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玄学
薄雾似的的夜晚在这为了营造迷惘气氛的通道中,沉闷而粘稠。
均衡的仲裁官的出场特效是和光同尘,仿佛祂/她/他/它(?)是夜晚的一部分,连我手上提灯的光芒的光芒都平滑得仿佛照在夜晚身上。
我的大脑在认知到我面前有什么存在时,仲裁官的身份认知下一个瞬间就出现在我的脑海。
我便知道,前方的存在是仲裁官。
而我面对的场景,则像是神话故事里神的启示。
虔诚的信徒或者与神有关联的人,在梦中得到了神的启示,得到了某个未来的预言。
可我不在梦中,仲裁官亦是单纯的过来维护均衡,使一切尽快回归祂(互)的均衡之中。
是的,我的存在影响了均衡。
我吗?
现在?
均衡是一个很复杂的命题,仲裁官并非互,对均衡的理解只能抵达自己观测中的极限。
形象一点说,就是我面前的这位祂(祂在几种代称里选择了这个)其实是位程序员,为了维护名为均衡的项目,每天都在修bug。
祂这次是发现昨天还能运行的程序,今天打开测试时跑到半路就莫名结束进程。
环境跟昨天一样,运行前的玄学仪式,每日跟互祈祷,都如常做了,但是均衡代码后半截存在跟不存在一样。
祂很严谨的找了吉时,程序运行多长时间就跟互祈祷了多长时间,终于发现了bug,祂的结束进程在运行过半时总会跳上去,被读取,然后程序就结束进程了。
“……”
我语气复杂,“你这工作不会让人发际线后移吗?”
“我不是人,没有毛发的概念。”
祂答。
每个仲裁官修bug打补丁的方式都不同,这位的方式是将使结束进程指令上跳的变量暂时带离环境,看程序能不能继续下去。
祂现在仍处于怀疑自身检测时间晚了一秒影响了程序运行的状态,毕竟我在这里的时间也不是一天两天,祂还会在打完补丁后看我的演唱会,为我的收入贡献一张门票。
现在我成了影响程序运行的变量,祂将我暂且带离后,重新启动程序时都虔诚得过了头。
我看着祂——这个世界的人眼中的神——在开始测试前恭恭敬敬的给「均衡」代码祖师爷互上了三柱赛博香火,念叨着均衡星神保佑我这次程序能够正常运行,出了bug也能跑。
心有戚戚焉。
祂:“你以前也当过程序员?”
“没,我在实验室里工作过。”
祂沉默了一会儿,“那你负责的项目还好吗?”
“还好,后来我转专业了。”
“转哪了?”
“跳大神。”
程序发出了报错的声音,祂看了一眼,一片鲜红的提示,又看了一眼,还是鲜红,“我现在跳大神有用吗?”
可能没有用,这跟机魂大悦不大悦没关系了。我从前的经历告诉我,跳大神起作用固然有玄学的解释,但在实验室里还有科学的解释,比如跳大神时的震动正好让一个容易卡死的零件安然度过了最容易卡死的时间段、跳大神的时间正好是反应需要增加的时间……
但祂的程序,我只能说,祂想要让程序正常运行,可能需要继续虔诚祈祷互。
祂试了很多次,排除我这个变量后,玄学试过了,修改代码试过了,始终没能抵达均衡,而是向着一片虚无堕落。
我这个变量回归后,反倒情况好了一些,平衡虽然没有到理想的均衡,但在一端明显偏重的情况下,至少没有继续下落。
这段看别人修bug打补丁的经历,成了我被神选中的明证,我的演唱次数减少、门票价格上抬,我获得更多的休息时间。
薇薇安长舒了一口气,开始试探性的给我更换曲目,让我歌声里的殉道感减轻一些,将我的形象一点点往神还活着的圣女方向移。
非常小心翼翼。
“宝贝儿,我很久没有体会到这种踩钢丝的感觉了。”
她几乎花了一半时间用来阅读网上的评论和报纸评论上,确保我们的每一次挪动都能平稳落地。
现在我们面临的最大问题是,用来过渡的教廷气息浓厚的音乐,空灵神性的曲目库存不足。
我新认识的一修bug就没有抬头的时刻的仲裁官说这点好解决。祂这边修bug修得满脑门问号,都在祖师爷面前长跪不起了,还没打完补丁,估计是buff没加全,又对均衡的认知太过浅薄,总之,祂需要我给祂加个buff。
于是,我拿到了仲裁官赠予我的「纯美」的曲目。
至少,在「纯美」面前,美是客观的,足够让任何人感受到的。
即使祂目前行踪不明。
我的下一场演唱会的主题是神仍存在的时间,薇薇安注视着我,久久的,跟我第一次上台表演时一样,祝我演出大获成功。
“祝你早日扭转【宁芙】的形象。”
轻如呢喃。
会的。
于是在宇宙的某处,在这个比最初登台演出时宽敞了不少的舞台上,脆弱忧郁第一次从我的面容上淡去,从我的口中,纯美的歌谣重现。
我是否信奉纯美?
此刻信奉。
我是否信奉不朽?
此刻信奉。
我是否信奉陨落或沉寂的秩序、繁育、开拓?
此刻信奉。
多而杂的信仰并不纯净,但我的歌声构筑的梦中,【宁芙】信奉的神本就是意象而非具体的存在:
一切死或不存的神都可以被我信奉。
一切死或不存的神都可以被我怀念。
我此前的舞台上,我是死后神的寄体,今日的舞台上,我是神的追随者。
寄体在回忆往昔,连脸上都浮现出一点笑意,柔软的,梦幻的。歌声亦是与平常的情绪不同,给听众送上了纯粹的欢欣。
但不要往前走,不要继续走,深入歌声编织的欣悦中,歌声停下,如梦初醒后现实便显得空落落,让人怅然若失。
因为歌者【宁芙】信奉的神明已经死去,现实的歌者大多数时间只是一只泣血的夜莺,血吐尽了,一切柔软的、悲哀的、脆弱的、无望的梦,都会消散。
人们在「纯美」不曾到来前,可能会偏好夜莺垂死的姿态,喜欢其中的悲意。正如看见童话中那只用血和歌声去养一只玫瑰的夜莺,它用死亡换来的玫瑰美得如同现实里的每一朵玫瑰,最后在现实里面临的结局是它死了,玫瑰被现实碾过。
夜莺和玫瑰出现过,然后也会被遗忘。
但美具有这样的威能:人们不可避免的觉得夜莺泣血去供养一朵玫瑰的场景很美,又想要这样的场景永恒,不会有停止歌唱的时刻抵达。
投射在我身上,便是他们收敛了一些,让我可以有了选择歌曲的一些自由,只要我仍旧在歌唱,那么,即使不是殉道者也没关系。
我从可能致死的危崖上下来,终于可以踏上前方不是悬空的土地。
仲裁官发出了一声“好耶”,“我跪了几天了,补丁终于修好了,果然你上的buff很有用,下次要不要唱唱均衡的歌?”
“我才靠着纯美的歌谣从危崖上下来。”
我叹了口气,“你不介意我现在只能唱陨落的信仰的话,那可以加一首,情绪不做保证。”
“纯美的歌曲效用不大啊。”
“毕竟改变不能突兀,我现在上头有人盯,下面有人当人肉镁光灯,经纪人都说她从业以来没见过这么离谱的事。要不是你在这里的地位是神,我连透口气都得偷偷摸摸,别说穿常服了,我的常服就是简约一些的圣女套。就算我相信纯美,也不是我妄动的理由。”
那只是纯美的歌谣,用来融化冷硬的心,而不是「纯美」。
下一次,我在一堆新歌里塞了一堆被我微调过的歌颂均衡的歌,仲裁官说它已经面目全非,因为我只保留歌曲的情感和部分曲调,而没有保留它的歌词。
用来歌唱它的语言甚至没有具体含义,只有歌者的吟唱,重复又绝不重调的单个音节。
我将它变成了一首纯音乐。
仲裁官当时坐在台下,虔诚的拿出来录音机,按下了录音键,准备录制现场版。
后来祂懊悔自己不该拿录音机,因为它放出来的声音与我当时唱出来的声音是两个效果。
放一段别说给程序上buff了,程序当场卡死几次抗议祂不做人的行为。
于是祂很任性的用了神的地位,让我开一次演唱会唱一次,私底下态度更是诚意十足:“你唱一次,我就给你一场演唱会的钱。”
祂恨不得我天天开演唱会,因为祂的程序虽然各种因素一直在变动,但一直很稳定的在运行,在接近均衡。
“我不知道它是怎么做到跟以前南辕北辙还能继续运行保持均衡的,所以我到现在都没更改过它第一次稳定运行时的步骤。”
“均衡真奇妙啊。”
“你的buff也是,唱一次,我就能不跪了。”
本人现场唱效果更强,仲裁官就看着数据在飞,观测它的仪器报警无数声,最后还是得出了一个稳定的数值。
波动剧烈,无事发生。
祂恳求我加入仲裁官的行列,说祂的同事们还在深研均衡的本质,打补丁打成了熟练工,没体验过祂这样的生活。
没体验过「零和」仿佛触手可及的时刻。
“我们往往需要耐心和细致,一遍遍纠正过去的谬误。这段时间,你在我的身边,我看到的是,一首歌的时间里宇宙里发生的均衡。”
第32章 变故
我说好吧,你们可以当我的听众。但是我做不了仲裁官,因为我的主职其实是偶像。
祂问:“是全宇宙知名的偶像吗?”
我说那是我在偶像道路上的终极目标,即使现在跑偏了。
仲裁官说我有一群朋友。
祂有一群跟祂一样修bug的朋友,在处理bug方面是科学与玄学并行。祂会尽力在他们的小群里推广我的歌声。
“然后,你的歌声若是可以成为大众认知中的玄学,不用我的推销,他们会自发的将它向宇宙中传播,让宇宙里的其他仲裁官可以听闻。”
“当然,这种推广方式到最后面临的是失真和被宇宙中其他势力盯上的可能,你事先要做好心理准备。”
“这点要看我的公司。”
“不能理解,这是你的个人意愿问题,与你的公司有什么关系?”
与公司的关系在于:它是否能支撑到我名扬宇宙的时刻。
我所在的公司现在欣欣向荣,管理层还没有脑溢血,前路一片光明。但这世界上不乏这样的公司,因为一个决策错误而日薄西山。
我见过。
还成为它繁荣到凋零的见证者。
我入职时,人们为一个工作岗位挤得头破血流;我离开时,它已经宣告了破产,员工们开始抱走办公室里能抱走的东西来弥补自己的工资缺口。
我现在的公司若是在世界剧变之时做了错误的决定,它的体量是抗不过这一次决策失误的。
而抗不过,就意味着我的失业,我即将出发寻找一个新的工作。
仲裁官思索了一会,说我不会失业,祂无法想象没有我加buff的时刻,这个世界的均衡会崩成什么样。
“我以前读过相关记载,你们是依照「均衡」互的指示行动。buff不过身外之物。”
“但是香啊。而且祖师爷的指示每个人读出来都五花八门,入行全靠悟性……”
祂说了一句,转身给祖师爷点上了赛博香火,念叨了几句希望祖师爷宽宏大量,不要计较徒孙此刻的冒犯,毕竟要拉均衡buff,莫怪莫怪。
“……总之,你明白意思就行了,像公司那样,他们说理解了琥珀王的意志,琥珀王难道真的耳提面命,规划了他们发展的每一步?祂都没说过话。”
“别担心,这世界好歹是祖师爷让我抵达的世界,就算你失业了,还可以当仲裁官。”
祂说的仿佛仲裁官是随随便便就能当上的一样。
确实不能随随便便就当,每一个仲裁官,保底也要是一个均衡命途行者。
我不是命途行者。
我是一个能稳定产出均衡增益buff的buff机。
虽然每一个投影过来的仲裁官都不知道我的歌怎么跟均衡发生反应的,但是既然稳定性增加了,他们就会发挥主观能动性:
歌可以,那周边可不可以?
周边可以,那写个名字可不可以?
写个名字可以,那在心底默念祖师爷保佑后,再加一句宁芙保佑可不可以?
你说测试出来的数据是都可以?
那均衡之道必有我的一席之地。
就算在祖师爷面前把头磕烂,他们都得让我冠名仲裁官,将我变成仲裁官中的祖传buff。
这世上有维护均衡,促进均衡的仲裁官,那为什么不能有光环型仲裁官?
其中一位智械仲裁官说自己冷却液消耗过度,需要采购,询问我有没有周边是冷却液。
我:“这里没有智械,只有有机生命。”
“非常遗憾,我对此感到非常遗憾。”她重复了两次,“不过我想,事情并非没有解决的方式。您介意为跨越星海而来的冷却液进行集体开光吗?我会支付该过程的全部费用,报酬另算。”
有了这位智械女士打头,我出门一趟,身上莫名其妙多了几个跨星系订单,中介人是本星球上的仲裁官。
祂现在是主业程序员,副业快递员,还包揽了周边设计师的工作。
整个神明居所爆改宁芙痛屋。
海报是成堆的,谷子是能买下十套房的,演唱会门票是一场不落的。
别提什么to签,和祂的朋友们寄过来要我开光的材料了。
我每开一次门都有新的震撼。
譬如那位智械女士,她现在寄过来的冷却液不全是为了自己使用,更多的是供奉。
“三个标准容量的冷却液,可以使程序随机运行稳定性提高百分之三十。”
反映到祂的居所里,就是望不到头的冷却液,而祂麻木的给冷却液进行机械开光,一张to签的海报啪的贴上去,开光结束。
我后退了一步,签名签的肌腱酸疼的场景历历在目。
“我今天不签名,给多少也不签名。”
祂:“我准备复印你的签名,顺便将开光仪式自动化。”
还是祂:“一群没人性的,比我还不是个人!”
“短生种还情有可原,寿命看不到头的还这么急干什么!”
我听祂吐槽得太多,在下一场演唱会上,又看着一排占据了前排,准备充分的仲裁官,觉得我的粉丝们真是包罗万象。
有一群为了buff坚定不移风雨无阻来看演唱会的仲裁官们。
有每天都在骚扰我的私信,就差一步给我上演电锯惊魂,觉得我背离了殉道者道路对主不忠的。
有接受我形象上的微调,对我的每一场演唱会都抱有期待的。
还有走内部通道,一直在VIP席上的。
……
至少在听歌时,大家都很热情,不热情的只有我这个唱完预定曲目就走的宁芙。
在仲裁官们长达几个月的努力下,薇薇安看着我的粉丝组成分析报告,陷入了沉思,“唯粉数目怎么超出了世界总人口数?”
这一份匪夷所思的报告让薇薇安给负责资料收集的人打了个电话,问她怎么回事,报告上怎么这么多数据异常。
对面:“神说这是正常的。”
作为经纪人,薇薇安对我演唱会上那些非人生命体,可以准确的报出他们的数目,因而对报告上的数据异常有一定的心理准备。
“可是太多了。三个星球都塞不下。”
“我知道世界外还有文明,但没人告诉我,外星人对这颗星球唯一的兴趣是看宁芙的演唱会。”
“谁都没想到。可能音乐能够跨越文明。”
挂了电话后,薇薇安首先是安抚下我的心情,确保我没有被舞台观看人数激增这一消息影响心情。在我说没事后,她登上工作软件询问这个月我的工资是怎么算,确保我不会被外星人白嫖了演唱会。
“有个好消息,有天外来客看中了你的价值,准备带你前往更广阔的平台。是我想不到的广阔,广阔到我们的世界在天外来客口中是未接通星轨的边陲星球。”
“那坏消息是什么?”
“坏消息是,我这个经纪人,以及公司,都不能给予你什么有用的建议。只能徒然的建议你去问询神。”
神正在给我开宇宙周边店,收益三七分成,没有发际线危机,但体验到什么叫做猝死风险。
现在又兼职我的经纪人一职,准备保送我这个仲裁官命定的同事成为宇宙知名偶像,唯一的要求只有让我多写多唱两首歌颂均衡的歌。
祂紧紧握住我的手:“求你了。”
我反握回去,“我也想,但新工作是星际和平公司的,他们想让我歌颂琥珀王。”
“你同意了?”
“没有,我在等一个能跟公司代表上桌谈的人。”
“底线是什么?”
“谈不拢可以不要新工作。这位公司的代表自称自己是慈玉女士,偶然路过此地,听到我的歌声,觉得我应该有一个更大的舞台。”
我跟公司的孽缘,既有客观原因,又有主观因素。
客观上,资本的扩张是一刻不停的,仲裁官们将我的歌声放到宇宙里,让每一个仲裁官都能共享的结果就注定了它会被更多人听到,被不会停止扩张的公司听到并评估价值非常合理。
主观上,慈玉女士很喜欢我的歌声,因为这份喜爱,她做了很多准备,锁定到了歌声最初的发源地,抵达了这颗星球,带着她的诚意。
我个人的感受则是,都这么随机了,为什么还能碰到公司?碰到也就算了,还是战略投资部的翡翠。
我瞥了一眼被神秘的迷雾笼罩不可视的虫珀……存护的指引吗?
边陲星球难以理解慈玉女士意味着什么,仲裁官们则不然,态度已然是十二分的警惕,商议了许久,指定了诸多策略,才让祂陪同我一起去谈判,以我经纪人的身份。
翡翠在看到祂时,唇角微勾,“我记得宁芙的经纪人是薇薇安女士,仲裁官阁下。”
“经纪人并非一成不变,慈玉女士,现在的场合是我比较合适。”
“宁芙,你也是这样认为的吗?”
她亲切的念我的艺名,“我想听听宁芙的声音,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
“我的意见无关紧要,慈玉女士。”
因为唱歌时的习惯和身为歌者对嗓子的养护,我的声音现在偏轻,咬字没有明显的着力点。薇薇安说我不可避免的被宁芙的形象影响了,下了舞台声音依旧是宁芙的影,是殉道者游离在世外的魂魄。
——其实是我不想被极端粉丝以宁芙OOC的理由对我来上一柴刀。
翡翠没有为难我的意愿,倒是很愿意为难仲裁官,「均衡」互的追随者,为一位歌者争取未来,难得一见。
也没有为难太过,她毕竟想要我的歌声。
第33章 演出
《海拉女士转投纯美》
《公司与海拉女士的再次重逢》
这样的剧目没有发生,因为有「神秘」,比死和记忆更加便捷的工具。不必大范围的修改自己相关的记忆,一点似是而非,一点南辕北辙。
仲裁官在我被翡翠带走之前,作为真心实意想要我走到偶像顶点的朋友,还给了我「均衡」的奇物,让我可以朦朦胧胧感知到前路是否偏移。
【宁芙】是我的工作,正如【海拉】是我的工作一般。
从不曾连通星轨的边陲星系抵达繁华星系,见证所谓宇宙的真正面貌,翡翠刻意观察了一下我的神情,没有太多变化。
我亦是天外来客这点,并不令人惊讶,这宇宙里有太多人因为意外滞留无名的星球,终其一生都没能找到回去的路。
星神、命途、科技,将整个宇宙变得广阔变得奇幻时,现实并不因这些科幻场景的实现而有片刻退让。
“希望你能喜欢你的新工作,宁芙。”
“会的。”
翡翠在自己看重的人身上,是不吝啬于投资的。战略投资部「石心十人」各有特点,但在该大方的时候永远大方,至于这是否是毒果鸩酒,与【宁芙】无关。
【宁芙】签订的合同里,需要做的事便是歌唱,陨落的未陨落的,都可以去歌唱。
翡翠的原意是:“我不知道宁芙的真名,那宁芙对星神们的看法,我可以知道吗?”
这没什么不可以的。
个人的想法从不会动摇命途。
翡翠提供了我平台,那么我便会充分考虑投资方的意见。
在更为广阔的舞台上,我的初登场是以纯美的歌谣为主、均衡和存护为辅的。
等到这三大类唱完了,才从记忆开始,慢慢的唱过去。
人气不用担心,翡翠会让我在她手下的第一场演唱会座无虚席,至于以后?朋友,这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我没能挽留住场下的听众,这是我的问题。
我见到了公司的员工,见到了因为听闻纯美的歌谣在此响彻而前来的纯美骑士,见到了千里迢迢赶来的仲裁官们,见到了因公司推销而进来的陌生面孔……
很宽敞的地方,设备也是顶级,他们注视着我,而我,而宁芙,全心全意的注视着自己的神明。
是正正好的一个夜晚,恰如神陨落之时,恰如神诞生之时,恰如神存续的每一个夜晚。
是正正好的一个舞台,足以容纳千千万万信众的无望、希望、虔诚、背弃、悲伤、欢欣……
情绪的堆叠被我的声音稳稳托起,即使它有时脆弱得仿佛无法承负,即使它纤细。
人们依旧可以从它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情绪。
直到演唱会结束,我停止歌唱,舞台上的灯光暗掉,神明的印象从我眼中消退。
反响?
在演唱的途中,我没有心神能关注这些。在演唱结束后,从翡翠女士的表情上看,大概是还不错。
这场演唱会我最受罪的不是我的嗓子,是我的双腿和颈椎。一个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一个因为舞台妆造问题,顶了头饰一整晚。
嗓子,它早已经习惯了这种工作量,抿了抿温水,几分钟不出声,又是一个好嗓子。
“有什么想要的?作为演唱会成功的纪念品。”
“希望下次舞台上有一个可以让我稍微活动下的秋千。”
“好。”
背靠公司,下一场个人演唱会还没来,我这边就已经资源不断,都是符合我演唱会上的形象的。内容一般就是上台唱一首歌,让我刷足了存在感的同时,还让我捡到了一堆零零碎碎的粉丝。
不是所有的纯美骑士都能赶上我的第一场演唱会,但总有纯美骑士,在我的歌声中,成为我的粉丝。
这就是纯美的力量。
我现在很喜欢看后台私信,因为每一个纯美骑士都很会夸人,就算只有文字都显得非常真诚,再沉默的骑士都会塞一个简短的私信:“你的歌声使我得见伊德莉拉,赞美你,纯美的歌者。”
没有谁会不爱夸奖,还是这种真诚得可以单膝跪地向人表示诚挚的。
看上一个,一整天的心情都会很好。
仲裁官送的奇物摆在我的桌子上,没有倾斜的迹象。祂问我现在走的还顺利吗,琥珀王的曲子会不会唱的不习惯,翡翠有没有给我充分的自由。
我回:还顺利,奇物迄今为止都没有发生一次偏移。琥珀王的曲子发愁的是公司请来的作曲家,人愁得不行。慈玉女士并未强制要求我应该去唱什么。我在这里还不错,你的程序应当也是。
祂在回信里指责我没有提到祂一句。
“我认为,我们的思念应当等同。”
“我难道没有提及你吗?对于仲裁官而言,朋友希望均衡的程序平稳运行,抵得过千言万语。”
“你在狡辩。”
“那我每天给祖师爷上三炷香,保佑你平安顺利。”
我真摆上了。
将照片发过去的时候,仲裁官哑口无言,只能魔法对轰,祂在祖师爷面前点赛博香火祈祷我一切平安顺利了。
这何尝不是一种均衡。
因为跟仲裁官来了次魔法对轰,我看着私信里的几位纯美骑士,挨个点进去,夸了回去。
果不其然收到了致死量的回夸,热情简直要突破屏幕来到我面前,在我身边三百六十度立体环绕音了。
积蓄了足够多的能量,我的第二场演唱会平稳的接住了第一场演唱会带给我的流量,再次捡了点粉。
“捡了点?”
翡翠说我不要妄自菲薄,“我的同事们可是对你很感兴趣,准备下一次来给你捧个人场的。宁芙,做到的吗,将他们变成你的粉丝?”
“我试试。”我说的很保守。
总监们追星不是没有,反正他们有钱,兴致来了给喜欢的明星投资不是什么稀奇事。
战略投资部的总监们,都准备卖翡翠一个面子给我捧场了,那么,他们的钱为什么不能是我的?
我对别人的钱升起了占有欲。
我觉得我可以拿到。
当天来的人还挺齐的,齐到奥斯瓦尔多都能丢一个瓦斯弹下来,让他们全军覆没了。
挺好的,我想。
这一场演唱会我能赚翻。
大差不差。
这群有钱人投资时是真痛快,就差让我成为战略投资部投资出来的又一明星产品,成为战略投资部集体推出来的又一知名歌星了。
不过翡翠女士拒绝了这种提议。
“太多的社交会损耗宁芙的状态,这样就很好。宁芙并不适合与我们有更深入的合作,毕竟,宇宙里多的是想要令星神复活的势力。”
“大家的宁芙,战略投资部的宁芙,还是前者更接近她的理想吧。”
“她可是我以个人名义投资的明星。”
正是因为这样的决策,我跟公司最深的联结就是翡翠女士,其他人出现在我的演唱会上,都可以面不改色的说“追星”。
大家都深谙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的道理。
我也很体谅他们考察工作的辛苦,看见他们举着灯牌都能面不改色,情绪全攒到开场曲上去了。
绝了,应援灯牌、应援色、打call棒……这牺牲委实有点过于全面了。
后来我知道,琥珀王还活着,他们天生就比星神已经陨落沉寂的人精神状态要好上一些。
等我全宇宙巡演,动不动就为死去的星神招魂时,我不得不感叹,纯美骑士在这样一群人中,那真是出淤泥而不染。
「纯美」的伊德莉拉虽然久无音讯,纯美骑士还能在我每一次演唱完后,正常的对我表示感谢,没有试图将我留下来,固定我的立场。
要不是我的运气不错,总是能撞上出外勤的战略投资部总监,我的宇宙巡演计划,要中断很多次。
第34章 途中
不是所有的势力对我都是友善的,有些势力对我的态度只是工具,用来喊魂的工具。
它们都没有好下场。
有时是我碰见的战略投资部的总监做的,有时是我自己。
我自己的报复必然是摧拉枯朽,斩草除根式的。总监们,则是看性格。
龙晶会借机掀起一场战争,制造血流成河的场面,而我,在这样鲜血淋漓的背景中,是导火索,是起爆点。
“是鲜血的冠冕。”
她的面庞贴近我,石榴色的眼睛和极具攻击性的五官,在我眼底虚化,成了一片晃动的红影。
鲜艳夺目。
“我听说宁芙是你的艺名,不是你真实的名字。”
我的裙摆下不可避免的沾染了一些血迹,没有干涸,尚有余力蔓延开来。
“能告诉我吗,你的名字?”
“我忘记了。”
“那想起来了,记得第一个告诉我。”
“你不是我的上司。”
龙晶拉开了距离,好让我看清她脸上的表情,而不是在眼底晃动的一片虚影:
“那真可惜,翡翠不放人,我舍弃了一部分利益都没能打动她那颗铁石心肠的心。”
别在意有上司属性的人的花言巧语,尤其是人还在她的同事手底下打工时。每一个挖人的上司在人没有挖到手时,甜言蜜语那是说来就来,如鱼得水如虎添翼是用得太多的成语。
最重要的工资待遇,一般都会用比较含糊但又显得真诚的话语来带过去。能谈具体数字的,也不会谈这数字的具体构成。
想要明确的工资待遇和上升渠道,那是少之又少。
有些上司看中人,是为了挖对家的墙角,而不是真的看中被挖的人的能力。
真信了,那只能祈祷。
龙晶让我认识到了她是真心实意想要将我挖过去,只用了一个晚上。
我的衣服沾上了血迹,不适合再穿,她将它挂了起来,当成收藏室里的收藏。
新的衣服充斥这龙晶的审美,将我从圣女的形象里剥离出去,按入战争的魔女这一身份里。
“我了解了一些你以前的故事。你以前想成为一个在舞台上唱跳的偶像,现在仍旧在向偶像的顶点出发。”
石榴汁在她的唇边,在透明的杯中,“只有一种风格可不能达成这样的目标,你自己也感觉到了吧,单一的角色形象,限制了你的发展,一同限制了你的真实。”
“然后呢?”我问,没有打搅我上司的同事的谈兴。
“在我眼中,你的真实比你在舞台上扮演的宁芙要更加吸引人。”
“歌颂神的圣女和掀起灾祸的魔女,为什么不能同存?”
因为人设冲突,会损失当前的基本盘,还有就是,累。
在此感谢龙晶对我能力的信任,毫不怀疑我能否在改变形象,增加宁芙的包容性的情形下,还能保证粉丝量的增长的事。
但这是真的累。
我在专一的赛道上向前走,都容易碰到一些糟心事,再扩大基本盘,丰富自己的形象,我只能说想法很好……
龙晶拿出了一份合同,笑吟吟的,“能短暂的,让我见见梦中的魔女吗?”
“面对哀嚎无动于衷的魔女。”
原本不可以,但她显然很懂演唱技巧,给了我无法拒绝的筹码。
舞台是现成的旷野,战争的余烬没有散去,天上的星星明亮如初。
我站在夜色中,死亡与战争的红攀爬上我的裙摆,笼罩了我的歌声。
而听众,唯有龙晶。
她听着听着,向我伸出手,将舞台变成了舞池。
制造战争的商人和短暂出现在夜间的魔女,在魔女的歌声中跳了一支舞,随心所欲的一支舞,只要能踩住节拍,什么舞步都可以。
流淌在其中的情绪狂乱、欢欣,正如这突如其来的一支舞,旋转带起的裙摆搅碎的是亡者的哀嚎,两位舞蹈者全心全意的体会死亡降临他者时,从神经中枢传出来的愉悦。
一片死寂的星球又太过广阔,些许声响不曾传到远方。
黎明抵达前,龙晶的脸上餮足的神情在光中朦胧柔和,战争已经满足了她的渴求,魔女的歌声则使她的满足更深一分。
她便有些懒洋洋的,将目光移向我,正巧看到我在端详一支舞和一首歌换回来的象征财富的黑卡。
“要是喜欢的话,我接下来的任务你可以一起去。”
“不了,我还有巡演。”
“比起他者的哀嚎,你更喜欢他者的欢呼?”
“我在唱歌时会屏蔽所有外界干扰。”
与龙晶喜欢的大场面不同,玛瑙更偏向于诡谲。
这可能与他的种族相关,他是岁阳,星火之精,对人有些非人的理解。跟我的初次见面是兜头给我来上一下,岁阳的幽火直接铺满全身,仿佛灵魂和情绪都被舔舐了一下。
我没有生气。
我永远不会生财神爷的气。
他知道这点,得寸进尺便是理所当然。
“我的情绪或者是灵魂,有什么特别的吗?”
我好奇。
“寡淡无味的白水。”
岁阳对情绪的感受永远都是一针见血,他不在意我魂灵的重量,不在意我的歌声,连稀薄的同事情都不在意。
不存在他偶然发现我是他同事签下的东西,所以对我伸出援手的可能。
面前的遍地幽火,和被岁阳侵入心灵制造出了心灵上的裂缝,由此自相残杀的一群人,又确切是真实存在的。
一开始是一个人,然后是两个人,再然后是一群人,我作为他们的目标站在中间,看着心灵上的瘟疫蔓延到其中的每一个人身上,连同我自身都在瘟疫的范围内。
然后得见岁阳的幽火。
和岁阳的一声“咦”。
这宇宙里情绪驳杂的人岁阳见得多了,跟一具空壳一样,却又能跑能跳能笑的人,可能比较少见。
“想要体验情绪吗?”
他发现了商机,准备随手榨干我的价值,让我拥有转瞬即逝的情绪和恒久的贫困。
果然是财神爷。
借由他的启发,我反问他是否需要我为他提供一个安静的住所,没有情绪,不会被影响,还随时可以离开。
“我的情绪已经死掉了,现在都是外界给我的加持。而岁阳,无固定形态容易受到他人情绪的影响。我们为什么不能互惠互利,共生也行。”
他在翻我的情绪库存,翻出来一堆打工人对老板的倒反天罡,翻出来一堆“老娘不干了”,再翻下去就是职场摆烂心得……他说“丰富多彩。”
我“嗯”。
又说“考虑考虑。”
我循环播放老板黑话“考虑考虑就是没戏”,被内涵的老板玛瑙不为所动,顺道还发挥了岁阳被开发出来的天性,啃了一口我的情绪,相当于喝了一口白水润润嗓子。
我的情绪死了,不会影响他。
他便舒舒服服住了几天,时不时啃一口我本身死了的情绪,跟吃刚生长出来就失去生命力的食材一样。
直到我出现了人被岁阳寄生后的常见反应,身上的幽火跳动了几下,“你确定要共生?”
“确定。”
“不知死活。”
“谢谢。”
这对我来说是个夸赞,因为我确实混淆了生与死的界限。说我行尸走肉,其实都可以。
有了玛瑙在身上,除了我有时候会咳嗽两声外,没有什么缺点,情绪对于岁阳而言可能也是一种财富,玛瑙不吃,但喜欢收藏。
隔三差五便给我一些,让过时的情绪在我脸上演绎出新的风味,虽然消耗得快,但放着也是放着。
我的听众中有发现我状态不对的,忧心忡忡的以为我生病了,对我不在意自己的身体表示痛惜。
“我不能擅自干预一位女士的决定,但我以伊德莉拉的名义起誓,倘若你需要帮助,无论是心灵上的痼疾还是身体上的病痛,我都会尽我所能,为你寻找痊愈之法。”
面前的纯美骑士,等待的是我向他伸出的手。
我却开玩笑的:“那我因为相思成疾,想要跟你结婚呢?”
“我求之不得。”
“……”
第35章 回忆
“我的理想尚未实现。”
我现在没有理想,没有尚不曾实现的理想,但面前的纯美骑士,既然会信任我开玩笑的一句话,这句略微郑重的话,他是会信的。
还是深信不疑。
纯美骑士,在如今的宇宙,作为「纯美」的伊德莉拉的信众,因为过于正直特别招「欢愉」青睐的一群人,是一股清流。
这世界上爱情会骗人、工资会骗人、人会自欺欺人,但纯美骑士的帮助不会欺骗人。
他说了“求之不得”,那就是真的准备付出行动,我点个头就户籍配偶一栏就会出现他的名字。
不是假话。
否则我不会谈及理想,我只会说自己在开玩笑。普通的朋友尚且会就着台阶下来,纯美骑士当然不会让人冷场。
我能想象的,最阴阳怪气的一句“你还能开玩笑,精神真不错”,他在我的想象中都可以用分外热烈的微笑和诚挚的语气将阴阳怪气说出来纯粹的喜悦之情。
是在人最阴暗的想象中,也仍旧在发光的骑士。
“好闪。”
从外表到精神,都是真正的闪亮生物。我的一句轻飘飘的感叹都能收获这位闪亮生物的感谢:
“感谢你的夸赞,宁芙女士,你的光芒在我心中,与太阳等同。”
所以,你知道的,我很难对这样的生物说“不”。
纯美骑士,只要行走在纯美的道路上,不曾偏离,那就是永远可以信任的骑士。
是真善美的具现化。
我是不是烂人,是不是上班上的怨气冲天的社畜,都不妨碍我在看到他时,看到一个外表纯美内心纯美还会提供足够的情绪价值的骑士时,想起我还没上班的时光。
那时,我还会有幻想,还会想着长大。
但我现在不是没上班的时候,我上班了,事业蒸蒸日上,我不会贸然跳槽。
没人不喜欢真善美,所以我说我自己的理想,曾经存在过的。
真心,很难界定其等价物,但“理想”比“玩笑”,要更有分量一些。
在纯美骑士的插曲过去后——临别前我再三婉拒了纯美骑士与我同行的建议,并主动跟纯美骑士交换了联系方式——我看着躺在联系人列表里的银枝,走神了片刻。
玛瑙回来看了一眼情况,岁阳首先看见的是我脸上些许动容的表现,情绪咬下去却依旧是白水。
人确实是容易被真善美特攻。
“你的表情告诉我,纯美骑士以自身的真诚打动了你。但你的情绪——”
“我以为我回来时,能得到你支付的一笔庞大的财富,为了让我搬家。”
他声音是毫不掩饰的失望。
“你提醒了我,我们签个共生契约好了。内容就是双方无论以何种因由单方面摆脱共生状态,都需要支付本身财富的百分之五十给对方。现场转账。”
“很遗憾,你我之间的财富,不符合交易中的等价原则,我不会签订对我而言毫无价值的契约。”
虽然不被拒绝才有鬼,但我确实想过在这工作结束后,靠着这份契约再捞一笔的。
人应当做梦。
还应当在枯燥的赶路过程中将老板之一当电子宠物养。
老板之一的玛瑙,显然也是将我当做了一个情绪状态奇特的电子宠物,还问我纯美骑士是否能再度击破我虚构出来的弱点。
“我想过最要命的场景,是某一天,我们重逢,他问我:你的理想实现了吗?”
“看起来,你经历过这样的事。”
“还不止一次。然后这么说过的存在都死了。”
·
那是我还在故乡提瓦特时发生的事,久远亦称不上久远,我现在还记得清楚的都称不上久远。
有一条龙问我:“你的理想实现了吗?”
在他死去多时,地上的燃素在我踏足纳塔时,显化出形象,问我的理想是否实现。
纳塔的火龙王修库特尔。
死去之龙。
我跟他的初遇是我死了,意识没有被时间吹散,而是沿着时间的脉络,走进过去的时间,碰上了彼时还活着,将天空的使者扼杀又被深渊侵蚀的修库特尔。
我从修库特尔认知中的未来,抵达他的现在。
那时我是死者,他是活龙。
死者的因果避开了龙王的攻击,以僭越者造物的身份沐浴在龙王的雷霆与火焰中。
他的攻击暂且不能跨越时空间的距离而抹消我的因果。至于容忍?在天空岛上的那位创造了人的文明,使龙的文明被覆盖时,我们之间便不会存在容忍。
只会有如鲠在喉。
何况他已经被深渊侵蚀,在图兰大火山中休眠了很长一段时间,醒来后就是个暴虐的君王。
他当我是烦人的苍蝇,我当他是上好的素材,以及命运最佳的实践体,我无聊时的消遣。
被深渊侵蚀的火龙王,神智不清,龙的部族里已经有贤者游移不定,将要做出重要的决定。
然后,那位银龙瓦萨克拉胡巴肯徘徊间,看到了图兰大火山的异动,在龙王眼中渺小而烦人的虫子抽取了一部分深渊能量,使火龙王修库特尔短暂的恢复从前的性格。
昙花一现。
但这是希望。
银龙选择了帮助我。
他不能直接接触深渊的能量,只是在器具和思路上帮助我,好在火龙王没有暴起,将我们两个都扇进岩浆里。
“就算扇了,”银龙看着我们的存在形式,一条龙,和一个穿的奇怪的幽灵,“掉进去也是无伤。”
“但我会一怒之下,将他拖到枫丹海边,将他头摁进枫丹海。”
“在纳塔想要出去,有些困难。”
银龙,瓦萨克拉胡巴肯,我简称瓦萨克,用羽翼指了指纳塔天空之上的半圆屏障,“那个,在保护纳塔的同时,也阻碍了龙与他族的行走。”
“随着时间的推移,它才会变弱。”
“还有一个方法,那就是保护者苏醒。”
“你想要将焰主摁进枫丹海,需要时间,也需要焰主的配合。但你现在所使用的方法,即不会拥有足够的时间,也很难见到焰主的苏醒。你的灵魂已经被深渊侵蚀了。”
瓦萨克说的很客观,我现在这种抽取的方式,确实可以让修库特尔清醒,移除深渊的侵蚀,然而代价便是我这个幽灵看上去快要被深渊淹没。
“如果你想通过拯救焰主的方式来拯救纳塔,这是杯水车薪。”
深渊的侵蚀除了祸害了修库特尔,还祸害了纳塔上的其他龙,龙的国度正在陷入混乱和自我毁灭。
“我没有想过拯救纳塔,我只是在履行我作为老师的责任,让我的学生从我的遗体上能够获得源源不断的深渊力量。”
“瓦萨克,你所看见的污浊,对我并无影响。我是人时,我会因为深渊的侵蚀感到痛苦。我是幽灵时,你所见到的,是力量的一种固定方式。”
“尼伯龙根从世界之外带来的漆黑力量,只是一种力量。驾驭、使用、进一步发展,对这个状态下的我不算困难。”
“僭越者的种族,都能做到这些?”他问。
“目前只有我。”我打碎了瓦萨克的幻想,“但我希望我的学生可以从我的遗体上得到驾驭它的方式。然后用自己长久的生命将它传下去。”
“为此,我甚至都暂时放弃了复活,而是选择了这么个状态,去给他找实验材料。”
灵魂与躯壳的关系,足以让我实现这一点:灵魂上的深渊力量会传递到我的躯壳上,被它锁住,成为解剖台上赞迪克研究的素材。
我毕竟现在是个死人了。
瓦萨克说我跟赞迪克的师生情谊令龙感动,是他理想中的师生。
为了避免这位龙的贤者步入歧途,成了纳塔历史中永恒的阴霾,我简短说了我和赞迪克的关系:“与其说是师生,倒不如说是,作恶的与助纣为虐的。”
“绝不光明。”
跟我给他找素材的举动一样,是一时兴起,然后自我说服,被算作了我对他的一点补偿,对利用他才智的补偿。
赞迪克会沿着我给他的方向走下去,先是习得长生,再是研究如何解析深渊,或许还会成为我的躯壳批发商,利用我留给他的遗体,反复对我招魂。
这个过程中,他必将会忍受被深渊侵袭的痛苦,求死不能。我相信他的求知心不会让他停下,不会死于深渊侵袭。
但——
他拥有深渊侵蚀这个严厉的毫不留情面的老师后,他就只能往深渊学家的方向狂奔了。
他想要吃掉我,不是吗?
无论是何种意义上的,我自然会满足,将他当时迫切想要知晓的知识,在我死后一一传授。
“但他现在还没出生呢。”
瓦萨克:“……”
瓦萨克:“我们龙不太懂你们人类的关系。你恨他吗?”
“不恨,我甚至对他抱有很大的期待。他是我学生里唯一选择跟上我,并且有希望跟上我的人。我希望他能与我并肩而行。不过这期待,跟诅咒无异。”
“那他爱你吗?”
“怎么会这么认为?”
“没有爱的话,为什么会最渴望了解深渊,了解你的死因。”
他是真的不懂。
修库特尔都比他懂。
人类的情感复杂得一个笑都有一堆形容词,何况赞迪克这种思维与常人迥异的天才。
“我能在他眼里有个人形,是因为我拥有他不知道的知识。他有感情,但在知识面前,那太渺小。”
修库特尔清醒的时间长了一些,偶尔会出大火山,在纳塔飞两圈。
他根本不想听人类之间扭曲的师生情。
也压根不屑于知晓未来。
第36章 回忆2
燃素、深渊、源火、元素。
这些是我跟瓦萨克交谈中常常出现的事物,我遇上了一个具有科研精神的龙。他不能长时间接触深渊力量,这会侵蚀他的理智,不过他信任我。
第一次是信任我会救治焰主修库特尔。
第二次信任是我说我身上的深渊力量不是他看到的那样,这只是我固定它的方式,他便伸出爪子握住我的手。
第三次就是眼下,他信任我所看到的未来,以及我的研究成果。
不怪修库特尔听不下去直接飞走,实在是我跟瓦萨克的交谈,可以说是挑拨了。
虽然这是我曾找到的历史。
虽然我是在说自己跟赞迪克的师生情、跟瓦萨克讨论燃素的应用时,自然而然的带出来的。
然而,能说出瓦萨克在人类中的称号是“盗火贤者”,与他族合作结束龙的统治的事,也只有瓦萨克自己不在意。
“我会做出更谨慎的选择。”
修库特尔:。
听未来自己的暴虐无道和贤者瓦萨克对自己的背叛,本来就奇怪。瓦萨克还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他作为火龙王有点脾气,飞远点,一圈后又回来,喷点火星子砸我们头上,确实不过分。
“你脾气真好。”我夸他,“我还以为我会跟初次见面时那样,在岩浆里洗澡。”
初次见面神智不清请我洗了岩浆浴和雷电澡,清醒了后发现自己体内的深渊力量全被转移到了我身上,目前愧疚居多的修库特尔:“……”
他移开了目光,巨大的有压迫力的属于龙的竖瞳都圆润了一些,“你身上有僭越者的气息。当时,我很抱歉。”
“是漆黑的被深渊力量泡过的火焰。”
我强调。
当时他的攻击是打不到我,但我难道就因为他打不到而失去了生气的权利?
怎么可能。
我从资本家、奴隶主那里学到的就是,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借题发挥的理由,别管它们扩散开后,是多么的狗屁不通。
古龙的国度,与人的国度有所不同,这方面倒是有些奇怪的共性。至少火龙王知道我是在向他讨要好处,有一枣没一枣的那种。
他妥协了。
“我上次蜕鳞的鳞片,在火山深处,岩浆尽头。”
“还有吗?”
我得寸进尺,被他驳回,“你又不是龙。”
“瓦萨克是。”
“他不行。”
“那我可以是龙。”
修库特尔说龙可以有很多模样,但我这样的幽灵款应当是没有的。
“你想说什么?”
他注意到了我的欲言又止,羽翼点了下,瓦萨克就很识趣的去拿他蜕的鳞了。
“想到了一个地狱笑话,既然瓦萨克都走了,想必你也有了心理准备。”
专属于古龙的地狱笑话。
修库特尔听了后感觉非常好,取了龙鳞回来的瓦萨克看见岩浆如海水一样被龙王卷起,成了炙热的“海啸”,砸向了我。
重若千钧,伤害为零。
他在无能狂怒。
“怎么没有同款,深渊幽灵款,不是有尼伯龙根?”
火龙王的愤怒波及范围不大,目标唯一,于是在他力量驱使下的岩浆,针对我的威慑力就提升了几个层次。
拍下来,整个火山都被余波拍散了。
取了龙鳞回来的瓦萨克:“你在测试什么,需要焰主这么大的怒火?”
“他的功率。能够驱使燃素力量的理论功率。龙都气成这样了,还没有出现深渊气息,看来他体内的深渊力量也确实清除干净了。”
修库特尔刚落下来,听见我不把龙当龙的言论,又看了看一片狼藉岩浆横流的大火山,还没有回来太多的理智,又离家出走了一部分。
一开口,物理意义上的火花四溅:“你要是活了,我请你岩浆泡澡!”
“其实现在也可以,我准备对外说自己是龙,败坏古龙的名声,掠夺古龙的财富。”
他哐当一声将我踹进了岩浆。
第二天,瓦萨克在修缮大火山的间隙里,带着笑容问我们出去玩要什么时间才回来。
银龙化做人身,银发竖瞳,笑起来便敛去了一部分攻击性。不过没事,他的话很好的弥补了这部分攻击性,还加强了一波,“修库特尔毕竟是焰主,摁进枫丹海可能不会有事,你可以多做些尝试。正好我也需要为未来的一种可能性做准备。”
“弑主?”
“真走到了那步,我虽然心痛,但内心想必也不再奉他为主。弑主,何从谈起?”
“你现在也没多尊重我,瓦萨克。”
“这是您所允许的僭越,而僭越的尺度,自然是由我们这些被允许者来决定。”
昨天刚强买强卖捞了个伪龙的工作,今天出门跟修库特尔换工资的我,伪龙了,又似乎没伪。
在两条龙这里,我在修库特尔的定义里不是龙,在瓦萨克那里,自始至终他都不在乎我是不是龙,他在乎的是「我们」。
没大问题,伪龙这工作是我讹诈修库特尔的方式,当事龙和旁观龙,只要默认这讹诈成立就没问题。
从纳塔的原始风光到枫丹的碧海蓝天,我在意的竟然是枫丹的海鸥会不会去码头整点薯条。
“咕噜噜”了几下,泡在枫丹海里的火龙王实在装不下去了,忍无可忍道:“那你怎么不去码头去整点薯条?!”
“因为龙不是海鸥。”
“有病。”
言简意赅。
话是这么说,修库特尔还是带了一堆薯条,堂堂火龙王为了不被这一堆薯条和一大筐的土豆损害自己的形象,屈尊纡贵化了个人形,让那些薯条和土豆都看不见了。
就算看见了,只要抬头挺胸说自己是法涅斯的造物,就可以避免古龙的声名遭受打击。就是不知道古龙承认自己是法涅斯造物和背筐土豆那个更损害古龙的形象了。
修库特尔说是前者,他说自己绝不会采纳我的意见,用牺牲自己的方式去败坏法涅斯的名声。
“所以你为什么要带筐土豆,纳塔不是有吗?”
“哼,让你和瓦萨克给我炸。”
“你有没有想过,大概率炸土豆的火还要你提供。”
“我在你心里,是很没脑子吗?”
回到纳塔后,瓦萨克看着那筐淀粉含量很足,外表光滑,坑洞都显得漂亮的土豆,久久的没有说话。
一开口就是:“修库特尔,你想要我一条龙用本体给你切土豆还不能缩小体型?想要她一个深渊幽灵给土豆削皮?”
“我们还是做个炸薯条机吧。”他扭头征求我的意见,“禁止修库特尔使用怎么样?”
古龙的智慧,用在修库特尔身上似乎很合理。
可惜功亏一篑。
修库特尔手疾眼快的将自己一片碎鳞按进了炸薯条机,以此参股,我们的对修库特尔防御机制失效。
不过我从这过程中得到了启发,问瓦萨克古龙里谁最聒噪,瓦萨克笑了一下,说修库特尔能允许两条龙的僭越已经是极限,再来一条,他就该生气了。
“三条龙不好吗,为什么还要第四条龙?”
“我以为我是硬蹭的伪龙。”
“怎么会,修库特尔是不会让一个通晓燃素奥秘,可以更新古龙科技的人当个伪龙的。我们在大火山,就是他的态度。这片区域,是他允许才能接近的。”
“你想成为什么,就可以成为什么,就算是澄晶石,他作为火龙王,都会将澄晶石写进龙类谱系,作为龙的一个分支。”
火龙王的居所,是被岩浆环绕着的,高温,连鳍游龙都没有一只,只有燃素蜜虫,和岩浆里拱出来的几片正常的土地上,能有除岩浆和澄晶石外的景色。
两条真正的龙,修库特尔会在岩浆里泡澡,一大条龙塞进更大一团的岩浆里,悠然自得的甩下尾巴。
瓦萨克为了跟我保持一致,大部分时间都是人形,坐在那里,翻阅摆在桌上的书籍。疲乏了才伸出一条银龙尾,搁在岩浆里。
在岩浆里三人围一桌打牌放松脑子的时候,就很想有第四条龙,因为修库特尔被针对得有些红温。
瓦萨克一条龙针对他没事,毕竟这家伙是他失格了就果断给他盖棺材板的狠龙。再加一个我,修库特尔就遭不住了,面上不动声色,看着自己的牌,背地里尾巴简直在给我上绞刑。
我怀疑他给材料让我修一条能被碰到的腿,就是为了能够痛击我的好腿。
自从我用他的鳞片和燃素科技活了一条腿,这条腿就从没好过。
打牌,他的脸跟岩浆一样红,尾巴给我腿上绞刑。
被古龙国度里的其他龙气到了,面无表情,操纵着燃素就拌我腿,让我脱离现场的速度慢了一步,已经走出去的瓦萨克不得已折返。三个人端端正正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一个保守派,一个激进派,一个折中派,气氛紧绷,气到修库特尔的龙有眼力见的立马就跑,没眼力见儿的,就等着被三方会谈会成一条傻龙。
其他方面就不提了,总之就是,有了目标后,跟我熟的两条龙最后都有个毛病,就是猛绞我的好腿。
我:6。
更六的是,我在古龙的国度领工资多年,修库特尔一句话差点让我白干:“你为什么会选择帮助古龙?是因为赞迪克?”
我跟瓦萨克因为破开命运的方向问题大打出手了几次,他就记住我的一个冤种学生?
“我不在意龙和人的问题,因为我的理想是世界和平,地脉、深渊、源火可以共存。”
老板问了没水平的问题怎么办,反向画个理想的大饼就当已读乱回了。
他不需要逻辑,他只要态度。
第37章 回忆3
我将一件事当做工作,那悲剧的发生就是必然。
我们理念不同。
我不在意人的国度亦不在意龙的国度,瓦萨克是龙的国度没救他便会推翻当前的制度去找一个更好的,修库特尔作为火龙王自然是偏向龙的国度对人的国度略有排斥的。
矛盾便在立场中产生。
没有一种制度可以一直沿用下去,就算执政者还活着,它必然要保证其本质的同时不断的随着时间进行一些形式上的变化。
分歧便在需要变动时产生。
理应也可以在时间的缓和下消失,毕竟我们都没想过真对对方下死手,闹出不死不休的局面。就算加上情感——修库特尔竖瞳都成了线:“就算加上情感,你想过我死?”
“不是很正常吗,我想要成为有理想的人,这是我情感上的需求,而非理智。我都能教出赞迪克那样的学生,你以为我能是什么好人?”
“就算加上情感,我屡次想要你死去,成为现成的素材,我的理智都在告诉我,我对疯狂科学家没有兴趣。”
——我们都走不到三人只余一个的局面。
我是折中派。
就那种我觉得双方都没问题,在两者观念取中间值的折中。
瓦萨克觉得可以龙与人共存,修库特尔让步一次后是人可以成为龙的附庸。我在中间说行行行,那土地归我了,龙和人都无所谓,但纳塔的土地不能没了。
火龙和银龙群殴我这个渊龙,联手制止了我伸向纳塔地脉的手。
别的国家地脉安如磐石,纳塔的地脉随心而动。
它不稳固。
我动上一次,地脉紊乱就出现一次,瓦萨克就得去梳理地脉一次。
再动,瓦萨克就会跟在我身边,寸步不离,好第一时间去梳理地脉。
反正我一动,大家就都折中了。
被丢出来的火山石烫得打蔫儿的草叶,日渐成型的一个纳塔地脉研究所,还有一条聒噪的,尾巴很好用的龙。
这是我被两条龙压着主动做出来的妥协。
因为太聒噪而被我盯上的第四条龙,被两条龙盯着,尾巴还拽在我手里,红如温做不到,装死是有一手的。
破如防也很有一手。
“那个谁,尾巴!”
“我有名字,我叫库胡勒阿乔!!!”
“尾巴:)”
一条垂头丧气的尾巴放了下来。
他在古龙国度里地位蛮高的,但我作为单开龙族一页谱系的渊龙,还摁火龙王泡枫丹海过,现在还活蹦乱跳,他不识相,枫丹海里会泡第二条纳塔龙。
“欺软怕硬。”
“别以为你是渊龙我就不敢对你生气,你等着,你的火榴果今天全部完蛋!”
“那是瓦萨克的晚饭,修库特尔的零食库。”
“我刚刚明明看到你吃了。”
“嘁,他们又打不死我。”
红温,破防,但得放尾巴,让我这个压根不飞的人到地面上呼吸新鲜空气,放的慢了上去还会被两条龙亲切慰问,这就是他的生活。
“你们吵架,为什么遭罪的是我库胡勒阿乔?”
“因为我喜欢你啊,吵吵闹闹的,多活泼有生气啊。”
还带预警作用,缩小了往实验桌子上一立,反应出问题了,他比不纯的气体先发出尖锐的爆鸣声:“你是谋杀吗?”
这是一次实验事故他没有预警,反而笑嘻嘻看着我倒霉,结果被爆炸的余波刮花了鳞片留下的后遗症。
当然,我确定这跟他被修库特尔修理了一顿没有任何关系。
火龙王当时是尾巴预备绞断我的腿骨,手底下按着他,一收拾就收拾了两个。
回去的路上,我把他拐杖,他把我当垃圾桶,半路碰见了微笑着的瓦萨克。
他:_(:з)∠)_
自此,他只会在事后勒索我的火榴果,库库造两条龙的口粮,不会在事前只是看着了。
可惜造不完,就算我放开了让他吃,整条龙最后缩小了都成了团龙,都吃不完。他四肢一摆,瘫在桌子上,连翅膀都有气无力:
“怎么会这么多?”
“因为我现在就是研究好吃又高产的火榴果。”
“降低培育它的条件,丰富它的口感。岩浆从火山流淌出的那一刻,就意味着终有一日会被冷却。我想在冷却之前,留下一点余烬。”
“你喜欢什么口味的火榴果,阿乔,我可以为你培养一株母树。”
“我要比他们两个更大的火榴果。”
“很有想法,但是做不到,因为我在刚刚才想到要为龙培养母树。要是诚心给予礼物,独一无二才应该更能让龙开心吧。”
但礼物都给阿乔了,那接下来,也要准备另外两条龙的。
在此之前,瓦萨克给我的礼物是一个龙与人的造物,他准备将他当做龙与人共存、共同进化的一块拼图,以此挣脱命运。
“你准备如何去讨伐命运?”
他有些忐忑,我们在此之前数度为此争吵,都是走“体心合一”的路子,都是想要将深渊的影响从龙的血脉中清除,让深渊在纳塔不再复燃,小细节上的争执便显得非常令人恼火。
“我的想法还是没变,不是去深渊化,而是让深渊回归力量的本质,在纳塔原有地脉的基础上,融入纯粹的深渊。它既然被带来了提瓦特,给提瓦特带来了苦厄,想必也做好了融入提瓦特的地脉,成为提瓦特的力量的准备。那时,我们会有更广阔的视野,更多的选择,去讨论所谓的命运。”
“你在其中要支付何等代价才能得到这等成果?除了你,又有多少人要付出代价?”
这就是他不肯采纳我的方案的原因,过程中牺牲太多,会让得到的成果都成为绞刑架,勒死这条路上所有人的人生。
这时,他非常折中,会想到我们作为龙与死者,时间其实充裕,可以在并肩而行的途中达成一致。
而不必像眼下,但凡讨论,就会争吵。
他率先准备妥协。
“我知道会有很多,我也知道我必定会成功。瓦萨克,你准备的妥协可以阻拦我,但无法穿过时间去说服我的学生赞迪克。”
林间静谧,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瓦萨克听见我说:“我不在意人与龙,但我在意故乡,我在意我死亡之前遭遇的痛苦。”
“在我死前,我经受深渊和禁忌的折磨,那时便已经萌生了这样的想法,既然我都痛成这样了,还无法将正确的知识传递出去,既然面对深渊已经死了这么多人,那就死的更多一些,一劳永逸好了。”
“我可以接受片刻的剧痛,不能接受长久的痛。而我,恰好可以做到我想的一切。”
“你难道认为,灵魂可以承受住深渊侵袭的我,在生前会没有制约深渊,让我不再痛苦的方式吗?瓦萨克,我不是死于深渊,不是死于什么魔鳞病,我是自杀。”
“因为我想要憎恨深渊。但我的情绪实在是稀薄,只能用肉体上的痛感去带动大脑,让它拒绝引起痛楚的物质,制造憎恨的假象。所以,在深渊触碰我后,我一直在服食深渊物质,放任它的侵袭。”
我以前,我是说没有成为大人时,满脑子是世界第一和我是世界中心的事,自然而然的有了想要成为救世主和大魔王的想法。
没有什么理由,就是都世界中心了,这两个身份难道不是附赠的吗?
现在,姑且算是长大的我准备履行我少年时的妄想。
在教令院时,我仰头去看天空,看到的天空背后是被虚假之天隔断的事物。
我那时知道,我可以给我被辜负的少年时代一个交代了。
第38章 回忆4
奥奇坎张大了嘴巴,一颗已经松动的乳牙被人从牙龈取出,等他的眼睛追逐到了森白的牙齿,他才合上嘴,一错不错的看着牙齿在空中划过的弧线。
他想看到自己第一颗被换掉的乳牙落在何方。
高大的乔木生着绿叶,一点白落地,没有声响,消失的也足够无影无踪。
他没能看到。
被瓦萨克制造出来的龙人,小心翼翼的勾了勾我的手指,想要去找到那颗牙齿。
去找他的新生。
被他祈求的大人铁石心肠,只是看着他在乔木的阴影下去找那颗乳牙,不曾指引方向。
如今是三种思想分道扬镳的第三个夏日。
每个人都在本质的问题上无法退让,于是在工作时,就尽量避免起正面冲动,用距离上的拉远来抵抗愤怒的蔓延。
作用微乎其微。
坐在一起,还是会因为老生常谈的问题而吵起来。
吵完了继续处理事务,毕竟理想还需要实地考察才能找到最合适的落地方向。
修库特尔看着我们端详着那些文件,仿佛在端详着构筑理想的地基,而我,作为被他长时间注视的对象,或许还在思考他的死亡能够换得多少理想前进的进度。
「人类的关系中,有一种互害,在越亲密的两个人里,发生的次数会越多。」
「即在实现理想或者完成自身某种意义上的上升行为时,人往往会有意无意的去索取自己亲近的人能够提供给人的价值。坦然的、无耻的,将他人同自身视作一体,在对方拒绝时,还会不解:我是在为我们的未来努力,你为什么不能理解我?」
「坠落时同理,手伸出来,不是为了空手而归的。」
「我想要利用你的死。」
「因为对于一个死者,需要复生,才能再一次抵达死,太麻烦了。」
我翻动着龙的书籍,梳理着龙的文明,在燃素装置长明的灯光中,与修库特尔有过一次并不短暂的谈话。
谈话的内容是关于他的死亡对我的意义。
进行的过程中除了以上内容,还有情感上的争议。
我们互相陪伴彼此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在龙的国度留下了难以忘却的刻痕。
对我,是工作的上司只是脾气有些暴躁,上下级观念不浓重,偶尔还会给我发些福利。
对修库特尔,是龙的国度再次有了触碰星空的可能,在龙族已然在世界的所有权的争斗中落败时。
我是法涅斯的造物,有一双可以轻易穿透深渊和天空的眼睛。他在那场谈话中,心平气和的说:“高天之上的僭越者,一定将你视之为他最得意的造物。”
“你打破了这个世界新生的法则。”
“我只是遗憾,当前的这个世界尚未达到你觉得满意的地步。你跟瓦萨克说的话我听见了,能让你选择自杀,想必你所在的未来,依旧不能让你满意。”
“我的死,会让你离你想要的世界更近一步?”
“准确来说,是任何一个龙王的死都可以让我更接近我的目标。”
我合上书,看向面前的火龙王,“谁死都可以。”所以我准备出纳塔整死一个龙王。
修库特尔挽救了自己同族的性命,用一种奇特的方式。
在那场谈话的末尾,他说我是在用人的思维去考虑龙并不将龙放在与之等同的地位,好在,我亦不是很尊重人。
我不知道这话的意义,与谈话的主旨有何关联。直至修库特尔说出“倘若你将我与你等同,你怎么会不知道,你说你想要我死,对我是怎样的一种酷刑。”
“这么多年,我们就算不是朋友,至少也是熟悉的人,你就只想让我死吗?”
“你只考虑到我的死吗?”
“——我记得我已经说过我的理性不会让我成为疯狂科学家,在前五分钟,我还说过,人类中有一种互害往往发生在亲密关系中。我以为对朋友诚实,是一种稀缺的美德。”
“但你就是没想过,跟我好好说你要研究我!瓦萨克在你眼中不是死的,你可以研究他,那怎么跳过我,一定要等我死了才研究?”
……
长明的燃素装置被愤怒吹熄,我们被同一片黑暗所笼罩。
“你最初,想问我些什么?”
“……忘了。”
我重新启动了装置,驱散黑暗,让彼此的面貌在光中有清晰的轮廓,说忘了的龙已经是个龙样了,滴水不漏,坚决不肯让我看到他的表情。
“分居让你的记性这么差了?那我上次说要给你的礼物,我也可以不给了,是吧。”
他这方面记性很好,我给阿乔的火榴母树已经让他想要一口火焰喷下去,让母树死于过热。再昧下属于他的礼物,这座被厚重的石块和古龙的科技所缔造的坚国,就会出现一角塌陷。
“我甚至都不知道属于我的礼物的名字。”
“灵魂固定仪。”
“通过纳塔的燃素,锁住死者的灵魂,让其保留意识。我说过,我的理性没有想让你死去,因为熟悉的人会比不熟悉的人更容易合作。”
……
“咔哒”
我的身体里某个零件发出了轻微的响动,让我从散漫的休眠中清醒,篝火在帐篷上成了跃动的光影,外面的声音在我如今的听力中,清晰可闻。
我出去,看到一弯疏淡的月亮。
高大的,覆着面的成年男性,转向了我:“出了什么事?”
“心脏处有零件磨损过度,需要更替。”
有愚人众士兵为我送上了更替零件,在我准备就地维修前,我目前的同行者愚人众首席执行官队长,对这里的巡逻的队员进行了更替,自己背对着我。
我的维修手段不曾落后到需要拆卸机体部件进行定点更替。
我的同行者知道,他因为职责无法离我太远,但还是给予了一个只拥有女性外表的血肉科技造物尊重。
这点比二席博士要好得多。
我将手心摊开,特殊零件在手心里融化,其后,磨损过度的机体在手中生成。
预示更替完成的“咔哒”声再次响起后,我手心向下,零件就稳稳被一位讨债人回收到特殊的盒子里,作为二席博士改进机体的依据。
我活过来后与纳塔的过往第一次兜头撞见,便是燃素构成的修库特尔问我“你的理想实现了吗?”
而我进入纳塔的身份,是二席博士借由自己老师的遗体、与自己老师共同研究出来的技术,二者合一得到的复制体,是血肉科技的造物。
彼时,博士已经钻研灵魂与深渊几百年,连世界树都烧了一次。
耗了世界树的枝叶,付出了很多代价,才得到我这样一个建立在他老师遗骸之上的造物,也是唯一。
这个身份,我碰见修库特尔的幻影自然不是独自一人,一个科研疯子的唯一,饶是队长,都不可能让我单独消失三十秒。
我留给过往的,只有休眠的那点发散,还是因为被修库特尔的问题硬控了一下。
然后磨损了一个零件。
这是不正常的损耗。
博士的下属,具有科研天赋的一个下属,在队长的注视下,如临大敌:“您是否在纳塔的燃素幻影出现后,出现了长时间的过载现象?”
“没有。情绪模块诞生的情绪是惆怅。”
“您……您是具有关于纳塔焰主修库特尔的记忆的?”
“有。”
“是什么时间点?”
“我不知道。”
“您当时的状态,是活着吗?有深渊力量残留吗?”
“死了。有。”
“程度依据您的判断,是比魔鳞病深还是浅?”
“全部。”
“全部??”
这是个很陌生的形容词,但二席下属反应很快,“全部,在您的定义中是?”
“所有。”
“放在身体蔓延程度上,是?”
“全部。”
下属抹了把脸一字不漏的记下我的所有发言,然后才是对我的发言的转译。
其中“全部”,转译是“全身上下,疑似由深渊力量构成概念体。”
这活儿不是一般人能干的。
因为我的灵魂尚且没有挤进这造物身体之前,造物只具有断续的神游天外般的记忆,一开始是晦涩难懂的呓语,那时有多托雷进行微调,等造物可以清晰的表达自己混乱的记忆,这活儿就成了苦差事。
“……自杀。”
毫无由来的冒出这样的词汇,除了让工作人员汗流浃背外,还能让听到这句话的上司发出一声情绪不明的笑音。
再经历几次技术迭代,多托雷可以稳定的将造物与我储存在遗体里的记忆链接后,工作人员担心的就不是前言不搭后语的复写难题了,是上司看了记录后,会不会一怒之下大范围迁怒人了。
我留存的记忆里,没有删除利用我的学生赞迪克的想法。
等我灵魂到了造物体内,造物因为链接的博士的老师的记忆,而成了一个随时会刺激到博士的雷。
不是会炸到造物本身的意思,是会炸到无辜群众。
因为博士,就算是听见了自己老师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堪称冷酷无情的想法“赞迪克适合成为工具”,也能笑得出来。
还会非常亲昵的给造物别她散落的一缕发。
是真的愉悦。
为了自己与老师的共鸣,乃至最后的双向选择,每一步,他们都走在了彼此的选择中,直至成为唯一。
被炸到的是围观群众的精神。
有一堆八卦,但不能说。
知道了一堆秘密,但说出来估计就得死。
确实辛苦。
接手我这个烫手山芋的队长也辛苦,无论是二席的老师的遗体唯一成功的造物,还是二席临行前的嘱咐,还是造物本身的功能,他都必须要与我寸步不离。
第39章 回忆5
说错了,我会出现在愚人众十一执行官第一席「队长」卡皮塔诺的队伍里,是卡皮塔诺向上走至冬女皇的申请,并在女皇的协调下,得到多托雷的同意才将我带到纳塔的。
随我一同并入卡皮塔诺队伍里的,还有我的维修队伍。
精密意味着易损和难维修。
尤其是我这种拥有自我维修能力,可以在恶劣环境中工作的血肉科技造物,一旦发生了自体无法维修的问题,那就意味着维修小队唯一的作用便是按操作将我强制关停,并星夜兼程赶回至冬将我移交给多托雷。
正因此,我跟除多托雷外的每一个执行官执行任务,执行官都会默认,我在任务期间的一切问题都由他们承担。
卡皮塔诺在申请我的协同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我现在所享受的待遇,亦不是造物的待遇,而是「人」,而是「愚人众十一执行官第二席」的待遇。
整个队伍里,最不把我当人的,还是我自己。
不割裂吗?
作为造物,作为独一无二的珍贵造物,我不能拥有人的活动范围,大部分时间不是在卡皮塔诺身旁,就是在卡皮塔诺的帐篷里休眠。除此之外,又拥有人的一切权利。
甚至,卡皮塔诺不会容忍博士的冒犯,却能在拥有我是人的观念的同时,容忍我对他极其冒犯的行为。
比如读取他身体的数据,尝试解析他身体上的异变过程。
“多托雷是如何向你介绍我的,卡皮塔诺?是介绍我在完全运转时,是他老师活着的大脑的载体,还是别的?”
“老师。”
卡皮塔诺说出了不在我意料中的话,“二席在女皇面前是如此介绍你的,他认为,只要你的大脑还能够思考,那么你就是他的老师,而不是什么承载物。在我的认知中,你是二席。存在状态特殊,不意味我们不是战友。”
“那看来多托雷确实没有学会尊师重道。”
造物的感知系统里被多托雷进行了特殊处理,只要思维读取过程中出现关键词“多托雷”“赞迪克”“博士”,就会联觉起与他有关的事。
例如,我现在,便可以感受到耳边介于寒凉与温热之间的吐息,一片。至冬的冷空气和人类的恒温交织后,留在耳边的知觉。
是他拥着造物入眠,将头搁在造物肩颈处的遗留。
如蛇吐信。
在我整理信息时,时不时窜出来舔舐一下耳边。
这对我产生了一些干扰。
联觉会产生冗余信息,浪费造物算力,在卡皮塔诺没有回答前,我以为这是他的恶趣味。
但现在,我不确定,他是做不成完美的造物,还是本来就没想过做一个完美的造物,只想做一个他理想中的老师。
造物身上类似联觉的毛病,有一堆。
我对卡皮塔诺的基础信任值较高。一是目前他在造物的权限等级里,仅次于多托雷,虽然是临时。二是,卡皮塔诺的行为作风正派,在一群各有心思的执行官里,他的风评至少让他的话语不会被归类于谎言。
理论上,他若是指鹿为马,我就是会将鹿变成马的执行者。
各个执行官的风格都很鲜明。
卡皮塔诺的风格是令行即止。
我在跟随他行动的时间里,神游天外也好,还是休眠也好,他对我的要求只有在听到命令时服从命令。
“你可以对我下达指令,我的核心里,你的权限等级支持录入这一条命令。”
某一次,我完成任务后休眠,醒来时,他已经完成了驻扎地的转移,我是作为他的负重,完成这次转移的。
“旧的营地出现了地脉紊乱现象,纳塔这里地脉并不稳定,还伴随着与深渊的互溶现象。”
“你处于休眠状态时,会增加对深渊的抵抗力。”
他递过来几张照片,熟悉的几个机位,熟悉的拍摄风格,是多托雷维修小队成员拍的。
照片上是地脉紊乱时,出现的互溶现象,黄昏与飘荡出来的灰黑色混合成短暂的夜晚。
纳塔全境都可能出现的自然景象。
“你可能需要。”
“很适合收藏,谢谢。”
我接过。
在照片的全貌上,还注意到了互溶现象之外的事物,一点植物的莹莹光泽,在这短暂的夜色布景中充当发光的星星。
“那是一种火榴树,纳塔特产,他们来源于同一株母树,作为母树蔓延的根须,在互溶现象发生的地点长出又在互溶现象消失后枯萎。”
“我的记忆里,它是渊龙的产物,归属于库胡勒阿乔,是深渊和地脉与燃素的共同产物,其结出的果实味道不错。”
“你的记忆里,你是渊龙?”
特殊的名词被揪了出来。
“是。”
“纳塔的历史记载里,渊龙造就了纳塔如今的地脉,降低了深渊对纳塔人的侵袭性。多托雷曾来过此处,得到的结论是渊龙是在尝试将深渊当成纯粹的力量来应用,可惜只进行了第一步,就销声匿迹。”
我在纳塔的历史上,算是青史留名,还是在龙与人的历史都留了名的。
在人与龙争夺纳塔的主导权时期,焰主修库特尔与第一任火神希巴拉克的争斗,被龙之贤者瓦萨克称作“命中注定”。
因为渊龙在久远之前已经预知了此刻。
在《希巴拉克叙事诗》里,渊龙意喻着命运的启示,是预知之龙,是人与龙合作的开启者。
这部叙事诗的作者是瓦萨克拉胡巴肯。
再往前,有一部《渊龙史诗》,是在修库特尔的主持下众龙合力谱写的。
这里的渊龙形象是古龙国度的科技总设计师,是博学与智慧的代表之一。
在《希巴拉克叙事诗》之后,是另一位风评复杂的龙人奥奇坎写的一些琐事,被学者整理成《奥奇坎》,成了纳塔历史研究必读书目之一。
龙人奥奇坎,诞生于焰主、龙之贤者和渊龙理念矛盾不能调和的时期,在渊龙身边成长,笔下的琐事,前面与渊龙相关的不少。
在此书里,渊龙的形象是疏离的长者和一些隐晦念头的寄宿体。
……
很感谢我的朋友们,为了我们的友谊,可以睁着眼睛说瞎话。以及,在此心疼一波研究纳塔历史的学者,在失真的记叙中寻找真实的关于我的历史。
我的朋友和养子,笔下的我形象光辉,成就一总结都能填满一本书。
真实的我,所有真实成就都被锁在古龙核心科技中,理论记录全被封锁。瓦萨克在写叙事诗时,还对科技名称进行了二次翻译,一同被二次翻译的,还有我的行事作风。
我看着叙事诗里那个冷静又一针见血的渊龙,很难想象这是我。
其他两本也别提了。
龙和龙人在对待亲近的人上,方式相差无几,写出来了就是为了告诉后人,我的朋友/养母是多么多么好,羡慕吧,你没有。
上行下效。
我在后面的诗歌里,一旦出场不是博学的智者、洞察命运的预言家,就是梦中情人的典范,甚至有学者延伸到了龙族择偶观的共性上了。
知道大家毕业都难,但这种方向也确实足够刁钻。
我看了一天的纳塔历史,准确来说,是又重温了一遍,真是遍遍有不一样的体会。
在给素论派和知论派教学的时候(我不是在离开纳塔的历史完成复活灵魂就出现在多托雷的造物身体里的,中间还做了很多工作,又当了一次教令院导师),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只是告诉我的学生们,纳塔的历史有一部分失真,只属于文学上的艺术加工。
现在成了多托雷造物,当着卡皮塔诺的面看自己朋友们和养子写的彩虹屁,还有以前学生写的课后作业,只有艾尔海森的论文可以给人安定感。
他写的是纳塔的语言变化史。
这个名字出现时,卡皮塔诺也有反应,他等我看完后,拿过去也读了一遍。
但是什么也没有说。
在对纳塔的地脉和水文地理进行记录的期间,我们的行动需要一定的隐蔽性,只需一定。
因为纳塔的人龙共生体系,自希巴拉克在一场对决中战胜了修库特尔,此后的每一任火神,都可以见到这位焰主的灵魂。
修库特尔的身躯和火之大权的力量,不是散落在纳塔化作燃素,便是成为火神力量的一部分来源。
我们刚刚踏上纳塔,便与修库特尔的幻影相遇,卡皮塔诺此刻的隐蔽更像是一种对主人家的客气。
知道主人家并不太欢迎愚人众的到来,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便减少普通民众对愚人众的目击。
于是一切风平浪静。
他甚至没想过借用我来自于渊龙的记忆来与纳塔的火神和火龙王的灵魂进行一次对等的谈判,理由是“纳塔的地脉紊乱造成的现象千奇百怪,与记忆有关的并不是唯一一例。”
“在事实尚未明确前,我不会带你踏入未知的境遇。”
“这是我的任务,并非你的责任。”
所以我目前的主要任务还是测量每个地方的水文数据,再尝试进一步推进渊龙未竟的事业。
促进三种不同力量的交融。
卡皮塔诺一般是在布置周围的防线,影子常常出现在帐篷的外侧。出现在里侧,是在需要休息的时间。
极偶尔的时候,他会阅读多托雷的老师前妙论派贤者的著作——须弥教令院列为禁书全线封锁的那部分,多托雷手抄版——试图了解更多的关于我前身的故事。
“可以直接问我。”
“在你处于工作状态时,问询可以通过查询得到的信息,是一种不智的行为。”
第40章 回忆6
悬木人的猎龙人不是自愿抵达这片区域,出现在愚人众的面前的。他跌跌撞撞跑过来的姿势,像是两个意识扭打起来,所造成的不协调。
事实也正是如此。
少年,或者说,与库胡勒阿乔签订了契约的「回火」之名的持有者基尼奇,在如同往日一般前往悬木人驻地的互溶现象发生地,处理火榴树的触须时,阿乔一路上也在叽叽喳喳,猝不及防,就挤开了他的意识,操控他的身体,往一个地方跑去。
飞快。
昔日被他评价为破烂的钩索,一刻都没有脱离燃素附着的状态,阿乔拖着基尼奇的身体,一路脚不沾地的用钩索移动到了愚人众的营地面前。
中间略过二者意识的争执不提,最后结果是我刚出帐篷,处于夜魂加持状态,意识正在打架的基尼奇目标明确的向我奔来。
——被卡皮塔诺的剑挡下。
差一点就打起来。
毕竟基尼奇的身体一路横冲直撞,草元素和龙的力量都在无差别的、无限制的使用,只为了在短时间内放倒目之所及的愚人众。
来者不善。
没打起来是我将阿乔踢出了基尼奇的身体,让基尼奇的意识回归原位。
然后,基尼奇陷入了身体和精神双重透支后的昏迷状态。
我扶住了原本会严严实实砸到地面的少年,还得抽出来一只手,捏住阿乔准备出声的嘴巴。
“库胡勒阿乔,和他的契约者。”
我向卡皮塔诺介绍了他们的身份。
再松手,就有了一只红温的像素龙,“无耻之尤无耻之尤,区区人类,怎么敢这么对你!!!”
“等我烧死了这个人类,你就不用被控制了!”
手部的像素色块已经挥舞出了残影,阿乔是真的被气到灵魂出窍。这愤怒持续的时间极长,长到陷入昏迷状态的愚人众苏醒,都没有停止。
这才是没有打起来的重点,阿乔冲进来的目的是将我——疑似陷入人类控制中、灵魂被身体限制的渊龙——带离愚人众营地。
致人死亡和致人昏迷的力量是不一样的,后者更节省一点,也更容易在弄错后一笑泯千仇。
当然,阿乔没考虑后者。
我是灵魂态的龙类,有遗体这件事,他清楚,正因为清楚所以他根本不可能跟卡皮塔诺一笑泯千仇。
这是严重的亵渎:改造我的遗体,并将之当成无智的机械使用。
阿乔没一口龙焰喷到卡皮塔诺身上,只能算龙的普及教育做的不错,知道有些控制龙的手段是“极其阴毒,让每个龙都唾弃”的。
比如伤害转移。
再比如人死了就索龙的命。
基尼奇醒来的时候,阿乔已经唾弃了多托雷几轮,情感充沛的、带有中场休息的、不顾基尼奇死活的。
年轻的猎龙人瞳孔和颜色都可以称的上奇特的一双眼睛几乎没有朦胧期,在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就在扫视陌生的环境:
从明显有两个人生活气息的帐篷,到所有人的站位,再是昏迷前突然发疯现在还在破口大骂的阿乔,实力出众可以称作逃跑时最大阻碍的愚人众执行官,以及阿乔旁边的我。
他深陷愚人众的包围,但他的伙伴并不能成为他挣脱眼下处境的助力。
听起来很可怜,但阿乔觉得自己才可怜,他的仆从要是不捣乱,眼下他应该在基尼奇的屋子里,享受着自己的火榴果,体会英雄救美成功后的喜悦。
而不是在愚人众狭小的帐篷里无能狂怒。
我的评价是“梦做的不错,跟你的契约对象的脸一样。”
然后用几串葡萄换回了帐篷里的安宁,这才有时间去看遭受了无妄之灾的基尼奇,“你昏迷了十几个小时,错过了晚餐和早餐,营地里有一锅刚烧好的蔬菜肉汤,要是不嫌弃的话,可以吃点。”
“吃饱后,我们再谈谈阿乔的事。”
等基尼奇用餐,我哄着阿乔出去后,沉默注视事情发展的卡皮塔诺,才有了与我的谈话时间。
“你准备怎么处理他们?”
“桥梁。”
他颔首,示意自己明白了。
这位临时上司,并没有将所有的工作交给我,准确来说,他是在尽力的为我营造一个安心的工作环境。
在我与阿乔基尼奇沟通时没有介入对话,在明确我的想法后,又自觉承担了责任。
我提出了设想,他去实现,确保我一整天的工作无需我拖到暮色四合时,才能疲惫的结束。
阿乔起初是不乐意的,“你有什么资格代表她,你什么都不是。”
但卡皮塔诺很平稳的,“她不希望自己的勘测工作要拖到夜晚。”
阿乔就消音了。
“那么,那位猎龙人,你是如何说服的?”
正常的完成工作,正常的在同一时间段踏入帐篷,正常的看见卡皮塔诺。
“他是「回火」之名的持有者,只需提出让他满意的交易,在库胡勒阿乔抵抗心理不强烈的情况下,他可以制约库胡勒阿乔的行为。”
“目前,他们已经回到了悬木人部落,成为我们向纳塔传递的声音。”
“今日的勘测,还顺利吗?”
“还好,跟着我的小队应该向你汇报过了。若是担心我在工作期间出现意外……这里是纳塔,是渊龙的主场。我的易损性也不曾高到只一日就需要遣返至冬。”
他可以理解这些,这不影响他只将这些当做我给他找的借口,“无论如何,是我将你带离至冬,抵达纳塔,我就该尽到自己的责任,在我们重返至冬前,保证你不受损伤。今日,是我的失职。”
“那你接下来大概会遭受重创。”
得到了卡皮塔诺的疑惑,开个玩笑,他全身上下都被包裹得非常严实,包括面部,从那一点布料绷出来的轮廓中,无从解读出疑惑的情绪。
他只是在正襟危坐的基础上,又绷直了一些。
“请说。”
“渊龙的理论架构可行,但是难度过大。从我得到的记忆里,纳塔这边龙的科技,凡是涉及到渊龙的,都被封锁进由龙之贤者缔造的浮土静界中,想要完全解码,我们需要找到龙之贤者或者火神。”
“以至冬目前的情况,可以完成设想的多少?”
“理论上没有无法解读的内容。浮土静界里,被封锁的,最有价值的是一套实验器材,那是众龙耗费不少时日打造的,基础材料是焰主修库特尔换下来的旧鳞。”
是现如今修库特尔死亡只有灵魂体后,难以达成的制造条件。改良自然是可以的,只是改良后的基础材料,需要进行一些处理,这处理也繁复。
这便是我出现在基尼奇家中,跟他对峙的前因。
我留给卡皮塔诺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在夜晚休眠时用燃素显形的方式抵达了阿乔如今所在。
阿乔一开始是很开心的,以为我的灵魂挣脱了束缚,定睛一看,龙又红温了。
我是用做梦的方式进入夜神之国,又通过夜神之国抵达基尼奇的家中的,人和灵魂都不曾脱离愚人众营地,只是一点游离的意识。
对基尼奇已经是悚然了。
这位年轻的猎龙人早年从一些书籍中了解纳塔龙族谱系里渊龙单开一页的含金量,在传说故事里渊龙也近乎是无所不能的存在。
如今直面了无所不能的一面,暂且不能做到以平常心对待。
“能联系上瓦萨克吗,阿乔?能联系上的话就让瓦萨克去跟火神以及愚人众谈判,我需要在三方都在的场合。”
阿乔都没问我为什么要这样的场合,就准备拽着基尼奇出去找瓦萨克。
在夜晚人们都应当休息的时刻。
我看起来没办法太资本家,因为我还会说一句:“不急,明日去也可以。”
我需要这样的场合,只不过是行到告知义务,借瓦萨克和卡皮塔诺的口,说出我将做的事。
他们理应具有知情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