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牵连 前来接驳的是一位下半张……
前来接驳的是一位下半张脸戴着面具的雌虫。
“小布曼先生。”面具相当紧绷, 在等离子体太阳的光芒下几乎反光,泛起银质的金属光泽。
这位雌虫的下半张脸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空隙,仿佛皮肉和面具早已融为一体, 就连嘴唇也是完全的银色, 而单看上半张脸的眉眼,平平无奇,没有任何的记忆点。
无数光点在空中隐没。
魏邈眼睛里还残存着大气摩擦时五光十色的残象,传送阵骤然从万米高空坠落, 落地时脑浆都被晃匀了。
他不疾不徐地抓住传送阵的扶手,弯下腰, 起身。
这趟因私出差, 他难得将自己装点了一番, 穿着考究,戴上了那枚装饰性大过实用性的金丝眼镜, 鼻梁高挺,连头发丝都经过顺滑的梳理, 打远一看,纡尊降贵的精英感扑面而来。
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一位助理, 倒像是热衷于撒币、买单全场消费的某位贵族阔少。
越过弥赛尔教授, 那位雌虫的目光不由得落在魏邈身上。
精神力略有刺痛, 似乎被一只无形的触角抓了一下,就如同防火墙检测出某个病毒, 魏邈懒洋洋地站在弥赛尔教授身后,唇角的笑淡淡收起, 连皱眉都懒得皱一下,将自己当做透明虫。
那位蒙面的雌虫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眼眸皱了一瞬, “没想到您还有回来的一天。”
语气玩味,仿佛是欢迎,又仿佛是威胁。
鲜少有雌虫敢于直接以精神力来威慑某位雄虫。
高等级的雌虫精神力可以威胁、压制低等级的雄虫,而精神力一旦同级,雄虫则占有绝对的优势。
A级、包括A级以下的雌虫很难对魏邈形成威胁,哪怕打不过,也可以利用精神力来压制,只是整个过程会更漫长、缓慢。
而对上S级、SS级,就各凭本事了。
眼前这位雌虫,大概便处在A到S级这个区间内。
估计是A级。
弥赛尔·布曼教授瞥了他一眼,下一秒,一拳直接轰向这位雌虫的下颌。
这还是他从莱尔身上学会的招数。
下巴处丰富的迷走神经,一旦被触及,很容易让被攻击方反应不过来,失去意识。
雌虫的攻击一般相当简单粗暴,花里胡哨的招数并不受欢迎,攻击下颚,远没有直接拧断脖颈好玩。
但有的时候,又足够有用。
“碰——”一声,金属的面具向里裂开一个口子,雌虫向后退了两步,吐出一口血沫,他面色隐约有些发白,神色慢慢冷了下来,问,“家主派我来迎接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记得我十几年前就说过。”弥赛尔屈起手指,弹开面具的碎屑,“别喊我小布曼,隔得有点久,就忘记了?”
雌虫将面具的残骸收拢,握住手心,神色闪过一抹惊愕,当初弥赛尔·布曼从亚述星离开的时候,实力早已大不如前。
一只跛了脚、精神力海被摧毁了半截的雌虫,竟然还有S级的实力?
……或许还更强。
他深吸了一口气,不甘地说:“你不也说过,之后不会再来亚述星吗?”
传送阵上方竖起的指示灯警告性地亮起,趁声音尚未传递出去的这一秒钟时间,弥赛尔教授已经提起了那位雌虫的衣领。
“说话还是老样子。脸变成这样,大脑也被粘上面具了吗?”他抬了抬眼皮,笑眯眯地问,“亚述星什么时候变成布曼家族的私家星域了?”
除了亚述星政府和第二军团,谁能这样武断地颁布禁令?
魏邈站在一侧,一只手放在大衣的兜里,颇有闲心地想:教授鲜少一句话里,蹦出来这么长的问句。
血浓于水的亲情总是例外。
宽阔的台面之上,传来电梯升降的辘辘声,三位身着制服,佩戴护腕和头盔的巡护员赶了过来,腰间都别着黑色的脉冲枪,没有贸然靠近,一直到弥赛尔教授放下了那位几乎要窒息的雌虫,才说:“传送台禁止打斗。”
雌虫的精神力一旦释放,便有失控的可能性。
“我们别无他意,只是一个特殊的欢迎仪式。”魏邈适时向前迈出一步,递上一张金属名片,报菜名一般流畅地介绍,“我们互相认识,这位是歌尔大学的客座教授、联邦地质学会的名誉会长、布列卡星地质研究院的元老,弥赛尔先生。”
语调和颜悦色,title又臭又长。
弥赛尔教授:“……”
他瞥了眼莱尔,发现他竟然不是照着名片念的。
背下来了?
三位巡护员沉默了下来,半晌,才恭敬地敬礼,没有再问前因后果,道:“教授,我先带您和这位阁下离开这里。”
一名警员扛起那位戴面具的雌虫,走在队尾,弥赛尔教授朝那几位雌虫点了点头,步履向前迈出,走在最前方的位置。
作为雄虫,魏邈莫名被簇拥在队伍中央,和两位打斗的始作俑者隔开一定距离,方便前后保护。
他略有些好笑,却并没有拒绝这一份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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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儿不大不小,绕过传送阵的到达层,便是调解室的位置,早有一名医生等在里面,看身形,应该是一名亚雌。
他低下身,触碰到那位雌虫的眼睛,用红外粗略地扫描了一遍,站起身,直接地说:“很难达到验伤的标准。”
雌虫定伤,远比亚雌和雄虫更为严苛。
身体素质天差地别,恢复能力又极其强悍,等医生到场,可能伤口已经痊愈了。
——除非发生不可逆的损害,已经远超机体承受、自我疗愈的上限。
“好的。”一名警员说,“麻烦了。”
亚雌微微点头,说:“我需要留存一张底片。”
他的视线扫到那张半张脸的面具上,略有些疑惑,这年头,雌虫佩戴面具,更多的是出于美观,或讨雄主的欢心,而非强制性的限制措施。
眼前这张面具,很难和设计感沾边。
他没有再思考下去,公事公办地拿出相机。
下一秒,那位被搁在医疗床上的雌虫却神色一变,握住了亚雌的胳膊,向左一拧,冷冷地道:“拍之前,经过我同意了吗?”
弥赛尔教授平静地啜了一口茶,抬起眼。
布曼家族向来的传统,雌虫不能出现在镜头之中。
“啪嗒”一声,微型相机落在地上,亚雌的胳膊肘瞬间被掰弯,调解室里,巡查员面色凝重地站起身。
“这里覆盖有监控。”那位巡查员从腰间取出脉冲枪,喝问,“配合我们的流程。你要做什么?”
魏邈收回视线,眉峰微微扬起:“亚述星的虫族都这么……真性情吗?”
说起冲突就起冲突,一言不合,赤膊上阵。
小布尔乔亚的和平生活过久了,差点忘了还有这样直接、有效的沟通方式。
有一种复得返自然的亲切。
弥赛尔教授冷笑了一声,不紧不慢地回应道:“这是布曼家族一贯的风格。”
好勇、善斗,但又欺软怕硬。
对内越严酷,弹簧压得越狠,对外越奴颜婢膝。
放在联邦的众多贵族之中,也只能算二流货色,如今的地位不上不下,靠联姻来稳固旧有的位置。
他离开布曼家族之后,几名雌性家族成员同样接二连三地选择叛逃,甚至有一位成为了星盗。
“你应该知道我此行的目的,莱尔。布曼家族如今快分裂了。”弥赛尔教授说,“现在那位家主,一直无法服众。”
魏邈说:“不难想象。”
弥赛尔教授笑了一声,他低头看了眼腕表,说:“我们很快会等来真正的接驳者,觉得无聊,可以拿桌子上的一块小甜品吃……哦,如果你不嫌弃奶油已经放硬了的话。”
魏邈:“……”
·
十五分钟之后,一名陌生的雌虫姗姗来迟。
“弥赛尔。”那位雌虫和弥赛尔的长相有三四分相似,脸却更阔一些,仿佛没什么脾气,他面部的面具花纹更加丰富,一进门,便笑着说,“这么久不见,你终于愿意重回亚述星了,我听说了你在联邦学界的不少成就,这位是?”
他转过脸,看向魏邈,出于对雄虫的礼节,微微躬了躬身,总觉得这张脸有些熟悉,却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卡泽·布曼,布曼家族的现任家主。
自从奥兰德不需要参与社交活动、获取支持之后,魏邈也没再刷过脸,大多数贵族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四年前,连他的脸也只在晚宴厅仓促见过一面。
而上议院选举期间,星网有关的视频和照片,也被404得干干净净。
弥赛尔的身边会跟着一名雄虫?卡泽觉得很难想象。
他最近忙得焦头烂额,得知弥赛尔·布曼重返亚述星的消息,只觉得肝脏和脾胃都疼了起来,心跳硬生生错了一拍。
这位雌虫绝非善茬。
当初弥赛尔失去了竞争家主的资格,是谁也没想到的事情,其中的周旋、暗流,他隔岸观火,却实在庆幸。
枪打出头鸟,还好打得不是他。
魏邈冲这位家主微微点头。
“我的学生。”弥赛尔教授笼统地介绍了一句,语调戏谑地问,“这就是所谓的欢迎?”
见是学生,卡泽方慢慢挪开视线,暗自纳罕地皱了一下眉,直接地问:“我不会为这件事负责。你回来,是单纯的访学,还是为了复仇?”
调解室内,几名巡查员已经被清理出去,那位亚雌医生前往医务室,治疗自己的骨折。
整个房间内只留下四只虫。
弥赛尔教授相当有压迫感地站起身,道:“第二种。”
“……那再好不过,只要不牵连到我,我相信你的品行,不至于觊觎我这样微不足道的位置。”卡泽·布曼的笑容无声无息地爬满了脸庞,眼部的轮廓堆叠出深深的笑纹,他若有所思地问,“可是时间过了这么久,你知道,当初陷害你的那位雌虫,是谁吗?”
第102章 必要 冰箱。
还有一句话, 他没说。
对方或许已经清楚了弥赛尔的行踪。
都在明处还好说,一旦彼此信息不对称,便有了死穴。
弥赛尔教授没说话, 示意卡泽:“走吧。”
他对这位同族的雌虫同样充斥厌恶, 神色看不出喜怒,只是表情愈发漠然。
魏邈抬步跟上。
巡查员这一次没有再出现。
他稍稍侧眼,打量这座陌生的星域,亚述星整体的装潢和城市外立面相较于四平八稳的布列卡星, 明显更摩登和前卫一些,许多楼层的造型都千奇百怪, 有的卷成麻花, 有的底座则细如碗口, 整座楼如同被倒置的花瓶,架起的一座座索道和桥梁则是镶嵌其中的一个个形状各异的标点符号。
风声烈烈。
而区域最上层的天穹之上, 则是亚述星议院的所在地,如同一双透明的、无形的眼睛, 监视着整座星球的一举一动。
如果说布列卡星的整座球体都处在密不透风的掌控之中,那亚述星则是一张从天上垂直铺下的巨网。
卡泽没有再提这件事, 而是问:“回到亚述星的感觉怎么样?”
“老样子。”
卡泽笑着说:“好吧, 我知道, 你一向对城市景观不感兴趣。”
他的语气熟稔亲密,全然看不出十几年不见的隔阂, 如同多年未见的老友。
弥赛尔教授不置可否。
“你的腿还没治好吗?”卡泽问,“脾气收敛了很多, 和你这位学生有关系吗?”
他转过头,揶揄地注视魏邈。
然而气氛却莫名沉默许多。
“你误会了。”魏邈原本安静听着,莫名被点到, 笑着说,“布曼先生,揣测过度,并不会显得多聪明。”
卡泽倒并不尴尬,得到答案之后,收回了探究的视线:“原来如此。”
一直到走出风口,谁也没有再多说什么,魏邈能感受到这位家主话里话外浮现出的急迫讨好,但幅度太大,反倒显得虚假。
很难想象,这是一位成熟的家族掌权者的表现,进退失度、话题挑得如此失败。
传送阵门口停泊的飞行器密密麻麻,卡泽·布曼还是忍不住先开口:“我知道当初的真凶是谁。”
弥赛尔教授转过头,似笑非笑:“前提条件是什么?”
这件事,他已从那位柏布斯议员长口中得到了确切的答案。
说实话,意料之中。
昔年他不满这些条条框框,得罪过的布曼们按盥洗室的抽纸计数,是谁都不出奇。
“按理来说,我应该在商言商。”卡泽·布曼苦笑了一声,“但我应该让你清楚一下布曼家族的情况,现在我在亚述星,已经是一个空架子了。”
·
魏邈下榻的酒店在市中心,毗邻亚述星最大的机甲体验中心,他先和维恩打了一通视频通话,奥兰德坐在维恩的身侧,幼崽活动的幅度太大,他偶尔只有一小半张脸入镜。
“您到了吗?”他问。
室内的光线和煦柔软,他穿着一件黑色的衬衫,衬衫的领口向内抻得发紧,被包裹的阔绰胸肌半露不露,扣子系到最上方那一颗,只能看见一个喉结的凸起。
魏邈却没顾上看,走到窗前,调整了一下摄像头的位置,拍摄了一张亚述星的全景,饶有兴致地放大了机甲体验中心。
建筑之美,古往今来总有共通之处——尤其是建筑里安放了大量机甲的时候。
维恩好奇地凑近瞥了两眼。
“有维恩好看吗?”他嘴角抿成一条正斜杠,严肃地说,“雄父,你快回来吧。”
魏邈笑了一声,说:“雄父顺路去探望你的变形金刚。”
这间体验中心便是他当初预定制作的工厂,工序繁杂,贵得出奇,但应该快做好了。
维恩立刻转忧为喜。
“好吧,维恩能照顾好自己的。”他揉了揉自己的脸颊,圆圆的眼眸弯了下来,一激动,从沙发上摔了下来,整个身体落到地毯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画面里只留下一句雀跃的声调,“最爱你了,雄父。”
小朋友的危机意识实在有待提高。
雌父还坐在右手边,就能现场给雄父雌父的地位排个位次。
魏邈眼睁睁看着幼崽摔下去,而一旁的奥兰德神色不痛不痒,瞥都没瞥一眼,显然没有要去接一把的意识。
他唇角抽了抽:“那到底是喜欢变形金刚呢,还是喜欢雄父?”
“都喜欢。”
魏邈并不满意这个回答:“假如有一天变形金刚和雄父同时掉进水里,你会救谁?”
“救雄父。”维恩纠结地说,“雄父会给我买第二台吗?”
奥兰德不喜欢听到有雌虫这样给他的雄虫表白,眼眸中的不悦一闪而逝,他捂住光脑的听筒,不让维恩的声音传过来,自己则凑近了些,低声说:“想看您住的房间。”
语调和煦,俨然却是查岗的意思。
自从他的真面目摔了一半,被迫露出来给雄虫之后,企图便越发不加掩饰。
他后知后觉地清楚,有些简单的意图坦诚之后,并不会真正惹恼雄虫,反倒是捂得越严实,被发现了才会付出代价。
而复杂的计划只有变得更周全、更紧密,才能减少被发现的可能。
语气传过听筒,无端多了几分磁性,魏邈靠在墙边,懒洋洋地“嗯”了一声,过了半晌,才玩味地问:“你是不是穿的我的衬衫?”
这件双绉黑色衬衫,如果没记错,他两天前刚穿过。
奥兰德冷不丁沉默了须臾。
“是您的吗?”他没有出现在光脑屏幕的那双手向里握了握,喉结先动了一瞬,蓝色的眼眸幅度很快地眨了一瞬,欲盖弥彰,“我不清楚。”
那衬衫或许是自己跑出来的。
魏邈若有所思地问:“不会很勒吗?”
看起来上面的扣子扣得很艰难。
“有一点。”奥兰德眼眸柔和的弯了弯,轻轻地说,“您要回来揉揉吗?”
内心却远没有自己表现出来的从容。
他其实并不清楚自己还能不能诱惑他的雄主,过得日久,他便越害怕雄虫对他失去兴趣。
星网上有些衣服实在超出了他能接受的限度,但商品的详情页上写着“斩雄”的标签,却又无声地吸引着他。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下单了一整个卧室的玩具和清凉服饰。
魏邈没有回复,他将镜头挪开,走到套间的卧室,打开门,随意地抬起光脑转了一圈。
奥兰德并不满意,执拗地说:“衣柜里也要。”
他内心清楚,雄虫能这样坦然,里面不可能藏着谁,但他偏偏就想这样做,以此印证他是唯一的。
仿佛这样才能汲取少量的安全感。
“……”魏邈神色不变,却没有如他意的打算,笑着问,“冰箱要不要看?”
奥兰德摇了摇头。
“说不定里面藏着具尸体呢。”魏邈好整以暇地走出房间,打开冰箱门,从里面拿了瓶纯净水,道,“是不是很有检查的必要,奥兰德?”
奥兰德:“……”
第103章 plight(一) 原来如此。
晚上九点, 魏邈接到弥赛尔教授的电话:“你在哪?”
“在机甲体验中心。”
教授沉吟片刻:“那个像蚕蛹的建筑?”
“对。”魏邈将操作台的直径缩小,整个机甲前倾的幅度逐渐减弱,调整好呼吸的节奏, “您有什么事吗?”
他的精神力可以轻松地掌控一台大型设备, 但雄虫体力有限,很难维持长时间的高体能训练,氧耗容易过量。
“明日下午陪我去参加一趟宴会。”弥赛尔教授道,“不用打扮得太过隆重, 我会以布曼家族成员的身份前往。”
魏邈语气微妙:“……您也要佩戴面具吗?”
“当然不。”弥赛尔教授说,“我们并非来遵守他们的规则。”
“那位始作俑者也会到场?”
“我希望他能来。”弥赛尔教授笑了一声, 他语气低沉, 如同一把小提琴, “好了,莱尔, 不能和你说太多,毕竟也有赌运气的成分, 不说会显得我把握更大一些,届时你只需要站在我身后就好……记得携带安全防护罩。”
如果莱尔真出了安全问题, 对方那位不讲道理、位高权重的雌君可能会手撕了他。
就在今日, 为了报复他把莱尔扯进这桩麻烦事里, 那位柏布斯议员长已经借「联邦行星移民规划署」的名义,对他发了一份严正警告。
理由冠冕堂皇, 以办理通行签注时递交的“交流/访学”为由头,要求他提供亚述星高校的正式邀请函, 并呈递材料作为辅助证明,否则视为签注无效,遣返回首都布列卡星。
债多了不愁, 虱子多了不痒,弥赛尔·布曼随手把那封邮件扔进垃圾桶。
五年前,那位柏布斯议员长就派遣麾下,委婉地暗示他停止雇佣莱尔,他当时懒得理,这会儿同样如此。
他的语气逐渐柔和下来:“早点回酒店休息,今晚做个好梦。”
·
翌日,亚述星,第七区。
亚述星的行政区划以“区”来划分,类似于布星贫民窟的命名方式,第七区靠近行星的中心地带,是贵族的聚居区,酒店、巨型商业体、政府驻地鳞次栉比。
宴会厅位于斐厄家族的私家庄园,这位老牌贵族一向以阔绰、优雅、富有浪漫情调而著称,鲜少关注联邦的政局变化,只热衷于投资各类前沿科技,是标准的中立派。
将近下午四时,太阳隐约西斜,白衬衫、黑西装的门童前来引位,魏邈风度翩翩地递上一张黑金卡,那位门童恭敬地鞠了一躬,说:“布曼阁下,您请进。”
魏邈如今临时使用的是弥赛尔教授制作的假身份,名字起得相当敷衍,叫约翰·布曼。
宴会厅的浮雕方砖上烙出细碎的影子,音乐缓缓流淌,步入会场之后,入目视野宽阔。
“还是第一次被这样称呼,值得纪念。”魏邈揶揄地道,“我跟着您吗?”
“暂时不需要。”
魏邈还没来得及回应,便有一位雌虫迫不及待地走上前,冲他眨了眨眼,举起香槟杯,用磁性的音调问:“尊敬的雄虫阁下,您似乎有些面生,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聚会吗?”
神色殷勤,全然无视了一旁拄着拐杖的弥赛尔教授。
一般来说,只有成年的雄虫,才会被家族的长辈允许参与宴会。
弥赛尔教授:“……”
他发现自己低估了这位弟子的受欢迎程度。
仿佛将羊丢入狼群,甫一进入会场,无数的目光明里暗里便落在了莱尔的身上,就连他同样分润到了不少关注度。
魏邈将黑金卡不紧不慢地放进胸前的口袋,抬步向前,墨绿暗纹领带系得相当随性,身形挺拔、修长,他没有和对方碰杯的打算,略略抬眼,似笑非笑:“你是?”
那位雌虫被迫跟着向前走了几步。
“您可以喊我科赛。”雌虫脾性似乎相当好,彬彬有礼地说,“我姓斐厄。”
闻言,魏邈终于偏过头,正眼看他:“你是这场宴会的主办方?”
“算是。”科赛·斐厄笑着道,“也可以这么说啦。”
斐厄这个姓氏对上科维奇、西斯这样的顶尖贵族或许相形见绌,但同样称得上显赫,值得每一个家族成员引以为傲。
魏邈“嗯”了一声,拿起一支酒杯,面容平静地拒绝:“你长得不符合我的标准。”
他在心里对这位雌虫说了一声抱歉。
科赛·斐厄怔然片刻。
他从未被这样明确的拒绝过,尤其是主动讨好的前提下,过了片刻,才继续笑了起来:“……您可能误会了,我只是想和您交个朋友。”
“没有必要,我向来不和低劣的雌虫交朋友。”
四周虫来虫往,魏邈抿了口酒,用餐盘盛起一只奶油烤布蕾,递给对方,微笑道:“斐厄先生,祝你愉快。”
——低劣的雌虫?
科赛·斐厄面色难看,接过那份甜品,径直将盘子扔到地上,“当啷”一声脆响,餐盘四分五裂,转头就走!
被当众侮辱了性别,他难不成应该庆幸对方没有直接侮辱到他头上?
身处在自己家族的庄园之内,他还不至于低贱到这个地步,继续向这位不长眼色的雄虫讨好献媚!
科赛·斐厄寒着脸走远,问一旁的侍者:“……哪个家族的?”
“布曼。”
科赛·斐厄怒极反笑:“怪不得。”
二流家族生出来的二流货色,脑子有病也在情理之中。
这边儿的声响太大,一时间蠢蠢欲动的大多数雌虫都望而却步,魏邈慢条斯理地蹲下身,将四分五裂的陶瓷餐盘碎片捡起,递给姗姗来迟的侍应生。
弥赛尔教授踱步而来。
尽管拄着拐杖,但他鲜少凭借拐杖来调整姿势,走起路来几乎看不出一只腿的不适,问:“抹黑布曼这个姓氏是什么感受?”
“这得问您。”
“我以为你会处理得更高明。”
“那太麻烦了。”魏邈眯起眼,将酒精一饮而尽,声调懒洋洋的,“毕竟我叫约翰·布曼。”
因为弥赛尔教授,他对这个家族同样没有好的印象。
弥赛尔教授不置可否。
魏邈问:“您确认完了吗?”
“什么?”
“当初下手的那位先生,是否能猜出来您的目的只是他。”
“确认了。”弥赛尔说,“他还是一样敏感。”
当初将他从家族里逼走的那位雌虫,是他雄父的同胞弟弟,如今在布曼家族大权在握,同样是布曼家族现任家主卡泽·布曼的叔叔。
暗线伏在场内,随时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魏邈没说话,眉毛微微皱起,冷不丁突然不动了。
他看到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
利亚·科维奇。
这位军团长正被簇拥着落座,神色相当严肃,表情一成不变,就连下巴抬起的幅度都好似经过精确的计算,科赛·斐厄同样绕到了利亚身边,弯下腰,和对方交谈些什么。
利亚偶尔会点头作为回应。
——就像几只小鸡围着鸡妈妈转一样。
魏邈觉得好笑,他突然想起来五年前的奥兰德。
那会儿柏布斯上将的门庭远没有如今这般冷落,周围也相当热闹,乱七八糟,认识的、不认识的,大多都需要奥兰德费心敷衍几句。
奥兰德远没有利亚这样的耐心,却非要装出一副与民同乐的温和面孔,一场晚宴结束,返回老宅的路途中,神色立刻晴转多云、沉得可怕,所有穿戴的衣物、领带、腕表都要彻底更换,不会再使用第二次。
旧有的记忆又开始占据脑海,他当然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有些顽固的情感从未在他内心根除,倒像是经历一场漫长的冬眠。
上辈子爬马纳斯鲁峰,他横切在接近七千米的雪山陡坡上,险些摔下去两次,一度以为要葬身于此。
人为什么会栽倒在同一个坑里,一遍又一遍?
魏邈莫名叹了口气。
·
利亚却敏锐地抬起头。
雄虫站在宴会厅的角落,仿佛站了很久的样子,周围相当清净,没几个虫站在附近,灯影稍暗,但确实是莱尔阁下无疑。
他愕然,眼眸里一瞬划过很多情绪,抬步便走过来,刚要打招呼,魏邈便眼疾手快地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嘘——”他笑着道,“下午好,科维奇先生。”
利亚的神色却颇为复杂。
半晌,他才开口:“……您怎么在这里?”不应该在金枕星吗?
这句话说得急促,简直堪称一句灾难性的质问,仿佛他和莱尔有深厚的交情。
意识到不妥的一瞬间,他便闭上了嘴。
话茬被抢了先,魏邈随意地耸耸肩,心道:这话他也可以问。
军团长一天没事儿干,来宴会厅晃悠什么,斐厄家族就拿这个考验联邦的干部?
他简明扼要地介绍说:“我是弥赛尔教授的子侄,随他来参加宴会。”
“……”彼此面面相觑,利亚乌黑的眼瞳闪过疑惑之色,半晌,才肯定地“嗯”了一声,“原来如此。”
刚刚被围着输入了太多话,他脑子也有点儿乱。
就像不理解柏布斯上将为何装作没有离婚,他其实也没懂莱尔阁下怎么突然变成了弥赛尔教授的亲戚。
不过论如何不懂装懂,利亚有出色的经验。
第104章 plight(二) 问题。
点头、表示已经听到, 回去之后再慢慢研究。
他攥了攥手心,难得闪过一抹焦躁之意,和弥赛尔教授聊了几句雷铁矿的勘采情况, 低声试探地问:“……布曼阁下, 我有话想问您,有时间吗?”
这个名字说得相当拗口。
魏邈微愕,道:“有。”
他不清楚利亚有什么事情可以问他,伸出手, 示意利亚先向前走,一茬刚平, 这会儿宴会厅不少目光又集中了过来。
——托利亚的福。
弥赛尔教授端起酒杯, 事不关己地在沙发坐下, 那位军团长今天看莱尔的神色似乎不太对劲,就像是艾奇注视莱尔的眼神, 见得多了,很容易辨认。
无论走到哪儿, 屁股后边儿永远一溜追求者,和一块磁铁一样。
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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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赛·斐厄的脸色变幻莫测。
他扯了扯嘴角, 刚和科维奇军团长聊完一半, 便看见军团长径直朝着那位脑子有病的雄虫走去, 想拦都拦不住。
更何况,谁敢直接封住一位军团长的去路?
科维奇军团长去那里干什么, 难不成是觊觎餐盘上置放的蛋糕?
他生怕这位莫名其妙被邀请来的“布曼阁下”对科维奇上将出言不逊,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对方万一来一句“劣等雌虫还敢取甜品,谁给你的胆子”,作为宴会东道主的斐厄家族会不会受牵连?
不知道为什么, 科赛·斐厄就是有这样的相信。
毕竟这位雄虫看起来疯得不轻,言谈举止张弛有度、气质卓然,但一开口,时间仿佛倒回帝国时期,对他的一切好印象立刻化为乌有。
难怪之前没见过这位雄虫,精神错乱成这样,布曼家族可不得藏着掖着?
他攥住香槟杯,眼睛盯着科维奇上将,向前走了两步,只要那位姓布曼的雄虫出言不逊,便立刻上去打圆场。
——无事发生。
科维奇先生看起来明显和那位雄虫相谈甚欢,并排一起朝休息的区域走去,边走边聊,姿态熟稔。
科赛·斐厄:“……”
没疯?
难不成精神病还能看虫下菜碟?
他神色沉了下来,挪开视线,脑海中第一个念头竟然是:科维奇军团长凭什么没被侮辱?
·
一直走到旋转楼梯处,利亚才停下脚步,彩色玻璃的光影投在他的发顶,半晌,他才说:“您最近有看星网吗?”
“嗯。”
“最近有一个变装游戏很火。”
魏邈静静地凝视着他,从不明所以,到理解了一半,听利亚问:“您是魏?”
楚越效率奇高,游戏已经更换了素材,调整了打分系统,将衣服按照套系分为几个等级,今日甫一上线,因为前期有过一定宣传,倒莫名其妙地登上了游戏板块的热门榜。
当然,定价免费,因此一毛钱没赚回来,游戏开发者姓名那一栏里,填写了“楚”和“莱尔”这两个名字。
——地球人都知道,免费的才是最贵的。
“魏”和莱尔当然毫无联系,但稍微对他有所了解,很容易有所猜测。
但他不清楚,利亚为何要单独询问他的身份。
“……你玩这些吗?”魏邈哑然,有一种二次元马甲被拖到三次元的感觉,像是大学时去漫展,被排队求扩列,喊角色名、cn时的感受。
星网是星网,现实是现实,脱离了一种情景之后,有些语言就显得有些中二了。
他没有直接承认,而是调转矛头,问:“为什么这么确定?”
利亚看着他,然后莫名地垂下眼。
魏邈挑挑眉。
“因为我加了您两次。”他有些难以启齿,语速缓慢,声音也发钝,仿佛在念忏悔录。
魏邈发现他特别容易忏悔。
仿佛他是神父,听利亚倾囊他的罪证。
利亚低下头,说:“我还有一个网名,是Luya。”
他给“魏”的私虫社交账号备注为光头,早已交换过联系方式,使用的是自己的小号,但最近魏不怎么活跃,应该是忙于工作,他便没有再频繁打扰。
——毕竟魏只是一个普通的上班族。
而他的大号加上莱尔之后,过了几天,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对方和光头的头像竟然一模一样。
魏的私人账号头像和星网的视频账号头像截然不同,是一片低调的纯白,他对比了光脑ID,发现是同一串字符。
光头和莱尔,为什么使用的是同一个账号?
而真正确定两者的关系,是“魏”推荐的换装游戏,制作者中竟然写有莱尔的姓名。
魏邈:“……”
彼此面面相觑。
“我之后会给军部提交辞呈。”利亚·科维奇一股脑地说,“我侮辱了军雌的身份……就这样吧。”
他私下不止一次地以消极的态度抱怨本职工作,甚至还会发朋友圈,和“魏”的不少聊天记录,都留有证据。
其中当然也不可避免地涉及了柏布斯议员长,也是莱尔阁下的前雌君。
魏邈看着他,缓了许久,冷不丁笑了出来:“真的很难想象。”
互相扯了五年淡、熟得不能再熟的游戏好友,竟然是利亚?
但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路亚和利亚,只相差一个读音。
而对方口中那位独断专行的领导,代入奥兰德的脸,变得突然立体了起来。
“这就是你要给我说的事?”
“嗯。”
魏邈问:“为什么告诉我?”
他当初便没有将社交账号分开的打算,只按照好友的不同类别分了组,星网海海,没想过网友竟是现实里认识的朋友。
利亚想瞒这件事,完全可以装作不清楚的样子。
利亚反问:“你不该知道吗?”
魏邈说:“我一直以为你是做文职工作的。”
“……为什么?”
魏邈想了想:“可读性很高。”
利亚不解地看着他,等反应过来时,想直接一头把自己撞到玻璃上。
一股莫名的尴尬、丢脸,夹杂着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他完全失去反应的能力。
这个可读性,指的是他朋友圈的文字吗?
——也只能这个了。
他过了片刻,才学着莱尔的说话方式,回敬道:“我也不能把光头的形象和你……您画等号。”
魏在他眼里,是一名精神力至少同级的雌虫。
他一度曾怀疑过这个账号的使用者是赫尔诺,但反叛军的信息传输渠道和联邦完全阻绝,无法使用星网,赫尔诺对第三帝国同样全无好感,更不可能有时间去制作那些视频。
至于柏布斯议员长,用屁股想都不可能。
联邦的SS级雌虫屈指可数,却并没有可以对应的虫选。
他完全忽略了还有反串性别的可能性。
可魏在游戏里的表现,也很难以A级雄虫的精神力来解释。
两双黑色的眼眸对视片刻,几乎同时笑了出来。
“好吧。”魏邈看着他,笑着说,“尽量帮我保密,路亚先生,我也会为你守口如瓶。”
利亚看着他。
“……真的吗?”他确定般地问。
魏邈收敛起笑意,反问道:“你们军部的事务,和我有什么关系?”
利亚不说话。
“所以,”他语调稍稍有些哑,半晌才问,“我们算朋友吗?”
雄虫的眼眸像是一块冰凉的玉,眼睛弯了弯,说:“当然。”
利亚蜷起的手指放松了些:“那我没有问题了。”
第105章 plight(三) 中医学。
科维奇军团长从宴会厅消失了接近八分钟。
晚宴开幕接近二十分钟的时候, 卡泽·布曼姗姗来迟,他面色沉凝地坐到弥赛尔教授身边,额头布满细汗, 低声说:“……他真是疯了, 他打算等宴会结束之后围堵你们。”
弥赛尔教授问:“返程路上吗?”
原本流畅的交谈突然变得低缓了许多,在交际、喝酒的贵族们隐约静了一瞬,才恢复了响动。
“……只会如此,他派遣了不少虫, 引发了族里很大的阵仗,恐怕是担心你在学界的影响力逐渐渗透在亚述星, 所以选择先下手为强。”卡泽·布曼的视线不可避免地随大流转向, 冷不丁沉默了下来。
科维奇军团长身侧的雄虫, 可不是那天弥赛尔旁边的学生吗?
对方的长相和身材太过优越,他想忘也忘不了。
这位身份、权势、财富都处在联邦金字塔尖的未婚雌虫在名利场上炙手可热, 不少虫都在私下议论是哪位雄虫有幸迎娶到一座金矿,跻身为联邦第二位最有权势的雄虫。
昔年柏布斯议员长拒绝和科维奇家族联姻的诱惑, 亲自挑选的雄主让不少贵族都大跌眼镜,而那位连姓氏都没有的平民雄虫只短暂地活跃过一段时间, 便不知是主动还是被动, 步入帷幕之后。
普遍的猜测认为, 那位平民雄虫的地位名存实亡——毕竟按照议员长当选后的雷霆手腕和强势作风,对方或许很难容忍卧榻之侧有一名雄虫来指手画脚。
那么科维奇上将的雄主, 或许才是真正意义上的“first male”。
卡泽·布曼惊异地问:“……你这位学生竟然还认识科维奇上将?”他顿了顿,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的复仇计划是派他去勾引军团长吗,弥赛尔?”
——看起来计划进展得相当顺利。
实在不怪他多想。
科维奇上将参加晚宴的次数并不多,这一趟是看在斐厄家族的面子上, 除了温弥阁下,从未在社交场合和适龄雄虫有过多余的交流。
看表情,场内的大多数虫面色不显,却都暗流涌动。
弥赛尔教授:“……”
他头疼,揉了揉太阳穴,道:“闭嘴。”
不省心的。
“你那位学生还披着布曼家族的身份。”卡泽·布曼莫名了松了口气,在这场博弈中,他是被困在墙角的中央派,但他觉得自己赌赢了。
他道:“不过认识科维奇上将,一切就简单多了。”
亚述星位于第二军团统摄的区域中心,有第二军团的护佑,所谓的“围追堵截”,就像幼崽的玩具模型,变得不足为惧。
“也许。”弥赛尔教授冷肃地说,“可我不需要简单的方式。”
卡泽愣了一瞬。
“你不会要硬来吧?”他面色倏然一变,“……哪怕你还是S级,但你带了个雄虫,怎么能放开手脚?”
在瞬息万变的环境中,雄虫无异于一个拖油瓶,他们更适合被安置在家里,而不是冒险。
而一旦高级雄虫的安全出了岔子,雄虫保护协会可不是吃干饭的,巨额的赔款和刑期都指日可待。
弥赛尔教授的表情平静无波。
“你只需要暂时稳住他。”他说,“我会处理好今晚。”
利亚·科维奇的出现,反倒稍微打乱了他原本打算的方案。
·
和利亚分别之后,魏邈很快被几名雄虫包围了起来。
为首的红发雄虫抱臂,下巴扬起,勉强地伸出手:“你是布曼家的?”
贵族雄虫大多有自己的社交圈,且并不欢迎新的雄虫进入,一般组成的数量不超过五名。
温弥便是如此,处在他社交圈的雄虫有十几位,但一段时间内玩得还算不错的也只有三四个,而常年联系的,也只有魏邈一个。
魏邈和他握了握手。
红发雄虫眯起眼,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问:“你多大了?”
——多么年轻和青涩的提问。
魏邈扬扬眉梢,微微一笑:“按照年龄,你应该喊我哥哥。”
都是和楚越相仿的年龄,他身处其间,多少有点儿装嫩的意味。
“……”红发雄虫不说话。
气氛一瞬间冷凝下来,另一名雄虫问:“布曼先生,为什么之前从未见过你?”
魏邈心道,见过才是咄咄怪事。
他笑着说:“是这样的,从小我身体不好,有一名医生说要寻找到联邦最北端的雪水两盎司,春天的白牡丹花蕊、夏天的白芙蓉十盎司揉成药丸,每日吞服才能根治,所以我之前一直不在亚述星住,而是旅居于各个行星。”
语调不疾不徐,那名红发雄虫听得一怔一怔,全然忘记了最初找这位“约翰·布曼”的目的,发愣地问他:“为什么一定要是雪水?”
因为太过离奇,感觉不像编的。
——有这样开药的医生吗?不能住进医疗舱吗?
“不清楚。”魏邈摊了摊手,道,“我也只是遵循医嘱。”
联邦显然没有《红楼》,也没有中医学的理论,由着他乱扯。
他穿过这位红发雄虫的包围,温声说:“好了,我要去喝药了,几位阁下,借过。”
·
出了宴会厅,来到悬浮车的驾驶舱,魏邈长舒了一口气。
弥赛尔教授坐在副驾驶的位置,问:“感受如何?”
魏邈缓缓地说:“……第一次体会到莱尔这个身份的重要性。”
起码五年前,不需要应付这么多凑上来的虫。
“接下来做好准备。”弥赛尔教授说。
魏邈收敛了神色:“有行动吗?”
宴会厅里,一切顺利得过分,那个地方确实不太适合做手脚。
弥赛尔给出的回答让他有些意外:“也许。”
也许?
魏邈微微皱眉,这并不是一个常规的,“弥赛尔式”的回复。
但他没有再问什么。
悬浮车自动启动,前行了接近二十分钟,便突兀地降低了速度。
有什么擦着舱门飞逝而过。
逼仄的驾驶室内,只容纳方寸的空隙,无数弹火从悬浮车的身侧飞驰而过,魏邈将转向灯打起,向内飞快地转动侧方操纵杆,车身顺滑地飞跃,引擎声呼啸扬起,一跃而上。
“砰——”一声,一颗流弹没入尾部,悬浮车晃了一瞬,速度骤然放缓。
魏邈道:“是消音弹。”
被攻击一次还好说,再多来几次,车舱容易起火、坠落。
“莱尔。”弥赛尔教授突然转过脸,声音沉着、有力,“你想不想突破S级?”
A级的精神力等级,已经趋于雄虫的上限。
偌大联邦迄今为止,S级的雄虫还没有一个,得在历史书上找,第三帝国的开创者,温斯特一世便是一名S级精神力的雄虫。
他这一趟并非不可以自己来,之所以把莱尔牵扯进来,多少也有些不切实际的野望。
他觉得这位弟子有足够的天赋,去突破这个门槛。
而精神力越朝上突破,越难以逾越,像是徒手凿开一面墙后,才能够打通新的阶梯。
一直处在对方雌君的管辖之地,就像是幼崽处在安全的襁褓里,什么时候才能碰上个不长眼的撞上来?
要被从外打碎,才有逾越的可能。
这话平铺直叙,像是问他今天吃饭了吗,引擎嗡鸣,魏邈听得哭笑不得,半晌,才问:“您在说什么?”
“箭在弦上。”弥赛尔教授侧脸,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你会拒绝我。”
莱尔可太惜命了。
S级精神力对这位雄虫并非必需品,对方拒绝的概率在百分之九十,不逼他一把,他永远不会向前迈出那一步。
“……”魏邈呼出一口气,他眯起眼,透过玻璃,频繁地观察着弹道的位置,悬浮车飞速抬升,从两侧高楼中打了个弯,以漂移般的姿势穿过,几乎贴近了大厦的外立面,他来不及说什么,只是收敛了笑意,“教授,您认真的?”
“砰——”一声,这次尾弹击中的是车窗。
音阻装置隔绝了大多数刺耳的声音,但势能携卷气流席卷而来,破坏了悬浮车的平衡,魏邈没办法放缓速度,尾随悬浮车后的三辆飞行器都在飞速迫近,魏邈将速度拉到极致,整个机舱的风阻逐渐增大,发出呜咽的声音。
从两千米的海拔,开始不断下坠,坠落了接近三百米。
已至极限。
弥赛尔教授说:“我会准备好救援电话的。”
仿佛此刻同舟共济的不是他。
魏邈叹了口气:“……我后悔来了。”
出于对弥赛尔教授的信任,对方喊他的时候,他没有任何犹疑,便同意了出这趟外勤,就在昨天晚上,教授还给他保证,他只需要躲在对方身后即可。
原来全都是假话。
弥赛尔教授问:“所以你打算要怎么做?”
“这是一场考核?”
“是的。”弥赛尔教授说,“你可以把他当做游戏。”
“那真是……”魏邈琢磨了下用词,“鱿鱼游戏。”
要搏命的。
他的唇角淡淡抿出一个弧度,肾上腺素不断升高,穿梭在无数的楼群之中,四周三维的立体屏幕上弹出超速警告的信息,可他处在密闭的车舱之中,无法停下。
——夸张。
魏邈发现他久违地燃起兴奋之意,精神高度集中,心跳的幅度快速增加,眼眸闪过沸腾的光彩。
弥赛尔教授没听懂这句话,但他好整以暇地道:“我会把我的命交给你,莱尔,出于虫道主义,你不能指望一个瘸腿的高龄雌虫还留有后手。”
那些雌虫明显是为了对付他,偏偏他却以一种旁观者的视角,坐得稳如泰山。
“……”魏邈没有吭声。
事实上,他也顾不上回应弥赛尔教授,下一刻,悬浮车突然下降,一个迅滑的漂移,堵住两侧笔直的大厦中间的衔接处,也是这两栋大厦之间,唯一供悬浮车出行的出口。
悬浮车处在和身后那三辆飞行器等高的位置,气流不断乱窜,堵住了唯一的去路,逼得身后的那三辆飞行器不得不逐渐减速。
空中截停。
“教授,我是一个机会主义者。”魏邈道,“您可以早早告诉我的。”
他一直都很激进,也从来不惧怕冒险。
“砰——”一声,他驾驶的车舱朝着反方向快速奔驶,迎着莫名减少的尾弹,油门杆拧到最下端,发动机已经显示红线,他动作迅捷地为右手佩戴金属的机械臂,径直反方向撞上身后最左侧的飞行器!
包括弥赛尔教授在内,谁也没想到魏邈会这么做。
巨大的撞击力度之下,整个悬浮车的车舱瞬间告罄,厚厚的玻璃簌簌碎裂,一千多米的高空之中,风声直接灌进驾驶室,整个车舱被完全撞瘪,但防护罩很好地消弭了重击的损耗。
而围追堵截的那三辆飞行器同样好不到哪里去,速度太快,完全来不及防御,被巨大的引擎动力撞到了一起,火光在金属面上一闪而逝,连环碰撞在一起。
场面乱成一团浆糊。
魏邈半个身体被巨大的冲击力所控,几乎弹出驾驶座,佩戴机械臂的那双手死死地箍住悬浮车车窗的位置,不让自己飞出去,缓了两秒,转头,飞快地道:“至少有七名雌虫。”
那层面罩上,几乎都是冰冷的玻璃碴。
弥赛尔教授扶稳身形,问:“你怎么知道?”
魏邈说:“精神力探测。”
雄虫也就这点儿优势了。
悬浮车滞在空中,启动了警报装置之后,钩锁会自动连接空中的桥梁,在空中停摆,不再下坠。
“你一直有一个弱点。”弥赛尔教授同样佩戴好机械臂,“莱尔,你不能总使用你的身体去和雌虫比拼坚硬度,你要尝试去用精神力来刺激、压制他们,压抑他们的神智,再乘机寻找机会。”
而莱尔一贯的行事作风,更趋于力对力的、正面的对抗,完全把自己当做雌虫的躯壳来使用。
魏邈愣了一瞬。
他确实不怎么会使用精神力。
说实话,精神力这种东西,他属于是半路出家,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才莫名多出来的一种玄而又玄的感受。
像是一种牵引的触角。
贫民窟的时候,不会有谁教他如何去使用精神力制敌,他把这样的控制当做一种软性的、辅助手段来应用,就当是反应快了一点、动态视力好了一点,而并非是一把行之有效的武器。
而脱离了布列卡星第九区之后,他的战斗经验则很快停滞。
怔愣停止在瞬息之间。
“七名武器库充裕的雌虫,但没有一名是S级。”弥赛尔教授问,“你能够应付吗?”
魏邈正在检查脉冲枪的子弹。
“……先试试吧。”他下颚绷紧,手上的动作迅速、平缓,“尽力而为。”
第106章 plight(四) 。
同一时间。
指针转至晚间八点, 亚述星的夜晚却灯照通明,天际线被无数的高耸建筑所笼罩,仿佛一颗永不熄灭的红巨星。
布曼家族的宅邸却并未在路的两侧亮出前行的指示灯, 卡泽·布曼的飞行器悬停在空中, 前后被十几个巨型战斗机器人围绕,发出蜜蜂般的嗡鸣声,逐渐围拢成一个圆弧的形状,一个乌黑的影子慢慢地走了过来, 在飞行器前端车灯的映照下,露出一个干瘦的轮廓。
这位雌虫年过五旬, 眼神尖锐, 如同一个秃鹫, 仿佛随时择人而噬,但他却又太过矮小, 只有一米七左右的身高,佩戴黑色的礼帽, 身形瘦削。
对方在年轻时失去过两根肋骨,两只小腿曾被曾经的雄主打断, 即使经过医生的矫正, 也因为已经过了雌虫的生长期而无法完全恢复旧有的身高, 卡泽清楚,前几年, 对方刚刚完成过断骨增高手术。
“叔叔。”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卡泽·布曼依然吓了一跳, 脸上又堆出了笑意,风暴即将席卷而来,他尽量以一种轻松的姿态问, “您来亲自迎接我吗?”
声音通过无线电,传导到另一端,塔顿·布曼的表情却毫无波澜。
“你可以从驾驶座上下来。”他说。
卡泽老老实实地依言而做。
他在这位叔叔面前,表现得简直如同一位新兵蛋子。
无论是集团的分红收益、还是布曼家族的日常事务,都被塔顿牢牢掌握在手心,他在弥赛尔那里勉强架起的家主架子,在对方面前却一触即溃。
塔顿一步一步走上前,严厉地问:“为什么不佩戴面具?”
卡泽没想到他开口,竟然先说的是这一件事,顿了顿,才说:“佩戴了,在飞行器上才取了下来。”
——哪有一族之主,参加宴会时,也要佩戴面具的?
一场宴会下来,他只收到了不少异样的目光。
塔顿却并不买账。
他的目光一寸一厘、以一种严苛的态度专注地打量过卡泽的全身,批评道:“家主,你又瞒着我们全族,做了一件出格的大事,你越来越糊涂了。”
“弥赛尔返回亚述星的消息,我早已第一时间报告给了您。”卡泽辩护道,“是您让我不要第一时间出手的。”
“是吗?”塔顿的拐杖戳住地面,“你的陈词可以留待明天上午的家族会议上说,我,以及十几位你的长辈,会共同表决你是否还有能力担任家主的位置。”
卡泽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你的雄主暂时被我羁押起来了,连同你的幼崽一起,希望他们度过美妙的一晚。”塔顿用手触摸卡泽的下颌,然后用力地将他的皮肉向下拧了拧,“卡泽,你为什么会认为弥赛尔能够有机会反抗我?”
他的身后,几名高级雌虫骨翼的形状清晰可见,无数黑色的纹路、磷粉和坚硬的倒刺附着在翅膀之上,随时预防卡泽的暴起。
——哪怕弥赛尔还留存着十余年前巅峰期的实力,腿没有瘸,他单枪匹马,能够做什么?
“放了我的雄主。”卡泽眼眸骤然尖锐起来,深吸了一口气,“否则我现在就联系雄保会,你也不会好过。”
塔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目光带着嘲讽的意味。
“卡泽,我可从未做过伤害雄虫的事情。”他隐藏在面具下的面容全无情绪,仿佛死水,“但首先,你得先听我的话。”
·
黑夜降临之后,雌虫出色的视域范畴会在光源面进一步和雄虫拉开差距。
雌虫被连环车祸撞得七荤八素,有两名已经脱离了飞行器的驾驶舱,首先朝着弥赛尔教授扑去,弥赛尔教授张开骨翼,径直腾飞而起,“险之又险”地躲避开攻击。
他转过脸,催促道:“莱尔,怎么办?”
魏邈嘴角抽了抽,心道,凉拌。
他右臂的机械骨骼向前伸出,将他全身拉到两侧大厦之间架起的栈桥之上,临时佩戴的防护罩在飞行器一击之下几乎崩溃,抖落了多余的玻璃碎屑之后,就立刻探出精神力的触角,去检索敌虫。
将雌虫拉到室内,这是魏邈一贯的常规做法,他需要建筑和地形来限制雌虫的巨型骨翼,但眼前的这两栋大厦,他却没起歪心思。
没别的原因,单纯赔不起。
撞坏一点儿,这几年在研究所的工资都得交代出去。
在场的雌虫大概没谁真把他当做需要郑重对待的对手,那名雌虫见没办法抓住弥赛尔教授,立刻做出判断,朝他的方向迅速靠拢,巨型的翅翼卷起,骨骼携卷起的风朝着魏邈转来,然而下一刻,他感到自己的动作突然迟钝,仿佛一种毒素麻痹了神经,“砰——”一声,伴随着呼啸的风声,魏邈的手稳稳拖住脉冲枪,精准地贯穿了那位先锋雌虫的翅翼!
机械臂缓和了脉冲枪极强的后坐力。
鲜血淋漓。
子弹灼亮的白光在夜色中像是一种拖尾,仅仅留存一瞬,魏邈便感到如雪花一样的压力传导到大脑,那是雌虫精神力的反扑,下一瞬,便见另一名雌虫朝着他猛烈地迫近,他二话不说,收枪,向后翻滚,卸力之后,躲到栈桥的死角,来不及考虑,直接盲狙!
“砰——”
“砰——”
雄虫当街狙杀陌生雌虫犯法,但正当防卫不纳入这个范畴。
声响接二连三,他精神高度集中起来,听到第三声打进血肉里的声音,便见雌虫的骨翼以一种疯狂的态势整片横扫而来,不断汩汩流下的鲜血直接溅了他一身,魏邈刚爬起来,抬脚就踹。
又补了一枪。
血腥味扑面而来,对方的骨翼被再次打穿,血肉横飞,他看不清那位雌虫的脸,只听见对方的惨叫声。
“真硬啊。”魏邈说。
精神控制。
控制。
A级雌虫的攻击并不算太猛烈,但难搞的是有七个,他默念了两遍,隐约感到脑子的刺痛,这种感受截然不同,起码和安抚奥兰德的步骤完全不一样。
就像是控制几个同时旋转的陀螺,试图让他们停下,但尝试并不成功。
身体逐渐加重,腿抬不起来,飞行器里的雌虫安置了引力装置,重力处在场内,限制他的行动,魏邈的速度放缓,雌虫虫化之后的气味并不好闻,混合着血腥味,他“呕”了一声,便听见弥赛尔教授低喝:“右边。”
魏邈说:“我清楚。”
只是刚刚连续开枪,手腕有些脱力。
大厦之中,已经有加班的虫从高楼上居高临下地望了下去,离得太远,看不清楚雄雌,但鲜少能见到这样激烈的博弈。
劲风从右侧袭来,那是一个旋翼如同刀片的无人机,佩戴的隐形保护能量罩经过这一击之后,完全变成一件废铁。
而剩下的雌虫也大多反应了过来,彼此从飞行器中挣扎出来之后,都默契地避开弥赛尔教授,朝着魏邈扑去。
就在几分钟之前,他们还在商讨,活捉了弥赛尔·布曼之后,那位雄虫该怎么处理。
没有办法侵犯,但说不定可以强制得到雄虫精神力的抚慰。
这可是一位如此年轻英俊的、A级的雄虫,像是一块肥肉,谁来了都要垂涎欲滴。
尽管惊叹于这位雄虫的反应力和战斗能力,但对方显然比弥赛尔·布曼好搞定。
弥赛尔教授冷静地看着他的弟子被五名完全虫化的A级雌虫一步步逼到栈桥的角落,而桥下则是一个豁大的碗口,摔下去,便意味着要垂直下坠一百米,约三十三层楼高,才能找到着陆点。
雌虫当然可以飞,但没有骨翼的雄虫呢?
有些话,他没有对莱尔说。
让一名A级雄虫同时掌控七名同等级的雌虫,完全是异想天开,莱尔对精神力的掌控在雄虫之中,其实已经相当优越,但比起他掌握的格斗技巧来说还远远不够。
脉冲枪的强度如同地球时的冲锋枪,魏邈连续打出十几发子弹,枪管逐渐发热,枪声连成一片,中间几乎没有间隔,他佩戴的机械外骨骼承受不住这样的强度,开始同步发热,仿佛有火贴在他的胳膊上。
烫得发慌。
“砰——”
有些击中了,有些没有,而几位A级雌虫携带的防护罩完全抗住了枪伤,剩下的都打进骨翼里,眼看着就要被包围,魏邈说:“教授。”
他没管弥赛尔教授回应了还是没回应,而是打了个响指,低声说:“我好像懂点儿意思了。”
大脑疼得如同曹操的偏头痛,得找个华佗开颅才行,魏邈将自己的重心压低,左右移动身体,手腕下扣,迫近那位雌虫,横肘压下,却并没有来一记摆拳。
携带机械臂的那双手一把抓住了朝他冲过来的那名雌虫的胳膊,眼前雌虫的全部攻击在他眼前冷不丁变得缓慢、再缓慢,他清楚这是心里的错觉,但同时也蓦然升起一种,他们也不过如此的错觉。
渺小的虫子。
他冷不丁这么想。
——原本是抓不住的,或者抓得比较困难。
机械骨骼不断发烫,雌虫来不及反应,便觉得大脑仿佛被什么掌控,从狂躁变得刺痛,无法呼吸。
扼住那位雌虫的咽喉,魏邈迅速换持,改为左手持枪,“砰”一枪,侧斜着将枪没入对方的眉心,直接将防护击得粉碎,没有留任何缓冲的余地,又补了一枪。
雌虫的表情维持在极端震惊的那一刻,血浆从那个眉心向后喷出,他到死都想不到,自己是以这种方式,死在了一名雄虫的手里。
世界在脑海中逐渐放缓,仿佛一切动作都变得有迹可循,陀螺还在那里,但转动的速度却平静放缓,条理清晰。
他莫名其妙的,同时压住了剩下四位雌虫的进攻欲望,无形中掌控了他们的行为。
第107章 plight(五) 走吧。
夜风呼啸, 枪响完全打破了一贯的秩序。
联邦第三大银行,隶属于斐厄家族的布莱登银行总部便落地于此,有能力在此供职、办公的雌虫无一不是精英中的精英, 挤在工区的落地窗前, 都不约而同地伸长了脖颈,向下俯瞰。
“疯了吗?”有雌虫举起光脑,一边将局部放大、录像,骇然道, “……这是恐怖袭击吗?”
经过虫群漫长的演化,雌虫不轻易虫化已经是一种社会的共识, 一旦张开骨翼, 便代表了死斗的决心。
而高等级精神力的雌虫, 出了军团的驻地,也并不是那么容易碰见。
悬浮车与飞行器连环碰撞, 再加上枪械的加持,没有虫敢飞下去阻拦。
有雌虫已经趁机在星网直播。
“主播现在在哪里?”那位西装革履, 梳着厚厚大背头的雌虫用夸张的语气说,“主播在亚述星第七区, 具体的地址不方便透露, 懂得都懂……不是特效, 这边出事了。”
直播间里,无数野生的观众蜂拥而至。
【下班路上隔了两条街, 都听到声音了,我天, 恐怖。】
【这是得罪了什么虫?太夸张了。】
【那一架撞报废的悬浮车就顶我一套房了,奋斗三十年,轻轻一撞梦就碎了。】
【太危险了, 那三架飞行器还改装了弹药,差一点四辆车都得落下去,到时候下面全部建筑都得起火】
【……是反叛军的残部吗?怎么敢在亚述星生事的?】
【感觉存活不了太久,一会儿就得没,且看且珍惜。】
【悬浮车也开得太灵性了,险之又险,躲避了好几波尾弹,要不然早炸了。】
【真的很像在看电影。】
“其实现场实地看,还是蛮恐怖的。”雌虫临时客串起主持,“主播离下面的桥有三百米的距离,算是离得比较远,位置比较安全,那些攻击的雌虫全部都是A级精神力,或者S级,完全是大神打架,手有点儿抖,还请大家见谅。我去……”
他冷不丁失语。
光脑中,局部的画面不断放大,帧率缓慢升高,他喃喃道:“为什么这个雌虫没有张开骨翼?”
处在围剿的包围圈之中,那名身材颀长、匀称的黑发“雌虫”却并未虫化,穿着西装三件套,看不清面容,但看起来依然风度翩翩,仅仅只佩戴了一件银色的金属外骨骼,手握在枪把上,肘屈起,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用机械臂拧断了一名雌虫的脖颈。
——就像是一场表演,那几名虫化之后的雌虫甚至连反抗也没有,巨大的骨翼痛苦地摆动,不断发出怒吼,想要触碰到那名“雌虫”的身体,却徒劳无功,攻击的动作像是放慢了八倍速,一个一个直挺挺得倒在地上。
像是一个石膏模特,一碰,便摔得粉碎。
画面里,灼亮的白光在黑夜中破空蹿出,那是脉冲枪子弹弹道的亮光。
“……”站在大厦顶部直播的雌虫沉默了半晌,举着光脑,只觉得大脑过载,半晌才干笑了两声,呼出一口气,“假的吧。”
这句话说出口时,他才发现四周一片寂然,眼前的画面违反了雌虫最基本的常识。
——哪有虫站着不动,专门等着挨枪子的?
但死亡时的反应却如此真实,连胸腔喘气时的震动、骨翼寸寸僵硬时的颤抖和真实涌溅的鲜血,都被清晰地拍摄进镜头里。
直播间的弹幕在短暂沉寂之后,同样齐刷刷地说:
【拍段子呢这是?】
【演的吧。】
【特效也太假了。】
【这是新的全息游戏?拿真实地标来做CG?】
【主播,宣发好评,音效好评,但你这游戏动作也太假了。】
【演怎么了?虫生如戏,不能演吗?爱看看不爱看拉倒!前面忘了,中间忘了,总之,退网!】
【啊,还有一个张着虫翼的活口,主角怎么忘记打了?那个好像还是S级的。】
【这刺激程度,这主角建模的精细程度,不比《帝国3》好玩?】
【呼叫魏神!】
【别呼叫了,好不容易看到一个有头发的,骨翼是没做好吗?为什么不展开?】
·
为什么他一直坚持正面对抗?
——因为帅啊。
搏击的艺术就体现在八角笼的方寸之间,魏邈学拳击那会儿还在中二期,帅是第一生产力。
动作可以繁复,实战可以花里胡哨,学的过程可以鼻青脸肿,但力对力的美学和可观赏性,足以弥补上述的不足之处。
魏邈感觉自己此刻的状态稍微有些奇怪。
明明身体应该很疼,但却愣是没什么感觉,还能够遵照战斗的本能,有条不紊地开枪,一个个处理这些蝼蚁。
确实很像蝼蚁。
他能控制他们的行动,让他们减缓或变慢,甚至彻底停下来。
就像是小朋友用一根手指,就能阻断一只蚂蚁回家的路,那伸出两只手,便能拦住一面的蚂蚁。
这是一边倒的屠杀。
魏邈并不着急,他甚至还有余裕欣赏这几名雌虫的脸庞,记住每一名尸首的容貌,方便日后缅怀。
一直到弥赛尔教授说:“莱尔,停下。”
熟悉的声音。
魏邈没有回应,脱力地靠在栈桥的玻璃上,慢吞吞地用纸巾缓缓擦干净脸上迸溅的鲜血,想:需要做紧急的艾滋阻断。
有陌生的血,猝不及防地溅到了他眼睛里。
……不对。
一分钟后,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世界没有艾滋。
这项步骤可以省略。
魏邈脱下烫手的机械臂,整条胳膊的皮肉黏在西装外套上,血水从胳膊上留下,他抬起头,听见呼啸而来的飞行器在上方盘旋,弥赛尔教授收起骨翼,轻巧落地之后,简单地说:“军部来了。”
今晚闹大了。
魏邈没有看弥赛尔教授,无波无澜地“嗯”了一声。
“走吧。”他说。
……脑子疼,得找个医院休息一下。
弥赛尔教授嘴角一抽,问他:“你要去哪里?”
——总觉得莱尔此刻的状态不太对劲。
魏邈没说话。
他微微皱眉,不想回答一个雌虫愚蠢的提问。
军部的飞行器停在半空之中,大厦四周的光幕灼然亮起,内透出来的光晕落在魏邈的眼睛里,他半晌才挪开视线,勉强站直了身体,看到飞行器里利亚·科维奇的身影。
对方身着蔚蓝色的制服,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魏邈身上。
“……莱尔。”利亚语气迅速地道,“你得立刻去医疗舱。”
第108章 plight(六) 睡觉。
直播间的观众越来越多, 很快便飙升成亚述星的热门直播,弹幕数量喷涌,因为画质太糊, 大多数虫都对直播的真假产生了质疑。
“不是演的, 是现场同步直播。”视频一直定格到拥有第二军团标志的飞行器从天边出现,雌虫的手抖了抖,他隐约间觉得大事不妙,但舍不得关闭直播, 压低声音解释,“更不是游戏的画面, 这是真实存在的事件, 不信等明天的头版头条……我去, 感觉不太对劲啊。”
直播画面晃动片刻,飞行器独有的、军部的标志从模糊, 渐渐变得清晰,雌虫呆滞了片刻, 咬咬牙,道:“有点急事, 下播了, 兄弟们。”
这好像压根儿不是他能掺和一脚, 看看热闹的事情。
【画面太糊了,等一版高清修复】
【等等, 是军团的飞行器吗?】
【真·战地记者。】
【你知道的,亚述星一向不养闲虫。】
【看完全程的画面了, 前面的悬浮车被三辆飞行器堵屁股后面追,快被击毁前直接对撞,然后那位穿西装的帅哥把堵他的一个一个鲨了。】
【啊?什么情况?】
【别关, 别关。】
【害怕什么,你雄主要生蛋了?】
【不是,怎么感觉最前面那位看身影有点熟悉?】
【……是科维奇军团长吗?】
【对……】
【这游戏真疯了,连军团长都敢弄到资料片里?】
【还觉得是游戏吗,孩子?欢迎来到残酷而真实的现实世界。】
雌虫对着光脑张了张口,似乎还想说什么,网络却骤然卡顿,画面浮动片刻便被切断,屏幕漆黑一片,整个工区的出入口都被牢固封锁。
窗外,无边的黑夜覆盖了栈桥的位置。
为首的军雌是一名少将,全副武装,露出金属丝刺绣的单肩章,抬了抬手,态度和蔼,却不容违拗:“尊贵的先生们,请暂缓焦躁、稍等片刻,有一起突发事件需要留待各位配合。”
——都别走了。
·
魏邈目光冷淡,打量过利亚的全身。
他保持着警惕的姿势,确定了身份之后,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温声说:“是你啊。”
眼眸却没有沾上笑影。
——一只个子稍微大点的虫子,暂时控制不了。
他略有不爽地想,这只虫子看起来还有点莫名着急的样子。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他的西装面料上沾满了喷溅的血痕,脖颈上有几道刀口,是无人机旋翼留下的痕迹,四周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和硝烟的味道,右手已经被血染得暗红,因为严重的肌肉拉伤,不受控制地轻微发抖。
当然,最疼的是脑子。
利亚被这样几乎透析的目光看得茫然,耳垂莫名发烫,像是哄幼崽一样,放软了声调,重复地安抚道:“莱尔阁下,您先进那辆医疗车。”
单看外表,雄虫没有伤到骨骼和内脏,都是皮外伤,能站起来,还能流畅地交谈,但谁也不清楚究竟有多少暗伤。
从第二军团驻地一路疾驰而来,心终于能短暂地落回原地,只看那几具尸体,惨烈的程度便可见一斑。
……还好没事。
他慢慢松了口气。
魏邈收起了礼节性的微笑,重新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模样,神色居高临下,配合地走进利亚所指的车舱内,利亚下意识向前一步,想扶住他,早有准备的军医却已经准备好了行走的支架。
“谢谢。”魏邈越过他们,不喜欢这样太过殷勤的照顾,“我自己来。”
利亚收回落空的手。
军部的飞行器将整栋大厦严密地封锁起来,切断了对外信号,只保留了内部通讯的权限。
“清理现场。”利亚面色沉凝地吩咐完,才公事公办地对弥赛尔教授道,“教授,在整件事没有调查完之前,您都需要佩戴电子手铐。”
·
“……他怎么样?”星舰以极限速度行驶,雌虫冰冷急促的声音透过听筒传了过来,“科维奇上将,回答。”
利亚道:“还在检查。”
“什么设备型号?”
“CDR式超声波探测氧舱-K9。”
也就是说,诊断结果还需要再等五分钟。
“你至少晚到了四分钟,先生。”奥兰德骤然握紧了星舰的旋臂,面容沉得可怕,“哪怕是一只蜗牛,以标准的步速爬过来,也会比你早出现一百八十毫秒。”
利亚垂下眼,没有说话。
“五公里内的交通口全部封锁,这应该只是第一波突袭。”奥兰德语速迅疾地交代,“晚宴的宾客、布莱登大厦的所有虫、布曼的全体家族成员,都给我请到军部,登记名姓,空间不足的情况下挪交给第四军团。由你亲自看押弥赛尔·布曼,你应该清楚怎么做。”
他感觉双手有些发软,需要不断用力支撑身体,才能坐得端直。
他怎么敢把自己的雄主交给弥赛尔·布曼这个贱货,相信他能保障雄主的安全?
这只老雌虫的道德观低得一塌糊涂,无耻得无以复加,满口谎言,“师德”二字和他毫无关联,竟然还有脸苟活于世?
他的雄主差点儿就要没命,他竟然在旁边悠闲地看热闹?
活够了怎么不自己去死?
心脏还在砰砰跳动,劫后余生的后怕和侥幸仿佛变成氧气,奥兰德到现在依然没敢看完布莱登大厦顶部的监控录像,多看一眼,雄虫仿佛便还身在危险之中。
……现在怎么样?
两分钟后,奥兰德又拨通了利亚的电话。
“诊断结束了吗?”他问。
利亚百忙之中再次站在医疗舱的门口,和医生核对完剩余的时间,语气不带任何情感色彩,低声陈述道:“基本的检查数据还需要一百三十五秒才能完成。”
为什么这么慢?
“准备一台精神力测压修复器。”行星从星舰的驾驶舱飞过,奥兰德不受控制地皱起眉,“我三十五分钟后赶到,利亚,在此期间,我不希望你出任何差错。”
·
魏邈看到奥兰德的第一反应是毫无反应。
第二反应是,有点重。
第三反应是,这个虫子要干什么?
他略显疑惑地望着自己的前雌君,将缠绕绷带的右臂暂时挪开,精神力先试探性地侵入奥兰德的精神海里,很快被密不透风地包裹,像是埋了一种病毒,潜伏进了毫无防火墙的主机电脑。
好像很难打赢对方。
眼前的雌虫死死地箍着他的腰,浑身都在发抖,将脑袋搁在他的肩膀上,没过多久,就濡湿了刚刚更换的无菌服的外层,魏邈不得不花了一点功夫来固定住他,否则他和奥兰德都得要倒下去,以头抢地。
“好了。”他低声说,“还要抱多久?”
奥兰德抱着他,还是不说话。
“我害怕。”他闷闷地说,“雄主,我害怕。”
声音仿佛穿过他的胸腔,从后背传导回来。
魏邈想了想,出于虫道主义,并善待自己被压迫已久的脖颈,温和地安慰:“我没事,别哭了。”
同时试图从奥兰德怀里解脱出来。
再这样下去,他的脖子要斜成比萨斜塔了。
可惜这注定是个无用功,奥兰德依然不放开他。
“您骗我。”他咬住魏邈的肩膀,又舍不得使劲儿,轻轻磨了磨,不断地控诉,“……您还不让我跟过来,说能照顾好自己,我帮您报仇好不好?”
他听话了。
上一次雄虫在他眼皮底下受伤,这一次他甚至不在身边,几个可笑的、A级的雌虫,都敢来围捕他的雄主。
得把他们全都弄死。
魏邈没说话。
事实上,他完全听不清奥兰德在说什么,只感觉都是很熟悉的词汇,至少听了不止一遍,脑子一抽一抽地疼,光怪陆离的梦境和现实在脑海中频繁回闪,分不清到底在哪里。
人在屋檐下。
他默念了一遍这句行动纲领,把他的脸抬起来,含混地吻了吻奥兰德的脸庞,然后一路向下,半晌,面色平静地站起身。
“我要休息一会儿。”他感觉差不多了,没有再回应,径直说,“有点累。”
安抚这个虫子,已经耗费完了他剩余无几的精力。
奥兰德却一把拽住他。
他眼眸红成一片,眼泪成串掉下来,想起上一次受袭时的冷待,内心不断发冷,以为自己又说错了什么,仓惶地问:“您要去哪里?”
梦境仿佛和现实重合。
魏邈回头,诧异地看着他。
“我去睡觉。”他回答,挑了挑眉,想起多年的室友情谊,淡淡地问,“你也要吗?”
奥兰德定定地看着他,半晌,才红着眼睛,露出一个笑。
——原来不是不想和他共处一室。
下一秒,魏邈便靠在第二军团会议室沙发的一侧,就地取材,随意地拿起一个抱枕,脑袋枕在抱枕上,用完好的那只手撑着下方的枕芯,睡着了。
第109章 plight(七) 只有你一个。
奥兰德:“……”
在军部的会议室里睡吗?
他微愕, 眼睁睁看着魏邈躺下去的下一秒,呼吸便逐渐平稳下来,沙发另一侧的位置如约空了出来。
那是留给他的位置。
他坐下, 雄虫的脸侧向一边, 唇抿起,睫毛覆在下眼睑,闭上那双让他又爱又恨的眼睛、睡着了之后,神色安静, 如同一面玉像,仿佛先前刺伤他的话都不是从对方口里说出来的。
身上还留有其他雌虫的血腥味。
他微微皱了皱眉, 对这种味道略有不满, 但很快又被鼓胀的安心感填满, 眼眸忍不住弯了起来,吻了吻魏邈的侧脸, 又渐渐滑落到他的嘴唇上。
就这样一直陪在他的身边,不好吗?
会议室的门紧紧闭阖, 奥兰德并不急着去处理那些琐碎的事务,安安静静地坐在雄虫身侧, 盯着雄虫的睡姿, 心逐渐落定。
但这样的睡姿, 睡太久了,对脊柱会不会有伤害?
他一边想, 一边试探性地触探魏邈的精神力,想要戳一戳对方, 但很快被弹了出来,雄虫从抱枕上抬起头,睁开了眼睛。
奥兰德吓了一跳, 手骤然后缩,眨了眨眼。
“做什么?”魏邈眼眸清明,注视着奥兰德的双眼,仿佛盯着一件成色还算不错的猎物,语调却懒洋洋的,质问道,“为什么戳我?”
“……我不是故意的,您睡着了吗?”奥兰德拧眉,注视着他,低声建议,“要不要去休息室休息?”
雄虫这会儿的状态不太对劲,晚上的战斗中消耗了太多精神力,他担心会造成长期的、永久的损伤。
得快点儿做检查。
没有雄虫能在不借用外力的情况下,同一时间压制七名已经暴动的同级雌虫,还依然完好无损。
他的雄主身体的调查报告还算健康,刚刚已经完成了简单的消毒和包扎,但精神力的损耗该怎么弥补?
万一真出有什么事……
奥兰德眼眸划过冰冷的锐意,哪怕夷平整个布曼家族,也犹不解恨。
魏邈摇了摇头。
“不要打扰我。”他不想和这个虫子再计较下去,警告了一句,又忍不住困倦地闭上了眼睛。
额头的碎发散了下来,落在他的眼睛上。
奥兰德低低“嗯”了一声,这回没有再敢有多余的动作,等了片刻,才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触了触魏邈的体温,却感觉到雄虫的身体隐约发起烫来。
·
普通雄虫精神力分化,大多集中在生长期末尾,十九岁、二十岁这个阶段,其后的精神力晋升会随年龄增长而越来越艰难。
魏邈做了短暂的一个梦。
他的童年少有父母陪伴,魏若琳那会儿忙于去极地科考,方应海同样在项目组里,家里除钟点工按时清扫卫生之外,大多空无一人,生个不痛不痒的小病,远隔千里之外,来回一趟飞机票便万把块钱,再周转一日,等两位教授回国再寻医问诊,是不太靠谱的解法。
大多时候,不需要倾诉痛苦,也没必要放大情绪,去药店买副药,自己就搪下来了。
他反倒不喜欢被嘘寒问暖的关怀,因为需要花额外的精力去回应,既得扫自己的门前雪,还得管瓦上霜。
都是些片段化的记忆,好似孤身行走在雪原之中,再醒来的时候,他还有些发怔,毛茸茸的毯子覆盖在身上,奥兰德的脑袋埋在他身上,魏邈先确定了时间,大概已经过了两个小时。
相当于午睡了一场。
记忆浮现在脑海里,他揉了揉太阳穴,压制住多余的不适应感,事物在眼前分毫毕现,视域的范围不断延展开来,脑细胞极度活跃,不断诱惑着他向外探出精神力的触角,去操控这些低劣的虫子们的心智,迫使他们臣服。
眼前的奥兰德莫名其妙变成了香饽饽,他不需要去花费时间试探这名雌虫的等级,多出来的精神力触角似乎对这名雌虫又畏又怕,暂时拿他毫无办法,但又忍不住恶狠狠的、傲慢地觑着对方,伺机要扼断奥兰德的脖颈。
——让这名强悍的雌虫跪在地上,不断地为他诞育子嗣,被他驱使、驾驭,为他创造更多的声誉、权力、财富。
让所有的虫族奉他为君主。
“……”魏邈淡淡地挪开视线。
有病。
他这样评价自己。
雄虫掠夺的基因本能和后天习得的社会习性不断对撞,就像狗总想要撒泡尿占领地盘,雄虎会粗鲁地划定狩猎的区域,魏邈也感受到了这种最原始的渴求,脑海里的精神力变得莫名焦躁起来,质问他:不会害怕了吧?
怎么能放过这个优质猎物?
魏邈动了动已经被枕得酸麻的手,奥兰德便同样清醒过来。
“雄主。”他眼眸警醒地眯起,视线一触即离,低声问,“您要不要再休息一会儿?”
魏邈自己都没有发现,他此刻的目光泛着冰冷的侵略性,做最直观的打量和评估。
他简明扼要地道:“不用。”
奥兰德在这样的目光下感觉浑身开始发烫,他的脸颊在雄虫的手心里蹭了蹭,这是一个表示顺从的姿态,轻轻地问:“距离清晨还早,您想要使用我吗?”
雄虫显然有些意动。
魏邈偏过头,总觉得像是竹叶青吐着蛇信子,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他不能多说,多说一句都得露馅。
魏邈去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水珠从脸庞上滚落到脖颈上,被本能控制的思绪总算向回拉了些。
奥兰德亦步亦趋地守在盥洗室的门口。
“雄主,您得跟我去做精神力检测。”他的语调加重,神色温和,不容拒绝地说。
·
第二军团总部,灯彻夜不眠。
不断有佩戴手铐的雌虫,鱼贯地进入羁押室,秩序井然,只能听到行走时的脚步,魏邈站在整座建筑的最顶端,向下俯瞰,饶有兴致地扬了扬唇角。
蚂蚁搬家。
整座第七区都被惊动。
“莱尔先生,请就座。”
奥兰德以家属的身份坐在身侧,那位年迈的雌虫医生只得屈就于对面,看这位在第二军团总部如入无虫之境的患者家属操纵精神力测压仪,熟练地启动这台大型医疗设备,叮嘱说:“您需要平躺,手臂抬起……没关系,不会疼。”
他喜欢这样手把手的、琐碎的照顾,看到雄虫乖乖地平躺下去,内心便充溢着安静而满足。
……有点乖,看起来笨笨的。
像是幼崽一样。
如果他可以将魏邈生下来就好了,只诞下唯一的幼崽,做他的雌父,守着他长大,然后再和他结婚,做他的妻子,一辈子照顾他。
“……”这位享誉亚述星、被誉为“起死回生的法师”的医生空出一双手,沉默片刻,脸色并不太好看。
到底谁是医生?
出了事谁负责?
——这年头,患者的家属也能越俎代庖,非法行医了吗?
魏邈的配合度相当高。
奥兰德调整完头盔的舒适度,确保雄虫佩戴好头盔之后,才不紧不慢地转过头。
“有没有签署保密协议?”他眼底的笑容收敛了起来,重新变得古井无波,“这位老先生。”
“我得先确定您的身份。”医生眯起眼,径直地问,“您有行医资质吗?”
奥兰德瞥了对方一眼。
“行医资质?”他似笑非笑地道,“你的资质上,或许有我的签名。”
上议院下辖的「科技与医疗署」负责这项最基本的工作,每两年更换一次,签发的签名中,包含署长及议员长的两枚签名。
这也代表了联邦对医疗、科技的重视。
医生慎重地保持沉默,内心惊涛骇浪,半晌才缓了缓神:“已经签署过了。”
“我不希望传出任何的风言风语。”奥兰德温和地道,“我相信你能够拿捏好尺度。”
他的雄主脖颈的虫纹都有所变化,除了精神力衰退,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
……同样是他不想看到的一种可能性。
“好的。”
气氛又再度变得沉默。
五分钟后,魏邈摘下头盔,奥兰德已经拿起他精神力的检测报告,上面那一栏,用红字清晰地标注:
——精神力等级,S。
纸张的下方被奥兰德揉捏成一团,他神色阴沉,眼底看不清楚任何波澜,最后的可能性被击破,心不断沉底。
一名唯一的、S级的雄虫?
一旦消息不胫而走,他的雄主会被万虫觊觎,掀起极高的讨论度,捧到冕位之上,联邦的有些贱货会一边厌恶雄虫的特权,又忍不住去贴近他的雄主,祈求得到雄虫的怜悯和脚下的位置。
他的权力尚且覆盖得太少,不足以把这些雌虫悉数碾死。
……怎么办?
奥兰德眼眸闪过焦躁的神色,唇抿成一条直线,下颚凌厉,计算着自己的筹码。
他的雄虫为什么总是这么优秀?
笨一点、稍微迟钝一点不好吗,只指使他,只占有他。
魏邈垂下眼,意料之中地看到了这份报告。
他把这张纸页从奥兰德的手里解救出来,观察着奥兰德的神色,大脑总算清醒了些,精神力依然波涛汹涌,但残余的神智终于能浮出水面。
“别多想。”他亲了亲奥兰德的眼眸,手攀在对方的脊背上,上下无声地安抚,握住奥兰德冰冷的手,低声许诺,“从始至终,都只会有你一个。”
第110章 plight(完) 只此一家。
金枕星和亚述星相隔万里, 单是赶来,都可以算作一件苦差事。
这话魏邈离婚时便作为对幼崽成长的保证而提出,但他发现, 有些话对奥兰德来说, 一遍并不够,还得两遍、三遍,保证的次数越多,他才越信赖。
就像是小朋友往往只接收重复的话, 以便于理解。
奥兰德怔然地望着他,只觉得心骤然滞了一瞬, 喃喃地确认道:“只有我一个吗?”
他肤色白皙, 是标准的英伦绅士的面孔, 骨骼分明立体,眼眸里流露出鲜亮的神采, 像是光彩落到海面上,粼粼如浪。
“不然呢?”魏邈看着他, 叹气,“你刚刚的心理活动都快写到脸上了。”
实在不好装看不见。
他鲜少给予保证, 一般说到做到, 倒是第一次说这种车轱辘话。
但创新的陈述未必能斩获听众的目光, 直白老土一些,反倒更合奥兰德的胃口。
奥兰德垂下头, 过了一会儿,冷不丁问:“在您眼里很明显吗?”
他以为他已经将表情隐藏得很好了。
“嗯。”魏邈随意地应了一句, 他将那张检测报告的结果扫描到自己的光脑上,“演技还得练,上将。”
——看起来想生撕了这张检测报告。
站在奥兰德的角度, 不难理解。
休息室旷大、安静,枝形吊灯的光彩朦朦胧胧,魏邈和那位德高望重的医生寒暄了几句,医生的态度过于谦恭,仿佛在对待一个易碎品,魏邈只负责点头、微笑。
同时,也清楚奥兰德没有给这位医生看检测报告的机会。
他推开休息室的门,在医用无菌服上又裹了一层大衣,撑出挺阔的身形,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是一只笨重的企鹅,打了绷带的右胳膊始终没有成功地塞进大衣里,但好在下肢还算协调,整体的形象不至于不堪入目。
在某位奥姓领导的带领下,魏邈发现自己的偶像包袱也逐年递增。
奥兰德问:“您的右胳膊怎么样?还疼吗?”
魏邈琢磨了琢磨,简明扼要地回答:“四肢健全。”
说实话,这会儿全身都疼,他也不清楚两个小时前自己的脑回路,只想着“刁民害朕”,愣是拖着不进全封闭的医疗舱,简单地诊断了受伤的地方,包扎了右臂,便自己找了间会议室,打算搪一晚上,等明早再出门左转,自己去寻医问诊。
隐约记得利亚来劝了好几次,愣是没把他劝明白。
警惕心极强,但没什么智商。
他侧过脸,问:“我睡醒之后为什么在休息室?”
奥兰德不声不响,直到雄虫的视线覆盖在他脸上,才轻声解释:“……我把您抱过来的,您当时浑身发热,我觉得不能在会议室里一直等下去。”
他语调慢吞吞的,走在魏邈身边,肩靠着肩,手试探性地交握,得到回应之后,眼眸弯了起来,一刻也不想撒开。
仿佛下一瞬,雄虫就会消失不见。
沿途几乎没有军雌,路上极静,魏邈意料之中地点点头,垂眸,凝视着他的脸:“我没有想过会发生这样的意外情况,这不是我想看到的,但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奥兰德,抱歉,让你担心了。”
语调郑重。
挨打要立正。
不止是奥兰德,今晚整个第二军团所忙活的起因,也都是因为他。
人非草木,并非是没有触动。
奥兰德眼眶又红了。
他盯着魏邈,当委屈被看到的那一瞬,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情绪的存在。雄虫的目光温和而包容,他却觉得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神色,甚至有些恍神。
像是从寒冷的室外回到室内,暖乎乎的温度让他有一种被融化的错觉,如果没有温暖,他便以为寒冷才是正常的。
不该是这样的,他应该得体地表示体谅,说没关系,您没事就好。
可视线又不争气地模糊起来,情绪不由自己主导,他全部的情感都被雄虫牵着鼻子走,让他哭便哭,让他笑便笑,雄主给了三分颜色,便忍不住索要更多。
他想,原来还是有点在意他的,在意他的感受,知道他想要什么。
有一点就好了。
……想要更多。
想让雄虫更心疼他,视线只放在他身上。
他壮着胆子凑了上去,在走廊吻魏邈的嘴唇,气息过渡过去,在魏邈的唇瓣上恨恨地咬了咬,满意地看到雄虫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闪过错愕的神色。
雌虫的眼泪冰冰凉凉,同样匀了一点儿过来。
魏邈这几年来还没见过这么爱哭的奥兰德,故意“嘶”了一声,慢慢把奥兰德放开,碰了碰被咬的地方,没被咬破,问:“属狗的?”
奥兰德语气闷闷的,风马牛不相及地道:“维恩也爱咬您。”
他的雄主却从来不说,纵之任之。
魏邈心道,那是一岁时候的事儿了,幼崽刚开始长乳牙,爱咬他的手,完全当磨牙棒使。
难为奥兰德能记个两年半时间,这会儿拿出来声讨。
“那你帮我报仇。”他莫名其妙地被逗笑了,不走心地诱哄,“去咬维恩好不好?”
奥兰德皱眉:“……不要。”
魏邈懒得说什么。
这个话题显然启发了奥兰德的思维,他问:“假如有一天我和维恩同时掉到水里,您先救谁?”
这话显然筹谋已久。
魏邈似笑非笑地睨了眼他:“这是我昨天的问题。”
没点儿创意的,侵犯他的知识产权。
奥兰德却很坚持,大有他不回答便不放手的意味。
魏邈说:“维恩的变形金刚刚好也在河里,正好能把你俩捞出来。”
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两边都不得罪。
奥兰德:“……”
·
顶楼是第二军团总部的会客区,需要向下一层才是办公的场所,军团所在的中控室便位于此处,亚述星政府则毗邻在侧,紧贴着军部的建筑而建,形状呈圆弧形。
利亚·科维奇坐在中控室长桌一端的主位,丹尼尔·斐厄落座于他的右手侧,风度翩翩地仰起头,观察每一个监控画面的位置。
“阵仗宏大。”他赞叹地道,“不愧是军部的行事作风。”
语调含着三分讽意。
利亚神色不变,淡淡地说:“欢迎您来指导工作。”
丹尼尔·斐厄,斐厄家族的家主,上议院的议员,一只虫便占据三席的投票权,是联邦的要员。
这位雌虫年近五旬,长相却依然英俊潇洒,连一丝皱纹也没有,没有结婚、生育,名下的继承者席位空缺,族内不少旁支蠢蠢欲动。
科赛·斐厄便是这一代中的佼佼者。
只是比起同岁的利亚·科维奇,还差了不少距离。
“太客气了,利亚。”丹尼尔用调侃晚辈的口气,笑着道,“我可不是来给科赛擦屁股的,只是来凑个热闹。”
这么多贵族雄虫、雌虫被同时抓捕的场面可不多见。
雄保会、各个家族暂时还不敢给军部施压,但纷至沓来的电话悉数落在了他的案头,尤其是被押走了雄虫的家族,几乎每一小时便来一趟电话,询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风声鹤唳。
“斐厄议员。”利亚为丹尼尔·斐厄斟了一杯水,用透明的玻璃杯递过去,耐心地道,“不必太过着急,审讯结果明早就会出来,与事件无关的先生们自然会被释放。”
“到底什么事件?”丹尼尔皱起眉,“科维奇军团长,您也参加了宴会,您应该清楚,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异动……是星网上传播的那件事吗?”
利亚不置可否,道:“这是一起涉及军部高层家属的恐怖袭击事件。”
无论是不是家属,只要柏布斯议员长认定莱尔阁下是“家属”,法律层面的婚姻关系反而是最不重要的条框。
更何况,已经有一个幼崽,哪怕不再是伴侣,也不能说是全无联系。
利亚垂下眼,手紧了紧,他想起莱尔朋友圈里幼崽破壳的照片,那是个很可爱的亚雌幼崽。
丹尼尔·斐厄面色沉凝。
“为什么会这么严重?”他沉声问,“家属?”
他同样浏览完了那段录像的全程,一个不可思议的揣测在脑海中浮现。
他攥住杯壁,忽然问:“那是个雄虫?”
视频里,截至最后,那位以一敌七的“雌虫”都没有张开骨翼。
可——
利亚没有否认。
丹尼尔·斐厄注视着利亚的神色,自己先反驳自己:“……不可能。”
利亚没有隐瞒的意思:“议员先生,我知道的并不比您更多。”
丹尼尔脸部的肌肉动了动,尽量用幽默的语气说:“很棒的玩笑,科维奇军团长,我相信视频里那位先生是一名出色的电影演员。”
利亚笑了笑,不再回应,有条不紊地发布指令,筛掉一批一批有嫌疑的面孔,须臾之后,听丹尼尔·斐厄郑重其事地问:“是柏布斯议员长的配偶吗?”
“柏布斯”三个字,他特意拖重了音,说得咬牙切齿。
一旦代入雄虫的身份,得出推论便很简单。
四位军团长,有两位未婚,一位第一军团的军团长西莫没有雄虫幼崽,雄主的身形也远没有这样修长利落。
而如此大张旗鼓的筛查,敢将贵族的面子扔到地上踩两脚的,更是只此一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