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王冠(上) 本篇番外是小奥的雄父雌父……
歌尔大学坐落于首都上城区的东部, 银白色的金属光泽将整座高校严丝合缝地围起,校内却如同一座室内花园,穹殿碧塔, 交相辉映, 空气里能闻到新鲜花苞馥郁的芬芳。
雄虫们的教室毫无疑问是整座高校中环境最优渥的,伊西百无聊赖地坐在最后一排,懒洋洋地戳了戳前座的朋友,下一秒, 打了个哈欠:“逃课吗?”
“……可以吗?”
“太佶屈聱牙了,都是太过于无聊的东西。”伊西皱了皱眉, “你听得下去?”
那位雄虫想了想, 点点头:“走吧, 教授们应该不会批评我们。”
雄虫总是享有一定的特权。
“对吧。”伊西得意洋洋地说。
“嘘。”他们弯腰从后门走了出去,伊西就笑着朝朋友说再见, “有校外的朋友来接我,你先走吧。”
他碧蓝色的眼睛露出愉悦的光彩, 勾起唇角,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显然相当开心, 阳光下, 丹尼尔·斐厄一眼便看见树荫下的他,笑着朝他张开怀抱, 伊西皱了皱眉,表情很快紧绷下来, 他抬起下巴,审视地望着斐厄,过了半晌, 才道:“你来干什么?不知道我在上课吗?”
“抱歉,伊西阁下。”丹尼尔将这位略显娇矜的雄虫抱在怀中,说,“我以为你今日是空闲时间。”
“那是我上个学期的课表。”
“……是吗。”丹尼尔笑着道,“该更换了。”
伊西懒得理他,他摸了摸自己的口袋,过了半晌,才不情不愿地说:“请我吃饭。”
“嗯?”丹尼尔没听清。
“吃中午饭。”伊西拉住丹尼尔的耳朵,恶狠狠地道,“你是耳聋吗?”
丹尼尔望着伊西,他从未被虫这样对待过——哪怕是一只雄虫,眯起眼,过了半晌,才不咸不淡地转过脸,首先感觉到一种不可抑制的冒犯感,眼眸微微皱起。
伊西压根儿没觉得他生气,或者说,他对这样的生气习以为常,随这位雌虫坐上飞行器,驶离学校,望着街上缤纷的颜色,露出向往的表情。
“中午吃什么?”他很快又开心起来,问丹尼尔。
丹尼尔不说话。
伊西就又问了一遍:“吃什么?”
“去一家楼顶餐厅。”丹尼尔这才转过脸,说,“有熏肉,还有各种甜品,布雷斯特泡芙也好吃……是贵族雄虫们必须要打卡的一家餐厅。”
伊西很小幅度地“哇”了一声。
“您以后不能随意地对我动手动脚。”丹尼尔说,“知道吗?”
伊西疑惑地问:“为什么?”
他们家中都是如此。
“……不可以就是不可以,伊西。”丹尼尔说,“我感受不到你对我的尊重。”
伊西想了想,虽然不太理解,但他觉得丹尼尔真的生气了,这种生气几乎让他觉得有些害怕,他沉默了一会儿,略有些无措地点了点头,说:“好吧。”
·
卡里尔是在一场宴会上看到这位雄虫的。
他刚刚成年,家族举办了盛大的宴会,为他无与伦比的天赋,一名成年便突破SSS级的雌虫,而这样的天赋出自柏布斯家族,不可能成为一副棋子,毫无疑问,将掌控联邦半个世纪。
丹尼尔·斐厄也是其中一员,他懒洋洋地靠在二楼的走廊上,说:“他们都说你是百年难遇的天才。”
卡里尔轻轻地露出一个笑容,他眼眸低垂,灰蓝色的瞳孔剔透地扫过整座巨大的宴会厅,如同看着囚牢里挣扎的金丝鸟,目光漠然:“言过其实。”
“说真的,你的天赋当真让我钦羡。”丹尼尔抿了一口酒,开玩笑般地道,“下一任柏布斯家族的继承者。”
卡里尔转过脸,对这样的称赞显然厌倦,只是称赞的对象是斐厄,多少还是让他起了些回应的兴味:“你想让我说什么?”
“例行的称赞而已,不必理会。”
“我对这些没兴趣。”
丹尼尔笑了一声:“你确实只喜欢挑起纷争。”
“不是纷争。”卡里尔不悦地道,“是捍卫。”
“捍卫什么?”
卡里尔这次却没说话。
他握住白葡萄酒杯的手轻轻落下,听到清脆的一声响动,那是一位看起来相当瘦削的雄虫,眼眸狭长,眼睑却向下垂,从宴会厅的走廊中孤身走了过去,步伐看得出来很慌乱,正在东张西望,表情略显迷茫。
“那是谁?”他问。
丹尼尔笑着说:“你真应该认识多一些面孔了。”
卡里尔显然对大多数的贵族们知之甚少。
他只喜欢窝在房间里,模拟沙盘,制作崭新的机甲。
丹尼尔向下俯瞰,他的表情突然凝滞起来,旋即才和缓地道:“那是伊西,我宴会的同伴,哎呀,没有我,他好像迷路了。”
“……伊西?”卡里尔在脑海中输入这个陌生的名字,没有得出想要的结果,疑惑地抬眼,“他是哪个家族的?”
“哦,伊西没有姓氏。”丹尼尔没有第一时间赶下去,雄虫看样子显然很着急,仿佛离开他之后,便全无办法。
要锻炼他一下。
不能再让这位刚成年的雄子再任性下去。
丹尼尔意味深长地说:“他有一些很有趣的过往。”
卡里尔微微蹙眉:“你要找他做雄主?”
丹尼尔很惊讶地笑了起来:“未必,短择而已,你就当我做好虫好事。”
柏布斯家族确实如此,一向从一而终,一名雌虫只忠贞于一位雄主,但丹尼尔不觉得自己一定要这样,那也太无聊了。
更何况,他有这样的资本。
他的精神力等级,他为联邦做出的贡献,他的地位,都足够他任性地挥霍一些资源,包括珍贵的雄虫们。
更何况,真的珍贵吗?
帝国时期留下的阴影对雌虫们来说,太过惨重,截止目前为止,依然没有更好的办法来遏制雄虫们的权势,只能用更温和的手段来促进,但科技总在进步,当雄虫们对雌虫毫无用处的那一天,便真正失去了地位。
卡里尔对于丹尼尔的选择兴趣寥寥。
哪怕丹尼尔成为雌同,对象不是他,他都懒得置喙。
“不要在我的宴会上生事。”他对旁边的佣虫淡淡地吩咐道,“去看顾一下那位……伊西,他似乎把一个酒杯打碎了,账目记在斐厄先生头上。”
丹尼尔叹了口气,若有若无地抱怨道:“好吧,总是如此。”
·
伊西不喜欢卡里尔。
更确切的来说,是畏惧。
他第三次拒绝丹尼尔一起去见这位板上钉钉的柏布斯家族继承者,说:“不要。”
“为什么?”丹尼尔无法理解,他气笑了,“伊西阁下,你讲讲道理,只是简单的一顿饭,也让您这么难做吗?”
“我不认识他。”
“不需要你认识,只是朋友间的聚餐,您坐在旁边吃饭就好了,您不想吃蒙布朗蛋糕吗?”丹尼尔道,“我给您剥虾。”
“你想去,你自己去吃。”伊西面容冷峻地站起来,连笑都懒得奉送,“我不去不就好了。”
丹尼尔半晌不说话。
他望着伊西,还是不理解:“你为什么对那位柏布斯先生这样带有主观的偏见?”
“我对他没有偏见,对你有偏见。”
“……为什么?”丹尼尔问,“我是为你好。”
“你的目的自己清楚。”
丹尼尔收起笑意,他被雄虫厌倦的神色灼伤了一瞬,又觉得何必在意伊西的口不择言:“什么目的?”
伊西寸步不让,道:“你让我当花瓶。”
丹尼尔:“……”他望着伊西,终于哭笑不得地说,“不是你想的这样,什么花瓶?真的只是聚餐,我和卡里尔从小便相识,他是一位相当优秀的雌虫,只是联络一下感情。”
伊西盯着丹尼尔看了半晌。
他莫名有些委屈,总不能说莫名其妙就是不喜欢,觉得恐惧,就像是在恐惧一个黑洞,因为吸力能将他搅得粉身碎骨。
不喜欢也要有理由吗?
丹尼尔靠近他,捏了捏雄虫气鼓鼓的脸颊,口气温和起来:“不要任性。”
伊西歪了歪脑袋,说:“这也是任性吗?”
“但我会永远包容您。”丹尼尔笑着道。
所以,踏进柏布斯家族的老宅,同样顺理成章。
那几乎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蔓延开,几乎没有尽头,伊西抬起眼打量了一会儿,眼眸莫名得亮了起来,他喜欢晶晶亮亮的宝石,尤其是蓝宝石,他们家中同样有无数的蓝髓,如同矢车菊一般。
卡里尔·柏布斯漫不经心地向下望去,神色透着事不关己的冷漠,居高临下地问约瑟夫:“他们怎么来了?”
似乎没有邀请过。
这位亚雌管家微微愣神了一秒,简明扼要地回复道:“我并不清楚。”
……哦,好吧。
卡里尔常规地向大脑输入指令,然后竟然记起了那位只见过一面的雄虫的名字,好像叫伊西,还打碎了他的酒杯。
没忘啊。
卡里尔无动于衷地下了楼,他就说最近自己的记忆力进步了,早已脱离了一窍不通的范畴。
·
和丹尼尔的叙旧并不愉快。
这位精神力同样出众的雌虫谈论的话题并不迎合卡里尔的喜好,他没什么谈论的兴致,只负责回复,偶尔还要看这位雌虫将所有的食物剥在伊西的餐盘里。
食量还可以。
卡里尔蓦然这样想。
伊西最近发现自己总是屡次三番地偶遇卡里尔。
这位鲜少在公众面前的雌虫经常、大概率,又或许是他想多了,反正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他面前,在大学的演讲台上,在宴会的主宾位,甚至出现在军部的新闻中,他甚至还要写新闻的感想,夸赞对方是如何保卫联邦的一位统帅。
呵呵。
他忍不住想起自己少有的三次和对方私下见面的场景,或许是见得多了,最初的畏惧感减少了很多,那位雌虫并不爱说话,神色冰冷,仿佛没有情绪,如同一位纯粹的机械,没什么虫气,态度也总是自上而下。
这让受惯了众星捧月待遇的伊西觉得厌恶。
对方的身高、长相显然也并不讨喜,反正不是伊西喜欢的类型,他和对方也没什么再见面的理由,但偏偏丹尼尔和卡里尔关系很好。
“因为你们名字里都有个尔吗?”伊西讽刺地问。
丹尼尔愣神了一秒,然后笑了出来。
“这种话你只能和我说。”他低低地道,“伊西,他会是未来上议院的先生,是我们联邦的首脑,你不能得罪他,万一被听见了,虽然是雄虫,但也会有处分……总是不好的。”
更何况,这位还是帝国旧有皇室的血脉。
一旦被曝光,雄虫的身份也不管用,雄虫保护协会更是够呛,未必会处以刑罚,但毫无疑问要被关进监狱。
还要遭受公众轮番的审讯。
就连他也未必能从中斡旋。
伊西突然道:“我写过他的一篇赞颂文章。”
够不够忍辱负重?
他已经学会了不少虫情世故,不是最初进入大学时,什么都不懂的雄虫了。
家里这个月的生活费还没有给他,他还没有娶丹尼尔,找对方要钱更是名不正言不顺,反正是没办法找朋友帮忙了,因为没有请客的余钱,只能自己捏着鼻子硬写。
丹尼尔微笑起来,绿色的眼睛闪烁了片刻:“……难为你了。”
·
“你最近还在和那位伊西在一起?”卡里尔坐在办公桌前,淡淡地问。
将文件邮给下属,丹尼尔坐在他旁边,望着布列卡星的天际线,说:“对。”
“我很遗憾,才发现了他的身份。”卡里尔思考了半晌,评价道,“确实很有趣。”
丹尼尔·斐厄微微蹙眉。
“你何必总为难他?”他早发现卡里尔对伊西的态度不太对劲。
“因为我的姓氏。”卡里尔唇角勾勒出一个冰冷的弧度,评价道,“你相当不理智,斐厄,这样愚蠢的决定,足以让你过往的全部努力化为乌有。”
从第三帝国时期,直至联邦成立,柏布斯家族从拥护皇室,也逐渐走向排斥。
旧有的皇室血脉遗存,尤其是一位年轻的雄虫,只要愿意,可以娶上十几位雌侍,总能用产量倒逼产能,生下一个精神力等级还不错的雌虫……
哦,只要是S级,那事态就稍显好玩了。
到时候,总有些风波,会成为一件棘手的把柄,捅进自己的心脏里。
这件事,丹尼尔当然也清楚不过。
他过了片刻,才道:“什么条件?”
“不需要条件。”卡里尔道,“只是一个提醒。”
“……我给你一座矿脉,柏布斯先生,能不能当做这件事不存在?”
卡里尔慢条斯理地转过头,望着丹尼尔,眉梢轻轻挑起,神色讥讽,觉得他在说一个笑话。
丹尼尔抽了抽嘴角,说:“不至于吧。”
这位SSS级雌虫总不会因为这件事儿,就要和他宣战?
谁都知道,帝国是过去式了,为难一位雄虫遗孤算什么本事?
“不至于。”卡里尔收回视线,“但鉴于你的愚蠢,我收回旧有的,对你全部的正向评价,你或许只是一条金鱼,但你将自己看得太高了。”
伊西发现最近丹尼尔对他的态度变了。
他的光脑总是忙音,电话通讯也少了很多,他想要出校找这位雌虫玩,对方用事务来推拒,说得多了,便让管家带来一大笔钱,让他找朋友玩。
……全是现金。
他总不能去银行一个一个,把这些沉甸甸的钱换成钞票吧。
伊西有些发愣。
他想要找对方发脾气,却发现当对方真正忙起来的时候,他连找对方的资格都没有,管家不会告诉这位雌虫的地址所在,即使去找,也有秘书推拒,他能过做的,只是在光脑上愤怒地发语音。
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想,总不能真的去雄虫保护协会告他,他可以再找一个。
但他还是有些伤心。
他静静地在学校的花坛边坐了一会儿,将两只“耳”的联络方式全部删除,当天晚上,却收到了一通意想不到的来电。
“为什么删除我的通讯方式?”
不是丹尼尔。
卡里尔在电话里,轻轻地问他:“我之前有得罪过你吗?伊西阁下。”
伊西道:“你和丹尼尔一丘之貉。”
“……”
“狼狈为奸、沆瀣一气、蛇鼠一窝、獐头鼠目。”
“……”卡里尔垂下眼,没有想到这位雄虫的遣词造句如此丰富,他露出一些微末的笑意,“我很意外您对我的看法。”
他以为他在对方心目中,不至于落到这样不堪的印象。
他手里还捏着这位雄虫两千字洋洋洒洒的雄文,满溢称赞,大约是写他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将领,但字迹太过潦草,需要仔细辨认,那篇文章被他收藏了起来。
……或许是丹尼尔的错。
他微微皱起眉,想。
对方或许诋毁了他在这位雄虫心目中的形象。
伊西剩下的话没有说出来。
他沉默了一会儿:“是你让丹尼尔离开我的吗?”
“……我不知道。”卡里尔听到自己平稳的声线,“发生了什么事?需要我帮你找他吗?”
伊西冷冷地说:“不劳你费心。”
卡里尔不喜欢对方冷硬的态度,他尽量放平声线,道:“丹尼尔是我的朋友,我有了解的理由。”
雄虫的声线又激烈起来:“那你还说不知道?”
伊西清楚地明白自己在和谁说话,然而愤怒倾泻而出时,情绪已经蚕食了多余的理智。
“……”卡里尔忍不住解释了一句,“所以我在了解情况。”
伊西不想和一位陌生的雌虫在这里掰扯这些,无济于事,放弃了就是放弃了,何必这样作态:“你去问他。”
卡里尔将丹尼尔的联系方式删除,轻巧地说:“哦,我也联系不上他了,所以只好找您。”
联系不上了?
伊西瞬间紧张起来:“他怎么了?”
卡里尔皱起手心,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通话中那个“他”字如此刺耳,一位雌虫失踪而已,整个联邦每分每秒都在发生,何必这样大动干戈:“出来说吧。”
·
出来说出来说出来说。
伊西不情不愿地穿好了外套,他走了出去,便看见卡里尔在校门口等他,他突然就不想走了,觉得碍眼,但好像又没有什么多余的办法,因为只有他才清楚丹尼尔的行踪。
快到对方脚下,他才喊了声:“柏布斯先生。”
卡里尔面带微笑地望着眼前这位雄虫,低声道:“这里风太大,伊西阁下,要去吃一顿饭吗?”
短暂的就餐之后,他熟稔了这位雄虫的脾胃。
第82章 王冠(中) 你会为我流泪吗?
伊西不想吃。
他面色冷淡地坐在一家餐厅里, 看卡里尔接过侍应生手里的菜单。
卡里尔问:“你和斐厄先生是什么关系?”
伊西戳了一下餐前的甜点,警醒地望着卡里尔,不答反问:“你和他什么时候联系不上的?”
是出事了吗?因为出事才不来见他?
他得确定一下。
卡里尔的眉头微微皱起, 过了一会儿才舒展开来, 他不喜欢这种被忽略问题的态度,漫不经心地确认道:“你和丹尼尔·斐厄是情侣?”
情侣这个词显然很少见。
毕竟联邦大多数贵族们的处事方式是直接联姻,但伊西和丹尼尔显然彼此互有情愫。
“不是。”伊西沉默了半晌,“说了是朋友。”
卡里尔笑了声:“他最近或许在忙家族的事务, 嗯……有些可爱的麻烦等着他处理。”
提起丹尼尔·斐厄,伊西的面色才愉悦了些, 他略微皱了皱眉:“可丹尼尔不是他们家年龄最大的啊。”
他其实并不怎么清楚丹尼尔家里的事情, 丹尼尔也没有告诉他的意愿, 想了很久,才扒拉出一个简单的轮廓。
——太好懂了。
一切思绪都浮在水面, 思考的器官并非大脑,而是五官。
他本该觉得厌烦, 此刻眼睛里却莫名升起了些笑意,问:“他没有给你说过他家族的事吗?”
伊西望着他, 眨了眨眼睛, 仿佛被触碰到了什么, 矢口否认:“他说过。”
卡里尔问:“真的吗?”
伊西抬起头,坚定地说:“当然, 丹尼尔什么都告诉我。”
他从那双眼睛里清晰地看出这位雄虫的天真。
但天真过了头,就是一种愚蠢。
“好吧。”卡里尔只得这样说, 戳破一个虫尽皆知的泡沫对他毫无意义,或许在这位伊西心里,他要为丹尼尔负责。
——或许也可以换一种说法, 至少在一位不那么相熟的雌虫面前,他需要维护自己在丹尼尔心目中的地位。
他垂下眼,灰蓝色的瞳孔露出一点疑惑,正如他不知道为什么丹尼尔·斐厄这样一位眼高于顶的雌虫会冒着风险和落魄的小皇子私下接触,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请伊西吃这样一顿饭。
情感先于理智,在把控他的行动。
他淡淡地说:“那我为您补充一下斐厄先生的家庭关系。”
·
伊西就这样莫名其妙和卡里尔·柏布斯扯上了关系,丹尼尔迟迟没有再联系他,他也没有把他从黑名单里解除出来,就这样耗着,伊西不可能为一个雌虫低头。
而且明明是丹尼尔先冷落他。
他的雄父和雌父迟迟没有给他发消息,远在亿万光年之外,伊西感到举目无亲的孤独,哪怕和朋友出去玩也没有力气,说实话,他不太喜欢这样的社交模式,不喜欢频繁地出去玩,也不喜欢上课,愿意来布列卡星上学纯粹是雄父的意愿,他说:“伊西要长大了。”
——是长大了,可是不是要上大学啊!
在外面的生活相当自由、无拘无束,他感到自己稍微有些烦躁,这种烦躁总是难以抑制,偏偏无处发泄,在家里,雄父鞭打雌侍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伊西不喜欢这样的场景,此刻却突然涌出这样的欲望。
卡里尔开始频繁地邀请他出去玩。
伊西烦不胜烦:“我不去。”
他也不是什么约都会赴的好不好?和那位柏布斯家族的雌虫出去玩,简直自带制冷效果。
去游乐场?
虫神,谁能想象出卡里尔坐过山车的样子?
他难道还要再写一篇感想吗?
那位雌虫在听筒里沉默了一声,旋即淡淡的回复:“好吧,这是我的遗憾。”
伊西冷冷地说:“你别找我了,我最近要考试。”
卡里尔似乎低低笑了一声,问:“还在想丹尼尔吗?”
一个很低劣的激将法。
一名有尊严,或者认为自己有尊严的雄虫,显然无法接受自己被一名雌虫隐晦地抛弃。
说得太隐晦,伊西可能听不太懂。
“……”伊西径直挂断电话。
但他发现自己好像真的没有办法不给卡里尔的面子,一次拒绝、两次拒绝都处在合理的范畴之内,长时间慢待,就连他也觉得不太合适。
这位SSS级精神力等级的雌虫并没有得罪过他,反而是他一直在驳对方的颜面,连丹尼尔都要郑重对待,哪怕再不爽,他也不得不挑一个还算能接受的场合,挑着日子去见一下对方。
接触之后他才发现,卡里尔的脾气相当好。
他鲜少见卡里尔生气的时候,哪怕再恶劣的玩笑,对方都能淡淡的接受,没有多余的情绪,不会像丹尼尔那样莫名其妙地生气,但同样的,对于他讲的笑话,也没有多余的反馈,像是一堵隔音墙,所有的声音都能悉数包裹。
三月的晚上,他用卡里尔的光脑,终于连接上了丹尼尔·斐厄。
“柏布斯先生。”对方在电话里道,“有什么事吗?我在另一座行星。”
对方的声音还掺着笑意,完全没有伤心的想法,卡里尔用手指堵住伊西的嘴唇,轻轻地说:“没什么事,伊西最近来找我了。”
“……他啊?”丹尼尔突然不说话了。
卡里尔问:“要我帮你回绝他吗?”
“不用了。”丹尼尔·斐厄低声说,“不用管他。”
又随意地聊了几句,卡里尔挂断电话、转过头的时候,才发现伊西在无声无息地哭,眼泪无声地涌在眼眶里,要掉不掉,连带着睫毛都湿润了。
然而眼睛里却燃烧着愤怒的神色。
他在为“丹尼尔”的回复流泪。
黑夜里,他们就站在歌尔大学最中央的尖顶之下,隐晦的花香袭来,卡里尔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呼吸静静地停滞了一秒,他将伊西骤然拥抱在怀里,然后捂住他的眼睛。
那些睫毛上的泪水,像是羽毛一样,扫过他的掌心。
伊西从始至终,也没有说话。
他无声地挣脱开卡里尔的怀抱,然后莫名其妙地开始呕吐起来,扇了卡里尔一巴掌。
“滚。”他只觉得牙齿在抖,说,“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但我不喜欢你。”
一丘之貉。
这位雌虫,和丹尼尔有什么迥异之处?
丹尼尔是他来到歌尔大学之后的第一位朋友,而卡里尔又是什么?
他不想再被摆布一次。
——那是伊西第一次,看到卡里尔投来的冰冷的视线。
雌虫比他高一截,对方望着他,神色一贯无波无澜,然而语调却恢复了最初和对方同桌用餐时,纯粹的冷静:“我只是帮你确认一件事实。”
一个虫子。
死在他手中的虫子就像是他沙盘上堆积起的沙砾,他为什么会愚蠢地站在风口,陪一颗沙砾玩探索真爱的游戏?
哪怕是他的雄主,惩戒时也不该是这般耀武扬威的态度。
卡里尔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这位雄虫,问:“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一直在隐晦地靠近最终的答案,明明清楚始末,却又掩耳盗铃。
他只是揭开了这个罐子,为伊西选择一个最终的结果。
刚刚和他通讯的雌虫,不是货真价实的丹尼尔。
想要制作一段音频,伪装成丹尼尔·斐厄的声音再简单不过,而这位流泪的雄虫,连这样粗浅的伪装都没有听出来,对方真的了解丹尼尔·斐厄这名雌虫吗?
当感到恐惧时,身体会突然僵硬,伊西在这样的目光下,感觉周身都被看透,他抿着唇,手冰冷,却没有低头,固执地道:“你不是裁判官。”
对方凭什么这样高高在上地评判他和丹尼尔的感情?
这一次,卡里尔没有多和他说些什么,而是径直离开,他走之后,伊西突然腿软地蹲在地上,蒙住脸。
疯了。
他想。
他刚刚都做了什么?
·
一周没有见到卡里尔,伊西逃了所有的课,他还是没有打通家里的电话,就连吃饭也只在宿舍吃,学校的处分还没有下来,就像是一柄达摩克利斯剑,旋踵于上。
这次他没敢再拉黑卡里尔的联系方式。
一周之后,他收到了一条讯息:我在校董办公室等您,伊西阁下。
那柄剑终于要落下来。
伊西怀揣着视死如归的心情,磨磨蹭蹭,还是去了校董办公室,卡里尔的态度一如往常,当他不存在,他被迫作为学生代表,观摩了一场关于歌尔大学扩建的研讨会,等到会议结束,卡里尔用眼神示意他过来,伊西想装没看见,但还是走了过去。
彼此对视了几秒,还是卡里尔道:“还伤心吗?”
这位雌虫直接地问:“我也是你的朋友,有同样的情况,你会为我留泪吗?”
伊西望着他,一时有些迷茫,预想的全部预案悉数作废,他看着卡里尔那双灰蓝色的眼眸,只觉得疑惑,事实上,他这一周完全没时间伤心,大多数时候都在胆战心惊。
他这一次确认般,再次问:“你喜欢我?”
卡里尔·柏布斯微微蹙了蹙眉。
“也许是。”他不确定地回答,“喜欢是什么?”
伊西注视着他,有轻微地惊讶,又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径直拒绝:“我不喜欢你这样的类型。”
第83章 王冠(下) 莲叶冰。
“靡不有初, 鲜克有终。”
——
伊西终于接通了家里的电话。
是他的雌父接通的。
“亲爱的伊西。”电话里,雌父的声音淡淡,语气虚弱, “最近过得还好吗?我们换了一个住址, 你的雄父让我通知你。”
那位雌虫笑着轻轻叹了口气:“他之前一直瞒着你,但你总有一天,要知道你的身世,你也有自己要肩负的责任。”
伊西问:“你受伤了吗?”
“一些小伤。”电话里, 他的雌父说,“你不是一直想要知道你姓什么吗?”
伊西不知道为什么, 被雌父这样清淡的语气吓了一跳, 他顿了许久, 才含糊地“嗯”了一声:“之前想知道。”
从小到大,他几乎一直住在星舰里, 哪怕身处在某个行星,也并不会住得长久, 雄父的星舰很大,每一次落脚的地方也各不相同, 住的地方有高楼、也有城堡, 看起来都富贵华丽, 但他总觉得他们是在躲避什么。
“你姓温斯特。”他的雌父说,“伊西·温斯特。”
雌父的语气轻而和缓, 却淡漠得如同翅羽,像是宣判。
联邦的大多数虫都并不清楚这个姓氏的含义, 或者说,漠不关心,伊西在听到这句话的伊始, 也并没有反应过来,过了许久,光脑的教材自脑海中闪烁,他瞪大了眼,感受到手心濡起的汗意,重复了一遍:“温斯特?”
那是帝国时期,被处决的皇室的姓氏。
仿佛一道惊雷,在他耳畔轰然作响,他能够听到电话那头的雌父在说什么,但无法理解。
“在布列卡星待得还算开心吗?”雌父说,“伊西,很抱歉最近没有联系你,我会补上你的生活费及社交的费用,听说你最近和柏布斯家族的继承者走得很近,恭喜你。”
伊西难以接受这样的消息,但雌父显然没有再给他喘息的时机,继续说:“如果你能够成为卡里尔·柏布斯的雄主,我相信对我们的境遇会有很大的帮助。”
·
伊□□自坐在大学的图书馆内,发了许久的呆,窗外的叶子如同一个个细小的花苞,他愣了很久,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卡里尔·柏布斯?
他再一次直观地感受到那位雌虫的权势。
对方相当难以讨好,更难以接近,哪怕相处过一段时间,他也并不清楚对方的雷区——如果打一巴掌算雷区的话,那几乎所有雌虫的雷区他都清清楚楚。
他的雌父在说什么?
伊西尝试理解,却理解得很艰难,他不清楚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一个地步,他感到可笑。
他的雌父让他去勾引一位雌虫。
多么荒谬。
那一次直截了当地拒绝之后,卡里尔便没有再找过他,对方的眼眸里甚至没有浮现出生气的情绪,只是看了他一眼,便披上外套,淡淡地离开。
“我尊重你的自由。”那是那位雌虫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他的雌父一定是昏了头了。
伊西这样想,才渐渐地恢复了一些活力,他站起身,领到自己的生活费,露出一些开心的笑意,这几个月,他节衣缩食,连一件新衣服都没有买,而且也没有答应同学的聚餐,甚至没有发朋友圈的素材。
回头告诉雌父,卡里尔·柏布斯对他不感兴趣,他就可以交差了。
在毕业之前,他不想考虑结婚。
·
“斐厄先生。”
丹尼尔·斐厄面无表情地将拦住他去路的约瑟夫推开,径直走到二楼,“砰——”一声,门板破裂。
他视若无睹地走了进去,然后一拳径直打向卡里尔的面门:“你喜欢他?”
卡里尔波澜不惊地将拳风拦了下来。
“你当初怎么说的?你现在说你喜欢他?你不觉得可笑吗?卡里尔。还是你把他当成一个玩意儿,觉得有趣,想要套出他背后家族的地址,一网打尽!”
和SSS级精神力的雌虫战斗,简直如同蚍蜉撼树,卡里尔却偏偏只是躲开,丹尼尔找准空隙,去攻击他的胸口,精准的拳击将要落下,卡里尔道:“可以了。”
真是无妄之灾。
他想。
他有条不紊地向后退了一步,躲过这样毫无章法的攻击,整理了一下稍显凌乱的衣领,问:“情绪冷静了吗?”
“……”
“我以为你将伊西介绍给我,本身就有这样的含义。”卡里尔露出淡淡的笑意,问,“我猜错了吗?”
一句话,丹尼尔的情绪被再次引燃,他一瞬间再次爆发:“你在猜什么?”
能够忍耐两次攻击,是看在过往的情面上,下一秒,丹尼尔直接被掀翻在地,卡里尔扼住他的脖颈,道:“可以了。”
游戏结束。
他目光清晰地映照出丹尼尔瞳孔中自己的神色,那几乎是一种讥讽,以及若有若无的厌憎,这一刻,他想让丹尼尔彻底消失。
消失了,便不会产生多余的麻烦。
伊西也不会再将这个名字挂在嘴边。
只需要解决掉这个麻烦,那个可怜的雄虫便毫无选择。
……只是还是有些难度。
“斐厄”这个姓氏,毕竟有点分量。
他眯起眼,随意地衡量过得失利弊之后,才放开丹尼尔,道:“离开布列卡星。”
这是他最后的通牒。
否则,他会选择让丹尼尔·斐厄这个名字彻底从联邦消失。
“你想干什么?”丹尼尔觉得荒谬,“……你未来的雄主怎么想?”
伊西·温斯特的身份便注定他无法成为贵族雌虫们的合法配偶。
卡里尔这样野心勃勃、前途一片光明的雌虫更不可能为此犯错,他哪怕喜欢伊西,也不是长久之计,只能是一时的小打小闹。
高高在上的柏布斯们的词典里从来没有“偷欢”这个选项,卡里尔是疯了才喜欢伊西。
雄主?
这个陌生的称呼多少能激起他的一些思绪,卡里尔眼眸中总算泛起涟漪,他轻蔑地道:“有何不可?”
一个没落的帝国后裔而已,想要便要了。
·
伊西主动来电的时候,卡里尔将那通电话放在一边,耐心地一直等到铃声响了两遍之后,自动挂断。
没有再响起第二通电话。
他神色静谧,漫不经心地坐在原地,什么也没有想,不出所料,二十分钟之后,伊西第二遍打来电话。
“喂。”那位雄虫说。
卡里尔的指尖蜷了蜷。
他笑着说:“您还能想起我?”如果没有对温斯特家族的小小提醒,伊西或许会永远将他抛之脑后。
雄虫确实对他没有太大的兴趣,连接触都欠奉。
伊西没有说话。
“有事吗?”
“我可以约你出来吗?”伊西平铺直叙地说,“向上一次的事情给你道歉。”
“……我最近没有时间。”旧有的一切不愉似乎翻篇,尽管内心依然介意对方所说的“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卡里尔语气淡淡地主动交代说,“下个星期可以陪您出去转转,您想去哪里?”
这话半真半假。
“都可以。”伊西道,“你来定吧。”
他并非没有过和雌虫相处的技巧,哪怕在家里,看他的雄父和雌父的混乱场面,也能有长足的进步,但这样虚伪的话说出口之后,伊西甚至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自己。
……再约会这一次,仅此一次,然后再也不出现在对方面前。
卡里尔站在窗前,虚无的水浪撒下波纹,一浪一浪打来,他能够听见虚幻的水声,这是他办公室的布景之一。
鱼终于咬勾。
他从来不是耐心的猎手,也没有高超的技巧。
但好在这个对手并不难对付。
他微微扬起唇角,说:“可以。”
这是他们没有谈论“丹尼尔”这个名字的第一次正式见面。
伊西忘得很快,当丹尼尔·斐厄久未出现之后,他的记忆便慢慢地淡忘,过往的痕迹在他心中如同浮光掠影,包括对卡里尔的最初印象。
卡里尔再也没有再他面前展露过最初时的锋芒,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强势并不受雄虫的欢迎,在伊西面前,他日渐变得柔和、安全,将翅羽容纳在身侧,像对待丹尼尔一样,伊西开心时会对他撒娇,不开心时就不理他,唯一不同的是,他们同居了。
伊西从歌尔大学搬了出来,挪到卡里尔的地盘——一座巨大的城堡,镶嵌了各种各样的宝石,他将这些照片发送给自己的雌父。
“做得非常好。”雌父在电话那头笑着说,“他松口说要成婚了吗?”
这个“他”字有明确的代指,伊西脸上热情洋溢的笑容悉数收了回去。
“不顺利吗?”
“是我不想成婚。”过了很久,他低声说。
一种巨大的惶恐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爱卡里尔吗?伊西自己都说不清楚,对方无形中掌控了他的衣食住行,他变得越来越依赖对方,这样的状态延续下来,他偶尔会惊觉厌烦,然后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暂时的。
他们迟早有一天会分开。
他甚至不敢看雌父的眼睛,也不想听接下来对方要说的话,捂住耳朵,将脑袋塞进被子里。
这是他小时候常有的动作,雌父经常会柔和地望着他,然后说:“多么可爱的雄虫幼崽。”
可是这一次,雌父问:“为什么?”
“我不喜欢他。”
“你们已经相处两年,磨合得很好。”
“……我不愿意。”
“伊西,不要任性。”
这个词语经常用来形容他,伊西望着雌父,过了很久,才发现看不清楚对方的脸,眼前逐渐模糊:“我这样就算任性了吗?”
雌父似乎笑了一声,那是一种相当残酷的笑容,有怜悯、温柔、叹息,然后全部变成一种明知如此的冷漠,他叹了口气:“喜欢与否从来不构成婚姻运行是否顺利的判定,伊西,婚姻和恋爱的定义你要分得清楚,你的身份太过敏感,需要有一位雌虫为你掌舵,你可以共享他的资产、权柄,我不便多说,但这是你雄父的期许,同样也是你自己应该明晓的事情……更何况,你还可以再娶几位雌侍。”
……婚姻?
那是他从未接触过的名词。
伊西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挂断这通电话的,此后漫长的一段时间,他逃避和卡里尔的见面,而恰好同时,卡里尔进入了军部,并顺利地继承了家主的位置,那名雌虫显然忙得难以旋身,让他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在歌尔大学的毕业典礼上,伊西原本在和朋友聊天,却再次看到卡里尔的身影。
他抬起眼,仰望着对方,卡里尔的目光转向了他,然后远隔数十米,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意。
那样的目光几乎清晰地渗透进他的皮肤,如有实质,让他汗毛陡立。
·
“……毕业旅行想去哪个行星?”卡里尔问。
伊西说:“随便。”
“我看到您账号的收藏夹了,”卡里尔道,“去达北星,好不好?”
那里有无数的海冰塑和无尽的荒漠,气温常年处在零下一百摄氏度,在星系中飘荡,是一颗非宜居行星,却相当漂亮。
路上也有中转的港口。
……很适合拍结婚照。
为这段旅程服务的向导是一位本地的雌虫,长相斯文,笑起来相当阳光,他介绍说:“这个行星已经没有淡水。”
只有荒漠。
他很快发现伊西对这段旅程并不感兴趣,并透露出疲倦的神色,于是邀请他去冰屋里坐坐,伊西点头同意,里面的玻璃展柜里,存放满了整座行星的历史。
“这是莲叶冰。”那位雌虫介绍道,“由尼罗冰或冰饼直接冻结一起,您看,颜色是灰白色的,是一种流冰,可以被风吹起来。”
他语气有条不紊,触及到身后卡里尔的视线,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一步,让卡里尔和伊西进行充分的肢体接触。
伊西吃了一块饼干之后,很快体力充沛起来,饶有兴趣地问:“这是什么时候留下来的?”
雌虫说:“至少三个世纪前了。”
伊西又问了些什么,一直到卡里尔喊了暂停,他才露出些遗憾的神色。
来到达北星的第三天,他在荒漠之中,闻到了血腥气,漫无边际的黑夜之中,卡里尔转过脸,面色平静地正对上他充满恐惧的视线。
那位向导的血,很快凝固,剩余的粉末落在沙漠之中,像是一捧沙。
因为发冷,他的牙齿簌簌颤抖,仿佛听不到任何声音。
“你做了什么?”
卡里尔低声笑了一会儿,他语调轻松地道:“真是不幸,极端的环境下总有牺牲。”
“那不是一个值得在意的雌虫,但您从未说过这么多话。”他抱住伊西,露出幸福的笑意,用一种平静的声调,低声说,“我很担忧您……我们要结婚了,您知道吗?”
那是伊西第一次失控。
·
于是结婚、卡里尔怀孕,一切顺理成章、紧锣密鼓,伊西偶尔觉得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卡里尔安慰他说:“我们找一名医生。”
彼时,他脖颈的血痕还没有消失,而腹部已经出现了弧度,伊西啜泣地躺在他怀里,说:“对不起,对不起。”
“没有什么对不起的。”卡里尔轻声道,“我是您的雌君,不是吗?您可以为我们的第一个幼崽取一个名字,我问过医生,他或许是一个雄虫幼崽。”
他微笑起来,喜欢看到雄虫眼眸中泛起情绪的时刻。
但这样的时刻,似乎越来越少出现了。
“……”伊西皱了皱眉,说,“你取吧。”
“那就叫奥兰德吧。”卡里尔不怎么在意地道。
第84章 戒指(四) 贿赂。
他被刚刚密不透风的吻折磨得浑身发烫, 几乎没有办法忤逆雄虫的意愿,但心脏如同被针刺了一下,疼痛不期然地来临。
他的雄主不希望他有任何怀孕的可能性。
在顽强抵抗和老实交代之间犹豫了许久, 奥兰德才说:“……隔壁房间有。”
黑夜来得漫长而潮湿, 魏邈走出卧室,重新回来时,奥兰德便缩在被子里看着他,只露出一双眼睛, 他眼眸轮廓细长,眉骨的阴影打下来, 竟显得瞳孔淡淡的剔透, 神色专注地凝视着他的方向, 仿佛他从来没有离开过。
生殖腔被强硬地扒开,魏邈让他靠在床头, 将他翻了个面,奥兰德抑制不住地喘息了一声, 久未被雄虫把玩的身体再度打开时,有片刻的紧绷。
他感到延迟的痛苦, 以及反哺而来的幸福。
就这样折腾到凌晨三点多, 有家务机器虫来做简单的清理, 更换崭新的床单,空气里还残留着欢愉之后的味道, 魏邈将窗户打开,他的脖颈被奥兰德咬了一口, 并不疼,反倒像是兽类舔舐之后留下的痕迹,哪怕过了一个小时, 还没消。
魏邈把奥兰德捞在怀里,垂下眼,逐字逐句地审问:“什么时候学会咬我的?”
似乎掺着责难,语调里却含着些笑意。
“雄主。”然而被审问的对象却显然没什么忏悔的意愿,眼眸一垂,一问三不知地回答,“我不是故意的。”
魏邈挑挑眉:“那就是有意的。”
奥兰德攥住他的手,固执地问:“您不喜欢吗?”
离婚之后,他已经鲜少看到雄虫这样放松的神色,尤其是在他面前,留下他的痕迹,仿佛证明他依然是雄虫正大光明的附属物。
没有谁能够插进他和雄虫之间,他们是最亲密的共同体。
床头的灯打在魏邈脸上,映得他眼眸都温和了下来,仿佛潜藏着早春的河水开汛之后,河面初初破冰时的温度,他似乎轻轻叹了口气,无奈地道:“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
再这样下去,他就要吃不消了。
魏邈当然也有羡慕雌虫身体素质的时候,这种羡慕从初来这个世界时便扎下根,奥兰德鲜少在他面前展露SS级雌虫的实力,这似乎也是对方标准雌君教材修习标准的一环。
但很多时候,事情也并非是想藏就能藏好的。
房间里的智能机械臂将远处的光脑取给他,奥兰德靠在他的枕边,眼眸不自觉地弯起来,得到雄虫的默许,他便忍不住愈靠愈近,一双手试探性地抱住雄虫的腰。
他的胸脯贴在魏邈的掌中,方便雄虫更好的触摸。
魏邈挑挑拣拣地放了一首轻缓的轻音乐,再次去触碰奥兰德的精神海时,发现里面安安静静,似乎有什么东西碰了碰他,确认之后,黏黏糊糊地将他包裹起来,泛起细微的痒意。
魏邈像揉维恩的头发一般,揉了揉奥兰德额头的碎发,温声道:“睡吧。”
·
早晨的阳光相当和煦,小锅里的粥咕噜咕噜冒着热气儿,魏邈将火关小了些,他懒洋洋地靠在厨房的门口,看奥兰德系着围裙,露出浑圆挺翘的臀部,给洋葱切丝,处理过的银鳕鱼片像是铺展开的一层白色蘑菇,他点开光脑,一点点恢复了聊天的数据。
将属于“魏”这个身份的聊天记录,从隐藏界面挪了出来。
倒也并非防着一手,只是单纯觉得没必要展示,反倒有可能导致御笔错判,影响奥兰德查岗的效率。
就像财务做表,每一笔汇款支出都要有始有终、清楚来意,报账时才能让领导放心。
不能留下几笔糊涂账。
……事实证明,他并非徒劳做功。
奥兰德动用他的光脑的时间应该很短,以至于他提前在终端权限中设置的程序只识别出亮屏的三分钟时间。
魏邈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认识他游戏账号的网友大多是很早之前添加的,大多都问他为什么最近的更新这么少。
鲁大师:魏总,最近在哪儿发财呢?
鲁大师:我看最近搞雌同好像很有市场,我委屈委屈,要不然咱俩卖卖?绝对好评如潮,论坛影视评分9. 0起步。
他显然已经从搭讪失败的阴影里走了出来,重新变得活力满满。
魏邈耐心地回复道:容易封号。
最近星网的审核莫名其妙地严格了许多,发游戏视频,甚至视频中一点儿血浆都不能有。
这就和煎饼果子里不能有煎饼一样。
具体原因似乎是和论坛上的婚姻板块相关,星网突然明令禁止有虫发毛巾卷相关的甜品照片,随后波及到风马牛不相及的各方各面。
虽然疑惑为什么甜品突然成为违禁词,但最近忙于工作,魏邈还没有时间仔细研究这件事儿的来龙去脉。
奥兰德将撒好黑胡椒的银鳕鱼片切好,切出最嫩的一块,用叉子递到魏邈嘴边,看到雄虫抿了下去,好心情地弯了弯眼睛。
他并不太习惯做饭时魏邈在旁边看着,只觉得被若有若无的目光看得浑身发烫,抿了抿唇,低声说:“菜马上好,您去餐厅等就可以。”
让雄虫亲自熬粥,已经是雌君的失职。
魏邈“嗯”了声,随意地向后退了一步,给奥兰德匀了点儿地方,算作对这句话的回复,他将熬的米粥倒进小碗中,去喊维恩起床。
小朋友睡在二楼,显然还不太适应这段崭新的楼梯,魏邈将他抱下来,听幼崽期待地说:“雄父,你昨天说过,我们今天要去坐热气球,对不对?”
魏邈点头应许。
他想了想,提出一个条件:“前提是要喝一口雄父熬的米粥。”
有奥兰德珠玉在前,他的产品销路实在不足。
也只好给客户多送些福利,贿赂一下了。
维恩皱起脸,思考了许久,才恩准道:“……好吧。”
魏邈亲了亲他的脸颊。
早餐的气氛平淡温馨,维恩偶尔悄悄觑一眼雌父的面色,莫名其妙地发现他的雌父似乎心情颇佳。
咦?
他眨巴了一下眼睛。
第85章 戒指(五) 问罪。
之前也有过这样的情况, 雌父会莫名其妙地不高兴,又莫名其妙地开心起来,维恩之前对这样的事情漠不关心, 但并不代表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他的雄父又要向雌父妥协了!
这具体是不是一件好事, 还需要辩证分析,维恩喝了一口米粥,又吃了一口南瓜丸,陷入沉思, 奥兰德细细地将搭配好的酥皮馅饼切成幼崽可以轻松咬合的尺寸,放到小碗中, 递给维恩, 温声细语地提醒道:“先吃些垫垫, 暖暖胃。”
维恩抬起头,露出甜甜的微笑:“谢谢雌父。”
奥兰德弯了弯眼睛, 作为对维恩的回复。
……所以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呢?
维恩继续纠结。
他还是挺喜欢雄父和雌父在一起的,这样雌父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但雄父好像就要承担一部分压力。
哎呀。
好难选哦。
他咬了一口肉饼,脸肉鼓鼓地说:“维恩要吃鳕鱼。”
够不到。
奥兰德慢条斯理地道:“要等雄父先吃。”
“……”魏邈已经懒得多说什么, 离婚之后, 似乎也不需要遵守这样虚头巴脑的规则, 之前的条条框框如今早已不再适用,他卷起袖口, 径直用干净的刀叉切开一小份鱼肉,递给维恩, “吃吧。”
奥兰德皱了皱眉,想说什么,魏邈顺手给他也夹了一块。
……这下公平了。
他道:“不用等我。”
“雄主。”奥兰德抿了下唇, 显然有些不赞同,“这是礼仪。”
一切要以雄虫为先。
魏邈朝他侧脸,只温和地应了一声,却没有过多的反应。
“……”奥兰德微微怔然。
他以为雄虫会喜欢这样的规范。
维恩把肉塞进嘴里,看了眼雄父的方向,想了想,勉为其难地安慰道:“我知道啦,雌父,从后天开始维恩就遵守礼仪哦。”
后天雄父就要上班了,不遵守似乎也得遵守。
但话主动说出来,就显得他是一个很乖的幼崽,他的雄父一定会被他的回答萌倒的!
得。
后天这个词儿一出,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就连他都蒙不过去,更别说奥兰德了。
魏邈叹了口气,还是说:“维恩,家里和外面是不一样的,我们在外要遵守一定的规则,在雄父和雌父面前可以稍微放松一些。”
小朋友的智商永远处在一个薛定谔的状态,他时常也不清楚维恩到底在想什么。
上辈子,他的父母忙于科考,倒并没有正儿八经的严格管教过他,导致他从小便在一种极其宽松的环境下长大,这样稍显极端的自由有利有弊,但对他来说,利显然更多一些。
哪怕身处在柏布斯家族,维恩也并不需要将自己时刻拘束在其他虫的目光之中,他应该享有一定限度的自主权,以自己的体验和感受为先,而并非绝对优先地考量他者的想法,连非正式场合的一片肉都需要经过应允。
这样的自主权对塑造幼崽的健全性格、对新奇事物的探索欲,都有极大的帮助。
好奇心和掌控欲天然存在于虫族的基因之中,经过漫长的基因演化,虫族社会化的结果却反而让这样的本能踯躅不前,甚至倒退。
一部分汲取,另一大部分则只需服从。
显而易见的虫巢模式。
他早该意识到需要帮幼崽争取这样的权限,只是在和奥兰德的这段婚姻中瞻前顾后,刻意淡化了自己的责任,一直不断拖延,以至于放大了维恩某些性格的侧面。
这是他的疏漏。
或许要先从最简单的归谬、纠正开始。
·
饭后,魏邈陪维恩读了一会儿亲子书,奥兰德坐在另一边,静静聆听了一会儿雄虫的声音,才安静地退了出去,他将魏邈的行李箱打开,两件外套被整齐地叠好,搁在里面,衣服上沾染了些浮灰,应该是需要换洗、晾干的,他将外套取了出来,习惯性地闻了闻味道。
神色却不自觉地沉了下来。
——他们见面了。
他的雄主昨晚和利亚·科维奇线下见过面,至少还停留了一段不算短的时间。
否则凭什么雄虫的衣服上,都能闻到若有若无的骚味?
他将外套拿起,没有将魏邈的衣物放进洗烘机里,用手过了遍水,又再次浸泡,只觉得浑身忍不住发冷,心里不禁开始揣测:他们是如何加上联系方式的?
以什么身份和理由?
又谈论了什么话题?
利亚会说他的坏话吗,会抱怨他的武断、冷酷,他的雄主会赞成这样的观点吗?
不可能。
他想起昨晚雄虫细致的安抚,拂去脑海中多余的想法,眼眸微微眯起,露出些细微的笑意。
不应该怀疑他的雄主。
可证据就在眼前。
从昨晚开始,脑海中堆积的猜测不自觉地涌了出来,情绪不由理智控制,压抑的惶恐瞬间冒头而出,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他也不敢作为赌注。
失去了雌君的位置之后,他的凭借少得可怜,好不容易得到了一些温存,他便几乎要淡忘一周前魏邈那样生疏的姿态了。
再次回想起来时,仿佛是一场噩梦。
奥兰德花了三十分钟,用热水将留香珠溶解,将魏邈的外套手洗,洗净、烘干,一直到那名雌虫留下的若有若无的气味彻底消失,晾晒在一楼花园的室外,心情才稍稍好转了些。
下午时,他微笑着将雄虫送至门口,看魏邈和维恩去乘坐热气球,表情静谧、恭顺。
魏邈总觉得奥兰德这个状态不太对劲,他将这几日的事情大致捋了一遍。
无事发生。
他略略回过头,问:“一起去吗?”
“……您先带维恩去玩吧,我还有一些事务不得不处理,如果要等我的话,维恩可能就要着急了。”他的前雌君弯了弯眼眸,温声解释道。
难得见奥兰德这么温良恭俭让的一面,魏邈一时间竟然有些不适应,挑了挑眉,应了声好。
待雄虫的背影离开,奥兰德脸上的笑意才缓缓消失,他垂下眼,靠在门边,漫不经心地拨通了利亚·科维奇的视频通话。
“在金枕星吗?”他开门见山地问,“科维奇先生。”
视频中,利亚从一栋漆黑的楼宇里走出,走进宽敞的室内,道:“议员长先生,下午好……刚刚在训练,不好意思。”
第86章 戒指(六) 。
金枕星的日光相当强烈, 狐尾椰的影子投下散落的碎隙,奥兰德的背部倚靠着阴影处的墙壁,骨节分明的手指把玩着终端, 适应惯了布列卡星冰冷的气温过后, 他觉得这里相当燥热,以至于有些不太舒适。
“刚训练完啊,”他微笑着说,“真是不容易。”
“常规的复健而已。”利亚问, “我听说赫尔诺现在被羁押在第四军团?”
奥兰德轻轻颔首。
利亚笑了笑:“恭喜您。”
要不然他总忍不住考量这件事。
赫尔诺很擅长迂回的、冷不丁的突袭,和那位军团长打过一场, 他觉得自己各方面都有不足, 四面漏风。
“这是我们共同的荣誉。”奥兰德说, “最近有复职的打算吗,还是想要继续休假一段时间?”
“我已经呈递了复职审批的流程, 希望能早一些。”
奥兰德审视般地注视着利亚的面孔:“有考虑过成为议员吗?”
李易被卸职之后,进上议院的位置空了出来, 军部总要挑出另外一名军团长顶上,利亚·科维奇是不二之选。
利亚在星网上的名声、履历都相当不错, 竞选几乎十拿九稳, 民众唯一的隐忧也只剩下一个不痛不痒的因素。
——对方没有配偶。
雌虫背后雄主的形象同样也是牵系到选举结果的一环, 联邦的领导者需要一个温馨、和睦的家庭,以此证明不会产生额外的不稳定因素。
利亚一时间怔了片刻。
他过了半晌, 才道:“暂时还没有考虑过。”
他对那些法令实在没有任何兴趣。
这个话题轻轻掠过,奥兰德没有再问为什么, 他将镜头倒转,露出花园的一角,笑着道:“今天的阳光很好, 本来不该在周末打扰你的,但想到你也在金枕星,所以贸然打了电话。”
柏布斯先生鲜少有闲的没事儿,找其他雌虫作陪聊的时刻。
利亚身体前倾,略略顿了顿,才问:“您也来金枕星了吗?”
他很快想起那位名叫莱尔的雄虫。
原本尚且疑惑为何莱尔会孤身前来,毕竟那位雄虫有家有室,完全不需要为了一份工作而奔波忙碌。
而议员长先生恐怕也无法忍受和他的雄主分居两地。
“对。”奥兰德动作闲散地弯下腰,笑着道,“雄主在外工作,作为雌君,总免不了被携带过来……我记得你大学时选修过园艺方面的内容,这是绣线菊吗?”
他将镜头对准花圃里的淡粉色花蕊,利亚仔细地观察了两秒,手心轻轻摩挲了一下,才说:“是的。”
奥兰德颇感兴趣地问:“是不是太繁密了?该怎么修剪呢?”
“还好。”利亚漆黑的眼眸落在那簇蕊尖,神色专注地回复,“等花蕊开完之后,将大约三分之一的枝条从根部5厘米处剪断,会好一些。”
“……这样。”奥兰德笑着说,“我确实不懂这些,花园还比较乱,可以请你来我家里做做这方面的指导吗?”
空气里沉默了须臾,利亚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答话,对上奥兰德的视线,他仓促地躲闪了一瞬,脑海中过电一般浮现出那位雄虫的侧脸。
——对方清清淡淡的眼眸垂下时,静谧得如同风平浪静的海面。
“可以去找更专业的学者。”心里被轻轻刺了一下,利亚道,“我也只是粗浅的了解。”
“没关系。”奥兰德问,“你是顾及我的雄主吗?你放心,他向我提到过你,你是我们的朋友,他不会介意你侵入我们的领地。”
他语气随意,没有强调任何字眼,仿佛在发起一份再普通不过的邀约。
利亚却不说话了。
——朋友?
电话里沉默了许久,奥兰德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利亚,对方的神色一览无余,利亚不是一个很擅长隐瞒情绪的雌虫,以至于他很快地捕捉到了那一丝愧疚和抗拒。
愧疚?
对他吗?
如果可以的话,他想立刻就撕碎了眼前这个虚伪的雌虫,可是还不行。
他要徐徐图之。
“抱歉,柏布斯上将。”
半晌之后,利亚才临时找到托词:“我今日下午将离开金枕星,时间恐怕比较仓促。”
他不能打扰到那位雄虫和议员长的生活。
“有其他安排的话就算了。”奥兰德将手中掐断的花瓣扔在地上,站起身,淡淡地收回视线,“你一向胸有定见,也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科维奇先生,期待你恢复职务的那一天。”
电话掐断之后,奥兰德却站在原地,眸光沉了下来,久久没有动作,所有在脑海中盘踞的不安并没有因为这样一通电话而消弭,反倒愈演愈烈。
他的雄主就是太招其他虫喜欢了。
哪怕明知这是一位已婚的雄虫,依然会有贱虫不要脸地扑过来。
·
“不是,莱尔先生,星网那个一拳超人你知道吗?”电话那头,楚越兴致冲冲地从尤文的光脑出现,扬起声音,“铁定是穿越者啊。”
魏邈细致地将餐桌上维恩撒出来的番茄酱擦拭完,扔进垃圾箱,道:“知道。”
“那哥们儿太抽象了。”楚越啧啧了两声,他一锤拳头,“我就知道你知道,那你认识他吗?我这一个星期都没找到第三位穿越者,你说是不是黑暗森林法则啊,就是不能告诉别人身份,只能自己偷偷捂着,然后那个一拳超人就老往三体发送地球的位置坐标?他是不是我们之间的叛徒?”
说得一团乱麻,魏邈揉了揉太阳穴,慢半拍地回复道:“……应该不是。”
“你这么确定?”楚越警惕地说,“我想给他发私信,忽悠忽悠那个肌肉男。”
魏邈颇为好奇地问:“怎么忽悠?”
楚越一本正经地道:“我,秦始皇,v我50,统一联邦!”
魏邈:“……”
他勾了勾唇角,登录自己的后台,从新鲜出炉的私信列表里找到了楚越的账号,果不其然看到了那句话,支持性地给楚越转了50星币,问:“你的身份办下来了吗?”
坦白说,确实还挺想看始皇统一联邦的。
虽然联邦本来就很统一。
“还没有。”楚越兴致缺缺地趴下来,陡然一个激灵,“还得三个月,我现在的光脑都是雄虫保护协会淘汰下来的……我去,他回我了。”
魏邈波澜不惊地问:“什么?”
“……他真给我打了50。”楚越感动地分享,“光头好哥们儿,讲义气。”
天可怜见,这是他来这里挣到的第一笔钱。
这一周蹭尤文的吃的喝的,蹭得他都不太好意思了。
魏邈也算体验了一把何谓变脸如翻书。
天生当主角的心理素质。
他学着楚越的语调,以微妙的口气重复了一遍:“光头好哥们?”
但楚越突然就没声了。
“莱尔先生。”过了一会儿,他才突然道,“你该不会认识那个魏?或者你就是那个魏吧?”
这秒回的速度也太快了,就跟掐准了一样。
“嗯。”
楚越没听清:“什么?”
魏邈承认的干脆:“是我。”
没什么好隐瞒的,免得楚越天天将时间精力浪费在这上面。
今天是秦始皇,没准儿明天或许就是汉武帝了。
楚越在喝水,噗一声,被呛得有些咳嗽,过了一会儿,才从喉咙里蹦出来一句:“……操。”
“没骗我吧?”他抽了抽嘴角,莱尔承认得这般干脆利落,楚越反而不太确定了,“我读书少,很好骗的。”
魏邈笑了一声:“很有警惕心。”
楚越左思右想,尝试发了个小猫表情包给“魏”,聊天框很快显示已读。
这个世界表情包稀少,都是些老掉牙的系统表情,这个表情包还是楚越自己做的,他翻开魏的视频,一条一条浏览下来,乐呵地道:“不是,你上网的时候是这样的啊?”
他很难将莱尔本虫的形象和魏挂钩。
两者压根儿不搭噶啊!
魏邈不是很理解楚越的笑点,问:“怎么了?”
一个网名而已。
楚越笑得乐不可支:“没,就觉得你真人不露相,特别特别帅,莱尔先生。”
魏邈道:“这件事没必要告诉其他虫。”
楚越严肃地道:“放心,我会守口如瓶,把这个秘密一直带到坟墓里。”
魏邈:“……”
维恩半点儿不困,这几日没怎么出门,养精蓄锐、神采奕奕,他窝在雄父身边,在翻热气球上面拍的照片,见雄父打完了电话,问:“雄父,我可以把这些照片挂在家里那棵树上吗?”
他口中的家,只会是布列卡星的那套庄园。
那棵树上挂满了维恩小时候画过的画,以及各种零零碎碎的手工饰品,但空间还有富余。
幼崽似乎很喜欢折腾这些东西。
魏邈弯了弯眼睛,说:“当然可以。”
他将那张照片装进维恩随身携带的藕黄色小包之中,这个包也是维恩自己挑的,两侧带有漂亮的、圆鼓鼓的毛绒翅膀,魏邈很嫌弃这种审美,偏偏小朋友自己喜欢。
替维恩擦拭完嘴角,他才道:“回去吧。”
第87章 戒指(七) 魏邈劝学。
回去的时候, 天边下起一场沸沸扬扬的大雨,魏邈刚踏入别墅,便听见豆大的雨点滚落下来, 他的袖口濡湿了些潮意, 维恩歪了歪脑袋,作出拍了拍胸脯的模样,说:“我们刚好掐着时间回来了。”
“嗯。”魏邈一本正经地回复,“雄父会控雨术。”
——其实是提前看了天气预报。
维恩瞪大了眼, 惊讶地望着他,半晌, 才信服地点点头。
奥兰德站在廊下, 深沉的眸光清晰地倒映出魏邈的身影, 他弯了弯眼眸,走过去牵住维恩的手, 然后替魏邈理了理刚刚被维恩的脑袋压住、微褶的领口。
他低声问:“热气球好玩吗?”
“维恩还挺开心的。”魏邈笑着说,“不过他觉得项目不够刺激。”
等小朋友过完四岁的生日, 可以带他去玩滑翔伞,现在年龄还太小了。
奥兰德温声应了一句, 旋开门把, 室内的暖气扑面而来, 隔绝了细密嘈杂的雨声,餐厅旁开放式的厨房间煨着暖汤, 魏邈脱下外套,放进洗烘机里, 才看到他的两件外套已经被清洗过,叠得齐齐整整,搁在沙发上。
他微微皱了皱眉。
这是奥兰德婚内的习惯。
魏邈没说什么, 抿了口水,走进卧室,没过多久,便传来敲门的声音。
“请进。”
奥兰德站在门口,问:“您不吃晚餐吗?”
魏邈解释了句:“在外面吃过了。”
雌虫的眼眸携带着骤然可见的失落,笑容收敛了些:“这样。”
奥兰德最近似乎很喜欢在他面前晃。
——原来倒并没有这样的表现。
魏邈坐在书桌前,合上钢笔的笔帽,若有所思,问:“还有什么事吗?”
“您觉得花园还需要再打理打理吗?”奥兰德走进来,半蹲在他身边,“会不会太乱了?”
“都可以。”魏邈说,“看你的意见。”
他也只在这里住两天而已。
“那就再栽种些月季。”奥兰德说。
他蹲下来时,需要仰起头,才能看见魏邈的脸,蓝色的眼眸微微眯起:“您今天陪够维恩了,是不是也该陪陪我?”
维恩挤占了不少时间,他等了很久,才等到雄虫回来。
昨晚的安抚并没有让他满足,反倒内心更为焦躁,无法填补的贪念充斥在脑海。
这样远远不够。
……什么时候,他们能再度结婚?
他就像一个见不得光的情虫,只有短暂的时间能够陪在雄虫身边,而这样的时间也被幼崽分割得零零散散。
魏邈略有些好笑,问:“你和维恩比什么?”
奥兰德不说话了。
“维恩心智不成熟。”魏邈解释道,“三岁的幼崽需要大量的时间陪伴,这是他们建构语言体系和整体认知的关键期,等入学之后,就没有那么多时间了,维恩可能更喜欢和同龄的幼崽玩。”
从家庭步入学校,天地会骤然宽阔起来,影响因子会骤然增多,父母的作用会随着幼崽年龄的增长而日渐减少。
值得伤感,但同样值得庆幸。
他用一种哄幼崽的语气道:“我们奥兰德肯定清楚。”
毕竟维恩的各类课程几乎都是奥兰德在安排,说他不懂教育,那就太托大了。
奥兰德的喉结动了动,收敛起眼眸中一闪而逝的冷漠,保证一般地道:“我知道。”
……三岁半的亚雌,需要什么关爱?
他同年龄的时候,早已学会了遵守秩序。
当足够弱小时,靠讨巧卖乖来祈求怜悯和所谓的“爱”,只会让自己显得愚蠢。
“有机会的话,可以多陪陪他,我不会介意的。”魏邈说,“毕竟你是他最亲近的雌虫。”
结婚这几年,他鲜少提出自己的育儿理论,维恩拥有显赫的姓氏,上辈子的教育模式天然不适用于大贵族的家庭,他没理由置喙太多。
但已经存在的问题,会因为视而不见而变得愈演愈烈,直至无法弥合。
奥兰德的眼眸紧紧地盯着魏邈,说:“我会陪他的。”
“听懂了吗?”
“嗯。”
“好。”魏邈微微颔首,道,“那我现在给你一个任务。”
——当幼师实在是个技术活。
他揉了揉太阳穴,温和地道:“一会儿下楼,给维恩一个拥抱,然后晚上给他讲一篇儿童绘本,可以做吗?”
奥兰德:“……”
·
维恩坐在沙发上,抗拒地看着奥兰德。
“我不要。”他脸皱得紧巴巴的,“我要雄父读。”
魏邈在旁边悠闲地翻过一页书,道:“雄父嗓子哑了。”
“——明明好好的!”
奥兰德望着他,目光冷峻,过了片刻,才说:“你忘了和雌父之间的协议了吗?”
“什么协议?”维恩歪了歪脑袋,“维恩不清楚耶。”
“雄父陪你玩了一天。”奥兰德太阳穴一跳一跳,他笑着换了一种方式,道,“他很累了。”
他原先怎么没发现,维恩会一哭二闹三上吊?
维恩看了眼雄父,过了半晌,勉强地道:“好吧。”
奥兰德摊开绘本,忍住厌恶,淡淡地讲了起来:“蚂蚁大王是王国中公认的大力士,他为此而十分骄傲,有一天……”
语调平铺直叙,毫无任何感情色彩。
维恩打了个哈欠,然后“扑通”一声,从沙发滚落在地上。
“好困哦。”他坚持地强调道,“维恩不是蚂蚁。”
蚂蚁丑丑的。
奥兰德瞥了眼维恩,一只手漫不经心地将幼崽捞到沙发上,没什么理会的兴趣,淡淡地继续:“可是有一天醒来,好奇怪,他的力量突然消失了。”
也不知道谁比较折磨。
漫长的五分钟终于结束。
魏邈合上书,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实话,奥兰德的声音相当……催眠。
以至于他连书都没有看下去,也跟着想打一个哈欠。
哄睡的效果比他好的多。
维恩很快就听得晕晕乎乎,趴在沙发上,眼眸半眯起来,奥兰德站起身,将幼崽打包扔进房间,然后将绘本塞进二楼的粉碎机里,看到那本书被搅得粉碎。
他这才微微愉悦地勾起唇角。
第88章 戒指(八) 报酬。
科维奇家族驻扎于联邦上城区的东南角, 占地面积以公顷计算。
温弥往池塘里撒下一把鱼食,饶有兴致地抿了一口金鱼气泡水,气泡水的色泽相当漂亮, 他刚准备拍张照分享给莱尔, 便听见顶层的防护罩破开的声音,星舰一个迅捷的摆尾,利亚·科维奇从驾驶舱中走了出来,看到温弥, 轻轻颔首:“温弥阁下,晚上好。”
温弥吓了一跳, 连带着手里的饮品都没拿稳。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他和这位并非同胞出生的雌虫兄长不是太熟, 礼节性地问, “……不是说下个月吗?”
利亚常年在外,归家的时间相当神出鬼没。
“出了一些状况。”利亚道, “夜晚风凉,您还是不要在室外久待。”
温弥有些不悦:“我在喂鱼。”
利亚便没有再说什么, 他走到温弥面前,微微弯下腰, 递给温弥一份文件:“这是金枕星雷铁矿产的合同, 您再审阅一遍。”
温弥放下气泡水, 接过纸质的合同,随意地翻了一遍, 他看到丙方那一栏莱尔的名字,然后审阅了一遍盖得相当清晰的骑缝章, 递还给利亚,绞尽脑汁地思忖了一会儿,才找到一个夸赞的点:“我看完了, 章子盖得不错。”
那是签署合同时,莱尔盖的印章。
利亚接过纸质的合同,便听见温弥问:“你见莱尔了吗?”
“嗯。”
温弥问:“他心情怎么样?”
应该没什么事儿吧,和莱尔的聊天记录都挺轻松愉快的。
利亚疑惑地望着温弥,不理解为何有此一问。
“还好。”他斟酌地说,“柏布斯先生也在金枕星,莱尔阁下应该并不孤单。”
温弥望着利亚,四目相对,视线碰撞之后,还是觉得自己没听懂。
他眨了眨眼睛,慢半拍地问:“哪个柏布斯先生?”
“柏布斯议员长。”
“……”温弥疑惑地问,“他们不是离婚了吗?”
莱尔给他说过啊。
难不成没离成功?
不应该啊,当时餐厅里莱尔的语气相当笃定,他不是拿离婚来开玩笑的雄虫,已经决定的事情,几乎没有不执行的。
利亚下颚绷起,唇抿成一条直线,有那一瞬间,他怀疑是自己幻听,确认道:“离婚了?”
可今日上午的视频通话里,分明……
被这样漆黑的眼眸注视,温弥犹豫地点点头。
“对啊。”他理所当然地昂起下巴,“好了,不准问了,你怎么这么八卦?”
·
“你到底离婚了没有?”
电话里的声音俨然带了几份气势汹汹,魏邈笑了一声:“怎么这么八卦?”
温弥严肃地问:“坦白交代,不准骗我。”
“骗你干什么?”
“……”温弥静了一瞬。
“我不管你了。”他才懒得问那么细,说到底,一个雌君而已,对错无关紧要,换了就换了,莱尔还能伤心超过半年不成,“你要不然找个新的?”
时间紧迫,不容有失,也过了将近三周了,万一柏布斯议员长火速找了个新雄主,还单身的莱尔岂不是很丢脸?
但——
也可以拿数量取胜。
魏邈笑笑,用夸张的语调说:“神啊,饶了我吧。”
他还没疯。
暴雨来得快,收得也快,天昏黑未定,远处的花园里,不少花草倒伏了一片,魏邈站在窗边,忍住想要下去整理的念头,和温弥聊了一会儿他的金鱼,才挂断了通讯。
翌日,照样是个晴日。
金枕星的气候变化多端,影响却并不太大,反倒成为一种似有似无的点缀,清晨的时候,奥兰德敲响了房门,他轻轻地道:“雄主,我约了几位服装设计师上门,时间大概在早餐之后,您要见见吗?”
魏邈说:“好。”
奥兰德便露出一个柔和的笑意。
他似乎相当愉悦,以至于眉眼忍不住透露出三分笑意,细心地擦拭过餐桌,为维恩调高了座椅,然后给魏邈布菜。
他一向很享受这样的过程。
上午九时,几位西装革履的雌虫准时赴约,将几排支好的成衣搁置在花园的宽阔平地,奥兰德不允许他们入户,只允许他们停驻在室外,领头的那位雌虫鞠了一躬,微笑着道:“您好,莱尔先生、柏布斯先生,很高兴您选择了我们为您服务。”
替雄虫搭配衣物是雌君的专利,结婚最初时,奥兰德对着装的要求相当考究,这项指令由约瑟夫代为传达,语调和态度都相当婉转。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最初简单的步骤开始越来越繁琐。
魏邈这几年多少也受了些奥兰德的穿衣风格的影响,撇去多余花里胡哨的设计,变得越来越简洁,单品大多以纯色为主。
奥兰德很喜欢纯粹的线条美学。
影响往往无孔不入,从生活的细枝末节蔓延到各方各面,剥离开,便如同切开椭圆里一个最大的圆,所剩下的部分便零零散散。
奥兰德问:“您觉得这件风衣的款式怎么样?”
魏邈走近了些:“你还是我?”
他翻开标注好的尺码,便知道这是为他准备的,奥兰德大他一个码数。
“这件。”他接过奥兰德手里这件薄薄的驼色风衣,花了五分钟时间挑齐了所有衣服,“以及这几件留下就可以了。”
如果奥兰德亲自挑,得挑半个小时。
天可怜见,几名雌虫都快笑僵了。
领头的那位雌虫道:“好的,好的。”
那几件衣物被奥兰德规整到魏邈卧室的衣帽间,原本空余不多的地方被填充得完完整整,魏邈不好看着他忙里忙外,自己却全无反应,于是帮忙理了理。
“雄主。”奥兰德说,“我想送给您一份礼物。”
即使尽力安抚,他的语调依然暴露出自己些许的紧张情绪。
他从那间衣帽间的暗格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方盒,丝绒质地,外包装是漂亮的黑色,魏邈望着他,没有第一时间接过来,轻轻挑了挑眉:“礼物?”
这是一件罕见事。
有点儿类似于在金枕星遇到雪崩。
“嗯。”奥兰德道,“……您可以打开看看。”
他见魏邈没有接过的打算,眼眸微微垂下,顿了顿,继续说:“您上一周送我的礼物,我还没有回礼。”
魏邈接过了礼盒。
他以为是一张支票,或是一张卡号,直到看到那颗巨大的蓝色鸽子蛋展开在他眼前。
……应该不能叫鸽子蛋。
因为钻石是长方形的,采用的应该是祖母绿切割方式,四周镶嵌一圈细密的碎钻,钻戒在灯下,漂亮得晶莹剔透。
魏邈垂下眼,笑容的弧度渐渐消失,有片刻的静默。
那一瞬间,他脑海中想了很多很多,过往的一幕幕清晰地浮现,又逐渐消退,就像是一场无声的默剧,已演到末尾,却又二次重启。
他再次返场。
或者他已在第二幕戏的中途。
“这是什么意思?”半晌,他才呼出一口气,直接地问。
“只是一个普通的礼物。”奥兰德轻声地说,“没有任何其他意义,您不必放在心上。”
“接不接由我?”
奥兰德不说话,魏邈将那枚钻戒递还给奥兰德。
“太昂贵了,显得回报比有些入不敷出,我上个星期送你的那几颗扩香石也只是凡品。”魏邈尽量以一种轻松的态度来拒绝,“……这是哪颗钻石?”
就像楼兰美女和干尸二号,钻石大多平平无奇,但同样也有许多脱颖而出的部分,被赋予了独立的名称和历史。
例如《泰坦尼克号》里的“海洋之心”。
魏邈并非完全的外行,将盖子合上,这样的净度、克拉数,哪怕在星际也相当少见,应该是柏布斯家族的古董藏品,放在拍卖会上,会交易出天价。
或许会等额于一辆中型星舰。
奥兰德的眼眸凝望着魏邈,只是一瞬,便悄然地垂下,却没有接那个方盒。
“您接过去的时候,归属权已经发生了变更。”他说。
如果时间倒回在一个月之前,魏邈或许会相当高兴,又或许会稍稍升起些无足轻重的烦恼,毕竟他也给奥兰德准备了戒指。
那颗离婚前被提前退订的天然钻石约三克拉,是一个不算太过显眼、但还算有一定分量的数字,方便奥兰德日常的佩戴,切割、镶嵌的设计费用比钻石更为昂贵。
学地质的、挖过矿的,和行业沾边之后,便很难对各式各样的珠宝持续地敏感,因为见证过原石被打磨前最朴实无华的样子,所以敏感的只剩下后天所赋予的稀缺价值。
再说破天,海洋之心也只是一颗金刚石而已,就像再玄奇的木乃伊,也只是一具保存完好的尸体。
因为稀缺,所以昂贵。
就像现在开采的那座雷铁矿。
他是钻石这条产业链最源头的乙方,半年前唯一一次做钻石的消费者,预付定金时,付得心甘情愿。
魏邈五年前认为,所有的价值都可以被衡量、标注价码,再行销出去。
一颗普通的钻石,因为镶嵌在女王的冠冕之上,而变得身价倍增,故事能够赋予一件物品更多的价值,但凡沾上“古董”二字,便更换了名称,演变为藏品,搭配的动词也由通贩转为拍卖。
但有时候,情感总是不由自主。
他过高得估量了自己将奥兰德当领导的决心。
起码他不觉得此时的自己,应该接受这样的报酬。
第89章 戒指(完) 岔路口。
魏邈将衣柜的玻璃闸门合住, 垂下眼,倒是打头一遭认真打量一枚戒指,越看越觉得熟悉。
火彩相当鲜艳。
他冷不丁想起, 虫族的第三帝国时期, 温斯特一世加冕登基时所佩戴的王冠正中央、最大的那颗装饰的钻石,和眼前这枚戒指的色泽如出一辙。
同样是一颗蓝钻。
那枚钻石约三百克拉重,后世将它命名为“帝国之星”,呈一个漂亮的方形。
联邦成立之后, 皇室遗留下来的天价遗产,一部分被上议院以公众的名义收藏, 偶有不定时的小规模展出, 参展需要严格的程序。
另一部分被如今的贵族们握在手里, 一些零零散散的部分遗落在外,而其中最为贵重、代表帝国皇权的王冠、权杖, 却从未有过确切的归属。
之所以这么熟,实在离不开《曙光》。
《曙光》的游戏背景便设定在第三帝国中后期, 大的政治框架照搬照抄,这些年“魏”在战场东征西讨, 就是为了保护温斯特六世顺利登基, 让虫皇的权柄在疆域范围之内, 得到完全的昭彰。
一款忠诚的、虫皇的座下鹰犬。
和捏脸一样,魏邈当初游戏开服时阵营选得随机, 不像大多数玩家秒锁流浪者阵营,先苟荒星, 而是选择接受了帝国的官方身份,刨除“魏神”这个传播度稍广的通用title之外,还被粉丝戏称为“联邦最后的保皇党”、“温斯特六世的太阳”、“前朝余孽”、“耿介孤将”、“永不跳反”、“第三帝国名誉虫后”。
满屋压根儿塞不下这么多虫。
——这些喊的都是魏, 和莱尔有什么关系?
·
魏邈不确定这样荒谬的猜想是否正确,他的唇角微不可查地抽了抽,难得试探地问:“这枚钻石,是二次切割过的吗?”
……不会吧。
奥兰德温顺地点点头,没有否认:“您觉得好看吗?”
仿佛嗅探到一些讯号,他的眉眼又不自觉地弯了起来,极其期待雄虫的反应。
这是他花了将近一天时间,设计、赶工,镶嵌,从其他星系送来的成品。
他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那些雌虫为何总是前仆后继的原因。
他们缺少一枚显眼的婚戒。
他们有光明正大的结婚证,上面清晰地刻印着他和雄主的姓名,但结婚证不能时刻裸在外面、供其他雌虫观摩,哪怕是金属的也不可以。
结婚起初,他忙着送老宅的长辈们一程,没有花时间筹办完整的婚礼,以至于给了一些贱虫可乘之机,让他们有了觊觎的借口,艾奇第一次见面时,将他当做透明,已经足以可见他的失败。
那枚镶嵌在温斯特一世冠冕上的钻石恰好是蓝色的,体量和面积也完全足够切割成两枚崭新的对戒,剩下的可以敲成碎钻。
就像是烙上一个小小的印记,他的雄主会随时佩戴,看到那枚戒指时,就会想到他,让其他装睡的雌虫也能轻而易举地辨认出他和雄虫的关系,适可而止。
比如某位利亚·科维奇。
归属于雌君的那枚戒指搁在自己的卧室套间之中,没有拿出来,得先让雄虫收下礼物,再慢慢说明。
魏邈的太阳穴一跳一跳,望着奥兰德的眼睛,一时间气笑了,愣是不知道说什么。
得。
又高兴上了。
民众亲爱的柏布斯上将每天到底在高兴什么呢?
“太有创造力了。”魏邈故作沉吟,将神色压了下来,显得有几分淡淡的冷峻,表情严肃、认真地评价道,“我很敬佩。”
奥兰德欣喜的神色演变为一种纯粹的愕然。
他不清楚雄虫这句话是讽是夸,但看神色,却不禁心里一沉。
下一秒,魏邈已经忍不住大笑起来:“……不行,等我缓缓。”
把前朝的传国玉玺一打,其中一块玉料做成一枚“普通的戒指”,然后问他喜欢吗。
老天。
宋徽宗都做不出来这样艺术的操作。
魏邈收回自己不当的类比,这玩意儿已经脱离了审美的范畴,演变成一种形而上学的建构。
他拿着这样惊天的烫手山芋,略有庆幸帝国之星已经面目全非,又有点儿替“魏”伤感。
好在《曙光》里那枚王冠还保存完好,魏奋斗的动力依然存在。
他轻轻将方盒扣在房间的桌子上,一时间不知道感动还是无奈,但那种莫名的恶趣味还是占据了上峰,挤占了其余的情绪,过了半晌,才止住了笑意:“对不起,是好看的,但我真的不能收,奥兰德。”
哦,愿温斯特家族的在天之灵,能够原谅奥兰德·柏布斯。
不在天上的,最好也原谅他。
尤其是那位原书中出场的星盗船长,作为帝国皇室的血脉,他为了寻找温斯特家族的诸多遗物而百般周折,其中主要寻找的就是王冠和象征权柄的权杖。
那位温斯特先生或许也可以松二分之一的气了。
奥兰德只不过是犯了一个联邦雌虫可能会犯的错误。
什么帝国之星?一块金刚石而已。
再挖一颗放上去就可以了!
他觉得刚刚新鲜出炉,才挖出来的雷铁放上去,就相当合适。
雷铁也同样坚硬,还能导电,镶嵌之后戴在头上,保证提神醒脑,敌军来犯,还可以当武器使。
魏邈这样说服了自己,但看着奥兰德疑惑不解的脸,又忍不住再一次捧腹大笑起来。
说实话,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想笑过了。
“我真是快受不了你了。”他听到自己这样说。
他突然意识到,奥兰德或许未必比维恩的心智成熟多少。
苛求一个看起来心智健全、相当优秀,但极端、失控,对情感的认知似有还无的四岁幼童,去学会照看一个三岁的幼崽,有什么意义?
他的一切指令、诉求、意愿,奥兰德接收到了吗,又真的理解了多少?
奥兰德连照顾自己都够呛。
原书中他之所以走到尽头,是因为他缺乏基础的常识,他不清楚情感需要控制,也不清楚如何克制自己的欲望,偏偏又故作聪明,觉得可以掌控全局,一条路走到了黑。
那样的阴暗面悉数展现在楚越面前,书中的奥兰德从最初爱上楚越时,便已没有任何机会。
此刻摆在他面前的,是同样的两条岔路。
眼前的光幕依然还是那单薄的一行字:
【剧情已正式开始。】
奥兰德爱他。
他已认清楚奥兰德的本性。
他要怎么选?
第90章 效忠 。
受不了他?
……这句话, 是什么意思?
这几年来,雄虫从未说过重话,奥兰德的指骨攥住魏邈的衣角, 感到血寸寸发凉, 他觉得自己似乎又搞砸了一件事,但不清楚具体的原因。
因为那枚钻戒不好看吗?
亦或是,他的雄主不喜欢被其他虫使用过的钻石?
可其他虫触碰过的表面,他都没有再使用。
他没敢再询问原因, 而是尽量让自己挤出一个自然的笑意,道:“您不喜欢就算了。”
他的雄主不接受那枚戒指, 那就不是婚戒。
再做新的就好了。
没关系的。
可还是很疼, 仿佛有什么切开, 没有任何愈合的缝隙,就这样直接地袒露在外, 这样的不适应感让他忍不住有些慌神,他不确定雄虫讨厌的是什么, 也不确定对方是否还有多余的耐心应付自己。
魏邈没有放开他的手,而是问:“第二枚戒指在哪儿?”
奥兰德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
他想要装作不清楚的模样, 但魏邈没有给他多余的时间, 他早已收起了多余的笑意, 连带着表情也重新恢复了往日的模样,没有透露出半点留给奥兰德揣测琢磨的余地, 很笃定地说:“在你的房间里。”
猜奥兰德的所思所想,似乎一年比一年简单。
魏邈很难认为是他智商取得了可观进步, 更有可能的情况是奥兰德在他面前,日益变得可被勘透。
他用诱哄的语气说:“把你的那枚戒指也拿出来,好不好?”
奥兰德终于望向他, 半晌,很轻微地摇了摇头。
——不能给雄主看。
他说:“不行。”
魏邈问:“为什么?”
“您都知道了。”奥兰德半晌,才轻轻地说,“为什么要问我为什么?”
猜到是对戒。
猜到他送戒指的额外目的。
那那枚钻戒,还有什么向雄虫展示的必要?
只会暴露他弯弯折折的心思,变得不讨喜欢,所以要藏起来,最好找一个时间,将两枚戒指完完整整地毁掉。
如果可以销毁雄主过往的记忆就好了。
那么他在雄主的心目中,会变成最完美的雌虫,谁也无法比拟,离婚的事情当然也要擦除,只留下他们美满幸福的回忆。
可是不行。
催眠总有失败的风险。
“奥兰德。”魏邈叹了口气,他尝试换一种更为本地化的语调,“我说话不管用了吗?”
真是人走茶凉,令他寒心。
这次的言辞已经颇为严厉。
奥兰德的反应很快,他骤然辩驳般摇了摇头,紧接着,便踉跄站起身,动作迅速地朝向自己的卧室走,房间很快只剩下魏邈。
室内的阳光一点一点,从指尖攀爬到他的肩膀,他的手指轻轻摩挲了摩挲被晒到的地方,蓦然笑了一声。
选择?
那也要等之后一段时间。
·
“我哥怎么还不回来,真打算在金枕星常住了?”
“切洛。”约瑟夫很温和地提醒道,“您要喊莱尔先生。”
他早已习惯了切洛将奥兰德·柏布斯先生无视,然后称呼莱尔先生为“哥”的行为。
切洛·柏布斯一脚将一架机甲踹倒,迅捷地大幅度弯腰,避开光束枪的辐射范畴,活动了活动手腕,不忘从善如流地探讨:“你说家主是不是疯了?”
约瑟夫微笑道:“作为一名管家,这并不是我的职责范畴。”
“算了,回头给我哥送一个漂漂亮亮的年轻亚雌,弥补一下他的损失。”
约瑟夫适时保持沉默。
“砰——”一声,下一瞬,切洛已出现在训练场的另一个角落,右手借力撑在机甲的头部,速度之快,约瑟夫没有看到他铺开骨翼的瞬间,便见那座是足有切洛四个高的巨型机甲摇摇欲坠地将要解体,切洛眯起眼,微微勾起唇角,狭长、妖媚的眼眸流露出纯粹的快意,他取出机甲的芯片,然后又重新反方向装到机甲的大脑里。
那可是300克拉的帝国之星!
呈递给谁,意义不言而喻,只有认同和效忠的含义,至死不渝。
他的雌父为了寻找温斯特一世的王冠,讨他雄父开心,这十几年来一直派遣下属在不同星域间搜寻,却一直没有结果。
奥兰德·柏布斯找到了。
结果找到之后的第一件事,是把那玩意儿切了。
二次利用率低得可怜,俩钻戒加起来刚够20克拉,使用面积只剩下十五分之一。
脑子没被机甲踢两脚,想不出这样新奇的设计方案。
切洛有时候发自肺腑地佩服他哥,摊上这么个雌君,五年来,神智清醒、没有任何暴力倾向,待虫接物一如既往、如春天般温暖和煦,实在不是一件容易达成的成就。
不敢想象,假如没有“莱尔”,柏布斯家族得变成什么样子。
……或者联邦会变成什么模样。
卡里尔·柏布斯的前车之鉴未远,但没有虫能拦得住奥兰德,一个成年不久,便击溃了SSS级精神力的雌虫,处在联邦权力中心、拥有军部几乎完整的权柄,还没有迎来全盛期的雌虫,单是听起来,便足够令虫发怵。
哪怕是他,亦或是是利亚·科维奇,恐怕也难是一掌之敌。
“我也要去金枕星。”他突然道。
来布列卡星一趟,老宅总不能只有他一个住吧?那也太无聊了。
·
奥兰德很快去而复返。
他垂下眼,将自己的那枚戒指递给魏邈,两枚钻戒的款式几乎相同,唯独镶嵌的碎钻有不同的差异,魏邈接过,随意地看了两秒,明知故问:“这也是给我的?”
十克拉的钻戒,漂亮是真漂亮,大也是真大。
“……”奥兰德抿了抿唇,手不由自主地蜷了起来,他搪塞不住刨根问底的追问,半晌,才摇了摇头,讨饶般唤了一声,“雄主。”
他错了。
魏邈无动于衷。
下一秒,他被魏邈攥住手腕,左手的无名指被小幅度抬起,那枚钻戒严丝合缝地套到奥兰德的手指上,口径、大小刚好合适,蓝钻因为过大,卡在不上不下的位置,漂亮,但佩戴起来一点儿也不日常……尽管已经努力地做小了很多,但还是不太适合日常出行使用。
奥兰德没敢看魏邈的神色,只听见他的雄主做完这个动作之后,似乎笑了一声,验证完一切之后,从容地站起身。
魏邈说:“离婚愉快,奥兰德。”
这句台词本该是办离婚证那天说的,也算是一句迟来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