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146.委屈 微雨,细风,日……

    微雨,细风,日昏昏,这种天气最适合送别。

    道不尽的情抽成雨丝罩在绘着红梅的伞面上,墨花了,一道淡红滑了下来,像是梅花淌出了血泪。

    伞面倾斜,白檀面具的唇边笑含着悲悯,其下的两道目光淡淡地扫了眼庄子,眼帘半垂,挂在伞柄上的流苏散开,红梅开向庄重肃穆的铜门,洒下几滴血泪。

    “白先生这边请。”

    轿夫候在简易的轿子旁边。那轿子两侧以粗竹为挑,中间安了个竹椅,上方临时张了个棚遮雨,比寻常花轿要小许多。

    天水山庄在半山腰上,山路险峻,有的地方路窄,纳不下四人抬的花轿,只能勉强容下两人抬的竹轿。

    方净善敛了伞,弯腰步入竹轿,坐定,看到侍奉自己多日的婢女站在送行的人群后面不舍地望着他。

    他漠然地移开视线,在闲杂人等里寻找那张红肿的脸,看了个遍,了然昨日一见即是永别,便无趣地平视前方。

    婢女回来说少女喝完药,也收下了信封,没提过程。

    方净善猜测整个过程并不太平,因为婢女的语气有些不耐烦。他想或许那碗药并没有进她的肚子里,那把匕首也没有到她手里,她带着病大闹一场,就像对着他一样。

    他觉得她像一尾叛逆的锦鲤。

    别的锦鲤为了他手里少得可怜的吃食打得头破血流,她在水塘中央叨荷叶茎自娱自乐,尾巴甩得金欢。

    当他捧着一把饵料坐扁舟行至荷叶边上打算投喂时,她不分青红皂白地甩他一脸水,嗖地一下潜到水底。

    因为小舟前行引起了层层波澜,扰了她玩乐的兴致。

    对于这种恣意妄为的锦鲤,方净善向来会更宽容些。为此他引开了对她虎视眈眈的另一群锦鲤,留下相对平静的水塘,供她快活游戏。

    “走吧。”

    庄夫人一声令下,竹轿悬空,送行的人潮顺着山势缓缓淌下。

    苦涩的药汤灌到嘴里,满了出来,从嘴角滴落。

    洛雪烟擦掉漏出来的药汤,又喝了一碗水,缓了下苦劲,抓起两方糖块丢进嘴里,嘎啦嘎啦地嚼碎了。

    她听着破碎声,回想起婢女颐指气使的嘴脸,用舌头把最大的碎块推到后槽牙,使劲咬了下去。

    昨日她因低烧昏睡,被婢女摇醒,要她喝来路不明的汤药。

    她不依,婢女强迫。

    她知道婢女背后的人是谁,直接把碗摔了,躺回了被窝里。

    婢女气呼呼地把一个信封丢到床上,她照扔不误,懒得听婢女跳脚,把被子蒙到头上当鸵鸟。

    婢女自讨没趣,很快离开了。

    她下床带上门,倒头就睡,一觉睡到傍晚,穿好衣服去后厨买借了个炉位,要了点热食,坐在炉子旁煎药。那药是她从山下带来的,她在天水庄子里只信得过自己。

    洛雪烟收拾修剪花圃的工具,戴上斗笠,披上蓑衣,出门先探了探口风,得知庄夫人不在山庄后,直奔谢知微的小院子。

    她剪了把花,走向屋子,在门口被谢知微的贴身婢女拦了下来:“站住,你要进去做什么?”

    洛雪烟笑道:“听说少爷喜欢花,我觉得这些花能让他开心一些。”

    她昨晚在后厨听下人说闲话,知道谢知微和庄夫人吵了一架,躲在屋子里不愿意见人,院落中的婢女都被他拒之门外。

    贴身婢女回道:“把花给我吧。”

    洛雪烟躲开她的手,接着道:“还是让我去送吧。少爷不认识我,看着面生兴许就不会动气了。”

    贴身婢女看了她一眼,默默让开了路。

    洛雪烟光明正大地走进屋子里,看里面一个服侍的都没有,笑了笑,走到最里面,望见谢知微坐在书桌前写东西。

    谢知微抬起头,洛雪烟举了举手里的花,说道:“少爷,我看院子里的花开得正好,特地摘了一些送你。”

    谢知微打量红肿的脸,感觉面生,问道:“你是?”

    洛雪烟回道:“我叫翠花,之前被白先生借走了。请问这些花插哪?”

    谢知微指了指柜子上的空花瓶,说道:“放那里面吧。”

    少女捧花的身影钓起沉在混沌记忆之潭的倩影。

    忆者收杆,感受到另一端的厚重,眼看倩影破开幽绿的潭水,逐渐明晰,他抓住倩影,放到了装满笔墨的鱼篓里,用狼毫蘸取,倩影变成了白纸上的一个个黑字。

    沉迷在渔获喜悦中的他并没有发现饵料抓起嫁接刀,悄声绕到他的身后——

    “想活命的话就配合我。”

    毛笔摔在地上,鱼篓倾倒,倩影逃回绿潭,水面只余一圈寂寞的涟漪。

    书香例行喂完米粥,从怀里掏出个滚烫的鸡蛋,剥了皮,放到消下去一些的巴掌印上慢慢滚动。

    少年面白,那巴掌横在半边脸上,像是白瓷被打碎了一块,露出狰狞的红里。

    下手真狠。

    书香看着巴掌印,替少年感到肉疼,不禁放柔了滚鸡蛋的力道。

    张开的手覆在巴掌印上,她注意到红印比自己的手看起来还要小,愣了愣,目光下移,在修长的手上逡巡片刻,心想那只手大到似乎能盖住她的脸,不由得疑惑起来,拿下鸡蛋,抓着腕骨放到红印旁对比。

    对不上,那红印看起来像是女子的手扇出来的。

    书香转头看了看江羡年和阮如意,觉得两人的位置好像没变动,疑虑又大了些。

    难道是夫人让人用了刑?

    正想着,书香回过头,看到少年睁开了眼。与上次不同的是,她这次喂完了粥,手上只有一个热乎乎的熟鸡蛋。

    金莲红了,瞳孔也红了,书香还没来得及反应,被一只冰凉的手掐住了脖子。

    “唔。”

    江寒栖听到江羡年的声音,控住无生的妖性,把书香往墙上一摔,冲出关到一半的牢门,拽开门,借势抓着守卫的手臂,过肩摔后将胳膊卸了下来,顺手抽出长刀,反手掷向前来支援的守卫。

    江寒栖和刀一起冲了过去,刀钉入一个守卫的肩膀,拳头打到另一个守卫的肚子上。

    两人双双倒地,他抓起其中一个扔出去,扫清最后一道障碍,感应到千咒在附近,召了过来,提棍走出了地牢。

    洛雪烟挟持谢知微去地牢。

    人质听到她要救人出乎意料地老实,甚至可以称得上窝囊,为了配合半个头的身高差还贴心地给她找了角度,方便她举刀架在脖子上,还帮她喝退救援的护卫。

    快到地牢时,人质问了一句话:“你们顺利逃走后能不能杀了我?”

    洛雪烟头一次听这么离谱的要求,疑心谢知微想让她放松警惕,把刀往里收了收,抵到他的脖子上,冷冷道:“老实点。”

    人质又问:“如果我不老实的话你们会杀了我吗?”

    洛雪烟觉得谢知微是个平静的疯子,心里发毛,不再搭他的话,专心看路,同时暗自祈祷着面具男信守承诺,她赴约有赌的成分在。

    洛雪烟没想到江寒栖那么快杀了出来,瞧见熟悉的身影时愣了下,难以置信道:“江观南?”

    话音刚落,江寒栖闪现到洛雪烟身边,干脆利索地解决了跟来的一众护卫,接过劫持的活,问道:“你怎么在这?”

    他将洛雪烟上下打量了一番,感觉她好像憔悴了些,脸色很差,但眼睛依旧是亮的,精神似乎也不错。

    洛雪烟看了看躺在地上呻吟的守卫,不合时宜地想起一句话,皮了一下:“来当你的强。”

    江寒栖无语地看了她一眼。

    洛雪烟问道:“阿年他们呢?”

    “在这。”刚醒不久的江羡年姗姗来迟,看到躺了一地人,脑子还是蒙的,问道,“现在需要做什么?”

    失散多日的五个人终于聚到一起,洛雪烟兴高采烈地回道:“跑路。”

    三天的做工经验在逃跑中派上了用场,洛雪烟领着四人从后门离开山庄,指了条下山的近路,介绍道:“这边山路难走,但是下山很快,出去就是驿站。”

    领头的护卫举刀步步紧逼,威胁道:“不许动,放开少爷饶你们不死。”

    “阿年,封门。”

    江寒栖召出缚魂索挡在门口,逼退护卫。

    江羡年趁机挥剑释放剑气,寒冰剑气冻结细雨,慢慢结出一道冰墙。

    今安在拉弓射掉暗箭,水莲绽放又化水,涌向冰墙,助它定了型。

    江寒栖丢掉嫁接刀,劈晕谢知微,扛到肩上:“走。”

    跑了没多远,洛雪烟感觉腿上长出了鳞片,脚里的尖刀又刺了出来,痛彻心扉,雨天加重了《镇魂曲》的后遗症。

    她腿一软,跌进了湿漉漉的怀抱里。

    “今安在,”江寒栖单手搂住洛雪烟,把谢知微交给今安在,横抱起洛雪烟,蹙眉问道,“怎么轻了?”

    “喝粥喝的。”洛雪烟收紧上臂,将手搭在江寒栖的肩膀上,侧肋倚在他身上。她之前跟江寒栖做过实验,这种靠法是最省力的。

    江寒栖知道她在做什么,开口道:“不用调了,怎么舒服怎么靠,你又不重。”

    洛雪烟窝在他的怀里,听到这句话,攒了几天的委屈涌上心头。她好像没有想象中的坚强。

    洛雪烟偏了偏头,轻轻贴上他的脸。

    肌肤相接,心尖微颤,她忽然发现肌肤一直在想念着冰凉的体温,像是倦鸟思念栖木。

    第152章 147.戳穿 刮大风时,谢知……

    刮大风时,谢知微总会不自觉地想象坐在马背上的感觉。

    马蹄飞扬,缰绳紧绷,散下来在风中摇荡的发丝斥满了自由的味道,就像张开双臂拥抱狂风一样,灵魂被风扯了出去,在高空中肆意飘飞。

    可他出门时只能坐四平八稳的轿子,纵使有风也是刮不动发丝的微风,从两颊滑过,聊胜于无。

    谢知微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真的会坐在马背上,虽然被捆绑的姿势并不舒服,骑马也并非出于出游这般轻松愉快的目的,但他还是兴奋地感受着马背上的颠簸。

    五脏六腑被颠得错了位,酥松的盆骨在起落间和其他部位的骨头撞在一起,湿风闯入宽松的衣袖中,游走在敏感的肌肤上。

    陌生的景致像走马灯一样扑簌簌地闪过,谢知微清晰地认识到一件事——

    他离开天水山庄了。

    清澈的眼睛贪婪地捕捉着转瞬即逝的光影,长期泡在草药味中的鼻子试图在湿漉漉的清香气中找回原始的本真,耳朵灌满了无拘无束的风。

    谢知微心想,若他在此刻死去,死而无憾。

    所以这群人会对他做什么呢?

    谢知微没有听说过庄夫人与人结过怨。

    天水山庄是做铸剑的正经买卖,他也想不通这几个人为何会被关在地牢里,他们看起来年纪不大,也许还没成家立业。

    谢知微想好了,如果他们是想利用他威胁庄夫人,那他拼死拼活也会自尽。他不想麻烦庄夫人,即使她是他的母亲。

    他一直觉得自己欠了庄夫人很多东西,这辈子是还不完了,他不愿在临死前再添一笔新债。

    凉风刺激,咳疾又起。

    谢知微觉得嗓子里有上千只蚂蚁在爬,上千片羽毛在挠。哪怕是被绢布堵嘴,他也压不下这股突如其来的痒意,剧烈的咳嗽说来就来。

    他本来倚在纵马的人身上,如此一咳,腰不自觉地弓了起来,失去了重心。

    今安在眼疾手快地捞了一把,才没让人质从马上掉下去。听着好像能咳出一桶鱼的咳嗽声,他好心关怀道:“你没事吧?”

    他问完才想起来人质嘴里有绢布,用上臂夹着谢知微,探手摸到绢布,抽出来,鬃毛染上血红。

    今安在惊慌道:“他吐血了!”

    谢知微在咳嗽的间隔安慰道:“不、咳咳、不碍事。”

    阮如意恨恨道:“不如把他就地挫骨扬灰算了,病秧子带着也是累赘。”

    洛雪烟劝道:“别,留着他日后好谈判。”

    庄夫人宝贝这个儿子,她肯定愿意用谢知微的命换小春。

    江羡年担忧道:“但他真的咳得好厉害……”

    洛雪烟介绍过谢知微的身体状况,此时她听着谢知微咳嗽,感觉他随时可能一命呜呼。拿他做人质是一回事,害他性命又是另一回事。

    “今安在,劈晕他。”

    江寒栖说完,在场的人短暂地沉默了一下,只有谢知微在和咳疾激烈地斗争着。

    今安在为难道:“真的要这么做吗?”

    江寒栖不以为意:“让你劈晕又不是让你杀人。”

    今安在手起刀落,谢知微失去意识,世界清净了。

    江寒栖轻飘飘道:“一直让他晕着吧。赶路顾不上,也没药给他吃。”

    不知为何,洛雪烟感觉江寒栖说这话有点报复的意味,毕竟谢知微让他在地牢里憋屈地躺了好几天,他一肚子火没处发,劈晕算轻的。

    赶路持续到晚上,今安在到后面看着鹅颈般的脖子都不知道该从哪儿下手好。他左右劈了个遍,细腻的皮肤上全是青紫的痕迹。

    谢知微受不住这种劈法,后来干脆装晕,痒的扛不住了才会轻轻咳两声。

    今安在下马时谢知微还醒着。

    他被抱下马,偷偷睁开一条缝,看到江寒栖拿着一个大袋子走向他,他急忙闭上眼,感觉自己好像被套进了袋子里,听到束口声,他再睁眼,眼前黑咕隆咚的。有人把他扛到了肩上。

    走了一会儿,声音热闹起来,吵吵嚷嚷中,谢知微看见光亮,听到他们在和掌柜攀谈租房,猜测自己现在应该在客栈。

    价格很快谈妥,他听到吱嘎吱嘎的声音,感觉他们在上楼。颠簸停止,扛着他的人脚步变得稳重起来。

    开门声,关门声,喧闹隔绝,他被放了下来。

    谢知微急忙闭眼装晕,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稍柔软的地方,身子被人摆正,旁边有热乎乎的东西在烘烤。

    “要去给他买些药吗?”是坐在他后面的少年。

    “不要在他身上浪费钱,反正也治不好。”是对他成见颇深的少女。

    “嗯……我是说迷药。”还是他身后的少年。

    “也不是不行,正好我也要去买药。”这次是劫持他的养花女。

    “我和你一起。”是最开始提出劈晕他的少年。

    又是开关门的声音。

    谢知微等了会儿,确认旁边没有人,睁开眼,看了看仇恨他的姑娘,她正在和另一个少女交谈,声音容貌皆非他熟悉的。

    可她为何会恨他?

    谢知微正疑惑着,听到她嘴里说出一个名字:小春,这让他想起早已回归天地的阿春。

    阮如意把路线图摊开放在桌子上,怀念地摸了摸标注在地名上的小红花,有些自豪地对江羡年说:“这些地方的寒气都是小春消除的。”

    路线图是她亲手画的,小红花是小春涂的。

    每代春丝只有一年的寿命,她想尽可能留下她和小春创造的回忆,想来想去,觉得记录她的使命最有价值。

    这条路是她们两个一起走过的,她们在路上见证了春天的降临。

    江羡年惊叹道:“太了不起了。”

    密密麻麻的地名铺在图上,一朵红花就是一片荒冬之地的百花齐放,春丝至,万物苏。

    今安在问道:“我们现在在哪?”

    阮如意看了看路线图,划了一片,回道:“大概在这里,按照今天的路程计算,最早后天到不寒山,应该来得及。”

    不寒山里有春丝的守护妖,洛雪烟说庄夫人的人还没能进山,他们也许能在山口救出小春。

    “唔——唔!”

    坠地声响起,三人惊愕地看过去,发现人质滚到了地上。

    今安在过去扶人质,把差点燎到他头发的火盆往旁边移了移,将他搬回到床上。

    人质像蚕蛹一样蛄蛹个不停,今安在皱眉威胁道:“你再乱动我们就对你不客气了。”

    他没威胁过人,这话说出去像在吓唬小孩一样。

    人质还在挣扎,江羡年看他的脸有点红,怕他呼吸不畅,拿出了绢布,只听人质激动地问道:“你们说的不寒山是不是春丝诞生的地方?”

    阮如意不爽地怼道:“关你什么事?”

    谢知微又问:“难道你们知道春丝?”

    阮如意不满道:“你在装什么?阿春和小春的事不都是你一手策划的吗?”

    谢知微的眼睛顷刻亮了起来:“你也认识阿春?”

    他转而回过味来,疑惑道:“我策划了什么?”

    阮如意愤愤道:“事到如今你还在装什么?”

    谢知微蒙了:“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阮如意还要发作,被江羡年拦住了。

    江羡年试探道:“你不知道阿春被你们家的人追杀?”

    “什么?!”

    啼笑皆非的事情发生了,加害者不知道自己犯下的恶行。

    谢知微听阮如意控诉他对阿春做过的事,感觉像在听另一个人的故事一样。爱都来不及,他怎么可能会恨到要取她的心?

    听着听着,熟悉的刻薄脸庞从眼前一晃而过,谢知微感觉有道雷劈了下来,白光炸开,鬼魅一般的妇人阴暗地注视着他,嘴里喊着“我儿”,情真意切;可那双眼睛却是空洞的,里边没有爱意。

    她是蛰伏在羊水中的女鬼,随他一同落地,缠了他整整十六年,不曾放手。

    她看不得他快乐,容不下他喜欢的人,见不得他好。

    她想操控他的一切,就像当初在羊水里左右他性命那样。

    “我真的不知道……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娘她做了这些事……”

    最后那点敬重像泡沫似的轰然炸开,散成痛苦的泪滴,谢知微在哭泣中彻彻底底地恨上了庄夫人。

    谢知微断断续续忏悔道:“我对不起阿春……”

    因为庄夫人,金玉良缘成了避之不及的孽缘。

    他在梦里期望来生和阿春再续前缘时,阿春正在逃亡的路上恨他。

    他心里想着:“早点认识她就好了”时,阿春心里想的却是“要是不认识他就好了”。

    阮如意见状再也说不出什么怨怼,和江羡年对视一眼,背过身,揉着眉心重重叹了口气。

    她是从阿春口中了解谢知微的,她的成见,也是阿春的恨,可他不该是她恨的人。

    江羡年找了条帕子给谢知微,看出今安在想安慰他,摇摇头,说道:“先让他冷静下吧。”

    今安在随她走到窗边,看了会儿夜景,小声问道:“被亲人欺骗会比被陌生人欺骗更难受吗?”

    江羡年点点头,解释道:“家里人骗你会有种从背后捅刀子的感觉。他会一下变得很陌生,也许从人变成妖,变成虎,变成可怕的其他东西,但肯定长得不像原来的他。”

    今安在感觉毛骨悚然,回道:“那看来还是不要撒谎为好。”

    江羡年笑笑:“也有那种善意的谎言啦。”

    今安在又问:“善意?是相对撒谎的人来说的吗?还是相对被骗的人?”

    江羡年被难住,想了半天,回道:“应该是被骗的人……不过这么一想好像也很奇怪。假如一个人觉得他真心为另一个人好而撒了谎,但另一个人觉得那个谎言是恶意的,善意也说不通。”

    今安在好奇道:“那江姑娘能接受善意的谎言吗?”

    江羡年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我还是喜欢实话实说。”

    她比了个剪刀手,开玩笑道:“所以你以后千万不要骗我哦,你骗我的话我会把你舌头剪掉的。”

    今安在笑呵呵地勾她的小拇指,发誓道:“今安在绝不会骗江羡年。”

    第153章 148.巴掌印 洛雪烟把上个……

    洛雪烟把上个郎中开的的药方子递给抓药的伙计,说道:“再配一副止咳的,还有安眠药,要效果最好的,我晚上失眠睡不好。”

    伙计问道:“就这些吗?”

    洛雪烟点头:“嗯。”

    伙计紧接着看向她身旁的人,目光别有深意地在醒目的巴掌印上刮了下,贼兮兮地笑道:“不给这位郎君来点消肿的药膏?”

    洛雪烟僵在那儿,心虚地沉默了。

    他们马不停蹄地赶了一天的路,没人注意江寒栖脸上的巴掌印。

    她也忘了这回事,去客栈放下东西,跟江羡年借了帷帽,往头上一戴,一路上也没看过他,压根想不起来。

    江寒栖疑惑道:“消肿?”

    洛雪烟咳嗽了一下:“拿最好的。”

    江寒栖意识到不对劲,摸了摸之前觉得奇怪的半张脸,把目光甩到了轻纱上,望眼欲穿。他皱眉道:“我的脸怎么了?”

    江寒栖走在街上时就隐隐觉察出怪异。

    他与惊艳的目光打了许多年交道,早就被看习惯了,可今夜路人的目光却不同于以往。仔细回想,他惊觉里面带着嘲笑。

    洛雪烟绞手指:“嗯……这事说来话长。”

    江寒栖直接道:“先说我脸上有什么。”

    洛雪烟深吸一口气。

    江寒栖接着道:“不要卖关子。”

    洛雪烟小声道:“……巴掌印。”

    她挑开轻纱,对上江寒栖的视线,露出一个讨好的笑,边解开帷帽的带子边补救道:“没事,我这里有帷帽,回客栈的时候给你……”

    江寒栖貌似平静地吐了口气,语气淡淡:“谁干的?”

    他要把那人大卸八块!

    “我,”洛雪烟认领的时候根本不敢看江寒栖的神情,垂着头和打成结的带子斗争,弱弱道,“我以为你们中了普通迷药,想着能把你扇醒,所以下手比较……对不起,帷帽给你戴。”

    她终于解开带子,刚打算取下帷帽,被江寒栖摁住帽檐了。

    江寒栖替她戴好帷帽,把才解开的带子系了回去,这次真的心如止水:“你之前进过地牢?”

    洛雪烟没料到江寒栖会在意这个点,呆呆地点了下头。

    江寒栖又问:“怎么进去的?”

    洛雪烟如实道:“我唱了《镇魂曲》,就是之前在怀梦山上唱的那一首。我这次完整地唱下来了,摄魂效果一流,守卫全趴下了……”

    洛雪烟说到后面眉飞色舞,似乎是在分享某个美事,但江寒栖却没有与她感受到同一份喜悦。

    他看了眼还没恢复平日血色的嘴唇,问道:“脚还疼吗?”

    梅开二度,江寒栖的问句又超出了洛雪烟的预判。她注视着那双凤眸,读懂了藏在眼神里的信息——他在心疼她。

    心里的某处柔软忽然被狠狠戳中,“嘭——”的一声,炸出了粉红的碎糖块。

    她突然就红了脸,好在过敏的红肿打了掩护,不至于让突如其来的红晕过于突兀。

    洛雪烟摇摇头,无措地放下轻纱,感觉像在做贼一样。

    江寒栖顾及旁边有人买药,特地弯下腰凑到洛雪烟耳边用极轻的声音说道:“疼的话我等下背你回去。”

    低语像一道厚实的帘子,隔开了“其他人”与“他们”。

    洛雪烟也不知道自己脸红个什么劲,低声道:“真的不疼。”

    恰巧伙计抓完药走了过来,她像看见救命稻草一般把身子往前一倾,将两只手搭在柜台上,装出对他所说的内容很感兴趣的样子。

    拿完药,两人回到客栈,听说了谢知微的事。

    洛雪烟惊讶道:“所以他是无辜的?”

    江羡年回道:“目前看来是这样的。”

    洛雪烟想起母子不和的传言,又想起劫持谢知微后他的反应,心想他或许是苦于庄夫人控制许久,逃脱不成只能寻死。

    她看了看在场的人,问道:“如意呢?”

    江羡年回道:“在和谢知微谈心。”

    阮如意的叙述开始于谢知微的要求:“你能跟我讲下阿春的事吗?”

    阮如意已经知晓谢知微对阿春的情意,特地把惊险从讲述中剔了出去,只给他表述逃跑中难得的美好时光,用平淡的日常勾勒她的朋友,他的爱人。

    过了会儿,谢知微听出她的好心,笑了笑,说道:“谢谢阮姑娘耳朵好意,但我想知道阿春一路上遇到过什么危险。”

    阮如意有些为难,谢知微哭过以后又吐了不少血,她怕他接受不了再出什么意外。

    谢知微宽慰道:“我清楚自己的身子,不打紧的。”

    阮如意只好从头细说护送阿春回归故里时横生的险象。

    其实她认识阿春的时间并不长,也就短短一个月,二十多天全在路上奔走逃命。她这边就三个人,但天水山庄那边的人就像韭菜一样,击退一波又长出一大茬。

    危险之事信手拈来,讲起来比先前在为数不多的平静里缝缝补补要容易许多,不过保险起见,她依旧瞒了几次死里逃生的经历。

    阮如意一边讲着,一边观察着谢知微的脸色,时刻准备结束话题。但他意外的坚强,神情痛苦、双拳紧握,就这么安静地听完了叙述。

    谢知微沉默了许久,幽幽叹了口气:“阿春恨我,是应该的。”

    阮如意叹了口气:“你也是受害者。”

    谢知微摇头否认:“说到底还是我害了她。”

    阮如意问道:“话说你娘为什么想要阿春的心?就因为她的离开让你害了病?”

    谢知微思索了一会儿,面上的灰暗又扩散了一些,肩膀像流沙一样的塌了下去。他缓缓道:“可能是为了给我治病。”

    有次他半梦半醒间听到白檀和庄夫人在谈论药引的事情,他隐约记得听到了“心”这个字眼。

    谢知微接着道:“可是我已经活够了……我之前就跟她说过让我安安静静地死在春天,但她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阮如意提议道:“那你现在跟你娘说让她收手,她……”

    谢知微摇摇头:“没用的,她不会听的,她从来听不到我说的话。”

    不管做什么,她都会打着为了别人好的幌子一意孤行,仿佛自己是了不起的救世主一样。

    她将强加在他身上的一切视为恩赐,并为此感动不已,可是他一点都不需要,他只想要一场发生在春天的死亡。

    他忽然发现自己傻的好笑。

    父亲死于意外,姐姐又早死,他一直觉得母亲很可怜。他同情她,怜悯她,爱惜她,无时无刻不想着拯救她。

    拯救的方法也很简单,就是绝对的服从。他从来没有忤逆过她,她要求什么,他就做什么,哪怕他并不喜欢那件事。

    他哪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想哭不能哭,想爱不能爱,他俨然是庄夫人的提线木偶了。

    他选不了生,但至少可以控制死。

    谢知微看向阮如意,眼神坚定:“我想好了,我要去不寒山找阿春,用这条命赎罪。”

    阮如意愣了愣,问道:“你不打算回天水山庄了?”

    谢知微平静地回道:“没有囚犯愿意心甘情愿地待在牢笼。”

    他在爱中是自由的,他想永远留在自由里。

    江寒栖洗过澡,对着镜子看了看脸上的巴掌印,疼倒是不疼,就是被白皙的皮肤一衬显得有些碍眼。

    他想起消肿的药膏在洛雪烟手里,正准备去拿,洛雪烟送来了药膏。

    洛雪烟和江寒栖分开了几日,乍一看到沐浴完的他感觉很新鲜,嘱咐完药膏的用法后也不说话,就那么眨巴着眼打量着他,像在观察刚认识不久的新人一样。

    江寒栖把手伸过去接药膏,洛雪烟没给他。他抬眼一看,发现她在盯着他脸看。

    他想起在药铺抓药时她跟伙计说会给他涂药,恍然大悟,牵起她的手,领她在桌旁坐下,将脸凑了过去。

    结果下巴被挠了挠。

    江寒栖递了个疑惑的眼神过去,收到一个无辜的问句:“干吗?是你先凑过来的。”

    江寒栖无语道:“我凑过来是为了方便你上药。”

    洛雪烟看看他,又看看手里的药膏,好像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打开盖子刮了一层药膏,轻轻点在他的脸上,慢慢揉起来,问道:“这样会疼吗?”

    江寒栖回道:“不会,你可以重一些。”

    落到脸上的力道太轻了,像一个羽毛在来回搔,有些痒。

    洛雪烟试着加重指尖的揉搓,见江寒栖反应不大,愈发肆无忌惮起来,玩起了光滑的软肉,一会儿戳个浅浅的坑,一会儿把软肉往上推。

    江寒栖察觉到涂药的性质发生了变化,也没管,闷声玩她的手指,感受体温同化的过程。

    过了会儿,她用自己的手比了比江寒栖的脸,虽然盖不住,但遮了个大半。她好奇道:“你的手能盖住脸吗?”

    江寒栖配合地张开手试了试,果然手比脸大。

    洛雪烟惊叹道:“你是巴掌脸诶。”

    江寒栖淡淡道:“嗯,所以挨了一巴掌。”

    洛雪烟讪讪地笑了笑,小声问道:“你想好要什么补偿了吗?”

    回客栈的路上,她听着路人的议论,比江寒栖还要尴尬。

    江寒栖看了看红彤彤的脸,点点头:“想好了,我要还两巴掌。”

    洛雪烟大惊失色:“你来真的啊?”

    江寒栖点点头,安慰道:“放心,不会很重的,我就轻轻打两下,解一下气。”

    洛雪烟又问:“为什么是两巴掌?”

    江寒栖理直气壮道:“因为打的很轻。”

    “好吧,”洛雪烟相信江寒栖不会下手太重,认命地闭上眼,还没打就怕得要命,求情道,“看在我给江公子涂药将功补过的份上,麻烦轻一点。”

    “好的,只重不轻。”

    洛雪烟感觉手伸了过来,下意识往后一躲,然后滚烫的两颊覆上了清凉。她小心地睁开眼,看到江寒栖狡黠地笑了起来:

    “两巴掌,还完了。”

    第154章 149.迭代 成亲之后,庄夫……

    成亲之后,庄夫人再没骑过马。

    她的男人喜欢温柔可人的解语花,解语花是不会骑马的。

    如今为了唯一的孩子,庄夫人久违地骑上了马,和其他人一起追寻劫匪的踪迹,可他们离了尧城就晕头转向,连个人影都没碰到。

    同行的猎妖人献出计策,说几人的最终目标是解救春丝,何不直捣春丝老巢。

    庄夫人采纳了他的建议,放弃半路拦截的想法,转道去不寒山。

    日夜兼程两天后,庄夫人一行人在泥泞的山路上看到新鲜的马蹄印,策马奔驰进山。

    传说中的不寒山终于在迷雾中羞答答地露出点点绿面,沛然的生气从山巅淌下,在山脚处滋养出无边无际的花海。

    花海的正南方立着一刻板正的梨树,梨花已谢,只余绿叶的树枝透出些寂寥,像是插在花田里的一根绿筷子。

    春丝树所在之地的“大门”就是这棵平平无奇的梨树。

    他们来晚了一步,梨树下有凌乱的脚印,劫持小春的猎妖人已经进去了,但残留的气息还很新,显然是刚进去不久。

    阮如意看着梨树干着急。

    只有春丝才有能力打开梨树门,小春不在,他们是进不去的。

    洛雪烟问道:“没有其他开门的办法吗?”

    阮如意摇头,看向谢知微:“你在书里有看过相关的记载吗?”

    谢知微遗憾地摇了摇头,他甚至都不知道这棵梨树是大门。

    江寒栖蹲在地上研究从树根里渗出的灵气,用千咒锤了下地。下面是实心的,他猜梨树应该是某个结界的入口,春丝树存在的地方并不属于人间。

    今安在盯着梨树,感觉它伸出了一只无形的手,暗戳戳地引诱他向前。水戒受到梨树的影响,凝不成形,不住沸腾着。

    “今安在。”

    今安在看向江羡年。

    江羡年提议道:“你要不试着用灵力跟梨树沟通一下?”

    她记得小春说过今安在的灵力有“家的味道”。

    “我试一下。”今安在走向梨树,探出手,还没释放灵力,就看到水戒碎掉,猛地扑向了梨树,体内的灵力被自然而然地引了出来,汇成净水,吞掉树干,梨花顷刻开满枝头,像是骤雪临树。

    汹涌的生气像海浪拍向众人,他们不得不抬手臂挡住眼睛。

    今安在诧异地感受着他和梨树之间的共鸣。

    那是一种很神奇的感觉,就像是两条互不相干的河倒流,退回发源的山顶,重新冻成纯洁的坚冰一样。

    灵力源源不断地从体内溢出,奔向梨树。

    今安在没想过自己灵力还能这么充沛,他觉得自己现在变成了一片海,而梨树是浮在海面的冰。冰和水可以并存,也可以互换,他们本质上是相同的。

    今安在默念:拜托了,放我们进去。

    紧接着,所有的梨花都谢了,强风吹拂,花雪漫天。

    强光闪过,谢知微不得不闭上眼,将头偏到一边。

    风渐渐小了下去,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呼唤,全身的血液像被冻结一般,难以置信地睁开眼,看到庄夫人跑了过来。

    打开结界的瞬间,他被庄夫人抓住了,她的手像蟹钳一样夹住他的胳膊。他惊慌失措地推她,想往别处跑,但他力气实在太小了,挣扎的结果是被庄夫人抱在怀里,摸头安抚。

    庄夫人喜极而泣:“不怕,娘来了,没有人能欺负你。”

    谢知微只觉得恶心,朝着庄夫人的手咬了一口。

    庄夫人吃痛放开谢知微,眼见他跑到劫匪身后,像看一个仇敌一般地看着她。

    谢知意跳楼前也是这么看着她的。

    庄夫人急忙追过去,说道:“我儿,你这是在做什么?来娘这边。”

    谢知微冷冷看着她:“欺负我的人向来只有你一个。”

    眼看剑光闪过,护卫眼疾手快地拉回庄夫人,让她留在后方:“夫人,刀剑无眼,您不要靠太近了。”

    庄夫人思忖谢知微语句的意思,抬头看到那棵一棵大到眼睛装不下的树,干为七彩琉璃色,枝流光,叶垂丝。

    她登时明白过来取心的事已经暴露,解释道:“我儿,娘也是为你好,它只是个见不得光的妖物,你是人……”

    “够了!今日你我母子缘分尽于此!”谢知微情绪激动,血气上涌,感觉嘴里又尝到了腥味,鼻子也开始流血。

    停药后,他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大限将至。

    谢知微平静地擦掉从口鼻里流出来的血,不论庄夫人说什么也不吭声。

    洛雪烟听不得歇斯底里的发疯,怼了庄夫人一句:“你闭上嘴他还能多活一会儿。”

    谢知微难得能逃离压抑的家庭氛围,同行几日,疾病加重,人却开朗了不少。阿春走后,他孤独了太久,憋了太多太多的心里话,一股脑和他们吐了个痛快。

    早死的姐,疯魔的娘,离去的爱人,破碎的他。话里话外全是痛苦,而那痛苦的根源是以爱为名的控制。

    她觉得谢知微就像是庄夫人的精神血袋,而更早之前,她已经用完了一个血袋。

    关于谢知意的死因,她很难不多想。

    在谢知微的描述里,庄夫人大部分时间展露的性格并不是好说话的温柔女人,她是天水山庄的庄主,是最坚韧的主心骨,支撑着整个山庄的运行。

    她在谢知微面前勉强能和“温柔”沾点边,在谢知意面前却不一定。

    谢知意身体健康,还被当做下一任庄主培养,和庄夫人接触的时间更长。

    谢知微尚且如此,谢知意又该如何呢?

    她的死,是庄夫人的警钟,但她没接收到,所以变成了谢知微命运的预言。

    异常的灵力波动从春丝树的方向传来,丝线脱枝,飞到空中,像粉红的层浪,一层一层地荡开,翠绿的叶子大把大把地掉了下来。

    乌云转眼间铺满晴空,下起凶猛的暴雪,就像有人拿着大桶往下倒棉絮一样,一桶接着一桶。春暖退去,冬寒席卷,霎时冰封十余里。

    阮如意慌乱道:“小春出事了!”

    阿春告诉过她,只有临近迭代之日,春丝树才会变得这般萧条。

    江寒栖放出缚魂索困住和其他人缠斗的猎妖人,说道:“这里我来顶,你们先过去。”

    离灵力源泉越来越近,今安在感觉春丝树好像在发出哀鸣。轮回更替被强行扭转,它的生长也被牵连,从极盛变成了极衰。

    树下积了一层厚厚的雪,雪上横着几个毛茸茸的绿色,长得像熊。

    那是守护春丝树的妖物,名叫“不寒”,住在不寒山上,外表形似狗熊,习性也像,会冬眠,会随着迭代的春丝一同醒来,春丝离开去人间,它们就在不寒山里培护春丝树。

    阮如意看到耳朵上的缺口,认出了老朋友,边往它身边跑边喊:“耳朵!”

    她把小熊翻过来,发现它胸口破了个大洞,已经没气了。

    谢知微呆愣愣地看着遍地尸体。那既是不寒的尸体,也是他罪孽的具象化。

    阮如意顾不上难过,不寒全部阵亡,说明小春那边不容乐观。她擦掉眼泪,起身跟着其他人往春丝树下狂奔,下唇被咬破了皮。

    跑到时,眼前看到的一幕几乎令她心碎——

    失去意识的小春正在被春丝树吞噬。

    两支水箭干掉了维持阵法的两个猎妖人。

    “小春!”阮如意冲上前,想要抓住小春,然而为时已晚,琉璃树干彻底闭合,小春不见了。

    暴雪停了,春丝树爆发出绚烂的极光,春冬倒转,颠倒的四季轮回迅速归位。极光留下了一个美丽的女子,有着和小春一样的粉头发,却是玲珑少女外表。

    旧友重现,阮如意心里五味杂陈,哭着接住倒下的她。

    朝思暮想的爱人就在眼前,谢知微有欣喜,但更多的还是无措,因为阮如意的眼泪。

    全场最高兴的恐怕是奔着高额赏金来的几个猎妖人,他们看到阿春就像是苍蝇见了血,不管不顾地往上扑。

    不要命的打法层出阴招,江羡年应接不暇,心想恐怕这世间除了钱再没东西能令他们住手。

    这个想法冒出来没多久,江寒栖匆匆赶来,带着被缚魂索捆绑的庄夫人,命令道:“住手!雇主已经在我手里了,再动手的话我直接让你们这单白干。”

    猎妖人认钱,自然也认给钱的衣食父母,顿时老实了。这一单生意他们做了大半个月,可谓是呕心沥血,遭不住白干的结果。

    江寒栖扫了眼阿春,接着道:“把春丝换回来,我给你们开双倍的赏金。”

    庄夫人死命挣扎起来:“不准换!我可以开……”

    明天就是立夏了,换回春丝,谢知微再无得救的可能。

    江寒栖一个眼神过去,洛雪烟心领神会,把几条绢布团在一起,趁庄夫人张嘴工夫,塞了进去。

    猎妖人犹豫不决。

    江羡年意识到猎妖人眼里只有赏金,顺势接过了话茬:“换春丝的赏金另算,加在一起可是三倍的赏金。”

    猎妖人心动了,无奈心有余而力不足,惋惜道:“可是我们只知道怎么逆转迭代……”

    第155章 150.报复 阿春睁开眼,看……

    阿春睁开眼,看到一群陌生人围着自己,吓了一跳,起身时发现自己在女子怀中。她和蓄着泪的眼睛对上视线,感觉有点熟悉,但记不起女子是谁。

    “阿春……”

    阿春讶然道:“你怎么知道我叫阿春?”

    女子愣了愣,惊讶道:“你不认识我了?”

    阿春疑惑地反问:“我应该认识你吗?”

    女子呆在原地。

    阿春转头看向离她最近的男子,感觉像咬了一口酸涩的山楂,有些不舒服,但好像又不完全讨厌他。

    她看到男子口鼻处有血迹,心跟着紧了一下,问道:“你又是谁?”

    “我叫……谢知微。”男子说话时有些畏惧,但说完名字直直看着她,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阿春移开视线看其他人,余光瞄到男子的嘴角失落地垂了下去。

    她先是看了看散发着不详煞气的少年,感觉害怕,又看向另一个少年,觉得他身上有春丝树的气息,生出些亲切。

    阿春直觉他是个可信的人,主动开口道:“你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她虽然没有任何记忆,却清楚自己在立夏前一天醒来违背天道。

    今安在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讲给阿春听,其他人穿插着补充。

    阿春消化了一会儿,直接道:“现在需要我第二次逆转迭代是吗?”

    “阿春……你愿意吗?”阮如意原以为阿春不会同意逆转迭代,对迭代后的阿春来说,他们就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阿春点点头:“当然愿意啊。”

    阮如意接着道:“迭代后你就……”

    “不在了”三个字过于残忍,她说不出口。

    阿春豁达地摇头:“我不在意的。我已经去人间感受了一遭,可是小春还没有。这是她的奖励,我不能据为己有,不过逆转迭代需要一样东西……”

    江羡年问道:“需要什么?”

    “一条人命,”阿春竖起一根食指,解释道,“人在三界中,受天地之德,感五行之气,承因果轮转。我逆转迭代过一次,再迭代只能借助人类的性命了。”

    “我来。”谢知微举起了手。这场因他而起的闹剧,也该由他终结。

    庄夫人看着他,拼命摇头,挣扎着倒了下去,往谢知微那边挪动。

    洛雪烟把狼狈的庄夫人扶起来。

    江寒栖蹲下身,牢牢钳着她的肩膀,让她盯着谢知微,低声道:“一报还一报,你欠下的,迟早有人要还。”

    谢知微冷漠地看了庄夫人一眼,转回了头。

    阿春问道:“你想好了吗?”

    谢知微坚定地看着她:“死而无憾。”

    阿春感觉自己的心变成了一把琴,被吐出的词句一拨,音律全乱了,她心想自己以前或许真的深爱过他。

    阿春看向今安在:“我还需要你的灵力。”

    今安在意外地指了指自己:“我吗?”

    阿春点头。其实逆转迭代还需要一点天道的力量,今安在正好补上了那个空缺。

    今安在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阿春回道:“很简单,把你的手放到春丝树上,输送灵力。”

    今安在靠近春丝树,把手放了上去,催动灵力,纯水裹住树身,春丝树开始狼吞虎咽地吞食起他的灵力,枝条上结出了崭新的粉红春丝。

    阿春认真地看了一遍在场的人,微笑道:“很高兴认识你们,祝大家未来安好。”

    洛雪烟想起阮如意对阿春的评价是“一个温柔到想让人落泪的女子”,阿春果然很温柔,阮如意也不出意外地掉眼泪了。

    阿春深吸一口气,向往昔的爱人伸出了双手。

    谢知微有些胆怯地把两只手放了上去。

    阿春笑他:“你怕死吗?”

    谢知微平静地摇摇头,笑道:“我怕你只是一场梦。”

    手札被烧掉后,他夜夜梦到阿春,每次都结束在他要牵她手的时候。

    他从没想过能和真正的阿春手牵着手步入死亡。

    阿春催动妖力。

    谢知微感觉生命力在飞快地逝去,身体很快被掏空,他变成了春丝树的肥料,可那并不难受,暖和的、温柔的东西充斥在枯瘦的躯干里,就像秋千荡下,紫藤花落了满地,灵魂逃出了病痛的围捕。

    阿春的身子也变得透明,她问:“我之前很恨你吗?”

    谢知微回道:“嗯。”

    阿春释然地笑了:“我现在原谅你了。”

    谢知微也笑了。

    在消失的前一刻,他看了庄夫人一眼。

    威严不见了,她一下老了很多,像是风中的残烛,微弱的火苗哆嗦着,眼看就要灭了。

    谢知微想起坠楼而亡的姐姐。她当着庄夫人的面跳了下去,现如今,他也要当着她的面赴死了。

    谢知微莫名感到一种报复的快感。

    唯有死亡才能解开他们之间的母子命题。

    血淋淋的脐带断开,他重获新生,呱呱坠地。

    阿春和谢知微消失了。

    今安在灵力枯竭,倒在了江羡年的怀里。

    目睹儿子死亡的庄夫人目眦尽裂,哭得肝肠寸断。母亲的身份没了,她没有其他身份可以用了。

    春丝树焕发出新的生机,冰封的土地开始解冻,粉色的光团落到不寒的尸身上,毛茸茸的小熊们结束了死亡的冬眠,从回春的草地上爬了起来。

    春丝线落到庄夫人和她带来的人身上,一圈一圈地将他们缠了起来。春丝果落地,他们消失在众人的眼前。

    阮如意激动地捧起粉色果实。

    只见果实逐渐胀大,慢慢化成蜷缩的婴孩形状,粉色的外皮褪去后,她熟识的小春回来了。

    小春慢慢睁开眼,有些懵懂。

    阮如意想起失忆的阿春,做好了自我介绍的准备,怎料迎来一句软软的“娘亲”。她热泪盈眶地答应下来,朝着肉乎乎的小脸蛋狠狠亲了一口。

    小春得救,除了因灵力使用过度陷入昏睡的今安在之外,无人伤亡。

    江寒栖头一次无伤通关副本,洛雪烟觉得这是个好兆头,对日后的改命抱有乐观的态度。

    如果能拿到噬魂箭的线索,先反派一步抢到箭毁掉,后面就不需要绞尽脑汁地争那几个碎片了。

    问题是噬魂箭的线索怎么拿?

    直接开口问阮如意要手札?无缘无故的容易打草惊蛇,她又没什么正当理由。可不开口,阮如意又不会把手札拿给他们看。

    一波刚平,洛雪烟转头扎进了还没发展起来的另一波里。

    “吃饼饼。”圆滚滚的绿色小熊端着筐子,筐子上放了一些煎好的菜饼,两面金黄,筐子中间放了个小碗,碗里装着澄澈的蜂蜜。

    洛雪烟看着长得像泰迪熊的不寒,越看越喜欢,问道:“你叫什么呀?”

    小熊回道:“小小,因为我长得最小。”

    洛雪烟闻言笑出了声,这只不寒确实是她见过的最小的一只,她目测筐子竖着放和它差不多高。她拿起一个菜饼,问道:“这个是要蘸蜂蜜吃吗?”

    小小点了下头。

    洛雪烟蘸了点蜂蜜,尝了口,菜饼绵韧绵软,入口有草香气,微咸的口感配上甜丝丝的蜂蜜丰富了味蕾的体验。她惊奇道:“这是什么菜做的?”

    小小似乎听不太明白,歪了下头,回道:“饼饼就是饼饼。”

    “好吧,”洛雪烟被歪头杀可爱到了,又蘸了些蜂蜜,称赞道,“饼饼很好吃。”

    毛茸茸的小脸上现出高兴的神色,突然间,小小炸了毛,笨拙地逃走了。

    洛雪烟愣了下,转过头,看到江寒栖在身后,他又吓到小朋友了。

    洛雪烟拍拍旁边的空地,建议道:“我觉得你下次见到小孩子应该多笑笑。”

    江寒栖笑和不笑的时候简直是两个人。

    江寒栖席地而坐,无奈道:“我笑了。”

    小春怕他,不寒甚于小春,怕到退避三舍的地步。

    洛雪烟看江寒栖两手空空,掰了一半菜饼给他,说道:“上面……”

    结果江寒栖第一口咬的就是她吃过的位置。

    江寒栖边嚼边接过话茬:“上面蘸蜂蜜了。”

    洛雪烟脑瓜子嗡嗡的,她想说的不是这个。

    江寒栖又尝了下没蘸蜂蜜的地方,认真道:“我觉得这个饼蘸蜂蜜好吃。”

    “嗯。”洛雪烟神情复杂地移开视线,吃了口菜饼,决定做个沉默的瞎子。

    啃完菜饼,两人离开不寒的小村庄,沿着小径散步。

    春丝树架起的结界比凡界更为梦幻。

    在这里,天幕是微绿的,就像下过雨的草地,明艳又淡然;云跳脱了白的局限,花有几色,它便有几色,五颜六色聚在一起,犹如争艳的花丛;鸟鸣婉转,不输歌女的嗓音,悠扬中自成春天的乐章。

    途经一片肥沃的草地,没有花,全是蓬勃生长的草,绿茵茵的,像个绿油油的厚毛毯。

    洛雪烟拉着江寒栖躺上去,肆意地打了几个滚,仰面朝上,转过头,看到江寒栖躺在那儿看着她,勾勾手,怂恿道:“来打滚。”

    “不要,”江寒栖有些嫌弃,“像熊一样。”

    洛雪烟不以为意道:“熊多可爱,来嘛。”

    “不要。”因为不寒,江寒栖最近对熊多了些偏见。

    洛雪烟劝了几次劝不动,无奈地撇撇嘴,看了看另一边,感觉再滚下去离江寒栖就太远了,索性滚了回去。

    她正闭着眼在晕头转向中欢呼,忽然想来要确认一下两人之间距离,睁开眼,发现她正好滚到江寒栖身边。

    洛雪烟停下来,脸对着江寒栖,气喘吁吁地看着他,感觉他的眼睛格外地亮。她玩心大起,用手虚虚遮住那双凤眸,一本正经道:“不准看。”

    江寒栖扯下那只捣乱的手,目光灼灼地盯着红彤彤的脸,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轻轻将人揽入怀中。

    可那人却没有察觉,仍在咯咯地笑着,好像真的变成了一只无忧无虑的小熊,最喜欢在绿油油的草地上打滚。

    可惜洛雪烟不是小熊,她装着很多让人读不懂的心事。

    江寒栖没忘记洛雪烟对春丝悬赏的热情,但显而易见,她的目标不在春丝身上,所以至今仍在忧虑。

    他从她发间取下一根草,顺手用食指蹭了蹭她的脸颊,心想,还是笑起来好看。

    第156章 番外 蛛丝 视野中跃入一个小……

    视野中跃入一个小灰点,会动,自上而下。

    谢知意诧异地往后仰去,离得远了,小灰点的全貌尽收眼底,原来那是一只小喜蛛,绿豆大小,不凑近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

    她抖开帕子,壮着胆子让喜蛛落到上面,一拿开,小灰点又在空中荡了起来。

    谢知意接住喜蛛,用食指在虚空中挑了下,看到小灰点被带了起来,原来是喜蛛被自己吐出的蛛丝所绊。

    她想捏断蛛丝放喜蛛自由,抓瞎摸了半天,可怜的喜蛛困在起落之间,始终不得自由。

    谢知意不是个有耐心的,三番两次倒弄不来,嗔怪道:“你就不能断了那个线吗?”

    她一着急,食指划过的弧度过大,小灰点飞了起来,她惊慌地隔着手绢一抓,展开看了看,手绢上印上了暗淡的灰点。

    谢知意丢掉粘着喜蛛尸体的手绢,感觉食指上仍有蛛丝触感,净了下手,坐回梳妆台前,拾起丢在桌上的眉笔,把另一边的眉毛仔细描出了形。

    她第一次给自己描眉,紧张得手都在抖,好在落笔还算完美,远山黛端在明亮的眸子上,勾出了少女青涩的媚态。

    谢知意满意地对镜自赏了一会儿,约摸时间差不多了,离开了天水山庄。

    新交的朋友早已候在山下。她叫关萍儿,比谢知意年长一岁,家中经商。

    两人相识于一场商会。

    庄夫人带谢知意去开眼,关萍儿随着父亲学经商的门路,两人同时开口要最后一块酒酿桂花糕,惊讶地看了看对方,就这么对上了眼。

    关萍儿家风开放,出入自由;谢知意却很难找到出门的机会,推了好几次约,此次趁庄夫人不在家才得以下山应邀。

    许久未见,关萍儿先是给了谢知意一个扎实的拥抱,然后拍了下她的肩膀,故作恼怒道:“你可真难约。”

    谢知意难为情地笑笑:“我娘在家不让我出门。”

    关萍儿问道:“你娘明天才回来吗?”

    谢知意补充道:“明天下午。”

    关萍儿看了看她的手,邀请道:“我要先去染个指甲,你要不要一起?”

    谢知意小声道:“我娘不让。”

    关萍儿继续劝诱:“碰水就掉了,留不到明天的。”

    谢知意回道:“还是算了吧。”

    关萍儿看出谢知意心动了,撒娇道:“好妹妹,陪我一起吧。”

    她牵起谢知意的手,看了看葱白似的手指,接着道:“你这双手配红指甲多好看啊。”

    谢知意有些动摇,但最终没有明确地答应下来,和婢女一起上了关萍儿的马车。

    尧城偏僻,距离隔断了潮流的涌进,它就像一个死板的老人,总是恪守旧时那些老掉牙的东西,这样老人注定和年轻人玩不到一起。

    关萍儿带谢知意去的地方叫榕城,在尧城隔壁,是个相当有活力的地方。

    谢知意很少出门,挑开车帘目不转睛地盯着景致的变换,感觉自己像脱壳的蝉,陈旧的壳子留在尧城,新生的翅膀充满活力,借风展开,可以飞到任何一个地方。

    于是她也发出了蝉鸣,不过是清泉淌石半的笑声,不告夏,报喜,她心中的喜。

    关萍儿笑她没见过世面,谢知意也不生气,开玩笑道:“所以才要关姐姐带我出来开开眼嘛。”

    尽管当时一个劲地拒绝,可目睹关萍儿染指甲后,谢知意难免眼热,眼巴巴地看着店员将捣碎的凤仙花涂满指甲。

    关萍儿趁热打铁:“喜欢就过来试一下,又不会掉块肉。”

    谢知意到底还是加入了染指甲的少女行列中。店员调配花液时,她问了又问:“这个碰水能洗掉吗?”

    店员演示了一遍水洗后的效果,谢知意这才松了口气。

    太阳落山,谢知意又回到了山脚下,和关萍儿挥手道别后,她感觉自己做了一场梦,梦里的她是寻常的少女,会染指甲,会穿艳丽的衣服,会在席间说笑。

    但这一天的经历的确不是梦,红色的指甲和好友送的衣服证实了这一点。

    谢知意美滋滋地和婢女回到自己的院子,看到屋里点着灯,映出一个人影。她迟钝地发觉其他下人的反应有些怪异,预想到谁在里面,心里咯噔一下,停在门口不敢推门。

    “进来。”

    如无波古井般的声音扯下蝉的双翅,笨重的壳套上轻盈的四肢,自由的灵魂摔了出来,粉身碎骨。

    谢知意看了看手上没来得及洗掉的红,转身要逃。

    “你想去哪儿?”

    庄夫人已经在门口了,她逃不掉了。

    谢知意将手紧握成拳,勉强镇定下来,一五一十地把一天的行程说了出来,当然,她隐瞒了庄夫人不喜欢的部分。她心想,如果只是和朋友聚一下应该能应付过去。

    “关萍儿?你怎么能交那样没脑筋的朋友?”

    第一句话就是对好友的贬低。

    谢知意反驳道:“萍儿人很好的,她……”

    庄夫人轻蔑地笑了笑:“你怎么知道她不会在你背后捅刀子?朋友这种东西是最不可信的,只有家里人才能靠得住。”

    这时她发现谢知意的婢女手里拿着东西,把包装一拆,一套艳丽的衣裙落了下来,像是好几只花蝴蝶的尸体堆在一起。她捡起衣服抖开看了看,皱眉问道:“这衣服是你买的?”

    谢知意无措道:“不是,是萍儿送的……”

    庄夫人厌恶道:“难看死了,她送这个肯定不怀好意,就想看你出丑。哪有小姑娘穿这种颜色的裙子。”

    谢知意反驳道:“榕城那边很流行这个的。”

    庄夫人恨铁不成钢道:“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她把裙子丢到地上,对侍女吩咐道:“拿去丢了。”

    谢知意抱起衣裙,大声道:“娘!这是我朋友送的,您怎么能说丢就丢。”

    庄夫人抢裙子时又看到了染红的指甲,这一下更不得了,她抓着谢知意的手腕抓狂道:“这是什么!你所谓的朋友就教你做这种事!”

    谢知意挣脱不开,硬着头皮解释道:“娘,榕城的女孩子们都涂这个……”

    庄夫人歇斯底里道:“我含辛茹苦把你养大不是为了让你落风尘的!”

    一语定罪。

    谢知意为一颗再寻常不过的爱美之心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跪祠堂、被禁足、罚检讨、一个真心朋友。

    禁足期间,谢知意感觉自己灰扑扑的,也许是因为萌动的少女心被捅死了。完成课业之余,她什么也不想做,终日盖着被子在床上躺尸,想着许多段失败的友情。

    被子里渐渐逸出一股霉味,只有她自己能闻到,找不到来源。

    很久很久以后,她才知道那是腐烂灵魂发出的味道,她内里发烂了。

    但禁足也不完全是风平浪静的。

    体弱多病的弟弟偶尔会偷偷过来探望,给她塞几包小零食,或者分享一些他自认为有趣的小玩意。

    谢知意讨厌这个弟弟,因为庄夫人的好脸色只会给他。

    谢知微给多少,她如数奉还多少,后面动了歪心思,故意把小东西收集起来,摆在庄夫人面前揭露弟弟的逾矩之举。

    可庄夫人没有罚他。

    谢知微那时发高烧,她整日在他身边照料。

    惩罚结束后,庄夫人对谢知意的管教更加严苛,不仅对她交的朋友挑三拣四,还对她的穿衣打扮指手画脚,挑剔她外表上的缺陷,否定她千辛万苦拿到的成就。

    谢知意慢慢意识到天水山庄变成了困住她的牢笼,而且笼子在不停地收缩,她早晚有一天会死在笼子里。

    她开始寻找脱困之道,闹了许多次,然而得到的只是变本加厉的管束。

    难道我今后的命运就是困死在这里吗?

    深夜无眠时,谢知意总会回想起游玩前遇到的那只喜蛛。

    她感觉自己就像那只喜蛛,庄夫人扯住了那根看不见的蛛丝,所以她逃不掉了。

    后来,谢知意参加了一场喜宴,新娘十六岁,她十五岁。

    席间有宾客感慨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泼出去,就收不回来了。

    谢知意深受鼓舞,回家后就开始搜刮合适的相亲对象。

    她虽然想逃,但没有急切到昏了头,心知这一嫁关系到后半生的幸福,她要为自己寻一个好夫君。

    许是天意,一个月后,合适的结婚人选出现了。

    那人相貌俊朗,为人忠厚,家世显赫,从择婿的角度看,他是嫁女儿的不二之选,所以庄夫人没有阻拦谢知意和他接触。

    几次相处过后,两人对彼此生出些好感,顺其自然地走到一起,开始商量谈婚论嫁的事。

    男方家里没有异议,只差庄夫人的点头。

    偏偏庄夫人就是不松口,起初用沉默吊着两人,后来挑起了准女婿的茬,怎么看怎么不顺心,最后撕破脸搅黄了亲事。

    外边有男子在苦苦哀求,家中有女儿在一哭二闹三上吊,庄夫人无动于衷。

    男子心灰意冷。他倾心谢知意,想给两人的恋情安上一个结束的标志,约她到步天高吃最喜欢的灵蛇果。

    谢知意知道男子的心思,千方百计地逃了出来,想要和他体面地分开。在和庄夫人争取的过程中,她变得麻木,心想以后不会再跑了。挣扎是需要力气的,可她没力气了。

    可分手饭到底没吃成。

    庄夫人得了消息,闯进二人的包间,上去就把“私奔”的脏水泼到了两人身上。

    谢知意红着眼睛听她怒骂,感到一阵清凉扑到了身上。

    是风。

    她想起和关萍儿溜出去玩的那一日,从马车外灌进来的风也是这般清爽。

    清风一枕,烦恼放空。

    谢知意应了风的邀约,跑到窗边,干脆地跳了下去。

    死亡扯断了蛛丝,她自由了。

    【第十卷·晖夜祝】

    第157章 151.恐爱 序章 【打开窗户,……

    序章

    【打开窗户,看看月亮吧。】

    阿嘉尔皱了下眉,翻过身侧躺。

    【打开窗户,看看月亮吧。】

    阿嘉尔的眼皮动了动。

    【打开窗户,看看月亮吧。】

    阿嘉尔睁开了双眼,暗蓝色的瞳孔在阴影里沉淀出幽绿,像是绿洲里的一汪碧湖。

    他酒劲没过,两颊堆着绯红,意识仿佛陷入了流沙,思绪在迷乱地外扩,羊毛地毯,壶型灯烛,彩绘杯具,触目所及的颜色旋转着融到一起,像光怪陆离的梦。

    梦境里的一切都是虚的,唯有从天边飘来的话是实的。

    【打开窗户,看看月亮吧。】

    声音沙哑、空灵,像是还没变声的男孩唱着颂歌,不含感情,却极具诱惑力。

    它像是人手边的一张白纸,而你恰好握着吸饱了墨汁的毛笔,眼见凝在笔尖的墨汁就要滴下,难以拒绝书写的请求。

    阿嘉尔虽然没有握笔,但窗户就在那边,两条腿又没坏。他掀开被子,套上靴子,很轻松地走到窗边,手放到窗扇上却迟疑了。

    因为石头下压着的纸条。

    纸条是店家今天给的,那上面用他国家的语言写了一句话:

    “禁止直视月亮。”

    “月亮”一词用红颜料圈了起来,堪称完美的圆圈让他想到店家的眼睛。

    “请务必遵守纸条上的内容。”

    店家派发纸条时的视线和锐利的鹰喙一样,叼着警告,扎进他的眼球里,把说的话钉到他的脑海里。

    【打开窗户,看看月亮吧。】

    钉在脑海深处的警告摇摇欲坠,阿嘉尔又看向窗户,把收到一半的手重新放了上去。

    【打开窗户,看看月亮吧。】

    【打开窗户,看看月亮吧。】

    【打开窗户,看看月亮吧!】

    声音愈发着急,语速变得越来越快,甚至能听出压抑的喘息声。

    抵在窗户上的手慢慢施力,两扇窗户分出一条小缝,透过缝隙,窗外亮如白昼,比点满了蜡烛的室内还要明亮。

    阿嘉尔用力一推,窗彻底被打开,窗框弹到两边发出巨响。他迫不及待地抬起头,一轮大到不可思议的明月撞进眼里,将暗蓝色的瞳孔照得雪亮。

    天上没有星,仅有一个月亮,但阿嘉尔觉得天空似乎装不下眼前的庞然大物,它在不断膨胀着,像正在发酵的面团。

    阿嘉尔怔怔地看了会儿,没多久新鲜劲过去,他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探出身子够大开的窗扇。

    就在这时,他看到月亮中间睁开了一只硕大无比的眼睛,那只眼朝他眨了眨,紧接着,无数只眼睛睁开了,他听到了眼球在眼皮底下转动的声音,像是动物破壳离开粘液发出的那种声音。

    【月亮看到你了。】

    月亮来到阿嘉尔面前,用最大的那只眼睛注视着他。

    平静日子过多了,梦魇便找上了门。它也懂入乡随俗的道理,起始化成几十只不寒,怯生生地望着他。

    江寒栖照常忽略不寒,看着洛雪烟坐在它们当中,抱着最小的那只不寒和其他人说笑。

    没过多久,洛雪烟不见了,不寒的外观发生了变化。

    它们脱掉绿毛,圆耳朵慢慢缩小,两侧长出人耳,吻部压扁,脸盘萎缩伸长,转眼间变成了十多个面露凶光的村民,手里拿着农具。

    不寒的房舍也起了变化,原本是青草顶红花墙,后来是茅草顶土泥墙。

    江寒栖转身要逃,惊觉自己被捆住了手脚,倒在地上,银色长发铺了一地,像一匹溜光水滑的绸缎。

    村民们围了上来,绸缎在哀求中染上血红,那血红不断加深、加深,洇成乌黑。

    余光有喜庆的红在蠕动,精疲力尽的江寒栖转过头,看到红嫁衣罩了个干瘦的女人,似骷髅,骨上撑着一张薄薄的皮,一戳就破。

    女人俯下身,怜爱地用手背蹭了蹭稚气未脱的圆润小脸,忽然憎恨地一瞪,咬牙切齿道:“你不配被爱。”

    字字如刀,凌迟魂魄。

    江寒栖惊醒,感觉自己跌进了冰水,衣服湿透了,透心彻骨的冷盖在皮肤,将四肢百骸冻住,被子下面的身体抖个不停。

    是梦,不要往下想了,只是一场梦。

    江寒栖用一只手抓住另一只手的手腕,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可耳边一直回荡着女人的声音,干净的手忽然沾满了鲜血。

    他惊恐地拿远了手,当它是一个可以抛弃的物件,然而他很快意识到那就是他的手,即使切断也会再生,因为他是一只作恶多端的无生。

    “你不配被爱。”

    江寒栖抬眼,望见穿着红嫁衣的女人从梦里爬了出来,站在床边,冷冰冰地盯着他。毒辣的目光狠狠地撞上高筑在心房之外的城墙,根基摇晃,深藏于心的美好随之震颤。

    江寒栖无力地把手垂在床铺上,看着血汇成河,将他卷了进去。

    乱流中的他迟钝地感到自己对于被爱这件事的惶恐。

    这种惊恐相纸一条一条隐在阴影中的毒蛇,会在他和洛雪烟独处时会阴恻恻地观察他,在他笑得最开心的时候蹦出来咬他一口,恰好咬在伸出去的那只手上。

    世上的善人那么多,爱凭什么会眷顾一只恶妖?

    “你不配被爱。”

    女人俯下身,蝴蝶玉兰钗从发间掉了下来,如瀑乌丝垂下,盖住了惊慌的目光。

    今安在睡了一天一夜才醒,醒来后大吃特吃,倒头又睡,第二日才有了精神,但还是没力气行走。

    不寒为春丝树的守护妖,对天道滋养出来的无根花有天生的好感,陆陆续续送来鲜花庆贺今安在的苏醒。

    江羡年下午去找今安在时,他头发上插满了花,腰间也别了几朵,手里拿着笔,正坐在桌边对着本子沉思,间或用笔杆子敲下额头。她取笑道:“半日不见,你都成花仙子了。”

    今安在抬起头,笑道:“我可不敢高攀仙子。”

    江羡年把发糕和蜂蜜放到桌上,说道:“尝尝,刚蒸出来的。”

    今安在拿起绿色的发糕,闻到怪异的味道,蹙眉看了看糟糕的配色,开口道:“这糕好像长了青苔。”

    “我也这么觉得,”江羡年颇为赞同,发糕出锅时她说了和今安在一模一样的话。她把装蜂蜜的小碟往前推了推,接着道,“不过味道蛮不错的,你蘸着蜂蜜吃。”

    今安在蘸着蜂蜜尝了口,没敢咬太多,咬下一个角在齿间品味,眼里的光又亮了起来,肯定道:“是挺好吃的。”

    他吹了吹发糕,咬下一大块,边嚼边问:“江兄他们呢?”

    江羡年幽幽叹了一口气:“不寒怕哥哥,他发现后借口说去山谷散散心,现在还没回来。因因拿着发糕去找他了。”

    今安在疑惑道:“不寒怕江兄?”

    江羡年点点头,又是一声叹息:“哥哥说是他杀了太多妖身上煞气过重所致。我和因因在不寒面前说好话也不顶用,它们就是怕哥哥。”

    今安在感叹道:“苦了江兄了。”

    江羡年看了看桌上的本子,问道:“你在写什么呢?是在记谢知微和庄夫人的事吗?”

    今安在点点头,苦恼道:“但我有些地方不太明白,本想着晚些时候请教江姑娘……”

    他抬眼看着江羡年,忽然展颜一笑:“没想到你就来了。”

    最幸福的巧合莫过于你正念着一个人,她就出现在你眼前。

    江羡年看着他笑,心里像吃了蜜一般的甜,跟着笑了起来,问道:“哪里不懂?”

    今安在看了眼笔记内容,提问道:“庄夫人对谢公子到底是爱还是恨?如果说是爱的话,为什么会伤他那么深?”

    江羡年想了想,回道:“我觉得庄夫人对谢知微是爱,但是她不太会爱人。这样的人爱别人也是一种灾难。”

    “所以爱也是需要学的吗?”

    “嗯,每个人表达爱的方式都不太一样,有的人是紧紧抓住,有的人是相忘于江湖,有的人是淡然地旁观。爱的方式很难评出对错,因为没有固定的标准,不同的关系适合不同的方式,做选择的过程可大有学问了。”

    “有这方面的书参考吗?”

    “怎么可能有?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有固定答案不就乱套了吗?”

    “好像也是……那如果庄夫人放手的话,谢公子的结局会不一样吗?”

    “会的,可惜世上可没那么多如果。”江羡年转而想起疯魔的庄夫人。小春迭代后,春丝树把庄夫人的人全都赶了出去,谁也不知道那个刻薄的母亲去了哪里。

    今安在在本子上记了两句话:

    【爱可以是放手。】

    【世上没有如果。】

    养到第三天,今安在的灵力恢复了八九成,江羡年打算和阮如意辞别。

    这可把洛雪烟愁坏了。

    她等了三天,噬魂箭的线索就是不出来,如今江羡年又着急走,她感觉这个剧情点很有可能是蹭不上了。

    洛雪烟想开口要,但又不想要得太过生硬,然而思来想去没什么好法子。

    她和阮如意非亲非故,光是知道手札的存在就足够惹人怀疑了,要是再要着看,怎么看都像不怀好意。

    洛雪烟愁掉了好几根头发时,江寒栖收到了江家派来的任务——

    去金铎国寻找“先锋”的下落,并查明金铎国天象异常的根源。

    江家每年会在四季伊始观测天象,天象与灵脉相关,天象不定,则灵脉不稳,预示有邪祟出世。能引起天象异常的妖邪往往根基深厚、法力通天,放任不管日后会引发无限祸端。

    江家观测天象之举无外人要求,实为践行除妖世家之守的职责。若天象有异,江家便会派一队精锐的“先锋”到异常处探查,防患于未然。

    此次开春观天,安平国西部天象诡谲,外派的先锋一路探查,追寻到大漠中的金铎国,进入没多久就杳无音信,后来派出的人也全军覆没。

    这任务本要求江寒栖对江羡年保密,只身进入,但他看到是江家下发的任务没想着避人。就这样,不该知道的人也知道了。

    “好哇,又瞒着我。”江羡年看到保密要求无端感到恼怒。

    她虽然正视了自己的嫉妒心,接纳了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哥哥,却并没有放弃对他的追赶,不断提升自己的能力。

    可家里人一直把她当成经不起风雨的娇花,遇到事情只会让她往别人身后躲。

    她赌气道:“我就要去。”

    江寒栖感觉这个任务凶险异常,担心江羡年去会负伤拖累他,说道:“阿年,你跟着我万一出事让我怎么跟家里人交代?”

    江羡年反问道:“那你出事怎么办?你孤身一人遇到危险谁去救你?”

    她看了眼洛雪烟,接着道:“你像这次在天水山庄,多亏了因因你才能从天水山庄出来。你敢保证去金铎国不会遇到同样的事吗?”

    江寒栖和洛雪烟对视一眼,强硬道:“这事没得商量,我收拾东西去了。”

    洛雪烟狐疑地盯着江寒栖,感觉他这两天好像在躲她。见他转身,她拽着他的袖子追问道:“你真要一个人去金铎国?”

    书里没有金铎国的支线,她觉得江寒栖此次前去凶多吉少。

    “你们要去金铎国?!”

    四个人齐刷刷看向门口,阮如意端着瓜果兴冲冲地走了进来。

    今安在意外道:“阮姑娘知道金铎国?”

    “知道啊,”阮如意把瓜果放到桌上,“闷葫芦去的就是金铎国。我手里有一些金铎国的资料,你们需要吗?”

    朝思暮想的手札戏剧性地来到洛雪烟面前。

    手札有三大本。

    洛雪烟随手拿了一本翻阅,发现是记录斩妖除魔见闻的日记,她正打算蹭江寒栖的那本看,瞄到“噬魂箭”三个字,全神贯注地看了下去。

    闷葫芦无父无母,被一个除妖师捡走,取名天养,图个好养活的寓意。

    除妖师终身未娶,将天养视如己出,传授他除妖的本领,养到十八岁与他分道扬镳。这篇日记记录的是除妖师某日联系上天养,说自己要去金铎国寻找噬魂箭,希望他可以代为保管自己的手札,若自己一去不回就把手札捐给千机阁。

    噬魂箭就在金铎国?!

    洛雪烟震惊了,看了眼不远处的江寒栖接着看下去。

    原来除妖师的祖上曾经显赫过,后来家道中落,家里不知怎的就兴起了“找到噬魂箭可以振兴家族”的说法,一代传一代,几乎成了家训。

    天养在日记中写道,除妖师找了个对金铎国很熟悉的人当向导,那人长得慈眉善目,二十岁上下,略通医术。

    医术……

    洛雪烟的神经跳了一下,联想到某个坏心眼的家伙。

    她飞快往后翻页。日记最后写除妖师要天养来金铎国一趟,没说所为何事。

    洛雪烟把中间的部分又翻了一遍,确定没有遗漏有用的信息后,把日记还给了阮如意。

    就在这时,江羡年突然惊呼道:“原来噬魂箭真的存在!”

    “什么什么!”洛雪烟赶忙凑过去看噬魂箭的线索。

    江寒栖将洛雪烟的热切尽收眼底,眸子一暗,眼眸垂下,视线落到手札上的一行小字:

    【噬魂箭威力无穷,可杀无生。】

    “看吧,我就说无人爱你。”

    梦中的鬼癫狂地笑了起来。

    第158章 152.中暑 传说金铎国下眠……

    传说金铎国下眠着一条巨蛇。

    巨蛇长有三头,金首金身,身长数百尺,盘踞在地下托着金铎国,保证其不被流沙所吞。

    巨蛇时常会因进到眼里的风沙流泪,泪流得多了,聚成一汪水。

    水中有无上神力,饮下可令憾事重修,悔恨消解。

    传说下面附着一个商人的叙述。

    商人因经商进了金铎国,无意中得知国内神泉的由来,花钱买到名额,进去求了一口水。他晚年才发家,早年穷困潦倒,遗憾父亲没跟自己享过清福。

    结果回家发现一个老人坐在门前等他,正是他死去的父亲。他有呼吸,有体温,是个活生生的人。

    父亲说一条三头黄金大蛇把他从地府带了出来,说他儿子想他了。

    商人泪流满目地把父亲迎进家门,好吃好喝伺候了一个月,父亲寿终正寝了。

    后面还有三个类似的记录。

    记录者将金铎国大蛇的神力和在家乡流传的一个传说结合了起来。

    相传古神有玉京者,人头蛇身,头有三个,六眼六耳,可观六路,听八方。其甚爱月上仙子,强取豪夺未果,又四处为祸,惹众神怒,遂以噬魂箭灭其神格。

    因其有三头,神格亦分三,箭发三支方灭,尸身堕西方尘世,葬于荒荒大漠中。

    记录者认为金铎国的巨蛇就是玉京神的尸身所化。

    一是因为有人曾深入大漠,取得噬魂箭杀祸世恶妖;二则是因为起死回生、颠倒乾坤之事只有神才能做到,神泉的效用便是神力的体现。

    看到这,江羡年不禁打了个问号:“神死后会变成什么?”

    今安在想了想,不确定道:“殅?”

    江羡年疑惑道:“生?”

    今安在说道:“借江姑娘的手心一用。”

    洛雪烟看着笔画,在自己手心写了遍,说道:“半死半生,这字还挺有意思的。”

    今安在解释道:“这字的意思就是复活。”

    阮如意插话道:“那神死了以后还算是神吗?”

    今安在摇摇头:“殅不在三界之列。”

    洛雪烟追问道:“那殅是好是坏?”

    今安在回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我没见过殅的记载。”

    阮如意试探道:“对了,你们为什么要去金铎国?那里有妖怪吗?还是说跟殅有关?”

    天养临行前只说是去帮除妖师一个忙,没什么危险,但他去了三个月未归,音信全无。新认识的除妖师的目的地是金铎国,这件事很难让她不多想。

    几人在翻阅手札时的对话更是让她起了疑心,金铎国似乎是个邪乎的地方。

    洛雪烟之前稍微了解过阮如意口中的“闷葫芦”,估计那人出远门时没跟她详说金铎国的事。

    她想了下沙漠里的常见动物,含糊道:“阿年家里接了个骆驼妖的悬赏,必须要经过金铎国,所以我们才想了解那边的风土人情,怕到时候犯了什么忌讳。”

    江羡年心领神会,附和道:“骆驼妖离金铎国有一段距离,没听说国内被波及到。”

    她说的时候使劲掐着今安在的手,生怕老实人藏不住话。

    阮如意攥着熊熊燃烧的命火,放下一半心来,问道:“你们去金铎国如果遇到闷葫芦的话能帮我捎句话吗?”

    江羡年说道:“我们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闷葫芦很好认的,他左眼底下有一块青色胎记,”阮如意在左眼底下比划了一下,“大概这么大,形状像是一块水渍。”

    她接着道:“你就跟他说:春天过去了,我和小春在夏天等他。”

    小春举手道:“还有还有,催爹爹快点回来,小春想跟他一起出去玩。”

    洛雪烟柔声道:“好哦,姐姐记下了。”

    江寒栖从拿到手札后就没出声阻拦过,似乎是觉得自己劝不动三个人。

    他一下变得很沉默,其他人在讨论金铎国的传说时,他在一旁安静地誊地图、抄情报,也不发表什么见解。

    江羡年感觉江寒栖在生气,走到他旁边小声问道:“哥,你在生气吗?”

    江寒栖回道:“没有,一起去就一起去吧。”

    江羡年意外道:“你同意我们同行了?”

    江寒栖淡淡道:“嗯。”

    视线触到“杀无生”三个字,笔端一斜,在纸上曳出一道刺眼的黑线。

    兴头上的江羡年没看到笔误,高兴地恭维了一会儿,跑到旁边继续和今安在分析玉京神与黄金大蛇的关系。

    江寒栖提了一口气,把余有大片空白的纸张揉成一团,紧紧攥在手里,用力握拳。

    他感到有两道打量的目光射了过来,缓缓吐出气,左手跟着张开,纸团落到桌子上。那只手若无其事地捻起手札页角,翻了过去。

    逗留一日后,四人向大漠中的古国进发。

    萧跃安登基后,西部逐渐安定下来,往年滞涩的商路被重新打通,越向西,异国面孔越多,大部分是入境做生意的商队。

    临近边境,繁荣之象逐渐隐去,连年战乱留下的创伤显现在贫瘠的土地上,好在商队络绎不绝,驼铃声冲淡了萧条的气息。

    金铎国盛产香料,商贸繁盛,四人打算伪装成商队混入,搞了点绫罗绸缎,买下四匹骆驼,穿过了安平国的边界线。

    很快,漫天遍野皆是黄沙,方圆百里不见一点水源,这可苦了洛雪烟。

    她对沙漠的烈日早有耳闻,听从商队的建议买了几身轻纱质感的衣裙,还搞了条白色的大围脖,一围围全身,但她还是低估了沙漠的大太阳。

    在一望无际的荒漠里行进半天不到,身体内的水分却被狠毒的日光蒸干,皮肤干燥到快要冒烟。

    洛雪烟感觉自己快要晒成一条鱼干了。

    她扯下罩面,把水壶里的最后一滴水倒进嘴里,抿了抿,清凉顿时不见,火辣辣的燥热变本加厉地返了上来,顶得眼冒金星,太阳穴突突地胀。

    洛雪烟使劲倒了倒水壶,确定里面一滴水都没有了,蔫蔫地塞上瓶塞,正打算跟今安在要第四次水,突然两眼一黑,一阵耳鸣,她抓住马鞍的抓手,感觉喉咙里卡着什么东西。

    “洛雪烟。”

    熟悉的呼唤像一股涓涓细流,冲刷过肿胀的意识,洛雪烟转过头,看到冷战多日的别扭精在骆驼旁,伸着两只手。

    “跳下来,我接着你。”

    洛雪烟神志不清地翻下骆驼,陷入冰冰凉的怀抱。冰冷的手覆上滚烫的额头,她舒服地喟叹出声,遵循本能,将脸埋进颈窝,感觉像贴着一块滑溜溜的冰,蹭了蹭。

    江寒栖僵硬了一瞬,接过今安在递来的水壶,拍了拍洛雪烟的肩膀,说道:“起来喝水。”

    他搂着单薄的肩,把水壶送到洛雪烟嘴边,喂她喝水。

    水壶空了,江寒栖看洛雪烟还意犹未尽,让今安在又灌了一壶,喂到后面感觉喝水的速度慢了下来,就没再喂第三壶。

    江羡年看出洛雪烟中暑了,想了想,提议道:“哥,要不我用剑气在因因的身上结一层冰降温?”

    江寒栖摇头,回道:“她现在体温太高了,忽然降温可能会受不了,你凝块冰出来,小一点,能捧在手里的那种。”

    江羡年跟今安在借了些水,造出一小块冰,用纱巾包起来,塞到洛雪烟手里。

    江寒栖问道:“离最近的绿洲有多远?”

    今安在看了看地图,回道:“大概有七里路,需要绕一下。”

    江寒栖说道:“先去绿洲。把我的骆驼系到她的骆驼上,后面的路我带着她。”

    他感觉洛雪烟再不泡水就要变成鱼干了。

    洛雪烟脑子犯浑,江寒栖怕她在后面坐不住,让她坐到了前面。江寒栖坐稳后,垂眸看了看她的头顶,感觉恍如隔世。

    发现洛雪烟在寻找噬魂箭的那夜,江寒栖失眠了,坐在火盆旁把日记本一页一页地撕了下来,又把纸张撕成长条,长条撕成碎屑,送进疯狂舞动的火舌里。

    火烧得很旺,纸一碰上就成了灰。

    说是日记,但大部分都是对洛雪烟的记录。

    她说对南北的喜爱取决于季节。他认真选了几个地方,一一列在下面,分析了利弊,猜测她会更喜欢哪里。

    她说以后想周游全国写糕点测评手札。他边吃着点心边回忆她品尝点心的小习惯,比如吃有馅的酥饼时,她会先整个尝一口,再把酥饼掰开,尝尝外皮,再尝尝馅料。

    她说想开个豆花铺子。他写下第一次吃浇卤子的咸豆花的感受,记下等以后有空找找做豆花方面的书籍。

    他不太有私人时间写日记,开始的时间很早,但记的并不算多,除了最开始的几页记的是无聊的日常,后面全是关于她的。

    撕完后,本子瘪了下去,他看了看前面的几页,最终一块扔进了火里。

    他整理随身携带的物件,想把与洛雪烟有关的东西悉数毁掉,可他找来找去,找不出一件与她无关的东西。

    他拿起长方木盒,打开盖子,看了看最上面的那道春符,合上盖子,抱着盒子坐在床上,举目四望,找不到自己的归处。

    又跟以前一样了。

    他就像一叶无根的浮萍,飘在苦海里,沉下去打几个转,又会浮上水面,死不掉,也停不下来。

    他无法独活,只能依附在另一个人身上,靠着那个人往下走。

    他错误地把洛雪烟当成了那个人。可他发现得太晚,根已经长在她身上了,她没了,他也会灭亡。

    当初是他一意孤行把她强留在身边,如今自食恶果,当真应了那句恶人有恶报的俗话。

    他凄然地笑出了声,虽然痛心,却并不恨她。

    他这样的人,活该落得这个下场。

    至于噬魂箭,他心想如果真的存在一了百了也好。他求死多年,死在洛雪烟手里也未尝不可,就当是四十五道春符的报酬了。

    他不怪她。

    那晚过后,他做不到心无芥蒂地与洛雪烟接触,有意避开她。她很快发现了他的疏远,靠近几次被冷落就不再找他,以为他还会像以前那样过几天就贴上来了。

    结果两人冷战至今,是洛雪烟单方面以为的冷战。

    “江观南,我好热。”

    许久没听到自己的表字,江寒栖愣了愣,感觉滚烫的小臂贴上了自己的手臂。他卷起袖子,让洛雪烟搭了上去,低声道:“忍一忍。”

    这话既是对洛雪烟说的,也是对他自己说的。

    他发现拥着她的时候,那些不该有的情愫又探出了头,就像是野火烧过后的荒原上冒出的星点绿意,春风一吹,大有燎原之势。

    第159章 153.泡湖 大漠中的绿洲就……

    大漠中的绿洲就像是掉在沙堆里的一块通透的翠绿宝玉,虽小,却弥足珍贵。若那宝玉中蕴着一片湖,那更是无价之宝。

    几人临时起意去的那片绿洲就是这么一个无价之宝。

    江寒栖抱着意识模糊的洛雪烟走进湖中,感觉水没过膝盖,把她放了下去,只见两条腿一沾水就化为鱼尾,在水中摆了下,鳞片自上而下荡出一圈银色光泽。

    江寒栖开口道:“可以松手了。”

    洛雪烟还在紧紧抱着他。

    明明是横抱,可为了降温,她愣是把自己扭成了麻花,上半身翻过去,下巴枕着他的肩膀,跟他脸贴脸。现在腿在水下,两人看起来就像在面对面拥抱。

    江寒栖说完,见洛雪烟不为所动,试着轻轻掰她的肩膀,结果适得其反,他被抱得更紧了。

    江寒栖看了眼水上的大半截鱼尾,无奈地抱着洛雪烟坐到湖里。

    水漫过肩膀,缠得很紧的手臂慢慢卸了劲,松开,滚烫的脸顺着脖颈滑下,浸在水里鱼尾舒服地摆了两下。

    江寒栖本来松垮垮地搂着洛雪烟,感觉她要溜走,忽然生出一股无名火,报复一般地收紧了手臂,将弃他而去的鲛人禁锢在怀里。

    鱼尾摆动的幅度更大了,像是在挣扎着逃离。

    江寒栖感受着水的波动,低声道:“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他将脸埋进洛雪烟的颈窝里,又闻到了那股好闻的暖香,淡淡的,像是皂角,温暖而干燥。

    不知从何时起,洛雪烟身上忽然就多了这股特殊的暖香,越靠近越明显。

    香气并不浓郁,闻久了却会让他陷入微醺一样的状态。

    晕晕的,身子也会飘起来,但脑子却是清醒的,难以言说的快乐像花一样渐次开在四肢百骸。烦恼、痛苦、忧虑,什么都没了,剩下的只有满当当的幸福感。

    冷战后,两人之间距离远了,暖香却愈加明显。

    更糟糕的是,他发现自己似乎对暖香上瘾了,越是克制,越是渴望。

    沉醉在暖香中,江寒栖悲哀地意识到洛雪烟在他身上刻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他已经是她的所有物了。

    她不要他,他就没地方去了。

    洛雪烟正在跟一只巨大的八爪鱼搏斗。

    她陷在软肉中,感觉有些呼吸困难,好容易拿开一根触手,另一根触手就缠到了脖子上。她愤愤地用鱼尾拍了下另外两根触手,缠在脖子上触手松开了些,她转身要往岸边游,触手又追了上来。

    “你再纠缠我就把你就地烤了!”

    狠话放完,眼前闪过一道白光,洛雪烟眯了眯眼,再睁开眼时,看到一张被水打湿的美人面。

    江寒栖默不作声地盯着她,像只被雨淋湿的流浪狗,无助又可怜。

    洛雪烟感觉脑袋胀胀的,摁了摁太阳穴,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江寒栖回道:“你中暑了。”

    洛雪烟软塌塌地躺在他怀里,感叹道:“原来中暑这么难受啊……”

    她原先身体健康,从没中过暑,军训的大太阳一天不落地熬了过去。

    洛雪烟又问:“我怎么到湖里了?”

    江寒栖回道:“我把你抱过来的。”

    洛雪烟愣了下,笑嘻嘻道:“谢谢人美心善的江公子。”

    “醒了的话就自己在这泡吧,我回去了。”江寒栖冷漠地松开手,把洛雪烟撂到水里,起身要走。

    “等等,我头晕,”洛雪烟怎么会放过结束冷战的大好时机?她主动出击抓住了江寒栖的手,张嘴就来,“你走后万一我晕在湖里淹死了怎么办?”

    江寒栖无语地看着她,反问道:“你听说过溺水的鱼吗?”

    洛雪烟噎了下,想不出什么理由,索性耍起了无赖:“我不管,我一个人在这泡水太无聊了,你必须留下来陪我。”

    江寒栖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洛雪烟又抓上他的手臂,使劲一拉。

    “哗啦——”

    江寒栖一屁股坐到湖里,这下上衣几乎全湿了,薄薄的一层布料沾了水贴到肌肤上,近乎透明。

    洛雪烟看看江寒栖,又看了看自己的手,目瞪口呆。

    江寒栖冷冷道:“这下你满意了?”

    “对不起……”洛雪烟讪讪地撤回手,感觉和好这事多半凉了,叹了口气,闷闷道,“你想回去就回去吧。”

    江寒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半天没动弹。

    洛雪烟瞄了江寒栖一眼,默不作声地用鱼尾扫了下他的腿,见他面无表情,她又用鱼尾拍了拍,挪了下身子,摸到撑在湖底的手,她轻轻盖上去,手没挣脱。

    洛雪烟问道:“能跟我说下为什么冷战吗?”

    “没有冷战。”

    洛雪烟追问道:“那你为什么躲着我?”

    江寒栖垂着眼眸,没有看她。

    洛雪烟探出身子,凑到他面前,对上有些无措的凤眸,又问了一遍:“江观南,你为什么躲着我?”

    别扭精只适合打直球。

    “没躲你。”

    “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洛雪烟把江寒栖的脸拨了回来,强迫他和她对视。

    看了片刻,她突然感到一阵伴随着耳鸣的眩晕,眼前的一切都像过度曝光一样,白花花的一片。

    “洛雪烟!”

    她感觉自己倒在了江寒栖身上,模模糊糊地听到急切的问句,听起来像是在天边传来的一样。

    洛雪烟估计是低血糖犯了,小声道:“糖……”

    很快,嘴里被塞进一块甜甜的东西,她嚼碎了咽下去,第二块又塞了进来。

    洛雪烟吃掉三个糖块,缓了会儿,意识总算恢复了清明。她睁开眼,看到江寒栖担心地看着她,问道:“还难受吗?”

    洛雪烟看了他一会儿,趁火打劫道:“你跟我和好,我就不难受了。”

    江寒栖愣了愣,问道:“现在这样不好吗?”

    他暗道,这不就是你最开始想要的吗?

    洛雪烟脱口而出:“一点都不好。”

    江寒栖又问:“怎样才算好?”

    洛雪烟抓起江寒栖的手,十指相扣之后紧抓着不放,回道:“这样。”

    江寒栖看着牵在一起的两只手,在心里嘲笑道,你何苦委屈自己做到这个份上?我已经无法对你下手了。

    江寒栖迟迟不吭声,洛雪烟的底气也弱了下去,晃晃手,喊道:“江观南?”

    “那就和好吧。”江寒栖展颜一笑,将苦涩吞进了肚子里。

    湖中的两人并没有想到他们的一举一动会牵动到湖边人的心。

    今安在问道:“现在又和好了?”

    江羡年回道:“难说,看哥哥会不会忽然起身。”

    今安在疑惑道:“话说江兄到底为何要跟洛姑娘冷战?我感觉他挺关心洛姑娘的啊。”

    洛雪烟中暑昏迷后,他比谁都着急。

    江羡年想起洛雪烟的话,回道:“哥哥的心,海底针。”

    她紧接着跟了句:“我感觉只有因因才能治得了他。”

    同行了大半年,江寒栖成熟稳重的形象尽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心思难以琢磨的幼稚鬼。

    今安在观察了会儿,说道:“江兄没有动。”

    江羡年接话道:“因因好像也没有动。”

    今安在说道:“这次总该和好了吧?”

    江羡年恨恨道:“哼,再不和好我就把因因介绍给应慈哥,哥哥到时候就后悔去吧。”

    她旁观了一个月的冷战,感觉小姐妹该做的都做了,可江寒栖却不领情,给台阶也不下。

    今安在问道:“应慈哥?”

    江羡年回道:“应慈哥是白家二公子,长得可好看了,我感觉和哥哥不分上下。性格也好,温良如玉,风趣幽默。”

    像江兄一样好看……

    除了江寒栖,今安在头一次听到江羡年夸别的异性,一下就记住了白应慈的名字。

    不知为何,他对江羡年的称呼有些在意,结尾冠“哥”,听起来要比喊全名要亲昵许多,他猜两人的关系应该很好。

    泡完湖,洛雪烟恢复了一些体力,但四肢还是软的,骑不了骆驼,又坐到了江寒栖的前面。

    出发前,今安在特地给洛雪烟罩了一层“水膜”。

    洛雪烟靠在人形冰块的身上,勉强找回了一点吹空调的乐趣。

    她把手搭到江寒栖的手臂上,感觉他比冰块舒服多了,凉凉的,但不蜇人,还不会随着时间融化,就是腱子肉的存在感有点强。

    沙漠炎热,两人觉得换湿衣服没什么必要,在外面围了条围巾,就这么湿漉漉地上了路。

    衣料本就薄,如今一沾水,直接变成了一层膜,根本阻隔不了体温的交换,也藏不住身体的轮廓。

    洛雪烟虽然没见过江寒栖赤裸上半身的样子,但抱了那么多回,她心里大概有数,隔着那层欲盖弥彰的膜,这“数”就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横冲直撞。

    她如坐针毡,不禁直了直腰,拉开一点距离。

    江寒栖紧张道:“又不舒服了?”

    “没有,我挺好的,”洛雪烟胡诌道,“我怕驼背才坐得这么直,你不用管我。”

    怕驼背?

    江寒栖想起洛雪烟以前坐前面时像没跟骨头似的地倚着他打盹,难过地看了眼挺直的腰杆,感觉两人中间横着一道天堑。

    他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转念想起在湖中的温存,感觉钝刀剜下了心头肉。

    骆驼走起来会晃,洛雪烟时不时碰到江寒栖,若即若离,更加焦灼。

    还不如靠着呢!

    她心一横,认命地倒在江寒栖身上,这次是严丝合缝地贴了上去。

    洛雪烟给自己找了个借口:“我睡觉了。”

    “好。”

    江寒栖小心翼翼地环着她,闻着那股暖香,心口上的滴血处顷刻结上了痂。

    他心想,至少她此时在他怀里,这样就够了。

    第160章 154.自欺 日落后,冷却下来的……

    日落后,冷却下来的晚风倾巢出动,到处搜刮黄沙积攒的热量。夜深了,细沙恢复了冰冷的本性,整片沙漠都是凉的。

    大漠深处没有灯笼,放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黑暗仿佛有了重量,沉甸甸地压在黄沙上。如此一来,星子更闪了,每颗星都像是装了上千只萤火的白灯笼,一颗星就是一个白昼。

    洛雪烟头一次在沙漠中露营,虽然身心俱疲,却没什么困意。她披着袄子,和江羡年挨在一起玩连星游戏。

    这游戏是洛雪烟发明的。

    古代没有手机,夜间的消遣活动少之又少,她刚穿书那几天睡不好觉,每晚跑到院子里观星,靠想象力把星星连接起来组图案,以此为乐。

    加入主角团后,她把连星游戏改良成多人版本,制定了新的规则:连星前需规定主题,比如厨房用具、蔬菜、农具之类,还有可以利用的星星个数。每人按次序描述连星图案,不能与前人重复,有三十秒的时间限制,获得认可继续,无人认可出局。

    江寒栖嫌幼稚不屑玩,今安在爱玩但不会玩,所以连星游戏差不多变成了洛雪烟和江羡年的专属游戏。两人有一盒廉价的大红胭脂,赢的人可以用胭脂在输的人脸上作画。

    这次的主题是动物,限定十颗星,前面说过了十七种动物,轮到洛雪烟。江羡年在旁边优哉游哉倒数,她则在焦急地搜寻着还没说过的动物图案。

    她认出了几种动物,可那些动物都是外来物种,古代可没有。

    倒计时进入到十五秒,洛雪烟感觉自己必输无疑,忽然听到江寒栖开口道:“那里有只青蛙。”

    洛雪烟焦急道:“哪呢?”

    江羡年闻言也不倒计时了,故作恼怒地指责道:“举报,有人请外援了。”

    洛雪烟理直气壮道:“自己送上门的不叫请。”

    她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青蛙的形状,感觉是角度不对,跑到江寒栖旁边,急切道:“哪里有青蛙?”

    江寒栖用食指连了下,洛雪烟恍然大悟,跑回去指给江羡年看。

    “好哇你,明目张胆地作弊。”江羡年面上气鼓鼓地瞪着洛雪烟,心里却在为和解的两人高兴。

    泡湖过后,两人的关系虽然有所缓和,但她总觉得江寒栖没之前那么热情,现在看来倒是她想多了,自己哥哥的胳膊肘依旧往外拐。

    洛雪烟戳了下鼓起来的脸颊,听到“噗——”的出气声,咯咯笑道:“人缘好,没办法。”

    难题给到了江羡年,她抓耳挠腮地看着星空,觉得星星在转,怎么也连不成线。

    就在这时,今安在出声提醒道:“江姑娘,你看那里像不像一只狼?”

    洛雪烟用肩膀碰了下江羡年,如数奉还:“哟,刚正不阿的江姑娘也有外援啦。”

    江羡年碰回去,得意道:“哼,只许你人缘好吗?”

    两人游戏变成了四人大乱斗,最后洛雪烟靠着外援和三寸不烂之舌艰难地战胜了江羡年。

    荒漠不方便洗漱,惩罚变成了挠痒痒。

    江羡年痒得受不了,对洛雪烟展开了反攻,两人你来我往,在毯子上滚成一团,头发上全是沙子。

    江寒栖坐在火堆旁,听着肆意的大笑,感觉不到火焰的温暖。他抓了把细沙,看着它从指缝间流走,握紧拳,流沙少了许多,剩下的沙子硌得手心疼。他隔着火光打量玩闹中的洛雪烟,松开手,把沙子扬了出去。

    他心想,或许没有他,洛雪烟也能和江羡年成为好朋友,她待她绝对是真心的。

    这么想着,嫉妒像沸水一样在心里咕噜噜地冒着气泡,转眼间结上了冰,他被更甚于以往的绝望拖进了麻木的深渊里,早就丧失了嫉妒的力气。绝望的尽头没有歇斯底里的发疯,只有无风无浪的平静。

    洛雪烟跑来道谢时带来的暖香早已被风吹散,江寒栖什么也闻不到,愈发觉得孤寂。

    天边隐约透出一点光亮,黑夜与白昼的交换在悄然发生。洛雪烟被微弱的光亮照醒,睁眼看到熟睡的江羡年,翻了个身,看到熄灭的火堆旁坐了个人,身影堆在一起。她定睛一看,发现是蜷着身子的江寒栖。

    后半夜不是说好让今安在守夜吗?他怎么还在那?

    洛雪烟感到困惑,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看到江寒栖在按着心口喘息。他疼得厉害,上半身和下半身几乎叠在了一起,吐息也在发颤。她赶忙蹲下身唱鲛歌安抚。突然,江寒栖身子僵住了一瞬,眼看要栽到另一边。她拽了下他的胳膊,让他倒在自己怀里。

    她轻轻抚摸江寒栖的后背,感觉他每次换气都在抖,愈发疑惑。怎么这次发作得这么厉害?难道是因为太长时间没发作?

    影鬼事件后,莲心针再也没发作过。

    洛雪烟以为鲛歌还有隐藏的治疗效果,可以延长莲心针的发作间隔,她哪里想得到江寒栖会撒谎?离开不寒山后,他隔三差五就会遭受莲心针发作的折磨,有时一疼就是大半个晚上,可他一次都没有告诉过她。他觉得她不喜欢和他待在一起。

    良久,莲心针的发作才停了下来。

    洛雪烟问道:“还疼吗?”

    “不疼了。”江寒栖想坐起来和洛雪烟拉开距离,无奈身体疼脱力了,一点动不了。

    洛雪烟一把将他摁回到怀里,沉声道:“别逞强,你疼得厉害怎么不叫我?”

    江寒栖闷闷道:“你在睡觉。”

    洛雪烟好笑道:“那我不醒你就一直捱着?”

    江寒栖回道:“不打紧的。”

    他以前就是这么熬过来的,没什么大不了,咬咬牙就没事了。

    洛雪烟有些恼怒地掐了下江寒栖的虎口:“都疼的直不起腰了,还嘴硬。”

    “……”江寒栖感受着温暖的体温,连呼吸都变得小心了几分,就像是看到鸟雀落在面前,怕它会飞走一样。

    洛雪烟转念想到自己跟江羡年睡在一起,以为江寒栖想叫却不方便叫,提醒道:“你是不是忘了我手上还带了一截缚魂索?”

    话音刚落,江寒栖无措道:“你不喜欢的话,我现在就可以收回来。”

    洛雪烟没想到江寒栖会这么回,愣了愣,回道:“我的意思是你可以用缚魂索叫醒我。”

    “……”江寒栖总觉得洛雪烟的话是某种厌恶的暗示,她忍他很久了。

    洛雪烟感觉江寒栖有些奇怪,试探道:“你最近是不是梦到以前的事了?”

    “……没有。”

    犹豫了,分明就是有事。

    但洛雪烟没有继续问下去,轻声唱起了安神的鲛歌。

    江寒栖感到困倦,急忙握拳,让指甲陷进肉里,强行恢复了清明,开口道:“不要鲛歌。”

    歌声止住了。

    江寒栖卑微地恳求道:“多抱我一会儿吧……”

    他忽然想通了,既然躲不开虚假的情意,那就全盘接受好了,他可以自欺欺人的。

    走了一周,四人终于见到了金铎国的真面目。

    它脱胎自大漠,保留了沙漠的本真,林立的建筑大部分是板正的长方体,线条冷峻规整,没什么曲线,和黄沙一个颜色,远远望去,像是用沙子堆成的国度,看着有些乏味。

    金铎国不像安平国疆域辽阔,加上背靠戈壁,只有一处国门供商旅进出。国门处排着一条长龙,骆驼驮着沉甸甸的货物,跟随主人龟速前行。

    不少商人交换完货物,在另一个门排队离开,十个人里有八个是异乡人。金铎国人口稀少,很少有人会离乡经商。

    洛雪烟观察最前面的盘查,感觉守卫搜得很仔细,奇怪道:“金铎国有什么违禁品吗?”

    江羡年猜测道:“难道在查武器?”

    今安在探头看了会,回道:“不是,前面那个商队的护卫带着刀,守卫没扣他们的武器。”

    江羡年又道:“难道是盘查货物?我们带的都是时下畅销的绫罗绸缎,应该不会有问题。”

    洛雪烟看了眼江寒栖,见他看前面看得出神,跟着踮脚看了过去,密密麻麻的全是人头。她问道:“你在看什么呢?”

    江寒栖回道:“随便看看。”

    洛雪烟转头接着跟江羡年讨论盘查的事,江寒栖还在看着前面,准确来讲,是盯着一个人的后脑勺。

    突然,那个人转过头,二十岁上下,中原人相貌,清秀,长了双死鱼眼,上眼皮耷拉着,内双,只露出了半个黑眼珠,一个眼珠蒙了一层灰翳,还是个半瞎。他没做表情,嘴角微微垂下,天生一张臭脸。

    江寒栖和那双死鱼眼对视了一瞬,越过他看向了更远处。打量的目光消失后,他又将视线放了回去。

    非人,但妖气比一般妖物要干净许多,甚至有些不太像妖。

    江寒栖注意到死鱼眼并没有牵骆驼,和前后的队伍保持着一定距离,没跟别人搭话过。

    孤身一人来金铎国,不为交易,那是为了什么?

    他想到洛雪烟想要的那支箭,眯了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