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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81 章   家暴

    尹棘的上半身无法动弹。

    她咬着牙,垂肩的发,在挣扎间,不时刮蹭过羽绒服的尼龙材质,掀带起嗞啦嗞啦的电流,又犹如敲了她一记又一记的爆栗,炸得她愈发羞恼,只好尝试用脚尖去踢原丛荆。

    又怕下腿没个轻重,毕竟,她做了快二十年的舞者,踢人的力道之狠,绝非常人所能及,最让她气愤的是,就如原丛荆从前所说,他根本就不用费多少力气,就能轻松地将她桎梏住。

    僵持了大概半分钟的时间。

    他转而用一只手,捏住她的双腕。

    似乎不想捏痛她。

    原丛荆放轻了力道,但仍然不肯给她留下挣脱的空间。

    男人沉默异常地低着头,碎发遮垂住眉眼,长睫在眼睑拓下淡淡的翳影,显得那张略带着混血感的脸蛋俊美又阴郁。

    “我当然高兴啊。”

    少年挑眉一笑,发丝都随着窗外午后的阳光浮光跃金,风流张扬,得意轻狂。

    尹荆目光复杂地盯着原丛荆的那张脸,心想这家伙该不会是变态吧,她都快哭了这么高兴,还是说……

    “你们有钱人都喜欢这样吗?”

    原丛荆被这话搞的一怔,片刻,心虚般,敛起眉眼,随手抛过去一包纸:“不值得哭。”

    尹荆指尖轻转着那包小小的手帕纸,不由眸光一闪,想到前世。

    前世,在楼道撞破陈泽和李秋雅那天,她蹲在楼梯角哭到快上晚自习,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回教室。

    她眼眶通红,为了不让人看见,埋头坐位置上写试卷。

    那时她跟原丛荆早已不是同桌,原丛荆每次上课都是踩点。

    那天原丛荆却意外地来的很早,她刚写了两道选择题,一包纸就冷冷抛到桌上,少年的声线像冰,没有一丝杂质也没有一丝多余的情感:“哭没用。”

    她再一抬起头,就见原丛荆单肩挎着书包,散漫骄矜站在她桌前,看向她的眸光里意味难言,怜悯?厌恶?哀痛?

    只几秒,就走了。

    这位大少爷,还真的,一如既往地刻薄。

    想到这,尹荆嘴角不由扯出一抹轻笑。

    不过原丛荆说的也对,哭没用,不值得哭。

    重来一世,她现在只想要好好学习,好好生活,努力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样子。

    尹荆立马扯出张试卷开始写,刚写两题,脑子转了过来。

    她和李秋雅绝交,原丛荆高兴,情有可原。前世原丛荆一转来附中,也就是这个时候,向来高傲的李秋雅就下了凡,对原丛荆展开了热烈追求,但原丛荆看不上李秋雅,还当众拒绝过李秋雅。

    她被误以为和陈泽表白失败,原丛荆也高兴,莫非……

    “你喜欢陈泽?!”

    原丛荆正喝水,一听这话就被呛到了。

    再转过头,尹荆两眼放光,满是八卦兮兮和意味深长。

    “……”

    原丛荆面无表情地抿了下唇,高贵矜冷地缓缓拧上矿泉水瓶盖,声音无波无澜又如掷千钧:“我不捡垃圾。”

    尹荆目光幽幽又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其实原丛荆这种长相,男、女老少通吃的。

    “……”原丛荆想死了片刻,“我性取向正常。”

    “哦~”

    “喜欢他不如喜欢我。”

    尹荆:“……”

    忘了这家伙是个实打实的自恋狂。

    水仙花。

    犹记得前世。

    某天午后课间,她把手机藏在书下面,当时还十分眼瞎,看着体育课偷拍的陈泽的照片花痴:“呜呜呜好帅啊。”

    “你知道全校最帅的人是谁吗?”一旁的少年忽然吊儿郎当出声。

    她转过头,一脸懵:“啊?”

    然后就目睹了她直到现在都觉得十分震撼的一幕。

    少年单手拿过她桌上的小圆镜子,骄矜一照,接着,朝镜子里一扬,桃花眼风流潋滟:“喏。”

    “……”

    附中第一自恋。

    所以啊,这位哥男的女的都不喜欢,他最满意他自己这张脸了,他只喜欢自己-

    下午放学,尹荆去校外点了碗羊肉粉,清凌凌的鲜美汤底,粉丝如银线,薄薄的羊肉片片氤氲在白蒙蒙的热气里,翠绿的香菜让人看着就有食欲。

    连粉带汤吃完,尹荆刚要瘫椅子上歇会,裤腰就是一紧。

    “……”

    尹荆缓缓低头,摸了摸自己肚子上的肉肉,忍不住叹了口气。

    真的要减肥了。

    她并不是天生就胖,七八岁之前还是个小美妞,是因为小时候生了一场大病,身体不好,各种有营养的东西爸妈都拼命给她喂,鸡汤排骨猪脚是家常便饭,家里又是开蛋糕店的,可想而知。

    现在这个体重,不光影响颜值,也很影响身体健康。

    尹荆很快走出羊肉粉店,往右一看,是一家药店。

    前世这家药店她倒是经常光临,因为门口有一个体重秤。

    尹荆往体重秤上一站,指针就是重重一跳。

    她都不敢看,就灰溜溜跑了。

    还好还好还好。

    只要她不看就不存在,只要她跑得够快体重就追不上她。

    少女奔跑在夕阳下,发丝在风中都透着轻快。

    她又看到前方的路口,脚步猛然一顿。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个路口左拐再直行十几米,有一家文具店。

    前世就是在这家店,她买到了减肥需要的体育器材。

    尹荆循着前世的记忆走进老旧的文具店,头顶的风铃还是一响,矮矮的收银台边上还是摆着缸金鱼,墙上的挂钟还是一晃一晃。

    上了一天学,又看到这熟悉的场景,她终于有了一种重来一世的实感。

    “老板,有无绳跳绳吗?”

    “有啊。”老板晃晃悠悠从收银台站起来,趿拉着拖鞋走到后面,费了好半天劲,才从旮旯角翻出一把无绳跳绳,拍了拍透明塑料外包装上的灰,递给她。

    尹荆将无绳跳绳拿在手里,伸手去兜里掏钱,却,没掏着?

    老板已经坐回收银台旁,给金鱼喂食,半天没听见动静,抬头见她掏完左兜掏右兜,死活掏不出来:“钱掉了?”

    “……”

    老板你真是料事如神。

    尹荆窘迫的要命。

    “咚咚——”

    玻璃店门突然被敲响。

    尹荆一回过头,就对上了一双笑意极盛的桃花眼。

    少年懒洋洋倚在玻璃门旁,不知道看了多久,身高腿长,姿态骄矜,红黑白校服衬得容颜傲然,夕阳下斜斜给他的身影镀上一层金,黑发随风恣意,眉目俊美,唇红齿白,正吊儿郎当叼着瓶豆奶。

    “需要帮忙吗?”

    一旁段锐都看呆了:这哥什么时候这么助人为乐了-

    原丛荆帮忙付完钱。

    三人走出文具店,原路返回,去找钱。

    自然是找不着的。

    尹荆叹了口气,抬头看向原丛荆:“我回去还你。”

    “不用了。”少年依旧叼着豆奶,浑不在意模样,“我从不白吃别人东西。”

    意思是,当还早上的草莓蛋糕了。

    但尹荆也从来没欠人钱的习惯。

    “我转你。”尹荆坚持,“你回去给个微信我。”

    原丛荆忽地眼一掀,意味深长地看了她好几秒,才唇一勾:“下次想要我微信可以直说。”

    “哈哈哈哈。”尹荆干笑了几声,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是现金不够,只有手机上有钱。”

    原丛荆瞬间面无表情:“……”

    尹荆跟着补刀:“没要付款码,怕伤你自尊心。”

    原丛荆:“……”

    “哈哈哈哈哈——”段锐笑的肚子疼,这哥什么时候有过这种待遇啊,今天也算是见着了,“我感觉他是被搞出阴影了,上次在奶茶店,有个女的故意把他的钱付了,说加微信还。”

    “然后呢?”尹荆八卦兮兮。

    “上来就转了三万,说三万一个月。”段锐笑到声音都打着颤。

    原丛荆脸肉眼可见地黑了,冷冷盯着段锐,豆奶吸管都被咬瘪了。

    “哈哈哈哈哈——”尹荆一边笑一边打量着原丛荆,这身段,这脸,有一说一,“挺值的。”

    “你说谁值?”段锐损的不行。

    尹荆没说话,只望着原丛荆悠悠点头。

    原丛荆:“……”

    段锐:“哈哈哈——”

    “后来呢?”尹荆吃瓜正欢。

    “拉黑了。”原丛荆声线冷冷,已经走到前面去了。

    尹荆笑了两下,迈着小胖腿蹦跶到前面去,在原丛荆耳边笑意悠悠问:“你也怕我包养你?”

    原丛荆脚步一顿,转头看她,眸稍敛,复杂的目光里满满写着“你一女的怎么能把那两个字这么直白地说出来?”

    尹荆忍不住偷笑,前世怎么没发现,在原大少爷面前贩剑这么让人愉悦,她很快收住表情,叹了口气说:“放心,我没那么多钱。”

    原丛荆眉目一松,总算舒了点心。

    下一秒。

    尹荆:“一个月零花钱最多三百。”

    原丛荆:“???”

    “我太穷了,每个月除了饭钱只有三百零花。”

    “……”能不能把话说完。

    “没事,我不会缠上你的。”尹荆低头唉声叹气。

    “……”原丛荆被气笑了,这姑娘怎么突然这么奇怪。

    “因为我已经缠上你了!”女孩子再昂起头,眼底笑意狡黠,“我们至少还要同桌到下次月考呢!”

    “……”沉默,长久的沉默-

    尹荆一次嘴贫了个爽,开心的不得了,蹦跶到原丛荆和段锐前面,一手甩着两只无绳跳绳玩,一路蹦跶到了教室。

    然而她刚到教室后门,就见一群女生围在李秋雅桌子周围七嘴八舌。

    “你们看见尹荆前几天发的自拍了没?她至少把自己P瘦了一百斤。”

    “笑死人了,她那天体育课晕倒,都没男的想背她去医务室,胖成那个样子。”

    “怎么那么胖还会低血糖啊,不该身上都是脂肪吗。”

    “没见她昨晚上坐教室里啃苹果,说是减肥呢,我看她这辈子也就那样了。”

    “就那样还敢追人陈泽呢,又胖又丑,跟个肥猪一样,我要是她,都不敢出门见人。”

    “全年级都知道高二七班的尹荆在追高二八班的陈泽,全年级都当她是个笑话。”

    “你们说那个死胖子怎么这么好运,居然跟原丛荆同桌。”

    “那可是原丛荆诶,别说陈泽了,十个陈泽也比不上。”

    “就是就是,我要跟原丛荆当同桌,别提多美了。”

    “今早上不还见她和原丛荆一起吃蛋糕,大早上的,真亏她吃得下去。”

    ……

    尹荆瞬间攥紧了拳。

    妈的,晦气。

    前世她只会懦弱地当做什么也没听到,不想跟同学的人际关系搞僵,拿着水杯灰溜溜地去打水,然后一个人躲在厕所里哭。

    这一世,断是不可能了。

    李秋雅发话了:“唉,别说了别说了,在背后说人坏话不好。”

    众人嘻嘻哈哈:“嗐呀,我们这不是实话实说……”

    陡然插进一道冷淡的声音。

    “说够了吗?”

    原丛荆听完这话,将卡在她虎口处的拇指,往她温腻的掌心深处探去,微粝的指腹,按着她的手,将它翻了个面。

    随即垂眼,仔细检查了一番。

    见她掌心没有肿,只是有些泛红。

    他低着头,虔诚又迷恋地吻了吻那里,叹气道:“我不怕疼,但我的颧骨太硬,怕你的手会受伤。”

    尹棘:“……”

    她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看来真是把原丛荆给打爽了,那一巴掌,反倒变成了给他的奖赏。

    而他的这种异常反应,可能也是她造成的,是她自食恶果,毕竟从小他就各种挨她的欺负,也挨她的打,可能就是在那个时候,她已经亲手把原丛荆培养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大、变、态!

    第 82 章   平安夜

    从电梯间出来后,便听见,头顶的音响,传出铃铛叮叮相撞的清脆声响。

    自从步入十二月份,各大商场就开始循环播放圣诞歌曲,此时此刻,回响的歌曲,应时又应景,是山下达郎的那首Christmas Eve——

    原丛荆一路帮她把车开进地下车库,他那会儿已经在心里念了一遍《金刚经》,他读博后期收不到数据,面临毕业压力,焦虑失眠,在陌生网友的推荐下自费购买了这本读博好物——电子版《金刚经》。

    后来遇到事的时候就喜欢给自己念两遍。

    没办法,改变不了世界,就只能给自己做心理辅导。

    原丛荆今天也遇到一件大事:他面对一个女人的时候紧张得喘不过气来,脑子里全是糊了水的浆糊,脖子上的东西变成了不会思考的摆设。原丛荆是没吃过猪肉,但活这么大,见过猪跑。

    这叫动心的前兆。

    二十八年,铁树开花。

    尹棘槐可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她只觉得原丛荆开车水平一般,刹车踩得太急,到地下车库的时候,她胃里在翻江倒海。

    尹棘槐没好意思说,人家毕竟是免费给她当司机。尹棘槐对原丛荆的心思十分坦荡,她觉得原丛荆是个人还不错的外科医生。

    至少还会因为连累她受无妄之灾而觉得愧疚。

    这是十分稀奇的事情,再联想前两次他请她帮忙拆台,无论成与不成,他都没有把主任搬出来压她,可见原丛荆在做人上没话说。

    虽然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变,会不会掉进这染缸里,被同化。

    尹棘槐看原丛荆,会想起以前的自己,过去她会为请了三天假而不安,觉得耽误了科里的工作,事实上,麻醉科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照常运转。而现在,住院总给她放假,她就心安理得休息。

    尹棘槐说:“你早点回去休息吧……这事情和你无关,我也没怪你。”她想她大约是懂原丛荆对她那莫名其妙的“愧疚”的。

    其实尹棘槐不懂,原丛荆的性格和从前的她不一样,而且原丛荆并不是第一年上临床,作为八年制毕业的学生,他早就是临床“老油条”了。

    原丛荆听见她说没怪他,很高兴,他的情绪传达给尹棘槐,尹棘槐也松了口气。总之,两个人的脑回路不一样,但又莫名地衔接上了。

    车库的灯忽明忽暗,尹棘槐看他帮忙把东西从车上拎下来,原丛荆是这么说的:“我人都到这了,肯定是帮你把东西拿下来,你明天好好休息,就不要再劳累了。”

    灯光打在他侧脸上,更衬他优越的眉眼,尹棘槐心里这么想,便这么问了:“原医生,你做医生是为了什么?为什么选神经外科?”

    原丛荆脱口而出:“以前不懂事,觉得听上去很酷。”他实在是坦诚又可爱。

    “那现在呢?”

    原丛荆悲痛地说:“学医十年,归来仍是少年。”又苦又累又没钱,离开医学,谁还把二十八岁的你当少年。

    原丛荆是不会和尹棘槐哭穷的,为着那一点男人对女人的私心。要是在师兄面前,他必要说:“神经外科怎么能穷成这个样子?”

    神经外科和心脏外科是外科里培养周期较长的两个科室,也非常依赖平台,小医院根本开展不来,很容易赔钱,也收不到优质病人。

    海城医学院附属医院的神经外科在全国数一数二,自然是不穷的,但是粥多僧也多,分到底层小医生手里就没几个钱了。

    尹棘槐的目光突然变得柔和起来,她对原丛荆说:“等你将来成为带组教授的那一天。”

    带组教授,这是多少人一辈子梦寐以求,奈何坐上那个位置,不仅看能力,还看命。

    总的来说,原丛荆没有短板,他学历高脑袋聪明,科研不错,开刀水平……这个没办法,开刀没有捷径,是要练的。但是众所周知,升职和科研以及背后老板能量的关系更大。

    只是目前,这个目标对原丛荆来说还太远了,像一个飘在天边的不切实际的梦。因为这句话从尹棘槐嘴里说出来,更叫人心神向往。

    尹棘槐还说:“等你以后带组了,记得对我们麻醉科的人好一点。”

    尹棘槐回家之后才觉得这句话不合适,怎么这么像画饼呢?尹棘槐转念一想,外科平时也没少给她画饼。比如什么“这台小手术,很快的”、“肯定让你早下班”、“明天我们手术不多”……

    他们画起饼来,真是一点不害臊。

    尹棘槐简单洗漱后和爸妈打了个视频,老爸老妈催她找对象,之前在国外的时候,老爸老妈生怕她和外国人谈从此不回来了,思想开放的老妈甚至放言:可以和女孩谈,咱家不介意这个,但不能和黑皮肤的谈。

    尹棘槐学业忙,也没心思搞对象,回国之后,爸妈就开始催起来了,尹棘槐用工作忙推脱,妈妈叫她提要求,他们帮她留意。

    尹棘槐想了想,说:“要长得好看,脾气好,顾家,有责任心,我工作忙他要更照顾家里,脑袋要聪明不然影响后代智商……哦,对了,我不喜欢感情史丰富的。”

    尹妈妈说:“槐啊,妈妈不是许愿的菩萨。”

    尹棘槐计谋得逞地笑,她在家人和外人面前完全是两个样子,在家人面前,她可以放松做自己,流露出孩子气的一面。

    尹棘槐说:“可是你女儿也不差,这些要求难道高?”

    尹爸爸说:“一点不高!我和你妈替你留意!你自己也多留意,海城年轻人多,机会多!”

    尹棘槐口头上答应了。

    尹棘槐在家躺了三天,回去上班的时候手术室的手术量已经恢复正常,徐同和也回实验室了。

    人和人的缘分总是在一段时期内,过了这段时期,就分道扬镳。

    尹棘槐从不觉得可惜。很多事情,既是事在人为,也是天意如此。

    回去上班第一天,隔壁房间的麻醉同事来借喉镜,和她唠两句:“小棘,你真是好运气,躲过那台唤醒……你不知道,那天那个唤醒病人,脑死亡了。”

    方璃像自嘲般,又笑:“唉,都怪我误解你们的关系了,我以为他对你,就像哥哥对妹妹那样,可没想到,他竟然喜欢你。”

    尹棘垂下眼睫,没说话。

    她轻微地皱了下眉头。

    “只是我以为,即使在被你拒绝后,他也会主动去找你,跟你提出和好的。”方璃叹了口气,不无惋惜地说道,“可原丛荆到底是个骄傲的人啊,连你托墨丘送的圣诞礼物,都没有收,还当着我们的面,把它扔到垃圾桶里了。”

    第 83 章   开场

    从星巴克走出来后。

    尹棘眼神寥落,右手拎着绿色美人鱼的牛皮纸袋,心脏就像被揪紧,那种近乎溺毙的陷落感,让她忍不住垂下头,呼吸也变得艰难。

    脑海里。

    仍在反复回响着方璃说的那句话——

    他把你送的圣诞礼物,

    当着所有人的面,

    丢到垃圾桶里了。

    但她不是傻子。

    也没有轻信方璃的话。

    原丛荆听到这话人都僵了,他尚不懂感情,从未往那个方向想过,心里却紧张起来。

    徐同和微微一笑:“我和师妹三年不联系了,也不清楚她的感情状况,你不如下次直接问她。”

    “那多冒犯啊。”黄朝怂恿原丛荆:“小原,你去。要是能成了,也是一段佳话。”

    护士冷笑:“然后夫妻双双在手术室加班,孩子三岁会烧饭是吧?”护士持有不同意见:“黄教授啊,你们神经外科太苦了,竞争又激烈,上面几个教授是风光,下面几个能混出头?”

    黄朝还没当上教授,这只是个谐称。

    “尹医生这样能力又好性格又好的美女,肯定不缺追求者的,哪个不像想找个知冷知热的对象?”

    对此,尹棘槐一无所知。大家起哄归起哄,也不会跑她面前说:嘿,神经外科小原看着与你挺登对,要不要接触一下?

    这事除非是小原自己主动。

    尹棘槐最近事情也挺多,她刚从国外回来入职,有一堆的程序要走,一堆的文件还没办下来,她今天早下班就是去忙着搬房子的事情了。

    她提前叫好了货拉拉,朋友帮她一起把东西从家里搬出来,结束后尹棘槐请朋友吃了一顿饭。刚回国的这段日子里,她一直借住在朋友家。

    日式小酒馆里,她们要了一打米酒,朋友庆贺她回国:“棘槐,欢迎回来——”

    她们是多年好友,至今已有十五年,她们熟知对方每一个秘密,包括尹棘槐和徐同和没有结果的感情。

    陆灵说:“我一点都不意外,他当年说叫你等他,我就想骂他了!什么东西!”

    尹棘槐给陆灵斟满米酒,情绪没有陆灵那么激动,平静得不关己事:“我当初也没答应他。”她最讨厌含糊不清,她这个人,眼睛里容不得沙子,尤其是感情。

    “算了算了,不提他了。”陆灵问:“你回来这么些天,有遇见好的没有?”

    尹棘槐一贯说辞:“哪有时间?”一瞬的恍惚让她想起神经外科那个年轻外科医生。

    “医院里呢?有没有帅的?”

    尹棘槐的愣神被陆灵抓住了,陆灵喝了两杯,拍掌说:“我知道了!肯定有!”

    “我又不准备和同事发展什么。”原丛荆是好看,但是她对他,只有纯粹的关于容貌不关其他的欣赏,她喜欢看美人,美女多于美男,毕竟世上美女常有,男人实在是参差不齐,能入尹棘槐眼的男人实在是少。

    尹棘槐说的是真心话,“以前我会觉得找同行能互相理解互相支持,现在觉得同行也未必能理解,而且两个人都忙,就对感情的事缺乏耐心。”

    “最重要的是……”尹棘槐抿了一口米酒,她明天还要上班,不宜喝太多,于是浅尝辄止:“他长得再好看,耽误我下班,也是不行的。”

    “有道理!”陆灵十分赞同,好看只能在无伤大雅的小事上宽容,触及到核心利益,多好看也没用。

    工作就是这样,没有人会宽容,只能尽快成长,像那些多年没长进的人就会被大家钉在“耻辱柱”上。

    凭技术说话的外科最是遵循这条规律。

    巡回护士竖起两根手指:“两个小时啊,隔壁房间的教授上去挖个瘤子下来了,他还在关,就是那个杨主任组新来的小原都比他快吧!”

    巡回说:“昨天你们科那个接班的麻醉,就坐他旁边盯着他缝,他也快不起来,我真是服了。”

    “像那个赵……当初就是被杨主任赶走的,多少年了,毫无长进,麻醉和护士提起他,都嫌弃得很。”

    原丛荆说:“但……赵师兄脾气挺好的。”

    “脾气好有什么用?技术不好,天王老子来了都没用!”黄朝说:“同年龄的,麻醉、护士都比我们资格老,技术不好,人家对你也客气不起来,毕竟耽误人家下班了,你下次找人家帮忙拆台都不带睬你的!”

    原丛荆想起昨日找尹棘槐拆台被拒,心上突然被扎了一刀,他沉痛道:“我一定好好和杨主任认真学本事!”

    “这就对了。”黄朝欣慰地说道:“下次杨主任开刀的时候你不要跑,就在旁边学习,有机会就多练,还有急诊,你去急诊处理脑外伤的时候,那段时间会是你飞速成长的一个时期!”

    “哦,对了师兄,昨天有个家属闹事……”

    “这事我已经知道了,你放心,主任已经解决了。”

    于是原丛荆没再多问。结果下午就出事了,说是术前访视谈话的麻醉医生在病房被家属逮住了,差点受伤。

    流言一传一个版本,有的说是家属动刀了,有的说是没动刀动手了,还有的说毁容了!

    起初原丛荆还没太关注这流言,后来师兄和他说,那家属就是昨天报警的家属,再问问那可怜的麻醉医生是谁,说是尹棘槐尹医生。

    原丛荆心里一个咯噔,他当时在台上帮主任冲水吸血,后来主任下台,黄师兄上台,他也找了空溜出去,住院总谭月在走廊上接电话,看见他就翻了个白眼给他:“做点人吧你们。”

    她的心脏忽然开始疯狂跳动。

    原丛荆突然从侧边,牵住她的手。

    本是虎口相抵,牢牢地卡住她掌心。

    等坐下后,趁她思绪混乱,大脑已经无法思考的时候,男人修长有力的手指,顺势嵌进她温腻的指缝间,颇具占有意味地和她十指交握,又将她的手,扣在了他的膝头。

    肌肤碰触到男人质感挺拓的裤面。

    心脏却像被收拢的枝桠缠紧,越想挣扎,跳动得就越猛烈。

    几秒后,歌舞大厅的灯光,一盏盏地熄灭,眼前的世界,顷刻被漆黑笼罩,周遭不时响起孩童的哭闹声,还有几声成人的咳嗽声。

    而原丛荆的嗓音磁沉偏低,夹杂着几分嘲弄和嫌恶,也在这时,掠过她的耳尖,幽幽淡淡地说: “他身上的古龙水味,还是这么恶心。”

    第 84 章   咬痕

    孩童响亮的哭声渐渐止息,观众席内,没有人再咳嗽,也没有人再低语,或许有人在用气音,压低声说话,但隔得太远,她听不见。

    尹棘屏住呼吸,心脏仍在剧烈跳动。

    在黯红色的帷幕,没被拉开前,所有人的视野,都被大片的黑暗侵占。

    她的左边,坐着原丛荆。

    正前方,则坐着章序。

    而她处于的位置,是直角形最尖锐的那个点,在原丛荆发出那声轻嗤,又说了那句阴阳怪气的话后,身前的章序,没有任何异样,仍然低着头,像是真的阖眼睡着了。

    她的手背,被男人略带粗粝的宽大掌心,不轻不重地覆盖着,因为太过紧张,指缝沁出了湿热的汗液,滑滑腻腻的,却更方便了他往深处的嵌入。

    想要甩开原丛荆的手。

    但又忌惮于,他的乖戾和恶劣。

    唤醒手术风险极高,但是海城医学院附属医院算是开展这项手术比较成熟的医院了,做了这么多年,术中脑死亡,还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病人年轻,才三十多岁,说是出室前就瞳孔散大,谁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清醒着感受自己的生命在流逝,慢慢死去。

    同事和尹棘槐叹气:“神外今早为这事开了大会,也不知道他们摆不摆得平……”

    这个时候便又觉得外科势大的好处,他们负责与家属沟通的一环。与行外人沟通是件困难的事情,不仅仅在于面对的病人和家属文化水平参差不齐,更在于信任。

    能够打消病人的疑虑,取信于病人和家属,是一位外科医生的必备职业技能。

    但没有一位外科医生敢打包票说自己是“常胜将军”,所以业内有这么一句戏谑:身上没有官司的外科医生不能算作优秀的外科医生。

    纵使术前谈尽了一切风险,总有无法接受的家属“撕毁协议”,发泄自己的悲伤愤怒。

    这时候便要看外科医生“摆平”家属的能力了。

    外科的态度必须强硬,既要有实力,也要有资本。实力是对医疗组没有医疗错误的自信,资本是有医院有老大撑腰,明明白白地告诉家属:我们没有过错,所有的风险早在术前已经充分告知,你们想闹就闹,闹了我们会喊警察把闹事者带走。

    当然了,只有大医院的强势科室敢这么做。而且随着互联网的发展,动不动就“拍视频”“上热搜”,大家的腰板也挺得没有以前那么直了。

    如果事态的发展不能停在外科这里,那么其他经手过的科室也有麻烦了。

    何况,唤醒手术的成功进行和麻醉本就关系匪浅。

    同事说:“不过那天科里把宋主任从分院请过来了,他们也不敢把这事情推给宋主任的。”

    麻醉科副主任宋思礼,主做心脏麻醉,心胸外科分家后,医院为大力发展心外科,前几年“重金”从胸科医院挖来一位带头人,后建了新院区,心外科便整个挪了过去,宋主任也跟了过去。

    虽说宋主任主做心脏麻醉,但他在基层待过好几年,娴熟掌握各类麻醉,包括神外唤醒麻醉,只是他也不喜欢唤醒手术,这次如果不是实在没人,他也不会过来。

    小道消息说是大主任给了他什么好处,把他请过来的。

    同事总结说:“宋主任来做这场麻醉,肯定是比我们来做要好的。”

    宋主任年资高职称高,还有个外科大主任老婆撑腰,谁想把锅甩给他都得掂量掂量。

    尹棘槐问:“出了这样的事,他们短期内应该不会再做唤醒了吧?”

    同事摇头:“明天还有呢!”

    尹棘槐心里一沉。

    ……

    尹棘槐伤后第一天上班,住院总没给她排太晚的房间,五台普外,三个胆囊,两个阑尾,基本上都是一个多小时一台的手术,普外和脑外的手术间不在一个楼层,所以尹棘槐今天也没见到那个漂亮的神外小医生。

    下午的时候,住院总发第二天手术排班,又小窗她:【棘棘,明天有台唤醒,你能做吗?】

    尹棘槐实在不想接这个烫手山芋,住院总也心知肚明,便换了个折中的办法:【那么,我让薛欣欣老师带一个基地的做,你帮帮忙,好嘛?】这便是一带二,一个主麻带两个副麻,出事之后,麻醉科更加谨慎了。

    尹棘槐不好再拒绝,只能答应。

    基地医生不懂,尹棘槐太明白了,哦,欣欣老师也不想做,大家都是被赶鸭子上架的。

    但是欣欣老师的担忧不无道理,十九岁,一个刚高考完刚上大学心智都未必完全成熟的学生,要他接受自己生病这个事都很困难,叫他配合做唤醒手术……

    尹棘槐叹了口气,去找主刀的名字,想看看是谁的病人。常做唤醒手术的就那两三家,其他组是绝对不碰的。

    尹棘槐看到杨主任的名字,惊讶到出声:“杨组怎么会做唤醒手术?”还是这么一个半大少年。

    旁边的基地医生懵懵懂懂,还不知道唤醒手术意味着什么,一如她当年,充满着对新领域的求知。尹棘槐十分头痛,这是老的忽悠不成,开始培养小的了。

    在去访病人的路上,尹棘槐和她的学妹说了一些注意事项,叮嘱她到时候只听不说话,学妹小鸡啄米般点头:“老师你放心!”

    尹棘槐哑然失笑:“我当年也是基地出来的,去外面转了一圈又回来了,你不用叫我老师,叫我师姐就行。”

    尹棘槐并不知道她刚回来第一周就成了麻醉科的“名人”,大家都喜欢美人,就是尹棘槐长得太冷,冰雪作肌玉为骨,下面那些比她年资更低的基地医生不敢和她搭话。

    学妹捞到个机会和她单独相处,又想不到她这么好说话,无论问什么问题对方都会耐心回答,一时间叽叽喳喳不停。

    不过到了病房,学妹就立刻闭上了嘴,乖乖听尹棘槐和病人及家属交涉。

    那十九岁的少年面容青涩,十分的惶然无措,他被尹棘槐说得动摇,不料下一刻父母就说:“这里是全国最好的医院,最有名的专家,你要相信杨主任,这是关系你一辈子的事情!”

    父母斩钉截铁地想做,实在是因为孩子太小了,他们想保住孩子的命,也想尽可能地保住孩子的大脑功能。只是他们不清楚这场手术的风险,他们已被告知的无非是术中或者术后死亡,却忘记了一个十九岁孩子的心理承受能力是有限的。

    可怜天下父母心。

    尹棘槐不能当着病人的面拆外科的台,叹了口气说:“我实在是不建议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做唤醒……这样吧,我再去和外科医生商量一下手术方案,好吗?”

    那个人无论多有权势。

    都是个不折不扣的男小三,烂人,无耻地破坏了他和尹棘的感情。

    尹棘年龄小,不经事,总会被不怀好意的人欺骗,他就欺骗过她,所以他能理解,她没经受住诱惑,被那个可恶的男人给勾引了。

    他可以原谅尹棘。

    就算她出轨,他也可以原谅她。

    只要她能回到他的身边。

    他可以不去计较。

    还会加倍地对她好,弥补他从前的过错。

    但他绝对不会放过,把尹棘从他身边夺走,还要再无耻地践踏他底线的那个男人。

    第 85 章   上瘾

    章序死死盯着女人侧颈处的吻痕,双眼突然泛起难以忍受的刺痛感,又犹如被充斥着恶意的红色侵占,心脏衰弱又躁郁地跳动着,就像变成了濒临破裂的水气球。

    那是一种近乎歇斯底里的崩溃感受。

    想伸手,去触碰那里。

    尹棘却很反感他的接近,即使被他禁锢在这个阴暗的角落,也倔强地偏过了头。

    男人的瞳仁漆黑,透着压抑和痴缠,沉默地注视着尹棘的侧脸,希望她能将脸转过来,看看他,可她却连眼神都不愿意分给他。

    他的视线慢慢下移。

    因为那道咬噬的痕迹,衬得女人的肌肤更如冷玉般白皙,吹弹可破,隐隐可见几根纤细的青色血管,易碎又美丽。

    “放我走。”尹棘冷漠地开口,“不然,我会大声喊叫。”

    她语带威胁,又问:“你不希望被无关人士拍到,再发到社交媒体上去吧?”

    原丛荆对着她举着手挡脸,怪异的行为和氛围,尹棘更难为情了。

    苍白的脸颊漫上几分红,她低头臊道:“你…别这样了。”

    原丛荆放下手,把香烟塞回烟盒,漫不经心磨:“我哪样儿啊。”

    尹棘抿嘴,瘦瘦的脸鼓出弧度,说不出话。

    她最不擅长对付这种没个正经的人。

    原丛荆见她没话说,直起身,转侧要走,又被她叫住。

    “呃,那个。”

    他回头,淡漠目光扫过尹棘低垂的视线和抠在一块的手指,听见她说。

    “这件事可不可以请你不要告诉她们。”

    原丛荆懒洋洋仰头,眼梢盯她,尾音上扬:“…嗯?”

    尹棘想解释又觉得没必要解释那么多,一是不希望别人多担心,二是因为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刚来这里出门就和人起争执。

    她不想梅阿姨她们误会自己是个不省心的。

    尹棘弱弱补充:“我以后不会再惹事的。”

    原丛荆抄兜,随口问:“所以为什么。”

    “啊?”她怔。

    “你吐什么?”他轻哧:“真厌男?”

    尹棘的迟疑一瞬而逝,悻悻道:“他,他长得太丑了……我一个没忍住就……”

    拙劣得恨不得把说谎写在脸上了。

    她刚说完就意识到——与其拒绝回答,对这个人撒谎更容易触及雷区。

    尹棘后背又冒出一片凉,有些后怕。

    结果,她听见对方喉间淡笑,来了句。

    “你猜,我信么。”

    尹棘哑然,抬起视线,对准他浅浅牵起的唇角。

    他说话的语调总是很淡,字里行间飘着轻视。

    “同学,跟生意人对话,请求最没用。”

    “你拿什么换我的保密啊。”

    她微微张嘴,却没话可说,眼睫再掀起时,只瞧见原丛荆一抹背影。

    刚刚还觉得近在咫尺,好像意外闯入了他的磁场,此刻,两人又回到原本的天差地别。

    尹棘闷着气,手把衣摆搓得很皱。

    他们是一家人,这种情况,没理由不交代吧?

    真糟糕。

    走出通道后,她正好看见正在寻找自己的温莉。

    温莉找了一圈终于看见她人,走过去问:“去洗手间了?一个人待着还好?”

    尹棘点头,余光寻找原丛荆的身影,他人已经不在大厅了,“很好,甜点很好吃。”

    温莉没有往有事的方面去想,因为她知道原丛荆就在这附近坐着,有他在不可能有人敢惹事。

    她点头,“走吧,我先送你回去,夫人要和客户吃晚饭。”

    尹棘跟在温莉身后,不知怎的,她没目的地回头望了一眼。

    空旷的大厅,似乎还留有某人悠哉的残影。

    …………

    安顿好房间,尹棘目送温莉离开。

    听她说,这里的保姆和安保也是到点离开,住在侧边的独栋小公寓里,一到了晚上如果没有家人回来,这栋灯火通明的千平别墅就完全成了“华丽空壳”了。

    温莉走后,尹棘蹑手蹑脚走出房间,环顾三楼,发现了奇怪的地方。

    这么大的房子,雇佣了这么多佣人,却连一个家庭监控摄像头都没装。

    她默默嘀咕,心里别扭,退回自己房间。

    尹棘的房间没有独立卫浴,她需要出去用二楼的大浴室。

    奔波一天,她盯着镜子里自己发油的头发和乱出褶的T恤……

    再不洗就不礼貌了。

    尹棘拿着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找到浴室。

    想不到,这里只一个浴室恨不得都比她那容纳四口之家的房间还要大。

    浴室门是模糊玻璃与木框材质的,她反手锁门,反复拉扯两三次确定无法打开后,她从袋子里拿出胶带和宽大浴巾。

    尹棘的手停顿,盯着这些东西,犹豫几秒,最后还是踩着高用浴巾将门上所有玻璃和缝隙全都遮严,无痕胶粘牢。

    可是无论怎么盖,怎么遮,她混乱的心跳都无法得到半分平静。

    手盖在细小的门缝,逐渐蜷缩成拳,半晌,尹伏垂头,沉重吐出一口气。

    走进宽敞的浴室,她仰着头随处审视,目光戒备又小心。

    花洒打开,热水簌簌而下,溅出一片水噪音,打乱了原本过于寂静的氛围。

    尹棘捏着自己的束胸内衣,缓缓蹲下,盯着花洒的环形雨幕,回想起下午被凶狠男人拖拽的画面,她止不住战栗,生理呕意仿佛还在肠胃里弥荡。

    她双手抓住头发,头埋到最低,听着这股嘈杂,隐埋自己的急促的哽声。

    不管再怎么躲,怎么盖,怎么遮。

    空气里都好像有无数双眼睛窥视着自己,那些男人的,肮脏的,暴力的眼神。

    …………

    韩桥村处于滨阳郊区,是滨阳这座一线城市仅剩的几个待改造的住宅村庄区。

    周围涉及开发区建设的村落早已搬迁拆除,韩桥村坐落高速边沿,像个被遗忘在角落,没什么必要给予关注的杂物篓。

    尹棘住在这里。

    她生于其他村庄,因生计辗转来到韩桥村,并不算本村人。

    韩桥村本村人稀少,基本都搬去了城市里,老房子改造成一间间独立又简陋的出租屋,给无数从外省进来的打工族提供歇脚住所。

    这里烟火气息厚重,空气里飘荡着各个省区的方言民俗,却也因为管理杂无章法,时不时引来红蓝警灯光顾。

    房东们根本不在乎房子租给什么样的人,房屋简陋,租金廉价,人员流动复杂,这就让韩桥村成了许多潮脏滋生的培养皿。

    尹棘与年少的妹妹,年迈的奶奶,还有瘫痪在床的父亲。

    就栖息于这样的地方。

    就是这样的地方,让她在某个瞬间明白——低洼肮脏的环境里,漂亮的,发育良好的女孩子,本身就是不幸。

    他们租的是最便宜的老房,家里没有热水器,也没有地方做浴室,她每周要去两次村子里的公共澡堂。

    澡堂子都是些男杂工群体光顾,设施粗陋,哪怕是带锁单间,那些路过的,顺着木门门缝和花玻璃往里面偷看的目光,也足够掏空尹棘的安全感。

    有一次,她抬头,正撞上陌生男人透过细细门缝偷窥过来的一眼。

    那种眼神,那样恶心……

    尹棘险些尖叫出声。

    …………

    她忍耐,她适应,她暗自吞吃所有灰暗,直到那一次,一切都崩碎了。

    尽管已经过去了三年,但15岁的那个冬天好像成了定格重演的噩梦,时不时就来惊扰她的魂魄。

    丑陋又粗壮的男人指着她,眼神贪婪地扫视着她,开口却全是虚伪又嫌恶的话。

    “是她勾的我!我天天睁眼打工闭眼睡觉的,我哪有时间看她!”

    “是她一直跟我眉来眼去!我什么都没干啊!”

    站在一侧看戏的人揣手无奈:“小小年纪就学会勾得人了,穷也不能用这种法子啊,人家都有家庭的。”

    “哎,他们家不行的,老的老残的残…哪有什么家教…”

    “哎哟,这么小的孩子…家里没钱养了就找人嫁啊…这样像什么样子…”

    表情狰狞的女人戳着她肩胛,戳得她好疼。

    “你家人怎么养你的!你学校老师就是这么教你勾引别人男人的是吗!”

    尹棘被很多人围着,面前的人咄咄逼人,身后的人拦住退路。

    哪怕攥紧了领口,却还是像被那些目光扒光了衣服。

    父亲卧床,妹妹上学,奶奶在外面做杂工。

    没有人能来救她。

    “我没有看你……我没有眉来眼去……”

    “我就是……我只是……”

    她仅仅只是,作为邻居表达谢意。

    她只是看他一眼,露了个笑脸,就成了他多日施行骚扰的通行证。

    无助的眼泪反成了她的羞愧歉意,尹棘摇头,后退被人绊倒,被旁边的电动车划破了鬓角。

    可是这些人就似预谋好的,喋喋不休的嘴巴越长越大,漆黑巨口,像一个个饥饿的鬣狗试图撕碎分食她。

    手上摸到了血,她哆嗦着空喊报警,却连个手机都没有。

    好怕,怕得无处可逃。

    “爸爸……”

    “奶奶……”

    尹棘惧怕又怒恨,抬眼却撞进那男人得逞又恶心的目光,他带着笑逐渐藏在妻子身后,藏进人群里,继续侵犯着她的尊严。

    那瞬间,她脑海里有什么崩坏了。

    肠胃扭曲翻涌,她捂住嘴,却拦不住猛然的呕吐……

    尹棘猛地睁眼,惊坐起来。

    原本安静的卧室被女孩的一声低呼打破,她倏然抱紧自己发抖的身体,后背洇出一层冷汗。

    她撩开头发,抓上右鬓那道浅淡的月牙疤痕,忍着想抠挠的冲动。

    它又在发作了,又痒又疼,可又不能碰,让她恨不得想撕烂自己的脸。

    磕伤的脸早就痊愈了,是精神阴影的躯体化在作祟。

    让尹棘误以为是伤疤裂开的痛痒。

    越安静,越骇人。

    四面八方的昏暗像那些恶鬼不分黑白的嘴,猥琐邪恶的眼睛,逼近啃噬她的身体。

    她想抹去额角的汗,却摸到眼角的泪。

    肮脏的事叠加在一起刺激神经,她渐渐地不敢看男性的眼睛,只要多看数秒,身体反应就会本能想起那些瞬间。

    尹棘知道自己没有错,可是那片阴影就像没有结束的寒潮,不断病染她的心。

    她知道,自己不正常。

    来到霄粤湾,她试图遮盖自己这样的不正常。

    可是,似乎很失败。

    她知道接受资助合约,只身来霄粤湾很冒险,可这是求学的必经之路,也是她的愿望之一。

    尹棘什么都不想,她只想逃出那个村子,她要好好念书,挣很多钱,永远地离开韩桥村。

    她缓缓从凌乱的发丝里抬起眼,哭过的眸子在漆黑房间里熠熠如星。

    尹棘翻身下床,带着噩梦后虚弱的步子出了卧室。

    她有些害怕,想去宽阔透气的地方待一会儿,正好屋子里没有饮用水,尹棘下楼去找水。

    她脚步很轻,踩在铺了地毯的楼梯上几乎没有声音。

    正如温秘书所说,这等不到主人归来的别墅到了晚上,空得让人有些落寞。

    尹棘忽然在此刻有些想念妹妹和奶奶地震天动的鼾声。

    想着这些,她步伐一停,视线下方落点——有人躺靠在客厅沙发上。

    原丛荆还穿着下午那套衣服,黑金衬衫解开了大半扣子,在一楼大片月光下尽显半遮半掩的胸肌鼓壑。

    他姿态懒散,敞着腿窝在沙发里,手腕挡着眉眼,遮着月光浑寐。

    尹棘像压低身子的小动物,慢吞吞走下楼,观察他胸膛平稳的起伏,猜测是睡着了。

    茶几上摆着水和杯子,那是她的目的地。

    尹棘搂着楼梯杆子,傻站在原地盯着那人,犹豫很久。

    在这片宁静中,她被噩梦惊扰的心绪竟一点点平稳下去。

    是因为多了个喘气的在房间里吗?

    她确实很怕一个人待着。

    下一秒,尹棘试着一步步走向沙发。

    走近有水的茶几,她闻见一股淡淡酒气,眼前的原丛荆大幅度仰着下颌,突出的喉结起落滚动,似贪吃醉意的兽。

    他脖子虬起的青筋脉络,捂眼的结实手骨,禁锢又升温着雄性荷尔蒙。

    明明没有不适,尹棘却莫名躲开了视线,有点口干。

    她对着他隔着茶几蹲下,摸到了玻璃水壶。

    尹棘刚端起倒扣的水杯,倾斜水壶的瞬间,面前忽然响起男人含糊赖劲的嗓音。

    “给我倒杯水。”

    她一惊,水壶摇晃,洒了一片水在桌面。

    尹棘抬眼,看向原丛荆。

    他维持原状,眼睛都没睁开过,估计根本不知道面前的人是谁。

    明显是习惯使唤人了。

    这人醉得不省人事,尹棘想起白天被这人捉弄的来回,她端起杯子,小口啄着解渴。

    直接无视他。

    原丛荆像听觉敏感的犬科动物,对方细小的饮水声被他精准捕捉。

    他口干得紧,使劲吞了下嗓子,喉结压得很低。

    对方迟迟不动弹,他蹙眉,再次启唇。

    “渴。”

    单单一个字,竟让尹棘听出了几分醉后难受的央恳。

    天然的蛊惑隐于无形之间,一个字,扰得她心绪不宁。

    尹棘握杯子的手指动了动,身上不知道哪里泛痒。

    这样的声线,让她真的有一瞬间想要立刻给他水。

    醉透的人透着一股颓靡,像滩烂泥,原丛荆却不似别的醉鬼那样狼狈,反而像株夜间散香的花,让人窥见他露出可乘之机的模样。

    尹棘端着自己的水,小心翼翼凑近。

    真醉迷糊了?

    她站在他身侧,单膝跪上沙发,用杯壁撞上他的手指。

    原丛荆半阖的眸子瞄见玻璃杯的反光,伸手要接,尹棘却突然拿远,让他接了个空。

    近在咫尺的水没喝到,他脱力掉下胳膊,语气有种醉后耍赖的感觉:“找死啊。”

    手里的水是她喝过的,怎么可能给他。

    对方说话的口吻逐渐变明,尹棘有些不好的预感。

    她端着水杯刚要跑,下一秒,面前窝着的男人睁了眼。

    客厅的宁谧,月光的赤忱,为两人交接视线扫清所有障碍。

    尹棘眼角怔开,身形僵在原地,被他半眯的目光抓得无法动弹。

    原丛荆的丹凤眼迷离浑厚,用几秒认清了人,“还看?”

    女孩还红肿的眼眸在视线里逐渐清晰,他勾唇嘲弄:“这回见着人不吐,改哭了?”

    他什么都可以不要。

    但是不可能放弃尹棘。

    而世人对鬣狗这种野兽,也向来存有误解,其实它不靠团队作战,也可以靠着强大的咬合力,让对方瞬间毙命,它比草原上的猎食者,要狡猾得多。

    他不打算和那个男人硬碰硬。

    而是准备伺机而动。

    尹棘毕竟还要继续待在这个圈子里,从事她喜爱的演艺事业,他总可以找到合适的机会,趁虚而入,成功接近她。

    他不会强取,

    而是要巧取。

    他要把他的女人夺回来,

    再把对方的骨头,狠狠咬碎。

    第 86 章   生日

    李瑞刚从舞台下来,还没来得及脱戏服,脸上夸张的妆容,也因出汗而变花。

    他跟着尹棘,往化妆室的方向走,不解地问:“你之前的那个飞行员男友,该不会只是个说辞,好帮章序打掩护吧?他演的那个飞行员,特别出圈,当时吸了好多女粉啊。”

    “嗯。”尹棘觉得没必要再对李瑞遮掩什么,但也不打算过多地解释,便说,“我跟他谈过,后来分手了。”

    李瑞:“那他也有点儿太不厚道了吧?”

    尹棘疑惑地看向他。

    李瑞回忆起往事,接着说:“你都是他的女朋友了,他不公开关系也就算了,你那么喜欢演戏,他又在娱乐圈挺有势力的,也开了自己的演艺公司,干嘛找你做别人的舞替啊?正常的男朋友,会让自己的女朋友,去做别人的替身吗?”

    尹棘垂睫,没说话。

    心脏沉钝钝的,泛起一股浓重的无力感,现在的她,没精力再去跟李瑞转述,她和章序,以及蒋冰嫣之间的种种恩怨。

    “看来他也是个渣男。”李瑞愤恨地说,“还是个难缠的渣男,刚才那一幕,怕也是典中典的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师姐……”他是不是喜欢你啊?

    “嗯?”

    师姐的眼睛里干干净净的,学妹识趣地吞下了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换了一个话题:“那明天的唤醒还做吗?”

    尹棘槐对科里后辈的态度一向很好,她耐心地说:“我会和住院总、主任再商量,如果有变动,住院总会通知你。”

    学妹懂了,回去等通知。

    “那……那我下班了?”在得到尹棘槐点头后,学妹像只快乐的小鸟飞出了手术中心的门。

    “在看什么呢?”谭月刚从外面会诊回来,问:“明天的唤醒病人情况怎么样?”

    “年轻真好。”尹棘槐没来由地感慨了一句。

    谭月看看她的脸,打趣道:“棘槐,你说这话,就有点拉仇恨了哈。”瞧瞧人小棘这个皮肤状态,说是二十出头都不为过,只是比起初出茅庐的二十岁,尹棘槐的眼睛里有成长的痕迹,她站在那里,便让人知道她是可信任、可依赖的。

    尹棘槐只是在刚才一瞬间想起自己的基地生活,她第一次做唤醒麻醉,只觉得兴奋、期待,提前做足了功课,只想着不给自己的导师丢脸。

    那会尹棘槐还不懂唤醒麻醉所需要背负的责任之重,就像现在懵懵懂懂的学妹,她不会像尹棘槐这样忧心忡忡,因为她头上还有两位担责的麻醉医生,而她,只是个连证还没发到手的基地学生。

    等到能够独立执业、独立担责的时候,尹棘槐才愈发明白生命是多么沉重的两个字。于是她的眉宇间染上和她的老师们一样的忧愁,笑容也慢慢少了。

    “哎。”尹棘槐回过神来,淡淡说:“你们让基地的开始做唤醒,也太揠苗助长了。”

    谭月道:“没办法,总要培养新人,而且有你和薛老大在,她给你们打打下手嘛!”老的不好忽悠了,只能培养新的了。

    尹棘槐说:“我正要和你说这件事,明天这台唤醒我做不来。”

    谭月的笑容有些消失了,为难道:“棘槐,我也很难办。这……总要有人做的,排班表已经定了是你,临时换人其他人也不愿意。”她又劝尹棘槐:“明天我安排了薛欣欣老师和你,欣欣老师不是那种甩手不管的老大,她很认真负责……”

    谭月隐晦地表示,就算真出了事,薛欣欣也不是那种甩锅的上级。

    “我不是这个意思。”尹棘槐直视住院总的眼睛,把她看得一愣。

    “我的意思是,这台唤醒手术能不能取消?”

    谭月懵了:“啊?”众所周知,麻醉科势弱,很少真的停外科手术,手术方式几乎完全由外科说了算。

    尹棘槐说:“我去看了那个病人,是个十九岁的小孩子,刚上大学,家里养得很好,没怎么经过事,他怎么能做得下来这台唤醒手术?”

    要是那种意愿很坚决的也就罢了,可是尹棘槐和他交谈下来,只看到一个茫然无措的孩子。

    “十九岁,也不小了……”谭月说完就跟着叹气:“这实在是……”她心里清楚尹棘槐说得对,可这要怎么才能说服外科停手术或者说改唤醒为全麻?

    尹棘槐心里措辞后才又开口:“我并不是怕担责,如果害怕担责,我就不会回来做麻醉了,唤醒确实是个大家都不想沾手的烫手山芋……但这一回,我实在不觉得这台手术应该用唤醒来做。”

    如果是其他理由,谭月还能找“官话”,可正因为她知道尹棘槐说的是内心真实的想法,她反而不知道怎么回复了。

    她干住院总快一年了,如果说刚上临床的时候还有满腔热血,这一年住院总干完,熄得也七七八八了。谭月早就认清现状了,外科要做,就做呗。

    谭月头疼道:“那这样,我再请示主任。”

    谭月补充说:“可我们现在这位主任,百分之九十五不会拒绝外科的要求。”

    尹棘槐问:“那么,再去问问外科呢?”

    谭月叹了今天第八百遍气:“杨组很少有停刀的,杨主任那个脾气你也知道……算了我再去问问吧。”

    尹棘槐知道这是又给住院总增加了工作量,住院总可以不去做这些事,她真心地道了原:“原原。”

    “这算什么?”住院总已经开始给各方发消息,她摆了摆手,说:“我也是不忍心。”

    谭月做住院总的时候刚休完产假,做了母亲的人总是格外心软和容易共情。一个孩子,被父母辛辛苦苦养了十九年,查出了肿瘤本就很不幸了,要是做唤醒手术出了意外,对父母来说更是致命打击。

    尹棘槐也没闲着,她去手术间找了杨主任,那会儿杨主任刚下台,他笑眯眯的,显然是今天的手术一切顺利。

    “小棘医生啊,你好你好,有什么事吗?”

    尹棘槐跟着他走出术间,走廊上人少也方便说事,她放低了声音:“杨主任,是这样的……明天那台唤醒手术,是个19岁的小孩子……”

    杨主任这样老一辈的外科医生,对麻醉都还蛮尊重,加上尹棘槐说话慢声细语的,让人十分能听进去,杨主任并未有任何不悦,还一口就答应了:“多大点事,既然你们麻醉科觉得不合适,那就全麻做好了,我没意见的。”

    杨主任是真没把这事放心上,他本来对科研就不上心,而且他都快退休了,对他来说,全麻开瘤子还更省事。

    尹棘槐也是没想到这事这么容易就解决了,她和住院总谭月在那纠结老半天,没想到人杨主任压根就无所谓。

    尹棘槐没忘夸人两句:“是,病人毕竟太年轻了,要是能全麻做对他来说是最好的,而且杨主任的水平,那在整个神经外科都是不容置疑的。”

    杨主任开了一辈子的刀,最以手上本事为荣,他虽有些脾气,但为人质朴,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也瞧不上现在钻营科研本末倒置的风气,他被这么一夸,咧开嘴哈哈大笑。

    “其实这事,我刚听小原说过了,正想和你们说。你们麻醉觉得什么方式好,就怎么来,好吧?”

    尹棘槐大脑有刹那空白,她见多了敷衍她的外科,刚才学妹说外科医生通情达理,她还觉得原丛荆说的不过是客套话。

    外科和麻醉的临床理念本来就不同,外科冒进,麻醉谨慎,大家有冲突的地方,但是尹棘槐没想到,原丛荆听进去了她说的话,也认可她。

    YJ:【你到哪了?】

    阿荆:【已经下立交桥了,还有十分钟,就到酒店了。】

    YJ:【你准备那个了吗?】

    阿荆:【哪个?】

    YJ:【算了,我干脆叫个外卖吧。】

    阿荆:【?】

    阿荆:【尹丸丸,你最近是不是又变笨了?】

    尹棘:“!!!”

    被他说笨后,她才反应过来,原丛荆已经做完结扎手术了。

    但她还是不怎么了解,男人在结扎之后,会和从前有什么变化。

    那头又发了条消息。

    虽然是文字,但她却仿佛听见了他狂妄的轻嗤声:【都结扎了,我以后都不用戴了。】

    第 87 章   gift

    尹棘从沙发站起身,踩着那双Jimmy Choo钻石缎面高跟鞋,朝落地窗处走去,如美人鱼尾般拽地的裙尾,蹭过银灰色的印度丝地毯,发出嘶嘶的声响。

    她目光寥落,越过明净的玻璃,看向CBD繁华的夜景,高楼海厦,灯火辉煌,纸醉金迷,雪势越下越大,和霓虹交相辉映,发生某种散射效应,笼出大片大片昏芒的橘光,城市的轮廓也像被火焰烧红,透着股靡丽的美感。

    尹棘站在灯带下,胸前缀满的碎钻,也泛着熠熠的辉芒,神情却透着淡淡的哀柔,颇像耶稣受难像旁,被七剑穿心,正遭受痛苦洗礼的圣母玛利亚,霜雪为肤,骨玉为肌,五官精致,充满了神性美。

    只是她的颊边,没有沾落泪珠。

    落地窗外的风声,越来越大,像在咆哮,漫天飞扬的暴雪让黑夜亮如白昼,从她的视角,向下俯瞰,偌大的四九城,就像被猛烈摇晃过后的玻璃球,充满了童话般梦幻的氛围感。

    纷纷飘落的雪花,就像她泛滥的情欲,无声无息,在心间融化,即使身处28摄氏度的室温中,也难以抵御这种夹带着寂寞的焦灼感,她已习惯被他施予的潮热侵袭,再也无法独自面对严寒。

    马上就要到深夜十一点。

    她已经开始担忧,原丛荆乘坐的车,会被大雪困住,他本来答应她,会早些回京,也让私人飞机预约了早些的航线,但因天气原因,被迫推迟,拖到了晚上。

    留给她给他过生日的时间。

    只剩下了一小时。

    护士给原丛荆拆手套:“小原这几个月在哪?”

    原丛荆说:“在急诊。”

    护士笑着说:“怪不得好久没看到你……小原最近谈恋爱了没?”

    小原:囧。

    在急诊的时候,急诊多给他排的晚上的班,他白天要参与自己科医疗组的各项事情,晚上各种脑外伤脑出血,人十分想死,并不想谈恋爱。

    小原长得着实帅气,剑眉星目,个高腿长,最重要的是年轻,当之无愧地当选为新“神外四帅”之一。他刚来手术室那一会儿,来了一波又一波的小姑娘看他,不到半天的工夫,手术室就知道来了个巨帅的大帅哥。

    “比宋主任年轻时还帅?”

    “嗯!”

    “比小周还帅?”小周大名周陵游,是邵华教授的学生。

    “不分伯仲!”

    倒也不是人人都有那个意思,只是上班么,多看点帅哥美女有利于情绪稳定。

    原丛荆是临床八年制的学生,后三年大部分时间在临床上,三年前他博士毕业,留本院规培,他是专博,减免考试通过后只需要规培两年,一年前他顺利结束规培,开始专培。

    神外专培是四年,四年结束,才能决定原丛荆能否最终留下来。没办法,大热门科室,都这样。不过从专培起,就算是本院正式职工了,各种薪资福利待遇,都是一样的。

    这样算下来,原丛荆已经在医院打工第六个年头了。

    仍单身着,问起来没谈过,谁也不相信。

    原丛荆真是有苦说不出来,他哪有时间谈恋爱?

    其次么,便是没遇到喜欢的。

    小原眼光颇高,不过他并不承认。

    护士早已成家,她这么问,是想给小原和科里的妹妹撮合:“今年我们科来了不少漂亮妹妹,要不要姐姐给你介绍一个?”

    “别闲聊了,快来帮忙。”师兄及时把原丛荆从这尴尬的局面里捞出来。

    原丛荆喊一声师兄,实则这位黄师兄比他大了将近二十岁,今年已四十多了,手上技术尚可,科研稍逊,加上神经外科的培养周期本来就长,至今不过一个主治医师的职称。

    黄朝说:“师弟今年28岁,你们科里那些妹妹才十七八岁,这怎么谈得起来?”

    护士咦了一声:“奇怪,你们男人不是都喜欢年轻的?”

    手术室之间的玩笑话,本不用当真。原丛荆却认认真真为自己辩解:“不,我觉得还是同龄人比较好。”

    护士遗憾道:“那好吧。”

    护理进临床早,干到二十七八岁,在手术室都有一定资历了,要么已经成家,要么打定主意不进婚姻的“坟墓”,自己过潇洒日子。

    确实没有合适的介绍对象。

    护士说:“要么你看看麻醉科呢?今年也招了不少人,算上四证、规培的、入职的,麻醉科的美女也很多……”

    尹棘槐在角落写麻醉单,任外科和护士聊得热火朝天,她也一概不插话。

    麻醉人向来是手术室的透明人,小板凳一搬,谁也不爱。

    只可惜今天她这个透明人被人想起来了。

    “小棘今年是不是也28岁?”护士看看尹棘槐,再看看原丛荆,突觉两人般配,后又想起人尹棘槐是有自己缘分的,及时打住。

    原丛荆第一回仔细看她,方才谈话室她不厚道地把自己留给了“如狼似虎”的病人家属,他本该讨厌她这种“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做法,却又生不起来气。

    尹棘槐的五官很清淡,她习惯画眉毛,用带一点青色的眉笔把眉尾画得锋利,皮肤因为常年照不到太阳闷得雪白,衬得眼睛极黑,几年的国外生活让她完全褪去了过往的青涩。原丛荆觉得她像霜雪,冷冷的。

    忍不住再看一眼,真好看啊。

    不知道她的名字怎么写。

    这场手术进行得很顺利,开关颅一个半小时,清血肿一个小时,凌晨两点半的时候,手术结束了。

    黄朝先下台,把关颅扫尾的工作留给了原丛荆,护士问他手术名称怎么记,黄朝说:“就颅内清血肿吧,这个人家庭条件一般,也没医保,能少收的部分就少收点。”

    “知道了黄教授。”护士说:“你一开始就说过了。”

    盖头骨的时候,原丛荆再次听到了她的声音:“你要关多久?”

    开关颅不算个技术活,一般教授们挖瘤子,小弟们负责开关颅,原丛荆当这样的小弟当了两年多了。他给了一个保守的估计:“五十分钟吧。”

    尹棘槐“哦”了一声,原丛荆被她“哦”得心里不上不下,难道是嫌自己太慢了?他小心地不露痕迹地看了她一眼,她神色里有种淡淡的厌倦和不耐。

    快半夜三点了,任谁这个点不是躺在床上,心情都不大好。

    尹棘槐压根就没注意原丛荆,她随口问那一句,只是想看着时间停药,她脑子里想的是领导布置的ppt任务。

    想骂人,但还是要微笑。

    护士说:“骨头都盖好了,你还要五十分钟?我给你三十分钟,赶紧关好!”

    原丛荆悲伤地想,可见长得好看是没什么用处的,涉及到大家的核心“利益”,比如下班,谁也不会宽容他,让他慢慢缝的。

    终于缝到皮下了,原丛荆感冒刚好,又超负荷工作到这个点,难免有点头晕眼花,手套破了。

    护士拆了副新手套给他:“你没戳到自己吧?”

    “没。”手背上有个伤口,是前几天在家里被水果刀划上的,不过已经结痂了。

    最后直接钉皮,护士出去叫师傅过床,尹棘槐把七氟烷一关,问原丛荆:“备呼吸机了吗?”

    原丛荆说:“有。”

    尹棘槐说:“那做完CT直接送ICU打呼吸机。”

    尹棘槐让他蹲一点下来,帮他把衣服后面的结解开。

    原丛荆闻到了她身上的香味,耳朵微红。

    很甜很重的香味,一点不像她的品味,原丛荆又心里笑自己,其实他和尹棘槐也不熟悉,怎么就因为人家长得清清冷冷构想出她的性格乃至习惯?

    打住打住快打住。

    师傅也有值班表,每天一个人,今天值班的这个师傅大家叫他老孙,他在医院里有些年头,竟然也“倚老卖老”起来,护士出去叫了好一会儿才把他叫过来。

    其他类型的手术多是麻醉医生抱头,毕竟麻醉医生管气道,便把头脖子那一块也管了。而神外手术是外科医生来抱头,尹棘槐提醒他:“瞳孔看了没?”

    原丛荆揭开眼贴膜:“瞳孔好的。”要是瞳孔一大一小,那就大事不妙。

    最最不妙的是瞳孔散大,意味着这人已经没气了。

    尹棘槐注意到他的手在流血,说:“原老师,你去处理一下伤口吧。”

    原丛荆一开始都没反应过来,“老师”是医院里的尊称,在不清楚对方年资、职称的情况下,叫老师准没错。

    可他原丛荆哪有过这个待遇?

    老板心情好的时候叫他“丛荆”,心情不好的时候叫他“小原”;“小原”几乎是他在医院里的代号,师兄、病房护士、手术室护士、ICU护士都叫他“小原”。

    哦,有时候他也被叫做:“值班医生”、“小伙子”、“那个大高个”。

    原丛荆说:“尹老师叫我小原就行了。”

    尹棘槐提醒他:“我刚才在电脑上查过,这个人上一回住院的时候没查术前四项,这次查的结果还没出来……应该也快了,你关注一下。”

    大龄无业游民,搞不好真有什么传染病。

    对方睁着眼睛看她,尹棘槐想起他刚才站在那里低头挨主任骂的样子,十分的清澈……愚蠢。

    又有点可爱。

    尹棘槐忍不住多话一句:“你干外科的,这点自我保护意识没有吗?”她说完就后悔,人家肯定也知道,但是做急诊,事事都匆忙,职业暴露这种事情,夜路走多了总能不幸碰到。

    做CT的时候,原丛荆还在和尹棘槐解释,大约是想证明自己是个“稳重”的外科人,“是刚才下头架的时候……”

    他稍微用劲了一点,手上的旧伤口裂开了。

    他没碰到病人的血。

    他还带着手套呢。

    对方明显没在听,原丛荆有点失落。

    CT扫完了,没有新发出血,尹棘槐看了一眼电脑上的片子,问:“送ICU?”

    原丛荆也松了口气:“送!”

    出手术中心再同楼层拐两个弯就是ICU,护士在手术中心出口等他们:“患者梅毒可疑阳性,和你们说一下。”

    尹棘槐没什么反应,她全程带着手套,而且除了穿动脉的时候,她并没怎么接触到患者的体液、血液。

    原丛荆想的则是:我的一世清白。

    原丛荆被她迷糊的模样逗笑了。

    他无奈道:“尹丸丸,这东西,可以喝,但是不能多喝。”

    “准确的说,它不是用来喝的。”男人唇边的笑意收敛了些,“而是可以舔食的。”

    尹棘诧异地瞪大双眼,又问:“你是给我买了瓶果酱吗?”

    “再猜猜。”他用食指刮了下她的鼻子,“丸丸最近,怎么变得笨笨的。”

    她不忿地瞪了他一眼。

    随即将小瓶子举起来,仔细去看上边的英文字母——clitoral  arousal.

    随即大脑嗡的一声。

    脸颊也变得烧烫起来,她又羞又恼,愤恨地攥起拳头,朝他的肩膀处砸去,他已经低低地笑出声,气息都在轻微地颤。

    尹棘小声埋怨道:“原丛荆,你真的好色。”

    “嗯。”他抬手,捧护起她的脑袋,闭眼蹭了蹭她的鼻尖,“丸丸比我更色。”

    尹棘:“……”

    第 88 章   红温

    男人蹭着她的鼻尖,又低低地笑出声。

    此时此刻,穿着一身黑的他,特别像条狡狯的狼,就连尾巴,都在来来回回地摇。

    尹棘气恼地瞪向他。

    右手捏握瓶子的力度紧了紧,将那用来助兴的粘稠液体,重新塞进他大衣的口袋里。

    原丛荆在这种时候,简直坏到没边。

    他顺势抬起手,握住她纤细的腕骨,略带薄茧的微粝指腹逐渐下移,从手背上方,罩住她比他小了很多的手,牢牢地握紧。

    尹棘还捏着那个小瓶子。

    他略微俯身,偏过头,找好角度,作势又要去吻她的唇。

    尹棘却选择扭脸躲开。

    她的双颊依然有种烧烫的感觉,想起他恶劣地说出,舔食这两个字,双腿就开始发软,就像被泡在盐酸里,不断地侵蚀。

    自打上临床以来,原丛荆总是被人调侃相貌,他还记得第一回正式进手术室,上台的那种,不是来送个标本干跑腿的杂活,许多人来看他,到后头,巡回护士笑得直不起腰,说:“今天得来了有十几波人了吧?”

    他不喜欢被人关心他的感情状况,他想要成为一名优秀的神经外外科医生,只想沉下心来学习。

    不过没人在意他的想法,他资历太轻,他师兄四十多岁还在临床上熬着呢,他一个临床新人能得罪谁啊?

    而且外科练的是手上功夫,要在临床上实打实地“练”,问题来了,新手速度都慢,同一个手术间的护士和麻醉都想早点下班,他缝得慢了,人家当然不高兴。

    有的人只是脸上不高兴,但有的人会直接说:“哎,黄朝,等会儿你不会留给小原吧?他一个人不行的,索性你一个人搞完,别耽误我们下班。”

    所以在手术室当“小弟”,要会做人,嘴放甜一点,请大家喝奶茶,技术菜,脾气要好。

    可原丛荆并不是没有自己的脾气,他不喜欢别人调侃他的脸和感情状况,虽然目前他的脾气也仅限于默默生气。

    他说自己没谈过的时候,他看见对面的女医生明显是有些诧异的,他以为她会像其他人一样问两句,他都准备好要回答什么了。

    尹棘槐说:“那你挺危险了。”

    这下轮到原丛荆提问:“为什么?”

    尹棘槐收回视线,她总不好说,原丛荆脸上写了“人傻好骗”四个字,像这种在学校里读了许多年书没谈过恋爱的人,开窍开得比别人晚,到了工作的时候才碰上初恋,总是容易更伤心一些。

    他们交情不深,再说下去就不合适了。

    “原医生,早点休息。”

    原丛荆看着她站起来,往休息室走,等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才觉出一些些郁闷出来。

    他才不是什么恋爱脑,他十分理智。

    原丛荆从小就有个认床的坏毛病,不过后面上了临床,被迫常住医院,勉强治好了这个毛病,但是睡不踏实。

    尹棘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原丛荆,更没想到他竟然成了律师。

    她怔了几秒,转身离开。

    律所,张宜看到尹棘从门口进来,连忙走过去,“你跑哪去了?我正要给你打电话……嘶!你手好冰,很冷?”

    “还好。”尹棘笑了笑,把手抽回来,“你见到朋友了?”

    张宜:“是啊,她在我后面。”

    话音刚落,身后有人迟疑地喊了声。

    “……阿棘?”

    一个穿灰色西装套裙的短发女人走近,手里拿着一杯咖啡,脸上布满惊愕。

    “颜月。”尹棘看到她怔了一下,道:“你也当了律师?”

    颜月点头:“我研究生念的法。”

    张宜讶然:“你们认识?”

    尹棘道:“大学室友。”

    “巧了不是!”张宜拍掌,“颜月就是我要介绍给你的律师朋友,她接过很多离婚案,经验丰富……”

    说着,她正前方的玻璃电动门应声而开,一个男人慢慢走进来。

    尹棘见张宜突然吸了一口气,眼神变得直勾勾的,似有所感转头,果然看到了原丛荆。

    灯照亮大厅,他的脸一览无余,眉眼漆黑沉静,比白光更清冷,他很高,地上影子也长,身型清瘦,他五官极其清俊,表情却寡淡得要命,很有距离感。

    “清轨。”颜月越过尹棘,笑着迎过去,“诉讼部马上要开会了。”

    尹棘听到原丛荆淡应了声。

    她看着他们亲密的样子,似乎明白了什么,一时五味杂原,突然想回去了。

    虹峰的律师费贵得离谱,她本就不该来。

    不等尹棘付诸行动,张宜早已被帅哥迷昏心智,硬是扯着她到原丛荆面前,兴奋道:“律师你好,我们是来咨询的,先介绍一下,她是……”

    “不用。”原丛荆看向尹棘,表情波澜不惊,“我和尹小姐认识。”

    张宜:“?”

    逃不掉了,尹棘只好微笑,“好久不见,原……律师。”

    原丛荆垂眼盯着尹棘的脸,语气尹和疏离,“你要咨询什么。”

    来都来了,尹棘整理了一遍思绪,问了几个问题:“我想要起诉离婚,想问一下这个周期会很长吗?是怎么收费的?还有……”

    尹棘问完,发现他一动不动也不说话,抬眼看他,“原律师?”

    “这取决案子的复杂程度。”原丛荆半晌才缓缓开口,仿佛刚才的静默只是幻觉,“你丈夫有离婚的意向吗?”

    尹棘:“不是我……”

    还没说完,颜月手突然颤了颤,啪嗒一声,纸杯咖啡掉到地上,液体飞溅。

    张宜叫着躲开,只被溅到了一点,尹棘就没这么幸运了,虽然原丛荆反应很快地拉了她一把,她的鞋子还是被打湿。

    “抱歉抱歉,我手滑了。”颜月立刻拿纸巾过来,把尹棘从原丛荆手中拉出来,“你们没事吧,快擦擦。”

    她动作自然地站到他们中间。

    两人被分开。

    *

    人事小姐姐领着尹棘和张宜去卫生间,给了她们两条毛巾。

    尹棘谢过,打开水龙头拧湿毛巾。

    她衣服沾到不多,就是小白鞋脏到不能看,许淑见了,想了想道:“我这儿前天到了双皮鞋,忙得还没试穿过,你要不要换上顶一下?你的鞋我们会送到干洗店,洗好寄还你。”

    尹棘道:“这怎么好意思……”

    “本来就是我们的失误。”许淑不给她拒绝的机会,转身走出去,说这就去拿。

    卫生间只剩她们,张宜拧了下毛巾,打开话匣子:“怎么感觉虹峰都是你熟人,连原丛荆都认识。”

    尹棘听她直呼其名,道:“你也知道他?”

    “嗯,我刚想起来,他和我们一个高中,还是同一届。”

    张宜回想道:“他可有名了,有钱长得帅成绩还好,是全班女生的白月光,天天梦着和他早恋,他真是一点没变,还是那么好看。”

    尹棘弯腰擦牛仔裤,偶尔应一声。

    “你们在聊原律?”

    没多久,许淑回来了。

    “你看看能不能穿。”她把皮鞋给尹棘。

    尹棘道谢,蹲下身换鞋。

    鞋很好看,鞋带细细的,休闲英伦风。

    张宜挂起毛巾,趁机问:“原律师是不是很受欢迎?”

    “何止。”许淑目光从尹棘身上收回来,“我们所大部分女客户都是冲他来的。”

    “我懂。”张宜点点头,“他这种姿色,我要有钱也想买…咳…请他。”

    “那你估计请不到。”许淑笑,“排队预约原律的客户都有三位数了。”

    张宜不信:“给钱也不接?”

    “他哪里缺钱,虹峰都是他叔创办的,他自己就是合伙人。”许淑说。

    张宜咋舌,“以前就听说他背景深,没想到这么牛逼。”

    “是啊。”许淑道,“不过他本身就很厉害啦,虹峰几个大案子都是他打赢的,”

    张宜:“我怎么记得他以前不是学法的,我记错了?”

    “也没错,他和颜律一样,都是法硕非法本。”

    “他本科读的什么?”

    “忘记了。”

    两人想半天都没想起来。

    “医。”

    一直没说话的人,轻声吐出一个字。

    许淑转头,看到尹棘换好鞋,慢慢站起来。

    她挽起了裤腿,露出一截纤细脚踝,皮肤雪白如玉。

    柔软黑发松垮垂落,尹棘抬手把发丝勾到耳后,朝许淑一笑。

    “真的很谢谢鞋子,我穿过了不好还你,你把链接发我,我重新买一双。”

    “不用。”

    许淑对着她,声音不自觉软了,尹棘脸小,声音细,漂亮得没攻击性,她身上有种浸润到骨子里的尹柔,是女生也会喜欢的类型。

    尹棘很坚持,“你在哪儿买的?”

    张宜截住许淑推拒的话头,“你还是告诉她吧,她就这性格,一分便宜也不占。”

    许淑和尹棘加了微信,发链接时又聊了几句,知道尹棘的来意后,道:“我们马上下班了,等会儿有个聚餐,你们要不要来?刚好可以和律师们咨询一下。”

    张宜:“免费的?”

    “当然。”

    尹棘有些迟疑,“原律师会去吗?”

    许淑:“不会,他从来不参加同事聚餐。”

    尹棘这才应:“那就先谢谢了。”

    *

    七点,虹峰诉讼部才开完会,有些人要留下加班。

    说到底,律师都很忙,特别是虹峰这样的头部律所,加班到十一二点是常态,有时间聚餐的人比较少。

    所以,当尹棘看到原丛荆出现在同行队伍中时,愣了一愣。

    男人被围在中间,长身玉立,西装领口微敞,漫不经心听身旁律师聊案子,只有被问到了才会回一两句,比在律所里多了几分随性懒散。

    夜冷风大,黑发扬起他额前的碎发,看似尹和,一双眼淡漠透明。

    他仿佛没看到她,或者看到了也不在意,脸上从始至终都没有波动。

    刚才他和她说话,应该只是出于律师的工作职责,没有其他含义。

    直到颜月过来了,尹棘的视线才从他身上离开,感官迟钝地发现脚后跟好疼,新皮鞋磨脚。

    “没想到原律师竟然来了。”张宜看了原丛荆一眼,兴奋地对许淑道:“你不是说他不来吗?”

    “我也纳闷,他以前都没来过。”许淑摇头,“可能正好没事,他平时很忙的。”

    张宜见颜月往原丛荆旁边挤,八卦道:“颜月和原丛荆是不是有一腿?”

    尹棘没作声,见她看着自己,才道:“你问我?”

    张宜道:“你和他们一个大学,又是颜月室友,没听过什么吗?”

    尹棘低头看着地面,语气平常,“不清楚。”

    “我好像听说原丛荆大学交过一个女朋友,”张宜想起什么,道:“不会就是颜月吧?”

    “你这么一说,真有可能。”许淑压低声音,“我之前无意间看到原律的手机壁纸,是一轮月亮。”

    “真的假的?这么明显。”

    ……

    脚跟越来越疼,每走一步都像是剜肉,尹棘脸逐渐苍白,脚步缓下来,渐渐跟不上她们。

    张宜八卦到兴奋处发现另一边没人了,回头喊:“阿棘?”

    她这一叫,所有人都看过去,只有原丛荆脚步停了。

    “我去便利店买点东西,不用等我,你们先去。”尹棘小跑向便利店。

    “清轨,我们走吧。”颜月见原丛荆不动,叫了声。

    他心情似乎很差,比平时还要话少,这条街没路灯,光线暗,他半张脸陷在阴影里,阴沉沉地很压抑。

    颜月叫了两次,原丛荆才收回视线。

    *

    便利店竟然没有创可贴。

    尹棘询问店员无果,不得已,一瘸一拐坐到店外的长椅上。

    她挽起裤腿,忍疼半脱鞋袜,脚跟处磨掉了一块皮,露出嫩肉,很红,随时会渗血。

    尹棘又检查另一只脚,也是一样的情况。

    她叹了口气,仰望夜空,月明星稀,云淡似雾。

    就这样吧。

    她平静地想。

    和张宜说一声,然后打车回去。

    反正律师聚餐,她在不在也不打紧。

    尹棘下定决心,刚从包里拿出手机,头顶突然落下一道清淡低磁的声音。

    “创可贴要吗?”

    尹棘微僵,抬起头。

    原丛荆不知何时来到她面前,安静地看着她,瞳孔是柔软的茶褐色,却丝毫没有尹柔的感觉,脸孔淡漠。

    尹棘半晌才问:“你怎么在这里?”

    “买烟。”

    说着,原丛荆递来两片创可贴。

    “……谢谢。”

    尹棘没有拒绝,撕开创可贴,弯下腰。

    他似乎在看她,深沉的目光有若实质,寸寸落在她的脸上,存在感极强。

    尹棘眼睫颤了下,可能光线太暗,伤口面积有点大,她手抖得厉害,总贴不好。

    “我来吧。”

    阴影逼近,尹棘闻到熟悉的青柠气味,夹杂着陌生的烟草味,原丛荆竟然单膝着地半蹲下来。

    他们靠得很近,气息混在一起。

    尹棘再次僵住,“你……”

    原丛荆拿走创可贴,目光落在她脚跟,“脚挪过来一点。”

    尹棘缩起腿,“我自己可以。”

    原丛荆没有动,淡淡道:“我学过医。”

    “我知道。”

    原丛荆掀了掀眼皮,“还以为你忘了。”

    他语气没起伏,只是原述事实,尹棘却好像听出了几分讽刺。

    尹棘抿了抿唇,直起身把脚伸过去,“麻烦了。”

    原丛荆垂下眼皮,捏住她纤细的脚踝,拇指擦过脚侧肌肤,创可贴对准伤口贴过去。

    他掌心很烫,尹棘的手指紧紧抓着椅沿,止不住颤,感觉脚后跟好像没那么痛了。

    取而代之的是痒,密密麻麻的痒。

    她想起以前,在酒店,他也这么捏过她脚踝。

    那是一个夏夜,夜晚约会时突遇暴雨,他们不得已在外开房。

    洗完澡,她躺靠沙发玩手机,一只脚不设防地搭在他腿上。

    脚踝忽而被捏住,传来湿润柔软的触感。

    尹棘下意识一挣,原丛荆的手掌纹丝不动,他轻轻细吮,亲得很慢,灼热的吻沿着柔嫩的肌肤一路往上。

    白色吊带裙被扯落,她颤抖地抓着他的头发,每当受不住想躲开,又被他抓着脚腕拖回去。

    那晚,她第一次知道,被吻遍全身是什么感觉。

    *

    夜色寂静,树枝掠过两只麻雀,发出清脆的啼叫。

    长椅边,空气快要冻住,静默无声。

    尹棘看着一言不发的原丛荆,若无其事道:“听他们说,你和颜月好像在交往,恭喜呀,终于修成正果了。”

    脚踝一痛,原丛荆掌心忽然用力。

    尹棘轻吸口气,“你干嘛?”

    原丛荆问:“疼?”

    尹棘点点头。

    “那就别说话。”他贴完放开她的脚,又撕了一片创可贴。

    “……”

    贴好她另一只脚后,手机响了,原丛荆起身接电话。

    “原律,你买好创可贴了吗?颜姐的手指还在流血,纸巾止不住。”

    对方嗓门大,正在穿鞋袜的尹棘也听到了,动作一顿,随后,原丛荆的声音淡淡响起:“就来。”

    ……

    心像是被针刺了一下,尹棘看着脚跟处贴好的伤口,思绪忽而飘远。

    以前原丛荆也经常给她创可贴,她体质虚,皮肤很容易受伤,生活中不注意被纸张划破手指是常有的事。

    他们还未亲密时,原丛荆就随身携带创可贴,每当她流血了都会给她一片,尹棘一直以为因为他是医学生才这么细心。

    很久以后,她才通过别人知道,原丛荆其实并不尹柔,待人也不亲和,甚至都没有医者最基本的怜悯之心,他连自己受伤都不在乎,哪里会在乎别人。

    他会随身携带创可贴,只是为了她。

    尹棘也是那时,才知道,他很早以前就喜欢她了。

    胸口泛起一丝抽痛,伤疼都掩盖不住的酸涩溢满心脏。

    直到现在,她才清晰地意识到,原丛荆不再是她的了。

    五年前,她亲手把他扔掉了。

    今夜也是一样,他做了一宿光怪陆离的梦,梦见主任骂他,梦见自己辛辛苦苦造的动物模型失败,梦见自己投的文章被拒,梦见自己开刀的病人在台上没心跳了……

    最后一幕太真实了,原丛荆吓醒了。

    他还记得梦里,麻醉医生的怒声:“你碰到哪里了?快停下!”

    如果在脑干附近操作,容易造成呼吸心跳骤停,所以手术医生也会提前和麻醉打好招呼:“到脑干附近了,你注意一下。”

    一有不对劲,麻醉就会出声提醒外科停下。

    噩梦的后遗症让原丛荆的心脏砰砰跳,手表提示他此时压力过高,闹钟随之响起,他要赶去病房参加查房。

    今天是他们组大查房,查完房还得再来手术室,他们组今天有刀,还是大刀。

    往外走的时候,原丛荆路过麻醉办公室,他只是很随意地往那个方向瞥了一眼,一眼就瞧见她。

    她穿着红色的洗手衣,头发披散开来,一边和身旁的同事说话,一边剥鸡蛋,她手指纤长,动作十分优雅好看。

    洗手衣宽松,女医生常用胶布粘住领口,但是尹棘槐刚起床,衣领口松散,原丛荆飞快地挪开了视线。

    他什么也没看见。

    原丛荆也不知道麻醉科的人正在声讨他们。

    尹棘槐一起床就被拉进了这场“批斗大会”。

    同事情真意切地痛骂:“一帮王八蛋,天天有开不完的刀!知道自己做不完也不少排一点,只想着每天找房间拆台,不见得手术费分我们多少!”

    不怪同事怨气这样重,昨天傍晚刚发了上个月的绩效,钱少,事还多,麻醉科的老大脸色一个比一个差,下面小的就更不用说了。

    尹棘槐随意附和两句:“是挺混蛋的。”想到今天注定做到超时的刀,尹棘槐也带了几分真情实感。

    “你今天在几号?”同事问。

    “19号。”尹棘槐说:“两台内镜一台开颅。”

    尹棘槐说:“请过心内、麻醉科会诊了。”意思就是外科铁了心要做,为防止他们找理由停刀,该做的检查,该请的会诊都有。

    同事说:“祝你好运。”

    同事想了半天,安慰说:“他们家嘛,不是有个小帅哥……”至少和帅哥一起干活养眼。

    尹棘槐知道她说的是谁,虽说昨晚才和原丛荆一起吃过夜宵,尹棘槐也没留情面:“他动作太慢,还是算了,我宁可黄朝赶紧关完让我下班。”

    同事会意,打趣道:“你好狠的心,人家毕竟年轻,技术总要练出来的嘛,你要是当着别人的面说,人家就该伤心了。”

    尹棘槐不傻,这些吐槽的话就是私底下说说,她倒也不是对原丛荆有什么意见,只是就事论事。

    尹棘槐说:“工作是工作。”

    七点半麻醉科开早会,尹棘槐开完会正好去准备麻醉物品。

    病人的资料她提前一天就看过了,这是她的习惯。

    病人八点钟入室,尹棘槐给他连上监护,一切准备工作就绪后坐在旁边等外科来。

    护士说:“他们家今天大查房,至少要十点才会来,要不先麻吧,早点开始,也好早点结束。”

    尹棘槐说:“三方核查,他们不来人,我怎么麻?”

    她语气淡淡:“今天房间结束迟,是他们排得多做得慢,我麻醉能花多长时间?”

    护士说:“也是。”于是打电话催:“你们什么时候来啊?至少派一个人过来,要不然麻醉怎么搞?”

    三方核查,是规矩,是制度。

    但是有时候也执行得不彻底,碰上好说话的麻醉医生,便先麻了,等外科过来。

    没多久,原丛荆匆匆过来,他当时正在病房被主任拷问,听说麻醉要外科到场,如释重负,一溜烟跑了,留下其他师兄面对主任的疾风暴雨。

    “尹老师?”他见到尹棘槐,十分意外,又有些开心。

    尹棘槐心情一般。

    原丛荆为她们带来一个小瓜:“病人家属在病房录音,被杨主任发现了……”

    护士急问:“然后呢然后呢?”

    原丛荆说:“杨主任十分生气,让病人出院,不愿意开他的刀了。”

    尹棘槐插了一句:“那么我们今天少掉一台?”

    原丛荆说:“哦,那倒不是,那是明天的病人。”

    “是补给你的。”她小声说,“分开的这几年,都没有陪你过生日。”

    原丛荆的眼神透着疑惑,又问:“那为什么是四件,不应该是五件吗?”

    “嗯。”尹棘努力憋住眼眶的泪意,轻声说,“没给你补18岁的。”

    男人垂眸,浓长的鸦睫在眼睑下方,拓下了淡淡的阴翳,嗓音低沉地问:“为什么不给我补18岁的?”

    “你扔掉了。”尹棘的语气透着哽咽,眼泪也不受控制,啪嗒啪嗒,落在手背,她无助地埋下头,哽声说,“我就不会再给你补了。”

    说完,她仰起头,咬住唇瓣,调整着失控的呼吸,在男人诧异目光的注视下,又说:“如果你再敢扔掉我的礼物,以后我也不会再送你任何东西了。”

    那头沉默了良久。

    偌大的总统套房里,只留下了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原丛荆的脸色稍显阴沉,在尹棘起身,想要离开这里时,突然伸手,将她用力地抱入怀中。

    他将额头抵在她的颈间,声音却夹杂着隐隐的怒火,费解地说:“可是我从来都没有扔掉过你送的礼物。”

    尹棘的泪水,沾湿了他硬朗的颌角,没有回答他,他的嗓音突然颤抖起来:“丸丸,当年,你来找过我吗?”

    第 89 章   deeper

    男人的手指瘦削而修长,从女人的腰间,移向她后颈的肌肤,微粝的掌心,覆在脆弱的脊柱,带着些许怜爱的意味,慢慢地摩挲起来。

    又偏过头,去吻她的脸颊。

    他吃掉她许多温热又咸湿的泪水,想借此安慰她失控的情绪,心脏却像被一寸寸地撕开,泛起扩散般的痛楚。

    终于找到了丸丸难过的缘由。

    竟然,是因为他吗?

    她的眼泪那么多,是不是早就想哭了。

    “丸丸。”原丛荆放轻声音,像在哄着尹棘说话,和她额头抵着额头,浓长的睫毛也沾染了她的泪珠,耐心地问,“你是把我的礼物,转交给谁了吗?”

    尹棘呼吸紊乱,颤声问:“你没收到我的礼物吗?”

    “我真的不知道那件礼物。”他的眼底透着浓得化不开的怜惜,双手顺势捧起她巴掌大的脸蛋,用拇指的指腹,帮她揩拭起泪水。

    尹棘掀睫,盯住他的眼睛。

    原丛荆扫了一圈,教室里就没几个人。

    他再皱起眉,往奶茶袋子里一看,也没有便利贴什么的。

    根本不知道是谁送的。

    他自己是不可能碰的。

    丢了吧,又浪费粮食。

    原丛荆一如往常,朝段锐使了个眼神:“给你。”

    “我才不帮你挡这桃花!”段锐十分嫌弃,“上次帮你喝了那杯芋泥波波,人广播站孟秦语还来找我哭。”

    尹荆在一旁直乐。

    原丛荆忽然转过身。

    尹荆指了指自己:“又要我帮你喝?”

    前排。

    趴桌子上的女生忽然缓缓转过头,看向这边。

    是李秋雅。

    原丛荆对上那目光,立马眉一凛,拎起奶茶起身:“不了,我怕你喝了恶心。”

    接着,他就当着李秋雅的视线,大步走出教室,将那杯奶茶放到了垃圾桶旁的地上。

    尹荆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就对上了李秋雅冰冷的目光。

    得,无妄之灾。

    记得前世,李秋雅虽然追求原丛荆,但从不会借她之手。

    说不定就有李秋雅送原丛荆奶茶,但被她喝了的情况。

    怪不得李秋雅那么恨她,原来源头在这儿。

    不过她实在想不明白,她能有什么威胁。

    她样貌、成绩和家世都不如李秋雅,不过是跟原丛荆当了几个月同桌。

    原丛荆又不可能喜欢她,她对李秋雅完全不构成竞争关系。

    难不成跟原丛荆当过同桌就能成为她嫉妒的理由?

    太可怕了吧……

    恋爱脑达咩啊!

    我不想当你们play的一环啊啊啊!!!-

    时间还早。

    原丛荆要跟段锐去书店买点资料。

    尹荆掀开桌板一看:“等等,我跟你们一起去,我也要买套新卷子了。”

    段锐一听:“啊我突然想起还有作业没写,你们去吧你们去吧……”

    原丛荆&尹荆:“……”

    去书店走大路要拐很远,穿小树林则很近。

    尹荆一下教学楼就扎进了小树林里,原丛荆在后面紧紧跟着。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不要轻易走小树林。”原丛荆忽然说,少年的声线在昏暗浓翠的林间格外清幽。

    “会碰见脏东西是吧?”尹荆全不在意。

    结果,下一秒,目光就触及了不远处亭子里的两抹身影。

    “凭什么!我处处比尹荆好!原丛荆为什么会喜欢她!”

    尹荆脑子“轰”的一声炸了,缓缓回过头,目光复杂地看着原丛荆,不敢想象一样,慢慢开口。

    “你喜欢我?”

    少年的身影在傍晚的暗色里不甚清晰。

    原丛荆似乎也出神了几秒,眸光明灭不定,接着,极为散漫地扯唇一笑:“我自己都不知道。”

    “……”

    小亭那边,陈泽已经开始安慰李秋雅。

    “没事的,原丛荆把你买的奶茶丢了,你买给我,我喝。”

    尹荆:“……”

    好的,闭环了。

    前世一开始。

    她暗恋陈泽,陈泽舔李秋雅,李秋雅追原丛荆。

    然后,李秋雅误以为原丛荆喜欢她???

    喂!天大的误会啊!

    后来。

    李秋雅当众表白原丛荆被拒,陈泽趁机舔狗上位。

    而她,被塑料闺蜜撬了渣男暗恋对象,被伤害的只有她。

    再后来。

    她考上全校第一,减肥成功惊艳众人,陈泽又开始倒追她。

    推导的没错的话。

    李秋雅估计也就是玩玩而已,但不甘心原丛荆和陈泽一个个的都喜欢她,于是对她恨之入骨,以至于找小混混在巷子里堵她。

    尹荆:“……”

    无语无语无语死了,现在就是十分无语非常无语无语至极!!!

    都说了高中生不能早恋……-

    去书店的一路上。

    尹荆都很安静。

    “怎么,你塑料小姐妹把你那人品差的前表白对象撬了不高兴?”原丛荆悠悠问。

    “没有,我就是觉得恶心。”尹荆皱眉。

    “确实。”原丛荆勾着眼,语气漫不经心,“下次长点心吧。”

    “没有下次了。”尹荆眉目冷淡,“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

    原丛荆脑子里瞬间就响起了尹荆上次对罗雨晴说的“我这个人向来心胸狭隘,睚眦必报……”

    真的不能惹女生。

    尤其尹荆……

    “烦死了。”尹荆拧着眉,“李秋雅喜欢你的事儿凭什么要扯到我身上啊。”

    “……”原丛荆默了片刻,“我也不想被李秋雅喜欢啊……”

    “那你想被谁喜欢?”尹荆回过头,挑起眼。

    原丛荆悠悠看着她的眼睛,抿了下唇,没说话。

    尹荆被盯的有些不自在,闪了下睫,转头继续往前走:“不过你也挺怪的,李秋雅公认的大美女,班上男生都喜欢。”

    原丛荆眉一挑:“谁规定了,别人都喜欢的我就一定要喜欢。”

    “不是你喜欢的类型?”尹荆还在好奇着。

    “喜欢的从来不是类型,是人。”原丛荆其实从来没思考过这个问题,话就这么脱口而出了。

    尹荆回头看了原丛荆一眼,觉得他的话跟他的人一样令人费解-

    来到书店。

    尹荆随手挑了几套卷子,其实她都刷过,保险起见,再复习复习。

    再看原丛荆。

    少年站在书店暖黄的灯光下,轮廓透出柔和与专注,微低着头在书堆上挑挑拣拣,最后拎了一本数学一本物理。

    “其他科目不买吗?”尹荆抱着卷子问。

    “写不完。”

    原丛荆回过头,看到她抱着的一大摞,眉一挑:“你怎么买这么多?”

    “当饭吃。”

    “……”

    原丛荆看了她几秒,很担忧的样子:“会不会消化不良?”

    “放一百个心。”尹荆将卷子放收银台上结账,“我每天要写很多。”

    原丛荆回忆了下,尹荆最近确实每天不是刷题就是刷题,咖啡都是致死量,课间睡会还要让他五分钟后叫醒她……估计晚上也熬到很晚,睡不了几个小时。

    半晌,他终于忍不住开口。

    “其实吧,输了也不丢人。”

    “我一定会赢!”

    少女笑容张扬,神色坚定。

    “……”

    “你知道吧,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原丛荆平静说,“借用你的一句话,不睡觉会猝死,不学习也就菜一时。”

    “喂,”尹荆扬眼一笑,“人这辈子,总得为了点什么努力一回吧,浮名也好虚荣也罢,我都想闪耀那一次。”

    前世,在那个最虚荣的年纪,想要变美早上只吃一个苹果,想要变瘦晚上绕着操场跑一圈又一圈,想要考全校第一每天熬到两三点,她从未后悔过。

    重来一世,她依旧只有十六岁,依旧是那个想要得到所有人赞赏目光的小女孩,只不过这一世,她想要一世荣光,也想要恣意张扬。

    原丛荆看着她,很半天,笑了笑。

    “那你一定可以的。”

    走出书店,晚霞染透了半边天。

    尹荆忍不住好奇:“你每天几点睡?”

    原丛荆:“十一点之前。”

    尹荆转头定定盯着她:“你真的是高中生吗?”

    原丛荆:“……”

    “怎么,高中生睡觉犯法?”

    “……有道理。”

    “你高一在哪上的?”

    “国外。”

    尹荆又随口问了几句,竟发现,原丛荆现在的想法与前世最后的结果完全不一致。

    到底是什么让他做出这一改变?

    “打算考什么大学?”

    “临大。”

    “想学什么专业?”

    “天文。”-

    下了晚自习,篮球场。

    原丛荆纵身一跃,投了最后一个三分球,球“嗖——”的一声落入篮网,在地面弹跳了几下,越来越低。

    球场边缘却忽然闯进来一道长长的影子。

    最先听到的是声音。

    “班长,喝水。”

    “……”

    原丛荆一转头。

    就见段锐那狗逼从尹荆手中接过瓶矿泉水,但朝他耀武扬威:“荆妹儿,原原啊!”

    尹荆表情明显就是一怔,又把另一瓶矿泉水递给原丛荆:“你也喝水。”

    原丛荆接过拧开,仰头喝了口,喉结凸出滚动,声线清冷,说段锐又像是说尹荆:“人家有名字。”

    段锐一天不欠不舒服:“哦,尹荆。”

    尹荆:“……”

    见场上再没其他人,尹荆忍不住问:“每天就你们两个人打球?”

    “他那个样子,也就他爹我肯天天陪他玩两下。”段锐说。

    “为什么你是他爹。”尹荆忍着笑问。

    “因为我比他大。”段锐贼得意。

    “……”原丛荆面无表情,“要点脸吧,有本事等下别搭我家车回去。”

    “哥哥哥我错了!”段锐立马认输。

    “你们这关系好乱啊。”尹荆笑。

    “惹不起惹不起,真得叫他声哥。”段锐说,“小学的时候吧,当时咱俩一起放学回家,路上遇到小混混打劫,他比我小,当时还比我矮半个头,眼都不眨一下,一板砖就下去了,从此他就是我哥。”

    “……”

    尹荆忍不住转头看了原丛荆一眼,心想,校霸都是有前科。

    原丛荆喝着水,扬扬眉,浑不在意。

    “所以他打球很菜,没人跟他玩吗?”尹荆回到正题,问。

    原丛荆一口水差点呛到,心想他形象就这么不堪吗?

    段锐笑得要死,扬扬眼:“你等下就知道了。”

    原丛荆已经一把揽过球,压腕拍了几下,吊儿郎当站那儿,笑意散漫模样。

    “一起玩吗?”

    他的语气夹杂着痛苦的意味,突然扯向不着边际的话题:“我好想知道,十八岁那年,你到底送了我什么礼物。”

    “是Pink Floyd的黑胶唱片。”尹棘讷讷地说,“不过那款应该停产了,我再补个别的礼物,给你吧。”

    原丛荆目光幽邃,注视着她,询问道:“那我可以自己提要求吗?”

    “嗯。”尹棘大方地点头,丝毫没听出他话间夹杂的危险意味,说道,“刚才的那个愿望不算,你再许一个吧。”

    男人毫不犹豫地提出要求:“那我想要丸丸,陪我两天两夜。”

    尹棘的眼皮跳了跳。

    原丛荆在这种时候,总是温柔又有耐心,完全窥不见平日的暴戾和征伐,就像是只缓慢蚕食猎物的美人蛛,在她毫无防备时,给她注入会使大脑涨热的毒液。

    等她反应过来。

    他已经成功将她网罗,白白的丝线,就像麻醉剂般,消解着她残存的意志,到了最后,她只能在昏眩中,被他贪婪地拆吃入腹。

    “而且。”男人抬起修长的右手,摩挲起她礼服外的那根脊柱,掀带起阵阵的颤栗感,尹棘不禁发起抖,他的薄唇已经贴向她的耳廓,嗓音低低地问,“可能比前两次更深一些,丸丸会满足我么?”

    第 90 章   夜宵

    深这个字眼。

    让尹棘的双腿发颤。

    她身体最隐秘的,那个圆小的核芯,也泛起股异样的酥软感。

    这感觉像什么呢?

    就像水母用纤细的触须,奋力地浮游时,海水会从它伞盖的眼点,灌入它的内腔,而孕育生命的腺体,也会体会到近乎融化的酸痛感。

    尹棘踩着Jimmy Choo的高跟鞋,往后退了几步,那阵蚀骨的酥软感渐渐扩散,让她扭到了脚腕,也险些摔倒。

    幸而男人及时伸手,托握起她脱力的小手,抓住她后,便从侧边牢牢地握紧,拇指卡住她白皙的手背,和她虎口相抵,不愿松开。

    因为要穿晚宴服,她今天难能穿了丁字形的蕾丝内-裤,本就不是很舒适,眼下更是沾上了不知名的黏腻湿液。

    尹棘长睫轻颤。

    躲避着男人灼人的目光。

    他果然坏心地盯上了那里。

    她的纵容,加剧了他步步紧逼的掠夺,既要和她进行更深的连结,又要更贪婪地对她频繁索取。

    尹棘调整着紊乱的呼吸,问道:“两天 两夜?你要我怎么陪你两天两夜。”

    他这话一出,尹棘后背立起一层细毛,臊得额角冒汗。

    果然还是被他听到了!

    她悄然懊恼。

    尹棘没打算狡辩,在这人面前说谎应该是最愚蠢的选择,“对不起”仨字都蹦到嘴边了,这时不远处传来温莉及时救场的声音。

    “尹同学。”

    像是横空一根救命稻草,尹棘唰地起身,一头扎向温莉所在的方向。

    女孩迅速过去,带过一阵皂香的风,廉价的香精花香在她身上酿过后留有独特的甜味。

    无形的味道绕过他举杯的指间,有些痒,原丛荆轻摇茶杯,睨着水面晃动,颇感荒唐地勾了下唇。

    跑得够快。

    尹棘嗖嗖溜到温莉身边,看她的眼神急切又清亮,像走失的小鸭子终于找到了妈妈,下一秒就要哭了。

    温莉往沙发那边看了一眼,大概能想象到那人是怎么为难小女孩的了。

    她懒得理原丛荆,跟尹棘交代:“夫人一会儿要去高尔夫球场走一圈,谈些事情,想带你一块去玩一下,你需不需要洗澡换衣服?”

    尹棘讶异:“带我去吗?”

    “谈事情,为什么要去高尔夫球场…?”她脑子一时间处理不清楚这些。

    温莉浅笑:“球场是她的,是作为老板去视察一圈。”

    她悄然瞪大眼,听话点头:“我不用了,就这样出门…”问了一半,尹棘询问对方:“可以吗?”

    温莉知道尹棘在顾虑什么,点头:“没什么不可以的。”

    说完,她看向那边老神在在喝茶的原丛荆,“小原总,夫人让您跟着。”

    原丛荆品茶,悠悠道:“如果是打算把球场转给我,我勉强可以走一趟。”

    “夫人说让你跟着学些基本礼节,别再出去丢人现眼了。”

    尹棘嗓子尖瞬间一痒,想笑憋得唇线扭成了个“v”,一扭头,撞上原丛荆慢悠悠偏头过来。

    原丛荆胳膊搭着沙发背,耷拉的眼神似乎在威胁:又笑?

    她倏地低头避开,怂了,嘴巴抿成了拱形门。

    …………

    等梅若梳妆好,司机带他们去到近郊,霄粤湾最盛名的港跃府休闲度假区,梅若的高尔夫球场就在其中。

    尹棘坐在后面,眼睛几乎没从窗外的景色挪开过。

    霄粤湾近郊被旅游化治理,一路风光大好。这边挨着暗香山,有温泉有山林,近些年被开发得很完备,成了这座城市纸醉金迷背后的后花园。

    原丛荆自己开车去,车上除了司机只有梅若和温莉,她自在得多,她们两人一直在聊生意上的事,没人注意她,尹棘放开胆子趴在窗边去看。

    绿草如茵,广袤无垠,司机降下窗户,清风掀起她薄薄的刘海,湖光映入视线,尹棘小心翼翼架在窗边,枕着胳膊享受风光。

    他们进入vip停车场时,原丛荆懒洋洋靠在车前盖,等待已久。

    明明是他们先出发,这人竟然先到了。

    尹棘一直跟在温莉身边,那对母子走在前面,球场的总经理带着一群人乌央乌央过来迎接,属实让她见了世面。

    怎么跟电视剧上演得一模一样!?

    梅若的球场定位高端会员制,能在这里休闲谈事的非富即贵,尹棘一直在打量周围,她扫了一圈,最终将视线落在走在前面的原丛荆身上。

    这里进出的男性客人基本都穿着POLO款高尔夫运动装,而原丛荆却独树一帜,他穿着一身松垮的丝质黑金纹理衬衫,将前端掖进宽松西裤,白板鞋一尘不染。

    青年成熟中不失松弛少年感,细节穿搭里彰显档次与品味。

    难以衬托体态的丝质衣服,却被他的精壮身材淋漓表现。

    原丛荆衬衫领口的扣解了两三颗,侧身时尽显立体锁骨与深壑,说话间喉结滚动,弥漫雄性荷尔蒙。

    尹棘收回视线,咽了咽喉咙,有点口干。

    明明刚刚才喝过水。

    虽然在家里梅阿姨说怕他出去丢人现眼,可是…她看着梅若和合作方介绍原丛荆时自信飞扬的表情。

    尹棘弯动唇线。

    这分明就是骄傲得不行。

    前面简短谈了十几分钟,梅若要和其他人去品茗间坐下详细聊,她回头,低声和温莉交代了一些。

    而在这时,原丛荆率先自顾自离开了这里,他抄着兜,举着手机左右张望,似乎在联系其他朋友。

    温莉回来跟尹棘说:“有没有想玩的项目?我安排人带你去。”

    尹棘摇头:“我都不会…就不麻烦了。”

    “你们是要谈事吗?那我就找地方等你们。”懂事得不行。

    温莉知道她客气有分寸,也不勉强,给她指了指休息区,说:“一会儿我会让人送份下午茶过来,你吃点东西,我们谈完回来找你。”

    尹棘点头,乖乖去那边坐着等。

    那群人消失后,大厅重新回到稀疏人影的安静氛围里。

    服务生没一会儿就端上了茶水和点心,尹棘盯着这精致的英式下午茶,都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

    一楼与二楼宽大的挑高中间有一层半开放型的观景台,是vip专属的大开间,在里面可以一览草坪景观,侧面也能俯瞰休闲大厅的情况。

    和原丛荆平时往来的那些发小公子哥们今天恰好也在这里玩,原丛荆推门,发小陈彭祖的大嗓门扑面而来。

    “不是这次是真爱兄弟!我和她已经有灵魂上的交融了!”

    他一进来,坐在一边喝汽水的黄仁招呼着:“喂,阿荆,呢只戆居佬又霎戆啦。”(这笨蛋又犯傻了)

    大家自动腾出中间的位置给他,原丛荆勾唇坐下,“又搞什么。”

    兄弟发小几个都是南粤户籍的人,但因为原丛荆的母亲梅若是首都崇京人,他又在北方居住过很长一段时间,所以说话时粤语口吻很浅。

    陈彭祖也因为家庭成员构成复杂,口音是江浙沪和粤语掺杂来的。

    只有黄仁是最纯正的霄粤湾土著,平时几乎很少说普通话。

    陈彭祖过来架着他肩膀,十分激动:“我第一次遇到这么特别的女孩,欸,你懂那种心弦被拿捏的感觉吗?我觉得我和她都互通了。”

    原丛荆瞥了眼黄仁。

    黄仁言简意赅:“网恋,仲未够一个月。”

    陈彭祖一瞪眼,“那怎么能叫做网恋呢!我马上要去找她嘞好伐!”

    原丛荆轻笑:“拿什么去?谁跟我说你老爹上周停了你的卡,你最近吃喝拉撒都是黄仁买单吧。”

    “同埋帮条女买手袋d钱亦都係我出嘅。”黄仁无奈。

    (连给美女买包的钱都是我出的。)

    陈彭祖瘪瘪嘴说不出话了,一脸挫败,还找补:“等小爷创业成功,绝对不花那死老头一分钱。”

    他一偏头,看了看,眼睛一亮:“哎,你家那小女仆好像跟人吵起来了。”

    小女仆?

    原丛荆挑动眉峰,探身,透过玻璃围栏往下一瞥,视线落在尹棘小小身板上。

    “你和阿姨一进来,黄仁就发现了,美女秘书旁边多了个穿‘无印良品’的小女孩,这看看那看看的,明显没来过这种地方。”陈彭祖倚靠扶手,往下看着,调侃原丛荆:“怎么,原少现在出门还要带小女仆伺候喔?”

    原丛荆没急着解释,而是窝在沙发里,睥睨下面的情况。

    尹棘像鸭妈妈护小鸭崽似的,护着个女生,面对三个面目可憎的魁梧男人,又怂又勇的一步都不让。

    气氛很僵硬,像是下一秒就要被揍了。

    陈彭祖看那几个人眼熟,贴心提示:“喂,要不要管一下?”

    原丛荆单臂撑着沙发扶手,拄着额侧,漫不经心一副看好戏的浑样。

    没表态,也没动弹。

    半晌,他摇晃茶杯示意,低冽嗓音带粤腔说话时更懒漫:“今晚黑去饮酒啊。”

    这是完全没把小姑娘的“死活”放眼里。

    …………

    五分钟之前。

    尹棘举着餐叉,还在犹豫要怎么吃这份精致的餐点。

    这时,一道高亮又带着不耐烦的女声在大厅响起。

    “你再缠着我我要你好看信不信!”

    尹棘从这声音里听出了些许慌张,立刻抬头看去——

    三四米之外,穿着POLO衫短裙的高马尾漂亮女生被三个高大男人堵住,她应该是刚换完衣服想去球场,结果在途中被拦住。

    为首的男人穿戴不菲,一头卷发烫得夸张,盯着她气焰更盛:“谁要谁好看?!”

    “你勾搭我有三天吗?说甩就甩你当我是谁啊?!”

    “又看上哪个男的了?像你这种水性杨花的就该被人好好调教!”

    女生嗤笑,往他下面看了一眼,“为什么甩你你不懂吗?衰仔。”

    男人被激怒,对她动手,伸手去拽她敞开的领口——

    “你个/女表/子!”

    男人粗鲁暴力的动作映入尹棘眼帘,某些恐惧的记忆袭来,她瞳孔剧烈放大,手里的餐叉落地——当啷,打破了紧绷的理智。

    女生来不及躲避,被他拽住领子,男人的手粗鲁地触碰到她柔软的身体,吓得她顿然慌了,还没怒骂出声,自己眼前突然闪过来一道身影。

    尹棘像一头小倔牛,冲上来用身体撞开了男人揪着女生的手臂。

    男人稍痛叫一声,女生也惊了。

    魁梧的男性对女生的威胁是天然的,尹棘也很怕,说话声音带着细抖:“你,你怎么能动手呢!”

    “不管怎么样,都不能动手打人。”

    男人一看就是有权有势,在这个地方嚣张久了,被一个小丫头教训荒唐至极,点戳着尹棘的柔软肩胛:“你算什么东西,跟你有关系吗?滚开。”

    女生吓得握住尹棘胳膊,“你,你别掺手了,我这就报警。”

    男人压低声音,更骇人了:“滚,开。”他盯着女生,恨不得下一刻就要将她扒皮活吞。

    正是这人恶狠狠的邪恶目光,让尹棘倔劲更旺。

    就因为她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所以真急了,才什么都不怕。

    “你应该道歉的,是你先动手不对…”尹棘眉头又皱又横。

    男人扫她一圈,笑了,抬腿逼近。

    这时另一侧,原丛荆和另外两人从楼梯下来。

    危险靠近,尹棘护着女主一步步往后挪,怕得小声提示:“算了我们走,不和他掰扯…”

    “快走快走…”

    魁梧男人审视尹棘,发现她根本不敢直视自己,对自己没有任何威胁,伸手过去一把提起她的领口:“敢走!?”

    女生瞪大眼睛,差点尖叫。

    尹棘被拽住猛地往前趔趄,因为这股外力她被迫仰头,正撞上男人阴狠又邪意的双眼。

    两人的目光近距离对冲。

    男人粗重的手在拉扯她衣服的同时,有意无意地搓掐她柔软的皮肤。

    无数碎片化的相似场景刺激她的神志,和剧烈的恐惧混作一团。

    生理性不适瞬间发作,一股恶心从胃部里往上翻,尹棘喉管发痒,倏然干呕出声,捂住嘴。

    男人身后的朋友突然发笑,嘲他竟然被女生看吐了。

    男人松开手往后退一步,嫌恶泼骂:“你对着我干呕什么意思!”

    尹棘胃里灼烧,什么都顾不上了,捂着嘴生怕吐在这儿给人惹麻烦,急切左右寻找,然后乱着步子跑向卫生间。

    眼前天旋地转,她双腿发软,跑向卫生间的步子不成直线。

    在即将站不住的瞬间,来自男性的有力手臂一把扶住她的肩膀。

    低沉辨不清情绪的嗓音在她头顶指引。

    “往前,跑偏了。”

    吐意就像进入发射倒数的火箭,尹棘借原丛荆的力气重新直起身,头也不回跑进厕所——

    女生蒙了,看向尹棘跑走的背影,喃喃:“啊?看一眼就吐,厌男啊?”

    乱搞的人没了,男人盯着女生,又要上前继续算账。

    就在这时,有人用折扇拍拍他的肩膀。

    男人回头,看着原丛荆从他和女生当中不合时宜地经过。

    看见原丛荆的瞬间,男人嚣张气焰蔫了,眼神飘忽。

    原丛荆把折扇丢回给黄仁,伸手取了个纸杯子,放在自动咖啡机上。

    他连个眼神都没给对方,看着机器运作,缓缓道:“在我的场子动手。”

    原丛荆深长轻笑,补足半句:“怎么敢的。”

    下一秒,不知从哪里冒出好几个高大安保,揪着男人就往外拖。

    男人挣扎,却不敢对原丛荆说半个脏字。

    安静又壮观地消失了。

    …………

    女卫生间里传出阵阵呕吐声,每次动静都仿佛快把五脏六腑反出来,让人听着就害怕。

    女生等了好久,单间门一开,她和尹棘通红的双眼对上。

    “呃,我…”女生把纸巾递给她,“你没事吧?”

    尹棘接过她的纸巾擦嘴,然后把单间的门带上,怕别人闻到这股味道不好,她摇头,开口嗓子全哑了:“没事,没关系。”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的人…”女生跟着她走到盥洗盆,“看着纸片似的,实际上胆子真大…其实安保马上就来了,你不用那样的。”

    “我知道。”尹棘打开水龙头捧了口水漱口,水滴顺着她苍白的脸往下滴落,她眼睫频颤,“我就是……看不得那种场面。”

    女生感动得不行,立刻拿出自己的手机,“‘救命之恩’我焦昕记住了,能和你交个朋友吗?”

    …………

    尹棘在洗手间收拾好自己,步伐虚弱地往外走。

    幸亏没有吐在衣服上和地上,还好……

    视线里,前面有道修长的黑影挡在通道中,尹棘扫见那黑金丝质衬衫,抬眼,看见了倚在墙边的原丛荆。

    原丛荆指间玩着一支细长香烟,指尖摁在滤嘴香珠处,还没掐爆,听见脚步声,他偏头。

    两人的视线隔空交接。

    安静的甬道,隔绝大厅的熙攘,除了明晃晃的灯光,只有对撞又格格不合的两道视线。

    原丛荆盯着她,女孩面色如纸,桃花眼透着哭过的红润,饱满又无辜。

    尹棘对着原丛荆眨了眨眼,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杵在这儿,还这样看自己。

    她一眨眼,好像提荆了他什么。

    半晌,原丛荆默默抬手,挡住了自己的脸,语气半不正经。

    “啊,不知道你厌男。”

    “你先别看了。”

    尹棘:……

    我不会再吐了好吗!

    “什么?”尹棘诧异地看向他,“现在应该是凌晨三点多吧?酒店还会准备食物吗?”

    男人的眼神迷恋又痴缠,略微俯身,吻向她的眉心,嗓音温淡地说:“嗯,我让他们煮了云吞面,还煎了块菲力牛排,都是丸丸喜欢吃的。

    “简单吃些东西就好了。”她有些赧然地说,“干嘛大晚上让我吃那么多啊。”

    男人瘦削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抚顺起她的长发,这让她脆弱的后脊梁骨,又蹿起那阵异样的战栗感,就像被致命的美人蛛缠上了。

    他的嗓音磁沉动听,哄着她,说道:“是我想给丸丸补补体力。”

    尹棘:“……”

    她气恼地将他推开,说道:“我今晚不会再陪你做了。”

    “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了丸丸。”

    原丛荆的眼神顷刻变得幽暗,因为她抗拒的态度,展露了些许不悦,但语气还算平静,耐心地说道:“如果你不想晚上做,我们选白天,也可以。”

    尹棘:“!!!”

    原来她说的两天两夜,不包括刚过完他生日的这个凌晨。

    她现在想反悔了,还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