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脱困 再遇
饶初柳身后瞬间响起了接连不断地“扑通”声,一整条街的人,几乎都跪下了,只剩几个还捧着食物的人茫然地左顾右盼,似乎还没搞明白这是什么状况。
来不及细想,饶初柳再次将灵力灌入小腿,“嗖”一下跑到几个围跪着的摊主食客旁边,藏在两个胖食客身后,跪在地上,把茂茂塞进了自己的长袍下,心中叮嘱:“别出声!”
下一瞬,一金一红两顶轿子进了城。
三十二个轿夫抬金轿在前,轿顶上缀着的碎玉明珠纹丝不动,左右两边各跟着四个身穿白裙的美貌女子;八个轿夫抬红轿在后,轿旁跟着一个胡须整齐的中年男子。
饶初柳默默弯腰,降低被看到的可能性。
从美人到胡子男,没一个她能打过的。
那几个还站着的人这才意识到危险,慌慌忙忙地就要跪下,惊乱之余,其中一人手中捧着的食物不小心打翻,一个圆滚滚的肉丸子就一路滚到了路中央,正好停在金色轿子之前。满脸堆笑的胡子男看到这一幕,冷下脸,想也不想就发出一道风刃,削掉了那人的脑袋。
这人离饶初柳不远,脑袋“骨碌碌”落地的瞬间,温热的鲜血喷溅到她手上,她锁骨下的验毒珠顿时又烫了起来。浓烈的血腥气跟食物的香气混合在一起,饶初柳只感觉胃里一阵阵泛恶心,立刻擦去,并动用灵力封住鼻腔,跟其他食客一样面无表情地盯着地面。
她稳得住,刚才那几个一看就进来不久的人却瞬间瘫倒在地,尖叫道:“杀人啦!!”
胡子男慌忙看了前面的轿子一眼,暗骂一声“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就又发出了几道风刃。此时,金轿中忽然响起一个男声,漫不经心道:“阿珠,挡下。”
站在金轿左边最前面的美貌女子抬手,一道白绫倏地从袖口蹿出,刹那间拦在那几人之前,风刃“噌噌噌”地打在白绫上面,白绫完好无损,连道划痕都留下。
胡子男脸色倏地变白,忍不住扭头,求救般地看向红轿,道:“城主……”
红轿响起一个男声:“落轿。”
轿夫们放下轿子,饶初柳不着痕迹地透过缝隙往外看。一个看上去颇有气势的紫衣中年男子下了轿,缓步走到金轿旁边,躬身道:“少主,在下管理不善,惊扰少主……”
“惊扰?”金轿的左侧轿帘被一把掀开,一个看着十八九岁的俊美少年忽然探出头来,旁边的貌美女子极有眼力地拉住轿帘。
少年便将手臂支在轿窗上,似笑非笑地睨着紫衣男子,道:“本少主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死个人而已,能惊扰到本少主?”
饶初柳偷瞄一眼,就咽了下口水。
怎么会有人,从头到脚写着有钱啊!
少年穿着黑色盘金绣晶翅蝶的窄袖轻袍,头顶金冠上通透干净的红晶石在灵灯照耀下反射着灼灼光芒,金冠两边还垂着缀满小珍珠的金线流苏,看上去华贵至极。
一般人穿成这样,大概率会被饰物喧宾夺主。不过这少年倒是长了副金玉难夺光辉的好相貌,这些奢华的饰品非但没让他看着像个用来展示的珠宝架,反而映衬得他眉宇间自然流露的傲慢恣意如金刀出鞘,让人不敢直视。
饶初柳蓦地想起前世一种神话中的生物。
金乌。
同时,她也想到了少年的身份。
——圣都少主,司宫誉。
紫衣男子腰弯的更低了,道:“是在下不该叫这些新来的人畜扰了少主的耳朵。”
人畜!?
饶初柳瞳孔骤缩,再看旁边那些见到死人仍旧表情麻木、一声不吭的食客跟摊主时,就觉得一股寒意从地底顺着膝盖漫上了身体每一寸,冻结了她体内每一条筋脉。茂茂不知是也在害怕还是感觉到了她此时的惊骇,暖融融一团靠在了她腿上,好歹让她恢复了些许镇定。
冷静!她还得带着茂茂逃出去!
司宫誉饶有兴味地睨着紫衣男子,抬手勾了勾,道:“过来。”
紫衣男子凑近轿窗,饶初柳只听见“啪”响亮一声,紫衣男子的脸便重重偏到了一侧。旁边两个美貌女子极有眼力的过去,一个捧着玉盆水为司宫誉净手,另一个则端着托盘,上面放着一块帕子。
司宫誉边用帕子擦手边漠然道:“陈城主,你这巴掌挨得不怨。你的狗打了本少主的脸,本少主不能跟一条狗计较,只能从你身上讨回去了。”
陈城主忍气吞声道:“是!属下知道了!”
“瞧瞧,陈城主还觉得自己冤呢。”司宫誉嗤笑一声,把帕子扔到一个美貌女子手里,道:“阿光,跟他说说他哪儿错了。”
金轿左边第二个美貌女子便扬起下巴,将自家少主的倨傲学了个七八成,道:“有我们少主在的地方,轮得着你们吆五喝六?少主还没发话,你竟敢纵容自己的狗乱吠乱咬,不直接把狗打死,就已经是少主对你的爱护了!你还敢不识抬举?”
另一美貌女子道:“少主是看重你,才会亲手打你,陈城主,你可不要不惜福!”
饶初柳暗暗咋舌。
仅从目前的表现来看,邬崖川算得上真温柔,司宫誉也是真跋扈。
如果说邬崖川是她最想得到的奠基目标,司宫誉显然是她黄皮书册上最不敢招惹那一个。
司宫誉修为金丹小圆满,只比邬崖川低一级,地位、年龄、相貌,样样不比邬崖川差;虽然他身边虽跟着‘珠光宝气’‘金碧辉煌’八位实力高强、美貌多才的圣女,看似没有邬崖川洁身自好,但这八位美人只是司宫誉忠心耿耿的手下,与他并无暧昧。
唯独性格,他远不如邬崖川。
司宫誉性情飞扬跋扈,心狠手辣又极为自我,他要是看她不顺眼把她杀了,合欢宗还真不能拿他怎么样。
陈城主显然也觉得司宫誉很嚣张,他脸色更难看了,但还是恭声道:“舍下已备好宴席,还请少主容属下自罚几杯赔罪。”
陈城主再三请司宫誉回府,司宫誉扫了他一眼,意味不明地冷笑一声,就把支在轿窗上的手放下了。
旁边的美貌圣女适时放下轿帘,朝轿夫拍了拍手,道:“走吧。”
金红两顶轿子消失在街角,良久,摊主才带头站了起来,又回到各自的摊位上忙碌。而跪在地上的胖瘦食客起身,又若无其事的重新排队吃了起来。只有那些个逃出一劫的食客还瘫在地上,久久回不过神,只呆呆地看着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跟摊主们差不多打扮的黑甲卫将地上分离的尸首、血迹清理走。
没多久,这条街就恢复了饶初柳初进城时的热闹,热闹到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饶初柳看着这副场景,想到‘人畜’二字,只觉得毛骨悚然。
站在她肩上的茂茂翅尖碰了碰她的脸,小声‘咕咕’道:“柳柳,你没事吧?”
饶初柳安抚地拍拍它的翅膀,没有说话。她环顾四周,找了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缩进去,往自己跟茂茂身上各拍了张忽略符,就摸出传讯玉符,打算跟素年求救。
讯息发出去好一会儿,却没有任何回应。饶初柳深吸一口气,仔细看去,才发现玉符上不管是素年、封度还是其他人的名字通通都由黑转灰。这意味着,她现在所在的‘花溪城’要不就是环境特殊,要不就有人布下了禁止城内人跟外界通讯的阵法!
饶初柳了然,求助是指望不上了,只能想办法自己逃走。
她站起身,正想着该怎么不动声色地靠近城门观察那个许进不许出的阵法是什么,就见一长队蒙面黑甲卫从金红轿子消失的拐角处跑出,在众食客中横冲直撞,时不时就有人掰过一个食客的脸看。那几个现在还没缓过神来、缩在另一角落里的人更是被黑甲卫们看了又看,逼问他们是不是修士。
其中一个黑甲卫喊道:“找到了吗?”
其他黑甲卫纷纷应道:
“没在这里。”
“我这边的不像是修士。”
这时,一个正逼问那几个人的黑甲卫突然兴奋道:“你看到冲撞城门的仙人了?快说,那个人跑什么地方去了?!”
不好,快走!
饶初柳当机立断,往自己身上拍了瞬移符,抱紧茂茂,发动了符箓。
空间微微扭曲,等着瞬移符启动的刹那,饶初柳瞧见其中一个被逼问的凡人颤颤巍巍地指了指她刚才所在的角落,几个黑甲卫便饿虎扑食般朝她所在的方向袭来。
“唰!”
饶初柳扔了颗一碰即炸的痒痒珠,冲在最前面的黑甲卫想也不想地挥出一道灵力。顷刻间,白色粉末漫天飞舞,黑甲卫们毫无防备,立刻捂着眼睛惨叫起来。
只这一空当,等离得更远的黑甲卫也扑过来时,饶初柳已经消失了。
如避雷符、平安符这种防护性符箓都是被动的,但寒冰符、爆炎符、瞬移符这种封印着一道术法的符箓发动都需要抽取主人的灵力支撑符箓的强度。饶初柳不敢用掉全部灵力,三息时间,算计着自己丹田里的灵气已经空了一半,她旋即切断了瞬移符的灵力供给,掉在了一处雕梁画栋的院落中。
屋里忽然传来男子的呵斥声:“谁?不是说了不许进我这里来吗!”
声音虚浮无力,脚步声沉重,这人好像是个凡人,还是个身体不怎么好的凡人!
饶初柳松了口气,还好这次运气不差。
她不知现在身在何处,但在听到屋内人离门口越来越近时,饶初柳果决地抱着茂茂跳到了旁边的大槐树上,并再度给自己跟茂茂贴上了隐形符跟忽略符。
她刚跳上去,门就开了,一只茶杯被掷出,“啪啦”一声,狠狠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一个枯瘦如柴的男子站在门口,面色阴郁,眼神死气沉沉地往外看。饶初柳抓着枝干的手指紧了紧,这男子正是之前在街市上撞到她的那位瘦食客。她那时只看到了小半张侧脸跟背影,现在看见整张脸,才发现此人虽瘦得不成样子,但五官却跟陈城主足足像了六七成,一看就知道两人之间多半是直系血亲。
所以,这里是城主府?
饶初柳有一瞬间想过要不要下去劫持男子离开城主府,但直到男子重重地摔门进去,她都没动。倒不是因为良心发现,她发现男子走到门口时,廊下摆着的几盆花无风自动,俨然是一个用来警戒陌生人气息的阵法。
好在摆设阵法的人或许对此阵并不熟悉,院落坤位少了一盆花,导致原本该串联这棵槐树覆盖整个院落阵法只堪堪罩住了房间。这阵法很基础,饶初柳会破,但破坏阵法时,布阵之人必定有所感应。
必须让这男子主动走到院里来!
这样想着,饶初柳却没着急,视线一寸寸扫着整个院落。
茂茂不安地用翅尖戳了戳她,用心音结结巴巴道:“柳……我……直……待?”
饶初柳同样用心音回道:“不会一直在这里,我先看看,这里还有没有其他阵法。”
答案是没有。
饶初柳懒得把心思用在揣摩城主府对这个很明显也是主子的男子到底重不重视上,她摘下一片树叶,翻手浮上灵力,掷向院门。树叶与门相撞,发出清脆地“叮铃”声。房间内,男子声音更烦躁了:“谁!”
他很快打开门,冷冷往外看,见大门没开,便又重重关门回去了。
这一过程中,饶初柳蹲伏在树上,一动不动。等她听到屋里拖曳椅凳的声音时,才不慌不忙又摘下一片树叶:“叮铃!”
“谁!”
“叮铃!”
“谁!”
“……”
来来回回折腾了几次,男子的怒火逐渐难以抑制。于是,在再一次打开房门后,他没再狠狠摔那扇可怜的门,而是脸色阴沉地踏出了门槛,气势汹汹地朝院门口走去,咬牙道:“我倒要看看,是谁敢这样作弄我!”
饶初柳把茂茂放到更高的树杈上,开始心中倒数,五、四、三、二——一!
就是现在!
男子脚跟刚过槐树,饶初柳就飞身下树,一脚踹在男子膝弯。
男子控制不住地前倾,单膝跪在地上,他面露痛苦,扭头似乎想骂人:“你——”
“唰”一声,展开的银扇抵住了他喉侧疯狂跳动着的动脉。饶初柳踩在他跪在地上的小腿上,微微俯身,笑吟吟地说了句“公子,借你玉簪一用”,就拔下男子头上的玉簪,反手往房间内一掷。
染尽了男子气息的玉簪越过门槛,没入墙内半截。
饶初柳瞥了眼廊下几盆无风自动的花,满意地收回视线,垂首看向男子。
说来也奇怪,刚才这人暴躁到稍有声音就炸,但现在命捏在她手上,表情忽然就变得平和起来,不但没有挣扎,眼眸中甚至还有几分期待。
不等饶初柳开口,他压低声音道:“我门外时常有府卫巡逻,你声音小一些。”
“……”饶初柳心情古怪地压低声音,试探道:“公子,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此言一出,男子眼眸果然泄出几分渴望,道:“可以吗?”
饶初柳答非所问,道:“公子何故寻死?”
男子脸上瞬间流露出厌恶、绝望、憎恶之类的消极情绪,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很恶心的事,面露痛苦,往前一倾。
饶初柳心生不妙,瞬间收回银扇,往他身后一退,就见他“哇”一声吐了。
……吐了?
饶初柳封住鼻窍,看向那堆呕吐物。
男子明明刚在街上买了食物,但这里面却只有些水油混合的液体,并无半点食物残渣。
吐完后,他表情麻木地直起腰,就着衣袖擦了擦嘴,似乎对这种状况很熟练了。饶初柳视线扫过他皮肉紧实的瘦削脸庞,再想到那些瘦食客皱皱巴巴的脸,心中一动,道:“公子,城主是你什么人?”
男子眸中飞快闪过一丝恨意,语气夹杂着嘲讽跟厌恶,冷声道:“他是我爹。”
饶初柳心里就有数了,笑道:“公子,我可不能杀你,但杀城主,倒还能想想办法。”
正常人若是听到“我要杀你爹”这种话必定愤怒,但男子眸中却瞬间涌出奇异的光彩。他忍不住回眸,打量了饶初柳两眼,冷笑道:“姑娘,恕我直言,你要杀我倒还有希望,但杀他,半点可能都没有。”
“当然不是我。”饶初柳面上适时流露自豪,道:“公子,你可听说过邬崖川?”
邬崖川一定会管这里的事情,要是她真能顺利出去,这倒是一个接近他的好办法。
“正道魁首?”男子果然听说过,他打量着饶初柳,视线在她手上凝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抬起头,道:“他是你什么人?”
饶初柳想了想,坚定道:“我跟邬崖川都愿意为了保护对方去死。”
男子果然面露震撼,在饶初柳再三保证会把这里看到的事转告邬崖川后,就主动说会想办法打听出城的办法送她离开。
饶初柳却没打算按照陈慰说的藏起来等着,此人说被重视也确实被重视,他一个凡人能在府内对人任意发火,房间、院落里摆放的陈设、花草都是能让人静心安神的好东西;但不被重视的一面也很明显,他们并不在意陈慰的想法,似乎只需要他安全活着就够了。
她直觉,陈慰非但打听不出出城办法,还有可能惊动城主府的其他人。
饶初柳若有所思。
如此,最可能离开‘花溪城’的方法——
半个时辰后。
城主府的府卫跟奴仆惊诧地看见一向深居简出的少爷吃力地一手抓着一只半臂长的鹰崽子,抓着一个面色涨红、眼神惶恐的矮小家丁一瘸一拐地往前走,边走边骂:“你瞎啊?没看到这死鸟停在我院子里了!我今日若不好好教训你,来日谁还瞧得上我这个少爷!”
原来是打扰了少爷的清净。
众人看了眼不断哀哀求饶着“少爷我错了”“少爷我再不敢了”却不敢真碰到陈慰的家丁,不自觉露出“算你倒霉”的怜悯表情,就事不关己地快速离开了。
似乎是怕余怒未消的陈慰迁怒到他们身上,一眨眼,庭院中就没了人影。
见此,陈慰面上不自觉泛出兴奋的病态潮红,低声道:“这就……”
装成家丁的饶初柳立即传音:“继续。”
修士皆耳聪目明,在人来人往的庭院里,他们说的话指不定就被谁听见了。
刚才饶初柳一说出自己的计划,陈慰就配合地帮她把一个落单家丁骗进院落。在她打晕那人、脱掉他外衣之后,陈慰直接拿起碎瓷片抹了家丁的脖子。看见她讶异的目光,他还笑呵呵地说:“他醒过来肯定会跑出去乱说,倒不如一劳永逸。”
这家伙,够狠。
饶初柳心中更加防备陈慰,她从善如流地易容成了家丁的模样——这种事不需动用千幻,凭她本身的易容术也能做到——茂茂也缩到最小。正如她所料,陈城主跟那位‘胡管家’在接待司宫誉这个贵客,就算其余人瞧不起这个少爷,也不敢真对他做什么,更不敢为此打扰陈城主,现在是最好的离开时间。
于是,陈慰按照他们之前排演的样子,在路上那么多人敬而远之的注视下,顺利地将她俩带到了放置车轿跟牛马的校场。
校场门口有两个黑甲卫看守,见陈慰怒气冲冲地抓着一人一鹰过来,一口一个“今天非让你尝尝马粪什么味儿”,尽职尽责地上前阻拦,道:“少爷,此地进不得。”
陈慰面色更阴沉了,怒道:“城主府里还有我去不得的地方?滚开!”
左边的黑甲卫硬着头皮道:“少爷当然哪里都能去,只是里面还有贵客的轿舆……”
陈慰一脚踹在他腿上,没把人踹动,自己倒差点摔倒。他森然道:“滚!你再不滚,我现在就去告诉我爹,让他宰了你!”
饶初柳适时露出求救的恳切表情。
左边的黑甲卫眼中浮现怒意,上前半步,右边的立刻拽住他,低声劝道:“圣都少主的轿舆从上到下都是灵材打造的,少爷一个凡人,连个印儿都留不下!但他要是告状咱们不把他放在眼里,即便城主不至于因此杀了咱们,也得当着他的面给咱们苦头吃!”
左边黑甲卫不说话了,右边黑甲卫立刻拉着他让到一边,道:“少爷请。”
陈慰冷哼了一声,眼神阴鸷地扫过他们的脸,‘拖’着饶初柳跟茂茂进了校场。
没多久,校场内传来一阵恶意的斥责声。
“吃啊,你倒是给我吃!”
“少爷,饶了我!我真不是故意的,您不是说没事不许进您院子么……”
“所以你就看着这死鸟进去?”
“不,不是……”
两个黑甲卫彼此对视一眼,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但紧接着,校场中忽然传出一声高亢的惨叫跟鸟类扑腾翅膀飞走的声响,随后,一股浓烈的血腥气传来。两人面色一变,立刻冲进去,就见刚才还露出求救模样的男仆如今已死不瞑目地倒在了马粪中,脖颈汩汩淌血。
陈慰嫌恶地看了眼衣裳溅上的血点,道:“真是晦气!”他顺手将捏着的碎瓷扔到眼神怔愣的黑甲卫脚边,颐指气使道:“没长眼啊?还不赶紧把这里收拾干净!”
说完,他一步一晃地离开了校场。
饶初柳紧抓着金轿轿底的横梁,透过轿边垂着的金色纱幔影影绰绰往外看,那两个黑甲卫愤愤不平地骂了几句“这个病秧子怎么还不死”“是少爷又怎样?还不是个只配做人畜的贱民!”“仗着是城主唯一的子嗣,倒爬到咱们头上来了”,一人清理着血迹,一人则随意将尸体收到了储物袋中。
茂茂心音道:“为……轿……里?”
饶初柳同样用心音回答:“不可,要是去轿子里面,司宫誉一进去,就能发现。”
实际上,就算她现在在轿底,被发现的可能性仍高达八、九成,但她没得选择,藏在司宫誉轿底离开已经是她离开‘花溪城’最快也最明确的办法了。况且这人性格跋扈也有好处,至少城主府的人不敢轻易靠近他的轿舆。
饶初柳看了看自己的左手掌心。
最关键的是,她只是藏在轿底,司宫誉或许还能容得下她,但要是她‘污染’了轿里,只怕司宫誉第一个就不会放过她!
正如饶初柳所想,校场的人来了又走,但安置着金轿的地方并无一人靠近。
她想着可能还要带邬崖川进来,便趁机偷偷布下一个定位阵法,借助纱幔遮挡种在金轿下方的地下三尺处,又将地面复原。
等做完这一切,天色已渐渐昏沉,校场上才响起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陈城主恭谨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如此,就请少主回去在圣主面前为在下美言一番了。”
司宫誉声音不冷不热:“陈城主,你若是做得好,我圣宗又岂会不惜才?”
陈城主忙道:“是是是。”
司宫誉似乎不耐烦跟他多说话,加重了语气:“阿碧,阿金,去收拾一下轿舆。”
不远处响起两声清脆的“是”,紧接着,就有两道白影朝金轿这边走来。
饶初柳屏住呼吸,看着一道白影往旁边去了,她紧抓着的横梁微微一颤,似乎是进了轿内。另一白影则停在了她正前方的金色纱幔处,拖曳着的白色纱裙窸窸窣窣地下坠,几乎快要垂在地上——
饶初柳的心几乎快跳到了嗓子眼,下一瞬,纱幔被撩起,她对上了一双诧异的眸子。
这个不知道是阿碧还是阿金的美貌圣女长着张亲和的鹅蛋脸,她定定地看了饶初柳一眼,微微张嘴,“这……”
饶初柳腿紧紧勾着横梁,想也不想,右手倏地展开银扇,转向美貌女子面前。
扇面赫然写着十三个大字:
‘圣都少主真乃天下第一美男子!’
鹅蛋脸美人一顿,忍俊不禁地抿住了唇。然后,她就瞧见那个死死盘在横梁上的灰衣小姑娘又抬起左手,露出了手心三道黑色火焰拖着金色合欢花的图案,正是合欢宗的魂符花样。
最后,小姑娘双手合十,可怜兮兮地朝她摇了摇,传音道:“漂亮姐姐,求求你了!”
这时,轿身又微不可察地颤了颤,显然去轿内检查的另一圣女也已经下来了。她催促道:“阿碧,你还没检查好?”
阿碧道:“好了。”
金色纱幔再次垂下,饶初柳正心底发虚,不知道这一关过了没过,就听到阿碧传音道:“合欢宗的小丫头,扇面跟手心露出来,姐姐帮你一回,只看你能不能让少主高兴了。”
饶初柳大喜过望,依言照做。
事实证明,司宫誉很吃这一套。
饶初柳抬着扇子跟手心好一会儿,腿都有些酸了,忽然就听到司宫誉轻笑一声,黑底金边的靴子不紧不慢地走到了金轿旁,在她眼前停了停,然后上了轿。他道:“走吧。”
三十二个轿夫将金轿抬起那一刻,饶初柳总算松了口气。她手紧紧抓着茂茂一侧翅膀,双臂双腿死死缠在横梁上,连容易下垂的衣摆都被她用绳子结结实实绑在了腰上,坚决不让自己身体任何一寸露到金色纱幔外。
轿夫抬得很稳,饶初柳保持着这样难受的姿势,也没感觉到任何震动。
不多时,金轿就到了城门口。
饶初柳指尖不自觉攥地发白,屏住呼吸,满脑子乱七八糟的忧虑,生怕自己被阵法挡下。好在,金轿毫无波澜地穿过了城门口的结界,到了一处旷野中。
被厚实的挡板隔着,司宫誉的声音显得有些模糊:“停轿。”
轿夫跟八圣女停住脚步,饶初柳果断松开横梁,在金轿落地之前,带着茂茂一骨碌滚出轿底,站起来就拱手弯腰。
她扬起笑脸,脆生生道:“多谢天下第一美男子司少主肯救我出来,多谢阿碧姐姐跟其余七位漂亮姐姐,辛苦各位大哥——”
“闭嘴!”轿帘一把被拉开,司宫誉拧眉看向她,道:“你怎么这么多话——”
饶初柳闭上嘴,乖巧地低下了头。
司宫誉视线不由自主地凝在她脸上,将要出口的叱责话直接被落在了喉咙里,等他再想拾起来时,已经忘了刚才要说什么。
他这会儿也没了找茬的兴趣,别开眼,语气生硬道:“怎么又不说话了?”
饶初柳犹豫道:“可、可以说吗?”
旁边的阿碧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旁边的阿金憋着笑拍了她一下。其余圣女跟轿夫面上也浮现笑意,因着饶初柳刚才的“谢谢漂亮姐姐”跟“辛苦大哥”实在端水端得讨喜,以及她千幻解除锁定后那张灵动无害的清丽面庞,这些邪道修士倒也没谁对她产生防备跟敌意。
司宫誉冷睨了他们一眼,屈起食指敲了敲窗框,圣女轿夫们就老老实实低下了头。
他管教了下属,平了心绪,才再次看向装着无辜但眼底藏不住伶俐的清丽少女,只是一眼,心跳又不自觉剧烈起来。
司宫誉眼神微暗,朝饶初柳勾勾手指,怀疑她用了什么手段的同时,声音却下意识放柔了些,“过来。”
不是,他不会也想打她一巴掌吧?
这样想着,饶初柳硬着头皮走到轿窗边,刚站定,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就探出轿窗,不容抗拒地抬起她下巴:“合欢宗弟子?”
旁边的几位圣女彼此对视,皆面露惊诧。
饶初柳心想着真该跟颜芷师姐说说调整资料的事情,目前这份实在坑人,邬崖川的洁身自好是对爱慕他的女修辣手无情也就算了,瞧瞧司宫誉这随意上手的样子,像是个会守身如玉的人么!
“是,我叫饶初柳,是半年前才拜入合欢宗的。”她顺从点头,试图把自己的下巴拯救出来,然而那只桎梏着她的手只是松了一瞬间,又牢牢捏了上去。
司宫誉“唔”了一声,压下被饶初柳莹润柔滑的肌肤蹭过掌心的痒意,一丝黑色灵力霸道蹭着她脸颊渗入下颌骨,一触即收:“才半年?怪不得功法还是长生诀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你来这里做什么?”
连缠意覆都还没学会,用不了媚术。
“我跟师兄约好来花溪城猎艳,只是没想到……”饶初柳适时闭嘴,面露难色。
司宫誉似是来了兴趣,微微压低肩膀,伏在窗框上,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流苏上的粼粼金光跃动在他这张精致的脸上,冶艳到仿佛藏于暗夜却试图将人诱入陷阱的危险。
他细言温声道:“猎艳?你有幸还没奠基的时候碰见本少主,就没什么想法?”
她想活着。
饶初柳想着,不由面露迷茫。
旁边深知司宫誉性情的圣女都暗暗为她捏了把冷汗,这问题可不好回答:若是这姑娘回答没想法,少主会觉得她不识抬举;若她顺着杆子往上爬,少主也会觉得她狂妄自大。不管怎么做,她都很难讨得了好。
然后她们就看见小姑娘瞪圆了眼睛,震惊道:“我怎么可能如此好高骛远?”
众圣女惊叹道:‘聪明!’
果然,下一瞬,司宫誉微微挑着的眉头就舒展开来。
他显然被这句话捧得很愉快,轻咳一声,松开了捏着饶初柳下巴的手,微微后仰,把手搭在了窗上,道:“只想想的话,本少主倒是也不至于把你这颗漂亮的小脑袋砍下来。小柳儿,替本少主给你们谢掌门带句话。”
司宫誉修长白皙的手指悠闲地敲点着窗框,语气懒洋洋的,像极了吃饱状态的猛兽:“蛇鼠两端的东西,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即便合欢宗有许——”
他声音停顿一瞬,似是顾虑什么,不情不愿地改了口:“许长老庇护,本少主倒不会拿你们如何,但不肯出力,下次进四境山的收获就老老实实交出来吧!”
饶初柳恭声应了声“是”,心知眼下这一关算是过去了,就观察着司宫誉的脸色,试探着提出要离开。
司宫誉莫名对她这避之不及的畏惧态度感觉不悦,但触到她含着些许紧张情绪的眼眸时,似乎又有湿漉漉的云雾按住了他将要升腾起的怒意,跟刚看到她时那种仿佛有浪潮冲击脑海的感觉一样,这又是一种让他不适应的陌生情绪。
司宫誉一时想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只觉得大概是她这张脸太漂亮偏又不合适带走让他每日欣赏的烦躁,便摆摆手道:“瞧你这耗子胆儿,哪像咱们圣修?去吧!”
饶初柳干笑了两声,又快速与八圣女跟轿夫分别道了声别,就抱着全程一声不吭、看着同样缩头缩脑的鹰崽子一溜烟跑了。
司宫誉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身影彻底消失在丛林中,才收回视线,轻嗤道:“物似其主,好好一只鹰,被她养得比她还怂。”
阿光笑道:“少主挺喜欢这小丫头吧?”
她打量着司宫誉明显有些发怔的表情,提议道:“不如,属下把她抓回圣都?”
阿碧反对道:“许长老向来护短,少主纵不怕她,也没必要跟她交恶!”
阿光白了她一眼,道:“不过是个刚入门的小弟子,许……许长老几年都未必能回合欢宗一次,甚至可能根本不知道有她这么一个人,何况就算知道又如何,少主还能亏了她不成!”
阿碧怒道:“你还敢进谗言?忘了上次圣后是怎么说的了?”
其他圣女也你一言我一语地参与进去,这个赞同阿光,那个支持阿碧,吵得旁边的轿夫都生无可恋地别过了脸去。
司宫誉也不知想到什么,面色微沉,手指敲窗的速度越来越快。忽然,他抬手一挥,黑色气浪顿时将围在一起的八圣女打飞出去:“吵死了!”
众圣女连忙爬回来,一句话都不敢说,只老老实实按照名字跪成两排。
“先跪半个时辰,其他人跪完跟上来,阿碧去处理沈圣侍亡故之事,他的后人有资质便带回去交给教习,没资质就赏些东西,以全沈圣侍为我圣宗效力几百年的功劳。”
司宫誉漠然地扫了她们一眼,抬手,示意轿夫抬轿启程,冷声道:“还有,本少主身边容不下自作聪明的下属,不经本少主允许,谁敢做多余的事情,就滚去血影窟待一年!”
饶初柳不知自己差点就被抓到圣都当宠物,但司宫誉喜怒无常,她没法不担心他发现被她糊弄后要杀了她。于是她把灵力灌进小腿,疯狂往前跑,一路遇到岔道就果断换条路,力求让旁人琢磨不清自己到底去了哪里。
茂茂在她怀里仰起头,迟疑道:“柳柳,你为什么跑这么快,那些人会追上来吗?”
饶初柳张嘴就吃了一口风,她咳了两声,严肃道:“以防万一。”
茂茂更纳闷了,道:“那你为什么不把我放下去,让我背着你跑呢?”
“……”饶初柳倏地停下脚步。
几息后,饶初柳坐在茂茂背上,重新调整千幻,更换衣靴,变成‘元垂思’的模样。
茂茂振翅一滑,轻巧地飞过树林,“咱们还去花溪城吗?”
“去。”饶初柳边拿出传讯玉符将司宫誉让她转达的话跟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如实复述给素年,边跟茂茂说:“来参加灵食节的修士失踪那么多,花溪城无法置身事外,现在咱们手里掌握了重要情报,就算没办法引邬崖川过来,做个买卖也不亏。”
饶初柳不知道别人能不能从假城逃出来,但她若未借力司宫誉,想离开简直难于登天。
不过,花溪城可是修士城池,能当城主至少也得有化神修为,她一个小小炼气,还是得稳健些,“咱们不是跟封师兄约好了在花溪城见面吗?也不知道花溪城内是否有我未曾谋面的师姑师叔,若有的话,遇尊者而不拜会,实在不敬。”
感受着脑海中薄弱却稳固的定位,饶初柳拍拍茂茂的背,露出了淳(xin)朴(zang)的笑:“走吧!”
她说了半天,茂茂也只听懂了第一句跟最后一句,“咕咕”应了声,朝花溪城的方向飞去。
金轿被传送出来的距离很远,茂茂飞了将近两个时辰,终于赶到花溪城所在的位置时,也已经又到了亥时。
此刻,白底黑字的花溪匾额下,城门大开。
两列卫兵正面色肃然地守在城楼下,似乎是看见她了,一卫兵跟同伴们交头接耳了一阵子,就朝她跑过来,喊道:“这位道友,进城者需过来接受检查!”
花溪城果然已经发现出事了。
饶初柳迎上去,手指虚点在卫兵手里用来测验功法正邪的异虚盘上,边输入灵力边朝城门内张望。
路边树上稀稀落落地挂着灵灯,街上没几个人,沿街的商铺虽还开着,却连招揽生意的伙计都没在门口待着,跟假城相比显得有些萧条。
饶初柳试探道:“道友,最近不是灵食节吗?怎么……”
看着异虚盘上冒出的绿光,卫兵的面色也缓和了不少,提醒道:“道友,你若是来参加灵食节的,就不必进城了,城主已经下令取消今年的灵食节了。”
饶初柳扇骨轻敲着手掌,失落道:“我千里迢迢慕名而来,怎么就取消了呢?”
卫兵忍不住露出畏惧,道:“依我看,取消还是好事,要不还不知道失——”
另一卫兵连忙喝住他:“王亦!”
其他卫兵也是一副噤如寒蝉的模样,那个喝住王亦的卫兵道:“道友,这次灵食节是真取消了,这些时日赶过来的修士们已经走了个七七八八。你要是只为了参加灵食节,还是尽早离开吧。”
饶初柳立刻反应过来,花溪城内的邪修处境还不知道如何,但封度显然不该过来。
她对卫兵道了声谢,走到不远处,拿出传讯玉符将此事分别告知了封度跟素年、颜芷,后两者表示明白,颜芷还报了自己的位置,让她害怕便去找她。封度也很快回复讯息:“多谢提醒,你也赶紧离开去寻你师姐们,在她们身边待个半年就老老实实回归望山,别去找白乌鸦!”
不去找邬崖川么……
饶初柳抬眼看向城门,有些纠结,虽然她足智多谋又很会随机应变,但她真的不莽!
想了想,她还是决定将假城内的情报交给颜芷,让忆心楼卖,正好换取邬崖川的完整资料。然而就在饶初柳手按在玉符上,准备传消息时,便见城门这条大街的拐角处忽然走出十多个飘然若仙的修士,正昂首阔步向城楼走来。
这些修士个个腰封上都绣着带星衍宗徽的暗纹,容貌俊秀,气质不凡。持枪走在最前面蓝衣修士若单论长相,并不能冠绝时辈,但如清风拂面般清爽的气度着实引人瞩目,让人很难将注意力分给他身边的人。
这不是邬崖川还能是谁?
饶初柳毫不犹豫将传讯玉符收了回去。
时至不迎,反受其殃啊!
第22章 调戏 身份
眼见着这群星衍宗的修士出了城门,饶初柳面露惊喜地起身迎了上去:“邬真人,没想到咱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元道友。”邬崖川瞧见她时,明显怔了一下,然后也迎上前拱手回礼,又分别把自己身后的星衍宗弟子一一介绍给饶初柳:“这些都是在下的师弟师妹,这是孟臻,这是宋清瑜,这是……”
众人跟饶初柳互相见礼,看向她的目光却都有些好奇,尽管他们年纪都不大,但若非同门同代,练气修士是无法跟金丹修士同辈论交的,偏偏大师兄介绍得正式,这位练气女修也应对得也从容,也不知有什么倚仗。
但显然邬崖川没有给他们解释的打算,他回头叮嘱了几句,众星衍宗弟子便纷纷散开,往周围去了。
眨眼间,原地便只剩他们两个人,还有一只在饶初柳脚边埋头假寐的鹰。
饶初柳早就不是半个月前的她了,将虞锦玥那些阵法书全部背下后,她虽还不怎么会练阵,但眼光着实不差,轻而易举便看出这些人搜寻的地方正是最容易隐藏传送阵的方位。
这样看来,那位陈城主修为竟还没到元婴?
“元道友,你打算暂时留在花溪城还是现在离开这里?”清润的男声打断了饶初柳的思索,她意外抬眼,就对上邬崖川略显凝重的眉眼,“此处危险,道友这段时日还是仔细些。”
饶初柳也没想到邬崖川明知她多半不怀好意,但看见她的第一件事却还是提醒她,不由多了几分好感。尽管传闻不能尽信,但能做到这种程度,邬崖川倒也的确算是不负盛名了。
她微微俯身凑近,笑道:“真人在关心我啊?”
邬崖川侧目望了眼还在四处寻找传送阵痕迹的师弟师妹们,退后半步,重新拉开距离,“目前失踪的修士修为都在金丹之下,道友应该也明白不宜在此久留。”
“真人这话说晚了。”他提醒得如此仔细,饶初柳要是再装傻拿乔,容易弄巧成拙,只得投桃报李道:“就在几个时辰前,在下才从你们要找的地方出来。”
邬崖川表情错愕。
“真的?!”不远处忽然响起一道低呼。
饶初柳跟邬崖川转头看去,就见正搜寻线索的星衍宗弟子们齐刷刷扭过了头去,躲避开两人的视线,显然在忙正事的时候,他们也没忘了竖着耳朵偷听两人的对话。
直到所有弟子都默默退后了几丈,邬崖川才收回视线,抬手布下隔音术,手里也出现了一把折扇,“它叫风吟,是以碧凌风翼雕的羽毛为主材炼制成的灵器,虽只有三品,但对灵力损耗低,威力却不算小,更能引动风势,虽现在只够你用到金丹,但它根基不差,日后若你融进去灵矿重新炼制,它也是能升品的。”
饶初柳看向他的手,这把风吟是透亮的青色,虽主材是羽毛,但材质看上去却很是光滑莹润,扇面上镂刻着极为精致的云纹风纹,比她手里这把从灵器行买的低价法器银扇漂亮多了。
不过,这镂刻图样有点眼熟。
饶初柳瞥了眼他腰间的银枪,“风吟与存正是不是出自同一位炼器师?”
邬崖川眉梢轻挑,笑道:“道友好眼力。”
饶初柳笑了笑,却没去接他手里的风吟,“此事本不该由诸位管吧?”
邬崖川立刻领会了她的意思:“花溪城主与家师是故交。”
饶初柳又问:“那你们又如何确定假城没有元婴修士呢?”
邬崖川同样不瞒她:“卜算为证。”
“……”正道到底是比邪道讲规矩。
饶初柳心里嘀咕着,仰头看了眼天色。
此时已近子时,距离她昨日进假城的时间点已经不远。饶初柳拿钱便做事,接过风吟,略去自己的出城办法跟司宫誉入城之事不提,其他都事无巨细跟邬崖川说了个清楚。
之所以不提司宫誉进城这种不是秘密的事,原因说起来有些绕口:邬崖川知道她的身份,她也知道邬崖川知道她的身份,但她不能让邬崖川知道她已经知道他知道她身份的事,所以必须得表现出适当的心虚。
邬崖川似笑非笑地瞥了饶初柳一眼,小女修眼神诚恳的看着他,面上毫无心虚之态。
他摇摇头,召来周围忙碌的师弟师妹们,将事情告知,众人顿时义愤填膺。
“什么?人畜?这些邪修怎么这么可恶!”
“那个什么陈城主真是丧心病狂啊,连自己的亲儿子都害,可见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瘦得皮肉松弛?难不成从活人身体里生生抽走什么东西了?”
合欢宗小师妹饶初柳面不改色地混到正道弟子中,与他们一起谴责邪修丧心病狂。
“就是,你们没瞧见,那些人简直跟行尸走肉差不多!”
“可不是,连亲子都巴不得杀了他!”
“不是脂油就是血,魂魄全不全还不知道呢!”
邬崖川没参与师弟妹们跟饶初柳的讨伐大会,他在旁边沉思片刻,才打断了弟子们的喋喋不休,道:“元道友,昨日你进城时,可有其他修士与你同时进入?”
饶初柳倏地抬头:“昨夜子时还有其他修士在花溪城附近失踪?”
邬崖川眸光微凛:“道友可知有几道城门?”
“我只见过一道。”饶初柳完全能领会他的担忧,若有人跟她同时失踪却没与她一起进城,要么是通过幻阵跟传送阵去了其他城门;要么修士都第一时间被发现抓走,甚至没等被她看到。
她补充道:“至少神智清明的食客中,我没见过谁用过术法。”
至于她为什么成了漏网之鱼,饶初柳也不知道。
两人你说一句,我回一句,几乎没有间隔,也不需要多思考。旁听的众人大多都还没反应过来话里的意思,只有几个明显有些若有所思。但听了饶初柳最后一句话,众人表情霎时都凝重起来。
孟臻便是其中一个跟得上两人对话思路的,“元道友,黑甲卫实力如何?”
饶初柳摇摇头,道:“未曾交手,我所见那些修为都在我之上,但应该也没筑基,否则不会打断不了我的瞬移符。”
‘元垂思’碰上邬崖川的时机太突然,她还没来得及学习调整外露修为的术法,此刻表露在人前的是真真切切的练气二层。
孟臻挑了下眉,语气有点耐人寻味:“那道友是如何从——”
“孟师弟。”邬崖川叫住他,指了指饶初柳之前坐过的大石头附近,“那边似乎有阵法的痕迹,你过去看看吧。”
饶初柳心头微缓,佯装迷惑地朝他指的方向看去,就被其他人似无意地围住了去路,你一言我一句继续问着她在假城的见闻。
孟臻看着被师兄弟们围在中间的饶初柳,蹙着眉传音道:“大师兄,隐藏在擎天宗的弟子传讯说司宫誉这几日进入过假城,她修为才炼气二层,靠自己怎么可能离开?我不信你猜不出她多半是跟着司宫誉出来的,司宫誉心狠手辣,能让他留情帮忙,这人多半是邪修,而且还得是有些身份的!”
邬崖川反问道:“那又如何?”
孟臻不敢置信地抬头,道:“大师兄!”
邬崖川拍了拍他肩膀,温声道:“她本可以什么都不告诉我们。”
孟臻愣了一下,眼神中闪过明悟,惭愧道:“是师弟着相了。”
“无妨,你尚未说出伤人的话。”邬崖川侧目朝饶初柳看去,只几句话的功夫,她已经彻底跟他师弟师妹们混在了一起,相互介绍时眼中还藏着质疑的众人此刻看向她的眼神已经染上了认同。
他唇角不自觉浮起笑意,收回视线,道:“元道友心思缜密,应变能力极强,她不会无的放矢,说只见过一道城门,想来假城城门确实也只有一道。孟师弟,你阵法最佳,就在这附近再仔细找一下是否有幻阵的迹象。”
孟臻应了声是,转身离开。
饶初柳眼角余光一直留意着邬崖川的动静,他跟孟臻分开后,便又朝她这边走来。
她心中一动,似无意地转头,刚想搭话,就听邬崖川道:“元道友,正好我们订的客栈还没退,不如你去里面等几晚?”
虽是问句,他语气却带了几分不容置疑。
“……啊?”饶初柳愕然看向邬崖川。
深夜的月光被阴云笼罩,风拂起他衣袖,飘飘摇摇。城门的阴影映在邬崖川那张毫无笑意的脸上,他看过来的刹那,饶初柳莫名感觉像供奉在高台上的玉像活过来,正静静凝视着她。
饶初柳没忍住打了个哆嗦,然后,身上就是一暖。
她一愣,低头看看从肩膀垂到腿弯的褐色小薄被,只觉得心底那点莫名其妙的寒意彻底烟消云散,只剩好笑。
他到底为什么要带这么多被子啊!
邬崖川眸光从饶初柳身上移开,看向人群,隐隐领会到大师兄意图的弟子们纷纷移开目光,唯有一个看上去十五六岁的弟子呲着大牙跟他对视。邬崖川朝他温柔一笑,道:“苏师弟,你留在外面保护元道友。”
其他人都松了口气。
饶初柳也顺着他目光看了一眼,被他点到的人是那个叫苏却的少年,修为金丹二层,炼器天才,今年二十岁,是这群人里的小师弟。饶初柳完全能理解邬崖川想把他留在安全之处的想法,但——
“等等!”饶初柳“啪”合拢了刚刚认主的风吟,高声道:“我得进去,给真人们引路!”
苏却也很不乐意留下,道:“大师兄,我也要进去,跟师兄们同生共死!”
“不可,保护线人本就是我们该做的,道友既是散修,还是莫要插手此事为好。”邬崖川朝她笑得和风细雨,语气和善却带着不容人抗拒的笃定,“不必客气,若我们无人引路便无法破除此局,那死也不冤。”
他又看向苏却,把手中忽然出现的玉盒递给后者,“苏师弟,正因你非贪生怕死之人,才更该留在外面。一来可以保护元道友,二来我们的魂火烙印重要,不可随意落入他人之手,你亲自拿着,若魂火黯淡,便及时前往城主府求援。等宗门来人,也得有人留下来龙去脉并引路。兹事体大,就交给师弟你了。”
苏却顿时一脸郑重地接过玉盒,挺起胸膛,大声应是。
饶初柳却没这么好糊弄,道:“我答应过陈公子,要将能杀他爹的人带去给他看的。”
邬崖川‘嗯’了一声,道:“我记得了,会找到陈公子,让他看看我的。”
“……”饶初柳万万没想到正经人邬崖川能说出这种话,不敢置信地瞪大眼,“邬真人,你认真的吗?”
邬崖川似乎没有意识到她的震惊,语气仍旧平淡,只眼底飞快划过一抹愉悦,“若杀陈城主的不是我,在下也会让杀此人的师弟去陈公子面前晃一晃,绝不会让元道友言而无信。”
说罢,他朝师弟师妹们投去信任的眼神。
这些眼珠子都快从眼眶中掉出来的星衍宗弟子们顿时站得端端正正,道:
“元道友只管相信我们大师兄,他说给陈公子看,就绝对给他看!”
“对对对,要是我杀了那禽兽,绝对立刻把陈公子拉过去看!”
他们嘴上信誓旦旦,心里却直犯嘀咕。
大师兄虽心善,但向来不喜勉强别人。以往碰上不知好歹的人,大师兄也会劝,但对方若不听,便由那人自负后果,他何时这样坚决要求别人留下了?
饶初柳合理怀疑邬崖川怕自己碰瓷。
经过上次的事,她其实也有些犹豫是否一定要进去。但思来想去,饶初柳都觉得有这么多星衍宗天骄在,只要她别自作主张,应该没有危险,便想将定位阵法的事也说出来。
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邬崖川温声补充道:“若元道友还答应了别人什么,也可一并告知,在下一一去做便是。”
“……”饶初柳微妙感觉到憋屈,但下一瞬,她忽然“唰”展开折扇,笑吟吟地挑眉看向他,道:“不知邬真人是以什么身份替我做这些事呢?亲人、挚友,还是——”
她眨了眨眼,含笑道:“道侣呀?”
星衍宗众弟子几乎同时咽了下口水,又同步看向自家大师兄。
邬崖川本人仍旧泰然自若,他对上饶初柳的眼,微笑道:“害人或许需要名义,但助人不需要理由,元道友何必客气。”
油盐不进!
饶初柳再次在心里吐槽着,快速将自己布下定位阵法的事情说了出来。然而邬崖川也只是问明白她出城时传送的位置,便示意她抱着茂茂跟苏却一起进城去,丝毫没有想利用定位的打算。
她无可奈何地裹紧了身上的小被子,带着茂茂跟在苏却身后走。走到城门边时,苏却回头去看自家师兄师姐,跟她对视时,一个是壮志未酬身先死的惆怅,另一个却是临危受命的振奋。
饶初柳:“……”
行吧,这孩子这么好忽悠,能趁机学学炼器也不错。
然而她正抬脚准备往里走,不知不觉的,一股令人作呕的熟悉食物烟气渐渐腾起,越来越浓郁。饶初柳捂住嘴,抑制着干呕的冲动,再抬眼,不远处的邬崖川等人跟城门旁边的苏却、城卫们统统不见了,只剩脚边的茂茂正震惊地盯着她身后。
饶初柳僵硬地转过头。
街道华灯璀璨,食客络绎不绝,还有——
她抬头。
黑底白字的‘花溪’。
第23章 阴阳 触碰
饶初柳下意识倒退两步,心中莫名唏嘘。
众所周知,大人物的传奇人生总跟离奇的经历分不开,莫非她以后会变成合欢宗继许师姑祖之后的下一代传奇?
“元道友?”邬崖川的声音凭空出现,似乎挨得极近,“你看到了什么?”
哦,邬崖川在啊,那没事了。
饶初柳绷直的肩背重新放松,把自己看到的场景告诉了邬崖川,就听他声音凝重道:“你先不要动作,我们看到的还是真正的花溪城。”
他们进不去,她自己去干什么?找死么?
孟臻、朱越等人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嘀嘀咕咕着商量对策。饶初柳想了想,试探地伸出手,朝邬崖川声音传来的方向摸去,却摸了个空。邬崖川声音从另一侧响起,语气有些无奈:“元道友……”
“邬真人,你不要多想,我这次可不是想占你便宜。”饶初柳面不改色地收回手,道:“我昨日子时到达此处,但当时我跟守门的城卫应该是互相看不见、也听不到彼此声音的。可现在,我虽然看不见你,却能听见你的声音;你既能看见我又能听见我,岂不是证明这个阵法已经与昨日不同?那我是不是也该试试咱们俩能否触碰到彼此呢!”
紧接着,她的衣袖被轻轻拽了一下,“可以触碰到。”
饶初柳:“……”
茂茂笑地歪倒在地上,道:“柳柳,咱们还是随便找个空山闭关吧?”
“不要,我这三年就跟他耗上了!”心音说的坚定,饶初柳心里却在盘算着退路,她身上这点灵石用不了多久,或许投靠颜芷师姐去忆心楼打工也不错……
孟臻嘀咕道:“双体一面,感知不同,难道是阴阳传合阵?”
饶初柳轻敲掌心的青扇在空中顿了顿。
说起来,她的情况很特殊,普通阵法跟越特殊越高级的阵法都会认,承上启下的中级阵法却没什么见识,不过虞锦玥对空间阵法研究最深,阴阳传合阵又是绝对的高级阵法,记载还算详细。
这是一种近乎海市蜃楼的偏门幻阵,极其罕见。不同于海市蜃楼本体跟幻影只是单纯的折射,阴阳传合阵却是能将幻影变作传送阵,但只有拥有传送所需要的介质,才能进入。此阵破除容易,破解却难,破除时阵眼还会瞬间逸散方位,即便破除阵眼,只是让满足传送条件的人以后来到花溪城不会误入,却无法捕捉传送之地的明确位置。
饶初柳用扇骨用力敲了下掌心。
定位阵法只有她能感觉到,当前的门票也只有她有,邬崖川再是怕她碰瓷,想跟她保持距离,也不能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吧!
饶初柳勾唇一笑,顺势将被子收回自己的储物袋,“唰”展开风吟,边摇边笑,道:“准确来说,是关闭了迎新传送的阴阳传合阵,大概那位陈城主已经知道诸位来花溪城查案,却没料到竟还有我这么个已经沾染了‘假花溪城’气息的漏网之鱼!”
她拖长了尾音,“看来这次是上天都在撮合在下跟邬真人呢。”
邬崖川对她有点机会就占两句便宜的事不置可否,注视着那张略带些小得意的俏脸,似好奇道:“元道友擅长阵法?”
但他没能在小女修脸上看到任何的心虚,相反,饶初柳态度谦虚极了,“皮毛而已。”
“能辨认出这是关闭传送的阴阳传合阵,你的阵法知识也算入门了。”孟臻语气明显缓和不少,至少没有之前那么抵触,“你出来的方位在什么地方?”
饶初柳用风吟挡住下半张脸,眸中的狡黠就明明白白流露出来,道:“那也是个单向传送阵,我赶到这里,耗时两个时辰。若是诸位想去看看,在下也愿意带路。”
众人也明白饶初柳为何说“上天都在撮合她跟邬崖川”了,这会儿想尽快进入‘假花溪城’,只能跟她这个‘钥匙’肌肤接触,由她带进去。否则无论采取什么方法,子时一过,想等下次机会,要么费劲追踪,要么就等明晚。
他们不由看向队伍里的女修,以宋清瑜为首的几个女修眼观鼻鼻观心,佯装听不懂。
孟臻不悦道:“在我面前,你休想非礼我们琼枝玉树的大师兄,我来!”
“……”感觉孟臻的指尖将触到她手背,饶初柳倏地把手背到身后,挑眉道:“孟真人,在下晓得自己俊俏,不过这颗心既已许给邬真人,也只好辜负孟真人美意了。”
饶是众人心焦,也不由‘噗嗤’一乐。孟臻怒道:“谁看上你了?脸皮怎么这么厚!”
果然,她的漂亮脸蛋是最容易引起别人注意的,捏的也一样。
饶初柳不理孟臻,笑吟吟地看向邬崖川声音传来的方向,道:“谁让在下的心上人那般琼枝玉树,在下若不直白些,又怎么能让他明白心意呢?”
周围“噗”声不断,显然众人都在憋笑。孟臻咬牙切齿道:“你!”
“孟师弟。”邬崖川及时制止了他的无能狂怒,“若破除阵眼,你能找到假城所在位置吗?”
孟臻沉默了,似乎在计算。片刻,他道:“应该可以,但需要时间,至少三天。”
邬崖川道:“通过单向传送阵呢?”
孟臻大概又在计算,几息后才道:“一天半足以。”
邬崖川垂眸不语。
饶初柳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在这刹那间,其他人的声音似乎都消失了。隔着一道城门,城内滋滋冒油的锅铲声、接连不断的脚步声跟城外死一般的寂静对比鲜明,饶初柳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一侧耳朵坏掉了。
隐隐约约的,她感觉一道审视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脸上。
紧接着,邬崖川一如既往冷静的声音响了起来:“元道友,除邪卫道是我们正道的责任,不是你的。我必须提醒你,我们连自身性命都未必能保全,更难顾及你的安危。刚才孟师弟的话你也听到了,你可以把我们带去单向传送阵所在位置,不必冒险。”
饶初柳摇扇子的手都顿了一下,她想了想,打算找机会把封度给的那颗浮生丹吃掉。而且她之前已经将事情告知素年师姐跟颜芷师姐,若她魂灯再度黯淡,合欢宗肯定会尽力将自己的尸身要回去。
修仙本就是逆命而行,她不想死,但不怕死,只怕永远都是弱者!
饶初柳摇着青扇,笑得越发潇洒:“若能与真人死在一处,也算不枉在下这一腔深情了。”
“元道友慎言。”邬崖川似谆谆劝慰着,“明知前方危机四伏,最好的选择是留下,又为何非要以身犯险?”
饶初柳看不见邬崖川此刻的样子,星衍宗弟子们却看得清楚,大师兄现在虽还笑着,看着身旁玄衣女修的眼神却泛着冷,这便是他有些生气了。他们一时间都屏住呼吸,神色各异地悄悄打量着饶初柳,猜测着大师兄为何对此人如此特殊。
就算看不见,但饶初柳依旧轻易猜出了邬崖川话里的意思——除了亲眼见证过她死亡的应激反应,大概还有已经拒绝她多次,但她依然还纠缠不休的烦躁——毕竟眼下进假城的门票还牢牢攥在她手里,想封她灵脉也不能。
“真人明知前方危险,又为何如此勇往直前?”饶初柳有恃无恐地反问道。
“担其位,尽其责。”邬崖川这话说得郑重,任谁听了大概都会觉得他一片赤诚,但饶初柳持保留意见,“此乃吾之道也。”
饶初柳笑了一声,道:“真人怎么知道,于在下而言,你不是我的道?”
她不在意什么脸面尊严,道德底线不多,但如果没有天道誓言,她也不愿意在没希望的事上浪费时间。
邬崖川要怪,就怪他师姑吧。
周围瞬间响起一片哗然,有好奇她知不知道大师兄过往的,有佩服她胆量超群的,有兴奋到双眼冒光的,还有孟臻独树一帜的不屑冷哼。在这种嘈杂的声响中,饶初柳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声叹息,紧接着,她的手腕被一只温热有力的手握住了。
“执迷不悟。”
下一瞬,蓝衣修士凭空出现,漠然看她一眼,朝外伸出另一只手,道:“抓住我。”
紧接着,抓着他手腕的孟臻出现了,然后朱越……一个接一个的星衍宗修士抓住同门的手腕出现在饶初柳面前,这场面,饶初柳愿意称之为人形糖葫芦制作现场。
苏却是最后一个出现的,邬崖川道:“苏师弟,你留下。”
苏却讪讪地“哦”了一声,就想松开前面师兄的手。饶初柳立刻逮住茂茂的翅膀,不顾它的挣扎,抛了过去,道:“苏真人,麻烦帮我照看家宠几日,多谢了!”
苏却已经不见踪影,饶初柳只能看见茂茂像是被空气捆绑住,它挣扎着,尖叫道:“饶初柳,你又想丢下我!”
饶初柳多少有些无奈,她只有一颗浮生丹,怎么敢把这家伙带进去?
她心音哄道:“你在外面对我用处更大,忘了上次吗?要不是你,我就被棺材……”
茂茂用力呸了一声,到底不挣扎了。
饶初柳松了口气,收回视线,转头就见邬崖川正默默盯着她,眸光带着些许探究。
对上她的视线,他平静地收回目光,道:“元道友,可以进去了吗?”
再讨厌她,还不是要用她?
饶初柳心中一动,手腕忽然灵活一扭,反手扣住邬崖川手腕,手掌捋着他手腕上滑,手心灵巧贴在了他掌心上。邬崖川的手似是僵了一下,饶初柳抬头,直勾勾对上他那双透着些许愕然的眸子,满意弯唇,五指倏地穿过他指缝,十指相扣。
邬崖川微微蹙眉,“你……”
旁边的‘糖葫芦’们瞪大眼,屏住了呼吸,就连孟臻都期待地看向邬崖川,似乎在等着他叱责饶初柳。
有话憋着吧!谁要听他说教!
饶初柳毫不犹豫地转身,拽住邬崖川就走,连带着没反应过来的‘糖葫芦’大队都踉跄了一下,‘一颗一颗’地没入了城门。
在他们身后,苏却抱着茂茂,张大了嘴。
他喃喃道:“小鹰,我还没见过像你主人这样胆大的练气散修。”
茂茂沧桑地“咕咕”两声。
谁说不是呢。
不同于昨日的无知无觉,这次进入城门时,饶初柳清晰地感觉到了一层阻碍。
是遮掩此城门的阵法。
她仰头看了看,抬起风吟,覆上灵力,从阵法薄弱处用力一划。
刹那间,原本自顾自做小食、逛街吃东西的人面无表情地朝城门看来。身后不知道谁吐槽了声“怎么这么吓人”,几乎同时,“嗖嗖嗖”几道破空声响起——
饶初柳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放开邬崖川的手,侧身熟练地甩出风吟。顷刻间,看着就有毒的紫色箭矢被一道银色锋芒粉碎了箭头,箭身又与及时赶到的风吟相击,在空中发出一声清脆的铮鸣。
饶初柳抬手接过飞旋回来的青扇,朝箭矢射来的方向看去。
数百个黑甲手卫持弓箭站在屋顶上,为首那个抬着的手往下重重一放,道:“射人畜!”
几乎是在进城的同一时间,存正便蹿到了邬崖川手上,他持银枪用力一挥,寒光凛凛的银光挡下又一批毒箭,沉声指挥:“朱师弟,带一组人去屋顶杀了他们;孟师弟,带一组人保护百姓……”
伴随着他的指挥,身后的星衍宗修士们飞快蹿出,灵巧地穿过闪着毒光的箭雨,朝各自的目标而去。
霎时,五颜六色的术法灵光点亮了整片天空。朱越带着几人踩在屋顶上在黑甲卫身边穿梭,每进一步,就有一个黑甲卫倒下;那些仍自顾自吃东西、丝毫不觉害怕的食客头顶,孟臻则沉着脸领着同门飞快布阵,巨大的金色不知名阵法灵光冲天而起,又飞快落下,深深没入地底,消失无踪。
一道看不见的隔膜将屋顶跟地面分成了两个不同的世界,上面血雨腥风,下面畅享美食,整幅画面荒诞极了。
但饶初柳这会儿心思却不在眼前的战场上,她猛地回头,道:“城主恐怕要跑……”
邬崖川的声音与她的话交叠在一起:“元道友,城主府在何处?”
两人都是一怔,饶初柳立刻拉住他的手,道:“我带你去!”
饶初柳指着方向,邬崖川御枪带着她,甩开冲过来的黑甲卫,往城主府的方向飞去。
路上一直有黑甲卫伏击,修为从低到高,不要命地往上扑。邬崖川一手虚揽着饶初柳的腰,一手扬出符箓跟术法,看似轻柔,却精准地落在袭击之人的要害,被击中的黑甲卫便倒地不动了。
也不知道是晕了,还是死了。
似乎是注意到饶初柳不正常的心跳,他垂眸看她一眼,手上动作不停,道:“怕么?”
回应邬崖川的一道刺目的青光,风吟在空中飞旋,掠过倒地的黑甲卫脖颈,顷刻间,鲜血迸射而出。饶初柳接过飞回来的青扇,干涩道:“以防万一,还是补个刀好。”
邬崖川似乎被她这一动作震慑到了,三息没能说话,只有手中的术法灵光不断亮起。
饶初柳道:“邬真人,我真不是跟他们串通好骗你们进来的。”
邬崖川‘嗯’了一声,道:“我知道。”
饶初柳干巴巴地“哦”了一声,社牛如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只能接连不断地运用《扇舞》的招式,用最少的灵力输出,精准地在每个刚倒地的黑甲卫颈间补刀,用行动证明自己真的没说谎。
片刻,饶初柳听见头顶响起一声轻叹。邬崖川道:“元道友,你似乎对在下的认知有所偏差。”
“啊?”
白色灵光倏地射出,轻轻挡了青扇一下。邬崖川轻声道:“在下远没有你以为的那么良善,你并不需要耗费灵力补这一击,他们倒地时,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饶初柳愣了一下。
她觉得邬崖川才是那个认知有偏差的人,她哪有那么单纯?敢这么放肆是因为手里捏着他需要的东西,可不是仗着他的良善!补刀也是在交投名状,跟他善不善良什么关系?
“不管那些黑甲卫以前是正是邪,不论他们出于什么原因才做出这样的事,在他们穿上这身衣裳袭击我们的时候,就只剩下一个身份,敌人。”邬崖川抬手一挥,不远处又是一批黑甲卫倒下:“我唯一能为他们做的事,便是保留全尸。”
这真的不是在杀鸡儆……美女吗?
饶初柳看着纷飞的符箓跟术法灵光,心中微寒。
她或许对邬崖川不那么了解,但对自己很了解,她的善良只建立在对方与她没有利益冲突或者先对她好的前提下。如果是她落在黑甲卫手里,也十有八九会投敌,因为她得确保自己活下去。
所以还是得苟一点,可不能真把他惹急了!
若她有机会采补了这家伙,就立刻跑路!
第24章 立起来 二更
飞剑刚进入城主府所在的长街,箭雨便密密麻麻朝他们洒下,叮叮当当击在邬崖川罩起的光盾上,院墙两侧站满了黑甲卫,在城主府管家、也就是那个胡子男的指挥下,结阵朝他们袭来。
“元道友。”在这片混乱的袭杀中,邬崖川镇定的声音格外清晰:“能破阵吗?”
饶初柳看向黑甲卫们的手势跟阵法灵光。
困阵、重力阵、滞灵阵、致盲阵……都是些基础法阵,虽不像是虞锦玥那样布置的环环相扣,但结阵的黑甲卫太多,阵法几乎占据了所有空隙,避得开这个,就很难避得开下一个。
她深吸了口气,道:“左。”
飞剑倏地往左,进了左前方的困阵。
“就这?”有黑甲卫忍不住嘀咕,但下一刹,一道青光硬生生劈开困阵,狠狠斩碎了困阵阵眼,维持困阵的黑甲卫遭到反噬,惨叫一声,从屋顶上滚落下去,又被一道银光刺进要害,当即毙命。
风吟回旋,饶初柳抬手稳稳接住,心中多少有了底,道:“右。”
飞剑毫不迟疑往右,青光再度旋出,又是几道惨叫。
强弱不一的青光银光在疾驰的风中交相辉映,存正灵活地穿梭在阵法之间朝城主府的方向快速欺进,邬崖川一边维持着光盾,一边动用术法收割黑甲卫的性命。
随着邬崖川前进的速度越来越快,饶初柳破除阵法的速度越来越快。她数不清自己到底吃了多少颗回灵丹,也来不及思考自己破了多少阵法,全神贯注地找阵眼、破阵、找阵眼、破阵、服回灵丹……几乎形成了条件反射。
她丹田内的灵力不断被抽空,又被胀满,像是一个来回放气吹胀的气球,几乎疼到失去了知觉,头昏脑涨,经脉更是疼痛欲裂。但也不是毫无收获,原本只是生疏招式的《扇舞》逐渐灵活,只存在于脑海中的阵法知识更是在这无数次重复中化作战斗直觉,尤其对这些熟悉又陌生的基础阵法,她进入阵法的一霎,直觉就先于眼睛找到阵眼。
然后,破开!
在黑甲卫连连地惨叫声中,邬崖川的声音显得有些低柔:“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饶初柳一晃神,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结结实实靠在了邬崖川胸口上,双腿发颤。邬崖川护在她腰间的手臂更是化虚为实,温热的手掌握住她腰侧,支撑着她的身体没让她倒下。
饶初柳却难得没想利用这个机会勾引他。
女孩看不见自己嘴唇有多苍白,感受不到身躯有多无力,也无暇顾及前方的术法攻击跟噼里啪啦落在头顶又掉落的箭雨,只是直勾勾看着不远处的阵法,嘴唇动了动,声音虚弱却透着坚决:“右!”
提升修为她要,提升战力她也要!
只要死不了,就往死里卷!
头顶响起一声轻叹,邬崖川没有说话,银枪依言往右。
在这无数次重复中,两人到了城主府墙边。站在城主府门楼上释放风刃的胡子男跺了跺脚,厉声喝道:“一群废物,还不一起上?不许让他们进入城主府!”
剩余的黑甲卫们顿时从屋顶跳下,握着武器一拥而上:“杀!”
漫天遍地的风刃、火球、冰刺砸向饶初柳,却尽数被邬崖川挡了下来。只是阻挡容易,想前进却难,他们俩像是被严密包裹在蚁球中的蜜糖,除了头顶五彩斑斓的术法灵光跟四周黑压压的人群外,几乎看不到其他,也寸步难行。
明知这种攻势不能给邬崖川造成伤害,却还要来送死?
再次破开一道阵法,透过两个黑甲卫的空隙,饶初柳狐疑地朝胡子男所在的门楼方向看去,恰好捕捉到胡子男嘴角勾起的隐秘笑意,在他脚下,门楼两侧廊角顶上缀着的猩红色珠子微不可察地转了一下。
可她记得,刚才这珠子……是蓝色的!
寒风顺着饶初柳被汗水浸湿的背脊钻进心脏,她又吞了一颗回灵丹,忍着丹田跟经脉蚂蚁撕咬般的疼痛,传音给邬崖川:“咱们进城后,总共死了多少人?”
“死在我手下的已有六百五十七人,城门那一百三十六人大概也已被朱师弟他们解决了。”邬崖川迅速传音回答,他也已经察觉到不对劲,问道:“千魂噬灵阵?”
可不就是千魂噬灵阵么!
饶初柳扫了面前至少三四百人的黑甲卫一眼,木着脸传音道:“阵法已完成大半了。”
这也是虞锦玥收藏的阵法之一,以九百九十九道充满戾气的魂灵为辅药,一位资质高的修士为主药,赤珠天地为鼎,将其千人融为魂丹。服下此魂丹,不但能让没有灵根的凡人长出灵根,还能得到那位‘主药’的半数天资。
幕后之人倒是敢算计!
饶初柳同情地瞥了‘主药’一眼,他表情未变,只是眼神中透着一股厌恶。她传音道:“趁现在还来得及,快毁掉赤珠!”
邬崖川微微颔首,抬手一挥,一道铺天盖地的水幕逼开四周的黑甲卫,御枪飞快往门楼冲去。
胡子男眼力跟声音同样尖锐,立刻喊道:“全部自尽,快!”
霎时间,围堵两人的黑甲卫们毫不犹豫地抹了自己的脖子,一片“扑通”声,尽数倒地而亡。与此同时,那胡子男飞快掐诀,原本不可见的魂灵化作黑白旋风,被珠子尽数吞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赤红色转变。
邬崖川一枪狠狠刺在珠子上,胡子男当即吐出一口血,珠子剧烈摇晃着,却没碎开,内里的红海如波涛般起伏。
饶初柳瞳孔一缩。
坏了,阵法已成!
胡子男冷笑一声,嘴边的血也顾不上抹,立刻转身逃跑。他转身的一刹那,饶初柳脑海灵光乍现,来不及细想,就用尽浑身灵力狠狠将风吟甩了出去,喊道:“把他抓回来,封住灵脉扔进震位!”
话音未落,青光狠狠划过胡子男脚踝,他身形随即踉跄了一下,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跑。但下一瞬,一道灵网猛地罩住他,任其用尽浑身解数也无法斩断灵网,只得硬生生被拉回来。
几乎是同时,血色结界凭空而起,将三人笼罩其中。赤珠飞快旋转,无数道扭曲的魂灵朝他们撕咬而来,被光盾挡在外面,邬崖川的灭魂枪光朝着魂灵头顶要害而去,被击中的魂灵当即溃散,但下一瞬,那些魂灵就又像是黏黏糊糊的泥巴般愈合,张着狰狞的大嘴,继续朝两人撕咬来。
胡子男灵脉跟穴位被封,躺在震位动弹不得,但并无一道魂灵攻击他。见状,他幸灾乐祸道:“白乌鸦,你怎么不给你那些师弟传讯,让他们来救你呢?该不会害怕丢脸吧?”
饶初柳不听他说话,又吞了一颗回灵丹,盘膝坐在兑位,生涩掐诀,道:“邬真人,攻他智魂,我抢夺阵法操控权。”
千魂噬灵阵跟阴泵阵同样能汲取内外攻击的灵力为己用,找人来救才是必死无疑!偏偏这阵法一旦启动,就必须丹成才能破开。饶初柳学的太少,还没本事破阵,但将主药从邬崖川转为胡子男,她倒是敢尝试一下!
胡子男面色骤变,破口大骂:“贱——”
下一瞬,他惨叫一声,身体竟然挣脱穴道束缚,扭曲地在地上翻滚起来。
邬崖川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他,他半蹲在饶初柳身侧,看着她颤抖的身体,撑着光盾,挡住外面无数面目狰狞的魂灵。
“元道友,你确定自己能支撑得住?”
说实话,有点勉强。
即便胡子男已经造不成什么威胁,但饶初柳一个练气二层的修士想要控制住整个大阵,仍像是小牛拉火车一样艰难。她心神在乱成一团麻的阵纹中飞快游走,只觉头昏脑涨,浑身都疼,灵力更是飞快耗尽。
真的很疼,比前世被车碾碎时还疼。
饶初柳意识有一瞬间的涣散,仿佛听到了自己内心深处的渴望。
放弃吧,放弃就不会这么疼这么累了……
但转瞬间,一幕幕画面在她脑海中浮现:父母相视一笑转身各走一边;长辈们推脱争吵;幼童们嫌弃鄙夷的话语;猫妖黄澄澄的庞大竖瞳;俊美修士仿佛看脏东西般的漠然眼神……
最后,是满头华发的老太太严肃的看着她。
“阿初,靠山山倒,靠树树摇,你喜欢借势,这不是错。但你别忘了自己本就无枝可依,你必须自己立起来,拥有面对任何问题都能独自解决的能力,才不会在所有人都靠不住的情况等死!”
自己立起来……
立起来……
立……
像是无数根鱼线在绞断她的神经,但饶初柳还是咬紧牙关,狠狠吐出两个字:“我!能!”
她这种有大毅力的美女,怎么可以被小小一座阵法难倒!
邬崖川目不转睛地看着饶初柳。
女孩闭着眼,面色煞白,头发潮湿地黏在脸上,衣服也湿透紧紧贴在身上,狼狈不堪,却又美得惊人。但她并不像是风雨中摇曳需要被人保护的花,而是澎湃浪潮中用力扎根向上而生的树。
他从储物戒中掏出两个玉瓶,各倒一颗喂到她唇边:“张嘴。”
饶初柳一惊,神识‘抓’住的‘线团’险些松开,下意识感受了下锁骨依旧冰凉,才乖巧的张开嘴。
下一瞬,两颗丹药被投喂进来,紧接着,两股不一样味道的苦涩从舌尖绽开。一股温热舒缓的药力迅速在经脉游走,滋养着经脉,又灌入丹田,灵力迅速盈满。而另一股清凉通透的药力则往上灌入识海,安抚着她胀痛发麻的神经跟识海。
邬崖川温声道:“别急,慢慢来。”
他解释的声音不紧不慢,但极有耐心:“孟臻师弟已借用这座城池的阵法彻底封死了内部修士离开的路,你放心,那个陈城主跑不掉了。”
她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但或许是这两股没耗尽的药力给了她些许安全感,饶初柳低低地“嗯”了一声,耐下性子,将胡子男连绵不绝的惨叫声摒除在外,全神贯注地‘抓线团’。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看到一道微不可查的红色光点在阵纹中不断闪现,一会儿跳到左边,一会儿跳到右边。
就是它了!
饶初柳心中一喜,神识缓缓靠近,然后猛地一扑。
红色光点躲闪不及,正好被她捉住。
霎时间,一股暴戾的气息冲进饶初柳脑袋,她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被大猩猩冲撞的婴儿,一边努力保持冷静不被猩猩吃掉,一边吃力地往大猩猩脖子上套圈。终于,圈套上了,她刚被药力滋养住的识海也感受到了强烈的涨裂感,一时头疼难耐,神识阵阵发昏,像是被泥沼吞噬,几乎快要失去知觉。
在这一瞬间,饶初柳如泥泞般昏沉的脑袋里只反复念叨着一个字——
换!
撑着这个念头,她隐约听到周围响起鬼哭狼嚎:“别,别过来!”“救命啊,别啃我!”“我错了!求求你们了!”
但很快,这求饶就转为咒骂,又过了不知多久,连咒骂的声音都平息了。
饶初柳勉强撑起眼皮,想看看外面,却只看到一片漆黑。
不知什么硬物被塞进了她嘴里,舌尖再次感受到苦涩。但这次没让她变得清醒,反而温柔地安抚着她胀痛的神经,带来了密密麻麻的倦意,意识逐渐变得模糊。
耳畔响起男子低沉温柔的声音:“你做的已经很好了,安心睡吧,剩下的交给我。”
饶初柳意识已经彻底昏沉,但还习惯性强撑着保持警惕,但不知怎的,听到这句话,她心神下意识放松。
然后,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25章 情郎 三更
饶初柳这一觉睡得很沉,等她再醒来时,就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拔步床上,身上的衣服已经干了,储物袋跟储物戒也都待在原处,显然并无人动过。
室内还萦绕着一股空灵清澈的熟悉香味。
“你醒啦!”饶初柳脑袋发胀地思考着香味的来源,就听一道惊喜的女声响起。
她转头就见一个长相俏丽的星衍宗女修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床边,伸手抓住她的手腕,面露沉思:“经脉恢复的不错,你应该快要突破了。”
饶初柳愣了一下,连忙感受。
昏迷之前,她记得自己浑身都疼,筋脉、丹田跟识海都像是裂开了一般,但现在丹田内灵气已满,随着术法在她经脉中顺滑的游走。最让人震惊的是,她原本如同被混凝土堵住的瓶颈确实悄无声息地裂开了一道缝。
难道危难时容易突破身体极限是真的?
饶初柳思考着,礼貌道谢:“多谢宋真人照看在下。”
邬崖川这次带的师弟妹里男修要比女修多,因而饶初柳对这名叫宋清瑜的女修印象十分深刻,倒不是因为她擅医,而是看到她跟邬崖川牵手时,宋清瑜是表情最兴奋的那个。
因为她是诸多星衍宗弟子中唯一看着她跟邬崖川握手时满脸兴奋的。
这姑娘跟颜芷师姐肯定很有共同语言。
饶初柳想。
宋清瑜抿嘴轻笑,视线自以为隐晦地在她脸上一扫,意味深长道:“我有什么好谢的?元道友要谢,就去谢我大师兄啊!”
饶初柳顺杆就往上爬,“是该谢谢邬真人,不知他身在何处?可否请宋真人带我去当面致谢?”
宋清瑜怔了下,干笑两声,“你还是等大师兄回来吧,他这会儿正忙,我若是带你过去打扰他,肯定要挨罚的!”
“那不知邬真人何时回来?”饶初柳道。
宋瑜嘻嘻哈哈着想糊弄过去,这姑娘看似八卦话痨,实则却并不是个漏斗,像她昏迷后战况如何、如今‘假花溪城’的情形,她一个字都没往外漏。说来说去都是邬崖川叮嘱她照顾饶初柳的那几句话,变着花样夸赞自家大师兄,显然见过她昨日撩拨邬崖川却没被收拾后,宋清瑜真信了她跟邬崖川有点故事。
但宋清瑜不说,饶初柳也能通过她还算放松的模样判断出假城已经被邬崖川等人控制住,自己的安全还算有保障,这便足够了,她本来也不打算多管闲事。
她不问,宋清瑜也暗自松了口气,感慨道:“元道友你可真够厉害的,我还是头一……也不对,是第二次见到大师兄抱着女子,但活着的,你是第一个!”
饶初柳可不信这话,邬崖川可是抱过‘刘翠初’的,宋清瑜要么就跟邬崖川接触还不算多,要么说假话在糊弄她。
可宋清瑜为什么要糊弄她呢?
或者说,她一个籍籍无名的练气修士接近邬崖川,宋清瑜非但没有觉得不般配,反而像是巴不得她更喜欢邬崖川似的……
饶初柳隐隐有了点头绪,但觉得还得再验证一下。
她正想多套几句话,就听到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清瑜!”
宋清瑜打开门,一个长着一张讨喜娃娃脸的修士站在门外,曲着手指似乎正准备敲门,饶初柳记得这位叫朱越。
“清瑜,大师兄说等元垂思醒……咦!”朱越视线越过宋清瑜,落在饶初柳身上,明显松了口气,“元道友,大师兄请你过去。”
陈慰被抓住了。
与其说是被抓,倒不如说是他主动暴露了位置。陈慰被一个黑甲卫保护着躲在暗室中,星衍宗修士搜寻城主府时,他趁机抹了那黑甲卫的脖子,大喊大叫着引起了搜寻之人的注意。
陈慰这家伙确实是不惜丢了性命也要给自己父亲添堵的。饶初柳微微颔首,纳闷道:“所以,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朱越耸了耸肩,道:“大师兄也说跟你没关系,但那家伙不听。他咬死了非得你在场,才肯把知道的事说出来!”
陈城主事先早有准备,血脉搜寻完全不起作用,但想找到人,还得陈慰配合。
唉,都怪她先前太可靠,但是在陈慰眼里,连邬崖川也无法遮挡她的光芒吗?
饶初柳感觉到了压力,叹了口气,昂首阔步走进陈慰的院落。
邬崖川正站在门口,见饶初柳进门,他翩翩然迈出门槛迎接,视线在她脸上定了定,侧身让路,道:“身体好些了吗?”
他语气里透着的些许关切让刚走进门的饶初柳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她停住脚,偏过头,笑吟吟地盯着他,刚想调笑两句,内室就传来一声略显干哑的低笑:“姑娘果然说话算数,这么快就把你的情郎带来了!”
情郎?!
紧跟在饶初柳身后的朱越跟宋清瑜不约而同的停住脚步,兴奋地对视一眼,快速低下头,竖起了耳朵。
原来不是因为她更值得信任啊。
饶初柳绷紧的肩膀重新放松。
邬崖川等待片刻,见饶初柳没有否认,原本翘起的嘴唇微抿,双眸透出了明晃晃的不赞同。
饶初柳本人倒是一点都不觉得尴尬,相反,她自如地弯唇一笑,视线直勾勾对上邬崖川的眼,道:“陈公子,邬真人本人都在你面前了,你还找我做什么?”
邬崖川嘴唇抿得更紧了,看她的眼神有点奇怪,无奈之余,似乎隐约有些恨铁不成钢?
饶初柳迷惑地眨了眨眼。
不是,她自己昨日破阵的风采是很值得欣赏啦,但这家伙这副看后辈的模样是怎么回事!
还不等饶初柳再确认,室内已经响起沉重的脚步声,陈慰踉跄着走了出来。他扶着屏风站定,嘴角勾起嘲弄的弧度,抬起手,冷声道:“姑娘,你瞧,我怎么相信他们?”
饶初柳视线落在陈慰腕间。
他两手腕被一道光圈严严实实的锁在一起,在这种情形下,别说陈慰只是个凡人,就算真是修士,只怕也别想做什么。
朱越笑道:“这可不是怠慢,只要你不动歹心,这灵锁根本不会伤你分毫。”
陈慰冷笑道:“你们信不过我,却妄想让我相信你们,修士原来都这么不要脸?”
他显然对星衍宗的人很有意见,饶初柳道:“陈公子何时在乎这个了?”
或许因着先前并肩作战的情分,陈慰对她的态度没那么恶劣。
他嗤笑一声,漫不经心道:“不在乎啊,看他们不顺眼罢了!”
“你!”宋清瑜撸起袖子就往前冲,朱越连忙拉住她,跟邬崖川对视一眼,就把宋清瑜拖出了小院:“你刚不还说孟臻忙得要死吗?咱们赶紧去帮忙……”
“哐当”一声,门关上了。
邬崖川走到桌前,坐下的同时,桌底又“吱拉”滑出两个凳子,间隔一段距离,停在了他的对面跟侧面。他略撩了下衣袖,动作从容不迫的泡茶、倒茶,又将倒好的两杯茶分别轻推至两个凳子的前方,温声道:“二位请坐。”
也不知是不是做惯了上位者,哪怕邬崖川表现得再温和知礼,周身也透着一股让人不自觉肃然危坐的压迫气势。
陈慰面色微肃,不自觉顺着邬崖川的指引坐在了他对面的凳子上,虽表情难看,闭嘴不言,但没敢再像刚才那么嚣张。
饶初柳却敏锐察觉到了刚才邬崖川对自己态度的转变,要是不把握这个机会,她就可以直接去找颜芷师姐当三年打工人了。
饶初柳扇骨在手心一敲,迈步到邬崖川身侧,手指轻勾,原本隔开距离的凳子就紧挨在了他身旁。
她轻撩衣袍,潇洒坐下,手肘支在桌上,掌心撑着下颌,双眸含笑地盯着他。
邬崖川视线扫过两人紧挨着的衣摆,默默抬眸,盯着她,似乎指望她能良心发现。
但美女要什么良心!
饶初柳理直气壮地想着,非但没拉开距离,反而边眉眼含笑地盯着他的脸边啜茶,活脱脱一副靠美色就茶的风流模样。
片刻,邬崖川主动移开视线,不动声色将凳子挪得稍远了些,看向陈慰,“陈公子,应你要求,元道友来了,可以说了吗?”
陈慰视线在两人脸上徘徊,眉头微蹙,“我知道的都可以说出来,但我有一个条件。”
邬崖川道:“请讲。”
陈慰瘦到凹陷的眼眸中陡然淬上寒光,他一字一顿道:“我要亲手杀了陈闫文!”
陈闫文就是陈城主的大名。
因着自己的经历,饶初柳没觉得陈慰这股子杀父的恨意有什么不对。但出乎意料的是,邬崖川的表情也很平静,他对陈慰的要求不做评价,只是缓声道:“我拿陈闫文还有用,他暂时死不得。”
陈慰脸色顿时变得涨红起来,他死死盯着邬崖川,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眼看着他憋不住要发怒,饶初柳“唰”一声打开风吟,轻轻摇动,一股带着舒缓效果的微风就吹到了陈慰面上。她笑道:“陈公子,你急什么?邬真人又没说不同意!”
邬崖川大概是谨慎惯了,说话总留三分余地,并不轻易承诺。偏偏陈慰这人性子急,又十分忌讳别人不将他放在眼中,哪怕邬崖川只是习惯性的心平气和,但在陈慰眼中,平淡代表轻慢,就代表瞧不起他。
眨眼间,饶初柳已经将两人心理猜了个七七八八,她揶揄道:“达成夙愿只差一步,公子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可见毅力过人,如今希望就在眼前,你怎么反倒连几天的耐心都没了?”
陈慰一怔,面色平静了些许。
邬崖川偏头看了她一眼。
饶初柳慧黠地朝他眨了眨眼,又偏头看向陈慰,道:“陈公子,杀人诛心,对陈闫文来说,死亡只怕也并不是最可怕的事,这座城池是陈闫文的杰作,彻彻底底摧毁它对陈闫文来说,不是比杀了他更让他难受吗?况且……”
‘元垂思’的嗓音本就略带磁性,配上饶初柳低柔的语气,更是加强了她话语中将心比心的信服力,“我知道距离成功越近就越是难熬,可公子怨的难道只有陈闫文一人?陈闫文的能力没有谁比公子更清楚,靠他一己之力,能撑得起这座城吗?公子就不想将他背后之人一并揪出来?”
陈慰的表情随着饶初柳的话变幻莫测,但听到她最后一句话,他猛地抬头,直直看了过来。
他声音干哑,“你不怕?”
“怕什么?”饶初柳侧眸看向身旁的青年修士,笑得肆意又理所当然,“我旁边的,可是邬崖川啊!”
邬崖川凉凉瞥了她一眼。
别人用这种自豪的语气说他,可能是真的自豪;但这位‘小恩人’这么说他,脑袋里恐怕又盘算什么一举多得的弯弯绕绕。
陈慰有些意动,但表情纠结,明显还在犹豫。
饶初柳窥着他的脸色,意味深长地补充道:“你这会儿说的越详细,陈闫文活在这世上的价值便越小,他如此恶贯满盈,本就该迎来报应,到那时你想亲自处置他,邬真人又岂是不通情理的人呢?”
“你说是吧?邬真人。”她视线扫过邬崖川,笑得春风满面。
邬崖川垂眸,淡淡“嗯”了一声。
饶初柳没在邬崖川脸上看出他对这番话的想法,也不在意。邬崖川可能不像表面纯白,但立场却是绝对的正派,这样的人,就算会因为她身上无法隐藏的优秀而欣赏她,却绝对不会将一个亦正亦邪、行事无法估量的修士当成可堪造就的后辈。
仅就邬崖川而言,哪怕是讨厌的人,睡到他的可能性怕是都比被他当成晚辈大得多。
陈慰这会儿的心思却全然不在两人的眉眼官司上,得了邬崖川的承诺,他沉默许久,涩声道:“你们知道人畜是什么吗?”
饶初柳心一紧,道:“以人为畜,不就是把人当成毫无智慧的牛马,任意驱使吗?”
“不全是。”陈慰啜了口茶,面无表情道:“牲畜
,除了可做苦力,更可做食材。”
饶初柳想起城门大街上的胖瘦食客,瞳孔骤然缩小,顷刻间,她四肢的血液都像是被什么东西抽走了,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口。她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转过身,想去院子里吐一会儿,但一只手牢牢扣住了她的肩膀,下一瞬,一颗绿色的丹药被塞进她口中。
饶初柳只觉一股清甜的清气化解了她的反胃,头脑清明,冷静无比。
清心丹。
还好珠子没发烫。
饶初柳内心平和地想了下,平静地心疼道:“邬真人,我吐一吐就行,何必如此浪费。”
邬崖川顿了顿,道:“并非浪费,原本就不该让元道友听这些腌臜事情,只是在下与陈公子交谈之际,还需元道友作个见证。”
饶初柳冷静地思考片刻,点头,认可了这个理由。
然后,两人目光同时落在陈慰身上。
陈慰:“……”
他移开视线,低声道:“陈闫文手里第一个人畜,是我娘。”
陈慰还是个幼童时,因着没有灵根又身体不好,其实不怎么有机会见到陈闫文这个父亲。他总是很忙,将他们母子俩抛在家中,甚至连银钱也经常忘记给,他母亲只是个柔弱美丽的凡女,没有什么捉拿妖兽或给人消灾解难的赚钱本事,不得不一边照顾孩子,一边做绣活补贴家用,就这样磕磕绊绊将陈慰养到了六岁。那一年,陈慰忽然生了一场重病,他母亲花光了所有银钱都治不好,眼看着他就要夭折,他母亲整日整夜睡不着,跪在陈闫文施舍给她的平安符前祈求他能赶回来。
“他还真回来了。”陈慰眼圈渐渐泛红,低吼道:“可我宁愿他没回来!”
陈闫文回来后,给陈慰不知道吃了什么东西,他渐渐好了起来,陈闫文也没再离开过。但是,他的母亲不见了。陈慰那时虽真心敬慕陈闫文这个父亲,却更依赖母亲,于是他整日哭闹,逼迫陈闫文把母亲给他找回来。陈闫文烦不胜烦,有一日脱口而出“她死了”,然后自知失言,任凭陈慰怎么闹都都不肯再说了,只领着他到了一处墓碑前,让他跪拜祭祀。
饶初柳跟邬崖川对视一眼,心知他母亲的死多半跟他的病愈有关,是什么牺牲母亲性命救后代的邪术。但两人都没吭声,戳破这个事实,对陈慰来说未免太残忍了!
但他们不问,陈慰自己却想说出来:“我娘身体算不得多好,但只是积劳成疾,没得什么要命的病,怎么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去世。况且陈闫文回来时我娘还活着,他是个修士,又怎么会保不住我娘,我知道这里面必有问题,就趁陈闫文出门的时候,上山把坟墓扒开了。”
说到这里,他面部凹陷的线条骤然狰狞起来,眼圈红透,浑浊的泪水大颗大颗滴落。
他哽咽道:“你们知道我看见了什么吗?我娘头骨上有一个洞,一条腿骨都不见了,她……陈闫文那个畜生!”他几乎说不下去,声音一字一字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他、让我……把我娘吃下去了!”
饶初柳心一抽,她已经隐隐有这个猜测,但真正听到陈慰这么说,还是觉得残忍。好在清心丹药效还没过去,她喉口只隐隐发苦,反应并不剧烈,倒还能勉强听下去。
探到她背后的手又默默收了回去。
得知自己病愈的真相后,陈慰几次寻死觅活,但他一个凡人,只要陈闫文不想让他死,他自杀都死不了。久而久之,他放弃了寻死,但也患上了厌食症,一吃东西就恶心呕吐,半点都吃不进去。人若是长期不吃东西,也会死,偏偏最低等的辟谷丹也是凡人吃不了的。即便陈闫文用灵气吊住他的命,陈慰还是一天天虚弱了下去。就在陈慰以为自己终于能死时,陈闫文研究出了一种凡人也能吃的丹药——保身丸。
陈慰一开始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但后来,陈闫文抓回来的人越来越多,当年的小村庄也逐渐变成了现在的惜子城。即便陈闫文瞒地再严实,但陈慰又不是个傻子,听到陈闫文手下那些闲言碎语,看到五官相同、身形却在短短几天判若两人的食客时,还能猜不出来他吃下的‘保身丸’原料是什么吗!
饶初柳觉得‘惜子城’这名字就很讽刺。
陈慰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比如黑甲卫由来、胖食客进了哪条街后变成瘦食客的等。但更隐秘的事情,如‘保身丸’的去向,他并不了解。
在陈慰这里实在得不到更多有用线索了,两人便跟他告辞,离开了小院。
大概是难以分清城主府中人的正邪,孟臻等人索性直接将所有人都关了起来,这就导致偌大的城主府十分空旷,至少饶初柳跟邬崖川一路走过来,也没看到第三个人。
邬崖川一路将饶初柳送到她醒来时的院落前,道:“抓到陈闫文之前,惜子城的阵法解除不得,亦无法与外界联系,也只能委屈元道友在此休息几日了。”
饶初柳点了点头。
她一直很擅长拿捏分寸,像手中握着‘门票’时,就可以嚣张些。但眼下她没了不可取代的优势,邬崖川又得处理惜子城的大小事务,这会儿再贴上去简直是找死。
反正瓶颈难得有了点缝隙,老老实实修炼几日,先突破到练气三层也好。
饶初柳站在院门口,准备目送邬崖川离开。
邬崖川却没立刻离开,似是思考着什么。片刻,他摊开手,递到饶初柳眼前,道:“元道友,你的战利品。”
饶初柳低头,一颗似珊瑚珠般的圆滚滚艳红色丹药正躺在他修长的手上。
午后的阳光将邬崖川那只带着薄茧的修长手掌衬得像是放置珊瑚珠的精美玉器,‘珊瑚珠’反射的光芒灼得饶初柳眼前阵阵发黑。她意识到了这东西是什么,也感受到了邬崖川那句平淡的“战利品”后令人发寒的试探。
钓鱼呢?
饶初柳快速打量了邬崖川一眼,道:“如果我没猜错,这就是那个魂丹。”
邬崖川颔首道:“是。”
饶初柳挑眉,似笑非笑道:“邬真人把这个给我,就不怕我把它吃掉?”
邬崖川目光对上她的眼,淡淡道:“既然是元道友的战利品,如何处理,你说了算。”
“好啊。”饶初柳索性直接拿起魂丹,往嘴边放去,然而直到魂丹距离面颊仅三寸,邬崖川仍旧毫无动作。
她不得不相信,这人是真的不会阻止她吃掉魂丹,不由古怪道:“邬真人,你还真打算看着我吃下去?”
邬崖川从容转过身去。
“……”饶初柳盯着他的背影,很想一拳头打过去。但两人之间修为跟战力的差距,还是让她不得不遗憾地放弃了这个念头。她幽幽道:“邬真人,你若是看我不顺眼,可以直接动手,没必要设圈套的。”
虽这么说着,等邬崖川转身,饶初柳还是惊得后退两步,喊道:“等等!我还没吃!”
邬崖川瞥了她一眼,尽管两人相处次数不算多,但饶初柳还是很清晰地分辨出了他那双深褐色眼眸中的无语,“千魂噬灵阵中的魂灵无法超度,这只是一颗……”
他语气沉重了些,“纯粹的丹药。”
似乎意识到饶初柳并不信任他,邬崖川解释道:“我无意试探,在绝对的诱惑面前,在下也不敢说自己毫不动摇。”
饶初柳默默盯着他沉静的双眼,片刻,她试探道:“那我……吃啦?”
邬崖川微微颔首。
饶初柳扬高声音,道:“我真吃啦?”
邬崖川沉默片刻,倒退两步,侧过身去,“元道友,我回避——”
“咔嚓——”细小的声音打断了邬崖川的动作,他回过身,声音戛然而止,目光定在饶初柳手上,表情明明白白泄出几分愕然。
带着浓郁灵气的红色粉末在玄衣银冠的美貌女修指缝中洋洋洒洒飘落,她轻描淡写地拍了拍手,又随手用了个净尘诀,石板缝隙里星星点点的红色丹尘就消失在柔和温暖的风中,没留任何痕迹,好似从未出现过。
邬崖川盯着饶初柳,眸中是再清晰不过的疑惑跟探究,似想要看到她内心深处。
饶初柳唇角带笑地回望过去,手执风吟轻飘飘的摇着,姿态一如先前的潇洒放松,全然看不出她放弃了什么。
“这颗魂丹对在下来说诱惑确实很大,不过……”她笑的意味深长,朝邬崖川眨了眨眼,“我要是真吃了,我的心上人只怕就要不开心了。”
邬崖川忽然眉头微蹙,抬抬手指,一道隔音术就罩住了两人。
“元垂思,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他的声音很轻,也很坚定。
“在下应该还没做过什么实在惹你不喜的事情吧?邬崖川,你这样着急拒绝,总不能是……”饶初柳心中毫无波澜,眸中却流露失落,但很快,她遮掩般收起这副姿态,调笑道:“怕会喜欢上我?”
“并非如此。”邬崖川脸上并无羞意,手中忽然出现一份玉简,他摩挲了下,递到饶初柳面前,“昨日破阵时,我见你基础打得还算牢靠,对高阶阵法也有所涉猎,唯独中阶阵法十分生疏,想来接触不多,这是我曾经学习阵法的随记,都是市面上能买得到的中阶阵法,若能帮你节省些时间,也算物有所值。”
这家伙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手段用得可真熟练啊!
“邬真人,你这是在收买我?”饶初柳心里明镜似的,可还是忍不住接过了玉简。
巴掌不疼,但甜枣真好吃啊……
“收买谈不上,最多算是惜才。”邬崖川正色道:“正因为我不会喜欢你,所以才想劝你别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不过我说这话并非因为你哪里不好,相反,你心性极佳,刻苦勤奋又聪慧好学,若把心思用在正途上,他日必能成就一番事业。”邬崖川视线落在饶初柳手上的玉简上,显然,这就是他口中的正途。
这人真是生具一双识人的慧眼哪!
饶初柳认可地看了邬崖川一眼,将玉简收到储物袋中,笑道:“哪有你这样拒绝别人的?就不怕我越陷越深?”
要是换成其他人,邬崖川也确实不敢这样做,但他看得分明,眼前的‘小恩人’口口声声说着心悦他,内里却对他一点绮念也无,“道友行事洒脱,自是不会。”
“那真人可真是太高看我的理智,也太低看你的魅力。”如果邬崖川说这是收买,饶初柳收了东西便是交易,确实不好再纠缠。但他自己都说是因为惜才——
她这样优秀到伪装都遮掩不住自身光芒的人,被天使投资人赏识一下不是很正常!
“在下以后可能很难再遇上像邬真人这般的人,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这样的缘分,若是不争取一下,是要抱憾终身的。”饶初柳仰头朝邬崖川笑得灿烂,手指却悄悄拉扯着衣襟,挡住储物袋,“真人其实不必如此抗拒,你我修为差距悬殊,你实在不愿意,我又能奈你何呢?只求你给我一个献殷勤的机会罢了!”
邬崖川忽然笑了一下,“是吗?”
他视线顺着少女精致小巧的耳垂落在她皓白修长的脖颈上,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报复性地上前捏住她的后颈,逼近她,看看她那双朝气蓬勃的坚定眼眸里会不会出现一丝丝畏惧,让她知道,他耐性再好也是个男人,而男人总是不能忍受被肆无忌惮撩拨的。
但邬崖川眸中这种因怒意跟烦躁滋生出的恶念只停留一瞬,眨了下眼便潮水般褪去,快到饶初柳根本没来得及捕捉,等她再对上邬崖川的眼眸时,便只瞧见了一片静水深流。
但莫名的,饶初柳后背有点发凉,不由干咳一声,合拢了风吟,“是啊。”
“我说过,你对我认知有偏差。”邬崖川收敛了脸上的所有笑意,兴许是看出饶初柳不肯松口,他情绪有些沉闷,也失了跟她继续沟通的兴趣。
告辞离开时,邬崖川在院门口顿足,没回头,但声音很低:“元垂思,别把我想得太好。”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饶初柳目送着邬崖川背影消失在拐角,回到屋里顺手布下赶路时制作的防窥阵法,摊开手,手心里赫然躺着一颗如珊瑚珠般的艳红色圆润丹药。
她盯着魂丹,嗤笑一声,放进玉瓶,收回了储物戒。
认知出了偏差的人是他才对。
第26章 收买 一更
饶初柳可不会那么浪费的把魂丹毁掉,但她也确实不愿意自己吃,毕竟亲眼看着这玩意儿是怎么制成后,在饶初柳心里,吃它跟吃人也没啥区别。
不过很多修士的亲人没有灵根,想来愿意用其他天材地宝跟她交换。
趁星衍宗的修士们逐渐掌握了整座惜子城,也算是有人‘护法’,饶初柳便在居住的小院中摆了几个聚灵阵,开始昼夜不停地修炼起来。先练《扇舞》榨干丹田的每一丝灵力,虚弱了也不在意,直接在院中原地打坐修炼,脏了就用净尘诀,饿了就吃辟谷丹,无限循环。只短短半个月,她彻底打碎了通往练气三层的壁垒,成功进阶。
可能是浮生丹中高阶灵药太多,她的修炼速度比原先有所提升,但想靠这个把资质提升到修士的平均水平……大概至少还得磕百八十颗浮生丹吧!
再次准备刻阵盘的饶初柳惆怅地叹了口气。
上天总是要公平些的,她已经有了漂亮的脸蛋,聪明的脑袋,资质被狗啃过也很合理——
个鬼啊!
饶初柳磨了磨牙,手中的刻刀跟阵盘猛地摩擦出火星。
她的美貌跟智慧都是从前世带过来的,是蓝星麻麻给的,跟本界的天道有什么关系!
勉勉强强将这个聚灵阵刻好,饶初柳将东西收回储物袋中,拿出邬崖川给的玉简,正准备观看,院墙上就冒出个俏丽的小脑袋,跟她对视一眼,就扬起了个大大的笑脸,道:“呦,元道友,你终于肯歇会儿了?”
饶初柳纳闷道:“宋真人,你这是?”
“别提了!”宋清瑜直接从院墙上跳了下来,自来熟地拿了个蒲团,坐在饶初柳对面,道:“我实在懒得跟陈慰吵架,难得闷葫芦能替我一会儿,旁人都忙着,我就来找你聊聊天。”
宋清瑜这段时间都负责看守陈慰,他们俩一个性子急,一个嘴巴不饶人,饶初柳完全能想象出他俩相处的画面火药味有多重,“陈闫文还没出现?”
邬崖川等人已经在地牢中救出了没对陈闫文妥协的修士们,剩下的黑甲卫跟那些食客们也该控制的控制、该保护的保护,虽然中间也遇到了些阻碍跟波折,但一切都已步入正轨。
唯独一点,陈闫文也不知是躲在城中的哪个角落还是伪装在了人群中,至今没出现过。
宋清瑜摇了摇头,撇嘴道:“要不是闷葫芦说他还在城内,我还以为他真跑了呢!”
邬崖川这些师弟妹各有所长,像孟臻擅长阵法,苏却擅长炼器,朱越擅长画符,宋清瑜擅长医道丹术……据说邬崖川都会一些,算得上全能,只是比不上其他人专精。
宋清瑜口中的闷葫芦叫周慎,他最擅长的是占卜,传闻中他天生便有一双可看旁人命数的星轨之眼,但因这人实在寡言,也极少给人卜算,所以也不知是真是假。但只要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十卦十成。
饶初柳道:“会不会藏在那些食客里?”
宋清瑜摇了摇头,郁闷道:“那混蛋身上肯定有什么掩盖修为的东西,食客跟摊主都被大师兄他们挨个检查过了,没有修士。况且那些凡人现在都傻得很,除了吃什么都不懂,我们总不能挨个刺一剑试试有没有异常吧!”
饶初柳不置可否,那些食物跟她曾在食客们手中见过的红石片中都含有麻木神智的药物,不过在检查出这一点后,宋清瑜已经炼制解药让他们吃下去了。但长期服用药物大概还是给他们造成了不可避免的损伤,这些人仍旧痴痴傻傻,每日只会按照习惯找吃找喝。
不过,想找陈闫文么——
饶初柳想着陈闫文在司宫誉面前憋屈的样子,‘惜子’二字在舌尖滚了滚,还是咽了下去。
她,捏脸大师!阵法天才!未来的传奇人物——饶初柳!不打白工!
饶初柳转移话题道:“宋真人,邬真人从前真的没对谁动过心?”
宋清瑜表情忽然有点古怪。
她思考了片刻,似乎判断了下没什么不能说的,便左右探了探头,确定院落旁边没有其他人,才布下隔音术,神神秘秘地朝饶初柳勾了勾手指。
饶初柳配合地左顾右盼,凑了过去,小声道:“这里面有问题?”
宋清瑜也小声道:“不算问题,但大师兄不让我们提,被他抓住肯定要罚抄书的。”
外出游历前,邬崖川这个大师兄一直担负着教管师弟师妹的职责,他自己毫无私心,但正值情窦初开的年龄,朝夕相处下,女修们很难不对这个如父如兄、温柔负责的大师兄心生爱慕。虽大多数只是停留在暗恋阶段,但还有几个女孩子勇于表现,然后……就遭到了邬崖川当头一棒。
宋清瑜心有余悸道:“那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邬崖川几乎在第一个师妹跟自己告白后,就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观察着,发现了更多师妹的心事,于是他坚定认为师妹们还有功夫想这些影响道途的俗事,一定是课业不够多,就开始亲自给师妹们安排增加课业。
做任务、练功、背书,从早到晚不允许她们有半点空闲时间,三天两头就要检查一次功课,若谁的课业没有完成,便关进藏书楼罚定时抄书,若到期抄不完便要加罚,同时还要增加新的课业。
那段时间,星衍宗女修们抄书抄到手抽筋,练功更炼到精神恍惚,对他根本没意思的女修更恨不得狠狠摇同门脑袋,把里面的水晃出来。久而久之,星衍宗这一代的女修看到他就像是耗子看到猫一样,能躲就躲。别说是爱慕他了,就算历练,也打死不肯跟邬崖川一起出门,就怕被逮到加功课。
哇,能考全洲第一的免费家教亲自制定学习计划哎!
饶初柳不自觉露出了憧憬的表情。
宋清瑜唏嘘道:“要不是我医道最佳,也真不想跟大师兄一起出来。虽然大师兄各方面都很优秀,喜欢他也很正常,但以前谁都不觉得大师兄这辈子能喜欢什么人,要不是这次……你怎么这副表情?”
她满脸的八卦瞬间变成了死鱼眼。
“就是觉得有宗门庇佑确实比做散修好太多了。”饶初柳干咳两声,似无意道:“说起来,我也差点进了一个小宗门,就是资质太差,人家只让做杂役,我便没留在那。”
“杂役确实没什么好做的。”宋清瑜赞同地点点头,“只说我们星衍宗的杂役,每日忙忙碌碌,没几个时辰休息。做得差了要被扣灵石,做得好了也不行,会要被大师兄手底下的管事抓去抄书。”
饶初柳道:“抄什么?”
宋清瑜只当饶初柳是没做成杂役,所以特别好奇,因着这些日子她时不时就找饶初柳聊天,后者一直很有耐心,从没厌烦过她话多,自然不会拒绝解惑,“基础符箓跟普通术法之类的,外面功法阁里常卖那些,有许多都是我们被罚……”
她咽了下口水,故作镇定道:“他们抄录的。”
饶初柳实在是不能不钦佩邬崖川了。
会做杂役的天资都高不到哪里去,邬崖川让他们抄录这些,不光为宗门创收,还给了他们一个学习的机会,让以后他们离开星衍宗也不会缺了谋生的手段。
“真好。”饶初柳低声感慨道。
宋清瑜震撼地看了她一眼,面露钦佩道:“……难怪大师兄会对你另眼相待。”
饶初柳摇着风吟,轻笑不语。
宋清瑜确实是医道天骄,但饶初柳觉得,她被派来跟着邬崖川,跟这个关系不大。
不过通过宋清瑜这段时间的态度,饶初柳心里那点猜测更清晰了。
但只有宋清瑜一个还不够。
送走八卦的宋瑜,饶初柳想了想,起身出了城主府。
城主府外的长街已经被打扫干净,看不出半月前的残酷,街上就零星几个人,看见饶初柳出来,就警惕地朝她看过来,只是目光撞到她手中的风吟时,才恍然地收回视线,继续聊天:
“别说,那些摊主做的食物味道也不比灵食节卖的小食差,可惜没灵气。”
“但也不要灵石啊!”
饶初柳经过他们身旁时,还听到他们说:
“也不知道那畜生什么时候能抓到。”
“是啊是啊,现在咱们被关在里面,都没法联系友人,他们肯定急坏了!”
“真希望能早点出去!”
这几个人都是邬崖川他们在地牢里救出来的修士,他们毕竟人少,就算累死也不一定能迅速掌控局面,邬崖川索性从这些人里面挑出些没有嫌疑的修士,分布到各个街道,负责看守。
饶初柳一连走过几条街,负责看管的修士听到声音时都警惕地看过来,看到风吟又若无其事地转回头去。
临近城门那条街,若有若无的食物香气忽然传来,饶初柳有些反胃,连忙从储物袋中摸出酸杏,含在舌下,走了过去。
宋清瑜跟她说过,城门大街上的食客跟摊主原本都被关起来,但哪怕他们不会反抗,这些凡人也抵抗不住饥饿。于是,他们再三检查过后,还仍旧让这条街保持了原样,好在城内没问题的食材不少,倒不至于换了领导者后,反而把这些人饿死。
正值申时,来来往往排队的食客跟各司其职的摊主看上去没夜晚那么诡谲,只是他们各个不说话,表情麻木地做着自己的事情,也不怎么正常就是了。
看见街尾左右两边各站着一个星衍宗修士,饶初柳换上一张笑脸,跟他们打了声招呼,就走进大街。刚走出几步,就有一个瘦食客低着头,端着食物从她旁边绕了过去。
饶初柳脚步微顿。
她回头看了那食客一眼,思索一瞬,又若无其事地回头,直直朝另一个瘦食客走过去。
就在两人即将相撞的时候,那个瘦食客默不吭声地往旁边让了让。
饶初柳心中了然,脚步却没停,加快速度往前走。路过的每一个食客几乎都在她挨近的时候,悄悄后退,让开了道路。
就这样,她一路走到了城门口。
街头也有两个星衍宗修士看守,饶初柳同样走过去笑着打了声招呼,心中却有些失望邬崖川没在这里。正当她以为要无功而返时,身后却响起了一声轻唤:“元道友。”
饶初柳心一紧,转过头,蓝衣修士正翩翩然站在三尺外,腰上枪柄的影子微不可察地轻颤,然后归于沉寂,“短时间内恐怕惜子城还难以开放,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只管提出。”
饶初柳挑眉,道:“要你行吗?”
“不行。”对于饶初柳安分了半月之后的再度调戏,邬崖川仍然适应,“道友有何需要,可以跟在下的师弟们提。”
饶初柳故意曲解他的意思,后退两步,佯装震惊,道:“邬真人,你自己瞧不上我,也没必要举荐你师弟们吧?”
邬崖川视线滑过她头顶,手指动了动,但立刻又蜷了起来。
“噗嗤”跟一声冷哼同时响起,紧接着,微乎其微的“扑通”两声,朱越跟孟臻也从屋顶上跳了下来,站在邬崖川身后看着她,一个笑容灿烂,另一个则没好气地睨着她,道:“你想得还挺美!”
饶初柳挑了挑眉,“邬真人口中的师弟若单指孟真人,那于在下而言,非但不是美事,反而是一桩祸事了。”
孟臻怒道:“你!”
“你都说不过人家姑娘,就别挑衅了!”朱越笑嘻嘻地把胳膊搭在他肩膀上,朝饶初柳挤了挤眼,道:“元道友,你继续!”
邬崖川转头瞥了他一眼。
朱越顿时站直身体,面色严肃地一手捂着自己的嘴,另一手则死死捂住孟臻的。
孟臻使劲抠朱越的手却抠不下来,气得直翻白眼。饶初柳以扇掩唇,看了两眼热闹,就将注意力转回邬崖川脸上,道:“若真有需要,在下自然不会跟邬真人客气,不过这会儿,我可是来帮忙的。”
邬崖川点了点头,道:“好。”
“……”饶初柳被噎了一下,心道:‘好什么好?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吗就说好!’
邬崖川盯着她,眼中飞快划过笑意。
他似乎后知后觉反应出这话有问题,沉吟片刻,疑惑道:“帮什么忙?”
这才是正确流程嘛!
饶初柳满意地露出笑意,抬扇指指街口,不答反问:“你们打算如何安置这些百姓?”
她已经沉浸修炼半月没在邬崖川面前刷脸,是时候该找点存在感了,“他们如今痴痴傻傻,连自己的家在哪里都说不出来,那么多人,你们总不能派人看管着,养他们一辈子吧?”
孟臻肘击了朱越一下,趁他弯腰,一把拽开他的手,冷哼道:“我们又不是养不起!”
饶初柳敷衍地鼓了鼓掌,“真善良。”
孟臻气得瞪眼,朱越连忙干笑着又捂住了他的嘴。
邬崖川大概也觉得自家师弟的反应幼稚到可爱,眸中忽然流露出极明显的笑意,“元道友莫非有更好的主意?”
“我可以直接解决这件事。”饶初柳自信满满地点头,“不过,其他散修我不知道,但我可不会白白帮忙!”
邬崖川道:“请讲。”
“放心,我要求不高,只要你——”饶初柳双眸狡黠,拖长了尾音:“亲我一下。”
孟臻双目一瞪,又“呜呜”地叫嚣起来,拼命捂住他的朱越也瞪大双眼,表情却十分兴奋。
邬崖川挑挑眉,没急着开口,气定神闲地等待着她继续出招,甚至他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意,显然在没见面的半月里,他也已经将那点不该有的情绪消化干净。
饶初柳看着邬崖川,仿佛看到了初见那天的他,唯一的变化,大概是邬崖川眼中的疏离变成了看着熟人的包容?
不妙!
饶初柳眼皮一跳,若无其事地找补,“你不会以为我会这么说吧?”
他这位小恩人对人态度的转变倒真是敏锐至极,邬崖川轻笑道:“在下倒也没如此自大。”
“那邬真人也是太低估了自己的魅力。”饶初柳打量着邬崖川的神情,试探地伸手朝他垂在腿侧的手握去,“想做成这件事也是很难的,你总要给我一点鼓励吧?”
饶初柳原以为抱都抱过了,只是牵手对邬崖川不算什么。谁知他却莞尔一笑,抬臂躲开她的触碰,“听闻散修擅长议价,元道友既然是散修,那就按照他们的规矩来。你既已出价,不如也听听我的还价?”
饶初柳怔了怔,也道:“请讲。”
窥见少女眼中一闪而过的警惕跟抵触,邬崖川眸中笑意愈浓,温声道:“说起来,此事也不该劳道友费心——”
所以他的还价就是拒绝?
饶初柳笑容有些僵硬。
邬崖川看着她的表情,微不可察地勾唇。
“所以想让道友出力,什么都不付出也太委屈道友了。”他微微俯身,直视着她,语气温柔,但语速十分缓慢,好似在安抚她一般,在这一瞬间,饶初柳在孟臻跟朱越脸上都看到了对邬崖川的敬慕。
但真的是安抚吗?
饶初柳颇有种世人皆醉我独醒的寂寞感,然后她就听到邬崖川道:“星衍宗在惜子城收获灵物的十分之一。”
“!!!”
饶初柳双眼骤然瞪大,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邬崖川就挺直腰身,垂眸似是思索片刻,慢条斯理道:“即便不算陈闫文随身携带的,不算准备补偿那些幸存者跟受害者亲眷的,估算一下,只下品灵石,十分之一大概就不少于十万吧……”
饶初柳咽了下口水,果断道:“成交!”
吨吨吨!
这酒她也喝!
第27章 悸动 二更
饶初柳斗志昂扬地走了。
直到她背影消失在人海,朱越才总算放开了孟臻。后者揉了揉自己僵硬的腮帮子,盯着饶初柳难掩欢快的背影,气不打一处来,忿忿道:“姓元的口口声声说爱慕大师兄,我看她对灵石可比对大师兄真心多了!”
朱越对着自己的手用了个净尘诀,看向孟臻的表情有些无语,“你不是不乐意她纠缠大师兄么?现在发现人家对灵石更感兴趣,你怎么反而生气了?”
孟臻语塞道:“那怎么能一样!”
“确实不一样。”邬崖川拍拍两人的肩,适时打断他们将要杠起来的趋势,“正常情况下,灵石总是要比人更可靠的,况且有奉献就该有回报,元道友只是聪明又懂分寸,知道该怎么选择罢了。”
孟臻面色稍缓,“我就是看不惯她明明对大师兄没多少真意,还要撩拨你!”
朱越吐槽:“人家在意你看不看得惯?”
孟臻气道:“你怎么老胳膊肘往外拐!”
朱越懒得理会他的无能狂怒,看向邬崖川,郑重道:“大师兄,那十分之一不如就在我的份额中扣吧!”
邬崖川带人一起历练的收获向来都是统一管理,十分之一上缴宗门,十分之九论功行赏。在这方面,即便是邬崖川也该拿多少就是多少,毕竟他若是谦虚,也会让这些师弟们拿的不安心。
目前惜子城的事务早就被划分出去,安抚受害者这事其实就是朱越负责、孟臻辅助,但朱越能听出来,邬崖川是打算从他自己那份收获里分给饶初柳的。
孟臻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于是他睨了朱越一眼,嘲讽道:“你的十分之一?你这次分到的能够十分之一么?别分到的不够给,又得自掏腰包吧?”
无视朱越的黑脸,孟臻看向邬崖川,认真道:“大师兄,他的不够,就把我的一起扣了吧!”
邬崖川拍拍他的手臂,笑道:“既然是我做的承诺,又怎么可能让你们来兑现?你们有这份心,我就很开心了。”
孟臻欲言又止,“可是——”
邬崖川微微摇头,抬手露出一个储物袋,“我已经准备好了。”
孟臻愣了下,虽然惜子城的库房已经收缴,但在抓到陈闫文之前,那些东西都还封存着。大师兄储物袋那所谓十分之一的收获,只可能是他从自己的私藏中拿出来的。
等等,大师兄刚跟元垂思谈定交易,报酬都准备好了?
孟臻眼中闪过迷茫,张张嘴刚想说些什么,就被朱越一胳膊肘撞出半步,差点倒出去。
无视孟臻的怒视,朱越好奇道:“大师兄,元道友真能解决——”
他朝主街努了努嘴,“他们的问题?”
“她可以。”邬崖川似乎是想起什么,眼中浮现极明显的笑意,“她本就洞察力惊人,且又擅于与人沟通,容易讨人——”
他咽下某个容易让人误会的字眼,“让人感觉亲切,若说城内有谁能让这些人敞开心扉,愿意接受现实,非她莫属。”
饶初柳回城主府换了身衣裳,就雄赳赳、气昂昂地又赶了回去。
这次路上巡逻的修士可没再像之前那样无视她,她路过时,纷纷过来查验,直到饶初柳不得不把风吟拿出来,表明了身份,才能再次一路畅通地走回城门大街。
她本想再在邬崖川面前强调下存在感,但走到城门口,往屋顶上一看,邬崖川已经不在这里了,只有朱越正跟一脸憋屈的孟臻喋喋不休地嘟囔着什么。似乎是察觉到有人在看他,朱越低头轻飘飘地扫了饶初柳一眼,又漫不经心地转回去,但很快,他又把头转了回来,盯着饶初柳张大了嘴。
孟臻顺着他目光往下看,登时就露出了一个似乎想要嫌弃又强行忍住的扭曲表情。他从屋顶上跳下来,从头到脚打量着饶初柳,匪夷所思道:“你这是从哪里捡来的破烂?”
他这次还真不是在找茬。
饶初柳布条束发,身上穿的灰色劲装比那些破衣烂衫的食客大概也就胜在干净跟看上去完整,布料十分劣质,衣领、袖口等地方都带着毛边,修士眼力好,稍微一看就能看出衣裳上大部分位置的布料都新旧不一,显然都是同色布料打的补丁,只是缝制精巧,才乍一看像是一整块布制成的衣裳。
若不是她体型太正常,相貌太出众,完全能毫无破绽地混入这些食客中。
“没办法啊,穷嘛。”虽然这么说着,饶初柳脸上却没半点窘迫。事实上,她摸着身上粗糙的布料,还有点小得意:就说节俭些好吧,这不就又派上用场了!
回去她非得跟茂茂好好说说,“孟真人就凑合着看吧。”
孟臻嘴角抽了抽,表情显然很想吐槽,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憋住了。
朱越也从屋顶上跳下来,“元道友现在就要开始了吗?”
饶初柳道:“早点让诸位看到成效,才不辜负你们付出的酬金嘛!”
孟臻撇撇嘴,咕哝道:“只要大师兄——”
朱越不动声色地用胳膊肘戳了他一下。
只要大师兄什么?看到成效?审核通过?
饶初柳还在等着孟臻说完整这句话,谁知他满脸不爽地瞪了朱越一眼,就闭口不言了。朱越则无视了他,笑眯眯地看着饶初柳,道:“需不需要我们帮忙?”
饶初柳总觉得朱越这人看似直爽活泼,待人态度友善,实际上是这群星衍宗修士心眼最多的那个,或许也跟他出身有关。
她犹豫片刻,压低声音道:“付费吗?”
朱越乐了,“道友要是肯将灵石分给我,那我也不可能拒绝啊!”
“那就算了吧。”饶初柳抠门的坦坦荡荡,“在下毕竟是无家无业的散修一个,指着这笔灵石过日子呢,该勤俭一些,就不这么奢侈请朱真人你来帮忙了。”
“你可真有趣。”朱越噗嗤一笑,本来看着人畜无害的娃娃脸顿时笑得有些憨,孟臻嫌弃地往旁边退了好几步。
但让饶初柳惊讶的是,孟臻这次除了刚才吐槽了下她的打扮,就一直保持沉默,虽然脸色像是活吞了只蟑螂似的阴沉,竟再没像先前那样看到她就抬杠。
或许是被邬崖川管教过了吧。
饶初柳这样想着,又跟朱越说了几句客套话,就直接钻进了人群里。
或许是为了更方便搜索陈闫文的踪迹,摊主们脸上遮盖头脸的黑布都被除去了,个个顶着一张死气沉沉的脸,麻木地制作食物,跟饶初柳首次进城时看着没什么区别。
饶初柳视线在众人脸上扫了一圈,走到一家摊位前排起队来。
这段时间惜子城的食物是不用花钱买的,摊主做得又快,没过多久,饶初柳就拿到了一包虾滑蒸饺,感受着锁骨下的验毒珠仍旧冰冷,她放心地拿了一个放入嘴中,然后,她眼睛倏地亮了。
说实话,这蒸饺外形并不精致,但馅料鲜香爽滑,面皮薄绵劲道,确实是难得的美食。
她尝了尝味道,就放进了储物袋里专门给茂茂准备的储备粮专区,然后就去下一个摊位排队。也不知道陈闫文手下的人是怎么挑的厨子,饶初柳一连尝了许多,每个都颇有滋味,竟没有一个踩雷,不由更感兴趣,索性挨个排起队来。
孟臻在屋顶上看得眉头直皱,嘟囔道:“她不会以为吃得捧场,就能让那些摊主放下警惕吧?”
朱越倒是食指大动,也跳下去拿了几份小食上来,塞给孟臻一半,“你管她打算怎么做呢,又不用咱们帮忙,只要最后能解决,不就成了?”
孟臻撇了撇嘴,“要是她办不成,我说什么也不能让大师兄把东西给——”
他嘴巴被突然塞进来的包子撑得合不拢,只得怒气冲冲瞪向朱越。
“别说是这次那三瓜两枣的灵物,就是大师兄想把全部家当交给人家姑娘,也轮不着咱们指手画脚。”朱越自己也捡了个包子,边吃边语重心长道:“你总盯着人家姑娘做什么,真要心疼大师兄,赶紧找到陈闫文,解决了惜子城的事,比什么都强!”
饶初柳并不在乎其他人怎么想,她花了两天时间,吃遍了每个摊位,又根据味道跟摊主性格做了排名,才来到排名第一的云吞摊位旁边。云吞摊主是个容貌清秀、身形瘦削的姑娘,尽管所有摊主都表情麻木,但她是唯一一个从始至终低着头、不肯跟人有任何眼神交汇的,可见本身也是个内向的性子。
饶初柳凑到她旁边笑嘻嘻地问:“姑娘,你手艺真好,我想跟你学学做云吞,不知你肯不肯教我?”
摊主姑娘低着头,面无表情地包着云吞,没理她。
饶初柳也不觉尴尬,继续道:“我是真觉得你做的好吃,放心,我不白拿你的方子,我也是个会做饭的,不管你是想跟我换个方子,要银钱或其他,咱们都可以谈嘛!”
摊主姑娘无视了她,掀开旁边的锅盖,把做好的云吞下进了锅里。
饶初柳道:“你要是再不理我,我就默认你要银两,自己学喽?”
摊主姑娘自然还是没有理她,于是这次饶初柳直接动手,一边问着摊主姑娘做云吞的诀窍,一边见缝插针的从摊主姑娘的手艺夸到她眼睛好看。一会儿帮着包云吞,一会儿帮着加干柴,一会儿又忙着给食客舀云吞,嘴巴跟动作都片刻不停,围着摊主姑娘团团转。
朱越蹲在屋顶上,看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但又忍不住心生佩服。他看得清清楚楚,那摊主姑娘本来确实无视了饶初柳,中间被她缠着时,好几次额角青筋都快冒出来,看得出来是忍得极艰难。但过了那一阵,她态度硬是被饶初柳磨得软化了,虽然还是不吭声,但几次饶初柳说有些看不清时,她都默默放慢了动作。
孟臻嗤笑道:“大师兄都快把她夸上天去了,可她这哪里是让别人敞开心扉?分明是被她烦得受不住了!”
朱越戳破他的潜台词,“所以,你现在也觉得她能成功,是吧?”
孟臻张了张嘴,冷哼着别过了头去。
他俩都看出来了,饶初柳自然更能感受到摊主姑娘的态度变化。她又若无其事地帮了一会儿忙,估摸着火候应该差不多了,便借着裙摆遮掩,不动声色将案板上的木勺蹭到地上。
然后,她又笑吟吟跟摊主姑娘说了句“我把这些云吞先下了”,转身朝锅边走去时,脚下‘不经意’地踩在木勺上,一滑,顿时惊叫一声,连人带云吞朝锅的方向倒去。
“小心!”一男一女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饶初柳身后响起破空声,摊主姑娘下意识伸手去拉她。这样的紧急关头,就连一些同样在麻木装傻的摊主跟食客也没忍住朝她看来。
吃瓜果然是人类的本能。
饶初柳勾唇一笑,也没管身后的破空声是什么动静,抬臂,拿着盖帘的手如转扇般一旋,被刻意抛掷到高空的云吞便一个不少的整整齐齐立在盖帘上。同时,她脚尖一点,腰肢一挺,倒了半截的身体便灵活地站直了。
“有个成语叫惜字如金,我今日才算是见识了。”看着面带惊色,显然还没缓过神来的摊主姑娘,饶初柳笑吟吟地打开锅盖,边把云吞下进锅里边调侃道:“姑娘只管放心,有你这两金在背后顶着,我怎么敢真倒下呢?”
蹲在屋顶上的两人齐刷刷看了眼站在饶初柳背后沉默盯着她的邬崖川,又看了眼完全没意识到‘心上人’就在身后、还在撩拨摊主姑娘的饶初柳,又同时咽了下口水。
他们俩替饶初柳捏了把汗,饶初柳本人却相当处变不惊。
这些人明摆着在逃避现实,她难得掀开了个口子,正想一鼓作气敲碎他们的壳,哪有空理会邬崖川?但大金主兼猎艳目标完全不理也不合适,于是饶初柳转过头,眼眸含情地飞快朝邬崖川道了声谢,又若无其事地回过头去。
态度近乎轻慢,敷衍得明明白白。
屋顶的两人心道这下大师兄肯定要生气了,视线落在邬崖川脸上,果然就见他缓缓露出一抹笑,眼神却冷了下来。
饶初柳现在没有半分心思可分给邬崖川,她看着摊主姑娘。瘦弱的
女孩子意识到自己暴露了,面色煞白,低着头,表情惊惧,明显抗拒与人交流。
其余人也同样发觉自己刚才表现不对,已经无法再装下去。刹那间,有眼神恐惧憎恶盯着饶初柳跟邬崖川等人的,有瑟缩着低头跟同伴挤成一堆的,也有表情仍旧麻木的,但,一个主动站出来解释的都没有。
一时间,滚水顶起锅盖,食物在铁板上滋滋冒油,众人都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若闭上双眼,恍若一条无人街。
顶着一街人打量警惕的目光,饶初柳忽然笑了下。她从储物袋中拿出一只椅子,放在摊位后面,就去拉脑袋快低到胸口的摊主姑娘的手。摊主姑娘下意识挣了挣,却没挣动,反而被饶初柳轻轻按在了椅子上。
她轻笑道:“姑娘做了这么久,也累了吧?你歇一歇,正好看我做的对不对,好吗?”
摊主姑娘悄悄抬眸看她,沉默许久,轻轻“嗯”了一声。
于是在众人的注视下,饶初柳动作熟练地将云吞舀到碗里,开始热情招呼食客:“过来拿呀……那个穿灰衣裳的大哥你别往后缩啊,来来来,这碗是你的!”
满脸困苦的灰衣男子硬着头皮在她的热情笑脸中接过了碗,这一下,僵局便被打破,其他食客莫名其妙就又排起队来。倒不是他们没想过跑,实在是饶初柳将刚才排队的人记得太清楚,见谁要溜走,就立刻笑嘻嘻地招呼那人。能在惜子城活到今日的真没什么刺头,便大多都局促地留了下来。
一碗云吞下去,大多数人眼中的敌意就软化了不少。尤其饶初柳太过热情,一会儿问吃云吞的食客她做的还有哪里不正宗;一会儿回头问摊主姑娘自己做得怎么样;一会儿朝另一个摊位的摊主招呼着要辣酱、顺便跟食客夸人家做的辣酱特别够味;一会儿又请求摊主姑娘给支援辣酱的摊主去回礼。
渐渐地,整条街都‘活’了过来。
朱越啧啧称奇,悄悄看向旁边。
刚才饶初柳开始招呼人排队时,邬崖川就默默上了屋顶,这会儿正安静地凝视着她,目不转睛,眸中早没了刚才的凉意,取而代之的是不加掩饰的欣赏跟一丝灼热的、几近于无却真实存在的悸动与……
侵略性。
第28章 脱衣 一更
饶初柳并不急于求成,这些人多半是被陈闫文跟那些黑甲卫折腾怕了,现在面对同样是修士的邬崖川等人也没办法信任。再加上他们离家时间都不短,如今就算邬崖川说送他们回家,他们也既近乡情怯,又害怕自己没有未来。
三天后,她就跟所有人都混熟了;五天后,她就打探清楚了所有人的底细籍贯;十天后,她让所有人都敞开心扉跟她说出了顾虑;半月后,她彻底得到了这些人的信任,并不动声色把宋清瑜、朱越等星衍宗修士也拉了进来,打碎了两方之间无形的隔阂壁垒……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饶初柳的作用也就没那么大了。毕竟星衍宗修士只是难以破开这些人的心防,而非无能,只要知道这些人真正的顾虑是什么,就很好处理。
将这事移交回朱越手上后,饶初柳就轻飘飘功成身退,又回自住的院落钻研阵法去了。
孟臻跟邬崖川汇报这事时,表情都很牙酸,“就没见过元垂思这种人,大师兄都许了她报酬,她却连那些摊主都不放过,不光让每家摊子都给她做了一大堆食物,还把方子都学走了,简直是雁过拔毛!那些人也是被她糊弄傻了,你们是没看见,都被她压榨成这样了,他们提起他的时候,还都两眼放光,一口一个垂思,好像全是她家亲戚似的!”
“还有那些姑娘,看她的眼神比简直看情郎还腻歪……”
宋清瑜没好气地打断他的话,“我看你就是嫉妒人家半个月就解决了这么多事,而你接手三天,那些已经提出要求的人,你都还没能跟人意见达成一致吧?”
孟臻一时语塞,接着冷哼一声,睨向宋清瑜,“我是不如她,但起码还做了点事,你们几个这么长时间连陈闫文一根毛都没找着的,也好意思说我办事不力?”
“你!”宋清瑜满眼怒火。
“既然你们都对彼此的进度很不满意,就把任务交换一下吧。”邬崖川轻描淡写解决了两人的冲突,垂眸看了眼袖口,起身朝外走去。
饶初柳的院门半掩着,邬崖川走到门前,就听到里面接连不断的破风声。
他停住脚步,侧身往里看。
无数绿叶似活物般无孔不入将白衣女修包裹其中,被形似羽毛的青光轻飘飘击碎,修复成完整的绿叶,继续肃杀地朝女修袭去。
女修腰肢弯折,身姿轻盈轻易晃开这一击,同时,她手中风吟翩然射出无数青光,精准击碎周身绿叶,行姿如风,片叶不沾身,仿佛一棵波涛中挺立的垂柳,带着坚韧蓬勃的鲜活生气,冲破周遭阵阵杀机。
元垂思这个名字,倒是起得不错。
邬崖川抬手召来一枝树枝,足尖一点,腾空而起朝女修刺去。
饶初柳耳廓微动,侧身躲过的同时,青扇与树枝狠狠相撞,力度之大,让她直接倒飞了出去。邬崖川面色微变,下意识抬手想将她拉回来,便见饶初柳顺势后空翻调整了姿势,又踩在一片绿叶上借力朝他俯冲,风吟向下狠狠一劈,劲风便卷着数不清的绿叶将邬崖川包裹其中。
“这招万叶投林用得不错。”邬崖川称赞着,手持树枝轻飘飘往前一刺,包裹着他的绿叶就像是无数箭矢般,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朝饶初柳击去。
“多谢赐教。”饶初柳左手轻抬,一道屏障格挡在身前三尺,绿叶箭“噔噔蹬”敲在屏障上的同时,右手腕一转,风吟便在她手里打了个圈,将全部绿叶笼罩在一个巨大的圆球里,朝邬崖川凶狠地砸去,“再瞧瞧我这招无边落叶如何?”
被无数绿叶遮住视线,邬崖川却勾唇一笑,抬起树枝格轻而易举挡住了青扇的侧劈,“笑里藏刀,确实不错。”
“过奖。”饶初柳笑得恣意,继续利用着阵盘跟他打,她拜进合欢宗之前也是杀过人的——就算她易容遮掩了容貌,可一个实力低微的女孩跟一只实力低微的灵鹤独自赶路怎么可能不惹人觊觎?但她基本都是用计将人坑死,极少亲自动手,所以战斗经验并不怎么丰富,现在邬崖川愿意当陪练,她巴不得呢!
邬崖川没动用丝毫灵力,纯粹依靠招式给她喂招,越打就越赞赏。
刚进惜子城时,于扇舞,他这位小恩人空有招式,并无多少威力;于阵法,虽有破阵之能,却不会仰赖阵法之变。但如今她这两者的进步堪称天差地别,短短一月就将这两样损耗时间的技能练出了寻常人数年也未必能达成的效果。虽只有练气三层,但对灵力的利用精细到了极致,而现在跟他交手,不光能利用阵法增加自身的攻势,又很快改进了战斗中发现的问题,实在不能不让人叹服她勤奋不懈,又悟性惊人。
只可惜……
直到丹田内的灵力将要榨干,饶初柳飞起一脚踢在树枝侧面,飞身退后的同时,掷出风吟,命中墙角的阵盘,“不打了。”
下一瞬,饶初柳平稳落地,扬手接过飞旋回来的青扇,朝邬崖川粲然一笑,朝他走来。漫天绿叶在她身后簌簌落下,在接触地面的一瞬,无声消散。
“难得见邬真人主动找我,这是想我了?”
邬崖川照旧无视饶初柳的调戏,跟着她走进屋内,“你又进步了。”
“进步不敢当,毕竟我最想进步的事,邬真人不肯配合呢。”
饶初柳将邬崖川请至屋内,倒水沏茶,茶倒不算太差,是市面散修常备的灵茶,但泡茶的手法就太粗陋了——她把茶叶扔进竹筒大小的瓷杯里,倒进热水,就推到了邬崖川面前。
把这称之为泡茶,大概是对茶艺的羞辱。
邬崖川面不改色地喝了半杯,从袖口摸出储物袋,
推到饶初柳面前,“元道友,你的战利品。”
饶初柳噗嗤一笑,“这话怎么这么耳熟!”
她拿起储物袋,当着邬崖川的面,就毫不客气地把神识探入其中。
看清里面东西的时候,饶初柳心情美妙极了,“不过这次,我可不舍得毁掉它们了。”
虽然上次她也是偷梁换柱。
储物袋里的东西比邬崖川上次说的还丰厚,只下品灵石就有十二三万、炼制阵盘的材料、少数灵丹、一些极有用处但市面难见的术法……这些东西,甚至够同样四灵根的散修用到练气圆满了。只是饶初柳灵根纯度太差,修炼难以进步也并非全是缺少基础资源,用完这些,估计也就只能突破到练气五、六层。
这就很不错了,毕竟她想改变资质,非真正的天材地宝不可。
大略看了看,饶初柳心满意足地收回神识,就见一只带着薄茧的修长手掌平摊在她眼前。
饶初柳愣了下。
“扔这里。”邬崖川手轻微抬高,正色道:“如果你还是想毁掉它,不如扔给我。”
“这种小事,岂敢劳烦邬真人?”饶初柳拿过茶杯,添水放在邬崖川手上的同时,朝他暧昧一笑,不动声色地将储物袋收进了自己的袖口,“真人若真想帮我,不如解解在下的相思之苦?”
金丹修士的身体素质,区区开水,烫不死他。
邬崖川也并没感觉到烫,目光划过她交叠在一起、掩盖住储物袋存在感的手,托着茶杯,收回了手。
饶初柳急着仔细查看储物袋中的物品,难得没想趁机跟邬崖川培养感情,没说几句话,就冠冕堂皇表示自己不能耽误邬崖川办正事,将其送出院门外,迫不及待掩门回了房。
邬崖川回首望了望紧闭的院门,又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轻嗤一声,甩袖离开。
‘灵石、灵丹、灵材……’
一门之隔,饶初柳正美滋滋地将储物袋中的东西分门别类,要紧值钱的存入储物戒,平时需要的放进自己的储物袋,没多久就将邬崖川给的储物袋整理了七七八八,剩下的就是一些不知装了何物的锦盒。
她随意拿出个红色锦盒打开,就愣住了,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盒中的东西仍旧没变。
那是一朵花,花瓣清透若琉璃冰晶,散发淡淡的寒意,花蕊艳红,触手生温。
净灵花。
饶初柳一时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她熟记《灵物全书》,自然知道净灵花这种能初步改善灵根纯度的天灵地宝。它生长在七大绝地中的硫灵境,里面地势险恶,妖兽性情也凶悍,以她的实力根本就无法进入。而绝大多数的净灵花也都流入了各大宗门或家族,罕见出现在市面上,最近一次拍卖会上的价格,是五十三万灵石。
饶初柳五年月俸才九千灵石,只靠月例,如果她没突破筑基,攒到寿尽也买不起这东西。
没想到惜子城会有净灵花,更没想到邬崖川舍得将这种灵药分给她。
她动作轻柔地阖上红色锦盒,又打开其他锦盒,里面都是些灵药,虽都没净灵花稀罕,但粗算一下,也值十几万灵石。
整个储物袋中的所有东西价值粗算将近百万灵石!
这一瞬间,饶初柳有非常强烈的不真实感,她死死攥着一颗灵石,直到灵石的边角扎痛了掌心,才有些恍然地想着:惜子城竟然这么有钱吗?也对,再小也是一座城池呢!
不要以为五年月俸九千很少,实际上,月俸是宗门给弟子们的补贴,相当于生活费,若为宗门做出贡献则奖励另算。饶初柳不清楚星衍宗这些大宗门各级弟子月俸多少,但合欢宗比起月琅洲绝大部分小宗门大方太多了。她曾在西域一个小宗门做杂役,他们给杂役的月俸都是金银,灵石是舍不得给一颗的,她只能从宗门长老、弟子那边兼职,用了整整五年时间,才攒够灵石买到了烂大街的《长生诀》。
《长生诀》明码标价五百下品灵石。
当然,杂役跟弟子的待遇不一样,但那小宗门精英弟子的月俸也不过一百下品灵石。
合欢宗情况特殊,没有杂役,也不给弟子分什么内外门、精英的,但跟绝大多数宗门一样,她们也是按照弟子修为规定月俸数量的,比如练气弟子每月一百五下品灵石,筑基弟子三百五下品灵石。饶初柳虽领了五年月俸,但若她在这五年内能突破筑基,按照规定,她不光可以获得一笔奖励资源,宗门还会补发突破后的灵石差额。
但就算她侥幸筑基成功了,也不可能被补贴百万啊!
师姐师兄们送给她的灵丹、灵器倒都价值不菲,加起来亦远超百万之数,但她总不可能将人家的心意卖掉变现吧。
“垂思!垂思!”饶初柳正盯着锦盒恍恍惚惚,外面忽然响起宋清瑜的叫声。
她忙将锦盒收回储物袋,迎了出去,“你这几天不是遍地搜寻陈闫文吗?怎么有空来找我?”
“我现在跟朱师兄他们几个负责安置那些凡人,倒也没那么忙了。”宋清瑜也不知是想到什么不愉快的事,撇了撇嘴。
她走进房间,还没等饶初柳请她坐下,视线就在地面扫了一圈,似在寻找什么,“找到陈闫文之前,咱们应该都不能破开结界,还不知什么时候能走,不如你这几日就炼化吧?”
“啊?”炼化什么?
饶初柳满脑袋问号,宋清瑜却以为她不肯,便劝道:“丹液虽能保存,但即便封在玉瓶中,药效也在缓缓流失,终不如刚出炉时炼化能发挥最大作用。你若现在没做好准备,不如过两天再找我?”
想了想,她补充道:“尽量快些,等离开惜子城,我大概就没时间立刻给你炼制了。”
饶初柳大致有了个猜测,试探道:“净灵花?”
“不然呢?”宋清瑜奇怪地瞥了她一眼,似乎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她面露恍然,脸上忽然浮现出一抹略显暧昧的笑意,意味深长道:“大师兄说你这次收获里的药材恰好能配出一份清灵液,让我来替你配置呢。”
猜测得到证实,饶初柳只觉得心口发涩,胸膛中激烈涌动的情绪,是跟收到封师兄送的浮生丹时,相似却又不同的感受。
她对封师兄不能说毫无利用,可确实没伤害过对方,作为同门师兄妹,她以后早晚能找得到机会回报封师兄。
但邬崖川又是不一样的。
他知道她的身份,明白她的目的,但他还是愿意帮她一把——即便这些灵药都是府库中的,也在她事先约定的份额里,想要恰巧集齐这副丹方的灵药,也一定是花了心思的。
饶初柳心里忽然有些愧疚。
即便如此,她还是不打算放弃采补邬崖川。
邬崖川好,她坏。
“垂思?”宋清瑜抬手在饶初柳眼前晃了晃。
饶初柳还没回过神来,几乎下意识的,她摸向小腹,紧接着便是一阵哗啦声响起,泛着微光的灵石如雨般倾泻而下,迅速淹没地面,房间内登时流光溢彩。
“等等!”宋清瑜往凳子上一跳,避开瀑布般涌过来的灵石堆,震惊地看向饶初柳:“你这是做什么?向我展示大师兄送你的灵石?”
饶初柳差点被她随时磕CP的状态逗笑,理智才重新占据上风。这会儿看到淹没小腿的灵石,她难得有些脸颊发烫。
太傻了!
“我其实想拿更好的东西送你,可惜我身上最好的就是灵石了。”师姐她们送的东西卖不得,当然也不能送给别人,“我不知道请丹修出手是什么价格,但总不能让你白白辛苦。”
“不用!大师兄给过我一张三品丹方了!”宋瑜看着饶初柳的眼神仍旧不可思议,但没多久,她似乎想通了什么,脸上又不自觉浮现笑容:“我知道了,你是被大师兄感动傻了吧?”
饶初柳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也难怪星衍宗这些修士都信服邬崖川这个大师兄,猜到她资质差,不光把净灵
花分给她,给了其他药材配齐一副丹方,甚至怕她找不到合适的丹修,连宋清瑜也请了过来。
对外人都如此体贴周全,更何况同门呢?
宋清瑜在丹修、医修上的天赋确实令人望尘莫及。
饶初柳将灵石收回去后,宋瑜在腾出的空地上操纵着白莹莹的灵火烤热丹炉、淬炼灵药、将融化的药液依次投入丹炉,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带着寻常丹修难以感受到的韵律,她甚至还能悠闲地提醒饶初柳:“再过三日便是大师兄生辰,我觉得你应该知道这件事。”
“不过,大师兄向来不过生辰,也从不接受旁人送的生辰贺礼,这里面或许有什么忌讳,你可别冲动行事啊!”
他也不过生辰?
饶初柳怔愣一瞬,诧异道:“邬家那边也不送?”
“不太清楚。”宋清瑜回想了一下,耸了耸肩,“应该是送的吧,不过都是先送到管事手里,等大师兄空了,再交上去。”
也就是说,邬家跟邬崖川的关系并不密切,起码邬崖川对自己的亲人并无眷恋。
饶初柳心里闪过许多猜测,但并不多言,只轻笑一声:“没想到除了孟真人,你们都不怎么排斥我接近邬真人。”
事实上,就算是孟臻,也没做出什么阻拦她接近邬崖川的行为,最多不给她好脸,说两句对她毫无伤害性的冷言冷语,可他对自己的同门也是这样,最多不会像对她这么防备。
“我们的眼光还能胜过大师兄?他待你用心,肯定是因为你值得!”宋瑜理所当然道。
“还有。”俏丽女修似乎想到什么,眸色映照着丹炉中颜色驳杂的药液,看着也暗淡了几分,“你那么聪明,应该也能看出来,大师兄是真的很累吧?如果能喜欢上你,或许也能快乐些吧!”
在宋清瑜期翼的目光下,饶初柳心虚微笑。
确定不是更累了吗?
丹炉中的药液很快就凝成了一颗拇指肚大小的黑色珠液,如黑珍珠般流光溢彩。宋清瑜把药液收入玉瓶,又取出个一看就是灵器的白玉浴桶,用引水术加满水,打了个响指,清透白璧上的符文霎时变成红色,没多久,浴桶上方便雾蒙氤氲。
“好了,你脱衣进去吧。”宋清瑜打开玉瓶,将珠液倒入浴桶,几乎是瞬间,清水就变成了浓稠的黑色汁液。
她拍了拍白玉浴桶的边沿,朝饶初柳俏皮地眨了眨眼,“大师兄的丹方我舍不得不要,但你我已是友人,这点小忙我不该收礼才帮!这浴桶就送给你了,算是聊表歉意,你可得收好,以后泡药浴都得用呢!”
饶初柳哪敢当着宋清瑜的面脱衣?
倒不是害羞,主要鞋一脱,她身高可就瞒不住了。
于是饶初柳好言相劝把有些不放心的宋清瑜送走,布下阵法,才脱衣进入浴桶。几乎是瞬间,她小腹内就升腾起了异常强烈的腐蚀感,简直像是大姨妈期间吃了八百根冰棍般,痛得饶初柳手指紧紧攥着桶边,直到习惯了这股痛感,稍微找回理智,才发现十根指缝不知不觉间都渗出了血,热辣胀痛。
饶初柳忍着疼思考邬崖川的事。
宋清瑜可能是真想让邬崖川有个伴,但他那些师弟们,尤其朱越的想法可不会这么单纯。她这个一看目的就不纯的女修接近邬崖川,却能隐隐得到星衍宗所有人支持,只可能因为一点。
邬崖川的心魔劫。
邬崖川资质在月琅洲亦算顶尖,十七突破金丹是为了定颜,像苏却就是典型的反面教材;但到达金丹大圆满已经有几年,却至今没能突破,甚至快被原本抛在后面的同辈追上,想必跟叩心劫脱不开关系。
“叩心劫、无情道、疑似合欢宗的女修……”饶初柳疼得龇牙咧嘴,意识却清晰地将种种线索串联到一起。
忽然,教她下厨的阿姨听书的内容从脑海中浮现。
“杀妻……”饶初柳悚然一惊,一掌拍在了桶沿,震得桶里的药水都在晃荡。
“证道!”
第29章 送钱 二更
饶初柳这一泡就从艳阳高照泡到了华灯初上,等浴桶中的水再次恢复澄澈,她直起腰,活动着舒了舒僵硬酸涩的筋骨,运起灵力,感受着灵力运转的速度比之前快了三倍不止,却没多少喜悦的情绪。
事实上,饶初柳倒还真不害怕杀妻证道这事,甚至邬崖川的破境条件真是这个,她都愿意跟邬崖川谈笔交易:邬崖川用元阳助她奠基,她则用一条命助他破境——邬崖川的元阳价值也并不比浮生丹低,算是公平。
但可行性不大。
一方面邬崖川不会把她当妻子,另一方面要是能这么钻空子,星衍宗的人早就这么干了,他们又不是弄不到浮生丹。
饶初柳烦恼的是清灵液的效果。
据说服用净灵花能让五灵根修炼时比肩四灵根,四灵根比肩三灵根,可她虽是四灵根,用完清灵液后的修炼速度还没五灵根的一半快呢。若拿送货打比方,天灵根是货运飞机,双灵根是货车,五灵根怎么也能算个小汽车,可她顶多是从自行车升级成了……电动三轮?
宋清瑜也对清灵液的效果很不满意。
饶初柳赶到书房时,邬崖川等人正在议事。宋清瑜再三询问饶初柳,确定她没感觉错后,将她拉到角落,提出要探验她的丹田。
饶初柳又没什么秘密,自然不会拒绝。
宋清瑜捏着饶初柳的手腕,探入灵力,先是蹙眉,而后疑惑,渐渐的,她也不知道是感受到了什么,眼睛倏地瞪大,“天哪!”
她缓慢把手收回,呆呆看着饶初柳,眼中满是不敢置信,语气都带着钦佩,“垂思,你真厉害,这种灵根,你居然都能引气入体,还修炼到了练气三层?”
“如今城内的事也做的差不多了,再有几天就全部完成。大师兄,咱们是该……”邬崖川抬手止住朱越的话,视线望向角落,落在两人身上。
饶初柳心里也有些发虚了,“不就是杂质多了点吗?好赖是四灵根呢!”
“哪个蠢蛋给你测的灵根?简直是误人仙途!”宋清瑜脱口而出,但她立刻就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瞄了邬崖川一眼,正襟危坐的同时,揶揄地朝饶初柳悄悄眨眼。
“就是我先前与你说过的小宗门。”饶初柳知道她除了吃瓜外,也是在询问自己是否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丹田的状况。虽然资质是她除人品外的唯一缺点,但她并不介意被人知道,“有什么不对吗?”
“那可太不对了!”
宋清瑜便道:“这么跟你说吧,寻常人灵根上的杂质极好分辨,就比如那个。”
她指了指挂在墙上的奔马图:“黑白分明,祛除墨水,便只剩画纸。”
“你的灵根则大不一样。”宋清瑜面上再次流露出敬佩跟不可思议,她视线在屋内转了一圈,似乎没找到合适的参照物,便斟酌着说:“那是千里沙地一根苗,给你测灵根的修士大概只看到你对灵气吸引力低便以为是杂质过多,但你这灵根比凡人也没强多少,若再有杂质,必不可能引气入体的!”
饶初柳陷入沉思。
从前没什么好说,等进入合欢宗时,因着她已有修为,素年师姐便未给她重测。毕竟对她们合欢宗修士来说,修炼本就不靠吸收天地灵气,灵根好坏、精纯与否并不重要,只要有就行。
许师姑祖还是五灵根呢,如今没到千岁,不也是出窍修为?
“可有——”“可有解决之法?”
饶初柳闭上嘴,诧异回头。
邬崖川眸色微沉,手不自觉摩挲着存正的枪柄,顶着室内几人各异的目光,他仍旧是那副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从容姿态,但——
他问这话就很不对劲!
“其实解决也简单,以垂思的刻苦,大量灵物用下去,进展不会太慢。”宋清瑜朝邬崖川嘻嘻一笑,神色轻松,显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问题,“这应该算是一种……”
“富贵病!”她斩钉截铁。
朱越等旁观者俱都替饶初柳松了口气。
饶初柳本人却眼前一黑,脑海中的灵石山顿时就变成了一朵……一片净灵花瓣。
接着,她看向邬崖川的眼神更热切了。
采补男修效果≈用天材地宝的效果,赚灵石买天材地宝难度>采补男修难度。
果然她就该是合欢宗的弟子!
邬崖川嘴角不易觉察地抽了一下。
得到答案,饶初柳便识趣告辞,不打算耽误几人议事。
宋清瑜等人私心觉得饶初柳跟邬崖川有戏,见她出了门,彼此对视,便你一言我一语地劝邬崖川将她送回去。他们自己都没指望邬崖川答应,不过是仗着人多不至于被罚的太重。但没想到,邬崖川沉思片刻,竟真追了出去。
几人不敢置信地看看微晃的房门,又看看对方,房间里寂静一瞬,接着就响起叽哩哇啦一通乱叫。
被邬崖川叫住的饶初柳也有些意外,但她立刻就反应过来,轻摇风吟,似笑非笑地睨着他,“邬真人,你不会是听了宋真人的话,想来给我送钱的吧?”
邬崖川怔了怔,颔首道:“做事,自然该得到报酬。”
“刚才我们的话元道友应该也听到了,先前不着急离开是因为除抓捕陈闫文之外,还有许多事没做完。但如今已接近末尾声,再不抓到陈闫文只怕要误事,元道友若肯帮忙自然最好。”
饶初柳笑得更欢快了,展开的青扇挡住半边脸,只露出一双慧黠的眼:“邬真人,你不对劲。”
“元道友想多了。”走过拐角时,邬崖川余光扫过身后的树,唇角那抹温和的笑便淡了许多,“城中人多口杂,我们不管做何事,都是兴师动众。倒是元道友向来机敏,或许能帮到大忙。”
这倒是真的。
“是吗?”到底人穷志短,只要有灵石拿,饶初柳不介意替星衍宗做刀。她微微弯腰,视线一寸一寸划过邬崖川的脸,似乎想要透过这张脸窥进他内心,“但我怎么觉得,邬真人是怕我穷困,特意给我送灵石来的呢?”
女修言行举止都带着极强烈的进攻性,靠近时,净灵花残余的浅淡却绵长的香气便不容抗拒地包裹住了他。
邬崖川垂目看着饶初柳,准确来说,是看着她的眼睛。
小恩人的眼睛很亮,里面藏着野心、生机、坚韧、聪颖、努力、无畏种种美好的东西,这或许是她唯一真实面对他的部位,其中却并没有对他的真心,一丁点都没有。
他笑了笑,缓缓后退,直到脱离到闻不到气味的地方,才平静地看向她,“若元道友不愿,那在下也可另寻他人。”
“……”饶初柳没防备邬崖川后退,差点朝前栽倒。
啊,想与人交友,跟想与人睡觉,差距这么大的吗?
还是说就邬崖川特别难搞呢?
“邬真人说的事,我怎么愿意交给别人呢?”饶初柳到底是怕邬崖川真把这个赚钱的机会给了别人,笑嘻嘻地答应下来。
她调侃道:“你将这事交给我,不会是怕此事污了星衍宗的声明吧?”
邬崖川面上浮起一丝笑意,竟也不否认,“你也可以这样理解。”
饶初柳古怪地瞥了他两眼,忽然笑了起来,“邬真人,我很难不怀疑你喜欢我。”
她侧身朝邬崖川挨近,但仅剩半步距离时,就被一道无形的空气墙挡住了去路。
饶初柳倒也没介意,合拢风吟轻轻敲了敲空气墙,“铛铛铛”的声响不重不轻,逐渐跟两人的心跳声和鸣,随后越来越快:“又是将净灵花分给我,又是请宋真人帮忙,现在知道我缺灵石,便送我发财的机会——”
她似笑非笑盯着他:“如果邬真人对我无意,为何如此用心?”
“我已经跟你说过了,不是喜欢,是惜才。”邬崖川低眸对上她的视线,温声道:“你这样的人,不该囿于资质。”
他身后是一棵巨大的合欢树,这时花多数已枯萎,并不美观。但就在此时,高高挂在枝头的一朵粉色绒花掉落,缓缓飘到空气墙上,停在半空中。饶初柳缓缓吐出一口气,抬手接住花,捏在指尖把玩。
女修细长白皙的手指压着绒花,认真问:“邬真人,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
邬崖川对上她的视线,“是。”
他回答的实在坚定,饶初柳也不疑有他,习惯性地装出一脸失落,叹了口气,刚想再说几句调笑的话,就听邬崖川淡声道:“既然元道友答应了,在下便不耽误道友了。”
饶初柳敏锐的察觉到他平静话语下的不耐烦,心道邬崖川真不愧是正道魁首,明明那么讨厌她撩拨,还是愿意出手相助。
“没问题!”白嫖没机会,打工也可以!
不过师兄们说的也不准确,什么只要没有关系,男人对女人好便是对她有意,从无例外。
看看,邬崖川这不就是例外么!
饶初柳跟邬崖川道别,就斗志昂扬地走了。
邬崖川目送着她背影消失在院落中,直到院门被关上,才淡声道:“待此事结束,每人手抄一百遍基础术法全解,交由戒律堂检查。”
“别呀!”合欢树后立刻跳出个哭丧着脸的女修,宋清瑜双手合十,祈求道:“大师兄,术法全解实在太厚了,少抄几遍,或者换本其他的行不行?”
其他几人也跟着从树后走出,整齐站在宋瑜身后,期期艾艾看着邬崖川。唯有被朱越捂住嘴的孟臻挣脱开他的束缚,正义凛然地开口:“大师兄,做大事者当不拘小节,区区污名我一人承担便是,我——”
“闭嘴!你脑子里全是线团吗!”宋清瑜气得跳起来,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旁边朱越跟她配合默契,再次捂住孟臻的嘴。
邬崖川只当没看到他们在闹,扫了众人一眼,对宋清瑜温声道:“你,三百遍。”
宋清瑜如遭雷击,整个人都蔫了,喃喃道:“可恨我岐黄一脉竟无一争气男儿……”
孟臻幸灾乐祸地哼哼两声,顿时又引来宋瑜一阵怒视。
邬崖川无视几人的眉眼官司,“既然都听到了,以后就莫要再乱说。”
众人领了罚便都恹恹离开,唯独朱越被邬崖川叫住了。
“宋师妹单纯,别利用她的好奇心。”布下隔音结界,邬崖川定定看向朱越,“劫数不可人为制造,投机取巧容易反受其害,我记得之前告诉过你。”
朱越笑道:“天衍四九,人遁其一嘛!”
邬崖川眸色愈冷,朱越立刻怂了,连连表示自己不会再从中捣鬼。邬崖川这才满意颔首,正想再规劝两句,就见他嘻嘻一笑,意味深长道:“不过,她那么喜欢大师兄,说不定还乐意得很呢!”
“朱越。”他淡淡叫了一声。
朱越情不自禁打了个激灵,立刻站直身体,“我跟清瑜一样,都抄三百遍!”
邬崖川嗯了声,算是接受了这个自罚申请。
“陈慰虽未必心甘情愿,但间接造就了许多祸事也是真的。”朱越松了口气,眼珠转了转,忽然戏谑一笑,意味深长道:“大师兄,正道各宗现在应该都知道虞沈之事了吧?”
邬崖川并无被揭穿的窘迫,“咱们如今名声在外,即便狠得下心,陈闫文也不会相信咱们能下得去手。若不能引出他,即便杀了陈慰又如何?此事交给元道友,最合适不过。”
朱越亲眼见证过饶初柳的能力,对此也没什么意见,只是摇了摇头,叹息道:“元道友只是练气三层,陈闫文却是金丹小圆满,大师兄你倒也狠得下心。”
“仙途迢迢,若无搏命之心,以她的资质,难以成就。”邬崖川瞥了眼紧闭的院门,又垂眸看向自己的手,“若非她本身能力出众,或许这个搏命的机会都不会落到她手上,但要不要搏,要怎么搏,全在她自己。”
第30章 一夕之欢 一更
饶初柳回院落里练了会扇,换了身衣裳,直奔陈慰所在的院落。
孟臻跟周慎正坐在院落中,各端着一个碗,碗内是乳白色的汤。
周慎喝的很斯文,一勺一勺的慢慢喝。孟臻却显然没这个耐心,见饶初柳过来,孟臻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天边霞光,一口喝干了自己碗里的汤,蹙起眉头,没好气道:“这么晚了,你还来做什么?”
饶初柳笑道:“听闻孟真人与陈公子不和,在下自然是来瞧热闹的。”
孟臻勃然大怒,刚要回嘴,周慎却已经放下了碗勺,站起身来,朝饶初柳拱手道:“请。”
饶初柳含笑回礼,朝屋内走去。
她身后,孟臻不敢置信地质问周慎:“你没听到她说什么?”
周慎轻飘飘回了一个字:“蠢。”
“谁蠢了!”孟臻差点被气死,咬牙切齿道:“我当然知道是大师兄叫她来的,不然你以为她会主动帮忙?但是今日天都快黑了,她还过来干什么!”
周慎置若罔闻。孟臻拍了拍桌子,催促道:“你倒是说话啊!”
周慎满足了他的要求:“滚。”
靠在门边的饶初柳差点笑出声,邬崖川的这些师弟妹真是各有各的个性,孟臻看着嘴巴不饶人,实则各个能气得他抓狂;前段时间她收罗方子时,周慎也在旁边收集汤方,她还以为对方虽然话不多,但是个内里温柔的,没想到怼起人来虽言简却意赅,难为邬崖川竟能将这么些人都管的服服帖帖。
陈慰将她的表情收入眼中,扯了扯嘴角。这些日子算得上风平浪静,邬崖川等人也并未亏待他,但陈慰更瘦了,一双凹陷的深眸中仿佛淬着一团火,让人望而心惊。他哑着嗓子道:“姑娘,好久不见,你似乎过得不错。”
“托陈公子的福,我是过得不错。”
饶初柳视线在他脸上定了定,便知这人的精神已到一触即燃的境地,实在不能再逼迫了。
她想了想,忽然道:“要不要出去走走?”
陈慰怔住,半晌,他冷笑道:“他们不会放我出去的。”
这么说着,他眸中的戾气却浅淡了不少,朝门外望了一眼,指腹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下一行‘正邪不两立’。确定饶初柳看清后,陈慰又擦掉,道:“他们还指望着用我把陈闫文钓过来,怎么可能放我出去。”
饶初柳不意外他能猜到,那日出城的方法唯有借助司宫誉的轿舆,而她跟司宫誉等人实力差距悬殊,没道理不被发现。若她是正道或散修,只怕早被司宫誉的人杀了,怎么可能还出现在他面前。
她用扇骨轻敲手心,轻声问道:“你想不想出去?”
陈慰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饶初柳说到做到,果然带着陈慰出了房间。孟臻倒是想拦,被她一句“若是孟真人布下阵法还能被陈公子一个凡人逃走,那在房间还是外面似乎也没什么区别”给顶了回去,只得气恼表示自己必须跟在后面。
饶初柳乐得如此,虽说她想引蛇出洞,但也没想拿自己这条小命开玩笑。
饶初柳跟陈慰在前,孟臻跟周慎远远坠在后面,四人在城主府内逛了一圈,又往城门口走去。
如今已是酉时,夜色朦胧,街道上已经挂满了灯笼。城门大街比之从前热闹多了,摊主跟食客们人人带笑,忙得热火朝天,见饶初柳过来都热情把新做出来的小食往她手上塞。宋清瑜正带着几个修士穿梭在人群中做事,看见饶初柳就眼睛一亮,跟身边人吩咐了几句话,快步走过来,拽住饶初柳就往一个方向拖,“垂思,你来得正好,快帮我一个忙!”
饶初柳顺手拽上了表情怔怔的陈慰,“什么忙?”
“你快帮我劝劝引娣姑娘。”
宋清瑜把饶初柳拽到了云吞摊位前,摊主姑娘抿着嘴朝她笑笑,又低下头去用木勺搅着锅里的水。
宋清瑜道:“引娣姑娘不想回家,但我说把她送去安和城,她也不愿意,我实在是说得嘴皮子都麻了,你快劝劝她吧!”
“引娣?”饶初柳拍拍宋清瑜的手,笑了笑,道:“好巧,我曾经也叫这个名字。”
摊主姑娘手一顿,诧异地抬头看她。
宋清瑜跟陈慰也同样如此。
饶初柳瞥了眼手中的小食,将素煎饺塞给陈慰,又分了两样给宋清瑜跟摊主姑娘,剩余的全收进了储物袋中,“不过我觉得这个名字不太适合我,所以后来便改掉了。”
摊主姑娘呢喃:“还可以改吗?”
“为什么不能呢?”饶初柳笑吟吟扫过三人的脸,缓摇青扇,一副轻松的姿态,“除了我自己,也没人在乎我叫什么名字,那我不喜欢,自然是要改掉了。”
摊主姑娘手里的竹签戳着豆腐丸子,沉默半晌,小声问道:“垂思,你能给我起个名字吗?”
饶初柳也不推拒,沉吟片刻,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你就叫重明吧。”
摊主姑娘默念着这个名字,但表情迷茫,显然不解其意。宋清瑜便解释道:“重明即光明相继之意,上古有种神兽叫重明鸟,能驱散邪恶,带来吉祥,这名字很好!”
摊主姑娘眼眸越听越亮,她又念了两遍,用力点头:“好,以后我就叫白重明!”
饶初柳微微偏头,余光瞥向侧后方。
陈慰自从来到城门大街后就一直保持沉默,这会儿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神有些晦暗,手中的煎饺都被捏变了形。饶初柳视线扫过周围人的脸,没发现什么异样,便收回视线,继续跟白重明说话。
第二天,饶初柳又带着陈慰来了城门大街,没催着陈慰吃东西,只是带着他穿插在人群中,窃窃私语着给他讲述这些人的故事;带着他在空荡的街道上狂奔,等陈慰累了,就带他飞到楼顶赏月;第三天,两人去城门大街又听完故事,回到城主府的当晚,饶初柳用灵力催动合欢树,给陈慰下了一场合欢花雨。
躲在暗处的孟臻看着在灵灯映照下飘飘扬扬的漫天花雨,咬牙切齿道:“她对大师兄都没这么用心!”
周慎捕捉到了孟臻眼里的丝丝羡慕,毫不怀疑,如果‘元垂思’目标是这家伙,可能早就拿下了,顿时嫌弃地挪开几步,再次看向前方。
孟臻这个旁观者都忍不住羡慕,陈慰这个当事人自然更难以抗拒。
他明知道饶初柳只是在演戏,甚至余光瞥见过她在他转身后刻意演出来的冰冷杀意,但只要她对着他露出笑颜,他竟忍不住卑劣的开始祈祷陈闫文别那么快被抓到。
慢些吧,再慢些吧,让他这场美梦做的再久些吧。
但饶初柳的计划不会因为陈慰内心的祈求而转移,第三天,她就跑到了陈闫文的书房。
邬崖川正翻阅着陈闫文刻录的玉简书册,见饶初柳敲门,他表情很明显有些意外。但随即,他翩然起身,缓步行至门前,将她请了进来:“道友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饶初柳挑眉笑道:“真人这是想我了?”
“并非如此。”邬崖川平心静气地回答一句,在饶初柳对面坐下,请她选了一种灵茶后,开始沏茶。不同于饶初柳的简单粗暴,他从温杯开始,投茶、注水、刮沫……动作不徐不疾,从容优雅,“在下只是以为,你今日还会带陈公子出去。”
饶初柳看得聚精会神,心中默默记下,她从前没机会也没时间学这种高雅的艺术。但这会儿邬崖川不知哪根筋搭错突然来了兴致泡茶,动作又慢悠悠的,她不问都能看得明白,当然要仔细学习。
邬崖川瞥了她一眼,动作更慢了,“元道友?”
饶初柳回过神,接了邬崖川递来的第二泡茶,“丢个鱼饵下去,先吊吊胃口罢了。”
“倒是邬真人。”她脸上自然流露出笑意,戏谑地看着他,“想不到你如此关心在下的去向?”
邬崖川摩挲着茶杯壁,道:“陈闫文真正在意的,未必是陈慰的性命。”
饶初柳啜了一口茶,邬崖川的灵茶跟灵水都不是她手里那些能比的,泡茶手法就更不用说。这茶入口,先苦后甘,舒缓的灵力抚慰着她昼夜紧绷的神经。
这几日她带陈慰出
去这么多次,好几次试探着将其算计入险境,但也不知道陈闫文是真沉得住气不在意儿子的性命,还是没在那里,她愣是没在周围的人中发现什么破绽。
她又啜了口茶,道:“若无这点耐心,陈闫文怕早就被宋真人他们发现了。但他之所以这样镇定,无非是欺善,相信真人你们不会真对陈慰下手,等他发现我真会下狠手时,不见得还这么沉稳。”
实际上,先稳不住的是饶初柳自己。
她倒也不是缺乏耐心,但极其清楚,邬崖川他们不会任由她浪费时间。她必须赶在他们手头事务全部做完之前将陈闫文逼出来,否则下次碰见赚大笔灵石的机会还不知要等到何时。
邬崖川不置可否,默默看她一眼,随即瞥向堆叠如山的玉简书册。
这么多资料,通宵达旦看完也至少得两天。
饶初柳正想拒绝,忽然心中一动,便笑道:“真人说得对,我这不就过来了么!”
邬崖川点了香,清澈空灵的香气便从印着石榴花纹路的香炉中飘了出来。再次闻到这熟悉的香气,饶初柳有点好奇,刚想问这是什么香,便见邬崖川施施然站了起来,温声道:“如此,这里的事便交给元道友了。”
饶初柳:“……”
邬崖川起身便往外走。
“等等!”饶初柳一把拽住他衣角。
邬崖川停下脚步,垂首淡淡盯着她的手。
饶初柳立刻撒手,起身笑道:“这也太多了!邬真人,能不能陪我一起看?”
今日是邬崖川的生辰,她早打听清楚了,因着他莫名抗拒过生辰的习惯,星衍宗的修士这日总会给他留下一日空闲,没谁会打扰他,正是她趁机拉近距离的好时机。
虽然也有可能触怒邬崖川,但富贵险中求,邬崖川总不至于为了个人喜怒杀掉她。
邬崖川垂眸沉吟片刻,嘴角忽然浮起一抹浅笑,道:“可以,报酬分我一成。”
“啊?”饶初柳愣了下。
“在下也是不愿白帮忙的。”邬崖川轻轻摇头,转身又要走。
饶初柳心一横,直接握住他的手,不顾对方挣扎硬生生把人拉到了书桌前,按在座椅上,“分分分,真人说的是,做多少事就获得多少报酬嘛!”
对了,一成是多少?
饶初柳心里盘算着自己这次能得到多少灵石,邬崖川不可能再抽十分之一给她,这次能有五、不,三万灵石就可以了。
想着这个数字,她拖了另一把椅子放在邬崖川对面,搬过来一半玉简书册,准备好笔墨,就开始聚精会神地寻找线索。
邬崖川不动声色地抬眸。
女修一手翻阅书册,一手执笔写写画画,她显然是极擅长整理记录的,即使倒着看,也能看出纸上字迹清晰,笔风流畅隐藏锋芒,文字极有条理。
邬崖川目光落在掌心,想到曾被一笔一划写在上面的字,布满泥碎的裙角,唇角微扬。
难为她在这时候都记得改换字体。
实际上这对饶初柳来说毫无难度,毕竟她前世就靠着这一手绝活给同学们抄写作业跟家长签名,赚取饭钱跟学费的。
陈闫文显然把要紧的文书都带在身上或销毁了,饶初柳看到的这些玉简跟书册上没什么关于惜子城或擎天宗的消息,都是一些他早年学习研究的资料跟笔记。但透过这些资料,饶初柳还是看得出来,早年的陈闫文虽是个散修,但也颇有些正道的坚守,用的都是堂堂正正的术法,并无什么邪术禁术。
从这些笔记字迹的新旧程度来看,陈慰幼时,陈闫文还在痴迷于修炼。山中无岁月,人间岁月长,修士一次闭关少则几月,多则几年。陈慰那时跟母亲住在一个小山村,灵气匮乏,陈闫文自然不可能长期留在这里。
但这反而更可恨了!
修士与凡人寿命本就悬殊,他既然执着修炼,就不该招惹陈慰的母亲,更不该招惹后又将母子二人抛在脑后,依旧去做自己的长生梦!如果拿沈自捷跟他比,简直是对沈自捷的侮辱,至少沈自捷愿负起责任,真真切切守了陈姑娘大半辈子。
饶初柳平生最厌恶没有担当之人。
“怎么了?”身前忽然响起温润的男声。
饶初柳摇了摇头,将发现的事情告诉了邬崖川。后者沉吟片刻,冷声道:“治愈陈慰的邪术,我其实有点猜测。”
饶初柳问:“什么?”
邬崖川一字一顿道:“惜子换命术。”
月琅洲邪术八、九成出自擎天宗,惜子换命术自然也不例外。传闻司宫誉年幼之时也曾患过一场大病,药石无功。圣主司无念便创下惜子换命术,以自己的肉跟髓为引,将浑身灵力灌注进司宫誉体内,成功让司宫誉恢复了健康。即便司无念已是大乘修为,但事后仍旧大病一场,更险些被夺位,不可谓不舐犊情深了。
饶初柳拍案而起,怒道:“碰瓷,这简直就是碰瓷!”
司无念那才是真正的惜子换命,陈闫文这就是阴毒又虚伪。
“你看看这个。”邬崖川将一本书册推到饶初柳面前,这是一本讲如何破解诅咒的书,旁边还有陈闫文的字,写的是什么子嗣之类的,字迹看起来也有十几年光阴,推算一下,应该是陈慰母亲去世之后。
也就是说,陈慰母亲死之前,很可能用什么法子诅咒了陈闫文,让他不能有其他子嗣。
“……若从陈慰母亲的角度看,倒确实是惜子换命术了。”凡人诅咒修士,所要付出的代价恐怕不只有生命那么简单,甚至灵魂都未必能保全,她是为了今生的儿子连来生都不要了。
饶初柳一时竟有些迷茫:每个人不是都该为自己而活吗?怎么会有人愿意为了子女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呢?
“这位……母亲确实可敬。”邬崖川点头认可。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眸色沉沉,语气虽还算平静,但很显然也压抑着怒意,“只可惜,遇人不淑。”
饶初柳下意识想到了陈慰描述的母亲结局,顿时干呕了一声,下一瞬,绿色的丹药抵住了唇,她没多想就张口含住。
温热的唇瓣擦过指腹,带来灼热的痒意,邬崖川倏地收回手,负手在后,攥成拳,轻咳道:“你也知道,这位夫人是个凡人,即便付出性命,也不足以救下陈慰,陈闫文必定还付出了大量灵物。而从他早年账本中可以看出,陈闫文十分节俭,花一块灵石都要记录,那么这些灵物是如何来的?”
“这还用想,他肯定自那时起便与——”饶初柳反应迅速地把‘擎天宗’三字咽下,疑惑地看了邬崖川一眼,这家伙不是早就知道他幕后有其他黑手了吗?“幕后势力取得联系,凭此人的修为,难以撑起惜子城这样庞大的势力,更别说,他再有能力,也无法完全掌控保身丸的销售渠道……”
饶初柳说着说着,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她意识到一个问题:陈闫文以前只是个一穷二百的散修,擎天宗手底下有太多邪修可以差使,他凭什么能被擎天宗看上呢?
她因为在惜子城看到了司宫誉,便理所应当以为擎天宗便是陈闫文背后的势力,但若因果倒置一下,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不是擎天宗扶持陈闫文走到今日,而是今日的惜子城才入了擎天宗的眼?
谁这么有勇气?连擎天宗也敢利用!
饶初柳有些恍惚。
她不是还在新手村吗?怎么忽然掺和到这种事里去了?难道她真是继许师姑祖之后的合欢宗下一代传奇?
“幕后之人究竟是谁,恐怕还得抓到陈闫文才知道。”看着饶初柳不知为何突然就端正起来的坐姿,邬崖川眉梢微挑,轻笑一声:“倒是元道友,果然博闻。”
饶初柳一时语塞,别说一穷二百的散修,就是她做小宗门杂役时,也没机会进宗门书楼,更别说得知惜子换命术如此偏门的邪术了。偏偏她还不能让邬崖川知道她已经知道他知情,正想着该如何答复,便听邬崖川又沉吟道:“许多散修前辈坐化时会在洞府内留下传承,只待后辈有缘人,想来元道友便是这样的有缘人了。”
这人可真促狭!
“那邬真人真是高估在下的运气了。”饶初柳忍住瞪邬崖川一眼的冲动,莞尔道:“在下虽是散修,但还是有些好友的,其中不乏宗门弟子。”
邬崖川道:“哦?可有在下认识的人么?”
饶初柳抬眸,定定看着邬崖川,好整以暇道:“难道邬真人并不把在下当友人?”
邬崖川低头继续整理玉简书册,装作没听到这个问题。
“不是吧?”饶初柳自以为能反将一军的得意笑容顿时僵在脸上,她不由凑到邬崖川身前,探头去看他的脸。邬崖川转身她便跟着转到另一边,邬崖川抬头她便高举扇子在他眼前晃:“咱们都并肩作战过了,居然还不算朋友吗?”
看着不断往自己眼前凑的脑袋,邬崖川终于忍不住抬手,食指点在饶初柳眉心,将人轻轻往后推,“你说算就算吧。”
看这话说的,进可攻退可守啊!
饶初柳心里啧了一声,得寸进尺道:“那我说咱们是道侣,也能说了算喽?”
她转身就要往外跑:“那我现在就去跟宋真人分享这个好消息!”
刚走两步,一柄银枪倏地横到了她身前。
饶初柳识趣停步,扇骨敲了敲存正的枪身,讪笑道:“你不愿意就直说,我这人很识趣的,没必要动手嘛!”
邬崖川低笑一声:“你确定?”
好吧,不确定。
饶初柳眨了眨眼,不吭声了。
头顶传来一声叹息,邬崖川收枪挂回腰上,垂首看着她,郑重道:“垂思,我已与你说过多次,我无心情爱。你若想与我为友,我们或可继续来往。但若想与我修成道侣,便放弃吧。”
不结为道侣,就不用放弃了吧?
饶初柳心里的小算盘啪嗒啪嗒,但今天情况特殊,她也没多纠缠,“好吧,我再不提了,你能陪我走走吗?”
邬崖川沉默片刻,补充道:“一夕之欢也不可以。”
“……”饶初柳干笑道:“在下并没有这种想法。”
邬崖川看看她,微笑颔首,表示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