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宣帝一壁说着,一壁摆手让姜曦起身,姜曦缓缓站直了身子,笑眯眯的看着宣帝:

    “圣上坐拥天下,富有四海,怎么还惦记着妾这一星半点的谢礼。”

    姜曦的站姿与宫妃的站姿略有不同,宫妃们主谦卑和顺,平日与宣帝说话也是要欠身耷肩的,但姜曦却不,她虽不似男子的笔直刚正,但却如池中清荷,亭亭净植,美的正气。

    宣帝从初见时就发现了不一样,这会儿看着,更是喜欢,姜曦一无所觉,只徐步走了过去:

    “况且,圣上今日是来召妾同进晚膳的,圣上总不好让妾饿着肚子献礼吧。”

    “瞧瞧这张嘴,真真是让人又爱又恨!也罢,先传膳便是!”

    宣帝握住姜曦的手,二人一前一后的走到红酸枝盘龙大膳桌前坐下。

    宣帝继位后并不主张铺张奢靡,是以晚膳只摆了三张膳桌,需由尝膳太监尝过后才能进上。

    姜曦还从未见过如此场面,一时呼吸都不由得轻了几分,宣帝见状,反而捏着姜曦的手,笑着问:

    “卿卿可还记得朕今日所问?不知卿卿可想好如何回答朕了吗?”

    宣帝如是说着,可那含着笑意的目光却带着几分审视,玥美人是合他的心意,可是人如何能画出自己从未见过之物?

    更不必说,用绣技将其浓缩与方寸之地,却不失起气韵,乃是难上加难!

    姜曦有些茫然的看了一眼宣帝:

    “圣上是说,松兰相映的那朵幽兰吗?”

    宣帝没有说话,只是捏了姜曦的手没有停,姜曦垂眸看着宣帝略有粗粝的手指,轻轻道:

    “圣上登至凌绝之巅,只看过那么寥寥几次的幽兰独放,但妾却不是。”

    “愿闻其详。”

    宣帝看着姜曦,没有错过她面上的那丝回忆,姜曦像是想起什么美好的事儿一样,唇角浮起一丝浅笑:

    “不知圣上可曾见过的拂晓之时,悬崖绝壁上,进可探手摘云的盛景?

    天光一时骤亮,便仿佛眼前的云海是可以登临的仙境,云雾吞吐,扑面而来,也曾有人为一睹这样天宫之景,坠入深渊。

    妾很庆幸妾守住了本心,也看过无数次那样的美景,一日日寅时,甚至更早开始登山,路上带露水的花儿朵儿,草儿鸟儿更是数不胜数。

    无人自赏的幽兰妾更是见过无数,它们生于山间野地、林间树下、悬崖绝壁,妾见过它们几多风姿,待见到御园之中的松兰相映,不免观御诗有感,这才描摹出记忆之景……”

    姜曦的声音很好听,仿佛在将一段平静却又动人的故事,宣帝微微闭了眼:

    “朕记得,你家中世代行医。”

    姜曦自知自己能走到此处,宣帝定然把该查的都查了,当下也只点了点头:

    “是,爹爹仁心,面对求上门的贫寒百姓,总不好置之不理,为家中生计,只得每旬入山中采药,待归家后加以炮制,也能救更多的人。

    妾起初虽有不解,但爹爹一直悉心教导,妾增了些见闻后,便也是每每随着爹爹上山采药,也算为那些可怜之人,尽一份绵薄之力。”

    姜曦说罢,轻轻将头靠在宣帝的脸上,忍不住嘟囔道:

    “妾可是将什么都告诉圣上了,不知妾这个答案,圣上可还满意?”

    宣帝用力捏了一下姜曦的手,反道:

    “朕不过问一句,你能回朕十句,当初朕是玉画师的时候,怎不见你如此多话?”

    “玉画师是玉画师,圣上是圣上,岂可混为一谈,那妾成什么人了?”

    姜曦佯怒的挣来宣帝的手,她并不喜欢圣上捏她的手,总觉得会把自己手捏糙了,回去要用好些特制的脂膏按摩揉制才行呢。

    宣帝只觉得手中的暖玉无端溜走,心中一时怅然若失,这会儿得了答案,宣帝哈哈一笑,重又将人捉了回来:

    “朕自然不会怀疑卿卿,卿卿如今在朕面前这般鲜活,与玉画师眼前那般截然不同,朕知道,都是卿卿待朕不同。”

    姜曦被宣帝这几句话哄开心了,这才作罢,正好此时膳食也已经摆上了桌。

    “卿卿且试试这道八珍鸡。”

    宣帝如是说着,一旁的侍膳太监忙给姜曦夹了一块鸡肉,姜曦端详了一下才入了口,姜曦咀嚼了一阵,咽了下去,这才点评道:

    “这八珍鸡应是清蒸而成,妾瞧着,里面毫无其他佐料,应是只取其原味入菜。

    不过,还请圣上见谅,妾只能品的出这鸡肉中的甜意与鲜嫩,别的却是不能了。”

    姜曦如是说着,有些害羞的红了红脸,一旁的春鸿不由得的睁大眼睛。

    玥美人倒是实诚,也不怕在圣上面前丢了人。

    却不想,姜曦这话一出,宣帝不由一乐:

    “是了,朕早就说这八珍鸡只有滋补之效,却没有什么吃头,偏偏被人夸上了天,卿卿与朕,乃是英雄所见略同!”

    姜曦笑了笑,随即有些好奇道:

    “敢问圣上,妾听说这八珍鸡要养足一百八十天,那要是过了一百八十天又当如何?这八珍鸡可是要从小鸡刚破壳就饲喂八珍……”

    姜曦嘴巴不停,问题却幼稚的可爱,宣帝闻言却没有一丝见怪,反而心情很好的,具都一一仔细解答了。

    一顿饭下来,二人明显不似昨日的略有生疏,反而多了几分亲昵。

    晚膳毕,春鸿指挥着宫人悄无声息的将膳桌上的饭菜撤走,留下姜曦和宣帝独处。

    宣帝这时仿佛吃饱喝足的大猫,整个人倚着罗汉床,让姜曦坐在自己身边,和姜曦说起了姜曦曾经在山中采药的趣事。

    姜曦见的多,当下也不怕无话可说,从拨开两个松塔给一只金囊鹿到第二次上山时又遇到了那只金囊鹿,它还送来了几颗姜曦没有吃过的红果说起,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宣帝听的入神,捏着姜曦腰间的酢浆草结把玩,不知怎么弄散了,宣帝有些心虚的推到姜曦的堆堆叠叠的衣裳下。

    姜曦察觉到宣帝的片刻失神,不由看向宣帝:

    “圣上,您都只听妾说了,怎么不见您说说啊。”

    宣帝单手支颐,看着姜曦:

    “卿卿想让朕说话?还是……卿卿心急了?”

    宣帝揶揄的目光从姜曦面上扫过,看到姜曦面颊浮起红晕,宣帝这才露出笑容,直接搂住姜曦的腰,嗅着那甜甜的果香味,宣帝忍不住道:

    “那卿卿可否准备好了谢礼给朕?还是说,卿卿要把自己……”

    宣帝还没有说完,姜曦忙挣开宣帝,从袖中取出一个香囊:

    “妾两袖清风入宫,身无长物,无以谢圣上,只能以妾绵薄之计,博圣上一笑。”

    宣帝接过香囊,但见这小小的香囊之上只有三分之一的留白,偌大的蔷薇流瀑倾泻而下,花骨头竟只有发丝那么大,蔷薇花朵更是挤挤挨挨,密密麻麻,昂扬向上,与宣帝当日的蔷薇图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小小掌中之物,精妙绝伦,却让人仿佛窥到一方世界!

    连宣帝见此  ,也不由惊叹:

    “卿卿这双手,实乃巧夺天工!卿卿来给朕带上!”

    “妾只能绣这些女儿家的东西罢了,圣上行走在外,若佩此物恐不大妥帖,不若还是放在旧的香囊里,可好?”

    姜曦偏头看向宣帝,宣帝不由笑笑:

    “那卿卿何不让朕珍藏起来?”

    “妾才不要,这是妾对圣上的一番心意,玉画师可以画取悦圣上,妾当时也是想着……有朝一日能将此物献给圣上的。”

    姜曦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着。

    宣帝也不由得摩挲了一下拇指,是了,这样精巧的绣品,远非一日之功。

    “那既如此,卿卿光明正大为朕带上就是了。”

    左右不合场合的地方,自有春鸿操心着为他取下。

    姜曦轻轻拥住宣帝:

    “可是,妾就像圣上说的有些贪心,妾不能时时刻刻陪伴圣上,便让妾的手艺陪着圣上,不知圣上可应允?”

    姜曦抬起头,扬起脸,看着宣帝,那双凤眸里的期待几乎都要溢出来了,宣帝心下一软,随即就同意了。

    不过片刻,姜曦便低下头,半跪在脚踏上,将自己的香囊放进了宣帝原有的香囊。

    女娘微弯的脖颈与今日扶光色的纱衣几乎融为一体,婀娜的曲线宛若一朵临风而立的幽兰,被拂落垂首。

    姜曦这才抬起头,却冷不防发现宣帝正低眸看着自己,不由嗫喏道:

    “圣上,怎么这么看着妾……呀!”

    下一刻,宣帝直接将姜曦拉上了罗汉床,上面的小几直接被宣帝掀翻,在地上发出一阵如雷闷响,滚落在一旁。

    宣帝的手掌紧紧扣着女娘白皙修长的脖颈,乌发散落一片,不过霎时,鬓角便沁出了晶莹的汗珠。

    “玥儿……”

    宣帝发出一声喟叹,随后直接姜曦抱起,走进了寝殿,女子不由发出一声短促的吸气,随后,那纱衣在空中荡起一片柔软的弧度。

    三更天,宣帝终于叫了水,等宫人伺候帝妃沐浴,铺好了床铺后,姜曦躺在宣帝的旁边,没有说话。

    宣帝见状,不由笑了笑刮了刮她的脸:

    “今日你倒是安静,不吵着要回去了?”

    “天大地大,圣上最大,妾听圣上的。”

    宣帝哼笑一声,抚摸着姜曦的头发,姜曦不由抬头看向宣帝,欲言又止。

    宣帝这会儿心情不错,遂问了一句:

    “卿卿这是怎么了?”

    姜曦看了一眼宣帝,遂垂下眼:

    “圣上,您,您以后不要能否在,在做那种事儿的时候唤妾玥儿。”

    “玥,谐音为月,月色清冷,妾哪里清冷了?”

    姜曦说着,环住了宣帝的手臂,宣帝一扬眉,想起方才女娘如花绽放的模样,点了点头:

    “是这个理,那你说,朕该唤你什么?”

    “哪有,哪有让妾说的?”

    姜曦嘀嘀咕咕,但随后又仰着笑脸,挤进了宣帝的怀抱:

    “圣上便唤妾曦儿吧,曦,取日光之意,听着便是温暖的。”

    姜曦那双美丽的凤眸一错不错的看着宣帝,宫中女子的封号多因圣上一人喜恶,倘若惹得圣上不快,被免了封号,届时亲昵之时岂不徒生尴尬?

    “曦儿,曦儿,倒也顺口。”

    宣帝摸了摸姜曦的头发:

    “朕知道了,睡吧。”

    一夜无梦,翌日,宣帝醒来时,姜曦已经上好了妆,春桃色的胭脂衬得的面如粉桃,娇嫩动人,宣帝心中一动,忍不住捏了一把:

    “圣上!妾才上好的妆面!”

    宣帝讪讪的收回了手:

    “咳,这会儿离请安还早,你重新上妆还来得及,让春鸿给你安排顶轿子回去,让抬轿的太监脚程快些也就是了。”

    说罢,宣帝便拍拍屁股走人了,等宣帝离开后,姜曦冲着上妆宫女微微一笑,请她重新扑了一层胭脂,这才离开。

    姜曦回到临霜阁的时候,华香早已等候多时,看到姜曦后,直接挤开了华珠,迎上去扶住了姜曦:

    “主子,您可回来了!这阖宫上下,也就只有您能连续两日留宿在乾安殿中!”

    华香一脸与有荣焉的模样,姜曦越过她,安抚的看了一眼华珠,随后这才道:

    “我今日回来迟了,你和华秋收拾停当,便随我去给贵妃娘娘请安吧。”

    “是!”

    华香连忙应下,一路上,姜曦刻意与华香说话,华香一时变得更加热情起来。

    等到了长宁宫的时候,贵妃虽然不曾出门,但也是将众人请进了偏厅坐着。

    只是,在经过一池清荷之时,那凹凸不平的鹅卵石小径上,正跪着一个小太监,他此刻身子摇摇晃晃,几乎要晕过去。

    姜曦心有不解,倒也没有多嘴,等进殿后,姜曦一眼就看到了茯苓。

    茯苓见到姜曦,也是一脸惊喜,姜曦一边坐下,一边道:

    “茯苓姐,你身边带新人了?”

    “嗯,云樱这两日身子不舒坦。我昨夜没听到宫道上的脆铃响起,估摸着曦妹昨夜没有回宫,就先来了。”

    茯苓压低了声音说着,姜曦微红了脸,正要说话,便见柳美人沉着一张脸,上前一礼:

    “玥美人,您的位置在第一排。”

    姜曦闻言一怔,看向方才引她入座的宫女,却已不见她的人影。

    “抱歉。”

    姜曦有些歉意的看了一眼柳美人,柳美人却只是沉着脸,不发一语。

    原本,她资历最浅,此前她还在玥美人的前面坐着,可如今不过一次请安的功夫,玥美人不光与她平起平坐,还因为封号比她高了半头。

    今日来此请安,玥美人更是故作谦卑的坐在了她的位置,这不是给她好看又是什么?

    后宫请安本因中宫不在,并无定制,按理来说,姜曦原位落坐也在情理之中,如今能动手脚的,恐怕只有贵妃了。

    姜曦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而上首原本的四把椅子也被换成了六把。

    想来是因为卫昭仪降位,四人缺一人,不是四角俱全的好意头,这才连两位昭仪也进了上去。

    这会儿,除了安妃、魏昭仪、谢昭仪外,宁妃和卫昭仪双双缺席。

    姜曦心里思索着,在两位婕妤之末落坐,而她的下手,是正兀自伤神的郑美人。

    刚一坐定,姜曦便听到许婕妤和吕婕妤正窃窃私语:

    “你来时瞧见了?那小太监惨的哟,这是水米不进,不眠不休跪了一天一夜了吧?”

    “那还不是他连贵妃娘娘的膳食都看不住?那樱桃煎本是娘娘独有,谁成想,被……”

    二人说的认真,姜曦听的认真,下一刻,吕婕妤看到姜曦,一霎时跟看到了鬼似的。

    “玥,玥美人来了啊……”

    姜曦点了点头,一脸真诚的看着两位婕妤:

    “两位姐姐怎么不继续说了,那小太监是怎么回事?”

    “咳咳,我们不过是在嚼舌头罢了,玥美人,玥美人不必放在心上。”

    二人有些尴尬的看了一眼姜曦,反而一边的郑美人回过神来:

    “玥美人不知道吗?御膳房的早樱桃本就是贵妃娘娘一人独有,至今已经八年了,那小太监漏了一盘,贵妃娘娘自然当罚他。”

    “……去看看小顺子还活着吗?”

    “娘娘放心,奴婢夜里给他送过一次食水,他不会有事的。”

    贵妃点了点头,一边让朝月给她盘发,一边闭目养神,片刻后,她又道:

    “玥美人安排好了?”

    明思立刻回禀道:

    “柳美人也略有薄宠,性子高傲,今日因玥美人失了面子,只怕也会心生芥蒂。”

    明思回禀完,不由欲言又止的看着贵妃,贵妃没有睁眼,便直接道:

    “本宫知道你心有疑惑,那玥美人不过区区美人,本宫不必与她见识。”

    明思选了一套端庄大气的点翠头面,稍后贵妃娘娘要携众妃给太后娘娘首次请安,这样最不容易出错。

    明思一边为贵妃带上点翠红宝莲纹花钿,一边开口道:

    “这次宁妃娘娘设下此计,娘娘您此番所为,岂不是正中她的下怀?”

    “本宫

    倒也无意为难她,只不过,你在这宫中这么多年,也当知道圣上对于封号有多年吝啬。

    得意多年如宁妃那贱婢,她这个宁,可是当初她在潜邸时,拼死为圣上挡住了一条五步蛇换来的。

    张扬跋扈的玉嫔呢,本宫记得当初是她冒死为圣上跳了一曲掌上舞这才得了一个玉字。

    可你说,玥美人她何德何能?玥,天赐神珠,她凭什么?”

    贵妃说到这里,声音终于破裂,迸溅出一丝发苦的嫉妒,她是相府唯一的姑娘,她阿爹执掌朝堂多年,她前十几年在府上荣宠非常,比之公主也不差!

    至尊不上的皇后之位不属于她,如今就连圣宠也朝着玥美人这么一介民女偏去。老天何其不公?!

    她如今成了一人之下的贵妃,却还头一次体会到嫉妒的滋味。

    玥美人,她究竟如何值得圣上那般待她?

    姜曦这会儿也在想,今日贵妃一举一动,无疑不是在昭示着她的不喜,可按照姜曦的分析,贵妃本不必如此。

    她,究竟是缺了哪一步?

    “宁妃娘娘到——”

    宁妃扶着云烟的手,缓缓走了进来,她一眼便看到坐在第一排的姜曦,轻哼一声,刚一坐定,便不由道:

    “玥美人今日倒是光彩照人,非同凡响,比本宫那日在御花园见着的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

    宁妃这话一出,众人不由一静,那日连续两位高位宫妃都因玥美人受了申饬,对于姜曦进位的真相众人大都不知。

    姜曦闻言,也是起身行了一礼:

    “宁妃娘娘谬赞。”

    “那日请安便瞧着你是个机灵的,倒没想到,你这机灵也不止用在姐妹之间啊。”

    宁妃语焉不详的说着,其余宫妃看着姜曦的眼神一下子便变了,姜曦闻言,只不紧不慢道:

    “那日妾与圣上品诗赏画,两位娘娘急急而来,这才……妾实在惶恐,不知怎就机灵用在了旁的地方?”

    姜曦说着,怯生生的看了一眼宁妃,一脸不解,宁妃这会儿也是不由抽了抽嘴角。

    卫昭仪那是个蠢的,如今真就本本分分在烟翠宫禁足了,连个信儿也没传出来,她哪里知道玥美人因何承宠?

    原想着,这玥美人民女出身,她妃位压制必能先毁了其声誉,可却也是个口齿伶俐的。

    “这是说什么呢?玥美人怎么还站着?”

    众人齐齐起身给贵妃行礼,宁妃只是略略一福,贵妃今日懒得与她计较,随后便听姜曦开口道:

    “方才……宁妃娘娘在说妾谋宠不正,妾一人声名倒不要紧,只恐带累了圣上。”

    姜曦随后,低下了头,贵妃瞥了一眼宁妃,遂安抚道:

    “宁妃,那日玥美人在御园伴驾,偏你和卫昭仪二人迷了心智,冲撞了圣上,这是什么值得说嘴的事儿吗?”

    “本宫只是与玥美人玩笑两句,那知玥美人是个不吃亏的呢。”

    宁妃无所谓的说着,姜曦看向宁妃,认真道:

    “倘若那日园中只妾一人,无论苦果恶果,妾自己吞下也就是了。”

    “你!”

    “好了,不要吵了。玥美人一心为圣上着想,只是言辞莫要太过激烈。

    倒是宁妃,你的心是愈发不静了,今日回去后,多抄几本佛经吧!”

    宁妃气的就要拍案而起,但看到一旁静静站在原地的姜曦,还是忍了下去:

    “本宫多谢贵妃好意!姐妹们也来的差不多了,也该给太后娘娘请安了。”

    宁妃可没忘记当初她给圣上挡了毒蛇后,初次承宠之时,太后看到她有多么像是看到脏东西。

    她有救驾之功尚且如此,那玥美人呢?

    姜曦闻言也随后恭敬一礼:

    “妾谨遵贵妃娘娘教诲。”

    二人这厢停战,随后贵妃这才下令:

    “人都到齐了,那便随本宫去给太后娘娘请安吧。”

    众妃皆是应是,姜曦隔着人影,和茯苓匆匆对视一番,随后这才朝外走去。

    与新妃未曾见过的太后不同,旧妃们此刻纷纷打了一个哆嗦,颇有些心有余悸的感觉。

    贵妃等四位主位上了仪仗,其余低位妃嫔则需要步行随行,贵妃走在最前面,本是垂着眼,不过一刻,她看了一眼后面气喘吁吁的众妃,开口道:

    “缓些行。”

    太后娘娘最是喜洁,若是让妃嫔们满头大汗的走去,只怕太后娘娘要斥她待下不慈了。

    姜曦和茯苓走惯了山路,如今倒不觉什么,虽有薄汗,可眼睛亮晶晶的,其余妃嫔这会儿眼眸已经失去了光彩,整个人都蔫儿哒哒的。

    贵妃不得不在中间停了半刻,让众妃休整一下,再继续前进。

    等到养怡宫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给贵妃娘娘请安,太后娘娘在里面等着诸位了。”

    刘嬷嬷上前一礼,让新妃们不由惊讶不已,谁也没有想到,当初教授宫规的刘嬷嬷便是伺候太后的嬷嬷。

    众人连忙还了一礼,刘嬷嬷侧身避过,遂引着众人走了进去。

    养怡宫不似长宁宫奢侈无度,反而由内而外的透漏这一种古朴自然之美。

    院中的一草一木,仿佛它们本就应该在那里一般的自然通达,一呼一吸,也不由得让人心情舒畅,轻松愉悦。

    养怡宫很大,太后为每人都准备了茶点、椅子,这倒是让新妃们颇有些受宠若惊。

    姜曦在刘嬷嬷的指引下,在自己的位置落坐,她如今是新妃中位分最高,座次最前的。

    这会儿,姜曦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下周围,便发现除了脚步声,众人都安静不已。

    而不远处的层层帷幔之后,一个清瘦的身影仍在桌案前提笔写着什么。

    姜曦看着那桌案上如山堆积的文书,眼中不由闪过一丝骇然!

    那是朝臣奏折!

    是她在梦中无意撇过一眼,却连碰都没有资格触碰的奏折!

    太后娘娘竟以女子之身批阅奏折,那圣上呢?

    圣上平日又在做什么?

    因为太过惊讶,姜曦一时没有掩饰住自己的神情,郑美人推过来一盘糕点:

    “玥美人,尝尝吧。”

    姜曦连忙回神,感激的看了一眼郑美人,拿了一块糕点,只抿了一口,便没有再吃。

    过了片刻,太后娘娘终于走了出来,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妾等参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长乐无极,福寿安康——”

    “免礼,坐。”

    出乎姜曦意料的,太后娘娘并不是什么高傲自大的性子,她随和的就像邻家阿嬷。

    “妾等今日来迟,还请太后娘娘恕罪。”

    贵妃率先上前行礼请罪,姜曦等人自不能坐着,太后见状,只是蹙了蹙眉:

    “哀家让你们坐着就坐着,一个个站着看的哀家眼睛疼!”

    太后虽没有直接呵斥,但贵妃也觉得面上火辣辣的,她出于恭敬,却没想到,太后始终不吃她这一套。

    “这次新入宫的妃嫔,哀家都曾见过,只可惜……你们倒是没有一个争气的!

    此番自民间选秀,本就是要尔等为圣上开枝散叶,你们一个个倒是坐的住!”

    太后一通呵斥,众人想要起身告罪,又顾及方才太后所言,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随后,太后话锋一转,直接对贵妃道:

    “贵妃,你既是后宫第一人,又掌凤印,此事你必得上心才是。”

    贵妃一时有些为难的看了一眼太后:

    “回太后娘娘的话,妾有心规劝圣上一二,可奈何圣上本月还未曾来妾宫中过。”

    “你尚且能为无宠宫妃走一趟勤政殿,难不成我大渊皇嗣还不值当你多走两趟?”

    “妾不敢!”

    贵妃连忙告罪,太后却未叫起,殿中气氛一时压抑起来,正在这时,原本不显山不露水的许昭仪开口道:

    “启禀太后娘娘,此番新人入宫也不过十日,贵妃娘娘若是劝的急了,圣上更不愿入后宫岂不是更不妥了。

    况且,圣上这两日独宠玥美人,说不得玥美

    人此刻已经……”

    许昭仪用团扇掩了掩唇,姜曦扫了她一眼,太后遂道:

    “贵妃,你坐着吧。玥美人何在?”

    姜曦旋即起身,向太后行了一礼:

    “妾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娘娘万安。”

    “嗯,上前几步,哀家瞧瞧。”

    姜曦遂上前几步,微微抬起脸,太后一时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倒是个脸生的,不应该啊……”

    刘嬷嬷在一旁低声道:

    “太后娘娘,这便是您点的那位姜才人。”

    太后闻言,这才露了笑模样:

    “那哀家倒是歪打正着了。模样俊秀,身子也瞧着健壮,是个好的。”

    一旁的宁妃看到这一幕,一口银牙差点儿咬碎,这不应该啊!

    凭什么太后对姜曦这般和颜悦色!

    一旁的许昭仪也笑盈盈道:

    “可不是,玥妹妹这样的品貌,我一个女人都要多看两眼,圣上自然也是喜欢到心里去了。

    听说圣上不光将朱华宫的东配殿给了玥妹妹,就连今年新进的贡布都划了好些呢!”

    许昭仪欢欢喜喜的说着。仿佛是在为姜曦高兴一般,末了,这才又道:

    “就连御膳房这两日也是殷勤不少,这不,日前早樱桃进到宫里,立时便做了樱桃煎送到了朱华宫。”

    从许昭仪开口后不久,太后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再听了樱桃煎的事儿后,她直接看向贵妃:

    “往年你不是最喜这头一茬的樱桃煎,怎么今年不爱了?”

    “多谢太后娘娘记挂,妾喜不自胜。”

    贵妃激动的看了一眼太后,随后这才看向姜曦:

    “妾虽喜欢,可圣上喜欢才是要紧,妾可以忍一忍。”

    贵妃一脸认真的说着,仿佛那个在宫里用小太监立威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太后闻言,也不由看向姜曦:

    “玥美人,你如何说?”

    第32章 第32章

    姜曦起身一礼,正要说话,便听茯苓看似小声,实则用在场中人都能听到的声音道:

    “许昭仪这话可真是听了让人觉得酸,千条宫规之中,宫妃的膳食对于果子可并未有所要求呀。”

    “谁在说话?”

    太后抬眼看去,茯苓虽然双腿有些发颤,但也很快镇定下来,她起身冲着太后一礼:

    “参见太后娘娘,妾乃贵人姜氏。”

    太后虽然有些年岁了,可记性很好,她一下子便认出了茯苓:

    “哦,是你啊,你与玥美人同姓姜,你二人可是同出一门?”

    “回太后娘娘的话,正是。”

    “你们倒是姐妹情深,听你所言,你对宫规了解颇深了?那以下驳上,该当何罪?”

    “鞭笞二十。”

    茯苓说罢,拾起衣摆跪了下来:

    “请太后娘娘责罚。”

    太后不语,而姜曦这会儿只是隐晦的看了一眼茯苓,也开口道:

    “回太后娘娘的话,妾自入宫,无论膳食还是旁的,皆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逾矩。

    不怕太后娘娘和诸位姐妹笑话,妾虽贪嘴打点过御膳房,可每一次妾都让宫中小太监只能取份例之内的菜肴,太后娘娘若是不信,大可召御厨一问。”

    姜曦说罢,也跪拜下去,宁妃也不由得眯了眯眼,这姜氏二女实在不凡,这才几日,竟能将那么多宫规都背下来!

    宁妃转了转手指上的绿宝石戒指,一旁的魏昭仪随即掩唇一笑,开口道:

    “玥美人这话说的好生正气,那不知玥美人承宠两日,两日皆留宿乾安殿,这又是什么规矩?”

    太后闻言,也不由冷哼一声:

    “侍宠生娇,不像话!”

    上首的几位高位妃嫔频频出手,底下的一众新妃不由得瑟瑟发抖,贵妃和宁妃这会儿也都是面色平静的坐在位置上,一低头,一打扇,可视线却始终未曾离开姜曦的身上。

    她们此番屡屡出手,这姜氏也该颤颤巍巍,战战兢兢了。

    可姜曦听了魏昭仪这话,目光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随后欲言又止的看向太后。

    “怎么,玥美人还有话要说?哀家并非独断之人,你若有礼,哀家可饶你一回。”

    太后一时也没想好要如何处置姜曦,她与宣帝虽为亲生,却也母子生分,如今宣帝对姜曦看重,太后也不好拂了宣帝的面子。

    只盼着这玥美人能聪敏些。

    “魏昭仪身上的珊瑚手串倒是鲜艳夺目,非比寻常。”

    姜曦这话一出,魏昭仪没忍住,眉眼间泄出了几分得意:

    “这是我晋封之时,圣上特意赏给我的!”

    姜曦却没有理魏昭仪,转而看向宁妃和贵妃:

    “宁妃娘娘的桃红碧玺玫瑰扇坠雕工精湛,粉嫩动人,贵妃娘娘发间的点翠挑心正中所点缀之物,若是妾不曾看错,当是琛南金珠。”

    “妾自知僭越在前,还请太后娘娘降罪。”

    姜曦说罢,直接以头触地,全然不管自己这番话带来了怎样的震撼。

    想用摆布文贵人的法子来摆布她吗?要落水,大家一起落水!

    都给她下来!

    整个养怡宫大殿一时鸦雀无声,太后久久难言,下一刻,贵妃、宁妃、魏昭仪纷纷跪了下来。

    其余妃嫔见了这一幕,哪里还能坐得住,纷纷呼啦啦跪了一大片。

    贵妃连忙道:

    “回太后娘娘,妾这套点翠头面,还是当初妾初为贵妃时,您赏赐给妾的。”

    那琛南金珠虽只有皇后可用,但自己这颗只有米粒大,那姜氏倒是眼利!

    宁妃也立刻申辩:

    “妾这碧玺扇坠还是三年前圣上赏赐的,妾实不敢僭越,请太后娘娘明察!”

    碧玺乃是正二品惠贤淑德四妃以上才能使用的,宁妃虽是妃,可也有一品之差,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太后这会儿不说话,只看着姜曦俯拜在地的身影,忍不住抚了抚额。

    是了,当初这玥美人便是在婵秀楼时就闹出好大的阵仗,一连揭穿了两个秀女的歹毒用心,这会儿,她说出这番话倒也不足为奇。

    “行了,你们都起来吧。有道是上位赏,不可辞,僭越与否,哀家和你们心中皆有定论,你们不必再饶费口舌,多此一举。”

    “是。”

    众人低声应是,随后这才起身,就连最开始要被责罚的茯苓站起来后,也没有人多说一个字。

    而也是这一刻,所有人这才意识到,当初能被太后点进宫中,半月未曾得宠,得宠便一飞冲天的玥美人,果然非比寻常!

    姜曦在众人眼皮子下面露面的时间属实不多,是以如今攻讦的地方众人也难以再寻其他,只得本本分分听着太后的训话。

    又过了一刻,太后这才提起今年的赏花宴:

    “今年御花园中的二乔牡丹已经有了花骨朵,赏花宴也该操持起来,贵妃,此事就交给你了。”

    “妾领命。”

    贵妃很是温顺的应了一声,但随后,人群中的柳美人突然开口:

    “太后娘娘,妾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柳美人素来在太后处很是殷勤,太后也没有落了她的面子:

    “讲吧。”

    “往年,太后娘娘您宫中的二乔牡丹总是要使宫女来送行,今年宫中多了这么多的新妹妹,个个都出挑,妾想着,正好可使新妹妹们中出一人,也沾沾您的福气,为我大渊早日绵延子嗣才是。”

    柳美人说的认真,太后似乎也听进去了:

    “哦?那你可有人选?”

    柳美人笑了笑,看向姜曦:

    “姜妹妹不是最合适的人选吗?姜妹妹姿容不凡,又是新人里最得圣上宠爱的,如此既有圣上的龙气庇佑,又能得娘娘福气照拂,如此好命,妾等都羡慕不来呢!”

    姜曦看了一眼柳美人,神色平静:

    “若妾身有这个福气,定当喜不自胜。”

    “既如此,那玥美人待送花之时,来哀家宫中便是。”

    太后淡淡的说着,随后柳美人继续道:

    “那玥美人这些日子便要清净自身,焚香沐浴,茹素些日子了。这对于玥美人来说,应当不难吧?”

    你夺吾位,吾夺你宠,玥美人,呵!

    柳美人此话一出,众人这才知道她的险恶用心,茯苓也不由得担心的看着姜曦。

    曦妹可是才得罪了几位上位,要是乍然失宠,那……

    “既是要承太后娘娘福泽,妾自当遵守一应规矩。”

    姜曦一板一眼的说着,太后见之,心情舒畅,一旁的贵妃、宁妃二人也面上露出一丝笑容。

    这柳美人,倒是歪打正着。

    自养怡宫出来后,众人各自分别,纯嫔乘着撵子走在最后,看了一眼茯苓:

    “姜贵人,还不跟上?今日太后娘娘宫中,岂是你一小小贵人便能随意出言的?

    等回宫了,你再将宫规抄写十遍,不抄完不许出宫!”

    纯嫔声音虽冷,可是姜曦和茯苓却听出了几分回护之意,姜曦看了一眼茯苓:

    “茯苓姐,你先走吧。”

    茯苓点点头,依依不舍的离开了。

    而等茯苓离开后,姜曦身后悄悄走过来两道身影,仿佛三人只是单纯同路而行。

    “玥美人。”

    赵婷婷刚唤了一声,姜曦便笑了笑,让宫人退去,随后这才道:

    “赵姐姐如今也要与我生分了吗?”

    “妹妹。”

    “姜姐姐。”

    三人相视一笑,随后赵婷婷开口道:

    “方才妹妹实在冲动了,如今,你只怕要成为贵妃娘娘和宁妃娘娘的眼中钉了。”

    “赵姐姐,若我是任人鱼肉之人,如今也不会与姐姐站在此处说话不是?”

    姜曦如是说着,赵婷婷也不由得失笑,但她还是认真道:

    “我冷眼瞧着,这次对付妹妹似乎并不止一人出手,妹妹还是要尽早查清才是。”

    “我看到宁妃娘娘似乎对魏昭仪有所示意,倒是柳美人,实在奇怪。”

    李思雨也小声的说着,她看了姜曦一眼,有些不好意思道:

    “我,我对宫规还有些混沌,没有帮上姜姐姐……”

    “足够了,只消知道姐妹们心中有我,我就知足了。况且,咱们若是太过亲近,恐怕也会招致旁人眼热,如此便好。”

    姜曦如是说着,与赵婷婷对视一眼,二人瞬间懂了彼此的意思,随后,三人在宫道处别过。

    临霜阁内,姜曦刚一进门,华珠就听华香托词去如厕,躲在了一旁,连忙向华秋打听。

    华秋看了姜曦一眼,见姜曦没有拒绝,也三言两语将今日请安之事道来。

    华珠一听,顿时就气的脸颊鼓起:

    “这柳美人是什么意思?让咱们主子做宫女做的差事,她还不比主子位尊,她怎么敢!”

    “华珠。”

    姜曦唤了一声,华珠愤愤的止住话头,姜曦这才开口道:

    “既是为太后娘娘做事,我等便不该口出怨言,免得授人话柄!”

    “是,奴婢记下来。”

    华珠低头说着,姜曦将她拉到自己身旁,拍了拍她的手:

    “还有外人在,别被人瞧了去。”

    随后,姜曦让华秋去关了门,在让华珠取来那一匣子银瓜子:

    “这里面的银子,你们随意取用,我要请你们给我打探……这朱华宫到底发生过什么。

    至于时间,最好是先帝继位后开始至今都发生了什么,越详细越好。”

    姜曦察觉到,今日太后明显对贵妃很不满意,可直到许昭仪说起了自己迁宫之事,再到樱桃煎,太后娘娘这才情绪骤变。

    这朱华宫,定然发生过她所不知道的事!

    “不过,此事并不着急,你们缓着来,莫要让旁人察觉。”

    姜曦说到这里,华珠的声音不由也跟着压低:

    “主子放心,奴婢会办好的。”

    随后,华秋和华珠则在一旁叽叽咕咕的说起打探的法子,而姜曦握着团扇,抵着眉心,忍不住想起贵妃的突然针对。

    不过这件事暂时不能让华秋她们细查,如今贵妃掌着一半宫权,若是打草惊蛇,她难以为继。

    不过,虽然不能打探,姜曦可以推测,她承宠也就这两日,圣上降恩泽也不过就是进位、赐封号、赏赐、赐膳这几样罢了。

    若是仅仅进位,便能惹得贵妃动手,以贵妃此前的表现,实在不合常理。

    赏赐、赐膳等,只看贵妃的吃穿用度,便只可能性甚微。

    相较于这些,姜曦还是将注意力放在了封号之上,满宫上下,众妃之中,如今只有她与宁妃二人有封号。

    若是她不曾猜错,贵妃此番突如其来的针对,是因为这个封号。

    玥。

    平心而论,姜曦并不喜欢这个字,天赐宝珠,也不过是个物件罢了。

    就像掌上明珠,他日也不过是可以嫁人,维系感情的手段。

    就像那梦中,她被侯府送给权臣联姻,而假千金更是因为她颇受宠爱,被送至王府为侧妃。

    一续弦,一侧妃,德安侯府将这两个女儿用的十分巧妙。

    权臣乡野出身,其妻亦是如此,而姜曦更是如此,她嫁其为续弦也是投其所好了。

    这些高门显贵之家的女儿,从出生起,便已经被在家族这杆称上,分分厘厘的称好了。

    可她才不是什么任人摆布的物件,她是姜曦,也只能是姜曦!

    但让姜曦没有想到的事,贵妃竟然会因为这么一个封号,犯了忌讳。

    她还对宫中了解的不够深,还需要好好探查一番。

    姜曦敲着椅臂,看着一旁分配任务,去替自己打探消息的华秋和华珠,唇角浮起一抹笑容。

    当日,姜曦餐桌的饭菜便只剩下了青菜豆腐,小路子苦着脸回来禀报,说御厨都不收他的打点,如今的膳食已经是最好的了。

    姜曦并没有责怪小路子,今日樱桃煎之事在太后处过了明路,无论御膳房是被谁做了筏子,他们短时间内也会和姜曦撇清关系。

    不过,御厨到底还是记着往日情分(银子),最起码这青菜豆腐都是热乎的,姜曦面色平静的将夹起一块豆腐,缓慢咀嚼着。

    丝丝豆香和青菜的甜香相比,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只不过,昨日还是三桌都摆不下的御膳,今日便成了青菜豆腐,着实让人不由感叹宫中风云变幻无常。

    姜曦这般模样落在了华秋和华珠眼中,二人纷纷心疼的别过头。

    主子打进宫起,哪里吃过这么清淡的膳食?

    姜曦用完了午膳,正歪在罗汉床上看书,冷不丁听到外头的叮当声停了,华秋过去看了一眼,立刻回来禀报:

    “主子,侍中局的人说,他们今日下午还要替老太妃们修筑宫殿,咱们的迁宫,先缓一缓……”

    “看来他们是知道了养怡宫的事儿了。”

    姜曦漫不经心的翻过一页书:

    “你且去替我问问他们,可还记得他们如何向我保证的?”

    “是。”

    华秋出去没一会儿,那边又动弹起来了,只是倒不似前头那般热火朝天。

    华秋将这事儿回了姜曦,姜曦也不急,只要动弹着,总有能搬进去的时候。

    况且,这次之事,对于柳美人来说,是困自己于宫中,夺了自己的宠爱,可对圣上呢?

    小一月的时间,只换来两次相聚,如今可还不到圣上对自己腻了的时候。

    姜曦平静的垂下鸦羽,从容的翻过一张书页。

    是夜,夜幕刚刚落下,临霜阁只点了一盏油灯,宣帝自外面大步走了进来。

    此时,天色昏暗,姜曦正借着光,翻看着书籍,见到宣帝来此,姜曦连忙将书倒扣一旁,起身行礼:

    “妾

    给圣上请安。”

    “起来。”

    宣帝大刀金马的坐在罗汉床上,冲着姜曦伸出手,随后直接道:

    “掌灯!”

    “圣上不必如此,妾要准备睡了。”

    姜曦如是说着,顺从的被宣帝牵了起来,她见宣帝的目光落在书上,忙道:

    “这是妾这两日取来的拓印本,不是圣上的孤本古籍……”

    “哼!朕在你眼里,就是一本破书都比一个大活人重要的性子?”

    “这,妾不好评判吧?”

    姜曦用眼尾去看宣帝的脸,虽然宣帝这会儿没有发怒,可是眉宇间却难掩燥气,宣帝这会儿听了姜曦的回答,直接道:

    “你说,朕准你说!”

    “可妾与圣上相处也不过两日,妾也说不出什么呀。”

    姜曦一脸不解,宣帝直接一拍桌案,恨铁不成钢:

    “你在养怡宫不是挺能说吗?朕说了,朕的口谕大于宫规,怎么不见你说?

    小小美人,竟敢将贵妃宁妃都拉下水,你那时候胆子不是挺大的吗?啊!说话!”

    姜曦顺从的跪下:

    “妾无话可说。”

    “你还无话可说了!朕需要一个女娘护着朕吗?跪什么跪,要跪跪朕旁边来!”

    姜曦从善如流的起身,看了一眼宣帝旁边,不大够跪,她索性跪在了宣帝的对面,把宣帝生生气笑了。

    “看着和善温柔,骨子里倒是扎手的紧!回答朕的问题!”

    姜曦抬起头,盈盈秋水间,映着豆大的油灯和宣帝的面容,她轻轻道:

    “妾不能说,否则置圣上的声誉于何地?”

    “朕不在乎!”

    他堂堂天子,敢作敢当!

    “可是妾在乎!”

    姜曦毫不畏惧的迎视着宣帝含着怒气的双眼,她一字一句道:

    “妾的圣上,英明神武,他只是喜欢妾,这才留下了妾过夜,又有什么错?

    妾既承君宠,岂能让圣上因妾沾上污名?哪怕一星半点,妾也不愿。”

    当然,她更不愿意如文贵人那般,当众受辱!

    “所以你就敢拉贵妃和宁妃下水?你就不怕吗?你可知道,贵妃是梁相唯一的女儿,当初连朕的姐妹,有些也比之不及。”

    “妾所言乃是事实,除非梁相能连夜证明贵妃娘娘的琛南金珠是假的。”

    姜曦顿了顿,看了一眼宣帝,悄咪咪的补充道:

    “可贵妃娘娘今日当着所有人的面儿,说那套头面是太后娘娘赏的。”

    为女儿正名出气,还是得罪太后再出气,且让梁相头疼去吧。

    宣帝再大的火气,这会儿也不由得消散了,反而看着灯光下的姜曦,忍不住心中升起几分怜惜。

    他的卿卿有什么错呢?

    她不过是太喜欢自己,从民间来到宫中,哪怕自己那般娇宠,她也不愿意累及自己。

    宣帝一时心中动容,又感动又骄傲,随后,他越过小几来抓姜曦的手,低声道:

    “可若是他们使阴招呢?”

    宣帝一边揉捏着姜曦的手,一边在心里盘算要怎么替他的新宠挡一挡。

    “妾不怕。再说,不是还有圣上嘛,妾相信圣上。”

    “卿卿这时候倒是想起朕了。”

    宣帝哼了一声,随后拍了拍姜曦的手:

    “念你一心待朕,朕也不会让你受了委屈。”

    “多谢圣上。”

    姜曦就着跪姿行了一礼,宣帝不由得瞪了姜曦一眼,这要是跪自己旁边,这会儿就是美人投怀送抱了。

    姜曦不大明白宣帝为何这般,不过这会儿得了圣上的许诺,其他都是小节。

    宣帝在临霜阁坐了两刻,便直接回了乾安殿,这一夜,宫里不知有多少人失眠。

    翌日,小路子再去提膳时,回来的膳食虽说都是素菜,可也都是用了心的。

    就拿那道云盘蘑炒芦笋来说,看着平平无奇,可是那云盘蘑乃是寒州特产,产量少,运送难,等送到宫里,也就是上面的几位主子可以品尝。

    姜曦在梦里只吃过一次,也是那位夫君得了御赐的菜肴,这才品尝过。

    只不过,梦中的云盘蘑因为凉了的缘故,韧韧的,很是有几分嚼劲儿,但并不比如今刚刚出锅来的鲜嫩多汁,似肉非肉,口感扎实。

    而这口感嫩滑,滋味鲜美的云盘蘑配上正是生嫩的芦笋,脆生生,甜津津,很是美味。

    小路子则在一旁高高兴兴的禀报:

    “奴才也不知怎得,耿御厨见了奴才后,比以往殷勤不少,打点的银子都不要,就给您装了这么些菜。

    还说,还说让您放心用,绝对没有人来找麻烦!”

    姜曦闻言,点了点头,看向华珠:

    “小路子这两日辛苦了,赏。”

    小路子顿时欢天喜地喜地起来,等姜曦刚用完了饭,大太监小方子便在外头求见。

    姜曦对于这个大太监并没有什么印象,当初让他管着其他小太监,只是因为他的品级而已。

    这几回,小路子屡屡冒头,小方子怕是也坐不住了。

    “让他进来。”

    姜曦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吹了吹有些滚烫的茶水,轻抿一口。

    不多时,小方子走进来,冲着姜曦纳头便拜:

    “奴才给主子请安,主子福泰康宁!”

    “起来吧,我这两日可远远当不得福泰康宁这四个字。”

    姜曦叫了起,托着茶船,慢悠悠的用茶盖刮着沫子,倒不似她所说的那般情势紧迫。

    小方子听了姜曦这话,忙笑着道:

    “主子洪福齐天,什么坎儿过不去?昨日华香说起陪主子请安之事,奴才听了一耳朵,想着主子可能有不解之处,今个主子起了便来禀报了。”

    姜曦听的差点笑出来,华香是个大嘴巴,小方子昨日怕是午膳前便知道了,之所以现在来,怕是因为昨夜圣上到访的缘故。

    “你说吧。”

    姜曦没有赐座,小方子也不介意,他没有雪中送炭,便也不贪那丝优待。

    只不过,小方子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自己这位主子,确实了不得。

    小方子笑呵呵,弓着腰道:

    “主子有所不知,这朱华宫乃是当初太后娘娘为嫔时,曾经住过。

    当时,朱华宫的主位娘娘乃是陶氏一族的贵女温妃娘娘,温妃娘娘与太后娘娘乃是手帕交,如今修缮的东配殿便是太后娘娘曾经的居所。

    只不过,当初温妃娘娘的母家犯了事儿,被赐了白绫,太后娘娘也意外在东配殿失了一子,连累的圣上也被先帝厌恶。

    是以,太后娘娘虽然不说,可是咱们都知道,这朱华宫是太后娘娘的忌讳,而朱华宫的东配殿,更是太后娘娘忌讳中的忌讳。”

    姜曦听到这里,眸子微微一沉,若是如此,那么太后娘娘当初让她进宫,也只不过是想要安抚一众秀女罢了。

    毕竟,只要自己住在朱华宫,便会不得她的喜欢。

    那么圣上呢?

    圣上难道不知道太后娘娘的忌讳吗?

    还是,他刻意为之?

    姜曦一时思绪万千,小方子这时也赔笑道:

    “奴才都是听宫里的老太监说的,他命贱,倒是活的长,知道的也多。若是有说错的地方,还请主子莫要介意。”

    小方子还不忘给自己的话打个补丁,姜曦深深的看了一眼小方子,随后道:

    “老为一宝,你何必这般贬低他?若非他知道,我还不知要非多少周折。

    这样,一会儿你去找华珠,支十两银子给他,这么重要的消息,十两是少了,但他既年老体弱,银子多了反而不是件好事,你平日无事多照看着,有事来寻本宫便是。”

    姜曦此言一出,小方子一时怔在原地,等反应过来,立刻冲着姜曦狠狠磕了三个头:

    “奴才省得!”

    姜曦有些不解小方子为何如此,可如今既有思路,接下来让华秋和华珠她们打探,也就更加方便了。

    至于朱华宫这盘死局……

    姜曦凤眸微眯,这世上,还从没有解不开,破不了的局!

    有了宣帝的照拂,姜曦这段时日倒是过的还算舒心,自宣帝来过一次后,侍中局的人纷纷加紧尾巴办差。

    杜太监更是拍着胸脯庆幸,幸好当时玥美人派人来的时候,他没敢直接给人没脸。

    谁让那临霜阁的小丫头实在太泼辣了,万一玥美人再起势,那他怕是要跪坏一双腿,才能求了那小姑奶奶的原谅。

    侍中局上心,华秋华珠也时不时盯着,估摸着等姜曦送花后,这东配殿便能住进去了。

    赏花宴在请安后的第五日开始,但这段时间,宣帝也没有闲着,他也是个促狭的,直接按照当时选秀的赐玉顺序开始临幸了三位新人。

    分别是茯苓、苏云画、石秀英。

    宣帝本想继续召幸姜曦,可奈何有柳美人作梗,他纠结了一夜,最后翻了茯苓的牌子。

    既是同出一门,总是相似的。

    可让宣帝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姜贵人便是一只锯了嘴的葫芦,只有说起玥美人时,才有几分鲜活。

    “朕听玥美人说起过一些采药时遇到的趣事,你也知道吗?”

    “采药?趣事?”

    茯苓眼中闪过茫然:

    “圣上难道不知道爬山最累人了吗?妾这一路上去,只顾着喘气儿了,哪儿会觉得什么有趣。”

    宣帝:“……”

    “就没有什么报恩送红果的金囊鹿?”

    茯苓认真想了想,道:

    “金囊鹿妾不记得了,倒是蛇虫鼠蚁不少,窸窸窣窣,满林子乱爬。”

    宣帝:“……”

    好了,没得聊了。

    宣帝本以为姜贵人这样子已经够奇葩了,直到他宠幸了石贵人,那石贵人真是人如其名,一块顽石!

    先是吃了他两盘点心,之后满嘴都是妹妹,妹妹长,妹妹短,最后侍完寝,更是过分的又打包了两份点心带回去给妹妹了!

    宣帝躺在御榻上,看着顶上的双龙戏珠帐子,不由盖住了脸。

    他到底都选了些什么玩意儿进宫?!

    “春鸿。”

    春鸿连忙走了进来,宣帝揉了揉鼻梁:

    “明个就是赏花宴了吧?”

    “你说,母后那破花能早点儿败吗?”

    “明儿就是赏花宴,但是圣上,若是太后娘娘的二乔牡丹提前败了,太后娘娘怕是会生气。”

    春鸿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作为送花人的玥美人,怕是也会被扣上不吉的帽子。”

    宣帝叹了一口气:

    “朕知道了。”

    春鸿随即告退,但随后又被宣帝叫住:

    “等等,你刚才说的不无道理,让人完事儿后,给朕盯紧了那朵破花,莫要再生波折,它必得安安生生被送走!”

    第33章 第33章

    转眼便是赏花宴,姜曦坐在桌前,微微敛眸让华珠上妆,华珠这手着实巧,她在御花园和司珍坊都当过差。

    无论是颜色还是首饰搭配都颇有几分心得,这会儿华珠笑吟吟的拿过一匣子绢花:

    “今日是赏花宴,日前侍中局特意送了许多绢花过来,供主子赴宴簪花,主子现下挑一挑?”

    姜曦抬眸看去,但见那一匣子绢花之中,紫藤娇俏玲珑,芍药粉嫩可人,兰花娴静自如,千姿百态,着实美丽。

    “今日虽是赏花宴,可主角却是那二乔牡丹,便是再如何艳丽,还能盖过那朵花不成?”

    姜曦随手取出那支兰花绢花,宫中忌讳雪白色,是以这支兰花绢花用的是酂白,也不知如何制作,那花纹脉络十分逼真。

    华珠依言接过发簪,斜斜插在姜曦的发间,那绢花轻盈灵动,便是姜曦略一垂首,也自有一番风姿。

    “主子今日真是美极了!”

    华珠不会说什么掉书袋的话,可是这由衷的赞赏总是让人窝心,姜曦不由斜了她一眼,嗔道:

    “偏你嘴甜,那绿玛瑙攒心梅花络手串赏你了!”

    华珠高高兴兴谢了赏,门外,华秋走进来,不由笑着道:

    “主子莫要太纵着她,这丫头这几日可是没少在她同乡处显摆呢!”

    华珠冲着华秋吐了吐舌头,随后爱不释手的赏玩起来,姜曦见了也不由笑着道:

    “别说她,现下一件小首饰也能让她开心,我瞧着也是高兴的。”

    “主子宽仁。”

    华秋说了一句,随后这才继续道:

    “奴婢方才去打听过了,这次贵妃操办赏花宴,得了太后娘娘应允,准宫中娘娘的母家入宫参宴。”

    姜曦听到这里,不由抿了抿唇:

    “说是宫妃母家,可如我这些民间女子入宫,家都在天南海北,如何请娘家人入宫?也不过是贵妃收拢旧人之心的手段罢了。”

    姜曦闭了闭眼,随后努力许久,这才平静下来:

    “华秋,你继续说。”

    “是,除此之外,本次参宴的还有几位宗室公主、宁安侯、成安侯、承德侯内眷。”

    “哦?我听说本朝有四侯,怎么缺了一位?”

    华秋听了姜曦这话,也不由道:

    “说来也是奇怪,德安侯府这几年虽说青黄不接起来,可也不至于连赴宴都来不了,只听人说,是德安侯夫人告了病。”

    这赏花宴可是让贵人赏识的好门路,德安侯府也不至于这般不识抬举。

    姜曦听了这话,倒是心间一松,她还没有准备好面对德安侯府。

    不来,也好。

    “给我更衣吧。”

    华珠和华秋将新做的木槿色重莲绫制的外衣为姜曦披上,其上光泽莹润,在阳光下十分夺目。

    华秋看着镜中的姜曦,也不由道:

    “这木槿色难得染的这么正,毫无杂色,主子年轻却又得宠,如此打扮正好呢。”

    姜曦笑着起身,看向华秋:

    “你们啊,一个两个都是会哄我开心的!呐,还有一串蓝玛瑙是我给你准备的,去瞧瞧。”

    “主子……”

    华秋一时红了脸,可是眼里却满是笑意。

    主仆一行说说笑笑着朝御花园而去,华香这两日难得得了伺候的机会,这会儿别提多殷勤了,倒是华露只沉默的坠在最后。

    牡丹园在烟海楼不远的地方,但是此刻天气回暖,植被茂盛起来,三人走在绿意盎然的树丛中倒是不如何打眼。

    贵妃办的赏花宴因为请了宗室和外臣的缘故,很是奢靡,还未至近前,姜曦便已经闻到了一阵清香。

    “这香味倒是不俗,清幽淡雅,却凝久不散。”

    只不过,这香料着实昂贵,姜曦离老远便能嗅到,又是这样露天的宴会,也不知点了多少香炉。

    姜曦当初做主母的时候,也曾学过一些,如这样天气热起来的时候,总是要燃香为客人压住异味,免得客人尴尬。

    否则,那便不是待客,而是结仇了。

    “好热闹,宫中许久没有如此了!主子咱们快些走,这儿还有点儿晒!”

    华珠欢快的说着,随后她飞快看了一眼姜曦,但下一刻,她不由奇怪道:

    “主子簪的兰花簪,奴婢怎么瞧着颜色有些淡了?”

    华珠小声说着,不大确定道:

    “应当是方才日头晃着了,奴婢眼花了。”

    姜曦听了这话,却没有疏忽,她让华香和华露在一旁守着,自己则带着华珠和华秋寻了一块假山避着,让华珠将发间的绢花取了下来。

    “这是……”

    华珠刚一拿下来,那绢花便飞起了粉末,姜曦接了一些在指尖一捻,冷冷一笑:

    “好灵巧的心思!这怕是用孔雀石沾水上的颜色,只不过这孔雀石粉末略粗,阳光一晒,待粉末遂风飘然,我便是那头戴白花的违禁之人!”

    不,只怕还不止如此!

    今日姜曦不光只是来赴宴,末了还要去执剪为太后娘娘剪下那朵独一无二的二乔牡丹,送至养怡宫中。

    若是那二乔牡丹有什么差错,而彼时的姜曦又头戴白花,乃是罪上加罪!

    “奴婢这就去给主子重新换一支绢花!”

    华秋这会儿也是脸色微变,姜曦却摇了摇头:

    “来不及了,听着人声,怕是已经快到了开宴的时候。况且,兰花可以用如此手段,焉知其他发簪不会如此。”

    “那,那怎么办啊!要不主子就不簪花了!”

    “旁人都簪,就我不簪未免太特立独行。”

    姜曦一边说着,一边四下看着,随后她眸子一定,笑着道:

    “我有法子了。”

    华珠一下子眼睛亮了起来,约莫半刻钟

    后,主仆三人从假山后走了出来,华香虽不知主子方才去做什么,可这会儿瞧着主子总觉得主子有些不同。

    眼看着快到御花园,华香立刻钻了一个空子,挤到了姜曦身旁,不过她不敢挤华秋,只是对华珠看不顺眼。

    姜曦安抚的看了一眼华珠,这才若无其事的和华香说话,外人看着倒是亲热。

    “玥美人到——”

    通报太监这话一出,众人纷纷抬眼看去,这会儿宁德侯夫人瞥了一眼,不由赞了一声:

    “这位便是圣上新宠玥美人吧,果然是姿容不俗。”

    “民女出身,却能生得这般模样,确实难得。只不过,这玥美人瞧着着实有几分面善。”

    “你是说……”

    成安侯夫人看了一圈,这才压低声音道:

    “那蒋氏?”

    “蒋氏年轻时,可是京中四美之首,如今那位德安侯府的小姐,虽承其母之名,可到底名不副实。”

    “不光如此,这姑娘也着实命苦,连着两门亲事都被出了事儿,蒋氏这次怕是没脸出门了。”

    两位侯夫人只觉得许是美人都有共通性,很快便换了话头,姜曦自二人身旁走过,听了一耳朵,不由蹙了蹙眉。

    她倒不记得,梦中那位侯府小姐有过两次失败的亲事,不过侯府虽用她,却也疼她,倒也难怪德安侯夫人为她急病了身子。

    姜曦气息微沉,只朝前走去,被宫人引着落坐,姜曦不怕贵妃在这时耍花样。

    现在有外臣在,贵妃会比她还怕出岔子,否则,贵妃御下不严之罪,首当其中。

    待姜曦坐定,一旁的郑美人便开始和姜曦搭话,只不过看郑美人那般欢喜,姜曦估摸着,圣上是要为郑美人复位了。

    虽然郑美人可能是因为自己之故被贬斥,但姜曦却毫无异色,只笑吟吟的与其说着话。

    而因为赏花宴,好容易被放出来的卫昭仪看到这一幕,嗤笑一声,从二人面前走过。

    “蠢货。”

    郑美人不由一愣,有些委屈道:

    “玥美人,我到底如何得罪了卫昭仪,她,她怎么能这么说我?”

    若自己不是始作俑者,姜曦定然会觉得郑美人着实有些单纯,可这会儿,姜曦还是轻轻一叹:

    “我观卫昭仪性子素来如此,郑姐姐莫要放在心上才是。”

    郑美人不由红了红脸:

    “我算哪门子姐姐,若是正儿八经论起,我该唤玥美人一声姐姐……”

    “郑姐姐早我入宫,论资排辈,我换一声姐姐也是应当的,还是姐姐不愿?”

    姜曦歪头看向郑美人,郑美人也就那么一说,真让她叫姜曦姐姐,她心里才难受,这会儿见姜曦明明盛宠在身,还对自己这才贴心,她也不由得露出一抹笑容:

    “我,我听妹妹的。”

    姜曦微微一笑,随后看向了不远处的卫昭仪,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

    而卫昭仪这会儿不顾宫人的阻拦,直接当仁不让的坐在了纯妃下首,以姜曦在请安时的对于座次的观察,卫昭仪怕是占了魏昭仪的位置。

    果不其然,等魏昭仪到了,看到占了自己位置的魏昭仪一脸愤愤,但卫昭仪只是冲她遥遥举杯。

    她赌魏昭仪不敢张扬!

    魏昭仪咬了咬牙,抢了许昭仪的位置,这么一通折腾下来,等到最后,姜曦上首成了最老实的吕婕妤。

    贵妃和宁妃姗姗来迟,看到这座次排位,贵妃差点儿当场想揉揉眼睛,但看着卫昭仪笑意盈盈的模样,还是忍下这一口气。

    这卫氏怕是有备而来!

    “圣上驾到——”

    “太后娘娘驾到——”

    一声高呼,这场赏花宴的两位主人这才终于到场,本场赏花宴方正式拉开帷幕!

    众人纷纷山呼叩拜,宣帝则扶着太后坐上了龙凤呈祥的宝座:

    “母后,您慢些。”

    “圣上有心了。”

    太后拍了拍宣帝的胳膊,面上带着笑容,姜曦离得远,看的并不真切。

    待一番母慈子孝后,宣帝突然看向姜曦,笑着道:

    “朕方才来就瞧见玥美人发间绿兰不俗,倒不像是宫里的样式。”

    第34章 第34章

    姜曦有些讶异宣帝的眼力,这会儿只起身一礼,温声道:

    “圣上好眼力,侍中局送来的绢花虽样样都是好的,但今日既是赏花宴,宴上百花齐放,怎能少了绿叶来衬?”

    姜曦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一眼宣帝:

    “妾不愿特立独行,只好私下将发间绢花染做绿色,倒没想到被圣上一眼看出。”

    姜曦说这话的时候,虽微红了脸,可言谈举止称得上落落大方,有条有理,便是在外臣面前也没有失礼之处。

    宣帝被姜曦夸了又夸,不由一笑:

    “侍中局素来办差不知变通,芍药定然是粉的,兰花定然是素淡的,倒是你巧思,让朕着实眼前一亮。”

    宣帝此言一出,众妃纷纷一默,只是私底下绞帕子的绞帕子,咬牙的咬牙。

    纯嫔这会儿不由得坐直了身子,低语:

    “这玥美人是个伶牙俐齿的,怎得姐姐便是那等木头疙瘩?”

    她为了怕姜贵人又惹出了什么乱子,特意让她留在宫里,那丫头指不定又在屋里嘀咕她什么了。

    姜曦听了宣帝这话,保持着羞赧的姿态,道:

    “妾不过是这小女儿家的心思罢了,哪及圣上目光如炬,火眼金睛。”

    “好了好了,哀家再不开口,这赏花宴就要被圣上和玥美人互相夸赞完了。”

    太后面上也带着笑容,却适时的打断了帝妃二人的话,姜曦有些歉意的告罪:

    “是妾失礼。”

    “今日是私宴,不论旁的,你且坐吧。”

    “是。”

    姜曦刚一坐定,梁相夫人便有些感叹的开口道:

    “有道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今年宫中多了许多新面孔,看来臣妇不日便要恭贺圣上和太后娘娘了。”

    宣帝端着酒杯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后直接一仰脖,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

    太后与梁相夫人乃是手帕交,这会儿也不由笑着眯了眯眼:

    “那是自然,本次入选的嫔妃都是与圣上合过八字的,自不会有那等没福气的。”

    姜曦留意到,太后这话说完,纯嫔、郑美人、吕婕妤三人脸上都闪过了一丝不自在。

    姜曦心里突然升起一个有些荒谬的猜测,她自进宫,便知圣上继位八年来,却一直没有子嗣。

    个中缘由,众人皆三缄其口。

    可如今听太后这话的意思,乃是印证宫中女子也是曾经有孕的,只不过……都没有保住。

    所以这一次,他们选纳民女,便是为了择人生子?

    姜曦微一失神,等再向上首看去的时候,太后已经笑着举杯与其他外臣内眷饮乐了。

    而作为本次宴会唯一的男子,宣帝这会儿却正自斟自饮,仿佛眼前一切都是烟云拂过,与他无关。

    酒过三巡,台上歌舞方休,贵妃笑着开口:

    “太后娘娘,妾观今年的二乔牡丹虽开的晚了些,但却比原来的颜色更加艳丽,想来也是好兆头。

    妾新得了一颗夜明珠,可使内室如同白昼,如今正好献给太后娘娘,愿太后娘娘日日夜夜都可以赏到这二乔牡丹之美。”

    贵妃笑吟吟的说着,太后闻言眼中也露出了一丝笑意:

    “贵妃有心了,赏。”

    贵妃连忙谢过,之后安妃、宁妃等人也纷纷献礼,不过她们素来都不得太后欢心,故而都是些不同的经书、绣品一类。

    姜曦也是头一次赴这样的宴会,并没有什么出头的想法,只如其他妃嫔一般献上了手抄的经书。

    而等到郑美人的时候,郑美人有些不好意思的站起身,看着太后的眼里满是小心和恭谨:

    “太后娘娘,妾,妾别无所长,只有一颗诚心,这是妾抄写的经书,唯愿这二乔牡丹能带来福气,来日您能

    子孙绕膝,宫中子嗣绵延。”

    郑美人说罢,随后一拜,从宫女供着的托盘中,取出了一本经书。

    不得不说,郑美人这话是说进了太后的心坎儿里,太后也给了她脸面:

    “呈上来。”

    连贵妃献上的夜明珠都没有得到太后的当面赏玩,太后此举可谓是给郑美人大脸面了。

    郑美人也激动的脸颊红扑扑的,等经书呈上去,太后刚翻了一页,便不由惊呼:

    “你这孩子,怎么竟是抄的血经!”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哗然,而一直怯懦的郑美人这会儿却呼吸急促的喘了两下,随后立刻道:

    “妾所愿皆是真心,以血抄经,也是希望妾的诚心可以打动上天。”

    郑美人说完,旋即起身叩拜,太后一时动容,竟是直接走下宝座,上前将郑美人扶了起来:

    “如此纯心,哀家这心又不是泥捏木塑,好孩子,快,快起来。”

    郑美人也不敢让太后弯腰,忙在侍女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太后握着郑美人的手,怎么看都看不够:

    “郑美人,美人之位实在委屈了,传哀家懿旨,郑美人晋婕妤,赐号,诚。”

    诚婕妤立刻叩头谢恩,这一次,太后没有阻拦,其余众妃纷纷羡慕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贵妃也不由得以扇掩唇,轻轻道:

    “诚婕妤此番,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太后为了表示对诚婕妤的喜爱,特意让人在自己身边支了一个小桌案,让诚婕妤坐在了自己的身边。

    从未有过的万众瞩目之感让诚婕妤脑子发热,脸上的红晕范围渐渐扩大,到最后哪怕是脂粉也无法掩饰,一直连整个脖子都是红的。

    红的口,红的颈,红的脸,她穿着半新不旧的宫装坐在太后身边,仿佛是一个打了胜仗的将军,高高的扬起了头。

    姜曦也是头一次这么直观的看到一个人在面前变化的如此之快,如此之大,一时连呼吸都不由得轻了几分。

    不知过了多久,这场赏花宴终于到了尾声,太后看向了下首的姜曦,眼中笑意未退:

    “来人,请剪子。玥美人,你便替哀家将那支二乔牡丹请入养怡宫吧。”

    姜曦忙起身一礼,福了福身:

    “是。”

    绿意盎然的碧兰在姜曦发间一荡,柔柔扫过女娘光洁的面庞,恰如露濯佩兰,脱尘出俗。

    宣帝难得面上带出了点儿笑容,他没有饮酒,目光追逐着姜曦而去。

    刘嬷嬷为姜曦奉上了一把鎏金嵌红宝石剪子,姜曦低声到了一句谢,随后这才朝那株遗世独立的二乔牡丹处走去。

    这场赏花宴的布局本就是依牡丹园而设,此刻几乎所有人都可以看到那株在阳光下怒放的二乔牡丹。

    而也是在姜曦的手触碰到那朵二乔牡丹的时候,那娇嫩的牡丹花瓣,顷刻间纷纷而落。

    静!

    整座御花园安静的连蝴蝶扇动翅膀的声音都能听到!

    三息后,贵妃直接拍案而起:

    “玥美人,你竟敢对太后娘娘不敬!”

    姜曦经过一瞬间的慌乱后,很快镇定下来:

    “贵妃娘娘何出此言,花开花落自有时,妾如何能操控?况且,这等众目睽睽之下,做出此等错事,妾非豚彘,岂会如此蠢钝!”

    “呵,玥美人难道不是因为太后娘娘让你做了宫女的活计,这才心怀怨怼吗?

    太后娘娘对这株二乔牡丹如此看重,你对其动手,让太后娘娘心痛,事了后又说出此等开脱之言,自是可以一洗清白!”

    宁妃这时也慢悠悠的开了口,可她却一字一字的将姜曦的后路全部堵死。

    姜曦听了宁妃这话,眉头一拧,可还不等姜曦开口说话,太后便沉着脸,直接喝道:

    “来人!将姜氏免去尊位,幽于……”

    “母后。”

    宣帝刚一开口,太后便急急道:

    “姜氏乃是后宫之中唯一未曾合了命格便进宫的女子!二乔牡丹乃是上天赐予的吉兆,无论是否是姜氏所为,只她甫一触碰,便花凋谢落,便足以证明她,她不吉!”

    宣帝一时沉默了下来,而一旁的姜曦听到这里,看着一旁看着愤怒,实则眼角眉梢透漏出喜色的贵妃;把玩香囊,偏头不看实则暗地关注的宁妃;其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高位妃嫔和一些胆怯又好奇看过来的新妃们。

    姜曦闭了闭眼,随后拾衣跪下:

    “太后娘娘,妾有话说,还请您应允,若此言毕,您还要治妾的罪,妾绝无怨言!”

    太后一同发作后,终于镇定了下来,这会儿听了姜曦的话,她不由得冷冷一笑:

    “好,你说。”

    “方才妾闻听太后娘娘说起这二乔牡丹乃是上天赐下的祥瑞,如今祥瑞有失,若不查清事情始末真相,上天怪罪下来,又如何是好?

    妾陨身谢罪乃是小节,可妾怕,怕这刻意毁了祥瑞,意图为我大渊招致灾祸的恶人还藏在宫中啊!”

    姜曦说至此处,声音不由哽咽,她泣不成声:

    “妾的话说完了,请太后娘娘发落!”

    姜曦此言一出,在场众人无不心惊肉跳,就连贵妃也不由得咬紧牙关。

    是了,这是姜氏的手段,她若不能得了好,是必要将所有人拉下水的!

    而一旁的宁妃也不由得捏紧了香囊,绷着脸,半晌这才道:

    “所以,玥美人这是不认了?”

    姜曦抬头看向宁妃,她拭了拭泪: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太后听到这里,面上还是阴沉沉的,那双素来慈和的眼神里此刻蕴起风暴,她在众人面上扫过,方才出言:

    “好,姜氏,你既如此说,那你便来查证此事,若是你有法子,哀家便免你之罪,还要赏你。但若是你无从查证,或是你无能为力……那你便以死谢罪吧。”

    太后此言一出,显然是被此事惹恼了,若是方才姜曦认罪,她至多住冷宫罢了,可现在,她要姜曦以命为注!

    可这么一个年轻的小女娘,她有这个胆子吗?

    太后审视的目光落在姜曦的身上,姜曦起身,掷地有声:

    “妾,领命!”

    第35章 第35章

    姜曦旋即起身,随后看向人群中的华珠:

    “华珠,你来。”

    华珠这会儿被吓得腿软,但听到姜曦的呼唤还是走了过去,只不过因为腿软的缘故,她有些踉踉跄跄,可是此刻却没有人笑话她,众人都紧紧盯着姜曦,眼前这样的局面,她如何以一己之力破开?

    “华珠,我听你说过,你在御花园和花房都当过差,你可曾遇到过这种情况?”

    华珠两股颤颤,声音都带着哭腔,可还是努力道:

    “奴婢,奴婢记得,记得有过。奴婢想想,奴婢想想……”

    姜曦握住华珠的手,她的手如同一块凉玉,姜曦却没有催促,对于那些看好戏或是讥讽的目光全然不放在眼里,只柔声道:

    “好,你慢慢想,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奴婢,奴婢曾在花房中负责养玉壶春,当时,当时有一盆玉壶春便,便是手一碰就花落尽了。

    奴婢当时吃了好一顿挂落,但后来,后来才知道,那盆玉壶春被人浇了热水。”

    华珠渐渐镇定下来,声音也变得有条理起来:

    “那人溜着边浇了热水进去,玉壶春的根被烫死了,但起初并不显,等发现的时候,它才慢慢彻底死去了。”

    华珠说到这里,心脏嘭嘭直跳,而姜曦则看向那株二乔牡丹,向宣帝和太后行了一礼:

    “圣上,太后娘娘,妾请查二乔牡丹的根系是否完好。”

    “这绝不可能!”

    太后直接驳了回去,一旁的贵妃也放松了下来,她淡声道:

    “玥美人此言便是有些异想天开了,若是这二乔牡丹本来无事,只是兴许今年因你不吉,才谢的早了。

    而如今被你一通折腾,反而伤了根本,那么你才是罪大恶极啊。”

    贵妃带着几分叹息的说着,姜曦蹙了蹙眉,正要再度开口  ,却见华珠直接跪了下来,她俯身抓起一把二乔牡丹下的泥土送入口中,姜曦不由大惊:

    “华珠!你这是做什么!”

    华珠嚼了嚼,又立刻抓了一把其他地方的土壤,这才咧开沾满泥土的嘴巴:

    “主子!这二乔牡丹的土绝对被人浇过滚水!凡是浇过滚水的土比旁的土会少一些腥味,花房里的人都知道!”

    华珠此言一出,姜曦心口微微一松,看着华珠唇上沾满了泥土的模样,她将自己的帕子塞到华珠手里:

    “擦擦吧。”

    今日一局,有人要她死,有人却为了她的性命,食土解困局。

    “太后娘娘,不知可否请花房宫人前来一试?”

    太后听到这里,也终于坐直了身子,她立刻拧着眉:

    “刘嬷嬷,去花房带人过来。”

    太后深深的看了一眼,刘嬷嬷,刘嬷嬷立刻会意,将几位能信得过的花匠请了过来。

    几位花匠也纷纷前去尝泥来断,只不过他们并不似华珠方才那般实诚,过了片刻,这才禀报道:

    “启禀圣上,太后娘娘,此地确实被滚水烫过,且奴才等取土一层,不见虫豸,也是断定之法。”

    华珠这时也是一愣,随后这才不好意思道:

    “对,对,也有这个法子,奴婢方才一时情急……”

    姜曦温和的看了一眼华珠,随后静静听着花匠的回答。

    “……如今,此地既被滚水烫过,无论是否伤及二乔牡丹的根系,奴才等以为都应当尽快将二乔牡丹挪至其他地方,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花匠们的回答很小心,可实则却已经为这二乔牡丹判了死刑,太后一时将冰冷的目光扫视向众人,众妃纷纷垂眸,不敢轻举妄动。

    “今日赏花宴出了岔子,哀家便先不留诸位了。”

    太后下了逐客令,其余宗室公主、外臣纷纷告退,有女儿在宫里的,心中不由战战兢兢,走的时候也依依不舍。

    梁相夫人却并未离去,宣帝等人走完了,这才淡淡开口:

    “梁夫人,你思女之心朕已知晓,但如今宫中另有他事,梁夫人可先行一步,他日再进宫请安即是。”

    梁夫人闻言第一时间没有开口,反而看向了太后,太后沉默了一下:

    “你先回去吧。”

    梁夫人这才起身告辞,宣帝发出了一丝微不可闻的轻哼,等外人清场后,太后这才下令:

    “挖开它!”

    花匠们拿出精雕细琢的手艺,努力不伤及二乔牡丹一丝一毫的根系,但是在摸到根系的第一时间,几位花匠的表情就严肃起来,他们对视一眼,还是回禀道:

    “启禀圣上,太后娘娘,这二乔牡丹……去了。”

    太后听了这话直接怒了,这二乔牡丹乃是她成为太后,垂帘听政那一年下面进贡上来的。

    此番,她的赏花宴被人做了筏子,太后已经强按怒火,可现在……它竟然死了?

    它竟然死了!!!

    “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查!给哀家查!”

    太后一声令下,监正楼立刻到位,将负责御花园的宫人以及此次负责宴会的宫人都尽数控制起来。

    花匠说,为了让二乔牡丹短时间内不会露出异常,动手之人不会超过三天下手。

    而贵妃作为操办本次宴会的负责之人,这会儿也是指骨微白,一但此事与负责宴会的宫人有关,那她也难辞其咎!

    宣帝这时看向还站在花丛中的姜曦,柔声道:

    “玥美人,你先回来吧。既是与你无关,母后素来宽仁,定不会怪罪于你。”

    姜曦闻言谢恩,太后看了姜曦一眼:

    “哀家,言出必践,你入座吧。”

    这御花园从设宴开始前五日便不许妃嫔进入,现下,众妃明面上的嫌疑都已经尽数洗去。

    监正楼的办事效率极高,不过半个时辰,便已经将这几日二乔牡丹处出现的宫人挑了出来。

    只不过,拷问还需要时间,太后只沉着脸,叫了散。

    这一次,众人都走的悄无声息。

    姜曦也是沉默的带着四人朝宫中走去,这会儿,被微风一吹,她这才觉出浮起一层冷意,原是她方才竟出了一身冷汗。

    也是,鬼门关上走一圈,着实胆战心惊。

    只不过,很快,姜曦的背后便响起一阵脚步声,姜曦回身看去,却不想竟是一位熟人。

    苏云画上前一步,规规矩矩的冲着姜曦行了一礼:

    “玥美人。”

    “苏贵人。”

    姜曦微微颔首,苏贵人笑了笑,看着姜曦很是敬仰的样子:

    “入宫以来,一直未曾拜会玥美人,还望玥美人勿怪。”

    姜曦摇了摇头:

    “苏贵人说的哪里话,我们虽同住一屋,可若是一入宫就黏在一处,只怕对旁人来说,也不是一件好事。”

    “玥美人是个通透的,也难怪此番入宫的诸人中,唯您一人,花开不败。”

    姜曦还要说话,苏贵人只是微微一笑:

    “只不过,玥美人如今炙手可热,总是会招人妒忌,山木自寇啊。”

    苏贵人说完这话,便又行了一礼,离去了,仿佛只是单纯前来与姜曦打个招呼。

    等回到临霜阁,华秋在外头看着门,华珠则在里头伺候,小方子笑吟吟的走上前:

    “华秋姐姐,这儿我来就是了。”

    华秋有些犹豫,却不想姜曦唤了一声:

    “华秋,你也进来吧。”

    华秋方才走了进去,而里面,姜曦正哄着华珠张嘴:

    “好华珠,你就张开嘴,给我瞧瞧吧。”

    “方才主子给奴婢擦嘴,已是天大的恩赐,这回绝对不许了,奴婢用凉水涮涮就是了。

    也是奴婢犯了蠢,也不知旁人会不会笑话主子……”

    华珠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姜曦,姜曦却不由得拍了拍华珠的手:

    “胡说!你这样忠义之人,旁人羡慕还羡慕不来呢!”

    姜曦说罢,华秋奉上了一壶茶水:

    “温的,主子让这丫头先去漱漱口吧。”

    姜曦立刻点了点头,看着华珠的背影,不由轻叹:

    “我何德何能,能让她如此待我?”

    华秋听了姜曦这话,默了默,这才开口道:

    “据奴婢所知,怕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刘嬷嬷早年在主子面前,也不比我们过的好。”

    “你啊,怎么也学着华珠嘴甜哄我开心了,我今个准备的好玩意儿可都给你俩哄去了,再没有多的了!”

    姜曦笑吟吟的打趣着,华秋也不由红了红脸,连忙解释道:

    “主子,奴婢,奴婢没有。”

    “一点儿都不经逗,瞧你吓得。”

    许是姜曦看着太过镇定,华秋都不由道:

    “主子,就不怕吗?太后娘娘今日可是差点儿将主子打入冷宫!”

    姜曦垂下长睫,声音平静:

    “你也说了呀,是差点儿嘛!太后娘娘她想要一个结果,我便给她一个结果。”

    只不过,这个结果太后娘娘可能不会喜欢罢了。

    “这次也不知是谁,竟如此大胆,差点儿连累了主子!那二乔牡丹可是太后娘娘的心头挚爱!”

    华秋有些愤愤,姜曦慢悠悠的理了理自己腰间的络子:

    “我也不知,不过……听苏贵人的意思,许是柳美人动的手。”

    “什么?”

    “山木自寇,又是木,又是自,她这是生怕我反应不过来呢。”

    “是了,苏贵人和柳美人同住一宫。可柳美人也不避着苏贵人吗?”

    姜曦闻言只是笑了笑,垂下的眼帘掩住了眸中的情绪:

    “怕是她自己都不如何确定,如今看我脱险,前来卖我人情罢了。”

    隆恩宫,柳美人处,柳美人一进门便挥退了其他宫人,只留下贴身宫女梦蝶  。

    “怎么办,怎么办,梦蝶?太后娘娘发现了!可是,可是那花儿怎么就死了?不是说最多让它凋了花儿,缓上几日就好了吗?”

    柳美人一边说着,一边跌坐在贵妃榻上,整个人情不自禁的蜷缩起来,抱成一团。

    梦蝶轻轻将手放在柳美人的肩上,缓缓揉捏着:

    “主子莫慌,奴婢已经打点好了,那摆桌子的小太监已经投井了,任监正楼将那些宫人如何严刑拷打,也沾不着主子一星半点儿。”

    许是梦蝶的声音太过镇定,柳美人终于镇定下来,但她还是有些懊恼道:

    “早知道,我就先不急着下手了。可那姜氏实在可恨,她入宫才多久,竟然便爬到我头上,还敢对我不敬!”

    柳美人那张精致艳丽的脸上,一瞬间爬满了嫉妒,玥美人没有入宫前,她凭借自己这张艳丽多姿的脸,可是宫里最受宠的!

    柳美人一口银牙几乎咬碎,可是整个人却依旧紧绷着,也不知是恨还是怕。

    与此同时,勤政殿中,宣帝坐在御案前,虽只是闭目养神,可是但看一旁春鸿跪地沉默,殿中的气氛一时沉凝。

    “朕不是说了,只消安安生生将那破花送走便是,怎突生了几多波折?”

    “回圣上,一切皆依您旨意而为,原那二乔牡丹只会慢慢凋零,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柳美人似乎,似乎也出了手。”

    第36章 第36章

    一场赏花宴,让宫中掀起了一场无形的波澜,不过这些对于姜曦来说,并不紧要。

    她的清白早在当日她力证二乔牡丹之死是已经清洗的七七八八,再加上如今监正楼上上下下盘问调查了数日,也还没有一个结果,此等手段也断然不会是她们这些新入宫的妃嫔可以做到的。

    是以,姜曦的嫌疑又减轻了一分。

    这日,已经是监正楼调查此事的第五日,刘嬷嬷代传太后的懿旨:

    “传太后娘娘懿旨,玥美人姜氏秀中外慧,柔婉和顺,晋:婕妤。”

    此令一出,宫中妃嫔不由哗然一片。

    在此之前,大渊还从未有过新妃入宫便能连晋两品的例子!

    婕妤之上为昭仪,昭仪之上便是嫔!

    那玥婕妤入宫不过一月,她便距一宫主位不过一步之遥,她何德何能?!

    而临霜阁中却是一片欢欣,刘嬷嬷传了太后的懿旨后,姜曦立时便让华珠给一众宫人派发了赏银,众人十分欢喜,连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小邓子都给姜曦磕了几个头,说了好些吉祥话。

    等宫人散去,华秋这才悄悄对姜曦道:

    “主子,奴婢瞧着方才华香好像有些不太对劲儿。”

    “卫昭仪出来了,这几日我一改此前的模样,去那里都带着她,你说……在卫昭仪眼中,华香又是什么人?”

    华秋一愣,终于明白姜曦迟迟不处理华香的原因,但随后她不由担忧道:

    “若是卫昭仪借此对主子您动手……”

    “她暂时不敢对我出手,但华香就不一定了。且盯着点儿华香,莫要让咱们宫中多了,或者少了些什么。”

    “那主子,方公公可能信?”

    华秋隐晦的问了一句,姜曦轻轻点了点头:

    “他如今差事做不错,可以一用。”

    也能再用一用华香,看看小方子的为人,也算是一举两得了。

    华秋听到这里,表情这才放松下来,她笑吟吟的看着姜曦:

    “主子可算是熬出头了,这新妃之中,还谁能及主子?”

    如今,只消主子有孕,这一宫之主的位置,还不是手到擒来?

    日子终于有盼头了!

    姜曦听到这里,却笑容减淡,她默了默:

    “这才哪到哪儿?”

    赏花宴上,那几位妃嫔听到太后提及子嗣的异样还历历在目,姜曦只觉得自己走在临崖之巅上,后不见来路,前不知去路。

    小心惶恐的步步摸索罢了。

    姜曦的情绪有片刻低落,但她很快便又振作起来,对上华秋担忧的眼神,姜曦笑了笑:

    “不过,现下睡不着的不会是咱们,而是另有其人喽。”

    闻禧宫中,柳美人当即就撕了一张帕子,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她费尽入宫以来的所有人脉、银钱,大胆的连太后挚爱的二乔牡丹都算计,结果竟然成了那姜氏的垫脚石!

    老天不公!!!

    “梦蝶,梦蝶,那姜氏何其卑贱,为何她就能如此好命!为什么?!!!”

    梦蝶立刻关好了门窗,这才跪坐在柳美人的脚下,握着柳美人冰凉的手指,柔声劝道:

    “主子,您振作点儿,现在宫里可不是只有咱们,那苏贵人这会儿也在,您可不能让她寻了把柄啊!”

    柳美人眼中闪过一抹戾气,不由得想起苏云画的承宠:

    “贱人!都是贱人!这群浑身都是土腥味的贱人,本宫已经一月未曾有宠,她们凭什么承宠!”

    梦蝶连忙抱住柳美人的双腿,将她的骂声控制在此处,脑中拼命的想着对策:

    “对了,贵妃!主子,这玥婕妤进宫时间短,可却连升两级,莫说您,便是谢婕妤、吕婕妤之流也不容她,更不必提贵妃娘娘了。

    贵妃娘娘素来贤名在外,有中宫风范,自不会坐视这等扰乱人心之事发生。”

    梦蝶好说歹说,终于将柳美人劝了下来。

    与此同时,养怡宫中,太后靠坐在床榻前,由着刘嬷嬷点上了一袋水烟,烟气朦胧间,她的面容有些不大能看清楚,只有两颗烟枪上的红宝石闪着暗沉的光芒。

    “太后娘娘,玥婕妤还年轻,又无子,如今便已经位高于潜邸大部分的妃嫔了,如此一来,其他姐妹只怕会心有怨怼啊。”

    贵妃坐在太后的对面,她看着空气中弥漫的烟雾,不喜的蹙了蹙眉尖儿。

    太后却没有回她,只是用力的吸了一口水烟,那辛辣中带着丝丝蜜意的味道让太后头脑一清,她这才声音微微沙哑道:

    “究竟是其他妃嫔心怀怨怼,还是你这个贵妃对哀家心怀怨怼,你自己知道。”

    贵妃面上表情不由一僵,她有些无措的看向太后,还是硬着头皮开口:

    “妾不敢,可玥婕妤她……”

    “玥婕妤如何,哀家不管,倒是你这个贵妃当的好,一场赏花宴让你把里头的主角办没了。”

    太后这话并不重,可是贵妃还是立刻起身行礼请罪:

    “太后娘娘恕罪,是妾之错,还请太后娘娘责罚。”

    贵妃如是说着,面上一片煞白,整个人却有些摇摇欲坠,太后用眼角带了她一眼:

    “起来吧,监正楼还没有上折子呢,先不计你的罪。”

    “是。”

    贵妃低眉顺眼的起身,却再也不提姜曦进位之事,只又关心了一下太后的身体康健,这才告退。

    贵妃走的急,甚至有些匆忙狼狈,差点儿在门槛儿处摔了一跤,面颊通红,也不知是羞是恼。

    好容易等回到了长宁宫,明思刚奉上一盏茶,贵妃深吸一口气,直接暴起抓着茶碗直接砸在了一旁的柱子上,缂丝屏风被刮花了好几处,连带着博古架上的古董清玩也纷纷碎的碎,伤的伤。

    朝月连忙护着贵妃,厉声呵斥:

    “还不去收拾!”

    宫人们头也不敢抬的将一应碎片收拾干净,而此刻,一向自命不凡的贵妃这会儿正缩在圆椅里,无声流泪,一只穿着绣鞋的脚沁出一抹新鲜的红晕。

    “我若为后,我若为后,她今日岂会这般待我?当初,是她亲口许诺母亲,我会为后。

    那点翠头面上的琛南金珠,是她为了印证自己的诺言特意给我的,可八年了!我等了八年了!  ”

    贵妃目眦欲裂,整个人不住的颤抖着,指甲深深的嵌入肉里,可是她却丝毫不顾。

    贵妃贵妃,纵使是后宫第一人又如何,终究不过是名不正言不顺罢了!

    “娘娘,您流血了!”

    朝月一声惊呼,长宁宫中立刻兵荒马乱起来。

    太后只是静静的看着贵妃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这才发出一声轻嗤:

    “果然是随了她那个爹,躁皮燥性,见到块肉,不管臭肉还是什么,都想往自己窝里拉。”

    又一阵吞云吐雾后,太后这才叹了一口气:

    “兰若,传话下去,说哀家痛失二乔牡丹,夜不能寐,病了。再将阁中折子,都送至乾安殿吧。”

    “太后娘娘,哪有您这么咒自己的?”

    刘嬷嬷一面为太后打着扇子,一面急急说着,太后却摇了摇头:

    “去传话便是。那二乔牡丹随哀家也有八年了,让人为其立碑,请今科状元郎,翰林院修撰苏鸿意为其赋诗,并代哀家提挽联。”

    刘嬷嬷应了一声,又道:

    “不知太后娘娘意欲让那二乔牡丹葬在何处?”

    “就葬在西山吧,待哀家百年之后,还能看到它。”

    太后轻轻的说着,愈渐浓郁的烟雾中,那两颗红宝石如同一对儿赤色的眼珠,一闪一闪,如同银蛇首前,闪烁的眼。

    太后病了,圣上出乎意料的忙碌了起来,众妃嫔们也不得闲,纷纷前去侍疾,意图争得一个贤惠孝顺的声名。

    其中以贵妃和诚婕妤尤甚。

    贵妃借家族之手为太后献上了一株价值连城的五百年山参,据说正常人得一根参须也需得三五日才能消解。

    如此日日服用,或有延年益寿之效。

    与贵妃一同侍疾的宁妃对此只是不屑的撇了撇嘴,她才不会用热脸贴太后的冷屁股,谁知道她怎么对那玥婕妤都能另眼相看,唯独自己,恨不得刁难死!

    吃一堑长一智,她惹不起躲得起,尽了自己的本分也就是了。

    可贵妃不光献参,还亲自服饰汤药和太后的膳食,几乎连刘嬷嬷的差事都抢了过去。

    等上半日的侍疾结束,安妃和纯嫔前来换值的时候,贵妃累的上仪仗都要抬不起步子了,而一旁的宁妃早就轻轻松松的上了仪仗,让宫人抬着回去了。

    贵妃虽然心有挫败,可也没有发作分毫,却不知屋里的太后,这会儿正喝着安神汤,慢悠悠道:

    “也不知贵妃累不累,看的我眼都晕了。”

    “听说,监正楼这两日查到此事与布置宴会的宫人有关,贵妃娘娘自然要谨慎些。”

    “监正楼还真查出来了?”

    太后喃喃着,连手中的安神汤都没有端稳,刘嬷嬷眼疾手快的接了过去,这才没有烫到太后,反倒是你刘嬷嬷整个手臂都昂烫都通红。

    “你啊你,快去上药吧。”

    太后关怀了一句,这才道:

    “这两日,兰若你就歇歇吧,哀家这里有的是人伺候。”

    翌日,魏昭仪和许昭仪因为没有刘嬷嬷从旁引导,差点儿烫到了太后,惹得太后很是不喜。

    二人立时吓得战战兢兢,看的太后十分无趣,好容易挨到时候,姜曦和诚婕妤并肩走了进来,魏昭仪虽是心口松了一口气,可是看着这两日突飞猛进的两人,心里还是憋了一口气。

    临走前,魏昭仪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冷嘲热讽道:

    “诚婕妤当初靠一手银针剥蟹的本事,留了圣上两个时辰,如此细心耐性,此番定然可以伺候好太后娘娘。

    至于玥婕妤,你可是太后娘娘亲自盖章的秀中外慧,有你二人在,我和许昭仪也就放心了。”

    第37章 第37章

    诚婕妤一改此前的低调,直接用正常的声调回答道:

    “多谢魏昭仪赐教,伺候好太后娘娘是妾的本职,妾定拿出远超当初银针剥蟹的耐心、细心来伺候太后娘娘,愿太后娘娘早日凤体康健。”

    诚婕妤说完,很不走心的欠了欠身,看的姜曦都不由微瞪大了眼睛。

    这还是当初那个性子软和的郑美人吗?

    这才几日,她就仿佛换了一个人!

    诚婕妤这一声,不光惊到了姜曦,也吓到了一旁的魏昭仪和许昭仪,更是让内室假寐的太后都不由睁开了眼,问了一句:

    “你们在说什么,好生热闹。”

    诚婕妤未语笑三分,脚步轻快的走到内室,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是妾不好,惊扰到了太后娘娘。方才魏昭仪正叮嘱妾和玥婕妤要好好伺候太后娘娘呢!”

    “她二人也不过比你们高一品罢了,性子毛躁,今日伺候哀家起来手忙脚乱,哪里来的脸面叮嘱你们?”

    太后对这两位昭仪说话并没有那么客气,姜曦默默无声的进去给太后行了一个礼,就站在了角落。

    倒是魏、许两位昭仪这会儿也纷纷面红耳赤着进来给太后告辞,太后虽没有过多为难,可也没有给她们台阶下。

    看着二人狼狈退去后,姜曦这才将目光收回,却冷不丁看到了诚婕妤那如同挂在脸上的面具一般的笑容,妥帖中带着恭顺,毫无半点儿个人情绪,与寺庙里的泥像竟无半分差别!

    姜曦一时心下微惊,而那边,诚婕妤已经端了一盏绿莹莹的清荷露呈给太后:

    “太后娘娘,您刚醒,喝口清荷露醒醒神吧。”

    诚婕妤的容貌在一众后宫女子中不出众,可这声音如珠落玉盘,娇中带脆,有几分爽利中和了原本的甜腻,让人不由喜欢。

    “清荷露,好名字。”

    如今已经入夏,这玉盏间盛着一汪绿水,饶是太后见之也不由心生欢喜,当即便抿了一口:

    “清冽甘甜,倒真有一股荷香在。”

    诚婕妤笑容不变,只软声介绍道:

    “回太后娘娘,这清荷露乃是妾翻阅古籍,取新鲜荷叶,佐以清晨荷间清露细细研磨出汁水,将叶肉滤去,用时加上蜂蜜调味即可。

    这清荷露原应在井里湃过才是最好,但妾想着您在病中,只取其原本的清凉,便已是极好,您尝尝喜不喜欢?”

    “是不错,以前哀家倒不知你有这般灵巧的心思,否则,圣上岂会冷待了你这样的可心人儿?”

    太后用了半盏,便不再用了,诚婕妤遂收拾了玉盏,却并未假手于人。

    诚婕妤一旁忙碌着,太后方一醒神,又瞧见一旁的姜曦,又道:

    “玥婕妤今日怎么不说话?”

    姜曦微微一笑,莲步轻移上前:

    “妾方才瞧见太后娘娘和诚姐姐说的亲热,难得见您这般轻松,妾怎好打扰?只盼着您能高兴些,欢喜些,早日康复才是。”

    “你们一个两个这嘴都跟吃了蜜似的甜,要是旁人也如你们这般就好了。”

    太后笑了笑,姜曦也不怵,见太后有说话的意思,也闲言了几句,这才好奇道:

    “说来,妾方才听魏昭仪说起诚姐姐有一手银针剥蟹的绝技,难道姐姐真能只凭银针便能剥出蟹肉吗?”

    太后听了姜曦这话,也不由道:

    “这事啊,那你得问圣上,当初这丫头不知练了多久,巴巴请圣上去瞧了一眼。

    你猜怎么着,圣上还真坐着看了一个时辰,据说,那蟹肉被掏空后,迎光观之,如一小灯,沟壑纵横,颇为奇特。”

    “原来太后娘娘也知道此事啊,妾那点儿微末功夫哪里上得了台面,待今年蟹子熟了,妾给您也表演一回如何?”

    诚婕妤颇有几分亲昵的说着,太后也道了几个好,曾经并不亲近的二人,今日倒瞧着亲如母女。

    姜曦只觉得今日之事颇有几分异处,当下也并非多言,是含笑看着,时不时应和几句。

    三人说说笑笑间,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太后面上露出一丝异色,随后起身前去更衣。

    诚婕妤殷勤备至的扶起了太后,等太后去了恭房,方才还热热闹闹的内室一下子冷寂下来。

    “玥婕妤今日倒是难得寡言。”

    诚婕妤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姜曦闻言,默了默,道  :

    “姐姐今日也与以往大不相同,魏昭仪到底高于你我,姐姐还是要当心才是。”

    诚婕妤听了姜曦这话,这才终于看向了姜曦:

    “玥婕妤一直都是这般善心吗?”

    “我素来念旧情,姐姐当初多有回护,我自当时时惦念。”

    “不过区区小恩小惠罢了,玥婕妤如今圣宠在身,心软……可是会要了性命的。”

    诚婕妤轻轻的说着,随后她看了姜曦一眼,听到太后那边儿的动静,她整个人仿佛被下达了指令一样,立时笑盈盈的走过去,亲亲热热和太后说起了话。

    “太后娘娘,您出汗了,妾给您去绞个湿帕子擦擦可好?”

    “嗯。”

    太后点了点头,姜曦则上去扶着太后在外头宽敞些的罗汉床上靠着,用两个隐囊给太后一左一右的垫着,如此倒也舒坦。

    太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还不待太后说话,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喧闹之声。

    “诚主子,使不得!使不得啊!”

    太后寻声看去,姜曦旋即站直身子:

    “妾去瞧瞧。”

    太后点了点头,可还不等姜曦朝外走去,便见一个小宫女走了进来,连脸都没露就直接跪了下去:

    “启禀太后娘娘,方才奴婢正收拾官房,诚主子,诚主子撞见了,说,说要尝您的夜香,奴婢怎么也拦不住,求太后娘娘恕罪!”

    小宫女急的快哭了,太后和姜曦闻言一时失语,太后都没忍住道:

    “这孩子……莫不是失心疯了?”

    姜曦没有开口,诚婕妤这时才走进来,她一进门,便有一股香气扑面而来,鬓发微湿,她也不近前,只跪在外间,道:

    “禀太后娘娘,妾自入宫以来,还未逢您病过,是以打听到您病了后,妾便连夜翻阅医书。”

    诚婕妤抿了抿唇,看向太后,目含担忧,分外诚挚:

    “医书中载,人粪便气味苦涩,若有异则生甜,妾方才试过,方得放心。”

    诚婕妤说罢,直接拜了下去,太后面上的责怪的表情还并未完全下去,这会儿又因诚婕妤的话动容,半晌这才轻叹一口气:

    “你这孩子啊,怎么就这么诚心?也罢,你既一心念着哀家,以后常来哀家这里也就是了。”

    “若太后娘娘不嫌弃,妾定常来打扰。”

    之后的时间,太后只与诚婕妤说话,倒是将姜曦抛之脑后。

    等到晚膳后,二人这才踏出了养怡宫。

    诚婕妤在前,姜曦在后,二人一同走了一段路,诚婕妤突然顿住了步子,她没有回头:

    “玥婕妤,你此刻是否在心里笑我?”

    姜曦认真想了想,道:

    “未曾有过。”

    诚婕妤回头看了一眼姜曦,她从姜曦的眼中,未曾看出半点儿的讥诮讽刺,诚婕妤这才微微放松了背脊:

    “玥妹妹,这宫里若是无枝可依,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我挨了许多年,如今终于有出头之日了。”

    诚婕妤说这话的时候,眸光很是清亮,一如今晚的月色,她沉默了一下,对姜曦道:

    “赏花宴之事,是我最后的,唯一的翻身机会,都是我对妹妹不住,以后……若是妹妹还愿意与我打交道,我定扫榻相迎。”

    诚婕妤说罢,便与诚婕妤告别离去,等诚婕妤走后,华秋这才上前一步扶住了姜曦。

    姜曦被诚婕妤方才随口扔出的惊雷炸的大脑一片空白,等被华秋扶回临霜阁,这才冷静下来。

    “这诚婕妤……真是深藏不漏。”

    半晌,姜曦终于吐出了这么一句,可语气中还是带着一丝不可置信。

    这次二乔牡丹之死,姜曦怀疑过贵妃,怀疑过宁妃,怀疑过柳美人,可是从未想过会是诚婕妤!

    “主子,诚婕妤敢对您直言,难道就不怕您将此事禀报圣上与太后娘娘吗?”

    华秋也不是愚笨的,打诚婕妤那话出口,她便立时反应过来了,这会儿回了自己宫中,她这才敢开口。

    姜曦回神看向华秋,手中罗扇轻摇两下,头也随之摇了摇:

    “她当然不怕,且不说她今日为太后尝粪之举,让她彻底赢得了太后的赏识。

    只她今日敢对你我直言,此事只怕也不是她亲手安排下去,前头必有替罪羔羊顶着,我若是多言,你猜圣上和太后娘娘会疑心我还是她?”

    “嘶……这诚婕妤还在这里算计主子!”

    华秋忍不住冷下语气,姜曦苦笑道:

    “算计,这宫里谁不算计?今日我观太后娘娘面色康健非常,如今太后娘娘抱病宫中,也不知是何缘故?”

    “奴婢只是觉得诚婕妤此人,实在反复无常,明明这满宫上下,她与主子最无瓜葛,却也是提点主子最多的,怎么一下子便有如此大的改变?”

    “说起来,你在宫中这些年,对诚婕妤了解吗?”

    华秋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奴婢以前伺候昭太妃,对于宫中之事并不如何了解,不过隐隐约约听说诚婕妤曾经在圣上继位之初,有过一次身孕,后面不知怎得失了孩子,整个人也一蹶不振起来。”

    “那纯嫔和吕婕妤呢?她们也曾有过身孕吗?”

    姜曦忍不住问了一句,华秋立刻点了点头:

    “不错,主子如何知道的?若是奴婢没有记错,诚婕妤是景庆二年夏有孕,纯嫔娘娘是景庆二年冬,而吕婕妤则是景庆三年春有了消息。

    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三位主子都没有保住孩子,宫里短短一年内连失了三子,太后娘娘下了禁口令,不许宫人谈论此事,如今除了宫里的老人,其他宫人只怕都不知呢。”

    “那日,太后娘娘说起子嗣之事时,只她三人面色突变,想来此事于她们应是痛彻心扉,这才连在外人面前掩饰都无法做足。”

    姜曦轻轻叹息一声,她在民间也曾见过那些失了孩子的妇人,失子之痛,如何能忍?

    “主子心细,奴婢那日都未曾注意到这些呢。”

    “你就哄我吧!”

    姜曦嗔了华秋一眼,华秋笑了笑,这才道:

    “那主子,咱们以后该如何待诚婕妤?诚婕妤这可不止一次算计主子了。”

    “平心而论,我暂时不想与诚婕妤为敌,且我总觉得宫中之事,多一叶障目,轻举妄动只会让我们陷于险地。”

    姜曦如是说着,华秋心里有些不赞同,但没有多说什么,却不想翌日监正楼查明,由太后晓瑜六宫的二乔牡丹之死的缘由让华秋也不由心惊。

    “主子,监正楼已经查明,此事乃是柳美人收买了擦洗设宴桌椅的小太监所为。

    那小太监无父无母,又投井自尽,监正楼费了好大的劲儿,这才找出那小太监的相好,在其手中拿到了有柳美人印记的首饰,如此方才真相大白。”

    华秋说到最后四个字的时候,都忍不住顿了顿。

    “柳美人,是如何处置的?”

    姜曦此言一出,华秋沉默了一下,这才道:

    “废其尊位,赐,蒸刑。”

    “哀家蒸了她又如何?小小美人,竟敢动哀家心爱之物,圣上啊,哀家不求你为哀家做主,你却来为一个罪魁祸首求情,你置你与哀家的母子之情于何地?”

    太后看着宣帝,眼中浮起泪花,整个人悲伤的几乎喘不过气,宣帝只是静静的看着,半晌,这才开口道:

    “这花便对母后这般重要?柳美人再不济,也是五品光禄寺少卿之女,您如此所为,会让朝臣质疑我大渊皇室的风度。”

    “走了一个柳家,哀家准其再送一个便是。柳氏不过一介庶女,柳大人及其夫人早有换人之心,柳家嫡幼女天姿国色,可配圣上。”

    太后语气不容置疑,她看了一眼宣帝:

    “圣上是怕哀家失了风度,还是怕天下人质疑你护不住自己的女人?”

    太后冷笑一声:

    “圣上这些时日对玥婕妤也是颇有几分用心,这柳氏若是算计成了,如今吃苦的可就是玥婕妤了,圣上此刻为柳氏求情,也不知玥婕妤知道又该如何作想?”

    “母后,您该知道,这不仅仅是后宫女子之事  。”

    “但此事更关乎我大渊皇室之威仪!”

    母子二人难得针锋相对,宣帝闭了闭眼,开口道:

    “母后,还是赐死吧。蒸刑残酷,新妃才入宫一月,总不好吓着她们。”

    太后听了这话,定定的看了一眼宣帝:

    “圣上能想明白就好了。兰若,取鸠酒赐给柳氏,送她安生的去吧。”

    第38章 第38章

    太后与宣帝算是各退一步,以柳美人之死,为赏花宴之事画上句号。

    太后旋即又道:

    “这两日,哀家倒是又听到了些宫外的风言风语,说什么花无不败之时,牡丹之死,乃是上苍预警。”

    太后嗤笑一声,看向宣帝:

    “枳句来巢,空穴来风,哀家是圣上生母,若哀家之位不稳,圣上又如何?”

    宣帝猛的抬起头,看向太后:

    “母后言重了,此事朕回去必定查实,绝不让母后清誉受损!”

    “但愿如此。”

    太后只是深深的看了一眼宣帝,旋即只拨动了一下腕间的檀木佛珠:

    “哀家知道圣上突然经手政务多了不大适应,对于民间风言有所疏忽。熟不知,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太后话音落下,宣帝像是想起什么一般,身子一下子僵硬起来,半晌,他才哑声道:

    “母后说的是,是朕疏忽了,朕……”

    “保证的话,就不必接二连三的说了,没得让人觉得轻贱。圣上尽力去做也就是了。”

    太后说完,便微微敛目,不欲多言。

    宣帝也识趣的告退,他如今该拿到的东西已经拿到,太后念两句也无妨,他们终究是母子,血浓于水。

    宣帝离开了养怡宫,想起方才太后提及的姜曦,他上了御撵,淡声开口:

    “去,朱华宫。”

    宣帝到朱华宫的时候,众人正在搬家,姜曦坐在檐下,旁边放着一壶酸梅汤并一碟绿豆糕,正指挥着华秋华珠整理屋里的摆设。

    宣帝也没让人通报,直直就走了进去,便听到:

    “圣上那副蔷薇图挂在内间即是,就挂在梳妆台东侧吧,日日起来都能瞧见。”

    “怎么,朕的画就那么见不得人,卿卿都不愿挂在明堂。”

    “圣上?”

    姜曦惊讶的站直了身子,宣帝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

    “都夏日了,手还这么凉。”

    话是这么说,宣帝却没有撒手,姜曦反应过来,这才嗔了一声:

    “圣上说什么呢?正是因为珍之爱之,这才不愿轻易示人呢!”

    “你素来都有理,怎得今个才想起搬家,这会儿天气都大了。”

    姜曦给宣帝打了两下扇子,引着宣帝站在了阴凉地儿,小方子立刻抬了椅子出来,姜曦这才不疾不徐道:

    “这不是前两日宫里事情多,侍中局也一时忙不过来,好容易整理妥当了,妾瞧着再不搬家,后面只怕更热,择日不如撞日,便定了今日,倒是让圣上看笑话了。”

    “有什么笑的,正好你今日搬家,朕看看有什么缺的。”

    宣帝这会儿仿佛找到了打发时间的玩具,也不避讳着直接走了进去,姜曦连忙追上去:

    “圣上您慢些,仔细吸了尘土咳嗽。”

    东配殿里此刻已经焕然一新,大件家具都是婕妤能用的顶配酸枝木,宣帝进去瞧了一眼,指了里头那榆木梳妆台:

    “朕记得贵妃有一座象牙雕的梳妆台,上面宝石罗列,夜里灯光一照,闪闪发光,瞧着模样不错,朕私库里还有个小的,让春鸿找出来你先用着。”

    “你既不愿将朕的画挂在明间,此处也不好空着,朕那儿还有一副吴大家早年的真迹,也赏你了。”

    “书房里的这两只梅瓶虽然器形不错,可这釉面花色还是差了,给你换个新的。

    这宫纱糊窗虽绿意盎然,可终究多了几分俗气,朕私库里还有几匹月影纱,用来糊了窗户,就是再刺眼的日光照进来,也跟月光一般柔和……”

    “……”

    宣帝一气说了许多,姜曦拉着宣帝的袖子,轻轻晃了晃:

    “圣上,足够啦,再这样下去,妾这里就要被您的私库填满了。”

    “卿卿不喜欢吗?”

    “妾当然心里欢喜,可是圣上对妾实在太好,妾心中惶恐。”

    姜曦轻轻靠在宣帝的胸口,宣帝没有动,半晌这才轻轻抚上姜曦的脸:

    “卿卿惶恐什么?”

    姜曦站直了身子,大胆的看向宣帝,又羞涩垂眸:

    “可是妾听说人这一生的福气和苦难都该是均等的,若是妾早早的享了福,以后圣上不喜妾了,妾怕是要活不下去。

    妾……还是想着能长长久久的陪伴在圣上的身边,福气也能细水长流才是。”

    宣帝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姜曦:

    “旁人都想着一步登天,你这妮子倒是豁达,倒也不怕谁截去你这细水长流。”

    姜曦看了宣帝一眼,小声道:

    “可圣上会允许吗?若是圣上允许的,那截去也就截去了吧。”

    宣帝听到这里,忽而心中一动,他忍不住问道:

    “你可知朕从何处来?”

    “这,妾惹圣上不喜了吗?”

    “卿卿何出此言?”

    “窥伺帝踪可是大罪,圣上还这么问……”

    姜曦没有再说,宣帝一愣,随后哑然失笑,忍不住搂紧了姜曦的肩:

    “伶牙俐齿的丫头!”

    “朕从养怡宫过来,那你……算了,朕也不问你知不知道了,朕是去给柳美人求情的。”

    姜曦没有说话,宣帝继续说着:

    “二乔牡丹是母后挚爱,柳美人亦是陪朕多年,母后却因一死物,下了懿旨要蒸了柳美人,此事一旦传出去,只会被天下人看了皇家的笑话,卿卿你能明白吗?”

    姜曦点了点头:

    “圣上顾虑的是。”

    懂了,就是圣上和太后借这事儿掰手腕呗!

    不过前头太后称病,听说养怡宫送了不少折子到乾安殿,怕就是太后准备来个大的,赌圣上的嘴。

    她猜,这次柳美人不死也不足平此事。

    “卿卿懂事,不过柳美人难逃一死。”

    宣帝抚摸着姜曦的头发,开口道:

    “卿卿替朕去送送柳美人,可好?”

    宣帝说这话的时候,下巴轻轻搁在姜曦的发顶,他看着窗外的桂树,声音柔和可是却面无表情,姜曦在宣帝怀里狠狠摇头带蹭了几下,立刻道:

    “妾,妾不成的!妾家中世代行医,医者仁心,妾如何能看着旁人,看着旁人死在妾眼皮下。”

    “柳美人曾构陷过卿卿,卿卿不恨吗?不想出口恶气吗?”

    姜曦犹豫了一下,但还是道:

    “那也不成,还请圣上收回成命!”

    宣帝终于笑了出来,他的胸腔微震,有些扎人的刺绣蹭着姜曦的脸颊,宣帝面上的神色才真正柔和下来:

    “卿卿要是一直如此,就好了。”

    姜曦有些懵懂的看向宣帝,宣帝抬手遮住了姜曦的眼:

    “也罢,有朕护着卿卿,卿卿只消乖乖躲在朕的羽翼下,也就足够了。”

    姜曦没有说话,只是靠在宣帝的胸口,听着宣帝强有力的心跳,抿了抿唇。

    宣帝没有在朱华宫停留多久,只是在临出门的时候,他冷不丁道:

    “卿卿身边,好像少了一位宫女。”

    华秋上前回话:

    “回圣上,主子,华香今日去侍中局拿月例,还未回来。”

    “原来如此。”

    宣帝说罢,这才离去。

    等宣帝走后,华秋端了一壶茶水走了进去,东配殿中地方宽了不止一点儿,哪怕是炎炎夏日,此刻也能觉出几分凉气。

    原本整个的临霜阁也不过如今一间明间大小,而这样的屋子东配殿有三间,还配了两间耳房。

    这会儿,姜曦斜斜的倚着酸枝木雀首罗汉床眉头紧锁,华秋将一碗清茶奉上:

    “奴婢瞧着主子方才喝了一整壶酸梅汤,仔细胃里倒酸,还是喝口茶水缓缓吧。”

    “茶水喝多了胃受不了,圣宠多了人更受不了,华秋,你不觉得圣上今日对我太好了吗?”

    姜曦端了茶碗喝了两口,看向华秋,华秋这时也不由默了默,圣上打从一进门,对于主子这宫里的布局那恨不得旮旯角落都要安排。

    那可是圣上!

    天下大事也都等着圣上

    决断,可圣上的却为了主子生生耽搁了这么许多时间,这等荣宠,东西都是次要,重要的是那份心。

    有这份心在,便是他日主子犯了小错,圣上只消看到这东配殿中的一切,那气也都尽消了。

    “可主子,这样不好吗?宫里人人都求此事。”

    姜曦听了这话,却笑了笑,指着自己:

    “华秋,你主子我是什么人,一个进宫不过一月,与圣上只相处了两夜的人罢了。

    我倒是瞧着圣上今日所为,隐隐有补偿的意思,因为柳美人吗?可柳美人不是……”

    姜曦喃喃着,却突然消了声,她想起了圣上让她去观刑柳美人之死的事,面色一下子难看起来。

    “主子怎么了?”

    华秋敏锐的察觉到姜曦的情绪不对,忙问了一句,姜曦只摆摆手:

    “我无事。但愿,是我想多了。”

    圣上明知自己因为柳美人之故差点儿被太后送入冷宫,如今柳美人将死,他要自己去观刑,确实有几分合理。

    可在这之前,圣上自己可是亲口表示了对柳美人陪伴自己多年的不舍。

    既如此,他又为什么不愿给柳美人这最后的体面,反而让自己去送柳美人?

    如此,岂不是自相矛盾?

    除非,圣上他本人也一直都是矛盾的。

    那么,此刻再想想方才圣上的种种补偿,什么情况下会得到补偿?

    无妄之灾!

    这次二乔牡丹之死,圣上定然掺了一手!

    现在一切尘埃落定,自己这个受了无妄之灾的新宠,自会得到些补偿。

    至于方才圣上口口声声让自己去观刑出气,怕是字字句句都是在问自己怪不怪他!

    不过须臾之间,姜曦的掌心便浮起一层冷汗,手中的茶碗都差点没有握住。

    但凡方才她起了痛打落水狗的心思,那她进宫这条路也就走到头了。

    ……

    翌日,柳美人病逝,太后养病,宫中难得变得平静起来。

    但姜曦宫中却远非如此,按理来说,刚迁了新居,朱华宫上下应当喜不自胜,可今日个个都皱着眉,行色匆匆。

    “还没有找到吗?”

    姜曦不由得站起来,在屋里转了几圈:

    “不成,我还是得去禀贵妃娘娘一声,华香从未夜不归宿过,如今一夜过去她还不见人影,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奴婢陪主子一道去。”

    华秋上前扶住姜曦的手臂,用眼神示意华珠看家,主仆二人这才朝外走去。

    “奴婢,奴婢也想陪主子一道去。”

    华露难得开口,姜曦也没有拒绝,她和华香素来姐妹情深,这会儿心有担忧也是情有可原。

    华露心里也百般不是滋味,她本以为主子这段时日没有发作,是与华香不计较了,可谁知道华香竟这般福薄。

    华露几乎不必想,便知道华香已经没了,只不过……

    华露悄悄看了姜曦一眼,应当不是主子出手的。

    长宁宫中,贵妃因为赏花宴办事不力,被太后罚了俸禄,虽没有夺了宫权,可也落了好大的没脸。

    这会儿一听姜曦说起华香失踪之事,贵妃更是心中一怒:

    “一个个不安生的,做主子的心思恶毒,当奴才的连差事都当不好!”

    姜曦只保持微笑,没有接话,贵妃旋即揉了揉额角:

    “去查,朱华宫到侍中局就那么几条路,仔仔细细的盘查一通,还能找不到一个大活人?”

    等贵妃下了令,姜曦这才轻声细语道:

    “妾只这两日贵妃娘娘劳累,本不欲打扰,可奈何华香也是打一开始跟随在妾身侧,妾总要寻到她,若是她不愿跟妾,另觅高枝也就罢了,可若是她遭遇不幸,妾……也得给她讨了公道才是。”

    贵妃听着,没忍住嘴角微微下撇,这哪里是什么讨公道,怕不是给自己找面子吧?

    有道是打狗还要看主人,玥婕妤这两天可谓是后宫第一人,太后封婕妤,圣上布新房,满宫上下谁有她风光?

    只可惜,人风光过了头,是要遭报应的,看看,现在报应来了吧?

    贵妃手底下得用的人不少,姜曦只坐了一个时辰便收到了消息。

    “禀贵妃娘娘,玥主子,宫人在桃山湖发现了一具死尸,看其穿着打扮,应是年轻宫女,现下借玥主子宫人一用,前去分辨一二。”

    宫人恭恭敬敬的回禀着,这玥婕妤乃是圣上的新宠,他们自不敢冲撞了她,而姜曦听了这话,也看向华秋和华露。

    华露行了一礼,声音微哑:

    “奴婢去吧,奴婢和华香同住一屋,能认出她来。”

    姜曦点了点头,华秋看着华露出去,也请示道:

    “主子,奴婢也去瞧瞧。”

    “嗯,她与华香关系好,乍然见到这一幕,仔细伤了身子。”

    两个宫女一前一后离开,贵妃有些稀罕的看了一眼姜曦:

    “玥妹妹倒是思虑周详,不过相处了一月的奴婢罢了,竟也值当你这般上心。”

    “妾是她们主子,既被她们伺候,也当忧其身与心。妾出身不比贵妃娘娘,没有打小伺候的宫人,如今也不过是以人心换人心罢了。”

    姜曦不着痕迹的捧了一下贵妃,贵妃心头微微舒坦了些,看着姜曦也有些顺眼:

    “你倒是个实诚的,这宫里的实诚人太少了。”

    姜曦微微一笑,又与贵妃闲言两句,便见华秋和华露走了离开,华露在主子面前不敢哭,只木木呆呆的。

    华秋上前回话:

    “主子,奴婢和华露都瞧过了,是华香。”

    此言一出,姜曦忍不住攥紧帕子:

    “怎么会!还请贵妃娘娘做主,妾宫里的宫女怎么会好端端的葬身桃山湖!”

    姜曦说着,起身冲着贵妃一拜,贵妃连忙叫起:

    “玥妹妹莫要多礼,深宫重地,竟发生如此之事,妹妹不说本宫也不能轻忽了去。”

    否则,她这掌管六宫的差事也不必当了!

    姜曦用帕子拭了拭眼角,信任的看向贵妃:

    “那妾便静候佳音了。”

    贵妃自无不应,姜曦这才携宫人离去,走在宫道上,姜曦吩咐道:

    “华露,华秋的尸身便交由你来安排了,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开口。”

    华露重重点头,忙道:

    “多谢主子,主子仁义。”

    姜曦扯了扯嘴角:

    “华香之死,不过是旁人怕我觉得日子太舒坦,特意来提醒我罢了。”

    “是华香命该如此,只是带累了主子。”

    华露如是说着,姜曦只摇了摇头,没有多说。

    贵妃如今才因为赏花宴之事被申饬,她急需一件证明自己,打压对手的事。

    而华香怎么死的,姜曦不做他想,想来,卫昭仪此刻也没有想到自己会为了一个不忠的奴才,寻上了贵妃吧?

    说曹操,曹操到。

    姜曦主仆一行刚走过了长宁宫,迎面便与出门的卫昭仪撞上。

    卫昭仪以要为太后侍疾为由,求了圣上数日,这才被放出来,她看到姜曦,就像是狼看到了肉,一步步逼近。

    第39章 第39章

    姜曦也在第一时间发现了卫昭仪,这会儿她冲着卫昭仪盈盈一礼,略欠了欠身:

    “见过卫昭仪。”

    按理,姜曦如今乃是婕妤,更有圣上御赐封号,与卫昭仪相比也只差她半级罢了。

    卫昭仪扶着含今的手,看着这一幕,眼中有些恼怒,她才多半个月不出门,当初见了她要行大礼的小小才人竟是已经要与自己比肩!

    卫昭仪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似笑非笑的看着姜曦:

    “原来是玥婕妤,真是难得一见啊。”

    姜曦抬眼看向卫昭仪,淡淡一笑:

    “卫昭仪这话妾不明白,您的烟翠宫与妾的朱华宫不过一墙之隔,哪里来的难得一见呢?”

    姜曦这话一出,卫昭仪顿时脸色一变,这姜氏是在讥讽自己一见面就被圣上禁足!

    “你真以为你那些勾当无人得知?圣上,圣上若是知道你是怎样心机深沉的女子,他还会这般宠爱你?”

    卫昭仪眼神阴沉的看着姜曦,姜曦闻言有些诧异

    的望向卫昭仪:

    “我以为卫昭仪应该明白。”

    “本宫明白什么?”

    姜曦笑而不语,卫昭仪随后反应过来,姜氏这是讥讽自己同样心机深沉,当即便气的冲过去,高高的扬起巴掌:

    “你这贱婢!”

    “住手!”

    姜曦不躲不闪,华秋华露已经挺身而出,正在这时,一声急斥响起,二人闻声看去,宁妃不疾不徐的走了过来。

    “闹什么闹。卫昭仪,你莫忘了,圣上因何放你出宫!”

    “娘娘,是姜氏欺人太甚!”

    卫昭仪说着,便越过姜曦,几步走过去拉着宁妃的袖子以示亲近,宁妃皱了皱眉,随手将卫昭仪的手拂去:

    “是与不是,本宫自有分晓。”

    宁妃看向姜曦,随后抬起自己白皙精致的下巴:

    “玥婕妤,你来说说。”

    姜曦向宁妃行了一礼,随后这才开口:

    “回宁妃娘娘的话,方才妾与卫昭仪不过玩笑几句,卫昭仪一时情切罢了,不打紧。”

    “娘娘,她都说不要紧了。”

    卫昭仪连忙抓着宁妃的袖子摇了摇,宁妃没理她,看着姜曦想要说什么,但是又不知该说什么,只轻叹一声:

    “既如此,那你便回宫吧。”

    “是。”

    姜曦柔柔告辞,宁妃看着姜曦的背影,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卫昭仪这时候却娇哼一声:

    “娘娘方才都不帮我说话,那姜氏实在可恨,踩着我得了恩宠,见了我竟然全无半点儿心虚之色,那脸皮着实厚极!”

    “你截了其他人的恩宠时什么时候心虚了?”

    宁妃诧异的看向卫昭仪,卫昭仪不由一噎,不由得拉长了调子:

    “娘娘——”

    “好了,莫要歪缠。起初,你因其算计,我也曾出手,可却没想到……这玥婕妤着实不容小觑,你那点儿伎俩还是莫要在她面前使了。”

    “娘娘,您看不起人。”

    “哦?那你说说,你在她身上讨到过好处吗?”

    卫昭仪一时语塞,宁妃叹了一口气,缓缓朝长宁宫走着:

    “总而言之,这段时间你就莫要多做什么了。”

    卫昭仪默默不语,宁妃何其了解她,当即便脸一沉:

    “说!你做什么了?”

    “姜氏阴我!她故意派宫女出来扰我决断,还,还让娘娘和我在圣上处吃了挂落,我动不了玥婕妤,还动不了她一个小小奴婢那?”

    卫昭仪有些不服气的说着:

    “娘娘放心,我做事谨慎,必不会被人发现了端倪!”

    宁妃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她:

    “那你猜本宫好端端的,越过半个宫过来作甚?”

    宁妃敛目淡淡道:

    “玥婕妤已经将此事告至贵妃处,贵妃请我来商议此事,你再猜猜,贵妃又知道了什么?”

    卫昭仪这会儿也没有撒娇弄痴的心思,面上神色一整,立刻道:

    “她这是想借力打力!”

    “你倒是还没蠢到底。”

    宁妃眼神深沉,又忍不住瞪了卫昭仪一眼:

    “走吧。”

    卫昭仪缩了缩脖子,没敢再说什么,她做这些事能盖住大部分人的眼睛,贵妃却不一定。

    总之,不知长宁宫中三妃如何商议,等卫昭仪走出长宁宫时,面上一片如释重负。

    “主子,奴婢瞧着宁妃娘娘已经来了,只怕卫昭仪这次要逃脱了。”

    姜曦走远后,华秋忍不住低声说着,姜曦拍了拍华秋的手:

    “且看贵妃娘娘如何决断了,只是如今有宁妃在,卫昭仪十有八九会无事。

    不过,若是圣上不曾问起华香,那华香的离去只不过是轻若鸿毛,可现下……”

    姜曦轻轻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翌日,贵妃身边的明思前来回话:

    “玥主子,我们娘娘昨日派人查了,您那宫女乃是失足落水,娘娘依着宫规给她的家人送了体恤银子,以后的事儿,您就不必操心了。”

    “那桃山湖在御花园中,她一个宫女前去取月例哪里需要经过那里?”

    “许是她贪玩吧。”

    明思微笑看着姜曦,对于华香之死,从始至终,保持着敷衍却又和善的态度。

    她不愿得罪姜曦,却也不欲让姜曦追究华香之事,见姜曦还要开口,明思只含笑道:

    “娘娘因着玥主子的事儿,已经熬了一宿,这才让奴婢前来回话,奴婢若有言辞不当之处,还请玥主子恕罪。”

    言下之意,便是贵妃为了一个宫女已经废了一日的心,让姜曦见好就收。

    “好,我知了。烦请明思姑娘回禀贵妃娘娘,有劳娘娘费心,改日我定登门道谢。”

    明思有礼的告辞离去,等明思离开后,姜曦面上的笑意这才褪去,华秋很是不解:

    “主子,贵妃和宁妃素来不合,宁妃和卫昭仪的亲近宫里谁人不知,贵妃怎么会向着卫昭仪说话?”

    “自然是宁妃给的东西足够重了。”

    姜曦懒懒的倚着软榻,如今天越发热了,宫装虽然好看,可里外三层,哪怕不动都让人觉得热。

    “我初入宫,根基浅,对于贵妃的了解不过皮毛,倒是宁妃,她想从贵妃手里保一个人,本就简单。”

    华秋欲言又止,姜曦看向她笑了笑:

    “你是想问,我既然明知如此,为何还要去寻贵妃而非圣上?”

    华秋点了点头,姜曦用罗扇抵额,面带笑容,她摇了摇头:

    “华秋啊华秋,你要知道,做任何事,都需讲规矩。贵妃摄六宫之事,我越过她寻上圣上,往小了说,是我侍宠生娇,往大了说,那便是我不敬上位,以下犯上,僭越在前。

    如今我有圣宠,此事或许不打紧,一旦有朝一日,我不好了,这些都是可以随时要了我的性命的。”

    “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你明白吗?”

    华秋轻轻的点了点头:

    “奴婢省得。”

    姜曦这才微微颔首:

    “不过此事,还不算完。”

    华秋起初不明白姜曦这话的意思,但她没有想到,数日未曾进入后宫的宣帝今夜竟然突然驾临。

    姜曦升位太快,宫人还没来得及补齐,一下子三人忙的脚底生烟,还是春鸿看不下去了,帮衬了一把,这才没让晚膳出了岔子。

    东配殿有一个十分雅致的名字,唤做飞琼斋。

    宣帝特意让人在飞琼斋的花厅摆膳,宫人在一旁忙碌,宣帝冲着姜曦神秘一笑,随后牵着姜曦的手,起身走到后窗前,推开窗扇:

    “卿卿,看!”

    “这是,这是琼花!”

    但见那屋外有一棵亭亭如盖的琼花树,此刻满树繁花,轻风一吹,便卷着一捧雪白的花瓣吹入屋内,飞琼似玉,一种清幽宁静之感扑面而来。

    姜曦不由得看痴了,她轻轻合上眼:

    “俪靓容于茉莉,笑玫瑰于凡尘,唯水仙可并其幽闲,而江梅似同其清淑,真绝代之无双,久弥芬于幽谷。妾从未想过,会在宫中看到这样大,这样美的琼花!”

    “这是……张问的诗。这宫中难得有人懂此花,知此诗,卿卿果然不同常人。”

    宣帝这一次是真正有些讶异起来,姜曦面上露出一丝羞赧的红晕,可依旧眼睛清亮的看着这棵被轻风吹拂着的琼花树,柔嫩的花瓣拂过她的脸颊,姜曦眼中也不由得闪过一丝真挚的欢喜。

    “妾是个俗人,只贪琼花的娇美动人,倾盖如雪,只消看着它,便让人心生满足欢喜。”

    宣帝却对此赞同的点了点头:

    “古往今来,赏花之人,有人借花喻人,有人借花抒情,但如卿卿这样纯粹的喜欢一捧花实在少之又少。

    朕幼时在此,逢琼花花开之时,也能一看便是一整日,那时也不知什么诗词,只觉得好看,欢喜罢了。”

    宣帝一边说着,一边勾了勾唇,仿佛是想起了什么美好的回忆,姜曦闻言,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思及母子二人这两日的争端,还是不由心里叹息一声,随后又低声唤来了华秋,吩咐了几句。

    宣帝过了片刻,从回忆中清醒,姜曦这时也勾着宣帝的手臂,笑眯眯道:

    “难得圣上高兴,今日便与妾把酒赏花可好?”

    “哦?卿卿这里可有酒?”

    “借圣上的光啦。”

    姜曦说罢,华秋端上一壶上好的佳酿,姜曦亲自执壶,为二人倒满:

    “圣上,请。”

    宣帝捏起酒杯,把玩了一下,笑着看向姜曦:

    “卿卿,来。”

    窗外,琼花纷飞,屋内,二人对饮,三两杯薄酒下肚,姜曦的面上已经微微泛红。

    “卿卿,用些菜吧,仔细明日头疼。”

    姜曦乖巧的眨了眨眼,但拿筷子的手并不是很稳:

    “唔,吃菜,吃,吃菜。”

    只见姜曦好容易夹起的菜,吧嗒一下落在了桌子上,华秋吓了一跳,正要上去,宣帝却抬手制止了,笑着看着姜曦:

    “你这妮子,与朕对饮就这么点儿酒量?哪来的胆子?”

    姜曦这会儿还在专注的吃菜,只是筷子都快在盘子里转了一圈了,也没有将一块食物送入口中。

    可她却冷不防听到宣帝的话,抬起脸,一脸认真的仿佛没有醉:

    “可是,圣上很开心啊!想让圣上更开心嘛……你,不许说我!圣上还没有说我呢!”

    女娘有些愤愤的瞪大了眼,但也只有一瞬,很快便迷茫起来,宣帝乐不可支:

    “是是是,朕没有说你。来,盛碗甜汤给朕。”

    华秋给吓得心突突直跳,但也连忙上去盛了一碗姜曦会喜欢的红豆莲子凉羹。

    红豆香甜,莲子清脆,清凉又口感丰富,是近日姜曦常点的一道甜汤。

    “卿卿张嘴。”

    宣帝盛了一勺,就抵到姜曦的唇边,一旁的华秋吓得腿一软,差点儿没给跪了。

    春鸿还好些,只是眼珠子瞪大了一圈,圣上长这么大,除了当初给先帝侍疾时喂过几次药外,这还是头一遭给人喂东西!

    “你们,都出去。”

    宣帝忍不住皱了皱眉,将人都赶了出去。

    姜曦呆呆的看着宣帝,看了好一会儿,随后这才乖乖张嘴,让干嘛干嘛,宣帝没一会儿就喂完了一碗甜汤,忍不住点了点姜曦的额角:

    “看来,以后断不能让你在外头喝酒了。”

    “嘻嘻。”

    姜曦冲着宣帝傻乎乎一笑,逗的宣帝也不由得笑了,三两下填饱了肚子,看着和自己盘子里的菜快打起来的姜曦,直接弯腰抱起:

    “想让朕更开心,卿卿不防来点儿实际的?”

    姜曦迷迷糊糊的听着,随后在落入柔软的锦被时,直接拉住了宣帝的腰带,不等宣帝挣扎,便直接欺身而上,红豆的香甜和莲子的清香瞬间传遍整个口腔,宣帝一时瞪大了眼睛。

    但下一刻,还不待宣帝食髓知味的追上去,姜曦便直接从宣帝的唇上移开,小狗吃食一样胡乱的亲了好多下,直接丢开宣帝,满足的蒙头大睡起来。

    宣帝单手撑起身子,看着一旁的姜曦,是好气又好笑,忍不住去捏了一把姜曦脸上的软肉:

    “把朕的火撩起来就不管了?”

    灯光下,那娇艳欲滴的女娘仰卧在床榻上,泼墨长发纷纷散落,高的鼻,长的眼,那过分红润的唇也仿佛是一种难言的诱惑。

    宣帝的喉咙微微一动,却见姜曦慢吞吞的将自己缩起来,软却凶道:

    “都,都欺负我,坏!”

    “都?谁还能欺负了朕的玥婕妤去?”

    这下子,姜曦彻底没声了。

    宣帝摇了摇头,起身让人备水沐浴,他可没有对一个醉鬼下手的想法,至于去旁的宫殿。

    今日与玥婕妤同赏琼花,把酒言欢已是难得的轻松之时,宣帝也不愿再折腾了。

    等宣帝带着一身水汽回到内室,姜曦贪凉,直接贴了上去,气的宣帝狠狠揉捏了她一通,这才放手。

    而姜曦被捏的热了,又直接离宣帝而去,给宣帝直接气笑了,到最后,宣帝好容易才睡着,却不想,这一觉他睡的很沉。

    梦中,一股淡淡的杏仁味儿伴他入睡,就仿佛……他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皇子。

    翌日,宣帝觉得有些喘不过气,一睁眼,就发现姜曦正一条胳膊搭在他的身前,紧紧搂着自己。

    宣帝挣了一下,竟然没挣开,不过姜曦松了力道,改抱为拍:

    “茯苓姐,别怕,别怕,我在呢……”

    姜曦迷迷糊糊的说着,宣帝揉了揉额角,提溜着姜曦的胳膊起来,声音也重了几分:

    “卿卿,你且睁眼看看,朕是谁?”

    姜曦迷迷瞪瞪的抬眼看去,那点儿醉意顷刻消失不见:

    “圣,圣上怎么在这里!”

    “……”

    “朕不应该在这里?卿卿莫不是忘了昨夜与谁把酒赏花了?”

    姜曦的记忆回笼,忙跪坐在床上:

    “是妾失仪,还请圣上恕罪。”

    “啧,起来吧,朕恕你无罪。朕还是头一次醒了你没醒。”

    姜曦有些不好意思的下了床,等洗漱好后,这才小声道:

    “宫里的酒太容易醉人了,妾在家中时,也没有这么容易醉。”

    “那是怪朕的酒太好了?”

    宣帝没好气的说着,姜曦看了一眼宣帝,反应极快道:

    “也可能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圣上龙章凤姿,琼枝玉树,妾沉醉一时,也是情有可原吧?”

    宣帝敲了一下姜曦的额头,笑骂道:

    “就知道嘴甜是吧?今个你就是吃了十罐子蜜也没用!好好想想下次如何补偿朕!”

    “妾,妾努力吧。”

    姜曦一脸为难,宣帝却很是开怀,他总不能白被这丫头勾了一夜的火不是?

    “哼!况且,朕观你似乎不止对朕一人这么亲近,卿卿,你没有什么要说的?”

    姜曦愣了一下:

    “圣上是说方才的事儿吗?妾以为还在家里来着……”

    姜曦吞吞吐吐,可是听的宣帝心情很好,但宣帝面上却故作严肃:

    “是吗?那姜贵人长你两岁,你怎么还跟哄小孩儿似的?”

    “圣上应当知道茯苓姐的身份,茯苓姐被我救回家后,不光饿怕了,也怕极了一个人呆着……”

    姜曦看了一眼宣帝,轻咳一声:

    “当然,也是妾家中寒微,短时间辟不出更多的屋子,所以茯苓姐便与妾同榻而眠,她起初多梦中惊悸,妾总是从旁哄着。”

    “难怪选秀时她能奋不顾身的救你,你二人倒是真的姐妹情深。”

    宣帝这话一出,姜曦眉尖儿微扬,听圣上这意思,莫不是圣上连她们选秀时的事儿都知道?

    可是,以前圣上也没有表现出来一分一毫。  :

    姜曦虽有些怀疑,但什么也没有说,宣帝很快被春鸿伺候着穿好了衣服,临走前,他捏了一把姜曦的手:

    “记着朕的补偿!”

    姜曦红着脸,将宣帝送了出去,等宣帝离开后,姜曦这才双腿一软,好悬扶着门框这才没有倒下去。

    “主子。”

    华秋连忙扶住姜曦,等姜曦坐在实处,这才轻轻的喘息着。

    昨日,那似醉非醉的状态实在太折磨人了,若要醉自是容易,难得的是能在大醉之时,还能保持一分清醒,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不过幸好,昨夜圆满的圆成了,虽是有些冒险,可收获不小!

    在见到那一树琼花的时候,姜曦忽然意识到,这是一个好机会。

    一个打开圣上心防的好机会。

    当时由不得姜曦犹豫,机会稍纵即逝,她将把酒言欢的选择权交给了圣上。

    而对于沉浸回忆的圣上来说,这壶酒,他不会拒绝。

    姜曦别具心裁的给圣上了一个美景,美酒,美人合为一体的美好回忆,却又让这回忆留下了一丝缺憾。

    君不见,皆大欢喜哪及遗憾失落来的后劲儿足?

    以后,圣上看到琼花,就会想起飞琼斋,就会想起姜曦,这是姜曦用自己的方法,在圣上的心中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

    幸好,她成功了。

    “主子以后可万不能在外头饮酒了,这要是吃醉了,被人欺负了可如何是好?”

    “我省得,你放心,以后我不饮了。”

    姜曦连忙摆手,短时间内,她也不能再用这一法子了。

    华秋随后声音又变得轻快起来:

    “不过,昨日春鸿公公在外头跟奴婢说,除了先帝,圣上这还是头一

    次给人喂饭呢!圣上对主子真好!”

    姜曦听到这里,面上笑容加深,倒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外头小方子便来禀报:

    “奴才方才在外头听到了些风言风语,似乎……与主子有关。”

    “你且说来听听。”

    姜曦坐直了身子,小方子犹豫了一下,这才开口:

    “外头人说,主子得宠却无能,连自己身边的宫女没了都不敢讨公道,以后,以后谁还敢给主子卖命。”

    小方子一边说,一边看着姜曦的脸色,姜曦还没有说话,华珠便气咻咻道:

    “主子都寻上了贵妃娘娘,体恤银子也没有少给华香的家人,她们敢这么说主子,怎么不敢去说贵妃娘娘断案不公?”

    昨日明思来的时候,若非是华秋紧紧拉着,否则华珠必要和她好好争辩一二,只不过以华珠的泼辣,这争辩的内容只怕就不大好听了。

    这会儿,华珠听了外头的传言立时更气了,可偏偏姜曦这会儿却面无异色,让华珠只当是主子自己要咽下这苦果。

    “华珠,慎言。”

    姜曦看向华珠,面色难得冷冽,华珠也悻悻的住了口,轻拍了两下嘴巴:

    “是奴婢失言了,可是奴婢就是气不过她们欺主子入宫晚!以主子的品貌,若是当初圣上开府时便过门,哪里有旁人说这话的份儿!”

    姜曦不由好笑:

    “那时候还没有我呢!好了,小方子有功,没有让我做个聋子瞎子,华珠,看赏!”

    小方子本来还心里惴惴,可是这会儿听了姜曦这话,顿时心下一喜。

    要是寻常主子听了自己这话,势必要先发作一通,小方子都已经做好了要被主子出气的准备。

    毕竟,宫女是脸面,是要带出去的,就算是责罚也不会太重。

    但太监就不同了,他们命贱,又皮糙肉厚,惩罚打骂也不打紧。

    可谁成想,主子倒仿佛是胸有成竹一般,让小方子心中一喜的同时,心里那颗巨石也随之落地。

    主子心里有章程好啊!那以后的前程差不了!

    这厢,小方子得了赏,欢天喜地的出门了,那厢,宣帝处理了一上午的政务,终于停下来歇了歇。

    这一停下,宣帝便忍不住回味起昨夜的一切,美人醉态可掬,娇憨可爱的模样还历历在目,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未能行那鱼水之欢。

    可也正因如此,让宣帝愈发牵肠挂肚。

    宣帝不由轻咳一声,看向一旁欲言又止的春鸿:

    “说罢,可是宫里又有什么事儿了?”

    春鸿看了宣帝一眼,谨慎的将自己探听到的事和盘托出:

    “此事与玥婕妤有关。”

    第40章 第40章

    “玥婕妤……哼,朕不过稍稍偏宠她几分,一个两个就坐不住了。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宣帝一声冷哼,春鸿忙不迭的将自己听来的消息道来:

    “今日宫里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风,说是玥婕妤身边的一个宫女死的不明不白,玥婕妤……懦弱无能,以后大家伙都不敢给玥婕妤当差了。”

    春鸿小心翼翼看着宣帝的脸色,一字一句的说着,末了他补充道:

    “不过,奴才倒是听说,那宫女失踪的时候,玥婕妤便第一时间报于了贵妃娘娘。

    经贵妃娘娘查实,那宫女乃是失足落水,也不知怎得就传出了这样的流言。”

    春鸿跟在宣帝身边已久,他清楚的知道,圣上素来最欣赏重情重义之人,这流言来势汹汹,看着是替那宫女报不平,实则怕是冲着玥婕妤的根基而来。

    虽说入宫后,玥婕妤并未用曾经的救命之恩来请自己助她,可正因如此,春鸿才更不能不记这份情。

    等听完了春鸿所言,宣帝眼中顿时浮起一层阴郁:

    “自然是有人看不得她好!这等龌龊的手段虽然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可若是哄骗几个蠢的,也能给她添几分堵!

    难怪她昨日吃醉了酒,连醉中都神色郁郁,朕还道是朕欺负了她,没成想倒是另有其人。”

    “她身边的宫女本就不多,当初卫氏口口声声说是她受宫女举报,去御花园抓奸……可她偏性子憨直,以德报怨,待那宫女一如往昔,想来那宫女也已经被她所感化,这才有此一劫。”

    宣帝直接忽略了姜曦彼时身份低微的尴尬,对于背主宫人的不好处置。

    许是记忆里朦胧的美好让他又一次美化了姜曦的一举一动,这样开脱的话被他说的理直气壮。

    “那流言既然说无人敢给她当差,那朕便给她赐人!她如今既是婕妤位分,身边理应有八位宫女,十名太监,你亲自去办,让她好好挑挑。”

    宣帝既然这么说,春鸿便知道此事必不能悄悄办了,他出了乾安殿的门,当即便去到侍中局,将里面闲置的宫女太监里,能说得上名姓的直接都点走了。

    “春鸿公公,好端端的,您怎么这么大的阵仗……”

    侍中局的总管太监笑呵呵的上前一步,拉着春鸿要说些贴心话,一旁的杜太监更是谄媚的奉上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春鸿没有收,却是扫了一眼众人:

    “咱家今个是领了圣上的口谕来走这一趟,你们这些个,今个是有福了。”

    春鸿声音不高,可是底下的宫女太监个个都是机灵的,当即眼睛一亮,强自按耐住激动的看着春鸿。

    “有劳公公,公公大恩,奴婢/奴才等没齿难忘!”

    “你们以后伺候好主子就成!走着吧,诸位。”

    春鸿说罢,旋即袍袖一荡,转身朝门外走去,杜太监巴巴的跟了出去,等看到春鸿几乎绕了半个宫,这才进了朱华宫的大门,杜太监不由后怕的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乖乖,这玥婕妤到底是什么牌面儿上的人,幸好咱前头没得罪她!”

    这流言的尾巴估计都没有露出来,圣上就这么迫不及待的帮人压了?

    说玥婕妤护不住人,圣上亲自赐人,谁又还敢动圣上的人?

    再退一步说,就算玥婕妤无能又如何,她后面还有圣上给撑腰呢!

    以后,这朱华宫的宫人走出去怕是都比别的宫要得意几分了。

    春鸿来的时候,姜曦刚用过饭,正在一旁的书房看书,一通喧闹人声让姜曦不由出声询问,下一刻,华珠压抑不住激动的声音立刻响起:

    “主子!是春鸿公公来请您选宫人了!”

    姜曦一头雾水,等走出去,看着院子里乌泱泱的一片人,姜曦这才忍不住啧舌。

    这春鸿公公怕不是把整个皇宫的宫人都带来了吧?

    春鸿抱着一柄鎏金嵌蓝宝飞鹤纹白马尾拂尘,身穿织锦缎赤色蟒袍,站在院中的桂树下,点点光斑落在他的身上,从容不迫中透出几分雍容。

    “玥主子。”

    见着姜曦出来,春鸿忙上前一步,弯腰一礼,姜曦连忙道:

    “公公过来怎么也不先遣了小太监过来说一声,倒是让公公久等了。”

    春鸿弓着腰,笑着道:

    “玥主子您言重了,圣上昨个见您这儿少了些人手,特命奴才带些人来给您挑选,您瞧瞧?”

    姜曦一抬眼,未语先笑:

    “我瞧着,倒是个个都是好的,如今让我来选,怕是要挑花眼了。”

    春鸿闻听此言,顿时明白姜曦的意思,他笑着指着第二排第三个宫女道:

    “这

    丫头是五年前入宫的,做事儿伶俐,还跟在医女身边学过两年。”

    “还有那个,玥主子别看她不声不响,可是她有一把子力气,奴才瞧着玥主子出门不喜带太监,那她便是不错的选择。”

    “……”

    春鸿点一个,姜曦选一个,等到最后,春鸿说的口都干了,姜曦还亲手奉上了一盏茶水,春鸿忙道:

    “玥主子,使不得,使不得!”

    “我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若非公公提点,怕是要在人前闹笑话了,不过是一杯茶,不打紧的。”

    姜曦笑吟吟的说着,对上女娘那熟悉的笑脸,春鸿忍不住回想起与姜曦初见的那一幕,倒没想到,这皇宫的富贵分毫未曾改变玥婕妤的品性。

    这一杯茶,春鸿诚惶诚恐的受了,姜曦也选到了合适的人选,只交由华秋带下去先安排她们做事。

    等众人散去,春鸿这才轻声道:

    “宫中关于玥主子的流言四起,圣上惦念玥主子,必不会让玥主子神伤。”

    姜曦听了春鸿这话,她微微垂眸,语调平缓:

    “圣上日理万机,如此小节必不能使圣上分心。”

    姜曦说着,看向春鸿,笑了笑:

    “今日之事,只怕还要多谢公公仗义执言了。”

    春鸿开口之时,本不求回报,可他却没想到玥婕妤竟然一眼勘破实情,但他还是忙道:

    “奴才只是个给圣上传话的,圣上如何做,还是要看贵人们在圣上眼中的情分了。”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若真到那一步,我怕是只有被人逼得退避宫门,再不见人了。”

    姜曦微微抬袖掩面,春鸿担心的往前迈了一步,但还是站在原地劝说着:

    “玥主子放心,圣上素喜重情重义之人,您不必多做旁的,圣上……自会怜惜。”

    春鸿只略提了一句话,便不再多说,随后便告辞离去。

    等春鸿走后,姜曦这才将新宫人汇集一处,不过片刻功夫,宫人们已经按某种顺序排列好了。

    其中,春鸿最先点出的两名宫女站在最前面,懂医的那个唤做锦香,大力的叫彩云。

    华秋扶着姜曦缓步上前,坐在上首,众人连忙跪迎,姜曦抬眼一一扫过,让众人一时不由得屏住了呼吸,随后姜曦这才笑着道:

    “今日是我与诸位头一次见面,你们有什么本事我也只是耳闻,不过以后你们有的是机会使出来,总不好在我这儿埋没了不是?”

    姜曦这话一出,众人心里一松,面上不由露出了几分笑容,但随后,姜曦话锋一转:

    “不过,我不管你们有本事的还是没本事的,在我这儿,只消你们做好自己该做的,也不会短了你们的吃用!

    但唯一有一点,谁若是起了二心,敢与我直言的,我佩服你,好好给你送出去,若是那起子吃里扒外的,打死了事已是轻饶!可记下了?”

    姜曦肃着脸,这一次,她不比当初,不必施以怀柔手段,自有想要站在她身旁的人,削尖了脑袋朝她走来。

    “奴婢/奴才等谨遵主子教诲,誓死不忘!”

    众人齐声低呼,颇有几分声势,姜曦这才露出满意的笑:

    “好!你们好好做事,自有好处!华珠,赏!”

    给了赏赐,姜曦这才让众人退去,内间还是只留了华秋和华珠两人,华秋这时对姜曦道:

    “主子,您如今已是婕妤,按例身边该有四名二等宫女,奴婢和华珠占了两个位置,这剩下的两位,您属意谁?”

    “你且说说你的想法。”

    姜曦打着扇,华珠手脚利索的将一块冰凉的湿帕子递给姜曦,消减暑气。

    华秋闻言,犹豫了一下道:

    “按理来说,既来了新人,华露也能进上一等,可奴婢方才瞧着锦香和彩云对主子更有用一些,故而……”

    华秋话没有说完,姜曦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姜曦的罗扇顿了顿,随后她开口道:

    “既如此,一月为期,且看她们三人谁更胜一筹。”

    平心而论,华露当初检举华香有功,可她也不能在功劳簿上混吃等死。

    如今新人来了,华露若是心里有成算,自然会想法子为自己再谋出路,若是没有,反而被后来者居上,那也怪不得旁人。

    华秋想了想姜曦说的话,不由得点了点头:

    “这倒是最好的法子了。”

    姜曦可有可无的点了点头,若是华露的话,以她的本事,倒是可以做个探子。

    当初华露检举了华香之后,还能与之相处了那么长的一段时间,却没有泄露分毫,是个做探子的好苗子啊。

    姜曦胡思乱想着,歇了一会儿又回了书房,开了后窗,一股凉风拂过,送来琼花的香味,倒是颇为宜人。

    等到晚间,姜曦正要让宫人摆宴,宣帝便大步从外面走了进来。

    “妾给圣上请安,圣上万安。”

    姜曦有些惊讶,但还是立刻起身行礼,可只行了一半便被宣帝拉了起来:

    “行了,起来吧。还没用晚膳吧?朕也没有,一道吧。”

    宣帝很是自来熟,或者说,宣帝一进去飞琼斋便自动进入了自来熟的状态。

    姜曦闻言,微微一笑,顺着宣帝的力道站起身:

    “奥——圣上这是惦记着妾宫里的菜了。”

    “不,卿卿说错了。”

    宣帝忍不住又捏了一把姜曦的脸颊,女娘的脸颊柔嫩却富有弹性,让宣帝简直爱不释手。

    “朕来讨朕的补偿!”

    姜曦闻言一噎,忍不住嗔了宣帝一眼,小声道:

    “妾,妾还没有准备好呢!再说,圣上也没有限制时间啊。”

    “那朕不管,况且,今日之事,卿卿也没有点儿表示吗?”

    宣帝看着飞琼斋中,人影重重,这才终于觉得顺眼了。

    “可是妾……”

    宣帝用食指抵住了姜曦红润的唇:

    “嘘!卿卿,你还有一顿饭的功夫想朕的补偿。”

    姜曦只能幽幽的看了一眼宣帝,气鼓鼓的不再说话。

    这顿饭,姜曦用的很是煎熬,时不时就要皱眉苦思一下,看的宣帝却心情大好,政务繁重带来的疲倦也随之渐渐消散。

    等一顿饭结束,姜曦期期艾艾的看着宣帝:

    “圣,圣上稍后片刻,妾,妾去沐浴。”

    “朕等卿卿。”

    宣帝笑着目送姜曦离去,心中却已经不由得期待起来。

    约莫过了两刻钟,宣帝早就穿着寝衣,歪在一旁拨弄着姜曦帐子下垂着的鹅梨香球。

    只听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起,宣帝忍不住寻声看去,下一刻,他竟直接愣在原地。

    但见女娘款款自屏风后走来,光洁乌黑的长发犹如世间最好的绸缎一般从肩头滑下,遮住了玉白的肩,婀娜蜿蜒而下,垂落胸前。

    而与之相映的,是一层轻薄的五色玉纱,朦朦胧胧,若隐若现的勾勒出女娘姣好的曲线,却随着女娘走动间,荡起一抹柔软的弧度。

    姜曦上前一步,克制住自己想要行礼的动作,只柔声道:

    “妾思来想去,妾现下所用之物皆是圣上赐予,妾不能借花献佛,如今能补偿圣上的,唯有妾这,妾这……”

    姜曦的脸颊爆红,一双眼含羞带怯,原本端庄克制的凤眼此刻到处乱飘,能说会道的嘴巴支支吾吾,偏宣帝不愿轻纵,故作严肃:

    “朕知卿卿诚心,可卿卿见朕,何故不行礼?”

    姜曦微恼的看向上首,宣帝却只好整以暇的正襟危坐着,拇指上的碧玺扳指轻轻转动,端的是一本正经。

    “是,妾……见过圣上。”

    姜曦的贝齿狠狠蹂躏着唇,有些羞耻的正要屈膝,下一刻,宽大的袍袖探出,温热干燥的大掌隔着一层薄纱,轻拢杨柳纤腰。

    冰凉凉的袍袖摩挲着细纱,透着一股难言的凉意与微痒扫过腰臀,还不待姜曦说话,宣帝凑近她,咬着耳朵道:

    “朕改主意了,卿卿。朕要换一个补偿。”

    还不待姜曦开口,宣帝在她耳边低语几句,姜曦立刻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不成!不成的!圣上,妾不成的……唔。”

    昏黄的灯光下,小麦色的大掌紧紧的扣住了白皙的手背,上好的绸缎被挠的抽了丝,上面鸳鸯交颈的纹样已经不大能看了。

    五月桃花迎风开,玉腰奴儿殷勤忙。

    戏蝶偷

    香花间荡,分心刺蕊幽寻芳。

    ……

    翌日,姜曦起身的时候难得有些手脚发软,她小声唤来华秋扶着自己起身,刚一转头,就对上了宣帝似笑非笑的目光。

    “咳,圣上醒的好早。”

    姜曦有些不敢去看宣帝的眼睛,宣帝却不由大笑道:

    “朕不醒的早,怎么能看到卿卿逞能的这一幕?啧,卿卿回回没事儿人似的起身,朕差点儿都要怀疑自个了。”

    姜曦想要说什么,但这会儿说什么反驳的话都好似徒劳无功,姜曦只气呼呼的偏过头去。

    宣帝见姜曦负气,又忍不住上去逗弄。

    今日逢五,是请安的日子,姜曦警惕的看着宣帝伸过来的手,好悬没有让他弄花自己的妆面:

    “圣上真是的,妾上妆这么久容易吗?您怎么老想使坏!”

    “朕又不是有意的,卿卿莫气了,朕今日晚膳还过来陪你。”

    宣帝笑呵呵的说着,最后将手落在了姜曦还没有梳起的长发上,摸了两把,不等姜曦炸毛就快步离开了。

    姜曦还没来得及行礼,就连人影也看不到了,一时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圣上明明已过及冠之年,怎么还这么少年气?”

    华秋和华珠对视一眼,只抿唇一笑,华秋这才语气轻快道:

    “那是圣上疼主子!圣上在奴婢等人的面前,可吓人了呢!”

    姜曦嗔了一眼华秋,随后看了一眼时辰,忙催促道:

    “华珠,快些给我梳头,今个我怕是走不快,咱们得早点儿走了。”

    “哎!”

    华珠脆生生的应了一声,没一会儿,华珠便将姜曦的一头乌发盘成了一个温婉可人的单螺髻,发间插着一根银制红绿玛瑙五瓣丁香发簪,梢头坠着一高一低两颗玛瑙珠子,那色泽不输玉石。

    这簪子连并其他钗环都是昨日春鸿走后,侍中局让人送来朱华宫的月例时顺道送来的。

    虽只是嫔位以下的钗簪,可是那工艺材质堪称一绝,想来是新人入宫前侍中局就备下了,留着做了人情。

    却不想,这次直接巴巴送来了一匣子,饶是姜曦也有些惊讶。

    华珠又为姜曦簪上两只同样花形的掩鬓簪,冰凉的朱红玛瑙扫过姜曦的前额,姜曦看着镜中人,微微颔首:

    “如此便好,今日是去请安,我倒也不必太过大张旗鼓。”

    姜曦这话一出,华珠只好将手中那支蝴蝶钗放下:

    “要奴婢说,主子昨日受了委屈,今日就该张扬着,气死那些背地里害人的!”

    “自太后娘娘病重,圣上只在咱们宫中留宿过,我本已是众矢之的,何苦招摇过市,授人话柄?”

    薄薄扑了一层胭脂,姜曦让华秋给自己更衣,宣帝新赏的料子送去侍中局没有几日,如今便已经制好了成衣。

    这是一套齐胸襦裙,里面是一层冰凉的素缎,外罩五色玉纱,绣娘巧手在每一色上都绣上了同色的花瓣,行走间,若落花纷飞,飘飘欲仙。

    姜曦用了一刻钟收拾停当,这才扶着华秋的手站了起来,这一起身,腰间的酸软袭来,她不由咬了咬唇,这才朝宫外走去。

    却不想,刚一出门,外面便已经停了一架五凤仪杖。

    “给玥主子请安!玥主子永宁康泰!”

    “免礼,你们是……”

    这五凤仪仗可是嫔位才有的!

    “圣上特赐五凤仪仗,供玥主子您出行,只不过这仪仗较之嫔位娘娘的少了半幅,您请上辇吧。”

    “那就有劳了。”

    姜曦看了华珠一眼,华珠立刻将几个小荷包塞给几个抬辇的太监。

    见状,小太监们顿时仿佛添了力气一般,平平稳稳的将姜曦抬了起来。

    视线的突然升高让姜曦下意识的抓紧了椅臂,整个人一时僵硬起来。

    可是抬辇的太监们走的实在平稳,没过多久,姜曦便很快的适应下来,甚至这高人一等的空气,都仿佛更香甜了一些。

    姜曦微微敛目,享受了一刻,她允许自己沉湎了一刻,等快到长宁宫的时候,姜曦这才睁开眼,面上的表情又恢复了平静。

    轿辇走的很稳,可是姜曦却不防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文贵人。”

    文贵人闻声回过身来,她看到坐在轿辇之上的姜曦惊骇不已:

    “你,你不过婕妤,怎么能,怎么能乘辇?你这是僭越!”

    “文贵人,请慎言!我们主子乘辇乃是圣上御赐!”

    华珠立刻开口回怼,姜曦坐在轿辇上,指尖点了点椅臂:

    “文贵人似乎忘了什么。”

    文贵人面色一白,随后还是咬着牙,很是屈辱的屈膝一礼:

    “妾,给玥婕妤请安。”

    不过一月,她从入宫后第一位承宠的妃嫔到需要给远远不及她的姜曦请安,只过了一月!

    文贵人心中恨极,若非自己被算计,现在姜曦所拥有的一切,就该是自己的!

    “看来这一月的静养,倒是为文贵人添了几分养气功夫。”

    文贵人的出来,不外乎是与卫昭仪一样的理由,这会儿,看着文贵人,姜曦突然明白宁妃许出去了什么。

    不过,一个是文贵人,一个是卫昭仪,这笔买卖怎么看都不划算啊。

    一瞬间,文贵人整个人身上的汗毛几乎炸起,她从未想过姜曦审视的目光会这样可怕。

    很快,姜曦挥了挥手,也没有兴致与文贵人继续嚼舌,文贵人看着姜曦远去的背影,倏然松开了紧握的拳头,却不想,摊开的掌心里,是两枚带血的断甲。

    文贵人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忍不住低斥一声:

    “不争气的东西!”

    姜曦到长宁宫的时间不早不晚,低位妃嫔基本已经到齐,就连两位昭仪也已经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这一次,魏昭仪来的很早,直接占据了嫔位之下第一人的位置,许昭仪次之。

    而姜曦也正好在许昭仪的下首,贵妃似乎也对宫里的两位新宠青眼相待,姜曦和诚婕妤也都有了自己的圈椅。

    许昭仪这会儿几乎不敢看姜曦,仿佛姜曦的眼神带着刺似的。

    也是,她多番算计终成空,原本还只能蹲在一群低位妃嫔中的姜曦,现下已经可以坐在下首看着自己。

    就仿佛……自己这个位置唾手可得。

    许昭仪被自己这个想法惊出了一身白毛汗,当下更不敢看姜曦了。

    之后,众妃纷纷到来,诚婕妤对于姜曦坐在了自己前面并没有什么意见,尤其是看到了许昭仪那跟老鼠见了猫的模样,诚婕妤毫不避讳的笑出声来:

    “呵,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你!”

    许昭仪怒目而视,诚婕妤也不甘示弱的回视过去,许昭仪又怂了。

    谁人不知,这诚婕妤如今是太后娘娘的眼前红人?

    她,也惹不起!

    宁妃和贵妃是前后脚出现的,宁妃等这贵妃坐定后,撇了撇嘴,还是与众人一道敷衍的行了一个礼。

    贵妃见此,眉间微开,仿佛扬眉吐气一般,这才笑着让众人坐下,道:

    “这些时日,太后娘娘卧病在床,诸位妹妹都辛苦了,本宫也都记着诸位的辛劳,待太后娘娘大安,便为诸位请功。”

    贵妃这话一出,众人顿时惊喜,尤其是对宫里的老人来说,圣上对她们的位分十分苛刻,有些入宫后只升了一品,一直八年都没有挪过窝。

    此处指之前的诚婕妤。

    可不能小看这一品之差,才人贵人之类的低位位分倒不打紧,但若是其他位分,每晋一品,便可使月俸翻倍,如此宫里的日子也能好过上些许。

    “多谢贵妃娘娘为我等操劳,只不过有人怕是就不需要了吧?妾等为了太后娘娘早日凤体康健  ,日日诵经念佛,倒是玥婕妤连连承宠,选个宫人都那般大张旗鼓,实在奢靡铺张!”

    此言一出,满室一片寂静,呼吸可闻。

    姜曦闻言,亦是抬眸扫视过:

    “何人在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