们都不会大量买入来路不明之人,所以后来都是卖偏远的村子里,卖给那些娶不起媳妇的男人。”马老二一边坦白一边磕头,不时用眼睛余光瞄着璟瑄的脸色,“再后来,便送到天地会,不论男女,他们都会收。”
“那你可知,他们要这些人,想做什么?”璟瑄阴沉着脸,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小的不知,只听说似乎是送到一处地方学本事去了,”马老二满脸堆笑,“俺也是给他们找了个好去处勒,她们得感谢我。”
璟瑄不料此人如此无耻,她怒极反笑:“好去处?”
马老二不敢说话,但他的表情十分易懂:是嘞,若不是我,她们怎么会有机会成亲,有机会去那么好的地方学本事?
待马老二将她们的去处仔细说完,璟瑄点了点头,她已经都记了下来。
可落在马老二眼里,便是璟瑄很满意,答应不杀他了。
“那我也送你去个好地方,”璟瑄面上表情和煦,声音却已经冷到了极点,“不用感谢我!”
她手起刀落,将此厚颜无耻之人,斩于刀下。
胤禛眼神中有数不清的错愕与心疼,却又化作欣慰。
秦远就这样冷眼看着这一切,又一次对上了璟瑄沁着寒意的双眸。他很庆幸,有她这样一位朋友。
知君仙骨无寒暑,千载相逢犹旦暮。
第59章 回京受赏 明年出巡塞外,你便与朕一同……
几日后的一个傍晚, 金乌西坠。
匪徒与赈灾诸事都打点妥当,璟瑄一行人已经快走到了京城。
“主子,燕三娘求见, ”花卷站在马车外,掀开帘子禀报,“她有话想对您说。”
“不见, ”璟瑄一口便拒绝了,“把他们都送去京郊,记得把他们分散到不同的庄子上。”
既然
是生活贫苦、食不保腹才占山为王, 那她便把这些人送去种地,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有几个人是那二当家的走狗,她并未放过, 找到那些被卖去附近的女子后,便将这几人送到了县衙。
淄川县令自然是欣喜若狂,毕竟这些土匪,一直以来都是他的心腹大患。
余下诸人,他们偷鸡摸狗、打家劫舍之事没少做,但却并未同马老二一样伤天害理, 都被送去劳动改造。
至于那些被救出来的姑娘们,璟瑄唏嘘不已:她们中有些已经生过孩子,因为舍不得现在的孩子, 并不想离开;也有些铁了心要同璟瑄离开的,被钱凤等人带去扬州做工,年龄小的便去女子学堂上学。
竟是没有一个人想回家。
也对, 在这个时代,她们哪里还有家?遭遇了这等事情,父母兄弟怕是并不乐意见到她们回去。
这些日子, 璟瑄杀了两个人,她起先倒还是平静,这几日愈发有些心烦:这些人是有错,该杀,可天下那么多罪人,哪里是杀得完的?
又或者,她记得有个词叫,官逼民反。
恍惚之中,璟瑄便到了京城。
城门处等着他们的是诸位皇子,以及各部官员,可谓是声势浩大。
苏文与胤禟比璟瑄早回来两日,他们先去了河南,又去了其他受灾地区,到山东之时,璟瑄被抓到了山上,便刚好与璟瑄错开了。
二人似乎颇有些不同寻常,此时也站在人群后面,等待着璟瑄回来。
太子站在最前面,他一脸慈爱,笑着对璟瑄道:“我们的钦差辛苦了,二伯为你感到骄傲!”
于是诸位皇子与大臣,便也跟着吹捧。
“真可谓是英雄出少年呀!”
“不愧是我爱新觉罗家的子孙!”
……
璟瑄摸不着头脑,她未曾想到,为何这太子二伯今日,态度如此和煦,如春风拂面,甚至没有对她自称“孤”。
莫非是因为此时自己得皇玛法器重?
其实,这不是胤礽第一次羡慕老四了。
他起初还遗憾,自己怎么就没有一个璟瑄这般的阿哥,可如今,看着璟瑄做出的一件又一件事情,他只盼着能有这样一个女儿。
有女若此,父复何求?
她的成绩超乎所有人的想象,这些日子京城里的大街小巷,酒楼茶馆里,全是璟瑄的故事。连她杀人,百姓们都连连叫好——这让李明玉等人傻了眼,他们不遗余力地散播谣言,这福安公主的名声反倒是更好了。
百姓们又不是傻子,李明玉自以为能捏住璟瑄的把柄,却不料在大家的火眼金睛之下,她愈发如日中天。
派出去的小厮不遗余力道:“听说那公主,一剑便杀了人!”
“公主可真是厉害,别伤到自己就好!”围观的百姓们称赞道,“定是那人做错了!”
“你们怎得如此相信公主?”小厮不解道,“她可是拔出剑就把人弄死了!”
“你莫要散播公主的谣言,”几个吃瓜群众嗑着瓜子,“那人分明是强抢民女的富商!”
这背后全靠慧宁宣传,她不曾想那日带弘晖进宫,能得到德妃提点,否则借她胆子,也不敢这么搞。
“儿媳给额娘请安,愿额娘身体康健。”
慧宁刚福了福身便被德妃叫起来了:“一家人,怎得还如此多礼?”
紧接着德妃拍了拍她的手:“慧宁啊,你惯来是个知礼的,才将璟瑄教养得如此出色。”
乌拉那拉慧宁这是第一次听见德妃如此温柔,她险些没绷住自己脸上的表情。而后,她终于听明白了娘娘的意思:这是要她不遗余力去维护好璟瑄的名声。
“如此高调,”乌拉那拉氏欲言又止,用眼神看了看乾清宫的方向,“可会惊动皇阿玛?”
德妃本就不耐烦与乌拉那拉氏多言,此时也少不得笑着给了准话:“无妨。”
这话倒是安了慧宁的心,看来今日娘娘的举动,是得了皇阿玛授意的。
而此时的璟瑄并不知道,原来太子二伯竟有如此一番先进开明的想法,宁肯要她这样的女儿,也不愿要继承家业的儿子。
她向右前方转头,精准捕捉到了站在人群中的额娘与哥哥,以及那激动不已,尾巴摇成螺旋桨的造化。
今日乌拉那拉氏按品大妆,穿得格外隆重,除了过年,璟瑄甚少见她如此,一时鼻子有些发酸:额娘这是想她了,更是为她担忧,才会如此庄重,来给她撑场面。
璟瑄又往胤禛身边看,有一风流倜傥的富家公子站在十三叔旁边,而她听见胤禛说:“这便是内阁学士年羹尧,字亮工,乃是三十九年的进士。”
原来,这便是年羹尧,她一直以为是电视剧里那个颇具威严的富态形象,不想此人如此一副好相貌,哪怕与秦远站在一处也丝毫不逊色。
年羹尧身边站着得那位侍从,身量不高,眉眼之间亦是难掩的风采,仔细一看,又似乎喉结不显,璟瑄打量一番,怀疑他其实是个女子。
“宿主,”许久不见的系统再一次上线,“检测到前方有s级潜力的可收服对象。”
璟瑄并不惊讶,随意回答道:“知道了,不就是年羹尧嘛,他肯定是s级别,毕竟历史已经证明了他的将才。”
但是他怎么会甘心被自己收服?别开玩笑了。
“宿主,s级别的可收服对象不止一位哦!”系统贴心地打开了属性面板。
璟瑄本想随意点开一看,可这一看便震惊了,系统面板上赫然写着:
姓名:年秋月。
潜力等级:s。
建议培养方向:诗人、军师。
最佳培养结果:文传千古、用兵如神。
这便是大名鼎鼎的敦肃皇贵妃?!璟瑄看着站在年羹尧身边的少女,她阿玛重来一次,不会还做得出来这种老牛吃嫩草的事吧?
这么想着,她抬头对上了胤禛探究的眼神,不由得有几分心虚:腹诽被抓了个正着。
“走吧,”胤禛对璟瑄道,“先去乾清宫,拜见你皇玛法。”
璟瑄其实更想回家,但还是跟着胤禛去了,毕竟他比自己更懂这位“心眼比针眼大不了多少”的皇玛法——爱新觉罗可能是祖传的小心眼吧,甚至她感觉自己这一世的心眼,似乎也不大。
璟瑄与胤禛、胤祥风尘仆仆地到了乾清宫,康熙面上不显,心里却满意非常。
“朕的皇孙女,此次朕分忧,解了这燃眉之急,”康熙端坐在龙椅上问,“可有什么想要的赏赐?”
“此乃孙女分内之事,”璟瑄思索了一下,十分真诚地说道,“但孙女还是想向您讨赏!”
“哈哈哈哈哈哈,”康熙愣了一下,随即开怀大笑道,“胤禛呐,你这女儿,可比你有趣多了!”
“皇阿玛莫要听着泼猴胡言,”胤禛尴尬笑笑,“她这是属貔貅的,怕是财迷又犯了!”
胤禛怕璟瑄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连忙暗示璟瑄讨要金银财物,不可再言其他。
而璟瑄却似乎没听懂他的言外之意:“皇玛法,孙女此次不要财宝!”
“那是想要什么,可是古董、字画,”康熙眸色微暗,面上却笑意不减,“你幼时最是喜欢这些,还去皇太后她老人家那里讨了好些呢!”
“也不是。”璟瑄再次摇摇头。
殿中一时寂静非常,胤祥甚至有些后悔跟着四哥一起来谢恩,他不是故意看到这些的。
没错,在场所有人都以为璟瑄要同往日一样,狮子大开口了——不会又要安排女子入朝为官吧!一个苏文已经惹得朝野议论纷纷了。
康熙皱了皱眉,却听见璟瑄说道:“孙女想求皇阿玛,赐孙女一桌御宴!”
在场的三位都摸不着脑袋,胤禛反应最快,他笑道:“这丫头赈灾多日,只是吃几个窝头饼子,看来是馋了。”
康熙一时颇为动容:他金尊玉贵的孙女去赈灾,不仅做出了相当的功绩,更是吃了不少的苦头啊。他知道这丫头一向是个贪吃的,那风靡京城的炸鸡便是她捣鼓出来的,他甚至微服去吃过一次。
起先他还觉得,用如此多的油去做菜,实在是有些奢靡,虽然皇宫中奢靡的菜海了去了。可眼下却只剩满满的心疼。
“梁九功,”康熙表达心疼的办法便是赏人,“还不快命人去做!”
“胤禛啊,”康熙半真半假地试探道,“此次全靠璟瑄救你,你回去以后要勤练武艺。”
胤禛便知,这是不打算赏他的意思,不过他早有准备,利落道:“儿臣遵命。”
康熙满意地点点头,再次询问璟瑄:“可有什么别的想要的?”
璟瑄想到马上到来的废太子一事,回答道:“孙女还想出去见见世面,下次皇玛法出游,带上璟瑄吧!”
“既如此,明年出巡塞外,你便与朕一同前去!”康熙松了口气,既然璟瑄也如此懂事,他又看向胤禛,“国库欠银一事,便交给你与老九去办。”
这便是又给了胤禛一个烫手山芋,当然也是他的机会:若是此事办成,他在朝中就成了彻底的孤臣,自然便能继续被委以重任。
至于老九嘛,看来皇阿玛是在考验他了:到底是站在皇帝这边,还是继续站在朝臣那边。
翌日,苏文便因赈灾有功,被调为工部左侍郎。
康熙也并非不想让苏文升官,他只是不满于璟瑄一次次挟功逼迫,且不论璟瑄如此大的功劳,单是苏文这一次的实绩,就不能落下她。
第60章 木兰秋狝: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璟瑄与……
康熙四十七年秋, 木兰围场热闹非凡。
木兰围场,地处漠南蒙古诸部之中。此处自然条件优渥,野兽繁庶, 疆域辽阔,适宜大规模行围狩猎。其间丘陵起伏,草原广袤, 实在是八旗子弟训练的绝佳场地。
对于璟瑄来说,最重要的不是此地多适宜练兵,而是她实在是怕热, 此处冬暖夏凉,倒是个不错的避暑胜地。
璟瑄被特许塞外行围,吸引了不少蒙古王公贵族的注意, 更有消息通达的蒙古王爷,已经拿到了福安公主的许多情报。
璟瑄也是今日才知道,这木兰秋狝,并不是在大草原上随意发挥,比赛谁射中的猎物多,而是有一套十分成熟的流程。
狩猎之始, 由管围大臣马齐带领骑兵,依着预设的边界合围。接着,便有戴着鹿角面具的八旗兵, 藏匿在密林深处,吹响木质哨子,来模仿雄鹿求偶之声, 渐次缩小包围圈。
“请恩赫阿木古朗汗先射!”苏完瓜尔佳王爷按例,请康熙首射,以显天子之独尊。
“中了!恩赫阿木古朗汗射中了一头狼!”
马上便有勇士报喜, 康熙射中了他们早就准备好的猎物,一头狼。
一旁的起居郎,马上便将此“战绩”记在起居注上:四十七年,康熙……
接着便是随行的皇子射箭,照顺序依次是太子、直郡王、八阿哥、十三阿哥,然后是璟瑄与诸位皇孙,之后才是八旗贵族、蒙古王公和诸部落的勇士,最后是所有人一起,进行大规模的围猎。
至于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九阿哥与十阿哥,则是都留在京城。
雍郡王因追缴欠银有功,此次留在京城监国。至于胤禟,他终究是没能通过康熙给他的考验,因此并未受到重用,在工部做右侍郎。历朝历代,一向是以左为尊,算起来,苏文都比他高半级。
太子清瘦了不少,他一身明黄色旗装,弯弓搭箭,依旧是潇洒无比,一箭便射中了一头鹿。
而大阿哥胤禔,在胤礽射中之后,还未等蒙古勇士报喜完,便将手中的箭射出去——他也射中了一头狼,同他的皇父一样,射中了一头狼。
康熙面色平和,甚至还点了点头,似乎是对胤禔颇为赞赏。
于是,众人皆赞直郡王“有乃父之风”,不愧是大清第一巴图鲁。
蒙古尚武,胤礽的骑射虽也不错,到底是比胤禔略逊一筹,加上胤禔性子直爽,很受蒙古王爷的喜欢。
接着胤禔便像斗胜了的公鸡,挑衅地看着胤礽:“太子爷这些日子可是疏于练习,怎得就只射中了一头鹿?”
胤礽并未理会他,他其实有实力射中那头狼,此时的猎物都是早就准备好的,难度并不太高。
但他若是与皇阿玛射中一样的猎物,那便是他有心僭越,而老大这个没脑子的却不会被猜忌,何其不公!
这些日子,皇阿玛在朝堂上对他多有不满,处处打压,他又岂能全然不知,可不知又想到了什么,胤礽似乎是有些心不在焉。
接着,八阿哥胤禩也射中了一头鹿,竟是与太子一样,在场之人脸色都不算太好。
而此时十三阿哥胤祥出列,他一向受康熙宠爱,又是太子一党的铁杆,但是在马上的英姿,便吸引了不少蒙古少女的目光。
他臂力不俗,挽弓如满月,“嗖~”得一下,两箭齐发,射中了两只兔子。
诸位蒙古王公的称赞便多了不少真情实意:“十三爷真是箭术如神,不愧是恩赫阿木古朗汗的儿子!”
璟瑄勾起了唇角,不愧是十三叔,一箭双发,却只射兔子。
兔子好啊!
璟瑄身着青色旗装,骑在一匹枣红色的矮脚马上,手里拿着马奶糕啃着,悠然自得地看着他们射箭。
“公主心情很好?”秦远不知何时凑到了她旁边,“何不与他们一同去猎。”
璟瑄心情确实很好,上次任务的奖励已经发了下来,开疆扩土Buff不愧是顶级金手指,任务奖励派发也足足晚了一年。
人逢喜事精神爽,又有秦远这样一个美男子在侧,璟瑄难得地放松下来:“看戏便好,我可没有为旁人表演的喜好。”
不错,上至康熙,下到十三阿哥,以及蒙古勇士们,不都是在“表演”吗?康熙乐于展示自己的兵强马壮,蒙古王公们在赞叹康熙之余,也展示自己的实力,以换取更多资源。
璟瑄并不想做那被观赏的猴儿,毕竟她目前没什么可图的:距离二伯被废的时间也快了,她躲都来不及呢。
“想去打兔子吗?”璟瑄看着秦远愈发英俊的侧脸,一时又被晃了神,不知怎得说出这句话来。
秦远一头雾水,怎得突然就想去打兔子了,方才还说不想表演给那些人看,可他还是听见了自己一口答应的声音,“固所愿也。”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话说出口,秦远又觉得自己有些失言,这话此时说,不太合适。
但璟瑄面上依旧波澜不惊,秦远看着她,似乎是不想放过她一丝的表情变化,却只看见璟瑄点了点头:“那走吧!”
璟瑄侧身纵马而出,秦远则飞快地跟上。
“那福安公主定然是个半吊子,”娜仁对身旁正射箭的父亲说道,“她甚至只敢骑最温顺的小马!”
她父亲便是科尔沁的第四代达尔汗王,罗布藏衮布,第三代达尔汗王的长子。
“娜仁,不可对客人不敬!”罗布藏衮布出言打断了娜仁,可心里却是一样的看法。
莫非那些探子得到的资料,都是这福安公主自吹自擂不成?就凭
她今日在围猎的表现,只怕是并没有那般高强的武艺,又如何智斗匪徒,将其斩于刀下?
微风和煦,遍地是青草的香气,璟瑄看见一只兔子跑了过去,正想射箭,眼前却突然多了个身着蒙古服饰的少女,璟瑄根据她的头饰判断,这个少女来自科尔泌部落。
“你是福安公主吗?”少女的头高高扬起,火红的袍子耀眼,“我是——”
“你是科尔沁部落的格格吧,”璟瑄看着眼前明媚张扬的少女,心中并不反感,“你阿玛可是罗布藏衮布?”
“我是娜仁,”少女似乎有些惊讶,“你认得我?”
娜仁,在蒙古语里是太阳的意思。原来是太阳姑娘。
“你的发饰很美,”璟瑄笑着看向眼前的少女,“太阳姑娘。”
发饰很美?也对,草原上只有她们科尔泌部落的头饰为簪钗组合式,这福安公主果然聪明。
“你会说蒙古语?”娜仁看着璟瑄,“你可真厉害!”
毕竟娜仁就不太会说汉语,满语也只说了个半吊子。
“尊贵的客人,我想与你比试一番,”娜仁语调古怪地说道,“请您答应我吧!”
如此一来,阿玛总不会怪她了吧,她可是对客人尊敬得很。
“改日,今天我有要事,”璟瑄看了眼在一旁颇为无奈的秦远,递了个眼色,便一同纵马而去。
待到娜仁反应过来去追,他们已经跑出去好远。
“公主,”秦远无奈道,“你的小马跑不了那么快,你可以——”
秦远的声音伴随着猎猎的风,传到璟瑄的耳朵里。
璟瑄大声喊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风实在太大了,璟瑄并没有听见后半句。
秦远本还有些无措,听到这句话便笑了,他也学着璟瑄的样子大喊道:“我说,公主,你的小马跑不了那么快!”
璟瑄勒住缰绳,停了下来,她回眸一笑:“先生唤我璟瑄便可,此处没有外人。”
秦远略微有些不适,怎得还专门停下来,一看地上有一只被射中的兔子。
“我们烤兔子吧!”璟瑄拎着兔子走了过来。
“好,”秦远皱了皱眉,“只是,我不擅此道。”
“无妨,擅长烤兔子的来了。”
秦远顺着璟瑄的视线,看到了同样策马而来的蒙古少女,娜仁。
“太阳姑娘”很生气,她对璟瑄怒目而视:“你们居然在抓兔子,这便是你说得‘要事’吗?”
璟瑄则是一本正经地说:“吃兔子怎么不算要事呢?”
“这倒也对,”娜仁拿到兔子掂了掂,“还挺沉。”
片刻后,本还在生气的娜仁,已经成为了璟瑄的烤兔子助手,她正兴致颇高地翻动着烤架上的兔子:“璟瑄,算你运气好,我烤兔子的手艺可比我哥哥好多了!”
“吃完兔子,你会与我比试吗?”娜仁再一次发出了邀请,“一场真正的比试。”
毕竟吃人的嘴软,璟瑄无奈点头:“好,太阳姑娘。”
娜仁激动非常:“你想比什么,是骑马还是射箭?凡是草原上有的,我都擅长!”
她会给璟瑄留些面子的,若不是那群人嘲笑她,她也不会想与璟瑄比试一番,捍卫自己草原第一巴图鲁的名号。
没错,她不是草原明珠,而是草原第一巴图鲁。她自小力气大,打架比哥哥都要厉害几分。提出骑马射箭其实已经是照顾璟瑄了。
她是真的把这位大清的公主当作了朋友,因为她的眼中没有恶意。
璟瑄则是出乎她意料地说:“不如就比赛布库,如何?”
布库?娜仁眼睛亮了,这璟瑄也太对她的胃口了!
“我去安排!”娜仁此时也顾不上吃烤兔子,一溜烟就跑开了,“晚上记得参加篝火晚会!”
璟瑄望着她纵马远去的背影摇摇头,接手了还在烤架上的兔子。
“可以吃了吗?”秦远看着色泽金黄的兔肉,“璟瑄。”
璟瑄莫名记起来了上辈子涮火锅的时候,她犹豫道:“大概、也许、可能,是可以的吧!”
接着,她吹了吹,将一半烤好的兔子递给了秦远:“先生先吃!”
好一个“先生先吃”,秦远无奈,这是要他来试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