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赫连庸放倒常大夫尽量小心没有发出声音, 然而事出反常必有妖,外面的守卫十分警觉,听里面半天没常大夫说话的声音, 登时就觉得不太妙, 半点招呼都没打的直接冲进了营帐中。

    竹筒的盖子密封的很好, 赫连庸用了大力气拔开, 顿时一股闻之十分沁人心脾地香味弥散开来,赫连庸不自觉地动了动鼻子,靠近了一些,眼前忽而一道黑影闪过,一只虫子直接朝着他的脸扑来。

    “哇!”赫连庸惊得抬手挡住,那竹筒直接掉到了地上。

    他只觉得手臂一痛, 一瞧那虫子竟然咬开了他的皮肤要往里面钻,他当即什么也顾不得伸手就要捏爆那虫子。

    守卫便是这个时候进来的,一见这架势立刻就拔刀要冲过来帮忙:“小将军别怕,我来助你!”

    他急匆匆地跑过去也没有注意地上乱滚的竹筒, 直接就一脚踩了上去, 竹筒应声而碎, 营帐中的香味骤然变得格外浓烈,香得让人神思恍惚,头脑发晕。

    那只蛊虫往手臂里钻的动作太快了,赫连庸根本来不及阻止, 他登时气红了脸,看着说要来帮他,结果到了面前就杵着什么都没做的守卫没好气道,“杵这儿发呆还不如赶紧出去做点正事!”

    “什么正事?”守卫竟然还真的问他。

    赫连庸正拧着眉看手臂上的伤口,想着要怎么把里面的蛊虫逼出来, 闻言想也没想到的回答道,“当然是把营地里所有的兵将都集合起来共抗叛军啊!”

    “把人集合起来共抗叛军,集合共抗叛军……”守卫重复着转身就往外走。

    赫连庸终于觉得不对劲起来,而且现在已经是晚上了,需要轮换下半夜值守的兵士已经睡下了,如果被喊醒的话……赫连庸打了个哆嗦,根本不敢想这个后果,他一把冲出去想要拦住那名守卫。

    门口的另一个守卫看着同伴从里面出来,目不斜视地往外走,还以为他有什么急事要去禀报呢,并没有当一回事,看到赫连庸跟着从里面冲出来,立刻伸手阻拦。

    “你拦我干什么,你赶紧去拦他啊!把他武器缴了,人直接关起来,绝对不能让他把营地的人都叫起来,你赶紧去啊!”赫连庸只能面色焦急地吼道。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现在正以一种掀开门帘半出未出的姿态站在那里,营帐里浓烈过头的香味冲将出来,直接扑了这个守卫一脸,他的表情也在逐渐变得呆滞,眼中的灵光慢慢消失了。

    “拦住他,缴械,关起来……”这个守卫呢喃着重复的话,拔刀就朝着前面走远的人影杀了过去。

    面前已经没有人阻拦,赫连庸却浑身僵硬地停在原地,满脸惊恐。

    两个守卫脚程都很快,不同的是后追赶而去的守卫曾经是江湖人,因缘际会学了点内家功夫,只是天赋有限,好几年只练出一点稀薄内力,堪堪够他轻功飞一会儿的,他武功低微样貌又不出挑自然混不出什么名堂,最后被父母直接打包送来参军换了一笔银钱。

    这守卫武功虽然粗浅不入流,但好歹会轻功,有了加持后就追上了前面的守卫。

    两人直接打了起来,而且不是平常切磋的那种打,是面对敌人时那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打法。

    这么凶残的拼杀自然将巡逻的兵士吸引了过来,不过在他们冲过来捉拿两个人的时候,后者已经成功完成了任务之一,把前者的武器给缴了。

    “你们都给我站在那儿!你们是什么人?尽然敢在西北军随意动武死斗,还不束手就擒!”巡逻的兵士冲过来,率先要拿下还有武器的那一个。

    天色昏暗,他们还以为是外面的人闯进来不懂规矩,却不想过来一看竟然是他们大营的人,而且还是赫连大将军的亲兵!——能被大将军收入亲兵队的,那都是精英中的精英,是所有人眼中有气派又有钱的职位,不仅是他们羡慕嫉妒的对象,同样也是他们争相讨好的对象。

    因此,大将军的亲卫队几乎人人都认得,并且能叫出他们的名讳。

    巡逻的人完全没想到犯事儿的竟然是大将军的人,眉头立刻皱起来,深觉不对,刚提着刀拦下拿刀的那个,却不曾想不拿刀的那个竟然一下子从旁边窜了出去,直往营地方向跑去。

    “不好!”他们也连忙追上去,“站住!你若是再跑,我们就要射杀你了!”

    巡逻的人祭出了袖子里藏着的精巧袖箭,自然是软箭头版本的。

    他们最终还是拦住了那个发疯的大将军亲兵,然而一切都已经晚了。

    赫连城的军队炸营了。

    炸营又称作营啸,是指精神高度紧张的士兵们骤然被惊醒,导致无法分辨身处环境和周遭的事物,对着周围盲目出手的现象,这是非常恐怖的事情,炸营的士兵甚至可能会自相残杀。

    士兵们本来就是睡觉都会警醒的人,尤其是戍边的士兵,赫连庸今日的一番话到底还是流传了出去,让不少士兵心中都隐有不安,睡觉都睡得并不安稳。

    而这时候,外面传来追杀的声音,直接将他们惊醒了过来,一时之间他们也不知道到底是在梦中还是现实,也判断不出来那追杀的声音到底离他们是远是近,只是本能的握住了身边的武器朝着身前挥舞了出去。

    ……

    赫连庸唯一做的正确的事情,大概就是在事情发生后第一时间哆嗦着找到了赫连城,“义、义父……”

    他嘴唇嗫喏着已经骇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了。

    赫连城却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就已然意识到情况不对,他虎目圆瞪冷肃着表情大步流星地走出了主账,正好撞上要进去回禀的亲兵:“将军,那边营地似乎有异。”

    “走!”赫连城二话不说就开着轻功冲了过去。

    赫连城到的时候已经炸营了,巡逻队的人震惊地看着这荒唐而混乱的场面根本反应不过来,也得亏他来得快,饱含内力的一声大吼,直接将所有人都震在原地,有些道行比较浅的,已经拿不住手里的武器了。

    赫连城的出现及时终止了这场闹剧。

    赫连城从来没有哪一日如此庆幸过,庆幸他早先就定下了规矩,将士们要统一领取武器上值,下值的时候也得先把武器上交,于是营地里众将士手中的武器都是木制的或者是从战场退下来的钝刀断刀,拿在手里只是为了让自己更安心一点而已。

    如此,这次短暂的炸营才没有造成严重伤亡。

    亲兵被留下来安抚受惊的士兵,赫连城先去了关押赫连庸的营帐,刚要掀开帘子进去,却被里面的声音呵止,“别进来!”

    尽管声音闷闷地还有些嘶哑,赫连城却还是听出来这是常大夫的声音,他立刻问:“怎么了?”

    刚强行从昏迷中醒来不久,正虚软无力靠在桌子边,用袖子死死掩住口鼻的常大夫微微一顿,他自然也听出了外面传来的是赫连城的声音,他心头可算是松了口气,语气也没那么发紧了,“看来外面的事情解决了。”

    “嗯,里面怎么样?”赫连城问道。

    常大夫也不隐瞒,无奈地回答:“不太好,里面全是蛊毒,我浑身没力气,爬都爬不动,再不出去就要死在这了。”

    这只蛊虫是当年他决定要来西北军当军医的时候,朋友担心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在边关凶悍的环境里活不下去送给他的,说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要用,只因这只蛊能够产生蛊毒,轻轻一点只是令人神思恍惚,给多一点便是致幻,再多一点却能够直接迷人心智,这时候你给他下令,他就会完全遵照你的想法行事,要是长期处于蛊毒环境中,倒是不会死,但是脑子肯定是会受到影响的。

    可以说是非常厉害的蛊了。

    但是有一点,蛊毒可以放,蛊虫绝对不能放出来,尤其是不能让它接触到人,不然它会第一时间钻到人类的血肉中,找到一处血力最旺盛的地方结成虫茧,开始进化,待进化完成破茧而出的时候,它就是没有蛊毒,能直接迷惑人心智的离魂蛊,至于被当做孕育温床的人类则会在破茧的那一刻死去。

    ——因为心脏是身体的血压泵,所有血液都将经流的地方,也自然就是血力最旺盛之处。

    好友只是因为喜欢虫子才去研究的,自然不会平白无故杀人养蛊,是以这离魂蛊一直都是未成年的状态。

    常大夫将装着蛊的竹筒一直挂在昔年的御医玉佩上,一挂数年时间过去,他都已经完全忘记这个大杀器了,谁曾想今日被赫连庸误打误撞地用了。

    亏得常大夫昏迷了没多久强行意识清明,又趁着那清明的时刻,拔出银针插入穴道逼迫自己更清醒一点,这才得以捂住口鼻让蛊毒进入身体的时间短一些,只是身上还是没有力气。

    赫连城这会儿想起曾经听常大夫说起过这件事,要说大启境内蛊虫盛行之地是滇州岭南及苗人聚集之地,那么境外蛊毒之乡就是南疆之地了,赫连城常年镇守边关,自然是见过不少南疆人的,也从他们口中听说过蛊虫之事,只是虽然也有惊奇之处,却并没有那么玄乎。

    赫连城于是只以为蛊虫不过是有毒的虫子,江湖人传得神乎其神只是见识少大惊小怪罢了。

    常大夫知道赫连城是不太喜欢以武犯禁的江湖人的,所以说蛊虫的时候,就只提了提着蛊虫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路子,那蛊毒毒得很,并不知道这竹筒里的还是只未成年版虫子。

    赫连城回想起来当时的谈话,立刻知道这蛊毒有多厉害,直接让周围的人离开三尺开外,也不敢把这蛊毒放出来,直接自己憋着一口气冲进去把常大夫捞了出来。

    一出到帐外,新鲜的不带香味的空气吸进肺腑,常大夫瞬间身心俱松,差点没直接在赫连城身上晕过去,吓得赫连城使劲儿掐他人中,“常大夫,你没事吧常大夫?快醒醒!”

    刚厥过去一秒就痛醒的常大夫:“……”

    “放心吧不会死的。”常大夫说着强打起精神,吩咐人去把他的药都取来了,一堆丸子下去,表情好看了很多,终于放心地晕倒了。

    赫连城赶忙给常大夫安置好,这才大步流星地回了主营帐。

    “赫连庸!”赫连城是真的气狠了,再见到赫连庸的时候,一记窝心脚就直接把赫连庸踢飞出去,吐出一口血来。

    “义、义父……”赫连庸想爬起来都一时之间没能成功。

    赫连城深吸了一口气才将怒气压下,他没有看赫连庸,只叫人把他抬下去之后,就回到了桌案边坐下,他还要处理这件事的后续,最要紧的就是军队如今士气过于低迷的问题。

    他们现在急需要一场胜利,否则很有可能这低迷的士气会影响到演习结束之后,然后辐射整个西北军。

    看来得和红方阵营正面冲突一下了。赫连城改变战略,开始全盘重新推演起来。

    ……

    薛瑾安发现蓝方军营的将士们对他的尊敬是带着敬畏的,明明他们进帐篷议事前还是一副看不上他的样子,薛瑾安不懂人类的善变,但他欣然接受。

    而他也很快发现在队伍中树立起自己威信的好处,比如说他吩咐什么,底下的人从来不问东问西,直接就会做给他看,比如他晚上下线睡觉前在帐篷门口立了个“正在睡觉,请勿打扰”的牌子,那么在这个牌子撤下来之前,都不会有人来打扰他了。

    薛瑾安准时准点起床,打开健身软件一进去,第一时间撤了请勿打扰的牌子,登时没一会儿,人就都汇聚在了主帐内。

    “昨晚大本营有异动,倒是没有闹腾多久,但是总觉得不对。”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来,还有人将细节补充完整。

    薛瑾安听完众人的汇报之后,非常肯定地道,“他们昨晚炸营了。”

    “炸营?!”在场的都是西北军的中流砥柱,自然知道炸营的厉害,他们更知道的是,如果真的炸营这势必同赫连庸有关系,而赫连庸是他们连骗带撵弄过去的。

    他们既恼恨赫连庸竟然这般没用,心中又十分后悔自己跟着胡闹,一时之间面面相觑表情惶惶,“大将军坐镇,不应该吧?”

    但他们也都知道,营啸这种事情一旦发生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

    “小打小闹,没什么损失。”薛瑾安如实的话语在众人听起来轻飘飘的,甚至有不少人觉得他可能是年纪小,根本就不知道炸营有多厉害。

    薛瑾安当然知道,事实上如果炸营损失很大的话,赫连庸根本活不到今天早上,应该被以儆效尤穿串了,赫连城也没办法稳坐到今早。

    当然,就算不是很大的炸营也是炸营,演习结束之后,赫连庸也还得受罚,赫连城那种对自己比对别人更严厉的人,大概率也会罚自己,不过这些都是之后的事情,赫连城现在的当务之急应该是将将士们低迷的士气重新提升起来。

    所以,赫连城势必会尽快动手。

    薛瑾安脑中闪过无数演算,最后给出了赫连城会出手的最有可能的路线和时间,“我们假装包抄红方,然后趁机入营。”

    ……

    红方主帅陈征在得知一切真相的时候,不可置信地质问道:“所以大将军和龙傲天你们互相算计坑害,最后倒台的竟然是我?”

    陈征得知蓝方要集合全部兵力攻打他,当即也顾不得什么把红方的兵力也都召了回来,第一次得知蓝方换了主帅,他同那个少年在两军对垒中谈笑风生。

    对方说他把蓝方的人全部召回,只是因为他和韩奇的战术不一样,韩奇擅长游击,他更擅长正面战,然后还约他第二日正面对敌,赢就是赢输就是输……哪怕谈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有个伙头军跳出来面色狰狞地说了一些听不懂的怪话,陈征都是信了龙傲天的话的。

    然后说好的正面战没有,大将军带兵先突袭了他的大后方,直接切了他的粮草辎重,他这边刚组织起有效的反抗,蓝方又趁机蚕食了他的先锋军,直接拦腰截断了他的军队……就这样经历了一番字面意义上的左突右进之后,他只能带着自己残存的百人亲兵跑路。

    他看到大将军的军队倾巢而出,而蓝方的人正在往里面涌,他只以为这是在打劫呢,灵机一动觉得自己也可以去浑水摸鱼一些粮草,他也不贪心,就带能混过这个演习的量就行。

    然而他却万万没想到,蓝方根本就是直奔入主大本营来的啊!他这一下直接自投罗网了,百人亲兵团直接没保住!

    陈征也是这时候才知道还有占据别人大本营这样的玩法,更没想到的是,蓝方这群浓眉大眼的,跟着龙傲天造反竟然是为了围追堵截大将军!

    如此丧心病狂以下犯上的行动,他当然不可能错过!

    “大将军不要怪属下,是您先动的手,属下这也是迫不得已啊桀桀桀~”陈征把红系带换成蓝系带,领着自己的人就出去给赫连城添堵去了。

    赫连城其实在发现蓝方只是截断了红方的队伍,而不是真的包抄蚕食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薛瑾安的算计了,只是他如今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既然丢了大本营,他索性就把红方剩余人马给吞了。

    之后在蓝方入主大本营后,第一时间就带着人撤退了,没有给蓝方追击的时间,不过这也只是权宜之计罢了,龙傲天那边肯定不会给他们休养生息的时间,会逼他们在雪地里乱窜。

    “没曾想着龙傲天竟然和我打着一样的主意,还真是大意了。”赫连城语气无奈,表情却是带着欣慰的,又傲气地道,“不过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可不能击败我。”

    赫连城也确实不愧是西北军的元帅,领军能力一流,就算是在雪地里流浪,也是难啃的骨头,愣是把原本有些飘了的小弟们心目中的崇拜更添砖加瓦了一把。

    不过也正是因为更尊敬大哥了,他们对大哥下手也越发毫无保留了,一个个都拿出了真本事,竟然打出了不少精彩的战役。

    最后他们甚至联合起来围攻,却还是让赫连城熬过了这三天的演习,只能说盛名之下无虚士,赫连城不愧是被西北军全心信赖尊敬的主帅。

    演习结束的钟声敲响的时候,兵戈交接的声音停止,韩副将他们甚至有些恍惚:“结束了吗?是……平局吗?”

    “和你们打是平局,但是战术上,我输了一筹。”赫连城长长吐出一口气,这么久的围追堵截,他就算是个铁人也难免有些累了,对他们竖起了一个大拇指,又笑着道,“还好你们主帅只坐镇大本营,没有直接对我出手。”

    这话的意思就是说,如果龙傲天也下场的话,他赫连城大概率是双输。

    薛瑾安确实只下达了围追堵截的命令,就让他们带着人自由发挥了,毕竟对他而言,从入主大本营开始比赛就是他赢了,后续对赫连城的追击,他只当做是彩蛋花絮,看韩奇他们挺跃跃欲试的,就干脆让他们去玩了。

    对薛瑾安来说,他其实对赫连庸干了什么引起了炸营更感兴趣,这是他没预料到的可能,他以为赫连庸的能力是做不到炸营的。

    赫连庸因为被赫连城踹了那记窝心脚的缘故,直接躺床了,赫连城也便没有带他,将他留在了大本营里,薛瑾安在入主营地的两炷香后就见到了这人。

    被五花大绑的赫连庸面色灰败,看向薛瑾安的眼神狠厉至极,挣扎着想要扑上去,被青龙偃月刀抵在胸前僵硬地又跌坐了回去。

    “怎么?看够了我像个畜生一样被你耍弄来耍弄去,看我失去了一切,终于觉得厌烦了,想要杀了我了?”赫连庸没忍住冷嘲热讽。

    薛瑾安端青龙偃月刀的手极稳,否定了他的无端指责,实话实说道,“你很脏。”

    赫连庸表情一僵,现在的他确实很脏,还穿着那天狼狈逃回来的衣服,他冷着脸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炸营了,怎么做到的?”薛瑾安这纯粹的好奇直接踩爆了赫连庸的雷点,他目呲欲裂地瞪着薛瑾安,脸上的愤怒难堪几乎如有实质。

    然后薛瑾安就知道了,赫连庸还真没有能力炸营,能炸营的纯粹是因为一只蛊虫。

    为了确保他话语的真实性,薛瑾安直接握住了绑住赫连庸的绳子打开USB连接,顿时弹出熟悉的感叹号:

    【注意!该设备风险过高,有病毒试图扫描你的设备,安全防护软件正在开启杀毒模式】

    赫连庸感觉到一股力量往身体内游走,心头忽而刺痛起来,心脏一鼓一鼓地剧烈跳动起来,他以为这是薛瑾安的内力,只觉得他果然不安好心,咬牙切齿地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该病毒已侵入系统核心组件,权限不够,接管防护墙失败,杀毒失败!】

    薛瑾安歪了歪头,问他:“需要我帮你杀毒吗?”

    赫连庸一愣,立刻知道他说的是蛊虫,心头一阵悸动,脸色变得一片惨白。

    他当然想要蛊虫被清出来,可以面前的人是那个处处针对他的龙傲天,他到底拉不下那个脸,冷笑了一声道:“不用你假好心。”

    “哦。”薛瑾安是个善解人意的好手机,他直接松开了手。

    还以为会推拒一番的赫连庸到嘴边的话一噎,他捂住有些发慌的心口,恼羞成怒地瞪薛瑾安:“你果然就是假好心!”

    薛瑾安根本不拿他当一回事儿,直接让人将他拎下去,自己打算去那个满是蛊毒的帐篷看看。

    “等等!”赫连庸却是不敢走,他想要求薛瑾安把他身体里的蛊虫取走,话到嘴边却变成一句干巴巴地,“你就没有别的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没有。”薛瑾安对没有特色的人类不太感兴趣,但看着他死瞪着自己,一副“你不问老子就不走了”的样子,就随口问了一句原著读者对于赫连城困死孤城的猜测,“如果你没有接任你西北军的新主帅,你会杀死赫连城吗?”

    我没有成为西北军新的主帅?赫连庸第一反应就是激动地反驳:“不可能!”

    义父只有我一个孩子,义父全力培养我,义父是想要将西北军交到我手里的……西北军怎么可能不是我的?!不是我的是谁的?韩奇?陈征?还是龙傲天?不不不不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薛瑾安明白了:“你会。”

    这两个字像是给赫连庸下达的判决书,他整个人都僵住了,直到被人扯下去都没有反应。

    薛瑾安没有再管赫连庸,直接去了那个曾经关他的帐篷,帐篷被直接封闭了起来,门口还挂着“里面有毒,禁止进入”的字样,这字写得匆忙但犹见锋利,是赫连城亲笔没错了。

    帐篷又是用浆糊封,又是用绳子捆,封得很死,薛瑾安看了一眼就觉得打开很麻烦,他干脆就砍出青龙偃月刀打算直接把帐篷给拆了。

    第一刀划下去,浓烈的香气冲鼻,薛瑾安的安全防护系统直接被激活,把这些试图入侵身体的病毒因子全部绞杀。

    帐篷被拆得七零八落,他走进去看到碎裂的御医玉佩,和被踩得四分五裂的竹筒。

    薛瑾安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是滇州特产的滇竹。

    常大夫认识周玉树,那么赫连城……

    *

    众将军听闻赫连城的话都大惊,面面相觑不太敢相信,算是最熟悉龙傲天的韩奇犹豫说道:“龙主帅确实是个很厉害的人,小小年纪却称得上算无遗策,只是他到底没有多少战场经验,在战斗方面同将军你比起来还是有差距的……吧。”

    韩奇想着龙傲天那方方面面俱到的计划书,竟然一时之间有些不确定了起来。

    “你看,你们其实也知道,他最厉害的不是战术或者战斗,最厉害的是计算。”一个人若是能计算出战斗中的所有可能性,那真的非常可怕,如同预知一样的能力。

    韩奇他们顺着赫连城的话往下想,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身体,陈征惊恐地道,“他不来该不会是算到我们会说他坏话吧?”

    “……”韩奇坚决否认,“不,我没有说他坏话,我夸他算无遗策,小小年纪智多近妖!”

    “对!”其他人也跟着点头附和。

    韩奇又对着陈征说道:“你妖魔化我们小龙主帅,我会告诉他的。”

    “对对对!”其他人附和的声音更响亮了。

    陈征恶狠狠地瞪过去,用眼神辱骂:你们这群浓眉大眼的畜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想死道友不死贫道,休想!

    赫连城看着他们这模样,禁不住畅快地笑了起来,对他们颔首点头道,“很厉害,有你们,我以后……也就放心了。”

    “将军!”韩奇他们登时就红了眼睛。

    然后就听赫连城突然问了一句,“我知道对我围追堵截肯定是你们主将的主意,那么谁是第一个同意的?”

    众将军:“……”

    他们沉默了片刻,由韩奇等一系蓝方将领领头,将视线全都看向了最后招安的某个红方主帅。

    陈征:“……”

    “我真傻,真的。”陈征的眼神失去了光彩,“我单知道龙傲天是个黑心肝的,从头到尾给我摆龙门阵一句真话都没有,却不曾想你们竟然也是如此……”

    第72章

    人类有一句古话叫无巧不成书, 薛瑾安也没想到真的能这么巧,他在西北军唯二称得上有交往的人,竟然就很可能是原主的便宜舅舅周玉树认识的人。

    薛瑾安破坏帐篷的动静其实称不上小, 但直到他拿着东西出来, 才有人跑着迎上来, 表情很是紧张, 看到他好端端地站在那里才松了口气,“龙……主帅你没事吧?”

    这人是赫连城特意留在大本营的亲兵之一,专门看守这个帐篷的,还顾忌着帐篷里四溢的蛊毒,赫连城下令的时候有叫人远一点守着不让人进去就行。

    赫连城虽然没想过自己会丢掉大本营,但是他也跟底下人交代过, 暂且不要靠近这顶帐篷,薛瑾安的队伍入主大本营之后,赫连城留下的人自然会跟其他士兵说此事,其他人一听这是大将军的命令, 都十分顺从地遵从了, 也有好奇心比较重的, 却也是不敢挑衅大将军威严的。

    守门人这门守得轻松,就难免懈怠了两分,结果没想到就低头吃个饭的功夫,就出现了个叛逆的, 跑过来一看,哦,是连大将军都敢直接拒绝,并且直接率军打劫大将军并且真的成功了的小龙主帅啊,那没事了。

    帐篷已经被拆, 蛊毒也基本逸散了,残余的一点气息不足以影响他人,薛瑾安让人把这里收拾了,就直接回了主帅营帐。

    营帐收拾的非常干净,什么军报密函信笺统统都没有,又或者说任何一张带字的纸都没有——这是赫连城的习惯,不留下任何可以被人看到的,有关西北军的信息,以免被有心人利用,除此之外,比较重要的东西他也更习惯于贴身携带。

    薛瑾安的高清摄像头扫描一遍,最后也只从一个小沙盘的熟悉对局中确认,赫连城玩自己的角色玩得很烂。

    最后薛瑾安还是用上了常大夫那枚碎裂的玉佩,他佯装不知道此物是谁的,让人在军中询问打听,然后就从人七嘴八舌的话中缕出来,这玉佩和竹筒是常大夫来西北军开始就带着的,而常大夫没有什么亲缘关系,也没有娶妻生子,一大把年纪了还是一个人,两年前曾经有一个病病弱弱但模样着实好看的江湖少侠来找过他,似乎是为了求药。

    两年前正是珍妃案爆发的时候,薛瑾安有75%的把握确认那个江湖少侠就是周玉树。

    在原主的记忆中,周玉树除了身体弱了点之外没有什么其他毛病,而且身怀武功,在皇宫都能高来高去,从来没被御林军抓住过,可以想见武功也是能看的,而从竹筒存在的时间来判断,他和常大夫该是在皇宫时候就认识了,他要是真的有病那时候就该找常大夫治了。

    除非周玉树是来找常大夫做人工易容的,但从薛瑾安得到的信息来看,周玉树是一个人来的,并没有带楚文敬,常大夫在没有参照物的情况下,把周玉树的脸一比一易容成楚文敬的样子,可能性低于百分之五十。

    薛瑾安的数据分析更倾向于周玉树是自己易容的,也就是说周玉树来找常大夫比起求药,更像是安排了什么事情。

    如果再将跟周玉树有关的人和事情重新串联一遍的话,就可以得出一个很有意思的人物链:

    周玉树和常大夫是好友,两年前曾经来过西北军找常大夫;周玉树扮成的楚文敬能进入刑部的契机是破了特大拐卖案,救了宝宜长公主的女儿;而反王崔醉掌握西北军之前,曾经在宝宜长公主府邸待过一段时间。

    看似毫不相关的事情放在一起,却又微妙地有了关联,薛瑾安给这段数据打了个亮眼的红色。

    其实以薛瑾安的本心来说,周玉树想要干什么都不重要,他不是很在乎,但宝宜长公主可是在番外里直接干掉男主扶持幼帝当摄政王的女人。

    如果说他上面的推测是真的,崔醉是长公主的人,那么西北军的军权到底在谁手里就很难说了,根据数据推演,摄政王大概率只是长公主的跳板,要是《我欲成皇》还要继续往下写番外的话,大概就会是长公主登基为女皇的故事了。

    薛瑾安作为一个原形根本没有性别之分的手机,他并不觉得宝宜长公主有这样的野心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甚至说句实在话,长公主才是皇帝真正活下来的第一个孩子,没有嫡皇子嫡公主的情况下,长公主和皇长子的待遇是一样的。

    薛瑾安的目标是皇帝,长公主就是他的竞争对手,对于他来说,比起那些皇子,还是一直隐而不发的长公主威胁更大一些。

    如此一来,薛瑾安就势必要搞清楚周玉树和长公主之间的关系了。

    只是若周玉树真的同常大夫,乃至赫连城商谈过什么,从这两人的嘴里肯定是撬不出来的,而周玉树目前显然也不打算来见薛瑾安——毕竟周玉树自己虽然不能进后宫,但从之前在昭阳宫看到的周玉婷牌位来看,他在宫中必然是安插了人手的。

    薛瑾安在昭阳宫关了也有一个多月了,非常清楚外面御林军的看守颇有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意思,想进来不容易,但想传个消息进来却不难。

    如此,周玉树的人都销声匿迹着,显然是周玉树还不打算跟他联系上。

    两条路都走不通,薛瑾安现在能查出线索的,就只有当年的长公主之女拐卖案了。

    这案子是周玉树当年还在京兆尹时办的,京兆尹肯定会留有一部分档案,除此之外三司衙门也该是有备份的。

    看起来好像能查的地方很多,然而薛瑾安根本没有人手。

    他倒是可以用灵芝手中的令牌给奉衣处的探子们下令,让它们去三司衙门偷卷宗,但这到底是太皇太后给的令牌,奉衣处目前又掌握在皇帝手里,他这边动手被发现的可能性高达86%。

    不到万不得已,薛瑾安是不打算用这个令牌的。

    薛瑾安没有等围堵赫连城的大部队回来,一看到活动结束的提示,就直接下线。

    他坐在椅子上兀自沉思。

    崔醉就是这时候来的,他一身劲装风风火火地跑进来,见师父盯着沙盘一脸深沉,还以为是遇上了什么难解的战术呢,凑过去一看,发现沙盘上属于师父的蓝色兵卒已经占据了九成之数了,这不仅是赢啊,还是大赢特赢。

    “师父,你想什么呢?”崔醉有些好奇,不过他就是随口一问,没想从师父嘴里得到确切的回答,反正师父这人看起来好脾气,不管你说什么稀奇古怪的话都能做到事事有回应,但实际上每一次回答都只是在借力打力,不会真正暴露自己的想法和算计。

    崔醉偷偷学了不少师父已读乱回的技巧并融会贯通,拿出去和人谈生意,能直接叫奸商流泪,商会崩溃。

    虽然九添一的铺子都还没正式开起来,但他“催命阎王”的名声已经传遍京城各大酒肆茶楼老板耳中了,现在他出去找人谈生意,都学会不跟他绕弯子了,就实打实地谈,效率一下子就提高了不少。

    说起来他这些天是真的很忙,和户部兵部达成协议的第二天,他就又在兵部尚书府邸和工部尚书签署了一份契约。契约过了官府明路的第一时间,工部尚书就带着地契、钱以及人,把户部批下来的那两个庄园给推平了。

    崔醉原本听兵部尚书说工部尚书是个急性子还不以为意,毕竟他自己性格也挺急的,但万万没想到工部尚书性子急成这样,竟然连夜规划出了真人吃鸡的建筑图纸,然后就叫人打起了地基。

    “这,也没有这么着急吧?”崔醉都忍不住找上了户部尚书,“而且冬日里地基不好打吧?”

    京城居北,虽然也没有那么北,北到土地在冬日里直接变成冻土,一铲子下去只能把铲子铲断那种程度,但京城的冬日动土也是比寻常时候要麻烦的。

    户部尚书冯鄞守闻言呵呵笑了一声,道,“不然你以为工部如今为什么这么有钱?”

    国库空虚,光是维持生计就需要精打细算,更加不可能大兴土木,工部自然也就闲了下来,但偏偏现任工部尚书是个闲不住的老头子,看不得部门里一堆闲散人员光拿俸禄不做事,就请了一道折子,允许工部接私活。

    不管是皇帝还是户部,当时是真的穷,都快要发不出官员俸禄了,一看到工部的折子想也没想就同意了,他们想得也很简单,就算工部赚不到大钱,能养活自己也是好的,至少能给户部减轻一些财政压力。

    然后工部就直接起飞成为了六部最富的衙门,工匠们一个个看着穿得破破烂烂,实际上富得流油。

    要说户部冯鄞守是最会节流的,那么工部尚书左孟常就是最会开源的。

    冯鄞守是真的馋死左孟常的赚钱能力,也馋死工部那群上行下效一体同心的官员了,再看看户部这群妖魔鬼怪……啧。

    冯鄞守又想要辞官了。

    真人吃鸡那边如火如荼的打起地基,确定完设计图稿的崔醉被工部尚书用过就扔,他就去忙桌游的事情去了——主要还是各大酒肆茶楼商谈批发的事情。

    这事儿最初还叫崔醉好一阵焦头烂额,原因在于商铺的老板们都很精明,他们又没有玩过沙盘游戏,就算听崔醉的描述觉得有点意思,又叫人去打听确实有兵卒在说起这些,但他们还是不想承担亏本的可能性,干脆坐地起价,有些人还看出崔醉是个做生意的新手,竟然直接让崔醉送他百来副牌试试水,崔醉直接冷笑着把人赶走了。

    说白了,商人重利,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

    崔醉最后还是请教了薛瑾安,然后薛瑾安就给出了两个选择:

    一,正常批发买卖,书铺每一套桌游卡牌都只赚一两文,有什么新的卡牌游戏玩法之类的,也会优先推荐使用,如果生意不好想要退货也能走正常退货流程,三十天无条件退货;二,他们免费提供桌游卡牌,商家提供场地,赚得钱六四分——纸牌的占地面积小,只需要一个放货架的空间就可以想摆多少摆多少。

    不少规模小资金少抗风险能力弱的小商家和比较犹豫的中型商家都选择了第二种;而大商家和看好这门生意的,则选择了第一种,且一次性大多下单都在千套左右。也还是因为桌游纸牌的售价比较低,就算买个一千套也不过是十几两银子,是一个客栈掌柜私人就能拿出的钱。

    九添一棋牌馆的开业放在正月初一,正好官方都放了假,而因着有合作关系,三位尚书大人还是很乐意让自家夫人孩子帮忙站站台,带着朋友们进去玩一玩的,至于会不会留下来就全看九添一这东家争气不争气了。

    崔醉当然对师父的想法很有信心,有三位尚书大人站台,棋牌馆的生意不会太差,倒是底层的生意还是需要关怀关怀,于是他提前出了一批货给各大茶肆酒馆,还特意雇了人到每个买了一千套的合作者的店里去玩,一下子就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

    来得人多了,玩得人也就多,商家赚得也就多了,毕竟来打牌也不可能只打一会儿,赢的人要水要吃的也大都付钱爽快。

    崔醉也允许客人自己带纸牌来玩,商家们多少是有些不赞同的,觉得这样会影响生意,后来他们就发现,纸牌比较脆弱,玩过一次就旧了,多玩两次就破破烂烂了,而且现下又是冬日水汽十足,若是没有做好防护,纸放着就会变润变软变黄,玩起来自然就不舒服,会遭人嫌弃,所以进店来玩的人,大多还是买新牌玩。

    “崔老板厉害厉害!”合作的商家们无一不佩服,允许带牌来玩既让他们显得大气,又不耽误赚钱,真是一个上好的阳谋。

    崔醉也有点得意,毕竟这个是他自己想出来的。

    不过崔醉没想到的是,比起桌游卡牌来说,竟然是那种扑克纸牌的受众更广,开的十张牌桌里,四张在斗地主,四张在跑得快,剩下的两张桌子才在玩桌游,而且玩桌游的大部分都是少年人。

    崔醉对此还颇为郁闷,还是他堂弟崔酌一句话解开了他的疑惑,“越简单的东西越容易上手也越容易上瘾。”

    就比如说赌场摇骰子比大小,看一眼就知道该怎么玩了,根本就没有任何门槛。

    崔醉恍然大悟,于是增加了扑克牌的印刷。然而他没想到的是,等棋牌馆开业了,棋牌馆里最受欢迎的反而是桌游了。

    “这又是为什么?”崔醉又忍不住抓了堂弟来问。

    崔酌笑道,“自然是因为富贵人家并不缺牌打,他们来玩玩的是新鲜,自然会更趋向于没见过的事物。”

    扑克的规则其实和马吊叶子牌差不多,对于富贵人家而言就只是平替而已,反而是各种桌游纸牌的玩法颇为新鲜,更吸引他们的目光。

    崔醉明白了,也顿时明了为什么夫人们来得少了,毕竟桌游的最大受众还是少年人们,有感兴趣的夫人也不可能掺和在孩子中间去。

    第二天崔醉就在棋牌室上架了马吊和叶子牌,果然来玩的夫人就多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崔醉此时刚和各大店铺谈好合作,一空闲下来就立刻跑进宫来了,然后就听福禄说最近师父练武练得可勤快了,还把沙盘搬了出来琢磨战术。

    他当即也不顾冬日的寒冷,兴冲冲地回马车里换了一身更轻便的劲装,拎着自己的弓就跑来了,“师父,走,我今天终于得了闲,特意进宫来跟你练武学战术的。”

    崔醉觉得师父在想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好不容易等到的武学课可绝对不能落下。

    崔醉觉得薛瑾安不会回答自己的好奇提问,却没想到薛瑾安抬头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地道,“我在想,要不要把你逐出师门。”

    薛瑾安怎么想都觉得调查长公主之女被拐一事有些困难重重,相较而言还是把崔醉逐出师门,让他重走原著黑化路线当反王更实际一些。

    猝不及防听到如此噩耗的崔醉:“???”

    还不待他反应过来,就听到觉得这个主意十分可行地薛瑾安说道:“我觉得你还是应该从文。”

    “你可以先走安王的某个江湖打手的路子进入五皇子府,等五皇子倒台之后成为遗产被九皇子继承,好色的九皇子会看上你的美貌欺辱你……之后你就会到长公主府上,经过长公主的熏陶后彻底黑化跑到祁州接手西北军当反王。”薛瑾安将原著崔醉的反叛之路简单陈述了一遍。

    “!!!”崔醉双手在胸前打出个大大的叉表示拒绝,“这什么艰难困苦前途无量的未来,我不要!”

    “也不是很难,三五年而已,你可以的。”薛瑾安想了想又说,“等我登基了,你的前途就光亮了。”

    崔醉拒绝接受这个有毒的饼,拎着自己的弓仓皇外逃,“师父,九添一的灶火我好像忘记熄了,我先走了!”

    “九添一不是还没开业吗?哪来的灶火?”福禄疑惑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崔醉欢欢喜喜的入宫,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架着马车夺路而逃,活像是家里真的有灶火没熄一样。

    之后一连好几天崔醉都没敢进宫,生怕自己因为左脚踏进昭阳宫,被师父冷酷无情地当场解除师徒关系。

    直到临近年关,崔醉偷偷地拿着桌游卡牌往祖父给好友们准备的年礼里面塞,被他祖父逮了个正着。

    崔鹏飞在院子里就看到库房里撅着屁股的某孙子了,没忍住随手在地上捡了块不大不小的石头就往里面砸,他君子六艺学得不错,年老了也没失了准头,石子朝着某孙子的大腚上飞射而去。

    崔醉帅气地闪开身后袭来的石子,“哪个孙子要谋害爷爷我?”

    “你想当老夫的爷爷?”崔鹏飞呵呵笑着走进库房,非常顺手地摸过立在一旁用来掸灰尘的鸡毛掸子,还是反手拿的。

    崔醉瞬间老实地捏着耳朵跪下:“祖父,我错了。”

    “行,认错态度良好,老夫可以放你一马。”崔鹏飞掏出厚厚一沓装订成册的卷子,“这是七殿下过年的作业,你送进宫去吧。”

    “这么多?!”崔醉忍不住伸长了脖子看了看,意外地发现卷子的大题竟然不是户部财政的题目了,“咦,师父现在开始学判案了吗?”

    崔醉到底也是走过科举之路的,再加上有一个正在准备会试的堂弟,对科举的出题类型还是知道些的,科举的卷子虽然大部分都会是儒学题目,但经世致用的考题也还是有的,尤其是策论上面,不过在天下太平又没有政策改革的情况下,多是问财政税收(户)、水利农田(工)之类的策论。

    除此之外还会有一道六部专门出的题,不过因为多年来一直都是案件判刑处罚的问题,考得是对大启律法的熟悉,以至于很多学子都已经默认了这是刑部出题栏目。

    崔醉本人对礼乐诗书或许还只在泛泛水平,但大启律条这方面他却称得上是熟读了,毕竟他真的很穷,在连考两次未能中举的情况下还想考第三次,是只能自己赚钱的。

    他有秀才功名算半个读书人,又时常走镖算半个江湖人,最开始也不知道是谁先找上他的,反正就这么兼职当起了给江湖人打官司的状师。

    也正是因为他同江湖人来往过密,江南府又是个文风很盛的地方,他在那边的名声不好,崔家觉得他带累了家族,所以更加看不上他。

    “嘿!这题我会做。”崔醉都已经好久算不明白题目,已经快要接受自己是个文盲的事实了,结果现在发现自己不仅读得懂还真的会做这题目,难免乐出了声。

    然后就被他祖父用鸡毛掸子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别以为老夫不回江南府就不知道你这些年都做了什么,崔状师。”

    崔鹏飞倒不是瞧不起崔醉给江湖人做状师这件事,而是觉得崔醉有那么点舍本逐末了,不过现在这样也好,崔醉直接选择走武夫的路子,反倒是远比当文人要来得痛快。

    “进宫去吧。”崔鹏飞将这一沓卷子都交给他。

    顿时崔醉觉得这东西成了烫手山芋,他也不敢说师父要把他逐出师门,只扯谎道,“师父最近挺忙的,这题目也太多了,还是别了吧。”

    崔鹏飞却看透了真相,哼笑了一声说道,“老夫看是你惹怒了七殿下,根本不敢去见他吧?”

    “赶紧进宫去,陛下已经封印,宫里也该张罗着过年了,你今日不去,可就要到正月初七之后才能去了。”崔鹏飞不轻不重地敲打了他两下。

    “知道了。”崔醉有苦说不出,只能带着东西出门。

    他用最慢的速度到了昭阳宫门口,竟然看到门口已经停了一辆非常豪富的马车,马车上刻着的图腾纹饰,赫然是长公主府的!

    崔醉:!!!长公主!是师父口中那个让他当反王的长公主!!

    完了,师父要卖了我!崔醉当即心都吓飞了,哪管什么踌躇,马车都还没停稳,掠着轻功就朝昭阳宫里闯去。

    第73章

    不得不说崔醉的担心是非常多余的, 薛瑾安不是会强人所难的性格,他向来都是这条道走不通就走下一条道,没有道都能用数(骚)据(操)分(作)析强行走出一条道来。

    崔醉那天落荒而逃得那么明显, 薛瑾安就算读不懂人心, 也是能看出他的抗拒的, 虽然他有些遗憾, 但也只是遗憾而已。

    事实上,薛瑾安对长公主的到来也十分意外。

    宝宜长公主薛慕云,敏贵妃所出,皇帝长子,正是双十年华,驸马为吏部左侍郎二子杜秋杜仲亭——在一众皇子们的伴读不是一二品大员之子之孙, 就是这个世子那个世子的环境里,乍一听吏部侍郎的身份似乎不够看,其实不然。

    如今的吏部尚书乃是先帝的太子太傅,虽然教的是蒙学, 并且只教了短短一年就因为先帝登基为帝而被迫转职, 但没有情分也多少有些脸面, 临到将要致仕的年岁,即便是官做得挺一般,皇帝也给他升迁到尚书位置荣养,这样等他乞骸骨归乡也能更风光一些, 算是为先帝全了这段稀薄的师徒情分。

    这位吏部尚书倒也知情识趣,这一年如非大事一般不来上朝点卯,吏部的运转也全权交由两位侍郎,其中以左侍郎为主,所说没有尚书之名, 却有尚书之实,可以说如无意外待老尚书退位之后,这空出来的六部尚书之位便是他的囊中之物。

    确实也是如此,原文剧情线开始的时间,吏部尚书位置上坐的正是这位杜侍郎,不过那时长公主和杜驸马的感情似乎因为子嗣问题开始走下坡路,甚至隐隐传出长公主要和离的消息,不过一直到番外也还是没有和离。

    ——整个剧情线中长公主都只有一个女儿,说是生产时伤了身体,原本调养了一年半载也该养回来了,却突闻女儿被拐的噩耗,顿时气血翻涌,之后又殚精竭虑操劳过度,致使身体亏空严重,后续一直都没有养回来。

    薛瑾安已经分析过很多次宝宜长公主的信息了,倒还是第一次见到真人。

    长公主的长相同敏皇贵妃足有七成相似,是陌生人一眼就能看出血缘关系的程度,不过两人的气质却极为不同,若说敏皇贵妃是端庄持重,那么长公主就是柔美婉约,用智能识图能直接识别出一堆打着伞从江南烟雨中走出来的女子图片的那种。

    她面皮微白,微微咳嗽着,看着倒还真有那么点身体亏空的病弱样子。

    “七弟,好久不见,打扰了。”长公主语气很寻常跟薛瑾安说了一句,就仿佛这是一次普通的熟人串门,而不是“探监”活动。

    薛瑾安对原主的记忆了若指掌,长公主宝宜、大皇子宝康、七皇子宝宁,众多皇子公主中唯三从出生起就被皇帝赐予小字的孩子,也象征着皇帝对子女要求的三个阶段。

    舒适惬意是为宜,长公主是皇帝的第一个孩子,彼时皇帝刚登基不久,一腔雄心壮志,自然是心旷神怡的;身体强健是为康,大皇子是皇宫接连夭折孩子之后,终于站稳的一个,皇帝希望他能安稳活下来;安宁安定即为宁,皇帝这时候已经儿女成群,自己又大权在握,自然便觉得安定安宁了。

    或许正是因此,三个人明明都是皇帝盖章的“宠儿”,却其实私底下并没有什么交集,颇有那么点王不见王的感觉。

    大皇子倒还好说,毕竟他们都住在皇子所,怎么着也还是能碰着一次两次的,而长公主的话……薛瑾安把原主的记忆翻遍了,最近的接触该是原主周岁礼上,彼时周玉婷正盛宠,长公主也尚且待字闺中,她亲自将一个给小孩打的金镯子套上原主的小胖手。

    “长姐俗气,就是觉得金子好看,七弟弟可千万莫要嫌弃长姐的礼物啊。”长公主握着原主的莲藕小肉手,笑盈盈地低着头凑近,尚带着稚嫩的脸庞占据了原主的整个视线。

    也得亏原主当时还是个婴幼儿,众所周知婴幼儿都有盯着一个人或物目不转睛看的毛病,是以,记忆画面中其他的东西都很模糊,唯独被盯着看的长公主的脸,可谓是纤毫毕现。

    只是从这个记忆片段来看的话,长公主送礼物的时候,表情当中的欣喜还是称得上挺真诚的——不过人类是能够篡改记忆进行自我欺骗的神奇生物,就连原主来了也不能确定这一小段和真实发生的没有丁点偏差。

    说起名字倒还有一件事,薛慕云这个名字是她自己取的。之前说过原本皇家子孙都是用的单字名,后来为了让孩子能够顺利活下来,皇帝做主把皇子们的名字改了二字名,长公主一听立刻说一家人要整整齐齐,也跟着改了,在名字末尾加了一个云字,之后出生的妹妹们也都跟着她,成了念云、如云。

    总而言之,原主同她的关系只能说是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连姐都没有喊过的那种,作为一个不通人情世故的手机,薛瑾安自然也就没有一定要回应什么,作为主人家不应该让话掉在地上的自觉,打量的视线也很是光明正大,半点都不收敛。

    对薛瑾安来说,她的到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还是灵芝急忙跑上来见礼,“奴婢参见长公主殿下,外面风凉,还请里面歇歇脚。”

    “打扰了。”长公主没有露出半点被冒犯的不满,咳嗽了一声就将薛瑾安的不礼貌给接过了。

    薛瑾安歪了歪头。

    长公主是带着女儿一起来的,她的女儿穿着一身红色的袄子,一张小脸埋在毛茸茸的围脖里,看起来很是娇态可掬,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盯着薛瑾安看。

    长公主进昭阳宫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给周玉婷的牌位上香,她亲自分香点香,姿态看起来很认真虔诚,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和薛瑾安真是什么情深义重的姊弟呢。

    别说灵芝寿全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拿什么态度对待这个长公主,就连打小跟着主子一起长大的福禄看着都有一瞬间的茫然。

    福禄小心翼翼地用询问的眼神看向薛瑾安。

    薛瑾安微微摇了摇头,他对长公主来这里的缘由倒还真有些好奇了起来,于是在长公主上完香后,他就直接问道,“阿姐来这里做什么的?”

    ——原主记忆里没有同长公主交往的时候,自然也就没有什么称呼能让薛瑾安照葫芦画瓢,他索性就借鉴了二皇子对长公主的称呼。

    长公主听到这个称呼微微顿了顿,含蓄笑道,“七弟有什么问题,也好歹先坐下再问。”

    薛瑾安歪了歪头,有些不明白为什么站着就不能谈话了,他飞快地思索了一圈没有找到答案,只记得一个卖轮椅的小品似乎说人类要坐下来抬起脚才能最聪明。

    “好吧。”薛瑾安点了点头,虽然不理解人类,但是尊重。

    两人坐下,灵芝立刻上了一壶茶。

    崔醉就是这个时候来的,他虽然是开轻功掠进来的,却也不傻,没有直接闯进去打扰谈话,而是悄无声息地飞上了屋顶,揭开瓦片偷听。

    他动作很小心,并没有发出什么动静,然而薛瑾安对周边的环境何其敏感,一点点光感的改变都能引起他的注意,他高清摄像头眼睛一撇,直接就通过那片小小的瓦片缺口,把上面蹲着的人看了个正着。

    与此同时,薛瑾安敏锐地捕捉到长公主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和薛瑾安对视了一眼,轻轻笑了一声,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品茶。

    长公主不通武功,但她善于观察人,从进入昭阳宫开始她就一直在不动声色地打量薛瑾安,所以对对方一些微小不经意的细节也都看在眼里,自然也就发现了屋顶的异样。

    不过看薛瑾安没有动静,长公主就猜到上面应该是他的人,会是谁?昭阳宫登记在册的人都已经见过,那么只能是临时从外面来的……崔家那个有胡人血统的崔醉?

    崔醉在京城要开一家名叫“九添一”的棋牌馆,和大部分酒肆茶楼都达成了合作的消息,长公主知道的一清二楚,并且她猜到了九添一背后的真正东家应该是那位名满京城的十全公子,毕竟九添一就是十,有心人一想就知道了,崔醉也根本没有刻意隐瞒的意思。

    其实如果只是什么桌游棋牌馆的,长公主不会将崔醉的事情了解得这么清楚,让她真正上心的,是崔醉疑似和户部、兵部、工部达成了合作协议的事情。

    兵部和工部也就罢了,户部的冯鄞守都能说动,也不知到底是这合作太吸引人,还是那位十全公子能量太大!

    长公主细细盘查过崔醉的人际关系,怎么查都查不到十全公子到底是谁,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十全公子是宫里的人。

    其实她不是没怀疑过薛瑾安的,只是十全公子那样的计算能力,若真的是薛瑾安未免有些太恐怖了,她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七皇子可能只是障眼法。

    或许,十全公子并不是一个人,想来也是那样恐怖的数算能力,岂是人力所能为。最后长公主将嫌疑人锁定在了大皇子身上,大皇子近来拉拢的四皇子在数算方面有不俗的天赋,而大皇子的伴读冯时也是自小有如此传闻,再且说,冯时背后是冯鄞守所在的户部,集户部之力推出一个十全公子便不是不可能了。

    长公主觉得这个人选怎么着也是比七岁的七皇子是十全公子来得靠谱。

    薛瑾安若是知道她心中的想法,一定会说一句:首先,我们排除一个正确答案。

    当然,长公主见到薛瑾安之后就明白,即便七皇子不是十全公子,也一定是个心有成算心性坚定之人。

    至于具体如何……还是得先试探一番。

    长公主一盏茶慢慢喝完,这才悠悠地开口,却是先介绍了自己的女儿,“这是我女儿薛泰乐,小名朝阳,朝阳,这是你七叔叔。”

    长公主是招驸马,放寻常人家来说其实就是上门赘婿,因此孩子是跟皇姓。

    说起来,本朝原本也是延续前朝惯例,有尚公主便不能当官走仕途的条例的,不过长公主到底是皇帝疼爱的长女,吏部左侍郎也不是什么昏庸无能之辈,背后也有家族支撑,这个惯例便直接打破了。长公主的驸马也算是比较争气,虽然不是什么大才,但也是正正经经考科举拿了二甲的,之后考了庶吉士入了翰林编书。

    大名叫薛泰乐,小名叫朝阳的小女孩正好奇地看着茶杯里飘飞的茶叶,似乎是在好奇这茶水的味道,闻言抬头用那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薛瑾安看。

    泰乐在那次被拐的时候受到了惊吓,导致生了些痴症,人倒也不傻,就是反应慢,而且不爱说话就爱盯着人看。

    去年长公主府有个奶娘私底下传泰乐是被惊丢了魂魄,现在留在身体里的是恶鬼,看着你是做标记,等晚上了就会到你房间吃了你之类的话,被长公主直接当着满院仆从的面给打杀了,据说尸体的嘴巴都直接被打烂了。

    长公主因此被左都御史参了一本,给泰乐的请封郡主也暂且被压下了。

    薛瑾安倒是不觉得泰乐这么盯着他看有什么吓人的,他只是一听“泰乐”这个名字,就确定了长公主对皇权确实有野望。

    荧惑启江山,日曜盛世昌,玉泰开国运,星月恒久长,朝霞景从之,万世永流芳。——这是皇帝决定皇子的命名从单名变成双名后改的,以后凡皇亲宗室取名就得按照这个字辈排行取名了。

    荧惑是火德,正是大启的国运属性,因此太祖独占一页,子辈取名从火,是为“荧惑启江山”,今上作为改制字辈的人,自然也要单开一页,于是薛瑾安他们这一代取名也就是从玉字了,而玉字之后就是泰了。

    长公主光明正大的展露自己,薛瑾安也就真心实意的夸了一句:“好名字。”

    泰乐这两个字确实寓意都很好。

    长公主眼中带着笑看向他,“我还以为你会觉得这个名字不好。”

    “一个名字而已,有什么不好?”薛瑾安询问。

    “你应该知道,一般排字辈向来只排男子的。”长公主直言不讳地讲了出来。

    她平时一直叫女儿朝阳,她的那些弟弟们估计也以为朝阳就是她女儿的名字,实际上她女儿大名叫泰乐,不管族谱承认不承认,她都已经在名义上占据了泰字辈第一个名额,若是她那些弟弟们知道了,脸色一定会很好看。

    薛瑾安听懂了她暗含的意思,却不以为然,“名字代表不了任何事,能因为一个名字就激动不已大喊大叫的人,只能代表他认为自己的能力不如一个名字。”

    “是不可回收的废物。”薛瑾安犀利点评。

    长公主闻言不由笑了起来,“七弟,你果然很有意思,不枉我替你在父皇面前求情,好叫你能参加年节宫宴。”

    长公主心中想道:楚文琬输得不冤。

    虽然长公主说的是她求情让皇帝同意放薛瑾安参加宫宴,实际上其实是皇帝想要放薛瑾安出来参加宫宴。

    皇帝想要同这个未来能替他开疆扩土的儿子打好关系,然而薛瑾安因诛杀楚文琬之事得罪了不少世家,朝堂又向来是世家的天下,他们一听皇上有这个苗头就赶紧出言阻止,甚至恨不能再把七皇子多关个一年半载的。

    说什么七皇子顽劣,禁足期间犹不知悔改,在崔鹏飞因病不能入宫期间,同崔醉射箭作乐好不快活……反正说得是有鼻子有眼的,就跟蹲昭阳宫里亲眼见识了一样。

    当真是文人一张口,白的都能说成黑的。

    这个事情其实发生已经有两天了,早朝是最快获得朝廷一手消息的途径,薛瑾安就算早上不看早朝直播间,也会录下来,等晚上睡前看,用键盘骂皇帝菜鸡让他赶紧退位已经是他的日常活动了。

    那次早朝内容他就是早上看的,看完之后自己倒是没有感觉,只是刷新了对皇帝忍功的新见识。

    【你别的能力如何还有待商榷,但你的脾气确实在皇帝里能排前列】

    【千年王八万年鳖,你这得是万万年老鳖】

    【我误会你了,我以为你是废物点心,没想到你是废物气球,充满了气撒开手也只会上天,还不如窜天猴,窜天猴至少还能炸一下】

    【打到你可算是打到一坨棉花了】

    【难怪你肾虚,毕竟你整个人都实不起来】

    ……

    薛瑾安激情给皇帝刷满了一屏幕的弹幕,刺激的皇帝又是一晚没睡,第二天顶着一张晚娘脸出现在小朝会上,可算是发了一次火。

    不过也就是一句:“窥视后宫,你们好大的胆子!”

    然后朝臣们非常熟练地摆出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跪倒在地,瑟瑟发抖一会儿,皇帝的龙须就被安抚好了,心满意足地回了乾元宫。至于对那些堵他嘴的官员们的惩罚……不痛不痒地罚了些俸禄,停职三天。

    提前放三天年假,很划算的买卖。薛瑾安面无表情地想着,觉得自己看透了那些跳脚官员们想要放假的嘴脸。

    不过皇帝到底是一怒之下怒了一下,大抵是为了给皇帝面子,之后再有受皇帝指示站出来说要让七皇子出来过年的人,再没有什么激烈的反对。

    “看,小X老师,朕说过只要朕皱一皱眉头,这件事便能达成,朕是皇帝,朕心中有数,小X老师不用太为朕担心。”皇帝觉得自己的做法没毛病,并且已经合理化之前晚上挨了对方一顿骂的事情。

    小X老师定然是觉得他这个皇帝当得太好,朝臣们不该连一点小愿望都不满足他,所以才那般生气。

    接受到小X老师分析出的皇帝的心理活动的薛瑾安:“……”望你被我拉下龙椅的时候也能这么想。

    薛瑾安面无表情地给皇帝每日供奉涨了价。

    长公主没有上朝,她自然是从驸马口中知道这个事情的,每日上朝会议记录都是翰林院的人在做,而驸马就供职于翰林院,知道这种消息无可厚非。

    长公主其实并不明白他父皇突然如此偏宠七皇子的原因,不过想来也不可能是传闻中所谓的皇帝的真爱是昭仁皇后周玉婷……说真的,长公主第一次听到这种传言的时候,直接就笑倒在了驸马怀里。

    “真爱?”若真的是真爱,又岂会连护一下七皇子都不愿意?明明有能力查明真相却始终搁置,任凭心爱之人郁郁而终,这是哪门子的真爱?

    长公主指尖把玩着一张巴掌大小的纸牌,上面画着一个黄袍加身的人物,底下是技能表,即便为了忌讳将卡牌名改为了汉皇,将太皇太后牌名字改成了吕后,可是,谁又猜不到这是谁呢?

    长公主语气颇为凉薄地道,“自古皇家多薄情,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

    驸马有些头疼地道,“殿下,隔墙有耳,若是被有心人听到了,您又要被参了。”

    长公主虽然不知道父皇宠爱七皇子是因为什么,但必然是因为七皇子身上有他想要的东西,长公主对此很好奇,也想要接触一番这个被传得几乎妖魔了的七皇子。

    而长公主稍微一思索就找到了机会,她知道皇帝现在需要一个能通知七皇子的人。

    毕竟不想七皇子出来的可不止是朝臣,想来后宫里的妃嫔皇子们心理也都差不多,而从她了解到的有关七皇子的消息中,她也敏锐地发现,或许七皇子自己也并不想参加这个宫宴。

    长公主以请安为由入宫,然后主动从皇帝那里接了这个差事,朝着昭阳宫而来。

    事实证明,长公主的想法是对的,薛瑾安完全不想浪费时间去参加什么宫宴,他的目标就只有夺嫡,参加宫宴对夺嫡没有丝毫帮助。

    “不去。”薛瑾安直截了当地拒绝,“没有意义。”

    “七弟,人或许没有意义,但事情却不一定。”长公主将女儿的手握在掌心把玩了两下,含着笑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或许,没有意义的人在一起就会发生一些有意义的事,错过了岂不就可惜了?”

    这些话落在薛瑾安耳朵里就是:“你要搞事?”

    长公主摇了摇头,“宫宴如此盛大之事,关乎父皇脸面,我岂会动手。”

    言外之意就是,有人要搞事。

    长公主把玩着女儿的手,折出了一个“三”的手势。

    第74章

    三?要在宫宴上搞事的人是三皇子?

    说实话, 薛瑾安对长公主给出的这个提示感到很意外,他想过很多种可能,三皇子动手的可能性是最低的一个, 除了他现在伤了腿还在养伤之外, 最大的原因就在于三皇子没有动手的理由。

    三皇子并不是一个复杂难懂的人, 他想什么都写在脸上, 看不过眼谁就直接暴力镇压……说好听点是性格直率的莽夫,说难听点就是没有脑子,若是真的有谁得罪了他,他会做的是当场就报复回去,而且有80%的可能性是照着脸揍的那种,而不是精心挑选一个时间, 设计出一个阴谋套子等着敌人钻进去再发难。

    比起三皇子要搞事,那还是有人要搞三皇子更有可能。

    等等,长公主也确实没说这个三皇子到底是搞事的,还是被搞的那一个啊。

    薛瑾安看着长公主笑吟吟的脸, 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若是三皇子是被算计的那一个的话, 算计他的人好猜又不好猜。

    不好猜的因素在于三皇子、娴妃乃至钱家得罪的人太多, 那么想要他们死,会下手对付他们的人也会很多,其中也不乏能在宫宴上动手脚者,比如经常被娴妃训得跟孙子一样的乾元宫总管李鹤春, 又比如钱德忠揍过的大皇子及其伴读户部尚书幼子冯时。

    好猜就在于,除了无差别杀人的疯子之外,每一个犯罪者的犯罪手法都是能看出他对受害者的情感的,也就是说只要他搞明白三皇子会怎么死,就基本能确定凶手是谁。

    其实从对方选定宫宴动手就能看出几分端倪了, 首先一点最明显的,是个人都能看明白的,那就是凶手对着三皇子怀有恶意,或许并不是讨厌他,但绝对有些看不上他;其次,对方十分嚣张,对皇帝的敬畏心不够;其三,对方想要把这件事闹大,至少来参加宫宴的朝臣们都会知道。

    宫宴在乾元宫举办,虽然李鹤春早早就做了准备,但宴会的布置安排,还是得从皇帝封印之后开始,宫门也不让人随意进出,这时候还能在宴会上动手脚的,就只可能是皇室中人。

    其中最有可能的当然就是住在宫中的那些个。

    薛瑾安在心中给凶手做了侧写画像:是个地位颇高心性高傲,名声经营的很不错,且背后势力相对比较厉害嚣张的人。

    薛瑾安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大皇子和二皇子。

    大皇子的母妃是德妃,其外家乃是大理寺卿林若甫,林家是扬州大族,书香门第清贵之家,更别说林若甫还有稳定边关五十年的出使功劳,如今又是负责刑狱的大理寺,在读书人之间的地位可想而知的高。

    而二皇子的母妃敏皇贵妃出身更加高贵,可以说是勋贵的天花板,如今又出了个内阁首辅姜汶,二皇子自己的名声也经营的很好,都已经拟定取字无瑕了,自然是极受勋贵们推崇的,这点从他的伴读乃是出身渤海王族后裔的定海侯世子就能见之一二了。

    这两个人对三皇子下手的理由,也无非就是排除异己罢了。

    之前说过钱德忠的地位是相较而言比较特殊的,他是皇帝安抚收拢大启军户的牌子,作为钱德忠的外甥,三皇子一旦入朝听政的话,朝堂上的武官会天然的更倾向于他,很有可能被他拉拢过去。

    三皇子这个人,在宫里的名声不好归不好,但在军事方面也还是有些才能的,他在原著中能在威虎营站稳脚跟也还是能证明一些事情的。

    这次宫宴,若真的是有人要对三皇子动手,倒还真应和了娴妃上次那番胡乱揣度的话。

    薛瑾安的思绪转得飞快,心念电转间也不过是和长公主对了个眼神的功夫。

    长公主莞尔,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看来你明白了。”

    薛瑾安点了点头,学着她之前的样子比了个“三”,手指向下指,表明三皇子是被动的那一个。

    “当真厉害。”长公主这句话说得十分真心实意。

    她故意只提示一个“三”字是在吊薛瑾安的胃口,同时也是在试探这个人的深浅,饶是长公主已经猜到薛瑾安不好糊弄,却也着实没想到这人如此敏锐,竟然能这么轻易的从她刻意留下的破绽中捕捉到真实的信息。

    这代表着他对三皇子的行为想法都很了解,甚至到了一眼就看破的地步。

    而据她所知,两人唯一的私下接触,只有那次马场蛊虫案而已,听说薛瑾安还想把三皇子给腰斩,三皇子每每同朋友聊起这位七皇弟时,不是对他加以赞誉,就是颇为郁闷幽怨,不过大家也都看得出来三皇子对七皇子总体是喜欢的。

    ——是的没错,三皇子养伤养得并不老实,太医叫他卧床休息,他偏偏就待不住,每天拄着拐往外面跑,不到宫门下钥落锁的时间绝不回来,比崔醉进宫都积极,把他的主治太医愁得都开始掉头发了。

    要不是三皇子还有点数,只是找人组局吃饭聊天,顶天了也就是搞点斗鸡走狗的事儿,最近甚至连斗鸡走狗都不搞了,就喜欢到酒楼茶馆里打牌,把京城那些纨绔们都带坏了,若非如此,娴妃估计早就让人把三皇子五花大绑在床上,让他哪里也不能去,只能乖乖躺着养伤了。

    反正托三皇子的福,薛瑾安不混京城纨绔圈子,圈子里却全是他的传说。

    不管三皇子怎么吹和薛瑾安手足情深,也不能掩盖他们其实并没有什么交集这一点,而仅仅只是这么一点的交往,薛瑾安就已经把三皇子摸透到这种程度……

    尽管有三皇子很好懂的原因,长公主却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人的能力,比她预想的还要厉害。

    “真是可怕。”长公主轻轻咳嗽了两声,笑得温柔恬淡,内心将对薛瑾安的警惕又往上拉高了一个数值。

    “我原本还想着要跟七弟你多说几句话,好多了解一下你的性格为人,今后也好拿出更好的东西来同你合作,现下看来我却还是少说些话比较好,不然保不齐哪句话没说好,你就将我给拆解分析透彻了。”长公主捏了捏女儿的手,似感慨又似警告一般地说道,“很多时候,把别人看得太明白了不好。”

    “我很好,你不好。”薛瑾安一针见血。

    长公主笑容依旧:“你看,我就说太明白了不好。”

    两人的话题到这里算是进行不下去了,好在该说的已经说完,长公主也没有什么非要待下去的必要,她牵着女儿的手站起身告辞道,“也到了要出宫的时辰,七弟,不用送。”

    薛瑾安可不懂客气,直接坐在原位目送她们的背影离开。

    很快,长公主就带着女儿回了马车,就在马车驱动的时候,一直呆愣愣不说话的小泰乐像是突然被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样,脑袋直接诶伸到窗户外面往昭阳宫的方向看。

    “哎哟,小郡主殿下您这样太危险了!”在外面跟着马车走的婢女和奶娘都吓了一跳,赶紧上前张着手护着她,以防她掉下来磕着碰着。

    长公主也是微微一愣,却并没有阻止女儿的动作,一直到马车行到拐角,无论她再怎么探头都瞧不见昭阳宫了,小泰乐才瘪着嘴重新坐了回去。

    小泰乐虽然年纪尚小,坐姿却很端正,一看就知道是曾经好好学过的。

    长公主的坐姿就懒散多了,她伸手捏了捏女儿软软的脸颊,语调缓慢轻柔,“怎么突然不开心了?”

    小泰乐慢吞吞地回答:“看不到叔叔了。”

    “以后还能见到叔叔吗?”她问道。

    即便心中已经有些预料,但真的从女儿嘴里听到这个答案,长公主还是很讶然的,自从两年前被拐过后,女儿对陌生人就很戒备,就连进宫来请安,对敏皇贵妃都亲近不起来,这还是头一次对第一次见过的人表现出这么强烈的情绪。

    “朝阳很喜欢七叔叔吗?”长公主明知故问了一句。

    小泰乐果然点了点头,又固执地重复问了一句,“以后朝阳还能再见到叔叔吗?”

    “过几天就可以见到了。”长公主随意回答了一句,小泰乐高兴地应了一声“好”,就扒拉出自己的玩具沉浸入自己的世界里。

    长公主有心想要问她到底为什么喜欢薛瑾安,但看她这样也知道是问不出来的,她摸着女儿的脸,神情若有所思。

    事出反常必有妖,听闻昭仁皇后有一个弟弟似乎会蛊虫,总不会是薛瑾安给她女儿下蛊了吧?

    长公主虽然觉得这种可能微乎其微,但在回到公主府之后,还是叫府医来给她们母女两请了个平安脉,确定没有任何事才放心,倒是把刚好回府的驸马吓了一跳,都顾不得什么君子仪态了,三步并作两步的冲进屋里。

    长公主府这边热闹,昭阳宫里也不遑多让。

    长公主刚出昭阳宫宫门,崔醉就迫不及待地从外面翻了进来,把福禄他们吓了一跳,就连内功最好的灵芝都有些意外,不过她当时心神主要放在突然造访的长公主身上,而崔醉就很小心,没有发现也算是情有可原。

    崔醉给他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蹑手蹑脚地跟做贼一样的从背后潜伏到师父面前,就想着要吓他一跳。

    然后他猛地一个鬼探头对上了他师父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反被吓得浑身一抖。

    “哇!师父,人吓人会吓死人的!”崔醉受惊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抱怨道,“师父你早发现我了也不说,我还以为我藏得挺好的呢。”

    ——也得亏崔醉遇上的是现在已经见过世面,对武功有了些了解的福禄寿全,要还是戚风院的两小太监,都根本不用他走鬼探头被反吓这一遭,两小太监能直接呐喊出声,让天下皆知他的存在。

    薛瑾安觉得这个徒弟笨就算了,还很没有自知之明,“不止我发现了。”

    “哪有,灵芝刚才的表情明明也很意外,茯苓的话不算,她守在外面亲眼看到我上的屋顶。”崔醉有些骄傲地扬了扬下巴,话说完就在薛瑾安看傻子的眼神里明白过来他说得是谁,“长公主发现了我?不能吧?她明明没有武功啊!”

    难道长公主也跟师父一样是个悄悄练武惊艳众人的不世出高手?这不能吧?虽然早就听说皇宫卧虎藏龙高手如云,但是这高手都是皇子公主是不是哪里不太对?

    就在崔醉越想越偏,都要把长公主脑补成什么武林宗师的时候,薛瑾安开口了:“她没有武功,但是她有眼睛和耳朵。”

    “你的潜伏并不完美。”薛瑾安说着直接指出了光线、灰尘、阴影等诸多问题来论证这个论点。

    崔醉从一开始“这么一点小细节的问题,除了师父你到底谁会发现啊”的表情,到后面“天呐,我的潜伏居然有这么差”,开始自闭怀疑人生。

    听到最后的崔醉恍恍惚惚地说,“师父,我觉得我好像也不适合学武。”

    薛瑾安十分无情地点头,并给予评语:“菜就多练。”

    崔醉刚刚飘起来一点点的心被师父狠狠锤回了地里,他重重点了点头,为了不让师父失望放弃,决定从明天开始更刻苦地练习武功,就算达不到师父的境界,也得达到师父七八成的水准,特别是他引以为豪的箭术,绝对不能落下太多。

    后来每每当崔醉觉得自己行了,跑过来想要跟师父嘚瑟展示一二,结果发现师父也变得更强了,自己对自己的评判标准也从达到师父七八成水准,到达到师父七成水准就行。六成,六成就已经强到没有敌手,只要有师父的一半强他就能直接笑傲天下……一路逐年下降。

    那时的崔醉回忆起这件事时,总是后悔的恨不能穿回这个时间段,给没有半点自知之明的自己一个大耳光:师父那样的实力也是你一个凡夫俗子能宵想的吗?

    现在的崔醉还不知道前途险恶,心中昂扬着斗志。

    “师父,宫宴你去不去啊?”崔醉盘算着老头子漂泊多年终于回京一次,皇帝肯定也会请他参加宫宴,听长公主的意思宫宴是要出事儿,要是师父去的话,他也跟老头子一起进来,一旦发生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去。”薛瑾安点头。

    比起好奇谁会在宫宴出手这件事,他更好奇皇帝那“好脾气”在这件事发生后还能不能稳得住。

    *

    很快就到了年节宫宴的时候,宫里到处张灯结彩,就连昭阳宫门口都挂上了两个红灯笼——这倒不是薛瑾安他们准备的,而是李鹤春吩咐的。

    他甚至亲自来了一趟,却只在宫门口同侍卫大声唠嗑,说什么大过年的,陛下就是想要一家人团团圆圆啊之类的话。

    薛瑾安虽然同崔醉明确表示了会去宴会,但跟长公主那边可没有一口答应,所以长公主给皇帝的回复也模棱两可。皇帝觉得自家宝宁是个很有个性的孩子,任性程度乃是皇子们之最,还真的有可能脾气一上来说不来就不来,于是就派出了李鹤春来旁敲侧击。

    别说昭阳宫里那些个人精听明白了,就连门口的侍卫也看出来了,欲言又止地看着李鹤春。

    李鹤春也是有口难言啊,他接到这个命令的时候,真的很想对皇帝说:“陛下啊,七殿下这个脾气他要是真不想来,奴婢就算是把嘴皮子说干了,碰死在他面前,他该不来还是不来的啊。”

    反之,七殿下要是想去,那是出动御林军去拦,拿昭仁皇后的牌位威胁,他该去也还是会去的。

    ——七殿下的脾性明明已经在杀罪人楚氏时展现得明明白白了,陛下您怎么就不懂呢!

    李鹤春偶尔也会觉得自己一个太监当皇帝的心腹挺无助的,老是要从皇帝这里领取一些难以完成的任务,上一次是请动师父他老人家试探七皇子,这一次是试图说服七皇子。

    李鹤春足足跟侍卫唠了一个时辰,唠得口干舌燥才忧愁地离去,离去前都不忘扯着干哑尖细的嗓音喊上一句,“一家人最重要的是整整齐齐!”

    福禄听了这凄厉的喊声都忍不住给李公公掬一把同情泪,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主子,小心翼翼问了一句,“主子,你怎么看?”

    薛瑾安思考了一会儿,认真答道,“如果一家人整整齐齐是皇帝对团圆的想法的话,那他今年注定团圆不了了。”

    众人乍一听这句话还以为是他反悔,不打算参加宫宴了呢,结果就听到薛瑾安后面的话。

    他说:“楚文琬已经烧成灰,都不知道被风吹到哪里去了,他要是实在想,可以去找一找萧姝的尸体,可能还能从乱葬岗里捡到点骨头带回来。”

    至于原主的母亲周玉婷……薛瑾安直接就将周玉婷和原主排除在了皇帝的一家人这个行列。

    薛瑾安分类得很清楚,皇帝是敌人那一挂的。

    薛瑾安可能是最近挣皇帝的钱挣成了习惯,这会儿竟然突然想到,他的数据库里是有萧姝和楚文琬各种数据的,只要他想就可以直接用合成器和图片处理软件,把她们的音容笑貌都弄出来。

    “其实他要是真的想团圆也不是不可以。”薛瑾安直接将这部分数据打包输送给了小X老师,小X老师不愧是取资本家糟粕去劳动者精华的专业骗钱小能手,秒懂薛瑾安的意思,直接就给皇帝上架了一个价值一两黄金的新年语音盲盒一份。

    上架不到一盏茶,盲盒就被秒了。

    不管皇帝那边陡然听到死去之人的声音是什么反应,昭阳宫内众人听到薛瑾安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想问又不敢问,莫名觉得后背有些凉凉的。

    此时,好巧不巧地刮过一阵北风,门口的红灯笼摇曳,绳子摩擦挂钩发出“呲呲”地摩擦声响,就仿佛是有人在回应薛瑾安说的话一样。

    众人:“……”

    有人佯装镇定自若,有人哆嗦了一下肩膀,有人摸了摸脖子渗出的冷汗,有人摸了摸身上的鸡皮疙瘩,只有看向薛瑾安的眼神是一致的复杂:殿下,您真的不是故意的吗?

    宫宴的时间是从天黑开始一直到亥时正,前一个时辰那都是进场时间,毕竟皇亲宗室和三品以上官员都是携家眷参加,人数众多,光是检查就要费好一番功夫,薛瑾安并不着急过去,他打开直播刷起视频来。

    年节三日京城不宵禁,整个京城都热闹非凡,就连闺中小姐们也都出来玩,八成以上的人都愿意同人闲谈聊天,也乐于同人分享今日的美好欢乐,于是直播平台刷出了很多新人UP主。

    薛瑾安对宫里和奉衣处的直播有些看厌了,乍一看这些,即便只是一些没有什么内容和重点的闲聊,也觉得挺有趣的,他就忍不住多刷了一会儿,不知不觉间竟然便将京城的地图数据给记录完整了。

    就连一些本地人都不定知道的暗巷小道,他也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毕竟有句话说得好,世上本无路,走得人多了也便就有了路。

    古代这种环境,能变成路的地方一定是有人走的,而今天只要有人走了,薛瑾安也就知道了。

    “殿下,宴席应当要开了。”灵芝看了看时间提醒道。

    薛瑾安看了看乾元宫那边,发现人都进去的差不多了,这下起身道,“走吧。”

    薛瑾安带了灵芝和福禄一起去,其实他原本打算一个人去的,毕竟他觉得自己只是去看皇帝表演变脸的,并没有要出风头的意思,就连进去也都没有惊动人,直接就往皇子坐的地方去了。

    宫宴虽然叫做宫宴,但实际上是皇帝同朝臣们的团建项目,没瞧见带进来的妻子儿女都撇到一边让他们自己玩去了吗?

    大厅前排的位置是很有限的,大半都给朝中重臣坐了,而空闲的位置代表皇室宗亲的平亲王安亲王各占一席,妃嫔那边出席的是掌管六宫的敏皇贵妃和新入宫的庄嫔,皇嗣这边的代表自然是最年长的长公主和皇长子。

    不过也不知是敏皇贵妃的缘故,又或者是皇帝给首辅姜汶做脸,二皇子也在上席。

    薛瑾安到的时候,桌上的菜已经上齐了,二皇子正笑着给众位朝臣敬酒。

    皇子们来得挺齐的,按照排序坐着,薛瑾安坐到唯一空出来的位置上,他脚下无声很是低调,直到动了餐盘才被旁边的八皇子注意到。

    八皇子吓了一跳,瞳孔微微缩了一下,第一反应就是:“你在这里干什么?”

    他虽然有被惊到,但生性比较谨慎,下意识就把声音压得很低,几乎就是气音。

    薛瑾安觉得八皇子眼神可能不太好,好脾气地示意了下手里的餐具,理所当然道,“吃饭。”

    八皇子以为他是为了一顿饭偷跑出来的,心情很是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呢喃了一句:“何必呢。”

    八皇子也是觉得薛瑾安做得太过的人之一,不过他并不是觉得薛瑾安不该杀楚文琬,而是觉得他不该在那个时候杀楚文琬。

    其实未必就真的有人相信了楚文琬的辩白,之所以不出言驳斥,只是因为看出了父皇想要保楚文琬而已,明明只需要停手跟父皇卖个惨得到他的怜悯,就可以过上更好的生活,然后再慢慢积蓄力量,等到羽翼丰满之时再实行报复的。

    可是偏偏小七是个犟种,拼着性命都要杀了楚文琬,落得个被父皇不喜、手足记恨、世家针对的下场。

    即便赢得了太皇太后的喜欢又如何呢?那位毕竟年纪大了,根本就不能护着你长大,待太皇太后仙去,失去了庇护的你,小七,你将迎来多悲惨的日子你知道吗?

    八皇子并不知道薛瑾安在昭阳宫过得是什么神仙日子,在他眼中小七就是再一次把自己推向了绝境,未来前途必然灰暗。他真心觉得薛瑾安选错了。

    八皇子心中惋惜着,注意到薛瑾安似乎很喜欢桌上的一款点心,三两下便将其吃空了,便将自己那盘没动的给了他,同时也彻底放下了之前看到三皇子对七皇子好而生出的负面情绪。

    ——这便是人性的劣根性,同在底层挣扎着的人是会生出几分共鸣感的,他希望对方过得好,但又不希望对方过得比自己好。

    对方过得不好的时候,他会释放自己的善意给予力所能及的帮助,一旦对方的生活有要迎来曙光的趋势,他就会化作恶魔和屠刀,狠狠地将人拽回泥潭之中溺死。

    八皇子便是这样的心态,他自己没有察觉出来,福禄却一下子就皱起了眉,感觉到了微妙的不舒服。

    福禄上前给薛瑾安倒茶,佯装不小心碰翻了糕点,然后直接让旁边的小太监端了两碟子一模一样的点心过来。

    “这是主子答谢八殿下的,多谢八殿下好意让糕点。”福禄直接将其中一盘放到了八皇子桌案上,另一碟则取代了八皇子送来的那碟糕点。

    八皇子是个格外敏感的性格,即便福禄从头到尾都没有表现出什么情绪,他也觉得自己被冒犯了,而小七竟然完全不管这个太监的行为,让他来羞辱自己。

    八皇子简直怒火中烧。

    他看着自己好心让出的糕点被人端下去处理,嘴唇往下压了压,深深看了福禄一眼,牵动了一下唇角道:“不用,一盘糕点而已,本皇子本来也不爱吃。”

    他说着便叫身后的小太监撤走了这盘糕点。

    薛瑾安看着桌上多出来的这盘糕点,其实还挺茫然的。他之所以会先把那盘糕点吃了,并不是因为喜欢,只是因为糕点蕴含的电量是最多的,先吃电量最多的东西,这是他的习惯。

    薛瑾安短暂地纠结了一下要不要再把这盘新上的糕点干掉,他看了看充足的电量,最后还是选择暂且搁置,吃起菜来。

    只可惜今天这顿饭,注定是要吃得不安生了。

    薛瑾安和八皇子的这一番动作,其他人还听着大厅中央二皇子的劝酒词没有太注意,但两边的座位再是闭目塞听之人也很难听不到。

    不过最先回头的还真就是五皇子,他看到突然出现的薛瑾安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随后夹在中间的六皇子才后知后觉地回过头来。

    六皇子对薛瑾安的出现也很好奇,有些想跟他搭话,但张嘴就看到薛瑾安在进食,祖父就是礼部尚书的他相当遵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则,默默地又把嘴巴给闭上了。

    前边的两个人心思如何暂且不提,但行为都还挺善意,然而八皇子之后的九皇子在看到薛瑾安之后,却是眉眼阴沉了起来。

    萧姝和五皇子的母子关系恶劣,但却十分宠爱九皇子,是真正的要星星不给月亮,甚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看到五皇子,想的都是用稀薄的孝道绑架五皇子,让他以后和弟弟“互相扶持”。

    正是因为有对比,五皇子才更清楚地认知到他的母亲并不是不会做母亲,只是不爱他。

    很难说五皇子最后去见萧姝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或许是想要看她后悔,又或许是怀揣着那么一点希冀……这些都只有五皇子自己知道了,反正最后萧姝也已经死了,还是被他的“叛逆”给直接“气死”的。

    萧姝死的那日,五皇子去昭阳宫见了薛瑾安,其实是提起过他那个一母同胞的弟弟九皇子的,他对此子的形容是:“虽然我并不想承认,但我们确实是亲兄弟,有着一脉相承的恶劣。”

    其实五皇子说这话,是有隐晦提醒薛瑾安的意思,他知道自己能摆脱蛊虫的控制有薛瑾安的功劳在,不过他本身的性格就是唯恐天下不乱,能不带任何恶意的提醒这么一句已经突破他的善良上限了。

    只可惜薛瑾安对九皇子没有兴趣,也并不觉得他会成为自己夺嫡的阻碍,所以直接一键已读并优化了有关他的一切讯息。

    于是他并不知道,九皇子对他怀揣着怎样的恶意。

    九皇子用凶狠的眼神瞪着薛瑾安,忽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露出一个顽劣的笑容。

    “嗯?”薛瑾安夹菜的手一顿,终于感觉到了一股微妙的恶意。

    还不等他分辨这恶意从何而来,就听到一个有些稚嫩的声音用最大的音量浮夸地道,“呀,七哥?你怎么从昭阳宫跑出来了?”

    众所周知,小孩的嗓音提到一定程度是非常尖锐的,一瞬间不仅放在场所有皇子的声音都吸引了过来,便是隔着屏风的另外两边的王侯世子及朝臣子孙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不约而同地停止了交谈声,纷纷竖起耳朵听发生了什么。

    其实正厅那边也有些受了影响,二皇子声音微微一顿,不过很快就又接上了词,把众朝臣的目光再次拉回到自己身上。

    九皇子这边还在表演着,他扮出一脸天真道,“七哥你过得不好吗?看起来好饿啊,一直在吃……小九的菜也给你,这样你就可以吃饱了,再也不会饿肚子了。”

    说着他还真的端着两盘菜哒哒哒地跑到了薛瑾安面前,抽出薛瑾安掌心的一根筷子插起一片菜叶子,语气乖巧可爱地说着“七哥你快吃”,却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角度,对着薛瑾安毫不掩饰的展露自己的恶劣,满脸都写着挑衅。

    遭了!同样看见这表情的福禄和灵芝都立刻意识到对方这是故意的,而以殿下/主子的脾气来说,他是半点都不会忍的。

    他们想要上前阻拦,然而薛瑾安的动作更快。

    他手中的筷子如同利剑一般,在空中发出破空的爆鸣之声,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径直朝着九皇子压在桌岸上用来支撑身体的那只手刺了下去。

    九皇子直接吓白了一张脸。

    呲!仿若利器穿透木板的声音,九皇子呆愣愣地低头看着桌面,惨叫被死死掐在喉咙里。

    却原来那根筷子竟然精准地插入了九皇子手指指缝间!

    “好!”三皇子作为在场武功最高的人,眼睛也是最利的,当即就眼睛一亮鼓掌高喝了一声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看杂耍呢,其实要不是腿还残着,他能直接窜过去同他的七弟勾肩搭背。

    三皇子发育快,变声也比寻常人早,他说话气沉丹田中气十足,不自觉混杂着内力的一声吼能直接“绕梁三日”,可比九皇子单薄的声音威力更大。

    好巧不巧,这个“好”字卡在二皇子劝酒令的最后一句上,硬是将他最后一句词给堵在了喉咙口,他脸上的笑容当即就有些挂不住了,再说话时都带着咬牙切齿,“也不知道三弟是看到了什么这般高兴。”

    “李鹤春,去瞧瞧到底发生了什么。”皇帝道。

    “奴婢尊旨。”李鹤春快步退了出去。

    *

    “这么点实力就别学你哥挑衅人。”薛瑾安觉得九皇子是个学人精,他说着还真心实意地点评了一句,“手真短。”

    “噗——”五皇子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九皇子已经脸从白转红,气得五官都扭曲位移了。

    薛瑾安压根没管他,他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福禄也非常有眼色地递过来一双崭新的筷子。

    薛瑾安却摇了摇头,他听到了外面走近的熟悉脚步声。

    他甫一站起来,李鹤春果然便出现在门口,笑着道,“七殿下,陛下请您过去。”

    薛瑾安跟着李鹤春到了大殿之上,他还是按照常规行的礼,却引起了不少大臣的皱眉。

    崔鹏飞在看到七皇子进来的时候,就感觉到怕是有事要发生,他第一时间先给身后的崔酌使了一个眼色,让他把崔醉给摁住了,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其实你要说薛瑾安的礼仪不标准吧,也不尽然,那真的是一板一眼从书上复刻下来的,一点细节都没有错,可以说是行走的模板,但你要说他标准吧,这个礼他行错了时候。

    又或者更准确地说,平常也不会有人揪着这点小问题不放,甚至还会夸赞一句殿下行礼姿势很标准,但谁叫这来得是得罪世家的七皇子呢,任何一点小错都会成为他们攻讦七皇子的锚点。

    当即就有一个老御史皱着眉道,“七殿下因何不行跪拜大礼?”

    薛瑾安很诚实地回答他的问题:“我只学过一种跪拜礼,上坟祭祀用的。”

    “你们不介意的话,我可以磕一个。”薛瑾安撩起了衣摆。

    瞬间压力给到了皇帝和众臣。

    第75章

    所有人都觉得七皇子说的“只学过一种跪拜之礼”的话是借口, 然而七皇子敢在这种场合当着皇帝的面说要给皇帝上坟,他们敢不信吗?

    要是薛瑾安真的跪了怎么办?他敢跪,皇帝敢受吗?朝臣们又敢让皇帝受吗?

    眼看着七皇子撩起衣袍就要给他们表演一个当场上坟, 老御史的手脚都控制不住颤抖起来的时候, 其他朝臣也都快坐不住的时候, 七皇子刚掀起的衣摆倏然又放下了, 整个人动作都是潇洒自然的,云淡风轻的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朝臣们心里头无一不松了口气,心想:还好还好,七皇子也不是那么无法无天,还是能整治的。

    有几个自认为已经看透七皇子的人,甚至脸上还带出了几分嘲讽来, 嘲讽七皇子志大才疏看不清自己的处境,这种时候还敢耍这种小花招,只怕已经惹了陛下生厌了。

    他们都冷眼旁观者,想要看七皇子的下场。

    也只有对学生/师父本性了解颇深的崔鹏飞崔醉两祖孙露出了迷一般的表情, 觉得这群朝臣们的气还是松早了。

    事实也确实如祖孙俩所料, 薛瑾安突然停手并不是不想上坟了, 而是他发现自己手里还少了上坟的重要东西:祭奠用品。

    代码生命都习惯于按照步骤一步一步行动,薛瑾安有人脑的加持不会那么死板,但在有条件的情况下,他一般是会尽力去做到完美的。

    年节宫宴是热闹的场所, 就连照明的蜡烛也都是喜庆的红色,自然是找不到白蜡烛纸钱这些相对于来说比较冲撞忌讳的东西。

    不过没关系,只要找到一件的替代品就好了,白蜡烛纸钱的平替不好找,但是树条状的能替代线香的东西多了去了, 至于这香点燃烧不完会变成断头香什么的……反正是烧给皇帝的,不重要。

    薛瑾安视线环顾一圈,他抬步走到二皇子面前。

    果然是冲着本皇子来的,呵。二皇子面上虽然已经看不出什么,心里却还是带着怒气的,他自然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薛瑾安的每一个行为动作,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一副“本皇子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花招”的表情。

    却只见“不怀好意”的七皇子伸出了手,拿起了——他桌上的一双半筷子,一双是二皇子自己用的,半是小太监布菜用的。

    二皇子从宴席开始就一直在给大厅中的朝臣敬酒,劝酒词一套一套的,一口饭没吃先灌进去半肚子的酒水,之后被迫打断了话茬带着满腔恼恨坐下,自然没有心情吃什么东西,所以他桌上的两双筷子都还是干净没用过的。

    薛瑾安没有洁癖,也觉得皇帝吃什么香都无所谓,但到底是他上坟,这“香”还得先捏在自己手里,在有得选的情况下,他还是愿意选干净一点的。

    薛瑾安又回到大殿中央,将三根筷子竖着捏在手中,闭着眼在额前贴了贴,正对着皇帝再一次撩开了衣摆。

    已经意识到自己的筷子被用来当做什么的二皇子登时坐不住了,心里骂了一句“薛瑾安害我”,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语气惊慌不已:“七弟!”

    “七殿下!”朝臣们眼睛也都快瞪出来了。

    好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也并不想被上香的皇帝飞快地开了口,“免礼!”

    已经被七皇子的逆天行为惊住了好一会儿的李鹤春终于回神,也赶紧一把上前,死死拉住七皇子的手,一张老脸表情已经崩坏,声音更是颤抖急切:“殿下,不可不可,万万不可啊!”

    薛瑾安觉得线香的替代品都已经找到了,怎么能够半途而废呢。

    “礼不可废。”他语气认真地如同老御史,还直接来了一段论语:“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

    这是说什么都要给陛下上坟了。李鹤春欲哭无泪地死死拉住七皇子的手,心里把那多嘴的老御史骂了个狗血淋头:不知道七殿下是御林军都拦不住的犟种杀神吗?

    真当七皇子是那些个在乎名声,在乎权力的普通皇子吗?他们七殿下头铁着呢,忤逆陛下都不是一次两次了,要不然也不会被禁足一年!什么都不知道就瞎说话撩虎须,撩出事儿了还得拖他下水平事儿,这是他能平得了的吗?

    七殿下都能一个打十个御林军,他一个什么功夫都不会的老骨头哪里扛得住啊!七殿下要真的疯起来,陛下都得挨一顿呲!

    心中千言万语最后化作一句话:该死的老御史,本公公记住你了,你给我等着!

    此时在心里骂老御史的还有活着却即将要吃香火——还是假香火的皇帝,他语气和蔼而急切地开口道,“宝宁,你往后见朕都不必行礼,这是恩典。”

    老御史要是知道他们心中所想,一定会心中叫屈。

    他们做御史的找碴挑刺那不是寻常的事儿吗,皇亲国戚后宫嫔妃皇子公主,哪一个没被他们挑过毛病啊?谁能想到七皇子被找碴,不仅半点不改,还直接给你来个豪华升级带创死所有人的版本啊!

    分明是七皇子的路子太野了!

    “行吧。”被认为路子野的七皇子颇为遗憾地任李鹤春将手里的三根筷子拿走。

    不磕就不磕吧,反正就算磕了也不能让皇帝立刻就变成真的坟头,以后他把礼仪学全了也不用再行礼,挺好的。

    薛瑾安权衡利弊觉得不亏,也就轻飘飘让这件事过去了。

    然而今天偏偏就是有人不想好过,没人质疑他的礼仪问题了,李鹤春这边也说了那厢皇子们发生的事情,还没说完呢,就立刻又有人跳了出来指责道:“宴会上不合时宜的喧闹,对比自己小的皇子不顾兄弟之情出手狠辣,半点皇子气度都无!”

    礼部尚书杨從原本还在看热闹,心里想着:七皇子还真是把这群世家勋贵得罪狠了,不管说什么都要踩上一脚。

    ——你要说他们同七皇子有什么深仇大恨,那不至于,甚至大部分想要为难七皇子的世家勋贵,其实同楚家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交情,之所以这般不依不饶,不过是想通过打压七皇子来向皇帝、太皇太后宣告不满罢了。

    他们怕被清算,怕被剥夺身份,怕落得个锉骨扬灰的下场。

    杨從也是世家出身,他对这个阶层的人的心思十分明白,也正是因为明白才不屑。于他而言,能同楚文琬的下场品出“物伤其类”者,也不过是另一个作恶多端的楚文琬罢了。

    子曰: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当以德报德,以直报怨。楚文琬污蔑昭仁皇后致其抑郁病亡在先,七皇子为母报仇在后,即便手段激烈了一些也情有可原。

    甚至,杨從从女儿舒妃那里知道楚文琬伏诛的全过程之后,对七皇子心性、魄力、手段等方方面面持有赞赏态度的,所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若是他女儿能有这般的魄力,也不至于让小外孙被萧姝算计替五皇子受过,差点被刺客所伤。

    他不屑这些跳出来的人,除了他对七皇子颇为赞赏之外,也有他觉得这些人表达不满的手段实在上不得台面的原因。

    竟然拿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做筏子,当真令人不齿。

    杨老头拒绝同这些人同流合污!他心里还哼哼着:这新出来的人听声音还是个后生,不知道是都察院的御史还是翰林院的人,这个时候跳出来,不是被收买了,就是想要走捷径讨好世家权贵了!

    老夫倒要看看是哪个不要脸的。杨從眯着一双度数不低的老花眼看过去,在看清跳出来的是谁之后,表情一下子就变得十分难看。

    “咦,杨老头,这好像是你礼部的人吧?”旁边兵部尚书讨厌的声音传入耳中。

    这何止是他礼部的人啊,这甚至可以说就是他的人!正六品的主事,官职不高,寒门出身,但是他挺看好的,还打算明年二月万寿节的时候,叫他独当一面负责一部分事宜,为此还特意带他入宫来,好在皇帝面前露个脸。

    却竟然是个心内藏奸的货色!杨從面色冷凝。

    皇帝的表情也不太好看,不过不是因为这小小的礼部主事,而是听到说“七皇子下手狠辣”这句话。

    皇帝是见识过薛瑾安动手的,那好几个御林军都拦不住的悍勇,让他下意识便以为见了血,立刻问道,“小九受伤了?”

    都说小儿子大孙子,老人家的命根子。虽然皇帝现在一想到萧姝那个恶毒的女人,就对九皇子也生出几分膈应来,但到底也曾经是他“疼爱”过的孩子,听到他受伤多少还是有那么点不满的。

    李鹤春连忙否认,“七殿下只是吓唬了一下九殿下罢了。”

    “九殿下才几岁!”礼部主事却对李鹤春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不以为然,开始大谈特谈教育之道,刻意引用了很多典籍中的话,最后道,“……九殿下有什么不当之处,合该交由夫子好好教导,而不是私底下动武,满足你的一己私欲。”

    他摆出一张谆谆教诲的表情,冲着薛瑾安苦口婆心般地道,“七殿下,韩非子曾曰:良药苦于口,智者劝而饮之,知其入而已己疾也;忠言拂于耳,而明主听之,知其可以致功也。”

    “臣斗胆同殿下说起此番肺腑之言,皆是为了殿下。望殿下早日圆满皇子之仪态与气度,不堕天家之颜面,不堕我泱泱大启礼仪之邦之赫赫威名!”他一派大义凛然的演讲完,竟然还直挺挺地跪下去,扬着下巴道,“臣逾越,忤逆冒犯七皇子殿下,请殿下责罚!”

    这个人的段位就显然比之前的老御史要高得多了,直接就从道德层面来绑架薛瑾安,之后还上升高度,摆出“我可是忠臣,我是为了大启为了天家仗义执言,你七皇子要是不听,你就是叛逆的,是不对的”的表情姿态。

    他认为自己这一套话术非常好,殊不知薛瑾安根本就不是人,自然也不会被人类道德束缚绑架,而且他听发言从来都是只听结论,并不会去思考他发言的过程中挖了多少坑。

    这个人的演讲结论是什么?那就是七皇子没有皇子该有的仪态气度。

    于是薛瑾安问道:“你是皇子?”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礼部主事一愣:“臣自然不是。”

    薛瑾安继续问:“那你接受过皇子该受的教导?”

    礼部主事赶紧否认:“当然没有!”

    “给皇子当过伴读?在上书房上过学?被上书房的夫子教导过?听伴读、皇子或是其他人详细说过皇子的课业?”薛瑾安以防万一把所有可能性都问了一遍,一连串的问话把礼部主事问得汗都快下来了。

    上书房的课程并不对外公布,毕竟皇子们都是皇帝预备役,夫子们教学的时候难免会参杂帝王心术、制衡御下的内容,这可不是能随随便便外传的——当然,宫墙之内是个很难有秘密的地方,有能力的也能打探清楚,然而打探那都是私底下进行的,不管真知道还是假知道,可不敢在皇帝面前承认。

    礼部主事只是一个小小的官,背后又没有家族支撑,是真不知道上书房的事儿,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生怕慢一点就要被定罪了,若只是窥伺后宫还好,就怕变成不敬皇权,欲行不轨。

    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会儿不仅不能展现自己,还很有可能直接丢了官帽!果然宫里的皇子,年纪再小也是不容小觑的。礼部主事以为薛瑾安问这些是在给他罗织罪名,心中满是后悔。

    其实薛瑾安只是想说一句:“子非皇子安知皇子之气度?”

    “呵!”一声讽笑从上席位置传来,薛瑾安看过去,是个穿着亲王服饰瞧着有些富态浮肿的中年男人,他旁边的席位上就坐着安亲王。

    大启当朝一共就只有两个亲王,薛瑾安立刻就知道这是上次带着皇室宗亲参他的平亲王薛旭。

    自慧贵妃进宫之后,先帝对其称得上独宠,致使宫中三年无一子嗣诞生,也得亏之前先帝还算努力,不至于膝下子嗣单薄,而这事儿已经足够令当时是太后的太皇太后心生不满了,偏偏先帝这时候还提出要立慧贵妃为后,让慧贵妃腹中孩子当太子。

    别说太皇太后不同意了,朝臣也不可能同意啊,不仅不同意,甚至一度有御史上书请废贵妃,就差指着慧贵妃鼻子骂祸国妖姬了。

    之后的事情就都知道了,慧贵妃与前夫生的两个孩子皆被绞杀,肚子里的龙嗣也没有保住,还自此一病不起,太皇太后则选了当今圣上立为了太子。

    可能就是慧贵妃与前夫的那两个孩子起的坏头吧,其他皇子们想着没有血缘关系的都敢起兵,他们这些有血缘关系的为啥不行?因而在皇帝登基之初,皇室宗亲也挺闹腾,虽然没翻起什么浪吧,但到底恶心膈应人。

    于是皇帝也恶心了一把他们,除了最年长的平亲王和最年幼的安亲王之外,其他的手足兄弟别说郡王了,连捞着侯爵的都只有一个,而且全都是世袭递降的虚职,不仅无封地食邑,且基本上传个两三代爵位就没有了。

    由此可见,皇帝对自己的手足兄弟到底有多不待见了,就连平亲王和安亲王,皇帝虽然允许他们上朝,却并没有让他们担任朝中的职务。

    好在两人也算比较识趣,平亲王每天招猫逗狗好不快活,安亲王则醉心武林,向往江湖侠客仗剑走天涯的生活。

    没有人想到平亲王会在这时候出头,虽然大家也知道之前平亲王有参七皇子,但他们都以为平亲王只是随大流而已,不曾想竟然是真的看不惯七皇子啊。

    朝臣们不知为何,莫名生出一种对方很有可能自取其辱的预感。

    果然,平亲王这边刚冷笑着说:“本王是皇子出生,接受过正统皇子教育,可有资格说教你几句?”

    薛瑾安就歪着头直接回了一句:“你看起来学得不怎么样。”

    平亲王其实也知道自己有点废柴,但被一个小辈不客气地指出来,顿时就怒了:“本王年长你许多,怎么着也是比你强的。”

    薛瑾安一针见血:“你是长子,你没有当皇帝,是不想吗?”

    平亲王:“……”

    皇帝:“……”

    太皇太后:“……”

    安亲王:“……”

    众朝臣:“……”

    突如其来的沉默化作无数支无形的利箭穿透平亲王的皮肉狠狠扎入他的心脏。

    身为先帝长子,却无缘皇位还能是因为什么?对手足兄弟都不假辞色的皇帝能在放心地给他封亲王是因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他够废啊!

    即便已经充分了解到自己是废柴的这个事实,平亲王也还是觉得自己被伤到了,差点一口气没有喘上来。

    安亲王差点没被茶水呛死,他心有余悸地放下茶盏,咳嗽了两声帮忙打了圆场:“咳咳,大哥,身体不适便不要硬撑——还不扶你家王爷下去休息。”

    贸然插入对话中的平亲王捂着胸口重伤退场了。

    此时众人已经充分的感觉到了这位七皇子的难搞程度,同时也生出了更多的危机感,七皇子表现得越不受束缚,越让他们心生警觉。

    该怎么形容他们的危机感呢?大抵是七皇子是吹进山谷的狂风,而他们是已然深深扎根在其中不知多久,将土地的营养都汲取干净的老树。狂风过境会不遗余力地将所有老树连根拔起,而老树即便内里已经腐朽蛀空也不想去死。

    如今狂风刚刚诞生,他们已经窥看到了狂风未来的恐怖,在有能力将其阻挡在外的时候,自然会拼尽全力。若是这一次不成功,那么以后也就很难拉动他了。

    这次站出来的竟然是国子监司业。

    国子监最高的官职便是一把手祭酒,从三品,其后的司业不过只是六品官职罢了,官职品阶可以说是来参加宫宴的诸多大人中最低的那几个。

    国子监作为大启的最高学府,品级虽然不高,却极受读书人推崇,每次科举不知道往朝廷输送了多少人才,在场不少官员的孩子、甚至自己就是从国子监出来的。是以,国子监官职低,但地位不低。

    如今的国子监祭酒是岑夫子的学生,他看到自家司业站出来的时候,表情虽然不像杨從看到礼部主事那么难看,却也很是复杂。

    国子监司业并没有再以礼仪问题针对薛瑾安,甚至他可以说是在为薛瑾安说话,驳斥先前说他不通礼仪、没有皇子气度的话,说七皇子这样是情有可原的,他从来没有去上书房上学,你们知道七殿下要自学到如此程度有多努力多聪慧吗……之类的话。

    表面上看是在替薛瑾安说话,实际上是在说薛瑾安是个一天学都没上过的文盲。

    这番言论属实是出乎薛瑾安意料之外了,让他都忍不住愣了愣,倒不是意外他话语中的明夸实贬,而是意外他会在这时候提起这个。

    说实话,崔鹏飞成了七皇子老师的事情,虽然并没有宣扬出去,但是稍微有心打听一下就都知道了,毕竟也没有刻意隐瞒。

    贬低七皇子什么都好,但是贬低他的文化水平,这可以说同时也是在贬低崔鹏飞这个老师,崔鹏飞即便不受儒学待见,也是名副其实的文学大家,不管从年龄、辈分还是成就来说,少有人能出其右。

    谁会这么想不开质疑崔鹏飞的实力?可以说,司业走得这步棋是绝对的臭棋。

    薛瑾安很难不去分析这一步棋的走法,可能有三:其一,司业两耳不闻场外事,当真不知道他的老师是崔鹏飞,可能性为25%;其二,司业太急切地想要打击他导致忘记了这件事,走了这步棋,可能性为17%;其三,便是他是故意走这步棋,给他打脸扬名的机会,只为了……将他这个唯一的嫡皇子高高架起来,搅乱当前的局势。

    这种违和感自然是瞒不过老狐狸崔鹏飞的,他虽然有心低调,想以此降低别人投注到七皇子身上的目光,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怕七皇子张扬。

    七皇子能力出众,心性坚定果决,手段利落……除了文章写得实在勉强——好吧,是纯粹的狗屁不通,除此之外,七皇子几乎没有缺点,他不会因被捧得高高的就摔得七荤八素,也不会被人针对就焦躁心乱,不知所措。

    殿下即便年龄尚小,却已经具备了所有储君该有的潜质。

    既然这股妖风无法避免,何不直接乘风而上!

    崔鹏飞当即便笑着接过了话题,“司业说得不错,老夫虽然才教导了七殿下一月,却已经确信七殿下之聪慧古来少有,你若是不能专心精进文学,只怕过不了几年,这司业的位置就该换人坐了。”

    崔鹏飞不软不硬地刺了这位司业一句,便是说他只知道蝇营狗苟行狗屁倒灶之事,而本末倒置忘了司业是教书育人的。

    司业脸色登时变得有些难看,国子监到底还是学府,在里面任职的人身上的文气远比官气要浓,只是被这样讽刺了一句,他就拉不下脸来继续针对薛瑾安了,只抿唇闭口不言。

    不过司业不说话也不打紧,自然还是有人上赶着想被打脸的,“哦?那不知七殿下可都读了些什么书啊?”

    “粗粗读过几本书,略懂一些罢了。”崔鹏飞假意谦虚,实则是装起来了,他报了一些常规的书名,然后佯装冥思苦想怎么也想不起来的样子,道,“哎,老夫年纪大了,竟然都想不起来还有那些书了,不过殿下记性好,看过的书总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薛瑾安很上道的开始报书名,他的视线却看向了长公主,他在想到第三种可能的时候,几乎没有半点犹豫的就锁定了幕后推手便是长公主。

    长公主同丈夫女儿同席,小泰乐正窝在驸马怀里啃糕点,一边啃还一边犯困,吃得满脸都是,驸马想要把糕点从她手里拿走,却不想只要轻轻一动,闭着眼打瞌睡的小泰乐立刻就会睁开眼咬一口糕点,来表示自己还醒着,还在吃,然后吃不了两口,眼皮又不受控制地合上了。

    驸马表情很是无奈,拿着帕子动作轻柔地给小泰乐擦脸,长公主撑着脸颊笑盈盈地看着这一幕,画面很是温馨。

    很快,长公主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抬眸看过来,笑盈盈地端起了桌上的酒盏,却是敬向了旁边的大皇子。

    ——其实对七皇子的存在生出了危机感的远不止世家勋贵。

    薛瑾安是知道从自己踏入这里开始,大皇子的视线就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大皇子脸上带着温和浅淡的笑容,看着身姿挺拔站在大殿之中面对群儒质疑面不改色的一一驳斥,气场强大而自信的少年,他指腹轻轻摩挲着白玉酒盏,面上微微泛着醉酒的酡红,眼中却很是清明。

    “他果然厉害到令人害怕吧。”轻柔的女声裹挟着几分酒气钻进耳中。

    大皇子顿了顿,面上的笑容不变,也同长公主回敬了一杯酒,只道,“七弟确实很厉害。”

    “二弟以为如何?”大皇子忽然看向明明听到了他们对话,却并没有出声的二皇子。

    “唔,是挺有意思的。”二皇子眉梢扬了扬,说道,“不过到底年岁太小,还是太傲气了一些。”

    最傲气的老二说别人傲气?大皇子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长公主淡淡扫了自己亲弟弟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低头用手指戳了戳女儿的脸颊,逗弄她道,“先前不是还舍不得你七叔叔吗?怎么现在你七叔叔来了,你却看都不看一眼?”

    “叔、叔叔!”小泰乐竟然还真的挣扎着睁开了眼睛,不过她实在是太困,还没看清薛瑾安呢,眼皮子就又耷拉了回去。

    薛瑾安收回视线,他已经将自己的书单报完了,在场众人的眼神从“这些书听着也挺常规的”到“小小年纪竟然看了这么多书”再到“这什么书我竟然没听过”。

    等薛瑾安书单报完,满场都是表情呆滞不可置信的人。

    “这些书你都看完了?”最先发问的是李太师,不等薛瑾安回答就出了几句原文,薛瑾安没有半点难度的对答如流。

    李太师很是欣慰:“不错不错。”

    他听到薛瑾安的书单中有不少史书,还都是他比较喜欢并且推崇的,心情很是不错,觉得喜欢史书的孩子不会太差——他完全没想过,薛瑾安确实收录了他的书单这个可能,毕竟他和七皇子名义上的老师崔鹏飞也不算多合得来。

    李太师这边一开口,顿时不少人也想跟着为难薛瑾安,然而事不过三,薛瑾安已经觉得这些人有点烦了,情绪垃圾都一下子多出了几百兆。

    就在薛瑾安打算一个小火箭清空的时候,一个弹窗弹了出来:

    【打猪头游戏已更新完毕,是否开启?】

    这是一款非常经典的小游戏,是将小鸟放在弹弓上控制力度和方向,击打远处猪头的游戏。

    薛瑾安一进入游戏,明显感觉到身体中法力被抽出,他久违地感觉到了视角升空的感觉,等到适应之后,便见周围的画风都变了,视线所及之处再也没有人,全是密密麻麻的猪头。

    而他手边有一个非常大的弹弓,弹弓旁边没有毛茸茸的小鸟,有的只是一个个从书上扣下来的原文句子。

    薛瑾安好奇地随意捡起一个句子,根据新手提示放在弹弓上,拉开对准一个猪头,发射。

    问题准确地击中了那个猪头脑子。

    而在现实中,众人只看到薛瑾安忽而反客为主,对着一个人就吐出一句原文,然后发出灵魂质问:“它出自哪本书几页第几行?”

    众人:“……”

    第76章

    打猪头游戏是在薛瑾安对这没完没了的找碴产生负面情绪的时候冒出来的, 而它也充分理解透彻薛瑾安想要把猪头们一击必杀的想法,用来打猪头的句子都是选的比较冷僻偏门、或者专业比较强的书籍上面的,甚至还有佛教经文, 还是梵语版本的。

    当然, 这些书在薛瑾安眼里都是一视同仁的数据, 从来就没有重点之分, 他所知道的书籍的热门偏门,那也都是崔鹏飞告诉他的。

    薛瑾安一句子戳爆一个猪头,很是轻松写意,就在他准备拉开弹弓戳第三个猪头的时候,竟然有一个白得有些晃眼的猪头主动站了出来。

    白猪头先是将前面两个句子的出处给说了出来,虽然没有精准地说出页码和第几行, 但是也给出了一个大致的区间,都是对的。

    “说来实在惭愧,月前崔老来翰林院挑书,廉私自收集书单, 将上面列举的书通读了一番, 只是廉没有七殿下这般博闻强识, 只勉强记得些内容,实在是无法准确说出它的页码。”白猪头的声音听起来分外年轻,大抵只有二十来岁。

    名字里有廉字在翰林院任职的年轻官员,薛瑾安几乎是立刻就知道了他的身份, “翰林院编修秦廉?”

    秦廉在原著中也有出场,那时候他已经是都察院的御史,左都御史的亲信,被推出来当了监察御史,巡视豫中时被当地官员联合富商伪装山匪截杀, 只有一个哑奴逃了出来,只是等他好不容易上京之时,事情已经过去了半载,新的监察御史都快走马上任了。

    ——也不怪朝廷对秦廉的死不在意,毕竟在古代无论是科举还是外放做官都是一件非常氪命的事情,每年都有考生竖着进考院横着出来,死在赴任途中的官员也不胜枚举。

    而豫中府的官员们敢直接谋杀监察御史,在京中必然也有所依仗,沆瀣一气官官相护的情况下,秦廉的死很轻易就被盖棺定论。

    最后自然是身为书中主角的八皇子将此案上表天听,揭露了豫中府的累累罪行,将贪官污吏绳之以法。

    总之,秦廉只是书中的一个小人物,也没有什么深厚的家世背景,要不然也不会死得这么轻易,若真是一个世家公子,就算是真的倒霉催的遇上山匪劫掠不幸身亡,不仅山匪要跟着一起覆灭,所属地方的官员都得用前途陪葬。

    至于到底是县令一人葬送前途,还是连带着同知、知府、盐运使……乃至整个豫中府的官员都跟着一起完蛋,那就全看这位世家的能力了。

    薛瑾安稍微一想就明白过来,秦廉会在这时候出来,并不是同之前的礼部主事、国子监司业一样站在世家那边,而是官员们被他一个七岁的皇子几次问倒,实在是丢不起这个脸,一看似乎有人能答上问题,也顾不得是谁赶紧推了出来。

    也就是说,秦廉这个主动站出来还是挺有水分的。

    “殿下知道我?”秦廉没想到七皇子竟然能一语道出他的名字,微微一愣,随即有些欣喜地笑了起来。

    毕竟以七皇子现在展现出来的才学来看,当得大启第一天才之名,而且七皇子还是崔鹏飞崔老的学生,都是秦廉敬佩仰慕之人。

    秦廉的欢喜表现的实在太明显,明显到薛瑾安都看到眼前的白猪头周围飘起了花花。

    薛瑾安看着凭一己之力改变整个画风滤镜的白猪头,难得好心地问了一句:“需要我手下留情吗?”

    脸都快被打肿的众猪头很想狂点头,结束掉着无情的凌辱。

    然而白猪头却摇了摇头,语气非常真挚地道,“殿下放水叫我赢了,是殿下心善,却并非我的真实水平。再且说,殿下并没有计较我说不出页码和行段,已经是网开一面了。”

    其他猪头:“……”谁管你的真实水平是怎样啊!他们只想赶紧过掉这段打脸的剧情好不好!

    然而不管他们心中有什么样的想法,此时都闭紧了嘴巴不敢吭声,看着薛瑾安同秦廉进行一问一答,终于到了第七问的时候,秦廉卡住了,神情黯然惭愧地低头,“抱歉,我答不上来。”

    “你很抗造,不错。”薛瑾安对白猪头不吝赞赏,甚至还给出了一个标准的微笑。

    落在其他没有觉悟的猪头眼里就是:七殿下完虐对手后竟然还要嘲讽羞辱两句,简直是杀人诛心呐!

    唯有当事人白猪头觉得自己有被鼓励道,在心中暗暗发誓:他一定回去好好看书,争取下次能回答七皇子十个问题。

    有白猪头珠玉在前,薛瑾安对其他一击就没的猪头不感兴趣,没有要继续下去的意思。

    【恭喜完美通关!】感受到他情绪的游戏直接弹出了通关界面。

    薛瑾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之后,上帝视角消失,他的意识重新回归身体。

    感受着体内被消耗了一半的法力,薛瑾安看着主页面若有所思。

    其实就算薛瑾安想要继续下去,皇帝也是不可能让他继续下去的,毕竟臣子们太没用,身为最高领导的自己也是很没有面子的。

    就在皇帝想着要怎么委婉地把这件事揭过去的时候,熟悉的小孩子的吵闹声隐隐传来。

    “放开!薛琅寰你放开我!放开!”

    皇帝一下子就听出来这是小九的声音,而薛琅寰则是三皇子的名字。

    这个小九又怎么了!皇帝神情不悦,声音便不自觉带出几分,“怎么回事?”

    李鹤春也是刚从小太监那里得到消息,连忙掩唇低声说明情况,只听皇帝蹙眉低声呵斥一句:“胡闹!”

    其他人正好奇着呢,三皇子就一手拄着拐,一手夹着个九皇子,健步如飞地就出现了。

    “父皇,罪魁祸首儿臣给你带来了,您可别为难七弟啊!”三皇子说着手一松,跟王八一样拼命挣扎的九皇子尖叫着摔在了地上。

    三皇子却根本不管他,径直朝着薛瑾安就走了过去,“七弟你没事吧?”

    薛瑾安还没回答呢,上首的皇帝就没好气地道,“怎么?朕这里是什么龙潭虎穴,还能把宝宁吃了不成?值得你腿伤都不顾的跑过来?”

    “您当然不会吃了七弟,但是保不齐其他人怎么想啊!”三皇子大喇喇地说道,“您的这些大臣看七弟不顺眼的太多了,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机会,肯定急哄哄的就要给七弟定罪,儿臣着急啊,这不就带着人来澄清来了。”

    “得亏我来了,不然七弟被围攻都只能自己孤军奋战没个帮手。”三皇子半点都不给别人留面子,看向众朝臣的眼神都写着“我就知道你们这群刁民不安好心想要害七弟”。

    三皇子的话语和眼神都太过直白露骨,让心怀不轨的众大臣都有些下不来台。

    皇帝面色稍霁,失笑道,“什么围攻,那是你没瞧见方才宝宁舌战群儒的场面,这说破天了也是围剿,宝宁一个人围剿所有人。”

    皇帝对薛瑾安的出色表现相当满意,还拍着桌案笑道,“不愧是朕的种!”

    “不愧是我七弟!”三皇子也跟着大笑着拍了拍薛瑾安的肩膀。

    大臣们也纷纷笑着附和,你一言我一语地将薛瑾安夸得天花乱坠。

    方才还有些凝滞的气氛瞬间变得一派其乐融融起来。

    薛瑾安面无表情地过滤掉这些废话,心中腹诽:不是很懂你们人类。

    皇帝轻轻揭过了这件事情,没有再去追究到底谁对谁错,他原本让李鹤春加了两个席位就留在这里,却不想被三皇子断然拒绝。

    “当着这么多御史言官的面吃东西多不自在啊,父皇您在这应酬就行了,大过年的,可叫我们兄弟几个松快松快。”三皇子很是嫌弃地摆了摆手。

    “臭小子,胆子挺大,朕都敢编排了。”皇帝笑骂了一句,倒是没有真的生气,摆摆手让他们走。

    大皇子也在这时候起身行礼道,“父皇,儿臣也去同弟弟们说说话。”

    二皇子心中嗤笑:老大的笑脸真是假得要死,明明对所谓兄弟嗤之以鼻,却还要惺惺作态,真是令人倒胃口。

    “都去吧。”然而皇帝一个都字,二皇子就算是不想去也得去了,皇帝还调侃了一句,“带两坛米酒过去,也敞开肚皮喝一喝,来个不醉不归。”

    “是。”大皇子、二皇子乃至长公主都行礼,和薛瑾安他们一起离开。

    皇子们走后,大殿上了歌舞表演,众人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李太师竟然破天荒地给崔鹏飞敬了一杯酒——之前提过,崔鹏飞年少时曾经写过一篇《科举论》,叫他直接被儒生除名,随着时间过去,老一辈的人都作了古,知道此事的人已经少之又少,李太师恰好是其中一个。

    李太师是正经的儒生,对儒学叛徒崔鹏飞自然看不上眼,上次这么心平气和地敬酒,恐怕还要追溯到元帝在世时了。

    李太师很是羡慕嫉妒地哼了一声道,,“你文学水平那么次,收弟子的眼光却是不错,七殿下天资聪颖,当得是古来少有……”

    李太师明里暗里地将七皇子夸了一遍又一遍,看得出来是真的对七皇子相当满意。

    崔醉听得很是与有荣焉地挺起了胸膛,看得旁边的崔酌很是忍俊不禁。

    “看来堂哥你真的很喜欢七殿下。”崔酌对堂哥竟然拜了一个小孩当师父这件事是怀有几分忧虑的,尤其是崔醉在见过七皇子之后就决定弃文从武,还开始做起了商贾之事。

    说实话,崔酌对于堂哥到底走文道还是走武道本来是没有意见的,只要堂哥喜欢就算混江湖行商他也是支持的,但是他对崔醉放弃习文是认定自己在此道上没有天赋一事颇有微词。

    若不是祖父一力夸赞七皇子,崔酌很有可能会以“误人子弟”为由,进宫来找七皇子好好说教一二的,即便如此,他对于七皇子的才能也是持保留态度。

    直到如今真正见到这位殿下,方才知道祖父和堂哥为什么这么坚定地听信“无天赋”的评语了,在七殿下这样惊才绝艳如妖孽的人面前,谁都会自忏形秽的。

    崔酌原本觉得晋阳府解元谭灵越那种少年之龄走到会试的人就是天才,现在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天才同天才之间的差距有时候比天才和蠢蛋之间的差距还要大。

    也得亏崔酌心态良好尚且稳得住,不然在考前看到这么厉害的人,非得自我怀疑起来不可。

    有无数夸人的词语涌到嘴边,最终都只化作一句单调却又无比真诚的:“七殿下真厉害。”

    “那当然,这可是我师父!”崔醉骄傲地扬了扬下巴。

    而那边夸人夸得起劲的李太师忽而话锋一转道,“不过老夫还是得提醒你一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七皇子表现得太好了怕是要起祸端。”

    李太师也是官场老狐狸了,如何能看不出来国子监司业的那番话,实际上是在把七皇子架高。按理说这话他是不该说的,毕竟他并不打算支持任何一个皇子,然而实在是可惜七皇子的一身才学,不愿意他在皇权倾轧中夭折,这才来提醒这一句。

    崔鹏飞眼中划过一道暗芒,立刻就把李太师这心思看得七七八八。

    崔鹏飞没有同李太师说明薛瑾安多么有能力,反而是无奈地叹了口气,用仓皇的口吻说道,“没办法,形势比人强,方才如何你也看见了,我已经离开官场多年,对这些打压倾轧无能为力,却不想他们竟咄咄逼人至此,殿下到底是我的学生,他从前受过的委屈太多太多了,老夫又怎能忍心叫他再受污蔑?”

    “你在京城待的日子比我长,七殿下原来过得什么样的日子,不用我说你也该是知道的。”崔鹏飞没有刻意去说七皇子这些年受了什么样的委屈,而是同他说起自己会成为七皇子老师的过程,着重述说了一下他对七皇子的第一印象。

    崔鹏飞在接到太皇太后的信件之时,就想象过七皇子是怎样的一个人,他当时甚至以为太皇太后扶持皇子的老毛病又犯了,七皇子该是在太皇太后羽翼下长大的,过得不会太差的。

    可等到入京了才陆陆续续知道真实的消息,原来太皇太后真的只是心血来潮发一次善心。

    第一次见到七皇子是在上书房里,只觉得身体太单薄了些,性格也太沉默了一些,如同一把锋利的剑,声音平和说出来的话却意外的刺人,而且胆子很大,把皇帝都挤兑了。

    李太师当时也在场的,也不由跟着回忆了起来,他道,“我那时还以为殿下是心怀怨愤,故意那般说话呢。”

    现在看来,七皇子不管跟谁说话都是那样,能直接气死人不偿命。

    两人对视一眼,都露出笑容来。

    李太师本来就对七皇子有好感,同崔鹏飞谈过一场之后,心中的天平直接就倒向了七皇子那边,对那些故意为难七皇子的人也生出了几分厌弃。

    “天予不受反受其咎,七殿下乃是上天赐予我大启的文曲星,是大启之福,岂容他人侮辱践踏。老夫虽然不中用了,但多少在朝堂中还是能说上几句话的,今日这种事情断然不可能再发生。”

    李太师说自己在朝堂上能说上几句话着实是有些谦虚了,太师虽然只是虚衔,但位列三公也代表着他的地位,他的态度还是很有重量的。

    还有一点就是,李太师在上书房供职多年,早年陛下无嗣的时候,上书房就是皇室宗亲的蒙学,就连安王也是该叫他一声老师的。

    那些罗织罪名攻讦七皇子的人,看在李太师的面子上,多少也得收敛一些。

    “有太师这句话,老夫就放心了,老夫替弟子多谢太师照拂。”崔鹏飞听到了满意地回答,当即就敬了一杯酒。

    却不想李太师伸手抵住了他的酒杯,摇了摇头道,“什么照拂不照拂的,只要七殿下能好好读书,老夫也便满足了。”

    李太师还是不想要七皇子被拖入夺嫡之中,他觉得七皇子这样的天生文曲星就该好好地做学问,不要沾染这些凡尘俗气。

    崔鹏飞笑而不语,饮尽杯中酒。

    *

    薛瑾安并不知道转眼间崔鹏飞就给他拉了一个靠山,他们回到了皇子待的地方,长公主早同他们分开朝着公主们所在的地方而去。

    大皇子在皇子间的人气很高,他甫一出现就听取“大哥”声一片,大皇子也始终挂着他那副温和的笑容,同每一个弟弟都打招呼问候,还亲自打开米酒坛分酒,又细心地叮嘱他们不能贪杯多喝。

    最近越来越沉默的四皇子对大皇子也表现出了相当友好的态度,甚至还露出了一个久违的笑脸。

    二皇子就相对冷淡多了,他只是点头招呼了一声就坐下了,一副没有什么说话欲望的样子。

    两坛米酒三皇子自己就独占一坛,用的理由还挺冠冕堂皇的:“其他人年纪小酒量也小,一杯就能醉个七荤八素的,那么一坛够他们喝了。”

    大皇子无奈,二皇子无所谓。

    大皇子知道三皇子生性霸道,到了他手里的东西是要不回来的,又想到其他人确实年纪都不大,也就没有阻拦,只是说了一句,“你有伤在身,不宜多喝。”

    “我知道分寸,放心吧。”三皇子直接敷衍过去,迫不及待地就开封酒坛倒酒喝,用的还是碗。

    “殿下,奴婢来给您倒酒。”旁边候着的一个太监立刻上前捧住酒坛。

    除了各自带来的太监宫女之外,周围还专门备有伺候的太监宫女,只不过大部分人都是更信任自己手底下的人,不会让人触碰自己的吃食。

    三皇子没什么顾虑,他也习惯了被伺候,有人帮忙倒酒自然没有不松手的道理,他喝了一口酒满足地喟叹一声,随口问了一句:“小剑呢?”

    小剑是三皇子的贴身太监之一,三皇子喜欢舞刀弄枪的,于是给身边伺候的太监取名也是按照刀枪剑戟十八般兵器命名。

    “小剑公公去茅房了。”太监回答道。

    “懒驴上磨屎尿多。”三皇子同钱德忠的关系很好,舅甥两个经常通信,军营的汉子说话都比较糙,说话尽往下三路走,钱德忠尽量克制了也于事无补,三皇子也就学到了七七八八。

    本来三皇子就上了薛瑾安的受害者名单,他听到这番对话,当即就抬头看过去,上下打量了一下那个倒酒的太监。

    确定这个人不是突然冒出来的,而是之前就在这里。

    三皇子对上薛瑾安的视线,还以为他是馋这一口米酒呢,“七弟你要想喝,大哥那边还有,我这里就这一坛,都不够我一个人喝的……你要实在想要,我也能匀一杯——不,半杯,匀半杯给你还是可以的。”

    “我不喝酒。”薛瑾安虽然拒绝了,到底还是走上前去检查了一番米酒,他的杀毒软件并没有被激活。

    很快太监小剑也回来了,他将三皇子随意丢在旁边的拐杖捡起来想要放到后面去,却被三皇子在脑袋上拍了一下,“别动本殿下的腿。”

    小剑语气迟疑,小声道:“是娘娘让我……”

    三皇子一脚将他踹倒在地,不耐烦地道,“我母妃是你主子,还是本殿下是你主子?我用拐杖走路也没用到这条腿,能有什么影响?”

    “该干的活儿不见干,不该干的一个劲瞎干。”三皇子语气很是烦躁。

    小剑顿时讷讷不敢说话了,只默默接手了倒酒的活儿。

    薛瑾安收回了视线。

    二皇子此时已经坐不住了,他丢下一句“我去隔壁瞧瞧”就走了,隔壁也确实传来了见礼的声音,紧接着还有一道少年的问询声,“二殿下竟然在这里,大殿下岂不是也在?”

    “世子对大哥倒是情深义重,什么都想着大哥,连看到本殿下的第一眼都是问候大哥,可真是令本殿下伤心。”二皇子的话听起来有些阴阳怪气的。

    世子立刻陪笑了两声,还自罚了两杯酒。

    薛瑾安脑子动了动,猜到那个问大皇子的世子应该就是安王世子,大皇子和安王世子向来关系很好。

    果然没一会儿,安王世子的人就来请大皇子到隔壁去了。

    等大皇子离开,其他皇子这下终于注意到薛瑾安,六皇子这个小结巴竟然是第一个开口的,有些急切地询问薛瑾安:“七弟,你、你还好吗?没有被、被骂吧?”

    “本殿下出马,能让你七弟被骂?”三皇子得意地拍了拍胸脯,他米酒当水喝,醉意已经有些上脸,看起来有些兴奋,对薛瑾安道,“这些家伙都靠不住,你来了之后都根本没注意到你,就顾着跟老大说话呢……你以后有什么麻烦你还是得找你三哥我,三哥帮你摆平。”

    “三哥,没有的事,大家也很关心小七,只是长幼有序,大哥说话我们总不能忽视过去,这不成体统。”八皇子笑着圆过三皇子的话,之后关心了薛瑾安两句,五皇子也跟着不咸不淡地跟了两句。

    只有四皇子僵着身体冷着脸坐在那里,眼神都不往薛瑾安那边瞟一下,全程无视他的存在。

    总而言之,一起回来的皇子中,只有九皇子到目前还是被彻底忽略的。

    他只觉得愤怒又委屈,之前三皇子突然松手,他猝不及防摔到地上,只觉得身体哪哪都疼死了,可是父皇却根本没有任何关心的话!

    一切全都是薛瑾安的错!九皇子眼中焚烧着烈火,烧断了他为数不多的冷静和理智,他还想要再故技重施一次,突然身后传来一道冷淡的声音,“我劝你最好安分一点,什么都不要做。”

    “不要招惹他。”五皇子道。

    九皇子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随后化作满腔愤怒:“我们才是亲兄弟,你帮他不帮我?”

    “亲兄弟?”五皇子觉得这个称呼有点太可笑了,于是他真的笑了起来,嘴唇微勾,眼角眉梢都带着嘲讽,“需要我提醒你一下,你以前是怎么对付我这个亲·兄·长·的吗?”

    他故意加重了“亲兄长”这三个字。

    五皇子和九皇子其实并不是一开始就感情差的,一切都是因为萧姝一碗水端不平,于是九皇子也有样学样,开始对亲哥呼来喝去,不拿他当一回事儿,甚至说出“滚出明华宫”这样的话。

    五皇子本来看他们上演母子情深就觉得碍眼,小的那个还变得越来越讨厌,他自然更不想留在明华宫被恶心,所以一年到头如非必要他都是待在皇子所里。

    听到五皇子的冷言冷语,九皇子半点心虚都没有,甚至倒打一耙,觉得这一切都是五皇子的错。

    五皇子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根本懒得搭理他,直接就无视了他。

    九皇子十分愤怒,伸手想要抓五皇子的脸,被后者直接扣住了手腕的命脉,顺手点住了哑穴。

    瞬间,九皇子的声音消失了,他眼神震颤慌乱无比地看向面前的亲哥。

    五皇子脸上没有惯常的冷嘲热讽,而是一种面无表情,连语气都是平静的,他说,“薛琢见,你娘已经死了,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再无条件的纵着你,如果你还学不会装乖胡乱伸爪子的话,我不介意帮你把它剁掉。”

    “还有,你想做什么都随意,但不要连累我。”一缕内力从五皇子的指尖渡到九皇子经脉之中,九皇子张大了嘴无声惨叫,浑身都止不住地发颤。

    这一缕内力并不会杀人,却能让人感觉到仿佛有一根针在血管之中漂流穿梭,那种疼痛刻骨铭心。

    五皇子唇角微不可见地勾了勾,道,“好自为之吧。”

    五皇子像是甩开什么脏东西一样地把九皇子甩开了。

    九皇子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想要去找皇帝告状,没承想刚冲到门口就碰到了庄嫔派来的人。

    庄嫔现在是九皇子和四公主名义上的母妃,比起乖巧的四公主来说,九皇子很是叛逆难训,而且一直仇视她,庄嫔体谅他年纪小母妃又过世,有这样的行为很正常,打算耐心等他接受之后再慢慢教育他。

    却不曾想,一时的心软竟然反而助长了九皇子的叛逆,在知道这次的事情同九皇子有关之后,庄嫔就想要找他谈一谈,她找了机会从宴会回来,第一时间就派人去请九皇子。

    那是一个身形很高大的宫女,一看就有武功底子,是庄嫔从临渊侯府带来的人,看到九皇子的瞬间就伸手抓过来,活像在抓小鸡崽子。

    被点了穴道的九皇子话也说不出来,身上又疼得没有力气,直接就被逮回去受教育去了。

    而五皇子目送着九皇子的背影跑走,愉悦地斜翘这唇角,脸上的平静直接崩坏,一转头就对上薛瑾安若有所思的视线。

    “咳。”五皇子不知道为什么莫名有些心虚。

    五皇子当局者迷,旁观了全部交锋的薛瑾安却看得分明,他的数据分析显示:之前五皇子恐吓九皇子时的表情语气,乃至最后那个标准微笑,和自己的面部数据有86%的相似度。

    换而言之就是,五皇子刚才是在模仿他。

    薛瑾安歪了歪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五皇子在吓人的时候刻意模仿他,但是他并不在意。

    他也从五皇子那里学了很多技能,就当是礼尚往来了。

    正这么想着,五皇子突然走过来敲了敲他的桌面,示意他跟着出去。

    两人出来的时候,庄嫔派来抓九皇子的人还没有走远,九皇子发不了声没办法表达自己的情绪,整个眼睛都气红了,他在宫女手里死命挣扎。

    对方不管多高大到底是个女的,而且她也有所顾忌不敢弄伤九皇子,竟然还真的一时不察被九皇子挣了开来,不过九皇子还没来得及跑远,就被反应过来的宫女重新抓住。

    这回宫女直接把九皇子抱起来锁在了怀里,不让她乱动,九皇子气得发了狠竟然张口咬在了宫女肩头上。

    宫女几乎是下意识地出手将九皇子的脑袋从肩膀上撕扯开来,衣领被这突然的大力扯乱,露出脖子上一截花样纹身。

    这个纹身只露出了半片叶子,薛瑾安却立刻就认出了这是莲花,而且这个莲花还和他的莲花剑剑柄上的莲花印记一模一样。

    莲花剑是五皇子给的,五皇子的武学老师是走安王的路子请的,而安王同临渊侯府是姻亲关系。

    这其实并不是什么大问题,毕竟安王府上豢养了很多江湖侠客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他们用莲花做标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有问题的在于,薛瑾安在记忆库中检索莲花,相关的有些太多了,多到有些不正常。

    比如敏皇贵妃有一池塘的荷花;舒妃书房中的雨打残荷图……还有那盆,御马监太监送来的并蒂莲。

    那株并蒂莲早已经枯萎,薛瑾安曾经研究过对方想用并蒂莲表达什么,他是不太相信对方真的只是单纯想要送他花的,只是他把并蒂莲的每一片花瓣都扫描过了,却没有发现任何有用的信息。

    现在想来,或许并蒂莲本身就是信息。

    并蒂莲,双生并蒂……难道是同敏皇贵妃有关?

    薛瑾安正这么想着,身后突然出现了骚乱,只听到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三殿下发狂了!”

    第77章

    “三殿下发狂了!”一声接着一声称得上凄厉的喊叫回荡在整个乾元宫中, 如同一滴水滚入油锅,瞬间炸起一片喧嚣。

    一开始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薛瑾安并没有多想,事到如今图穷匕见, 这么明显的做局想不知道都难。

    很显然, 有人故意想要将三皇子发狂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不用想也知道, 今日之后整个大启都会传遍三皇子有狂病这件事,即便是被证实他是被下药的,但总有人以讹传讹,所谓三人成虎,说得人多了,没有狂病也变成了有了狂病, 更别说三皇子原本就性格暴戾,有过数次打杀宫女太监的前科,本来就不干净。

    三皇子的夺嫡之路算是走到尽头了,除非皇帝的其他儿子都死干净, 不然基本没有回转余地。

    至于这些喊叫的人和对三皇子下手的是不是同一拨人, 就见仁见智了。还是那句话, 三皇子和娴妃树敌太多,多得是人想要对他们落井下石。

    薛瑾安和五皇子才出来不久,离事发之地不远,薛瑾安转身准备往回走, 却被五皇子拉住手臂反方向带到远处。

    “你该不会真的想要当一尊救苦救难的菩萨吧?”五皇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刚才被群起而攻之的还不够?”

    薛瑾安根本就不拿那些朝臣当一回事儿,自然对五皇子的话无动于衷。

    五皇子皱了皱眉,突然说道:“我以为你今天不会来这里的。”

    “你心中根本就不在乎什么亲情,, 什么手足之情,比起所谓的‘团圆’,你该是更喜欢待在昭阳宫里跟你那些宫女太监们吃一顿饭,而不是来这里枯坐,你不会关注你不在乎的人和事,所以你会来这里,一定是有人同你说了什么你会感兴趣的事情。”

    五皇子给薛瑾安做了一通分析之后说道,“既然是来看戏的,那便好好地当个看客不好吗?做什么非要登台唱上一场?”

    “七弟,那些大臣们对你是什么态度想来你已经体会过了,你已经背负了楚文琬和萧姝两条命,这一次出事若是你还在场,他们该会如何攻讦你,你想过没有?到时候一句刑克六亲的批语下来,能叫你此生永远都被关在昭阳宫中,再也不可能出来。”五皇子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刻意将声音压得极低,配合着这冬日的冷风,听起来很是阴恻恻。

    五皇子好说歹说了半天,却见薛瑾安只是看着他一言不发,脸上惯常没有任何表情,那黑沉的眼睛如同夜晚的湖泊,能望见的只有安静。

    五皇子不禁用力拽了薛瑾安一下,后者竟然纹丝不动,登时有些气急败坏地道,“薛瑾安,我同你说话呢,你听见没有!”

    “嗯,我在。”薛瑾安仿佛被唤醒的智能语音一样,回复了一句,顿了顿才问道,“你说完了?”

    五皇子被他这不阴不阳的一句话直接气乐了,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我说完了,所以你什么意思?”

    薛瑾安能有什么意思?他就是点了点头表示听到了,然后就准备离开。

    这时候五皇子当然不可能松手,他拽住薛瑾安手臂的手再次用力,皱着眉语气认真地道,“七弟,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如果这一次你再出事,就连太皇太后都保不住你,你这辈子就只能葬送在昭阳宫里了。”

    薛瑾安面无表情地道:“这里关不住我。”

    薛瑾安说的这里,不单单是指昭阳宫,也是指皇宫,指大启,乃至整个世界。

    薛瑾安的目标向来很明确,他会在原主死期之前干掉包括皇帝在内的所有竞争对手,登基为帝,然后好好修炼《代码功法》,等人类的百年寿数结束之后,他的法力足够的话就可以重塑一个身体,最后破碎虚空去找龙傲天这个死机奴。

    整个世界在他眼中都只是跳板而已,一个小小的昭阳宫又怎么可能困得住他?说实话,他要是想出来,现在就可以,只是没有必要罢了。

    “你打算如何?”五皇子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嗤笑了一声。

    倒不是五皇子看不起薛瑾安,相反,他对薛瑾安的能力十分认可,即便他至今也没有从薛瑾安身上察觉到半分内力。

    “你那个不走寻常路的手段确实很匪夷所思,可是你不能走一辈子非常路,你总得站到人前去光明正大地实现你的野心,不是吗?”五皇子以为薛瑾安的底气是缺德地图,他苦口婆心地道,“我知道你并不想同那些世家勋贵们虚与委蛇,他们内里有多腐朽多令人作呕,没人比我更清楚。”

    “然而历朝历代便是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你再厉害也不能一个人将整个国家运转下去,我不怀疑你有这个能力,我怀疑你有没有这个命,你把他们全都得罪干净是注定走不远的。”五皇子说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我都知道的道理,你难道不知道吗?你想要走到那个位置,就注定要放弃一些东西。”

    “你和三哥总共也就见过两三面,本来也就没什么感情,何必去淌这趟浑水?”五皇子满脸真诚,话里话外都是在为薛瑾安考虑的意思。

    然而薛瑾安在人类情绪感知这方面有壁垒,他向来只相信数据,不会被这些表象所迷惑。

    而薛瑾安将这些话录入并导入到由数据构建出的五皇子人物模型中后,得出的结论就是:五皇子有89%的可能性是在欺骗他;10%的可能性是得了特殊的精神紊乱病症,用一句话简单说明就是“脑子坏了”;剩下的1%才是他是完完全全没有带任何目的的跟他说这些话。

    人物模型直接鉴定原型ooc了。

    从最直接的目的来说,对方说这么多话,无非就是不想让他参与到三皇子的事件中去罢了。

    “你同幕后之人达成了合作。”薛瑾安无比肯定地下结论道。

    五皇子闻言眼睛缓缓睁大,露出一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之事的表情,顿了顿,再开口时语气带着被怀疑的恼怒,“七弟,我们认识这么久,所有手足兄弟间,我们接触的时间最多,我以为你是知道我的,结果你就是这样看我?你觉得我在这里掏心掏肺地跟你说这些,是想要对你不利?呵!”

    五皇子冷笑了一声,看向薛瑾安的眼神溢满了失望,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心灰意冷。

    薛瑾安看他这样却是越加确定他在说假话。

    五皇子有一句话没有说错,他虽然不是薛瑾安认识最早的皇子,却是接触最多的皇子,而接触得多就代表收录的数据越完全,对他的剖析也就越全面。

    五皇子有一个非常明显的特点,他不爱说话,而一旦他开始说话就一定有所目的,越是滔滔不绝越代表着他目的不纯,这个人说出来的话哪怕是真实的,也只能信一半。

    “你话越多越不可信。”薛瑾安直截了当地拆穿道。

    “……啧,说得好像你有多了解我一样。”话说到这份上,五皇子也实在装不下去了,他将脸上那格外丰富外露的表情尽数收敛干净,松开了死死拽着薛瑾安的手,浑身都写满了百无聊赖,连语气都变得懒散起来,“虽然我确实别有目的,但不管你信不信,我刚才跟你说的话句句都是肺腑之言,你掺和到其中对谁都不好。”

    至于到底对谁不好,五皇子当然不会说,他只是语气慢悠悠地道,“我能摆脱蛊虫的控制有你的功劳,现在我还不会害你,我没有你想得那么狼心狗肺。”

    薛瑾安却抠到了他的字眼:“现在不会害我,以后一定会害我。”

    “……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五皇子忽而朝他露出一个笑来,半真半假地说道,“菩萨,正所谓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你若是舍身渡我一渡,你叫我做什么,我薛吕布就做什么。”

    嘴里说着效忠的话,却偏偏又自称吕布,明摆着就是记着上次薛瑾安拒绝同他合作,说他是不甘屈居于人下的吕布,早晚要造反的事情。

    果然就听到五皇子下一句带着低笑,意味深长地一句:“菩萨,你敢吗?”

    “我不是丁原,也不是董卓。”薛瑾安对二五仔吕布,只会来一出白门楼缢杀,他露出和五皇子一样的表情,反问道,“你敢吗?”

    五皇子一噎。

    五皇子敢吗?他当然不敢。他嘴上说着要同薛瑾安合作,实际上到底有多少真心又有多少算计,只有他自己知道。

    正如薛瑾安了解五皇子一样,五皇子同样了解薛瑾安,他太知道薛瑾安这人脑子有多好使了,一句话一个表情一个动作,都不知道能分析出多少东西,光是这一点就足够让五皇子敬而远之了。

    更别说薛瑾安这家伙的掌控欲,他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一定会将计划的所有走向都计算清楚,不会喜欢出现意外,而五皇子这人最喜欢的就是意外。

    两个人从根本属性上就合不来,合作是不可能合作的,只能为敌这样子。

    “没意思。”五皇子撇了撇嘴,一改先前拼命挽留的态度,摆摆手一副“你赶紧走别在这里碍我眼”的表情。

    薛瑾安却没有走,而是问了他一句:“并蒂莲有什么寓意?”

    “……原来花房那盆莲花送到了你那里。”五皇子眼神晦涩,要笑不笑地看着他,“那把莲花剑,你不是早就有所猜测,又何必明知故问。”

    薛瑾安听到他提起莲花剑便明白五皇子对那盆莲花也一无所知,他点了点头,直接将他背后之人可能性最高的那个给推了出来:“是安亲王,他收拢那么多人是打算造反,当乱臣贼子。”

    三皇子那边的骚乱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五皇子能同薛瑾安在大庭广众之下谈论这些,自然是有把握不会叫人听到的,他闻言哼笑了一声,意味不明地道,“败则乱臣贼子,胜则回归正统,史书总归是胜利者书写的。”

    薛瑾安虽然觉得皇帝的水平不怎么样,天天怼他赶紧下台,但这不代表着他觉得安王就能上台。说实话,他真心觉得就皇帝这个次货,安王这么多年都没能把他弄下来,属实是两个人菜鸡互啄。

    原著中倒是没有安王造反的事情,一直到整本书结束,安王都一直安安静静的,但如果五皇子背后是安王的话,那很有可能就是通过他母妃萧姝搭上的线,这也就意味着,至少从两年前周玉婷之事开始,安王在后宫的势力也就不容小觑了。

    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竟然让安王最后按兵不动了。

    总不会皇帝和安王这两还真是主角八皇子雇佣的演员吧,天天在这里打假赛,作用就是在八皇子成长起来之前,把其他有威胁的皇子连带他们的亲娘给一起干掉。

    果然比起这个可能性,还是皇帝和安王都是菜狗的可能性更大。

    薛瑾安心中腹诽着,同时将脑中有关五皇子的所有事情都梳理了一遍,忽而就明白萧姝被“气死”或许并不只是五皇子的恶语相向,毕竟两人母子情分就那么点,萧姝是一个自私的人,想要打倒一个自私的人,需要剥夺她的一切让她彻底绝望,而不只是单纯的恶言恶语。

    萧姝最在乎的事情是什么?她在乾元宫发疯之时的那一番剖白,提到最多的是……“替代品”。她是孝静懿皇后的替代品,她的儿子也是皇后之子的替代品,这就是她的存在价值。

    说起来,以那个利益集团不将人榨干不放手的丧心病狂来看,周玉婷已经死了,萧姝这个容贵妃所出的九皇子颇受皇帝喜爱,还存在利用价值,不应该这么快下场才对。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有人替代了萧姝的位置,又或者说这个人能做的事情比萧姝更多。

    薛瑾安以前以为替代者是楚文琬,现在看来是五皇子。

    当初御林军搜寒香院,扒开地板搜出那些证据的时候,红菱的表情是显而易见的震惊,一个人的下意识反应是很难骗人的,也就是说,这些证据来历蹊跷,是别人藏的。

    薛瑾安当时分析是舒妃下的手,毕竟她会下场踩萧姝,就是因为上书房刺杀之事让六皇子受伤受惊,她对萧姝下手的可能性是最高的。而如今看来,寒香院的证据最有可能就是五皇子藏的。

    想来也是,寒香院是五皇子的地盘,能瞒过所有人的眼睛在那种隐蔽的地方藏东西,谁会比五皇子这个寒香院主人更便利呢?

    若非楚文琬是幕后凶手的证据很充分,薛瑾安甚至都要怀疑,拉萧姝下马的这个局是五皇子攒的了。

    不过即便不是五皇子攒的局,五皇子肯定也为攒局推波助澜了很多,比如加重自己的砝码,让背后的利益集团放弃萧姝。

    薛瑾安根据这条线索捋了一遍五皇子的所作所为,很快抓住了一个异样的地方,当即就问了出来,“你的秘密基地里有什么?”

    五皇子不禁深吸了一口气,同时他也明白,自己这吸气的声音再轻,也一定被薛瑾安发现了,对方也必然再第一时间有了判断。

    就算早就已经知道薛瑾安是个多敏锐的人,此时此刻直面这一能力,他还是忍不住背脊发寒,他面上的笑容终于被彻底打破,眼中浮现出毫不掩饰的忌惮,甚至他感觉到心脏久违地失速跳动,很想在舌下压一片人参缓一缓。

    不过很快,他又调整好表情,将那深深的忌惮藏进眼底,化作一声轻笑,“薛瑾安,我得承认你是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对手,与你为敌真的很需要勇气。”

    “那个地方你想知道的话,就自己去查吧,虽然里面已经处理得干干净净,很大可能什么都查不到,但说不准呢。”五皇子语气意味深长。

    薛瑾安“哦”了一声,并不在乎他说得话,他之所以明知道五皇子不怀好意,还在这里听他讲这么多废话,不过是为了从他的话中提炼出更多的信息而已,任何人说任何话做任何事,就算是假的,也都是有其含义的。

    而薛瑾安已经从五皇子的反应之中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他已经没必要再待在这里了。

    薛瑾安转身就走。

    “薛瑾安!”五皇子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再一次出声喊住他,这一次的声音听起来认真严肃很多,“我最后问你一次,真的不能合作吗?”

    “我不会与虎谋皮,也不会认贼作父。”周玉婷之死,或许当真不是安王下的手,但是安王是那个利益集团的一份子,是给萧姝和楚文琬提供保护伞的共犯,也是他死亡名单的一份子。

    薛瑾安头也没回地走了。

    “我不是你!我身在局中,事不由己,除了同流合污,我没有选择!”五皇子仿佛被薛瑾安戳中了要害,声音和表情一起破碎。

    直到薛瑾安的背影彻底消失,他沉默地低着头,肩膀颤抖起来,嘴角咧开一个大大的弧度,无声而癫狂地笑起来,五官都隐隐有些扭曲变形。

    无声地笑很快戛然而止,五皇子面无表情的时候,眼角眉梢的冷漠全部都溢了出来,他喃喃自嘲道,“谎话说多了,差点连自己都骗过去了。”

    *

    三皇子发狂的事情已经发生有一会儿了,自然也惊动了皇帝他们,御林军将地方团团围住,里三层外三层遮挡外面人探究的视线,却阻挡不住声音传出来。

    “砰砰砰”拳拳到肉的声音中,夹杂着三皇子暴怒的声音,“老子的腿废了吗?废了吗?嗯?——你不是说老子腿废了吗?老子今天带你一起啊!”

    “寰儿,不要!”娴妃拔高到有些尖利地嗓音穿透夜空。

    碰——一声巨响,凄厉的惨嚎声响起。

    这声音虽然因为外力的原因有些变形,但薛瑾安还是认了出来,非常意外的,竟然是听过一耳朵的,属于安王世子的声音。

    薛瑾安脚步微微顿了顿,他已经到了御林军的包围圈外,高清摄像头眼睛轻而易举地穿透重重人群,捕捉到里面的一切。

    就见三皇子正如同拖拽着一条死狗一样的拖着安王世子,手里沾了血的拐杖都打断了,而他此刻也是双脚站在地上,那条伤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片血肉模糊,腿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他却好像半点痛感都没有一样,只一个劲暴怒地揍安王世子,脸上甚至溅上了血肉,看起来非常凶神恶煞。

    除了安王世子外,地上还躺了两个太监,都一个赛一个的鲜血淋漓,已然是出气多进气少,不过完全没有人关注他们。

    “小三,你还不放开世子!”皇帝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也含着几分怒气。

    “寰儿,你停手,你别打了……”娴妃的声音颤抖着,带上了哭腔。

    三皇子很显然已经丧失了理智,根本听不进任何话,他额头上、脖子上、手臂上青筋迸起,眼睛充血,他一直处于暴怒状态,武力值又高,御林军们不敢对他下狠手,一时之间僵持不下。

    ……这状态,和当初德妃马场那些发狂的马一样。

    薛瑾安耸动了一下鼻子,想要分辨出空气中的味道,是不是有那种引动蛊虫的信息素味道,然而三皇子下手太狠,鼻尖被血腥气笼罩,一时之间竟然什么味道都分辨不出来。

    薛瑾安想要进去,御林军尽职尽责地拦在外面,道,“七殿下,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薛瑾安正准备借力翻上他头顶,直接踩御林军人头过的时候,听到了身后急匆匆而来的三道脚步声,其中有一人的脚步轻不可闻,显然是个顶级高手。

    薛瑾安尚未见到人,就听到一声喝道:“给哀家让开!”

    “太皇太后!”御林军们浑身一震,尚且犹豫着,陆秉烛就已经出现在他们面前,手中浮尘放在两个御林军中间,他道了一句“得罪”,雄厚的内力一吐,竟然直接硬生生震开一条道来。

    “皇祖母,您怎么来了?这里血腥气太重,您还是——”皇帝立刻就要走过来,却被太皇太后抬手制止。

    太皇太后眉眼含霜地看着里面混乱暴力的场景,声音沉沉地对着三皇子旁边的御林军下令,“都还愣着做什么?折断手脚不论,留一口气就行。”

    “是!”御林军们有了命令,登时就有了底。

    “不行!”娴妃却是厉声喝止,她哀求道,“不行,皇祖母不行!寰儿的腿本来就没什么希望,再折断就真的废了!”

    “你以为他这样腿就不会废了?”太皇太后声音发冷,“既然都要废,何必平白搭上几条性命。”

    “不,不——陛下!”娴妃直接跪了下来,抓住皇帝的衣角,皇帝却不忍地偏开了头,眼看着那些御林军做好了架势就要朝着三皇子扑去,娴妃忽而灵光一闪,她手指一指道,“小七,小七可以救寰儿,小七一定可以!”

    小七在马场救了那么多发狂的马,一定也能救人!

    “求你,我求你救救你三哥吧,看在他也曾为你说话的份上,我求你……”娴妃再也忍不住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被点名的薛瑾安在万众瞩目中歪了歪头,语气平静到莫名有些诡异:“你确定?”

    第78章

    薛瑾安这骤然一句反问, 直接把娴妃给问犹豫了,她脑子不由自主地便回忆起之前薛瑾安是如何“千军万马中直取楚文琬性命”的骇然手段,顿时心里一阵发寒发麻。

    然而此时此刻形势比人强, 根本容不得她优柔寡断, 比起太皇太后冷酷无情的“折断手脚只留一口气”的命令来说, 她还是更愿意赌一把薛瑾安不会那么心狠手辣。

    既然已经选好, 娴妃不是什么犹豫不决的性格,她将翻涌而上的所有情绪都压下去,闭着眼咬了咬后槽牙,不让自己后悔的用力点头,只是最后到底还是恳求了一句,“七皇子, 看在寰儿是真心拿你当手足兄弟的份上,留他一条后路吧。”

    娴妃想要保住三皇子的腿,其实不单单是怕三皇子废了腿之后与皇位无缘——说实话,现在这种情况, 三皇子的名声已经毁得差不多了, 腿废不废的区别只在于他夺嫡的机会是渺茫还是无限趋近于零而已。

    娴妃更害怕的是儿子会因为废了腿一蹶不振, 甚至心存死志。

    知子莫若母,娴妃深知儿子很是崇拜哥哥钱德忠,一心想要进入威虎营当建功立业驱除鞑虏的大将军,而恰巧她儿子别的不行, 在这方面确实有些天赋,自有一番傲气。

    无缘皇位,他还可以去军营,那也是他欢喜的未来,可如果腿废了, 别说行军打仗,很有可能连骑马都会成为问题。

    正是因为清楚三皇子的脾性,娴妃才不让太医告诉他,他的腿很难完全恢复,极有可能会落下跛疾这件事。她放任三皇子不好好躺床上养病,整天上蹿下跳,也是因为太医说保持心情愉快对腿伤有好处。

    事实也确实如此,三皇子虽然天天往外面跑,但他还是有些分寸的,真的有好好保护伤腿,前些日子请平安脉的时候,太医都说他的腿骨头长得很好,准备施以针灸药浴辅助腿骨长好,虽然没办法让伤腿同没受伤一样完好,却也能恢复个七七八八,就算跛脚也不会很明显,于习武上不会有太大影响。

    当时娴妃高兴坏了,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一半,岂料这些人是这么手黑心狠,竟然都等不及他儿子丢下拐杖的那一天,就要直接把他毁了。

    娴妃心中恨极,现在却也什么都不能做,当务之急还是先阻止发狂的儿子。

    娴妃看向薛瑾安,深吸了一口气,“你动手吧。”

    “你的诉求是保住腿留条命?”薛瑾安颔首表示同意了,脑子里立刻生成好几个计划,最后选了最快最省力的一个,首先他得找到一根足够长的棍子。

    三皇子武力值够高,块头也比较大,能同好几个御林军周旋,是近战的好手,薛瑾安年龄小力气不足,同他正面比拼较量属实是下下策,要是不小心挨上一下,他不保证这个亚健康小身板会不会直接躺给你看。

    脆皮法师对上血厚狂战士,就得放风筝。

    薛瑾安随便挑了一个御林军,拿走了他手里的长矛,掂了掂重量后,猝不及防一个突刺以一种十分刁钻的角度,径直从一个御林军耳边穿过,直接朝着三皇子面门戳去!

    娴妃刚在皇帝的搀扶下站起来,见状差点膝盖一软又跪回去,一口气直接提到了嗓子眼,眼神大睁着仿佛要从里面掉出来似的。

    凌冽的破空之声炸响在耳边,那个御林军只觉得脸侧被劲风擦过,直到三皇子侧头避开这一杀招,他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皮肤传来的轻微痛感。

    薛瑾安明知道长矛刺空,却还将其往前送了三寸,随后手腕一沉一个横扫,三皇子身体本能后仰下腰,然而长矛却早便预料到他的反应,竟然变扫为砸,直接就重击在三皇子胸口。

    三皇子霎时被砸的胸口一闷,气力受阻一瞬,身形有些不稳地朝地上摔去,不过他这个武力值最高的皇子也不是吃干饭的,反应很快地一把拽住长矛一端,蛮力一扯就想着把武器夺了。

    薛瑾安自认角力不过,借着拉力飞扑过去,松开长矛半空中一个翻身,一脚蹬在三皇子胸口,不偏不倚就是刚才长矛砸的地方。两次都伤在同一个地方,还是肺腑所在之处,他登时岔气,浑身气血控制不住的翻涌,内力运行都滞涩了。

    三皇子当即恼怒地丢了长矛,也不甘示弱地立刻就抓住他的脚踝,就要把他往地面上摔,薛瑾安却顺势双腿如剪刀一般夹住他的脖子,腰部一个用力旋身就要借着惯性就将他撂到地上去,三皇子以手撑地,不待他下一个动作,就地一个翻滚脱离薛瑾安的攻击范围,同时也是脱离了人质安王世子。

    三皇子操起桌案,在一阵噼里啪啦的碗碟碎裂声中,猛地朝着薛瑾安丢去。

    “滚开。”薛瑾安对周围杵着的御林军们喝了一声,顺便一脚一个把地上碍事的“尸体”都踹飞了出去,躲开砸过来的桌子,捞起地上的长矛,再一次如同疾风骤雨一般朝着三皇子突刺而去。

    御林军们赶紧捞着被打得鼻青脸肿出气多进气少的安王世子跑开,让出战场。

    转眼之间,两人交手数个回合,薛瑾安的长矛舞得如同蛇一般,谁也不知道它会从哪个方向突刺而出,简直防不胜防,一开始三皇子还能躲避一二,到后面就完全被打得抱头鼠窜,除了“砰砰砰”棍子砸到肉的声音之外,就是长矛刺破血肉的“噗呲”声,很快三皇子就变成了一个血人。

    薛瑾安是打是刺的每一下都并不是胡乱来的,而是有说法的,周围在武学上造诣颇深的,比如陆秉烛、韦统领之流,就一下就看了出来,薛瑾安这是在打穴。

    习武之人在交战的时候,本能都会护住自己的致命之处,包括身上的几处大穴,薛瑾安于是直接另辟蹊径,直接就击打三皇子身体上的各种□□道,通过封住这些穴位让三皇子的内力运行滞涩,至于三皇子身上被刺的那些血窟窿,那都是薛瑾安有意给他放血,让他逐渐失血过多脱力。

    就这样此消彼长下来,三皇子可不就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了。

    旁边其他并不懂武功的人,也能从一边倒的局势看出来是薛瑾安占了上风,且由于薛瑾安的长矛每次都能预判到敌人的闪避动作,看起来就像是三皇子故意往上面撞一样,如果没有之前御林军久拿三皇子不下的事情,他们还要以为三皇子只是一个被吹过火的银样镴枪头,实际上武功也就一般般罢了。

    七皇子竟然是个文武奇才!有人惊喜,有人心生警惕。

    如果薛瑾安有一个情绪感知系统,就能听到声望值+1+1……这样的声音了。

    ——其实薛瑾安能每次预判的这么准确,更多的原因还是出在三皇子身上,实在是发狂的三皇子全凭本能行事,没有任何假动作佯攻什么的行为,直接就能从肌肉走势看出对方的下一个动作。

    三皇子最初还是想要抓住长矛反击的,奈何薛瑾安在交手中已经完成了数据收集,直接将他封死在长矛之下,根本没办法脱身,到后面三皇子左支右绌,只能本能的护住脑袋不被打。

    薛瑾安的长矛几乎成了打狗棍。

    “好了,好了,寰儿安静下来了!”娴妃当即心喜又心疼地叫停了薛瑾安的单方面殴打,泪眼婆娑地就要上去抱住自家儿子。

    “不要动。”薛瑾安却直接一长矛插入她脚前的地面,阻止了她的动作。

    三皇子体内蛊虫不除,这疯病可就不会完。薛瑾安捡起地上的绳子——这是之前用来绑米酒坛子的绳子,在三皇子掀桌的时候,跟着桌子一起扔过来的,掉在地上还沾了不知道谁的血,看起来脏兮兮的。

    薛瑾安刚弯腰拿起那截绳子,那便抱着头似乎已经安静下来的三皇子突然暴起,一脸癫狂地朝着薛瑾安扑来。

    三皇子浑身不少穴位被封,现在体内的内力运转全靠身体几处大穴支撑着,战力远不如之前,身体也失血过多,那条伤腿也到了临界点,他现在还能动,纯粹是因为神经感觉不到疼痛。

    不过感觉不到不代表不存在,更不代表不受影响,他动作正在逐渐变得迟缓。

    薛瑾安没有任何要放水的意思,他手中的绳子直接套住了三皇子的脖子上,将他栓在了柱子上。

    绳子本来就是绑酒坛的,并没有多长,勉强能将他栓住,他和柱子之间的距离自然十分有限,三皇子却还不老实的乱动挣扎起来,差点没直接把自己勒死当场。

    薛瑾安嫌弃他乱动,捡起地上断掉的拐杖,直接敲在三皇子颈侧属于窦动脉的位置,三皇子登时脑供血不足眼睛一翻彻底晕死了过去。

    “寰儿!”娴妃紧张地迈出一步,又想起先前薛瑾安的呵止,儿子的再度暴起,她到底还是止住了步伐,忐忑地看着薛瑾安一动不动的背影,等着他的反应。

    在场大部分人都以为薛瑾安站在那里是在戒备三皇子会不会再暴起,实际上薛瑾安是在看手里这节断掉的拐杖,这上面有很淡的昆虫信息素味道。

    薛瑾安在走之前是检查过三皇子吃的喝的用的东西的,尤其着重检查了那坛米酒,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他当时虽然没有检查拐杖,但这东西就在三皇子手边,要是有这信息素的味道,他是一定能闻到的。

    也就是说,这信息素的味道,是在他检查之后才沾染上的。

    是小剑。薛瑾安几乎立刻就锁定了将信息素带过来的人,他记得三皇子的这个贴身太监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拿过那根拐杖,之后还因为说错话惹怒三皇子被踹了一脚。

    难怪他们离开没一会儿三皇子就发狂了,而且狂得这么厉害,这么近的距离,自然很快就能引起反应。

    薛瑾安通过绳子用USB传送功能,直接连接三皇子,然后被激发杀毒模式直接把三皇子体内的蛊虫给杀死了。

    “小七,”娴妃等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没耐得住开口,不过声音压得很低,像是生怕惊扰到什么一样,“寰儿他怎么样了?”

    “晕了。”薛瑾安看了看他身上那些伤口,也不知道是蛊虫的威力,还是因为受伤的地方太多,血小板不够了,他身上那些血窟窿还在往外咕涌血,于是他很诚实地补充了一句,“再失血两刻钟就能死了。”

    娴妃:“!!!”

    “不用谢。”薛瑾安见娴妃满脸震撼地盯着自己,非常自觉地回了一句。

    不,我并没有想谢谢你,不不,救了寰儿一命我还是得谢,我,你——

    娴妃张嘴,有无数话涌到嘴边,最后都化作一声气沉丹田的:“太医!!!”

    平地一声大吼,差点当场把离得最近的皇帝耳朵给震聋,娴妃却根本没心情管他,满心满眼都是三皇子,提着裙摆就冲到了三皇子身边,红着眼眶蹲下来,伸出了手却又瑟缩回来,看着他满身狼狈根本不敢触碰,想要给他解开脖子上的绳子,却又担心他再一次暴起伤人。

    银光一闪,薛瑾安直接手起刀落将绳子砍断,三皇子顿时朝着地上歪倒,被娴妃慌张接入怀中——至于薛瑾安手里的刀是哪里来的,自然是之前某个同三皇子周旋的御林军落下的。

    太医来得很快,娴妃赶紧让开位置,看着太医将三皇子放平在地上,解开他的衣服露出满目疮痍的身体,她终究是看不下去,仓皇地偏开头,控制不住的眼泪甩飞出去,很快就从空气中蒸腾。

    娴妃心绪难平泪眼婆娑之时,怀里忽而多了一件东西,她迷蒙着泪眼看着怀里的拐杖,有些不明所以。

    “这是证据。”薛瑾安解释。

    娴妃微微一愣,或许是因为爱子心切,又或者是因为马场那次事件太过印象深刻,向来鼻子不算敏锐的她,竟然一下子就闻到了这股淡得几不可闻的熟悉味道。

    娴妃面色大变,与此同时她也意识到了什么,视线猛地看向了那边被三皇子揍得奄奄一息的三人,指着其中一个太监疾声厉色地道,“把他给我拖过来!”

    出气多进气少的小剑被拖了过来,强行弄醒了,他艰难地跪坐在地上,讲述事情发生的经过。

    事情说起来很简单,皇子们隔壁就是王侯世子,二皇子在这边坐不住,没一会儿去了隔壁,结果同安王世子起了口角,安王世子亲自过来请了大皇子过去。

    虽然大皇子表现出来的脾气性格都更为温和有礼,也有意交好这些王孙公子,然而架不住二皇子母族就是勋贵世家,这些王孙公子们自然是更亲近二皇子的,于是大皇子坐了没多久就同安王世子又离开了,结果不知怎么的,隔壁那些世子们竟然说起了三皇子,还说起他的腿伤来,说是治不了,以后都要跛脚了。

    “三皇子我瞧着挺活蹦乱跳的,不像是有什么事的。”最近有同三皇子出来玩过的人不太相信地说道。

    “你懂什么,这可是安王世子亲口说的,你知道的安王世子向来同大皇子交好……”那人信誓旦旦地说着。

    而此时,安王世子恰好就在这边,于是三皇子暴怒,直接抓着他就揍,两个小太监拦不住也被一起摁着揍。

    小剑语气虚弱而无力地述说着,娴妃怒发冲冠,咬牙切齿地道,“到底是谁在外面乱嚼舌根?本宫定然要拔了他的舌头!”

    “是……”小剑忽而眼神一狠,竟然猛地从地上窜起来,泛着绿光的匕首朝着娴妃就刺了过去,他大喝一声,“奸妃受死!”

    娴妃被吓得愣住,还是早有防备的薛瑾安伸手扯了她一把,才让她堪堪躲过这一击,小剑一击不中却立刻就转身扑向三皇子,薛瑾安一把将娴妃推开,手中长刀直接横劈过去。

    薛瑾安用得力气很大,小剑几乎要被拦腰截断成两半,血液肆意喷溅而出,将三皇子和太医都浇了个满头满脸,然而那血却不是纯粹的鲜血,而是隐隐泛着绿光,很显然是带着毒的。

    小剑的尸体倒在地上,脸上还挂着计谋得逞的笑容。

    第79章

    在刀砍到小剑身上的时候, 薛瑾安就已经察觉到了不对,一般人遇到没办法硬抗的危险时第一反应就是躲,即便明知道躲不过躲不了, 腿脚发软四肢麻痹, 大脑神经也一定会给出指示, 身上的肌肉会控制不住的颤动。这同人的武功高低没关系, 这纯粹是人类刻进基因里的自然反应。

    薛瑾安的动作很快,但绝对没有快到连身体的基本反射都追不上的程度,然而在感觉到刀风裹挟着危险袭来时,小剑竟然连半点躲避的意思都没有,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毒血喷射而出,浇了太医和三皇子满头满脸, 即便古代并没有什么细菌感染的说法,太医们也是知道脏东西是不能触碰伤口的,看着满身伤口都被脏血糊了的三皇子,太医当即失声惊叫。

    “屏气噤声。”尚且稚嫩的嗓音四平八稳, 心神大乱的太医在听到的一瞬间就下意识照做。

    薛瑾安还是第一次失策, 他素来算不准人心, 他感觉到小剑对三皇子的杀意是真的,却也着实没想到对方竟然能为了杀三皇子做到这种程度,对仇人卑躬屈膝贴身伺候也就罢了,竟然还能下狠心直接把浑身血液变成毒血, 任凭打骂呵斥,就为了等这么一个机会。

    人类果然很难懂。薛瑾安不明白,薛瑾安大受震撼,他都有点好奇小剑和三皇子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了。

    不过薛瑾安再是看不懂人心,也是知道现在不是询问前因后果的时机, 当前最重要的还是三皇子的小命——薛瑾安倒是没有非要救三皇子的指标,他也无所谓三皇子活不活,对他也并不会有什么愧疚的情绪,当然,就算上述这些真的有,薛瑾安也已经给三皇子杀过一次毒,保过他的命了,算是一笔勾销了。

    薛瑾安会主动出手,主要还是他对小剑这毒血有些兴趣。

    于是太医就见提着刀的七皇子在他旁边蹲了下来,抬手就先把三皇子浑身的大穴都点住了,张口却是一句:“拿酒过来。”

    三皇子当前本来就昏迷着,薛瑾安还封了他的穴道,在最大程度上让他的血液流速减慢,不过这也只能减少毒血里夹杂的有毒病菌进入身体中的速度,当务之急还得先把这一身毒血给处理了。

    “酒?”正等着七皇子有什么高明救命之法的太医听到这答案都直接愣住。

    薛瑾安点了点头,补充了一句:“要最烈的酒。”

    酒精是消毒利器,只是古代的酒度数太低,就算是最烈的酒也是远远达不到医用酒精度数的,而低于70%浓度的酒精在消毒上的效果会减弱,不过聊胜于无。

    七皇子的要求一出,不仅太医们面色古怪,太皇太后心中都不禁泛起嘀咕,思量起来薛瑾安这么做的用意,甚至有些脑子跳跃的直接联想到了《三国志》中的关羽刮骨疗伤,心中暗暗腹诽:关二爷能被活剖刮骨都喝酒吃肉谈笑风生不惧疼痛,三皇子疼了只怕会直接把人打死。

    在他们心思难定之时,将师父的每一句话都当做至理名言的崔醉已经反身去找酒去了,所幸宫宴上最不缺的就是酒,薛瑾安话音落下不过两个呼吸间,崔醉就拎着酒跑了回来,“师父,接着!”

    崔醉一路开着轻功掠来,即便这样还觉得耽搁时间,隔着老远就把手里两坛酒都扔了过去。

    薛瑾安手中刀往前一探一收,动作非常轻松写意地接过两坛酒,并将它们随意丢到两个太医怀里。

    两太医手忙脚乱地抱住酒坛,心中刚松了口气,就听七皇子一指三皇子道,“把伤口用酒清洗干净。”

    太医闻言神色大变,他们是有消毒这个概念的,比如他们用刀剜去病人腐肉什么的,必然会先用火燎刀子,不过消毒在当今医学中的运用也仅限于此了。

    因而乍一听薛瑾安的话,还以为他这是也同三皇子有仇,想要狠狠叫他吃一些苦头。

    毕竟三皇子是出了名的树敌多,而他们只知道酒浇在伤口上会非常疼痛,并不知道酒还能消毒。

    实际上,薛瑾安看着他们半天不动,也生出了同样的想法,并且直接问了出来,“你们和三哥有仇?”

    娴妃刚从惊吓中回身,正赤红着双眼屏气凝神地盯着这边的一举一动,也不敢出声,就怕惊扰到小七救他儿子,闻言,带着浓厚的杀意和恨意的眼神立刻就锁定了太医。

    太医浑身一抖,连忙否认,“没有没有,微臣同三皇子都不曾说过话,何谈惹上仇怨。”

    “那你们在耽搁什么?”薛瑾安认真询问。

    太医听之无不眼前一黑,只觉得七皇子当真心狠手辣,这三皇子若是有个万一,这锅不就直接扣在了他们头上了吗?登时什么都不敢想,眼疾手快地拔了酒坛塞子,就飞快地开始洗刷三皇子。

    薛瑾安则是一把拽过三皇子脖子上的绳套。

    ——虽然太医一来就看到了他脖子上那一圈,但实在是比起解开这个给三皇子一个体面来说,还是先救命更重要,他们一边忙着给三皇子止血,一边查看他的腿,连身上那些不致命的淤伤都暂且管不上,更别说区区一根绳子了。

    薛瑾安再一次打开USB连接,果然再次弹出红色的弹窗,安全软件当即运行起来。

    不过这次和之前几次很有些不同,之前都是蛊毒入体多时,所以直接找到病毒源头杀死就功成身退了,然而这一次三皇子身上的伤口还裸露着,不断有病毒入侵机体。

    杀毒软件杀了好一会儿,发现这病毒怎么杀都杀不完,最后代码碰头也不知道怎么一通合计,给薛瑾安弹出一句:【该设备运行错误,是否格式化该设备?】

    手机格式化会清空所有数据,人类格式化会怎么样?薛瑾安陷入了沉思。

    娴妃突然莫名地打了个寒颤,心脏扑通扑通跳得飞快,直觉要是现在不说点什么做点什么的话,她可能会失去很重要的东西。

    娴妃遵循着直觉,忽而大骂起小剑来,“忘恩负义、背主求荣的狗奴婢!亏得寰儿待他不薄,他却竟然这般恶毒的对待寰儿,当真是狼心狗肺的东西,此番一死了之了,当真是不足以解我心头之恨!”

    娴妃骂着骂着火气蹭蹭蹭地就上来了,她气得竟然都顾不上什么妃嫔身份,上前就狠狠两脚踹在小剑尸体上,疯狂辱骂好几句,最后冷笑了一声道,“黄泉路上你慢些走,本宫怕你太寂寞,定然将你九族都送下去陪你!”

    “去,给本宫好好查查这狗奴婢的来历!”娴妃是真的恨极了,双目通红骂到后面都快要缺氧晕厥了,她深深吸了两口气,对着扶着她的贴身宫女如此下令道。

    “这……”贴身宫女有些尴尬,小声同娴妃说道,“小剑已然没有亲人在世了。”

    宫里的太监多是苦命人,小剑也不外如是,他本来就是个父母不详的小乞丐,为了不挨打和吃饱饭挨了一刀进了宫,后来在宫里倒是认了一些干亲,什么干爹、干姐姐的喊。

    他那干爹袁放倒确实有些名头,是上林苑监的一个小小管事太监,上林苑监是宫中管理园林、畜牧、蔬菜瓜果等诸多事物的部门,御兽园、花房都是它其下管辖,不过袁放早几年的时候就已经得了恩典出宫养老去了,早已经是人走茶凉,没有给小剑和那干姐姐留下多少庇护,反倒是不少同袁放结仇的人找上来给他们好看。

    说起来小剑能到三皇子身边做事,还是因为他那干姐姐分到了永和宫做事,娴妃要给三皇子身边添伺候的人,自然会优先选择自己手底下推荐来的人。只是小剑成功留在三皇子身边,可他那干姐姐却一时不察犯了错,被娴妃狠狠罚过之后遣送回去,之后应当是被分配去了浣衣局。

    “后面发生了什么奴婢便不知道了,只知道她死了。”贴身宫女小心观察着她的脸色,小声回答道。

    娴妃微微一愣,她根本就已经想不起那小剑的干姐姐到底是谁,她宫里每年都会换人,犯错了的、干活不尽心的、不合眼缘的……基本都送回去了,年年都是如此,她对这个小剑的什么干姐姐没有半点印象。

    愣过之后便是暴怒,“她犯了错本宫只是将她送回去,没有直接打死她已经是仁慈,这狗奴婢竟然还敢记恨于我!我当初就该把这对狼心狗肺的姐弟都一起打死了,我儿也便不会再受如今这番苦楚,悔煞我也!”

    娴妃虽然恨毒了小剑,但她也知道,能对三皇子下手不可能是小剑一人所为,他背后必然还有别的主子,而最有可能的就是大皇子二皇子!

    娴妃没有半点遮掩地瞪视过两个皇子,然后直接朝着皇帝跪下了,她很想像当初的萧姝一样露出楚楚可怜的姿态,萧姝作为宠爱仅次于昔年珍妃的人物,她一到皇帝面前就摆出娇娇弱弱的样子,显然是皇帝很吃这一套。

    然而只能说当绿茶和狐媚子也都是要看天赋的,娴妃在这方面是半点天赋都没有的。

    她声泪俱下,姣好的五官因为愤怒而微微扭曲,看不出半点可怜样,更甚者眼中凶光毕露,看起来像是随时都能拿着刀捅人的样子。

    “陛下,皇祖母,幕后之人对寰儿如此处心积虑,定然是对寰有所忌惮之人啊!”娴妃哭道,“求您替寰儿做主啊!”

    真是好一把喊冤的好嗓子。

    想到大皇子和二皇子的不仅仅是娴妃,皇帝并不希望这件事真的牵扯上别的皇子,说得好听点就是都是他的儿子,哪一个出事儿他都难受。

    说得更真实更凉薄的心里话就是:这时候如果把大皇子二皇子也牵扯进来,不仅是不好听,还有损皇家颜面,再且说已经倒了一个小三,又何必将另外两个也拉下水呢?

    于是皇帝不痛不痒地劝慰了两句,话里话外都是凶手已经伏诛,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要再继续追究了。

    儿子都已经被害成了这样,娴妃怎么可能不追究?她不仅要追究,还恨不能生啖其肉渴饮其血,将对方锉骨扬灰!

    娴妃惯来不会看人脸色,当然她此时就算是看明白了听明白了皇帝的话,那也全然都装聋作哑,只恨声道,“请陛下彻查此事,狠狠处置幕后之人!”

    皇帝脸色不虞的还想要说什么,却被太皇太后不轻不重地一句话问话压了回去,“太医,琅寰现下如何了?”

    太医已经用酒把三皇子擦干净了,伤口的部分更是用酒洗到发白,用布条将他整个人都缠得结结实实,闻言顿时心里发苦,也只得连忙转身回话。

    他先着重说明了一下三皇子的伤势有多重,再说了一下自己的处理方法,最后才表示三皇子得蒙祖宗庇佑,三皇子身体硬朗福大命大,暂且捡回了一条命,就是最后那个毒血,到底是什么情况,还得三皇子醒了才能做定夺,也能判断他有没有彻底脱离生命危险云云,大抵是如此。

    娴妃安静仔细地听着,将这些话在心中好好琢磨了一遍,又紧接着问及三皇子的腿:“寰儿的腿呢?他的腿如何了?”

    “这——”太医表情很是纠结犹豫,到底没有正面回答,只低下头拱手道,“微臣愚钝,于外伤上医术平平,不如等胡院正回来瞧过。”

    胡院正早已经在年前就出宫回乡过节去了,他治疗外伤的水平确实是最厉害的,但这不代表其他太医在外伤方面就毫无建树了,对方说自己医术平平分明就是托词。

    娴妃最怕的不是他给儿子判死刑,最怕的就是这种情愿承认自己医术浅薄不肯下判断的情况,这往往就意味着太医很不看好治疗的成果,不敢担其罪责,使用拖字诀。

    娴妃心底一沉,愤怒如燎原之火焚烧五脏六腑,连看向皇帝的眼神都带着凶狠,“寰儿已然如此,还望陛下垂怜!”

    皇帝皱着眉,也到底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查。”太皇太后一锤定音。

    三皇子和安王世子被齐齐抬了下去,而剩下的那个奄奄一息的小太监则还要被拉下去审问一二,不过这很明显就是一个炮灰,注定是问不出什么名堂的。

    此事的重点查证对象是小剑,然而小剑已经死了,想要查明白他的底细,再顺藤摸瓜抓住幕后之人,不是不行,是会消耗很多时间。

    娴妃纵然知道,却仍旧心有不甘,她看着完好无损的大皇子二皇子,想想自己生死不知的儿子,到底还是看向了另一个“受害人家属”,企图将他拉入同一个战线,“安王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安王面上难掩沉痛之色,声音带着沙哑道,“不管多久,本王都同那幕后之人不死不休!”

    就在娴妃都快要绝望的时候,突然听到熟悉的少年声音说一句:“不需要多久,现在就可以不死不休。”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薛瑾安从一片狼藉里拿出一坛半空的酒坛,这酒坛上面还贴着红封写就的一个“米”字,正是皇帝赐下来的两坛米酒之一。

    “拐杖上有能引动蛊虫的味道,三皇子体内必然有蛊虫……这蛊虫,是什么时候下的,用什么手段下的?”薛瑾安反问着,手非常利索的倒了慢慢两碗酒,端到了大皇子二皇子的面前,两个向来不合的人,此时此刻却非常有默契的,太阳穴同步跳了一下,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薛瑾安直接将米酒塞到他们手里,声音平静地像是在让他们喝最普通的茶水一样,冷淡地吐出一个字道:“喝。”

    实际上,这真的是一碗普通的米酒,而且这坛米酒甚至都不是三皇子喝的那坛,至于三皇子喝的那一坛,早就在他掀飞桌子的时候就碎了,只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他们两个的交手上,根本没人关心这个坛子。

    不过就算真的是那坛也是没有毒的,薛瑾安之前是检查过的,两坛米酒没有问题。

    但其他人能像薛瑾安这么肯定吗?他们只是下达命令的人,执行命令的是他们的属下,即便他们认认真真规划了蛊毒应该在什么时候去下,他们也会疑心怀疑的种子。

    而就算他们两个无动于衷地挨过去了,他们的属下又真的坐得住吗?他们也不可能直接砸了酒碗来指责薛瑾安,毕竟薛瑾安什么也没说,他们反应太大会让他们显得心虚。

    一时之间,他们竟然就这么被轻飘飘的一碗酒给架了起来骑虎难下了。

    “大哥二哥,”薛瑾安面无表情地把玩着手中断掉的一截拐杖,语气很真诚地问道,“你们怎么不喝啊?”

    “是需要我帮忙吗?”薛瑾安说着竟然直接伸出手来,看样子是打算把这碗米酒直接给他们硬灌下去。猝不及防之下喝了一点,那断掉点的拐杖几乎要戳到他们脸上,有奇怪的香味闯入鼻中,他们只觉得体内真的有什么东西在蛄蛹躁动。

    登时,两人齐齐变了脸色,正在飞速地想着对策,结果就听到薛瑾安突然又说了一句,“果然还是打晕了喂比较顺畅。”

    一抬头就见薛瑾安眼神往他们颈侧扫量,他们可是见识过薛瑾安怎么打晕三皇子的,三皇子那身板都扛不住,他们更加扛不住啊!

    而比起年龄更大已然在朝堂上经历过事儿的大皇子来说,二皇子的焦躁就更明显一些了。

    不行,绝对不能喝,这米酒肯定有东西,怎么办,该怎么办……二皇子焦虑着,忽而看向大皇子,想到什么眼睛蓦然一亮,他在心中说了一句:死道友不死贫道,大哥,抱歉了。

    随后他摆出“我有一话不知当说不当说”的犹豫模样,缓缓对大皇子叹了口气道,“大哥,你不该如此的,三弟从来没有对外说过你的身份,即便你身上流着一半戎狄的血,我们也是手足兄弟啊。”

    大皇子眼神蓦然一沉。

    第80章

    二皇子一句话引起轩然大波, 众人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皇帝戴了绿帽子,下意识朝着他头顶看去。

    不过很快大家就否认了这个猜测,毕竟从先帝时期大启和戎狄的关系就破裂了, 边关局势日渐紧张, 到今上登基, 戎狄更是蠢蠢欲动, 每年边关都有战报传来,今年更是差点就被夺城了。

    因着这个,面貌看着比较异常的人进京城都困难许多,更别说是潜入皇宫之中了。

    再便是德妃喜爱骑马养马之事人尽皆知,时常混在御兽园里,行踪并非隐秘, 且她每日做了什么接触了什么人也都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全都有迹可循,没有偷情的空隙。

    德妃及整个庆安宫的人都是出了名的不爱同人交际,而每逢围猎之时, 陛下必然会带着这位娘娘出行, 见过她骑马打猎者不胜枚举, 想来她在这些事情上是没有撒谎的。

    想明白德妃基本没可能给皇帝戴绿帽后,不少人都松了口气,尤其是武将们。

    皇帝虽然没有公开说明过,但该知道的都知道, 皇帝额外给德妃批的那片养马场养得是上等的战马,战马是何其珍贵稀有的战略物资,就算没读过兵书的都懂,真有那完全不开窍的憨货,也绝对是舍不得那些个好马的——毕竟在古代好马就等于豪车, 多少男人能不爱豪车呢?

    是以,多数人是不愿意看到德妃犯错的,甚至就算真的犯了什么错,他们也会不吝求情,能够减轻她的惩罚,让她继续养马。

    不过紧接着他们又反应过来,既然皇帝脑袋上没有戴绿帽子,那么很有可能就是德妃的身世有问题啊!对啊!德妃一个江南水乡女子,怎么喜好和擅长之物都这么游牧民族?难道?!

    他们蓦然瞪大了眼睛,他们不敢看德妃,只能开始在人群中寻找德妃的父亲大理寺卿林若甫。

    薛瑾安也没料到只是随便一诈,竟然诈出一个大皇子的身世之谜,。

    他当即也反应过来,上次识别不出来大皇子和德妃的唇语,是因为他们说的根本就不是大启话,他用错了语音包,难怪识别不出来。

    薛瑾安从记忆里翻出当时识别出的唇语文字,由于他没有听到两个人交谈的声音,当时又是直接用大启语识别的,所以那一串话是音译。

    他将其放入语言数据库中开始进行匹配比对——虽然输入法只默认输入中文英文,想要键入其他国家的语言,就必须加载安装相应的补丁,但实际上每台手机的核心数据中,是导入了其他国家的语言的。

    手机选择哪个国家地区,系统显示的文字就是哪个国家的,甚至改变IP之后,他各个软件能刷到的东西也会受到影响。

    当然薛瑾安也知道,只是凭借读音去匹配语言,是很难真的匹配成功的,毕竟语言相似的国家有的是,不过语言的起源改变同地理环境是脱不开关系的,他从还是能凭借这个锁定一下范围。

    薛瑾安一边用空耳唇语匹配语音库,一边有些狐疑地看了二皇子一眼,有些不知道这人是被逼得狗急跳墙了,还是将计就计了。

    如果是将计就计的话,这人心机倒是颇深,可要是这么轻轻一逼就急了,着实是和传闻之中的无瑕皇子之名有些差距。

    目前这两种可能一半一半,毕竟不管是哪一种,二皇子都会表现出被逼无奈失言的样子,薛瑾安暂且看不出来也并不气馁,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只要是演戏就总归是有破绽的,他也不急,可以慢慢观察。

    正在这时,皇帝的呵斥声也传了过来:“小二,休得胡言乱语!”

    皇帝看向二皇子的眼神分外着恼,里面什么情绪都有,就独独没有震惊,后者立刻低头认错,被皇帝狠狠训斥了几句,不敢再说话。

    下意识看皇帝脸色的众人却齐齐心里一突,知道大皇子血脉有异之事,只怕是空穴来风必有其因。有直脾气的御史当即就想冲出来问个清楚,被旁边的同僚七手八脚地拦了下来,用眼神示意:兹事体大,容押后再议。

    然而他们想要将这件事押后再议,还要看太皇太后同不同意。

    太皇太后能同意吗?她当然不同意!

    所有人都能看出来皇帝表情有异,太皇太后这个算是将皇帝一手拉扯大的人如何能看不出来?

    乍然听闻这混淆皇嗣血脉的事情,太皇太后表情空白了一瞬,紧接着便是前所未有的愤怒,愤怒到搭在苏嬷嬷胳膊上的手都用力到发抖。

    人愤怒到极致,表情反而是平静的,张口吐出的声音有几分压抑的沙哑,她没有直接问皇帝,或者说她知道就算问皇帝也不可能得到答案,她直接点出来另外两个当事人。

    她的眼神看向德妃,却点了另一个人的名字:“大理寺卿林若甫何在?”

    薛瑾安看到人群中走出了一个干瘦的老头,穿着一身红色官袍,蓄着山羊胡,因为常年皱眉,让他即便面无表情,眉间也印出“川”字痕迹,不怒自威。

    他在不远不近的位置直接撩袍跪下,“微臣林若甫叩见陛下,太皇太后,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声音倒是出乎意料的洪亮,不愧是当年能出使他国,靠嘴皮子吃饭的。

    这林若甫拜完之后也不起身,就这么直挺挺地跪在那里,看起来又是一个头铁犟种。

    若不是知道他是大理寺卿,还当以为他是都察院的御史。

    林若甫张口却是报了一个时间,正是先帝时期他在外出使的时间,“此为德妃娘娘的出生时辰,她确实并非在大启所生。”

    “好你个林若甫,竟然还真的同戎狄通奸!”当即就有人喝骂出声。

    薛瑾安倒是一下子就找到了林若甫的语言陷阱,林若甫只是说德妃不是在大启出生,这表明德妃的生母并不是林若甫的正牌夫人,而是他在出使期间遇到的女人——当年林若甫出使雄踞北边的沙俄大帝国,形式可并不明朗,算是冒着生命危险去的,且一去不知多少年,他当然不会带着妻妾儿女去受苦。

    林若甫将德妃带回大启并且记在正头娘子的名下,想来德妃的生母已经死了,并且出生应当不是很光彩。

    而林若甫这老贼只说德妃不在大启出生,却绝口不提德妃血脉问题,显然就是故意在给人挖坑,就等着人往里面跳呢——现在这种情况下,不管二皇子出招是真心还是假意,他已经率先出招,站在他那边的人就一定要跟上步调,势必把大皇子的身份踩死,所以这时候跳出来指责林若甫的,大概率就是二皇子的人。

    当然,也有可能是个倒霉的蠢蛋,但这种拎不清情况随意冒头的家伙,被坑死也是怪不得人。

    想来德妃就算真的有外族血统,也绝对不可能是戎狄人的。薛瑾安仔细对比分析了一下她的长相,是很纯正的大启人长相,甚至几个娘娘放在一块儿看,娴妃这过分明艳张狂的脸都长得比德妃更像是个混血。

    和崔醉这一看就有异族血脉的完全不一样。

    虽然说遗传是随机的,但这种长相完全不遗传某一方的概率还是挺小的。薛瑾安心中便有了数,德妃的生母有52%的概率就是大启人。

    果然,就听到林若甫说道,“德妃娘娘的生母是老臣在出使沙俄之时,买下来的一个汉人女奴,她原是祁州人,不幸被戎狄掳走,辗转卖入了沙俄……”

    沙俄和大启的国情制度不一样,大启是封建王朝,虽然大户人家都有家奴,但奴隶也还有一定的人权,无缘无故打杀的话也是会获罪的。

    沙俄却是纯正的奴隶制度,内部也是如同周朝时期的分封制,各地的王爵自己制定律法税收能够直接在自己的地盘称王称霸当土皇帝,那边的奴隶便是如同猪羊狗一般,是真的半点都不被当人。

    “老臣怜悯她身世凄苦,这才想她买下……后来因缘际会便有了娘娘。老臣所言句句属实,当年随我出使之人皆可以作证。”林若甫指天发誓,语气很是情真意切。

    德妃和大皇子也全部都跪倒在地。

    就在这时,大皇子的反击来了。

    “儿臣自小就知道母亲身世凄苦,只是不想叫母亲被人欺负才将此事隐瞒下来。”他说着,面露几分失望之色,缓缓对二皇子说道,“小二,你当真太看轻大哥我了。”

    “若是大哥我当真血统不纯,身负戎狄血脉,那么大哥我便早知道不管我如何努力,都绝对没可能得到父皇的青眼。”他含含糊糊地说是青眼,实际上大家都知道这是在说夺嫡之事,大皇子下定论道,“如此,我更没有理由加害小三了。”

    大皇子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便是直接将对三皇子出手之人定性为为了夺嫡不折手段,而目前年龄差不多的皇子只有他、二皇子和三皇子三个人,三皇子是受害者,大皇子一通说把自己摘了出去,那么凶手的人选也就直接没得选了。

    二皇子倒是还有几分急智,见招拆招道,“若只是不想让三弟入朝,废掉三弟的腿便可以了,又何必将三弟重伤成这样?这凶手此番行为,更像是在同三弟宣泄仇恨。我同三弟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素来是井水不犯河水,我怎可能罔顾手足之情,下如此狠手!”

    “这,”人群中二皇子的应声虫立刻露出一脸犹豫的表情道,“我听闻大皇子和三皇子似是不睦,大皇子曾经还被打过……”

    他们说起大皇子当年因为和三皇子起了冲突,一时不忿率先动手打了三皇子,然后隔天他就被钱德忠找上门去挨了一顿揍,好不凄惨。

    大皇子虽然早就猜到二皇子说什么有仇没仇的事情,肯定还要说这件事的,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乍然被提起,他还是忍不住掐住了手掌,面上的表情立刻淡了下去。

    大皇子露出无奈苦笑的表情道,“这都是多久远之事,我已然完全不放在心上,再且说我便是一直记得,总不能就因为这些陈年旧事对小三痛下杀手,若真是如此,大哥我这心眼也忒小了一些。”

    “父皇,儿臣同小三之间即便有些恩怨,却也绝没有到要如此行事的地步。且不敢隐瞒父皇,这桩旧事,儿臣早已经整治过小三,已经了却了。”大皇子不惜自揭其短,并且直接推出了证人,“此事,儿臣的伴读冯时也知道,父皇大可以招来他一问!”

    大皇子说得很是正气凌然,在场中人已经有大半完全相信了他的话。

    冯鄞守从大皇子被牵扯进这件事的时候,眼皮就一直在跳,总觉得怕是要不安生,然后自家儿子就被拉出来当虎皮大衣了。

    冯尚书心里难免恼恨,同时也很庆幸今天来的时候没有把小儿子带上,要不然就他儿子那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的傻样儿,只怕是大皇子刚被牵扯出来的时候,就忍不住要跳出去对上七皇子了。

    七皇子可和旁的皇子都不一样,七皇子文武双全,还根本不会被道德世俗所约束,是真正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且皇帝明显有意纵着他的脾性……这好不好另说,反正冯时若是犯他手里,那是不死也得脱层皮。

    只是冯鄞守也没想到,自己杜绝了儿子去主动找死,麻烦却也还是找上了门。

    冯鄞守心中哀叹,这一次开口,冯家日后就算是同大皇子绑定在一块儿了,可是不开口也不行,他儿子都被牵扯出来了。

    冯鄞守腹诽了多少情绪别人不知,他到底还是上前表情淡然地给大皇子佐证了其说法。

    随后又说:“依老臣看,此事凶手到底是谁犹未可知,只怕二位皇子都是幌子,还得查证一番得到充足的证据后方可下结论。”

    众人都跟着附和点头,很显然是认同冯鄞守的话。

    倒也不是他们有多么信任大皇子二皇子的人品,觉得他们当真无辜了,只是这件事到底是皇室丑闻,不该拿到明面上来说,干脆压下去才更好。

    ——相当大一部分人都觉得应该如此,想要粉饰太平,甚至暗中愤愤七皇子太皇太后做事情太绝,不知道得饶人处且饶人。

    也得亏薛瑾安并不知道他们心中所想,否则必然要说一句:不愧是支持垃圾皇帝当政的一堆垃圾大臣。

    幸而薛瑾安不知道,于是他们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没有被打得七零八落,保留了这部分体面。

    二皇子难得和薛瑾安站在同一边,也不想要事情就这么被糊弄过去,一看这情势不对,还想要说些什么,大皇子却陡然对着他说了一句熟悉的话,“小二,你实在太看轻你大哥我了。”

    这是大皇子第二次说这句话,第一次说完他不仅反击了二皇子的指责,还反把脏水泼了回去。

    薛瑾安觉得这句话就像是什么技能发动的固定词一样,他想桌游卡牌可以出一张大皇子卡了,嗯,林若甫也还不错,三皇子武力值不错,五皇子演戏很烂但脑子还行,可以加上。

    至于二皇子卡……再斟酌斟酌吧,目前感觉二皇子虚得很,没有什么值得挖掘的地方。薛瑾安给出评价。

    被薛瑾安评价为大招台词的话,实际上后面接的也确实是一个大招,直接把在场所有人都砸懵了。

    只听到大皇子对着皇帝道,“父皇,我是大哥,小三被害之事,我离这边不远,却没能及时阻止,这是我的过错,我应当引以为戒。”

    大皇子说了一堆愧疚的话,然后张口竟然提出自请出宫建府,暂且退离朝堂不问政事。

    大皇子这直接断臂求生的法子着实叫不少人惊诧,薛瑾安都分外惊讶,不过很快他就想明白了。

    二皇子将他的身世之谜爆了出来,即便他百般解释也还是会有人对其产生怀疑,没有人见过德妃的母亲,只听林若甫说德妃生母是祁州人根本不足以取信于人。而若是调查的话,边关这些年一直都有战乱,户籍丢失不知凡几。

    再则是,林若甫这老谋深算的老狐狸,能主动提起这个人,不管是真的假的,他想来都已经处理好,不会留下叫人一眼看破的破绽。

    索性一招以退为进,不仅同二皇子的所作所为高下立判,还能借此刷刷朝臣好感,展现自己的气节和清白。

    他的深明大义委曲求全,直接将攻讦兄长的二皇子衬托得面目可憎起来。

    偏生这时候大皇子还要皱着眉对他说一句,“小二你性子还是太急躁了一些,说话都失了往日的风度机敏,就像是换了个人一般。”

    他像是一个真正的好兄长一样,半点都不在乎弟弟对自己插刀,还要教导他们练得力道够不够。

    二皇子脸色难看的闭上了嘴,却不想这竟然还没完,大皇子突然折返回来,端过了那碗明显有问题的米酒一饮而尽,对七皇子正色道,“小七,大哥无愧于心,不惧任何试探。”

    薛瑾安根本不相信他的话,恰恰是大皇子这一番做派让薛瑾安知道,三皇子之事他背后必然掺合了一脚。

    没有充足的证据,薛瑾安心中明白之后也不管他,径直看向了二皇子。

    二皇子已然彻底落了下乘,按理说他现在应该端起这碗米酒,紧跟大皇子的步伐将其一口闷下,以做表态,然而他两次伸手还是有些不敢赌。

    薛瑾安看他这想喝又不敢的样子,索性做好人好事的帮了他一把。

    二皇子见他端起碗,立刻后仰身体避开,他嘴唇紧抿满脸都写着抗拒。

    薛瑾安既然都打算帮他一把了,怎么可能会让他成功逃过去,直接一拳擂在他肚子上。

    二皇子骤然吃力,捂着肚子张嘴发出一声痛呼,然后就被掐住脖子,还不待他反应过来,就被一碗酒堵在了嘴边,不由分说直接灌了下去。

    “唔,咳咳——”二皇子再也不愿也喝下去大半,竟然红着眼睛一边咳嗽着,一边要伸手抠嗓子眼吐。

    被宫女一把扣住了手腕,以看似在扶实则是拽的动作,强硬地扯了起来,宫女嘴里还在问道,“殿下你怎么样?是不是呛得太难受了嗓子疼?没事儿喝点水慢慢缓过来就好了。”

    二皇子看清楚这是长公主身边的宫女,神色却并没有变好,反而更难看了几分,不过到底头脑冷静下来,没有再做什么。

    却不想这宫女忽而偏头,以所有人都没有看到的角度,用只有他能够听到的声音骂了一句,“蠢货。”

    话虽然是宫女说的,但语气却是长公主的语气,二皇子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长公主特意让人带给他的话,可见对他所作所为多有不满。

    二皇子心里怎么想不说,面上只是青着脸没说话。

    薛瑾安看到了宫女的动作,不过对方声音压得太低,又没让他看清口型,说的什么他竟然还真的没有听到。

    不过长公主也很快走了出来,她却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还跟着安王。

    ——他们两个在三皇子和安王世子被抬下去治疗的时候也一前一后地跟着消失了。

    果然长公主给皇帝和太皇太后见礼之后,第一时间就说了两个病患的情况,“安王世子已经醒来了,不过说了两句心神放松就又睡了过去。”

    说得好听,其实他这就是晕过去了。薛瑾安觉得长公主说话挺有水平,这一个照面就把二皇子身上的视线摘下去不少。

    “世子没事真是太好了,小二,我们理应去瞧瞧,同他们二人好好赔罪。”大皇子一句话又将注意力拉了回来。

    两人对视一眼,大皇子看起来温吞有礼,端得一副好兄长的样子,长公主柔婉端庄,不疾不徐的话中扎满了软刀子。

    薛瑾安微微退后一步,很有眼色的将舞台让给他们,看热闹看得起劲,当然,他也并不只是看热闹,视线还在不动声色到底观察安王的反应。

    安王一直都没有说话,像是还沉浸在儿子被加害到不能下床的悲伤中。

    长公主语气缓缓地说道,“二皇弟尚且年少,不曾遇到什么事情,乍然之下失了分寸,行为鲁莽言语无状,还请七皇弟不要介怀。”

    之后又不紧不慢地开始摘起二皇子的嫌疑来,从他与三皇子并没有正面冲突开始,论说到三皇子的存在对他来说有益无害。

    她说话不疾不徐轻柔缓慢,莫名带着叫人信服的力量,最后自然还是说到,此事并没有证据,不应该妄加论断,以免冤枉好人。

    薛瑾安觉得这两姐弟放在一起,二皇子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而长公主反而更符合传闻中文武双全无瑕皇子的称号。

    忽而他想到大皇子之前像是故意堵二皇子的那番说他今日表现不佳仿佛换了一个人的话。

    或许那并不是随口一说,或许二皇子的名就是从长公主这里窃取来的呢?

    原著番外中提及过,长公主早年也是充作皇子教养长大的,不知多少夫子夸过她聪慧,遗憾她是女儿身,还言她若是皇子,太子之位非她莫属。

    至于二皇子,名声虽然响亮,但薛瑾安也是上过上书房的网课的,也看过所有皇子作业的,表现都很平平,并没有什么值得人注意的。

    他也只是看教材的时候随意看过几眼,没有特别记忆作业上的名字是谁,但想来也不重要,二皇子在不在其中都不影响薛瑾安对他的观感很差。

    ——长公主卡可以准备准备,要是集齐九个对皇位感兴趣的,可以直接来一个新系列桌游,就叫《我欲成皇之九龙夺嫡》。

    皇子公主各成一派,目标就是干掉皇帝和竞争对手,而抽到皇帝的人就是保住自己的皇位,嗯……皇帝有点太弱了,用这张卡的人想要胜利有点难。

    算了,这样吧,可以设定皇帝可以主动选择一个皇子或公主,封他为太子,结成同盟,他们的胜利条件就是成功存活到最后一局成功交接皇位。

    那么问题来了,他现在也是皇子,对夺嫡也势在必行,要不要把他的卡牌也加进去呢?要是不加的话,他会觉得缺了点什么,但加的话就要对他的数值进行适当削弱,平衡游戏机制……

    薛瑾安在脑中飞快构建了新桌游的卡牌和游戏规则,然后就见长公主说完之后转头竟然将话递到了他这里,“七皇弟觉得我说的话对不对?”

    长公主的话主要是在说断案需要证据,不能凭借对方的反应下定论,便是认定了也要走流程才能将人伏法……说起来几乎没有给二皇子开脱,甚至话里话外还挤兑了二皇子两句,骂他蠢。

    只可惜二皇子也不知道是被宫女制住了,还是根本就没听出来,整个人都低着头不说话,也瞧不清楚表情。

    薛瑾安对二皇子的兴趣不太大,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很实事求是地点了点头。

    话确实没什么不对,就是在某些人听来大抵相当刺耳。

    薛瑾安同长公主一起转头看向了至今一言不发的安王。

    薛瑾安不动声色地打量他有一会儿了,却见他不管听到什么,表情都是深沉不变的,像是已经放空了大脑,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根本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一样。

    然而处心积虑各种和妃嫔皇子们联合报复皇帝,乃至整个大启皇室的安王,怎么可能是真的这样呆呆木木反应迟滞的人呢?

    是的没错,报复。薛瑾安推翻了之前的想法,安王联合那么多人做这么多事情,不像是在造反,更准确来说不像是单纯在造反,他是在挑起妃嫔和皇子之间的动乱。

    你要说他在其中谋求了什么好处吧,确实是有,但和付出显然不成正比,他联合到如今明明可以直接发动一场政变了,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做,他的每一步都是在挑动对立与纷争。

    上书房刺杀,挑动五皇子六皇子反目,将一直置身事外的舒妃也拉下场。

    马场暴动,挑动德妃娴妃对立,促使楚文琬对萧姝下手,激起皇帝和太皇太后之间的矛盾,之后大抵就该是对着他下手了——只是他也没想到被视为下一个目标的薛瑾安直接杀了楚文琬,提前宣告了这一轮结束。

    宫宴再一次对三皇子下毒就更明显了,这是想要逼疯三皇子和娴妃,这两个本来就是宫里出了名的“暴虐”,尤其是三皇子,院子里伺候的人换得比衣服都快,三皇子武力值不容小觑,他要是“疯”了,必然是逮谁咬谁。

    不过,薛瑾安微微有些诧异,三皇子重伤了安王世子,这一点是安王世子的苦肉计,还是长公主提前设局的安排?

    如果是前者,那么安王确实是个狠人,自己唯一的儿子都能献祭,要知道三皇子那下手是实打实的力道,薛瑾安只是粗略扫过一眼,也能判断出来安王世子的伤势有多重。

    如果是后者的话,倒是更有意思的,长公主插手了,这无疑代表着她身后的敏皇贵妃也是知情者,而这种情况下,皇帝作为皇城之主,手握奉衣处这个探子组织,真的对一切都毫无所觉吗?

    假设他真的眼瞎耳聋到这程度,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他太不得人心,后宫上下一心,在架空他这件事上达成高度统一,奉衣处上层也有间谍,刻意压下了部分重要信息,只等着时机成熟取他狗命。

    ——那么为什么原著中的皇帝活了那么久?甚至都把自己儿子熬死好几个了。

    让他经受众叛亲离妻离子散的痛苦也早就够了,而且皇帝也不会反思己过,他只会觉得后宫妃嫔都是一帮子毒妇,皇子们都是扶不起的阿斗,而他英明神武高处不胜寒,最后注定走向了孤家寡人这条路云云。

    安王到这时候都还不动手,薛瑾安无论怎么用逻辑演算都算不出答案,最后只能用小说经验来套。

    小说中这种情况就挺常见了,大多都是因为恋爱脑上头突然失了智。

    综上所述,这条线的最后结论就是,安王是个没救了的死恋爱脑。

    薛瑾安感觉自己有点被侮辱到,他拒绝接受这个答案,于是飞快揭过这一页,演算皇帝如果知道的话是一种怎样的结论。

    皇帝要是知道的话,那么到底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态看着儿子一个个去死呢?即便安王没有亲自动手,抓不到他的把柄,也分明可以借题发挥,动用皇权就能轻而易举地将安王按死。

    为什么没有那么做?排除皇帝爱上了安王这个恶心的可能性,先从皇帝的性格来分析,他或许在政治上表现得非常软弱,但这往往是在没有触及他切身利益的时候,像萧姝指着他鼻子骂,不就直接被他叫人拖下去乱棍打得只剩一口气。

    当一个人喜欢强调且伪装某一个特性的时候,往往是因为他不具备这个特性。皇帝装深情,为孝静懿皇后罢选三年,封禁未央宫再不立皇后,为周玉婷破例无子封嫔,三年封妃……这些都是裹着蜜糖的毒。

    皇帝是冷漠无情的,他如果真的有爱谁,那么他爱的只有他自己。

    所以,皇帝不动安王,一定是安王身上有什么让皇帝忌惮的,不敢公之于众的东西。

    会是什么呢?

    ……或许他真的要去那座废弃的宫殿看一看。薛瑾安思索着,就听长公主询问安王道:“皇叔觉得如何?”

    安王养气功夫相当好,竟然到这时候都像是没脾气一样,附和了长公主的话。

    安王这个“受害者家属”虽然很大方的表示体谅,但皇帝也不可能真的就这么轻轻揭过,下令将大皇子二皇子都软禁皇子所中不得出,今年二皇子入朝听政的事情也被押后了。

    事情到这里似乎就已经结束了,但实际上这才刚刚开始。薛瑾安在已经猜到大皇子二皇子都在这件事中动了手脚后,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动手,就是因为知道,这件事不会就此罢休。

    大皇子二皇子此番算是彻底撕破了脸,也再维持不下去表面的兄友弟恭,双方已经结下仇怨,那么对立下手的时候就会难以控制分寸,可以说是狗咬狗一嘴毛。

    更别提还有个遭逢大难的三皇子,定然也会虎视眈眈伺机下手。

    场中的聪明人已经察觉到几分风雨欲来的架势了。

    安王像是并不关心这些,一心只想着他重伤的儿子,朝着皇帝敷衍了一声,就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一场宫宴搅和成这样,大臣们自然也留不得,纷纷行礼告辞,只是在走得时候,眼神都不由自主地在七皇子身上扫视了一圈。

    崔醉本来还想同师父说几句话再走的,但看皇帝,太皇太后众人的脸色,知道这怕不是打招呼的好时候,按捺下心中的情绪,同祖父一起走了。

    却不曾想出来就听到前面人的窃窃私语。

    “七皇子当真邪性。”

    “是啊,两年前克死亲生母亲,上一次直接克死了容贵妃和贞妃,这一次禁足几月,许是情绪难以舒展致使狂性大发,克到了三位皇子头上,啧啧啧……”

    崔醉听不下去了,一把揪住那胡言乱语的人衣领,“喂,你们胡说什么呢——哦,是你啊,那个礼部的谁谁谁。”

    这人正是之前跳出来指责薛瑾安对九皇子动手的那个礼部主事。

    他也没想到自己会直接捉出来,当即表情很难看,色厉内荏道,“你一个小小的秀才莫非要殴打朝廷命官不成?还不快给本官松开!”

    “我打你干什么?我是来好心提醒你。”崔醉松开手,拍了拍他衣领的皱褶,呲着牙道,“这里是皇宫,到处都是耳朵眼睛,你这么着急败坏七皇子名声,给你主子献媚,小心偷鸡不成蚀把米,最后沦落到来求着让我揍。”

    “大人,你的衣服整理好了,大人慢走。”崔醉狞笑着目送面无人色的几人走远了,表情这才一下子就垮了下来,格外不爽道,“这些狗官真烦人。”

    崔醉当然看出来是有人想要故意将今天的事情引到师父身上,可即便看出来,知道师父能应对,心中却还是不爽。

    崔鹏飞不轻不重地拍了他一下,“你骂谁呢?你堂弟不日就要成为狗官了,让他听见不好。”

    “知道了知道了,我们祖孙俩等他到翰林院每日点卯之后偷偷骂,不叫他听到就是。”崔醉半掩住唇说道。

    “我已经听到了。”崔酌嘴角抽了抽,又忍不住笑了。

    每年科举一甲授官入翰林院,二甲三甲只能一年后考庶吉士,他们这话是在说他来年必中一甲呢。

    *

    薛瑾安早在五皇子提问他参与这件事之后会受到怎样的攻讦时,就已经知道肯定会有人安排,要拿他说事儿了。

    只不过就像有些人心知肚明的那样,他就是个不被道德规则束缚的人,他好好待在昭阳宫禁足是他愿意,算他替原主尽孝了。

    而就算有人故意给他加刑期,想要把他困死在昭阳宫里,那也要看他愿意不愿意。

    所以薛瑾安浑然不在意外面怎么说,他看完了热闹同太皇太后招呼了一声,就径直往昭阳宫而去。

    在乾元宫门口竟然遇上了长公主,长公主正抱着女儿上马车,忽而对着薛瑾安展颜一笑道,“合作愉快。”

    薛瑾安眉梢一挑,立刻明白了什么,转头果然看到大皇子正站在宫门处,眉头皱起,不复曾经的温和。

    薛瑾安是不介意被误会的,但是他不喜欢被利用。

    薛瑾安看了看马车,将各处衔接都看清楚,随手从地上捡了几个石子,很真诚地问了一句,“阿姐,你腿脚还行吗?”

    “什么?”长公主愣了一下,看着薛瑾安手指弹动,她意识到什么本能地跳下马车,抱着女儿踉跄了两三步才稳住身形。

    就听到“咻咻咻”的石子破空声,那些石子以诡异的角度击飞击歪了马车连接处的各个楔子。

    吱呀——在长公主震惊的表情,小泰乐的惊呼声中,马车四分五裂,一脸茫然的驸马爷忽然跌落在一片废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