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她在想着这些过往的时候,林燕然忽然如释重负。
她与自己达成了和解。
前世没有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还帮过不少人,做过不少好事,为何今生要受这样的折磨?
她心里是悲愤的,无力的,她不想去恨谁,恨只会让自己陷入泥沼,但心里始终是有结的,现在听完有琴明月诉说的过往,她忽然感觉到了命运之手的捉弄。
自己确实不欠谁,不存在什么因果报应,唯一的联系可能是自己顶替了林燕然这个名字,所以要历这场劫难。
想明白后,她如释重负,与内心的结达成了和解。
这一刻,她是平静的,顺应命运接受命运的平静。
“我听完了,请出去吧。”她声音稍微缓和了下来。
有琴明月怔了一下,有点没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是林燕然用极为平静的目光看着她。
一股送客之意从中流露了出来。
她悚然一惊,她真正要说的话还没说出来,她怎么能走掉?
双手不受控制地抓住了她的手臂,急切地道:“阿然,我还有话要说。”
林燕然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像是默许。
但是这种感觉让有琴明月很惶恐,很不安,她只能强压心神道:“阿然,我从三岁识字读书,学的是文韬武略,帝王权谋,虽有满腹经纶,可都是帝王术,我从没学过怎么喜欢人,怎么做一位妻子,所有人都觉得我注定会当皇帝,根本不会让我接触帝王术之外的东西。”
“阿然,我出生起就是公主,身边人都对我唯命是从,不会有任何人忤逆我的心意,我确实不会爱人,不会疼人,也不会关心人,因为高高在上的身份,让我压根不需要去做这些,就有人前仆后继为我效力。”
“阿然,对不起,我知道我的态度伤害了你,我最开始确实没把你当成真正的妻郎,可是后来你一步步走进了我的心,我开始在乎你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你说的话做的事都能影响到我。”
“可是——”
她重重地哽咽了一下,抽泣着道:“可是,我是从仇恨中长大的阿然,我两辈子都活在仇恨中,我是为复仇而来,我满心满肺充满着仇恨,报仇是我活着的动力,也是我活下去的最大目标。”
“在这种情况下,我真的不敢松懈心弦沉迷于情爱,因为我害怕重来一次还会重蹈覆辙,我害怕再一次失去母后失去一切,在敌人猖狂大笑中凄惨地死去。”
“我真的不敢。”
“而且,我的亲人,我认识的人,我接触的人,我身上发生的所有事,一件件一桩桩,都在告诉我,人心难测,人心可怕!”
“我母后以整个慕容家陪嫁,帮助有琴曜得到了皇位,却招来了有琴曜的狼心狗肺,不止不把她当妻子对待,还践踏她的尊严,将她打入冷宫日日饱受磋磨。”
“我外祖母巾帼不让须眉,堂堂顶级世家的家主,招了赘婿慕容诚,为他生儿育女,助他家族荣华富贵,可最后被慕容诚和亲生儿子慕容海联合毒害,不止毒害了她,还要杀害她唯一的女儿和外孙女,想要鸠占鹊巢,谋夺整个慕容家,甚至谋夺天下!”
“而以前那个人渣,就因为我不肯让她标记,就对我拳打脚踢,恶毒咒骂,最后还把我卖入青楼……”
“阿然,这种情况下,我怎么敢轻易付诸真心,我怎么敢轻易打开心扉呢?你对我的好,我能感知到,可是我不敢动心,不敢动情,甚至不敢表露出对你的情意,因为我害怕同样可怕的遭遇再次落在我身上!”
“我害怕一旦我表露真心,会落得母后一样的下场,她因为爱上了父皇,付出了一腔真心,就落入了任人摆布的境地,最后连性命也保不住!”
“我重生归来,机会只有一次,我不能出错,不能有任何意外,因为我要复仇!”
“所以我一次次推开你,一次次拒绝你,但是我的心却又不自觉地朝你靠近,我越来越在乎你,除了复仇外,我所有的心思都挂在了你身上,我知道你没有发现,因为我不敢表露出来,就连我自己也没有发现。”
“可是现在回想起来,我那么紧张你和柳蓁蓁过分亲密是为什么,真的只是因为我不信任你吗?其实也因为我那时候已经情不自禁了,我开始在乎你了,我不能容忍其他任何人靠近你。”
“阿然……”
她轻轻抓住林燕然瘦弱的手臂,一点点攥紧,仿佛只要攥着她,她就不会离开她一样。
“我做的确实不够好,我那时候只会怨你怪你,没有丝毫理解你关心你,对不起阿然,我是皇帝,我习惯了高高在上,我很难去理解人,我只会用自己的权势和地位去掌控想要的一切。”
“对不起阿然……我知道我这样的态度伤害了你,我会用余生好好爱你,做你的妻子,给你我拥有的一切……”
“不需要了。”林燕然飞快地打断,本来平静的眼底涌现出一抹痛苦,而且这抹痛苦,正在变得越来越浓烈。
“出去。”她又重重地说了句。
有琴明月正悬着的心,立刻被狠敲了一棍子,她惊慌失措了起来,双手紧紧抓着林燕然的手臂。
“阿然,我说的是真的,我的心已经给了你,我想做你的妻子,和你永远在一起!”
“我说了,不需要了。”林燕然抬高声音,重复了一遍,看着她的眼神再度变得生冷无比。
与此同时,她缓慢又坚决地拽掉了她的手。
“请出去!”
有琴明月惶恐的泪水撒撒而落,一颗颗晶莹的泪珠滚落下来,双颊瞬间被泪水浸湿。
“阿然,我是真心的,我心里真的有你,只有你,阿然……”
她失措地表达着,极尽全力想要表达心意,以前她藏着掖着坚决不肯流露出来的真心,这时只想捧到她面前,让她瞧上一眼。
可是林燕然连听都不想听,仍是冷冷地看着她。
“纵然我相信了你现在是真心的,那又如何?”
“纵然你现在想和我在一起,那又如何?”
她一句比一句抬高声音,不止没有因为她表达真心而感到任何的欢喜,反而显得从所未有的痛苦和愤怒。
有琴明月攥着的手不住发抖,声音也微微发颤,因为林燕然现在的语气让她害怕,她只能用自己能拿出来的最真切的语气,郑重又缓慢地说道:“阿然,我想做你的妻子,和你厮守终生。”
她悬着心,浑身发抖,像是在等着一场判决。
可是她不知道,这句话对林燕然来说,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所有的平静,一朝尽毁。
所有用时间、用伤痛、用自我折磨的残忍方式压下去的那些伤心和绝望,一朝迸裂。
而她刚刚用命运捉弄、天道安排才达成的自我和解,也一朝尽丧!
“你想做我的妻子,你想和我厮守终生?”
“有琴明月,你究竟明不明白,一切已经过去了,它过去了!”
“所有的情,所有的爱,都没了,都冷了,都消失了!”
“这里——”她按住自己绑着纱布的心口,神情间的痛苦几乎像是喷涌的火山岩浆一样涌动着。
“这里确实有一颗曾经爱你如命的心,但是它死了。”
她瞪着有琴明月,一字一字说的痛苦却又平静到可怕。
“它怎么死的,你参与过,你见证了,你亲手杀死的。”
“死了,死心了!”
“有琴明月你到底懂不懂,时间不是静止的,感情不是停滞的,为什么你觉得发生了那么多伤痛后,曾经爱你的心它还鲜活地等着你,你说不要时,就不要,你说要时,就要?”
“凭什么?”
“我问你,凭什么?”
有琴明月被她问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林燕然的痛苦更是让她惶恐地心脏发颤,身体若非抵靠着桌沿,她已然站立不稳。
林燕然忽然痛苦地抬起自己的双手。
两只手,瘦弱又苍白,在空气中无力地抓扯了下,最后抱住了头。
她痛苦地抓扯着自己的头发,根根手指都紧绷到露出细弱的青筋。
“我本来已经安慰自己这是自己的劫难,我已经竭尽全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我已经用尽了所有的理智让自己忘却痛苦,我告诉自己承受了这一切,以后都会好起来的。”
“你真的不能再要求更多了,真的。”
“你不能在让一个人死去活来后,还要求她与你和好如初……”
“那太残忍了,真的太残忍了!”
她呢喃着,痛苦的像是想要扯掉头皮。
有琴明月的心脏也跟着她一起被撕扯扭曲。
“阿然,我不是要你原谅我,我是想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好好爱你的机会——”
林燕然忽然呵呵了两声,发出了绝望至极的冷笑。
她抬头看着她,双手还在抓扯着自己的头发,眼睛里满是绝望和痛苦。
“机会?”
“你把人折磨的要死了,还想要机会?”
“你不要太过分!”
有琴明月立刻被这句话吓得胆颤,惊悚不安地道:“阿然,不是的,不是的,我只是想爱你,我知道我做错了,我那时不敢爱,我现在摆脱束缚了,我愿全身心地爱你……”
“不稀罕。”林燕然冷冷地打断她。
“你知道吗?我可以接受你不爱我,我也可以接受你将我当做一个贱民,只为利用我,可是我真的无法理解,究竟是什么样的心肠,在一边利用爱她的人为她付出时,还无视她的死活?”
“哪怕是对你的臣子,你也不会做的如此心狠手辣,是也不是?”
“你明知我每次帮你后会迎来信息素的爆发,你却依然无动于衷,一次两次我承受了,三次四次我也理解了,可是我那时候在为你上战场啊,我在为你日夜不休,拿命杀敌!”
“你却依然置我的死活于不顾!”
“有琴明月——”林燕然眼神冰冷地看着她。
“我不是以前那个人渣,我不是有琴曜,我也不是慕容海,我没有一丁点对不起你的地方,我和你无冤无仇……我还在动用我所有的能力和智慧为你打天下!”
“可是你却不把我的命当命。”
这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她都说的冷静无比,冷静到让人骨子发寒。
有琴明月浑身紧绷,每一寸血肉都在这股寒意下变得越来越僵硬。
“阿然……”她羞愧地嗫嚅着嘴唇,却连声音都发不出。
“你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你前世被一箭穿心时是什么滋味?”
“很痛是不是?”
“你只承受了一瞬间,可是我承受了整整三天三夜。”
“你知道千刀万剐是什么意思吗?”
“千刀万剐,它不是四个字,不是嘴巴一张一合念出来的四个字。”
“它是有只手,拿着一把生锈的刀子,从头皮开始割起,一点点割掉头皮后,再开始切割身上的肉,每次只慢悠悠地切掉一小块……”
“阿然!”有琴明月痛苦地叫了一声,她甚至想捂住耳朵,不想听她的话,可是她不能不听。
林燕然越说越平静,两只眼睛没有一丝光彩,灰暗的就像是燃烧殆尽后的火灰。
“等到将全身每一块肉都剜掉后,这把刀子才开始慢腾腾地磨骨头,你听好,是磨,不是割,就像是在磨刀石上磨刀子一样——”
有琴明月痛苦地牙齿打颤,浑身抖动的越来越厉害,眼睛的惶恐拼命地冒出来,可是林燕然的话还在继续。
“等到将全身的骨头都磨成粉之后,这把刀子又会从头皮开始,将刚才的千刀万剐再一次重复。”
“不要,不要阿然……”有琴明月无声地翕动着嘴唇,恨不得那把刀子磨在自己身上。
泪水模糊她的视野,她眨巴了下眼睛,再次看清林燕然苍白憔悴的面庞,她的心也跟着哭泣起来。
因为她感觉到了,她远比她以为的还要伤她伤的深!
“而且——”林燕然冷静地继续说道,“因为乾元的天生强大,哪怕身体昏迷了,意识却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所有的剧痛。”
“每重复一遍,就像是死了一次,每重复一遍,就像是进了十八层地狱。”
“你看,这就是我爱上你得到的回报,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却要挨受一遍又一遍的千刀万剐。”
“所以你真的不能要求更多了,你不能将一个人这么残忍地对待后,还要求她跟你和好,还寄望她像以前那么对你。”
“若是你还这么要求,那就是——”
“欺人太甚!”
这四个字犹如泰山压顶,一下子将有琴明月逼迫的连退两步。
她嘴唇不住地抖着,嗓子像是剐磨般的疼痛,可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阿……然……”
这个名字,在她的喉咙里,一遍遍滚动着,却根本没有声音。
林燕然朝外喊道:“渡姑娘,烦请将闲杂人等请出去,我们继续。”
大门立刻打开了,渡清若出现在大门口。
她招来了两名蛊神教弟子,飞跑来有琴明月身边,将她架住就往外拖走。
有琴明月的惶恐瞬间达到了极致,因为她知道林燕然真的要剜除腺体了,她的错还没有弥补,若是再让她剜除腺体,那她还有脸活下去吗?
“阿然,不要,不要剜除腺体!”
“阿然,我求求你,不要剜除!”
可是她被拖到了门口,即将离开这个房子,而林燕然,没再看她一眼,捂着心口,朝白布上缓缓躺下。
渡清若也走到了桌边,拿起了一把小刀。
这一幕立刻将有琴明月吓得魂飞魄散,她忽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股力气,猛地从蛊神教弟子手中挣脱出来,飞一样冲到了林燕然面前,抓住了她双臂。
“阿然,不要剜除,一定不能剜除!”她盯着她的眼睛,说的斩钉截铁。
林燕然想要拽出手,却怎么都拽不脱,冷着脸,一点点掰扯她的手指。
有琴明月语无伦次地道:“阿然,求求你,别剜除腺体,求求你,我剜除过,很痛的,会痛的死去活来。”
重新在火焰上烧灼着刀刃的渡清若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她胸脯上的伤口,已经痛了二百六十天,每一天的疼痛都像是剜除了一次腺体。”
这句话立刻将有琴明月打击的体无完肤,她泪水不断地掉落下来,痛心疾首地看着林燕然,哀求道:“阿然,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是我害的你,求求你不要剜除腺体,我爱你,我想让你永久标记我,我想做你的妻子,为你生儿育女,求求,别这么虐待自己好不好?”
林燕然疲倦地停下掰扯她手指头的动作。
“我从未逼迫过你做任何事,也请你尊重我的选择。”
“我已经承受了一次非人的折磨,再来一次,我绝对会死,如果你还在乎我分毫,便请松手,让我彻底解脱。”
“而且,我从未想过标记你,以前确实动情想亲近你,但那只是想同你亲热,并未想过标记之事,以前不想,现在不想,以后也不想,永远永远都不想。”
“我说的够清楚了吗?”
有琴明月泪眼模糊地看着她,攥着她手臂的双手疯狂颤抖起来。
她以为权柄滔天的总统帅之位,她转手就还回来了。
她以为贵不可言的皇后之位,她说扔就扔了。
而她以为珍贵万分的标记权,她压根不稀罕。
就连她藏着掖着不舍得掏出来的真心,她也不想要了。
什么叫心如刀割,此时此刻,便是心如刀割。
她的泪水越流越多,悔恨也越来越多。
她咬着牙,每一个说出来的字,都打着颤。
“阿然。”
“一切皆是我的错,一切皆因我自私。”
“因为我是极品坤泽,我不想让人知道,更害怕让你知道,因为你是极品乾元,是天底下唯一一个能永久标记我的人,我怕你知道了,你会想方设法标记我,控制我的身心,将我当成奴隶一样对待。”
“对不起,我因自己的经历,不敢信任你,不敢告诉你这个真相,害得你死去活来。”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低下头,泪水打湿了林燕然的衣裳,她的头越来越低,抵住了她的手臂。
“你不必剜除腺体,因为只有我的信息素爆发,才能激发你发情,除了我之外,没人能令你受此痛苦。”
渡清若将刀轻轻放下,叹了口气。
她看着林燕然,轻声道:“若果真如此,你确实不必剜除了。”
林燕然呆滞地坐着,神情木然,半晌,忽然呵呵了一声。
接着,又是连续几声呵呵。
“呵呵。”
“呵呵。”
一连三声后,她麻木地呢喃着:“原来不是腺体的错,而是人祸。”
她说完这一句,整个人都变得死寂了。
就像是一盏灯,突然灭了。
渡清若担忧地看着她,生怕她会突然疯掉。
有琴明月悚惧不安,身体软软地瘫在了地上。
她捂住脸,肩头抖动,泪水从指缝里不住地冒出来。
林燕然忽然动了一下,接着挪动身体,坐在桌沿上,放下双腿,踩住地面,而后站了起来。
她像是想走出去,可是站在那里迟迟未动,因为突如其来的打击,令她身体脆弱的像是一片枯叶。
也许刚迈开一步,就会倒地。
她站了很久。
有琴明月眼也不眨地看了她很久。
终于,她迈开步,朝外走了出去。
在她走到门口的那一瞬间,有琴明月的悔恨化作一声高过一声的悲号。
“阿然……”
“阿然——”
“阿然!!!”
泪水朦胧中,她看着那道背影越走越远,越来越模糊,她拼命地眨动眼睛,想要看清她,想要将她留在视野。
可是她还是一步一步消失了。
她伸出手,想去抓住,但是什么也没有抓到。
为什么那次能够眼睁睁看着她忍受了三天三夜的痛苦?
为什么不能不顾一切地抱住她给她抚慰?
为什么在战场上也没有认真关心她的伤势,让她承受了二百六十天的剧痛?
她哭倒在地上,任凭泪水和悔恨浸透身心,可丝毫缓解不了那股正在吞噬四肢百骸的寒意。
原来——
人世间最痛苦的事,不是曾经拥有却失去。
而是,来不及。
第152章
林燕然目光呆滞地走出渡清若的小楼,迎面和沈琴心、湘雨、冷寒撞上。
三人一起喊了声:“林郎君。”
林燕然失魂落魄,压根没留意到她们的存在。
姬越看了她背影一眼,眉头顿时皱成了“川”字。
他感觉出林燕然有些不大对劲。
忽然转头,盯住了站在走廊下的暗影,眼底涌出了浓烈的杀气。
暗影心中暗暗叫苦,主子啊主子,你不是去哄林郎君了吗?怎么事情好像变得更糟了?
沈琴心等人也感觉事情不妙,赶紧走进屋子,发现有琴明月趴在地上,肩头抖动,哽咽不成声,吓得一起跑过去,齐齐跪了下来。
林凤凰担心地跟在林燕然后面。
“燕然姐。”
她喊了一声,林燕然没什么反应,忙上前去扶住了她,却被林燕然轻轻推开。
林凤凰更加担忧地看着她:“燕然姐你没事吧?”
可是林燕然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没事的样子,脸色不止惨白如纸,甚至隐隐泛着一股黑气,走路的步伐也是歪歪斜斜,看起来随时会倒下去。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有琴明月进去后,燕然姐就变成这幅模样,心中不由对有琴明月又添了一股怒气。
就在这时,无忧从远处提着鱼篓过来,喊道:“扶住她。”
话音刚落,林燕然就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
“燕然!”
柳蓁蓁从石洞冲出来接住了她,王首春也跟着一起托住她的后背,其余人全围了上来。
无忧健步如飞,匆匆走上前来,鱼篓往地上一丢。
“取我药箱。”
说着倏然出手,两指快如疾风般在林燕然后背上连续点了几处穴道,林燕然紧闭双目,已晕了过去。
无情飞跑着拿来了药箱。
“取长针。”
无情马上将装着长针的盒子打开。
无忧两指捏住银白色的长针,闪电般扎进了林燕然脊背某处。
众人担忧无比,全都屏住呼吸看着。
有琴明月不知何时出现在小楼门口,眸中含泪看着这一幕。
她挪动了下足尖,想要近前去,可是才挪动了一点距离,就愧疚地缩了回来。
忽然,无忧猛地抽出长针,接着往林燕然脊背上重重拍了一掌。
只听“呕”地一声,林燕然身体往前弓去,随之喷出了一口血水。
那血水溅在地上,竟然隐隐发黑!
众人惊叫:“郎君?!”
有琴明月的视野刹那间模糊,身体顺着门框滑了下去。
嘴唇无声地翕动着:“阿然,对不起……”
沈琴心和湘雨连忙上前来搀扶她,可是发现她身体跟烂泥似的,刚捞起来便又往地上滑。
柳蓁蓁揽着林燕然脊背的手臂不住发抖,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焦急地看向无忧,想要寻求一份安心。
无忧将长针交给无情,脸上的神情慢慢松懈下来,叹道:“她这是郁结在心,从受伤之日起便形成了,一直积在体内这么多天,现在总算吐出来了,她的伤势无碍了,接下来只要用心调理,便可痊愈。”
说着随口报出一个方子,吩咐道:“按照此方,接下来每日为她做药膳补身。”
“多谢师祖,徒孙这便去熬煮药膳。”柳蓁蓁连忙答应了下来,接着又偷偷抹了下眼睛,从林燕然后背上小心翼翼地抽出手,将她交给了王首春搀扶着。
林凤凰抢着去架住了林燕然一条胳膊。
王首春忽然又停了下来,而这时,正打算去做药膳的柳蓁蓁也停了下来。
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意识到林燕然这种状态,不能再睡在冷冰冰的石洞了。
一直站在门口观望的渡清若忽然出声:“渡丽含,将你的吊脚楼腾出来。”
柳蓁蓁和王首春同时惊喜地看着她,渡清若轻轻点头:“扶她去吧。”
正看热闹看的起劲的渡丽含哪料到热闹突然转移到自己身上,当场跳脚:“姐姐,他们是阶下囚,凭什么住我的房子?”
渡清若淡淡看着她:“你要违抗我的命令吗?”
渡丽含瞬间怂了,恹恹地耷拉下脑袋:“妹妹不敢。”
她不情不愿地去收拾屋子了,柳蓁蓁和王首春则是大喜过望,赶紧扶着林燕然过去。
渡丽含的小楼很宽敞,除了两间厢房,还有正厅、厨房,药室,药室里存放了很多晒干的药材,直接便可以在这里熬煮药膳,照料林燕然。
林凤凰连忙去收拾铺盖和随身带来的物品,赤豹等人抢着去帮忙打下手。
无忧看着这闹哄哄的一幕,摇了摇头,走去拎起了自己的鱼篓。
有琴明月总算走了过来,行了个晚辈礼。
“前辈,请问燕然的伤势如何?”
无忧扫了她一眼,道:“郁血呕出来便无性命之碍,只是到底伤的太重,须得将养许久才能恢复。”
有琴明月强忍着的泪水又无声淌了出来,她顾不上擦拭,忙又道:“前辈,晚辈听闻蛊神教教主对燕然颇有敌意,还请前辈设法救她一救,晚辈无以为报,愿以国礼酬谢前辈的大恩大德。”
无忧道:“燕然是老夫的传人,老夫自会保她平安,此乃老夫门内事,倒是不必外人插手。”
有琴明月愕然一怔。
惶恐瞧去,只见无忧负手而立,语气淡淡道:“小丫头,若非老夫师门有祖训,不得干涉红尘因果,你这皇位,恐怕要坐不稳。”
此言一出,躬身站在有琴明月身后的沈琴心等人俱都大惊失色。
无忧提起鱼篓轻轻晃了晃,只听里面传来鱼儿活蹦乱跳的声音,他凝眸瞧着夜色下的湖泊,忽地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看来是我低调了太久,让有些人忘记了,燕然是我无忧的衣钵传人,可不是谁能欺负的。”
众人越发惶恐,沈琴心想要说些什么为主子开脱,却根本不敢吱声,传奇大医师当面,她一个小小的舍人又哪敢放肆。
而也是直到这时,他们这些手下人才切肤感受到林燕然的全部份量。
以前只当她是主子的妻郎,对主子任劳任怨,等主子要册封她做皇后时,他们也是感到一种山鸡变凤凰的艳羡,觉得泼天富贵砸到她头上了。
无忧的话,将他们从对皇权的仰望中扇醒了。
林燕然不是走了狗屎运的乡民,她得来的一切,都是她自身优秀所致。
她是医师界百年不出的天才,是天下人为之疯狂的脱胎丸的主人,是宗师级别的顶级强者,还是传奇大医师昭告天下的衣钵传人。
而他们以为对她是天大恩赐的三军统帅和皇后之位,在她这些身份的对比下,忽然变得有些不够看。
沈琴心带头低下了头,心中惶恐之至。
若真是传奇大医师动怒,要为林燕然讨还公道,只需要他振臂一呼,神瑶国便将成为众矢之的。
有琴明月敛衽下拜,肃声道:“一切皆是晚辈之过,晚辈会用行动弥补所有过失。”
无忧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直言不讳道:“小丫头,若无你的打扰,燕然的伤早已好了,到底是为了让她原谅重要,还是让她养好伤重要,好好思量思量吧。”
说着便走了。
无忧的话一针见血,立刻又让有琴明月的愧疚雪上加霜。
她定在原地,再未开口。
王首春匆匆追上无忧:“老爷子,正厢房我们收拾出来啦,请您老人家去入住。”
无忧吓了一跳:“万万不可!”
王首春纳闷:“老爷子这是何意?”
无忧连连摆手:“不可,不妥,不必!”
连说了三个不,他提着鱼篓,落荒而逃,看的王首春迷惑不解。
无情小跑着追上去道:“主人,有舒服的厢房你为什么不住?我也可以跟着沾光呢。”
无忧走的飞快,头也不回地道:“你忘了主人是来干什么的?主人是来卖惨的,怎么能去住厢房,那不是功亏一篑吗?”
他来到南疆蛊姥的吊脚楼前,又如前几日一般,整理衣衫和须发,而后一本正经地说道:“故人无忧前来看望不离妹妹和不苦妹妹,不知能否进去相见?”
无情立刻被酸的浑身起鸡皮疙瘩,偷偷地搓了搓手臂。
等了半晌,都没等到回应。
无忧试探地抬起脚,踩上了第一个台阶,接着第二个,第三个,最后他偷偷松了一口气,走进了院子中,竟然熟门熟路地走进了厨房,捞起鱼篓中的一条肥鱼,刮鱼鳞、去鱼鳃,一套手法行云流水,接着又吩咐无情:“生火。”
无情看的目瞪口呆。
正厅里,南疆蛊姥阮不离端坐在主位上,旁边坐着蛊神教的长老阮不苦。
四名护法忐忑不安地站在下首,他们已经将无忧的一举一动都汇报了上去。
阮不离忽地冷哼了一声:“这个狗东西去我的厨房做什么?”
阮不苦苦笑着道:“妹妹你忘了,无忧以前便做的一手好菜,尤其擅长做鱼,这会儿去厨房,想必是要为妹妹做鱼汤。”
“呵。”阮不离发出一声冷笑。
“他擅长做鱼,不还是得益于我们蛊神教?若是没这满湖的鱼,他会做个屁!”
她说完这句话,忽又觉得怒不可竭,当场砸了手中的杯子。
“狗东西,谁准他进来的?”
四名护法和守在门口的一排弟子噤若寒蝉,心道,教主,他踩上第一个台阶时,你也没有下令让我们拦着他啊?
阮不离满面冰寒:“给我打断他的腿!”
阮不苦忙道:“妹妹万万不可,无忧年纪大了,若是打断腿,便真的断了。”
阮不离冷笑道:“似他这等负心薄幸之人,断了也活该!”
阮不苦暗暗叹气,知道自己妹妹这是因爱生恨,心里的怒气急着发作出来呢,便寻了个理由道:“妹妹,他断了腿,还要劳烦我们蛊神教的人伺候,而且他手无缚鸡之力,若是在我们蛊神教断了腿,也实在有损威名,不若先留着他的腿,且看他要做什么?”
大半个时辰后,一锅鱼汤被弟子送进来,摆放在了正厅的桌子上,浓郁的鲜香立刻飘满整个大厅。
四名护法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她们临湖而居,平常可没少吃鱼,可从未闻到过如此美味的鱼汤,真不愧是传奇大医师,便连做鱼汤,也比普通人厉害!
阮不苦悄悄看了自己妹妹一眼,见她眼神定定地盯着冒着热气的鱼汤,两只手攥着扶手,浑身越来越紧绷,知道她定是想起了往事。
以前无忧便经常做鱼汤给她们姐妹喝,那时妹妹可是开心的很。
她赶忙道:“妹妹,鱼汤现在喝正好,我给你盛一碗吧?”
“我们蛊神教还缺一碗鱼汤喝?”阮不离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眼神痛恨地盯着桌上的鱼汤,道:“端出去,喂狗!”
一名护法赶紧走去端起了那一大盆的鱼汤,倒在院中的狗盆里,两条大狼狗立刻狼吞虎咽起来。
阮不苦暗暗叹息,无忧做鱼,最是细心不过,每次都会用细细的纱布过滤掉鱼刺鱼骨,只剩下美味的鱼汤,吃起来极为方便。
真是可惜了。
无情扒在厨房门口,朝外偷看了一眼,然后缩回脖子道:“主人,人家不领情呢。”
无忧毫不气馁,提起鱼篓便朝外走去,走到院中时,忽地回头喊道:“不离,不苦,我明日再来。”
阮不离当场发飙:“滚。”
无忧脚下生风,麻溜地滚了。
无情抓耳捞腮,主人年轻时到底干了什么混账事啊,好想知道啊啊啊。
次日,林燕然总算醒了,醒来便想去配药,被柳蓁蓁和王首春拦住,只好作罢。
厨房里,有琴明月正在盯着药罐,药罐咕嘟咕嘟,冒出了泡泡。
她小心翼翼地搅拌着,防止底部烧糊了。
沈琴心在旁边帮忙扇风,湘雨低声劝她:“主子,这种粗活让奴婢来做吧?”
有琴明月摇头:“你去为朕把风,别让阿然知道。”
湘雨没办法,只好站在厨房门口把风,她也不懂为什么主子给林郎君熬药膳还要瞒着她。
沈琴心看了一眼自家主子被炉火烘烤的红通通的脸颊,小声道:“主子,林郎君需要静养,不若我们先回去宫中,太后娘娘一人在宫中,定然很需要您。”
有琴明月摇头:“南疆蛊姥还没放过阿然,我不能现在走。”
沈琴心心中一动,主子这是想通了,等林郎君的命保住再走?
无忧继续钓鱼,做鱼汤,不过依旧被阮不离喂了狗。
又过了七日,林燕然正在院中配药,柳蓁蓁忽然跑来找她,上气不接下气地道:“燕然,你快去看看那株藤蔓。”
两人一起跑去石洞中,用火把照亮藤蔓细瞧,只见那手掌大的绿色叶片上,一个个花生米大小的褐色斑点,已经变得越来越淡,有几个甚至只剩下了模糊的形状。
柳蓁蓁神色惊喜,热泪盈眶地看着她:“燕然,你成功了!”
林燕然呆呆地看着叶片,半晌没反应,柳蓁蓁轻轻拉住她袖子摇了摇:“燕然,你真的成功了!”
林燕然木然的脸色这才有了些许变化,嘴角扯了扯,朝上慢慢弯出一个清浅的弧度。
“这就好,这就好。”她呢喃着。
柳蓁蓁又悄悄红了眼眶,只有她知道林燕然这些时日经历了什么,受着重伤,还在无时无刻地思索着配方。
她感动之余,又无比心疼。
林燕然低下头,仔细地瞧着褐色斑点,忽然直接坐在地上,掏出随身携带的纸笔,便写了起来。
不多会儿,无忧匆匆赶来,看罢藤蔓的变化后道:“已经十分接近了,但约莫还是差了一两种药材。”
林燕然将刚改好的配方递过去:“师祖,你再看看这个方子。”
无忧接过去细瞧,瞧了一遍,又瞧一遍,忽然一屁股坐在地上,捧着方子苦思起来,嘴里不住喃喃。
“好像少了两种药材,又好像少了一种药材,到底是什么呢?”
“哎哟,真是不中用,怎么就是想不起来?”
他懊恼地直拍脑袋,林燕然忽然爬起来,拔腿便走,柳蓁蓁连忙跟着,见她径直回去了渡丽含的小楼,将随行带来的药材全部摆放在地上,然后又找来纸张,趴在地上一样一样写了起来。
柳蓁蓁也不敢打扰,在旁边默默陪着。
无忧呆坐在石洞里,苦思了一夜,林燕然趴在地上,写写改改了一夜。
两人魔怔了似的,忘了周围的一切,只沉浸在自己的医道世界,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南疆蛊姥突然发作!
大清早,蛊神教的四名护法就气势汹汹地闯进来,二话不说将林燕然和无忧抓走了。
因为传奇大医师也在,众人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跟在了后面。
两人被抓到南疆蛊姥的吊脚楼,扔在了院子里。
她站在廊下,冷冷地盯着无忧,老头呆坐在地上,脸上居然还带着一丝迷茫,这个神情立刻让她怒不可竭。
其实这些时日她一直在等无忧来找她求饶,她想看他痛哭流涕地跪在自己面前,后悔不迭,哀求她原谅。
可是这个狗东西,天天钓鱼,天天做鱼汤,一句求饶的话也不说。
就在这时,熬了一整夜的无忧,忽然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他刚打完,就知道不对,赶紧捂住嘴。
可是阮不离已经气得炸了肺。
狗东西不来求饶也就罢了,竟然还敢在自己面前打哈欠,这是丝毫没将自己放在眼里!
“来人,用我们蛊神教的狼藤鞭,将林燕然狠狠抽打一百鞭!”
此言一出,不止蛊神教弟子人人变色,便连渡清若的眼神也变了。
狼藤鞭是蛊神教秘制的一种鞭子,鞭身结实柔韧,而且还泡过药水,打在身上,不会伤筋动骨,但却疼到钻心。
便是她挨上几鞭子,也要疼的死去活来,何况还是一百鞭子?
无忧对蛊神教了如指掌,闻言头皮一麻,赶紧道:“不离,错的是我,你要打便打我,千万别怪在晚辈身上。”
阮不离见他重视林燕然,更加想报复他,冷声道:“没想到你这个负心汉,也有在乎的人,给我往死里打!”
护法连忙举起鞭子。
林凤凰和姬越第一时间挡在了林燕然面前,与此同时,暗影暗云也挺身而出。
有琴明月走到林燕然身边,背对着她,双眸盯着南疆蛊姥道:“前辈,有我在,我不会允许你伤害阿然。”
柳蓁蓁也出声道:“前辈,燕然并没有做错什么,还请你不要伤害她。”
阮不离气得脸色铁青:“好好好,你们一个个的又维护她,你们越是维护她,我便越是要她死!”
忽地伸手一抓,林凤凰等人以为她要伤害林燕然,全都如临大敌,谁知她出手如电,竟于瞬间将无忧抓到了手里,捏住了他脖子。
无忧立刻被捏的脸色涨红。
阮不离手上慢慢用力,同时满脸杀气地瞪着林燕然道:“你要是不乖乖受刑,我立刻杀了他。”
林燕然本以为无忧早有对策,这时偷偷瞅了他一眼,发现他正在翻白眼,像是随时随地会闭过气去。
糟糕,老头子不会什么准备都没有吧?
她赶紧走出去道:“前辈,晚辈愿意受罚,还请您放了师祖。”
众人疾呼:“郎君!”
林燕然喝道:“你们都退下,不准轻举妄动。”
说着走到了行刑凳上,主动趴下。
有琴明月猛地冲过去,伸出双臂挡在她面前:“前辈,你要是伤害燕然,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阮不离呵呵冷笑,她最恨这些坤泽女子儿女情长,为了个乾元连性命也不要,因为这一幕让她想起了当初的自己,想起了自己为了个臭男人要死要活的愚蠢行为!
“你以为我不敢杀了你?”
言毕,猛地扬起了鞭子。
暗影刚要出手,林燕然已经抓住了鞭子。
阮不苦发现无忧舞动双手,拼命冲着自己眨眼,赶紧拉住阮不离的衣袖:“妹妹,无忧快要断气了,你快点松手,他要是死了,你的惩罚还有什么意义?”
阮不离也吃了一惊,她刚才气急了,只想报复无忧,闻言倏地松开手,无忧使劲儿咳嗽了两声,豁出去般道:“不离,你为什么不肯打我?你是不是舍不得?”
现场安静了一瞬,众人瞪大了眼睛,好啊传奇大医师,没想到你是这样的?!
无忧被众人目光炯炯地盯着,老脸发红,也有点受不住,他确实早有对策,可谁知阮不离上来就捏住他脖子,他压根说不出话来啊。
没办法了,现在只能下下策,豁出去这张老脸了!
阮不离恼羞成怒,气得浑身颤抖,反手就是一鞭子抽在他身上。
无忧立刻惨叫起来。
“哎哟——”
林燕然刚要动手,发现无忧摇摇晃晃地往地上倒的时候,拼命地冲自己眨巴眼睛。
她赶紧拦住要动手的众人。
无忧慢动作地倒在地上,惨叫着道:“哎哟打得好!”
阮不离气得又是两鞭子下去,阮不苦怎么拉都拉不住。
林燕然捂住脸。
众人也都尴尬地别开脸。
无忧忽地“啊”地尖叫了一声,林燕然正要冲上去救他,忽然见他抬起头来,脸上满是激动的神采。
“我想起来了,我终于想起来了!最后一种药是空若花!快去配出来!”
话音刚落,便狠狠挨了一鞭子。
阮不离气得发疯,到了此时此刻,竟然还惦记着配药?!
林燕然听见老头的话,浑身一震,接着拔腿便跑。
柳蓁蓁也听出了无忧那句话的意思,跟着跑了出去,接着是有琴明月。
林燕然跑到院子里,便像是失心疯了一样开始挑拣药材,一种,两种,三种……都被她挑了出来,一边挑拣一边嘴里还念念有词。
柳蓁蓁忙去帮忙。
有琴明月默默站在门外,看着她们并肩配药的身影,心又像是刀割一样难受,忽地又想到,刚才阿然帮我抓住鞭子,她还是心疼我的吧?
其他人想跑又舍不得,留下来继续看热闹。
无忧心中大石头落下,干脆闭着眼睛,豁出去老脸喊道:“不离你打得好,便算我当初赶着回去拯救师门,也不该抛下你!”
“便算我在师父坟前发了毒誓,一生奉献给医道,终生不娶,也不该抛下你!”
“该打!打得好!我后悔啦!我不该离开你!”
阮不离气得咒骂:“老不羞!”忽然丢下鞭子,一把抓住他飞进了屋内。
阮不苦也赶紧追了进去。
接着嘭一声关上大门。
然后众人便听见里面砰砰砰砸东西的声音。
柳翰飞走去趴在门上偷听,还没听到动静,就被一名护法提起衣领丢出了门外。
众人一哄而散。
客厅的地上,一片狼藉,到处都是砸碎的茶杯、茶壶和家具。
阮不离怒气冲冲瞪着无忧:“你当初为何不对我解释?”
无忧无奈道:“我当时想解释,可是你上来就把我打晕了,接着要对我下蛊,我哪有说出口的机会。”
阮不离仍是怒视着他:“那你现在为什么来?”
无忧道:“想通了,打算违抗师命。”
“呵呵。”阮不离冷笑了一声,走回椅子上坐下,冷冷盯着他。
阮不苦忙去扶起无忧,帮他伤口上药。这几鞭子已经将他打的皮开肉绽。
三人都平静了下来。
无忧趁机道:“不离,我愿打愿罚,留在蛊神教赎罪,其他人就让他们走吧,蛊神教本是清净地,不该有外人在。”
可是阮不离已经不是当初的少女,不止不好糊弄,还从他话中听出他急着想让林燕然等人走掉。
虽然无忧已经解释了当年的苦衷,可她还是耿耿于怀,那口气压根无法轻易咽下,这时盯着他看,忽地生出一个报复的念头来。
她眯起眼睛呵呵一笑,道:“既然如此,那便让她和我的亲传弟子清若成亲,如此便不算是外人,也无需离开蛊神教了,你说呢?”
无忧顿时大吃一惊,暗道不妙,他让林燕然来蛊神教,是为了保住她小命,可要是因此害得她留在这里,那不止自己传承断了,世间也要少了一位新的传奇大医师。
可是阮不离正冷冷盯着他,此时拒绝,不止功亏一篑,还可能让她真的动杀心。
他想了想,连忙道:“不离,燕然是我徒孙,清若则是你亲传弟子,这,差了一个辈分呢,是不是不太合适?”
阮不离本是随意生出的一个报复念头,这时越想越是动心,皆因当年无忧便是在新婚夜弃她而去!
好好好,你当年欠我的,那我现在就要你的传人还回来,而且你传人有那么多坤泽喜欢,实在是可恨至极!
既然如此,我便留她在蛊神教,让清若给她种上情蛊,令她将那些人忘得一干二净!
她立刻语气不善地道:“怎么,你当年不肯娶我,现在你还要你的传人不娶我的弟子吗?”
无忧头皮发麻,大呼不妙,但是面上一点不敢表现出来,这时候拒绝无异于让林燕然送死。
他赶紧爽快地道:“怎么可能?既然你想撮合两个孩子,我当然举双手赞成!”
第153章
林燕然这次配药足足花了一天一夜。
这还是在柳蓁蓁给她打下手的情况下,两人不眠不休,除了吃饭喝水几乎没怎么挪动过,一直保持着高强度的专注。
可柳蓁蓁毕竟是坤泽,熬了一整晚后,直接累的虚脱过去了,然后渡清若接替了她。
林燕然跟个机器人似的,一直配药,一直配药,因为百毒不侵丸所需要的药材实在太多太繁杂了,而且这种顶级难度的药丸配制,并不是简单地将所有药材混合在一起,而是需要两种药材用特殊手法处理后,使之药效达到最佳,再添加第三种药材。
甚至每一次增加新的药材,处理的手法、需要的时间都不一样。
这就导致了给她打下手的难度也是成倍增加,除了柳蓁蓁,也就只有渡清若能帮上忙了。
无忧来看了一眼。
开始与有荣焉,觉得自己后继有人了。
接着捋胡须感叹:“老了老了,连配药也只能靠年轻人了。”
然后想到接下来的难题,顿时愁上眉梢,差点将胡子拽掉一大把。
老头赶紧心虚地走了。
一直到次日的黄昏,林燕然才配完药。
她一共配制出来九颗,将药丸都装进瓷瓶的刹那,她整个人都不行了,眼前一阵阵晕眩,视野开始天旋地转,一直守在身边的有琴明月第一时间觉察不对,飞奔到她身后托住了她。
林燕然的眼前越来越模糊,她甚至不知道给自己打下手的人换成了渡清若,仓促地将瓷瓶塞进她手里。
“师姐,快去试药,一颗捣碎了浇灌给那株藤蔓,一颗用动物测试解毒效果……”
渡清若抓紧瓷瓶,感觉她手从瓷瓶上滑脱,连忙道:“好。”
林燕然的眼皮都开始耷拉着,却还在极力地撑开一条眼缝,模糊的视野晃来晃去,她挣扎着说出话。
“还有制药的步骤和手法……”
“我记下了。”
“写……写下来。”
说完她就闭上了眼睛,完全倒在了有琴明月怀里。
有琴明月心疼地直掉眼泪,紧紧抱着她,低声呼唤:“阿然,阿然。”
渡清若见她抱着林燕然有些吃力,刚要伸出手去帮她,就见沈琴心、湘雨、王首春等人都围了上来。
她飞快缩回手,轻声道:“她累坏了,扶她去休息,再喂些水和吃的,让她好好睡一觉。”
林燕然这一觉睡得很长很长。
她感觉从来没睡的这样舒服,安心。
百毒不侵丸配制出来的那一瞬间,她心头挂着的所有大石头都落下了,她不用再提心吊胆了,也不用再被内疚困扰了。
一切的难题都解决了,她终于可以安歇了。
她做了一些碎片的梦,梦里感觉到有人用湿软的细布擦拭她的额头,清洗面颊和脖颈,还帮她洗了手和脚。
后来又一勺一勺地喂她吃东西,她觉得有些口渴,迷迷糊糊地支吾了声:“水。”
头脑昏昏沉沉的,根本睁不开眼,柔软的被褥让身体陷入其中,也压根舍不得醒来,嘴唇被极致柔软之物挨着,接着轻轻压上来,将她嘴唇揉开了,一股细细的水流涌入了口齿间。
她被迫吞咽了起来。
水是温热的,挨着嘴唇的东西很软,还香香的,甚至尝着有些微甜。
她不由自主地舔了舔,感觉到一抹一闪而过的湿软,滑溜溜的,触感极致的柔软。
有点像是舌尖。
她又朦朦胧胧地睡去了。
有琴明月依依不舍地直起身。
手轻轻地抚摸那消瘦的脸颊,许久都舍不得移开。
嘴唇上还沾着些许水渍,她甚至没有舔净。
以前怎么舍得推开她的,明明被她吻着的感觉如此美好?
现在想亲近她一下,忽然变得遥不可及。
因为她压根不想要了。
以前送到自己面前时,自己没有珍惜,没想到再想要时,却已求而不得。
失去的痛苦像是黄连水浸泡着五脏六腑,每一回想,就被记忆刺痛一次,往昔有多甜,此刻便有多苦。
隔壁厢房,王首春坐在柳蓁蓁身边,正看着她吃粥。
柳蓁蓁问道:“燕然呢?她伤势怎么样?吃东西没?”
王首春正气闷着呢,闻言马上道:“这不,被女皇陛下霸占着呢,她是皇帝,哪会照顾人?我拦又拦不住,只能看着郎君被她抢走。”
柳蓁蓁先是一怔,接着勉强笑了下。
“她肯亲自照顾燕然,也是在乎她。”
王首春撇了撇嘴:“这在乎来的也太晚了吧,郎君都被折磨的没个人样了,她伤还没好呢,又配药累到虚脱,这身体硬生生熬跨了啊,这以后可怎么办?”
她越说越是忧心,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
“唉!也不知道多久才能给郎君补回来,郎君以前多么爱笑的一个人,我都好久没见她笑了。”
柳蓁蓁闻言沉默了下来。
半晌,她轻轻叹了口气:“是我连累了她,不然她也不会带着伤还天天琢磨药方。”
就在这时,林凤凰从外面急匆匆走进来,刚打起帘子就焦急地冲着两人道:“柳大夫,王管家,不好了,蛊神教要燕然姐和她们的圣女成亲!”
柳蓁蓁和王首春大惊失色:“怎会如此?”
林凤凰跺着脚道:“她们已经派人出寨去采购成亲之物了!”
柳蓁蓁惊地一溜烟下了床,匆匆穿鞋道:“我去找师祖。”
林凤凰道:“就是传奇大医师答应的。”
而在同一时间,沈琴心神色匆匆走进隔壁主厢房,她急上眉梢,可是进去就瞧见主子正痴痴瞧着沉睡的林燕然。
她刚要说话,就见侍奉在一旁的湘雨冲她打眼色,让她别打扰。
可是这都火烧屁股了,主子的妻郎都要被人抢走了啊!
她硬着头皮走到床边,低声道:“主子,不好了。”
有琴明月这才慢慢转向她:“何事?”
沈琴心道:“无忧前辈和南疆蛊姥议定,打算让林郎君和蛊神教圣女成亲。”
“啪-呲!”
杯子从有琴明月手里滚落,水花四溅。
林燕然这一睡,足足睡了一天一夜。
醒来时,房间静悄悄的,她走出房间,顿时吓了一跳。
好家伙,客厅坐的满满当当,每一双眼睛都在看着她。
她有些纳闷:“怎么都看着我?”
没人说话。
她摸了摸肚子:“有吃的吗?”
“有有有,郎君你等着——”王首春马上火急火燎地出去张罗。
吃食很快送来,摆了满桌,林燕然睡饱了,精神也足了,闻着饭菜香立刻食指大动。
她一口气吃了半碗饭,才发现所有人还在望着她。
她别开脸,躲避着有琴明月幽深的眼神,看了眼无忧,又看了眼柳蓁蓁,道:“师祖,师姐,药丸你们试过了吗?效果如何?”
她现在最关心的便是这件事。
柳蓁蓁动了下嘴唇,想要说话,又抿住了。
无忧道:“燕然你先吃饭,药丸的事饭后再说。”
王首春腹诽,是得饭后说,不然郎君知道了,肯定心梗的一口吃不下。
林燕然连吃了三碗饭,满足地放下筷子。
“师祖,现在可以说了,那株藤蔓怎么样了?斑点消失了吗?动物测试如何,是不是解毒了?”
无忧放下茶杯,道:“诸位,我们师门议事,你们都出去吧。”
众人一起看了林燕然一眼,默默出去了。
大厅内只剩下林燕然、无忧和柳蓁蓁。
无忧道:“燕然,百毒不侵丸你确实配出来了。”
柳蓁蓁跟着道:“一颗融水浇灌给藤蔓,叶子上的斑点在一夜之间只剩下很淡的痕迹,相信再过几天,就完全看不见了,师祖选了一头小猪做测试,同时喂食了数十种毒药,小猪本来已经口吐白沫,服下药丸后就呼呼大睡,醒来能跑能跳能吃能睡。”
她定定看了林燕然一眼,总结道:“药丸解毒之效举世无双,确认是百毒不侵丸无疑。”
林燕然越听越喜,眼睛几乎要冒出光来:“太好了,我真的配出来了!”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她连说了几声,忍不住站起来朝柳蓁蓁走去:“师姐,你服下没?若是还没服下,便再等几日,等藤蔓上的斑点完全消失后你再服下。”
柳蓁蓁摇头:“自然要等你醒来。”
无忧取出瓷瓶,递过去:“两颗做了测试,我留下三颗,剩下四颗都在里面呢,你自己拿着。”
林燕然欢天喜地接过来,毫不犹豫地递给柳蓁蓁:“师姐,给你。”
柳蓁蓁嗔怪地看她一眼:“师祖说了,这药丸虽好,但是解毒只能用一颗,多了反而要中毒。”
说着倒了一颗放入口中,直接咽下了。
“师祖相信你,我也相信你,倒是不必等了。”
林燕然将剩下三颗收好,喜滋滋道:“那我要恭喜师姐恢复花容月貌了!”
无忧终于忍不住打断道:“小蓁儿,你也出去吧。”
柳蓁蓁的神色刹那间黯然下来,对林燕然点点头,出去了。
倒把林燕然弄得莫名其妙,不过她以为无忧是要与她讨论百毒不侵丸,便老老实实等着。
结果下一瞬,她就被无忧一句话惊的目瞪口呆。
“师祖你说什么,让我和渡姑娘成亲?”
无忧镇定道:“不错,我和蛊神教教主渊源颇深,你又是我的衣钵传人,与她的亲传弟子结为夫妻,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林燕然已如五雷轰顶,定在原地脑瓜子嗡嗡作响,不敢置信地看着老头。
“不可能!”她断然说道。
接着看见无忧拼命朝她眨眼睛,林燕然立刻明白,定是南疆蛊姥在暗中偷听。
可是即便如此,她也不可能妥协。
“不行!”
“师祖,我做什么事都可以,唯独这件事没得商量。”
无忧暗暗发急,赶紧劝道:“你这孩子,平时怪聪明的,怎么在大事上犯糊涂,蛊神教救了你的命,性命相关,性命要紧啊。”
他拼命暗示,此事和她的命息息相关。
别人不知道蛊神教的深浅,他再清楚不过,可怕的根本不是明面上的人,而是暗中的蛊。
林燕然听出来了,但是她不想,也不愿。
任凭无忧说破了嘴皮子,也不肯答应。
暗中偷听的阮不离气得破口大骂。
糟老头子,还传奇大医师呢,结果连自己的传人都管不住,真是没用。
可林燕然反抗的越是激烈,她越是想打压,那股报复的劲头也越是猛烈,立刻招来了自己的弟子,打算给无忧露一手看看。
让他好好见识下,蛊神教的弟子是怎么尊师重道的!
可是她很快就被打脸了。
因为她将事情说了后,渡清若第一句话就是:“师父,请恕徒儿不愿。”
阮不离惊呆了。
渡清若在自己面前,一向恭敬有礼,从未忤逆过自己的任何命令。
“清若,你为何不愿意?”
渡清若还没说话,藏在她袖管里的阿雪已经兴奋地拼命蹦跶。
“主人,你为什么不答应?”
“主人,你是不是傻啊,林燕然可以帮你修炼情道啊,而且她心头血还可以让阿雪晋升,你怎么能不答应?”
“哎哟主人,你急死阿雪了,你是不是要一辈子当个普普通通的蛊女啊,你不想上进,阿雪还想上进呢,求求你快点答应吧!”
“主人,你难道不想要个俊俏迷人的情郎吗?林燕然是极品乾元哦,不止长得好看,医术又高明,可以和你妇唱妇随,一起将情道修炼到极致,成为古往今来最强大的蛊神!”
渡清若将袖管捏紧,防止小虫子掉下去,神情木然道:“师父,林燕然心有所爱,弟子不愿成为替代品。”
阮不离松了一口气,立刻大包大揽地道:“你说的是与她纠缠不清的那两个坤泽吧?此事好办,为师把她们都杀了便是。”
她这话说的轻飘飘的,仿佛要人性命便如吃饭睡觉一样寻常。
渡清若眼神没有一丝波澜,捏着袖管的手指却暗暗颤抖了下。
“师父,杀了她们定然会让林燕然对弟子心怀恨意,此举只会影响弟子修炼情道。”
阮不离听她这么说,顿时老怀大慰,暗道不愧是自己的弟子,一心所想只是为了修炼情道。
她当即呵呵一笑道:“傻孩子,那还不简单,你只需给她种下情蛊,令她心里眼里只有你一人。”
阿雪在袖管拼命蹦跶:“对对对,师父说的对,主人你快点种蛊吧,不如今晚便种下吧!”
渡清若却坚决地摇了摇头。
“情蛊固然可以令她对弟子一心一意,可是真相如何,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终究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罢了,弟子修炼情道,走的是问心无愧的路子,若是用此等手段,定要走火入魔。”
阮不离脸色大变。
渡清若是自己选定的圣女,未来是要继承蛊神教的,若是走火入魔,那可就功亏一篑。
屋内沉默了下来。
片刻后,阮不离语气缓和了些,说道:“清若,为师开始确实有些看不惯林燕然,但现在细细看来,她其实极优秀,与你甚是相配。”
“你想想,她是传奇大医师的衣钵传人,医道上与你相得益彰,人也长得俊俏,久而久之你就看顺眼了,且她实力不差,若是遇到危险可保护你,虽然沾惹桃花,但也说明了她在坤泽眼中很是不错。”
“这样的人做你妻郎,真可谓是天造地设。”
阮不离越说越是语重心长。
阿雪主人不急虫虫急,上蹿下跳,拼命发出意念:“啊对对对,师父说的对,主人你快答应吧,这么好的情郎就算你不喜欢,也别便宜别人啊,要便宜也是便宜你的虫宝宝啊,她好香主人,她真的好香,你身为主人要为虫宝宝负责啊,呜呜呜,主人求求——”
可是渡清若丝毫不为所动,仍是坚决地道:“师父,弟子无法从心,弟子不愿。”
此言一出,阮不离不由地大为头疼。
她开始还担心自己弟子被林燕然拐走了,生怕渡清若对她动心。
现在看这样子,渡清若分明是没开窍啊。
这可就不好办了,似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要是固执起来,那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阮不离又变着法子劝说,渡清若只是不愿。
阮不离懊恼极了,刚还想用自己的乖徒儿打脸无忧的,没想到反而自己被打脸了。
皆因渡清若修情道,走的是从心的路子,若是违背她心意,那就是适得其反。
她总不能枉顾自己徒弟的修行,强行点鸳鸯。
阮不苦一直听完了对话,这时轻声问道:“清若,你要怎么样才愿意和她成亲呢?若是她喜欢你,你愿意吗?”
阮不离也不由地看着自己的宝贝徒弟。
渡清若心脏猛地一跳,立刻被阿雪感知到,它马上兴奋地发出意念:“哇哇哇哇主人你心动了,你想要她喜欢你!那你快去给她种情蛊,那样她立刻就会喜欢你,只喜欢你,永远喜欢你!”
“快快快,主人快呀!”
小虫子急得爬来爬去,用细小的嘴巴去叼她的袖管,可是被渡清若指尖轻轻一弹,就咕噜咕噜滚进袖管深处了。
它翻着跟头发出惨叫。
“呜呜呜主人,你怎么能欺负你的虫宝宝,虫宝宝最最最喜欢你了!”
渡清若强定心神,语气肃肃道:“师父,不苦长老,强人所难的事,弟子不会做,自欺欺人的事,弟子也不会做,纵然她喜欢弟子,弟子也不一定喜欢她,此事仍是违背心意,不可为之。”
“主人你撒谎!”阿雪毫不留情地戳穿她。
可是阮不离和阮不苦听不见阿雪的意念,闻言全都懊恼不已。
本来以为很简单的事,怎么突然变得这么难?
“罢了,你先退下。”
渡清若暗地松了一口气,心事重重地走回自己的小楼,没想到在门口遇到了林燕然。
“渡姑娘,我有话对你说。”
渡清若点点头,引着她进入屋内,掩上门。
“请讲。”
林燕然认真看着她,问道:“渡姑娘,令师可对你说了成亲之事?”
渡清若直视着她:“是。”
林燕然露出个苦笑,道:“此事皆因上一代的恩怨而起,并不能怪你我,我之所以来找渡姑娘,是想你和坦诚自己的想法。”
渡清若便静静看着她,示意她往下说。
林燕然道:“渡姑娘,我以前真心爱过一人,便是有琴明月,如今和她分道扬镳,心死如灰,只想一人自自在在,无有任何牵扯,当此时刻,我真的没法接受一场突如其来的亲事。”
“相信渡姑娘也是这种感觉吧?我之所以说出来,是想告诉你,此事不怪我们中任何一人,如果我拒绝了,也不是因为对渡姑娘有意见,而是此事违背本心,令我无法接受。”
渡清若轻轻点头:“我懂,皆因我也是如此。”
林燕然顿时喜出望外,没想到她能懂自己的心思,忙道:“渡姑娘,实不相瞒,我已经拒绝了师祖。”
渡清若坦然道:“我也拒绝了师父。”
林燕然猛地松了口气,可还没来得及高兴,便听渡清若肃声道:“可是,恐怕此事无法善了,师父要么用强,要么会杀了你。”
林燕然神色怔然一瞬,变得黯然了一些,旋又语气庄肃道:“我会想办法的,多谢渡姑娘告知。”
言毕,便匆匆要走,走到门口,她忽地又折返了回来,取出瓷瓶倒出一颗药丸递过来。
“渡姑娘,这是我配出的百毒不侵丸,疗效显著,可解万毒,能配出此丸,也得益于贵教提供的药材,这一颗药丸,还请渡姑娘收下,以备不时之需。至于药方,也请渡姑娘自留一份,让我聊表谢意。”
渡清若早就知道她日日惦记着配药,便是为了配此药丸,心中早就好奇许久,只是她素来寡言,也不喜干涉别人,便从未过问。
这时林燕然主动提起,她总算忍不住了,问道:“你配此药,便是为了让柳姑娘的脸复原吗?”
林燕然道:“是,一则是为了让我师姐复原,二则也是为了完成师祖的心愿。”
渡清若接了过来,垂眸看了药丸一眼,眼底生出了丝丝波澜,柳蓁蓁的脸毁容了,她的脸也毁容,且比她还要严重,这药丸若是对她有效果,那对自己会不会也有效果。
想及此,心脏忽地怦怦加速。
她再如何淡漠此事,终究是个年轻的坤泽,谁不喜欢自己生的美貌?谁又愿意顶着一张丑脸过一辈子?
她忍不住问道:“此药丸对陈年积压的毒,有效果吗?”
林燕然以为她要探讨药效,立刻侃侃而谈。
“渡姑娘,你的问题我也请教过师祖,这百毒不侵丸的方子其实是师祖无意中配出来的,只是他年纪到底大了,配出来后竟忘了配方,所以才令我想方设法重新配出此药,后来我师姐不慎跌落悬崖毁容,师祖得知后,也是表示唯有此丸可令她复原,因为他配出此丸的初衷,便是解除世间万毒。”
“不管是蛇虫鼠蚁咬过的毒,还是毒雾瘴气入侵体内积压的毒,又或者吃的食物慢性中毒积累的陈毒,都可解之。”
渡清若平静的眼神微微一亮,多年以来对毁容一直满怀绝望从不敢生出期待的心,这时一点一点冒出光亮来,且越来越浓,越来越烈。
林燕然道:“是不是贵教有弟子中了慢性毒,积压的时间久了?你可以用此丸一试,我虽然不敢百分百保证能够解毒,但只要确认体内有毒,此丸都会有效果,因为它配制的原理就是有毒必解,且只能服用一次,因为此丸本身也是剧毒,无毒绝不可服用。”
渡清若深深看了她一眼:“好。”
林燕然告辞离去。
她走回房间,坐在梳妆镜前,盯着那枚褐色的药丸许久,终于怀揣着不敢置信又充满期待的心情,缓缓送入了口中。
可等她刚服下药丸,阿雪就冒出来兴奋又暗戳戳的意念。
“主人,这药丸要是解除了你的毒,让你恢复美貌,那你和林燕然不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俊俏迷人,你美若天仙,你们俩是绝配啊!”
“主人你好好想想,你可不能错过啊,蛊神教多少年才来个俊俏乾元啊,你要是放走了你这辈子就完了。”
“阿雪真的是为你着想哦,阿雪绝对不是为了吃她的心头血,如果她做了主人的情郎,阿雪一口都舍不得咬她,真的,阿雪用蛊神发誓!”
渡清若:“……”
林燕然出来渡清若的小楼,又找到了无忧。
她将渡清若的回答告诉了老头,表示自己和渡清若都不可能同意成亲。
说完她就跑了。
老头子自己招惹来的麻烦,她才不为他擦屁股呢,她得逼他一逼,让他自己和南疆蛊姥掰扯清楚。
无忧目瞪口呆,只好去找阮不离示弱。
孰料阮不离正等着他呢,渡清若走后,她暗忖着,自己徒儿不愿意,约莫是面薄,觉得林燕然喜欢别的坤泽,根本不可能喜欢她,所以干脆拒绝个干干净净。
所以这事儿还是怪在老头子和他的传人身上。
无忧将好听话说了一箩筐。
可是他远远低估了阮不离长达几十年的恨意,哪怕他当年有苦衷,但是在阮不离看来就是他辜负了她的一片心意。
这么多年的恨积累下来,根本不是一朝一夕能化解的,而且人的想法一旦固定,就很难改变。
阮不离面无表情地听完后,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道:“你要怪就怪你自己,做错事就要认罚,现在我没杀了你已经算是法外开恩,若是你的传人还敢辜负我的弟子,那我连你和她一块杀了。”
不是,燕然和你弟子才认识没几天,何来辜负一说?
无忧张了张嘴,想要据理力争,可是想到讲道理只会惹得她怒上加怒,自己有理也要变成没理,实在是得不偿失。
他便转而说道:“不离,我知道我确实负了你,错皆在我,但是此事不是我们同意就行,得两个孩子愿意才行啊。”
“这是做夫妻,又不是做生意,总不能硬凑吧?”
阮不离本是为了报复他而临时生出的想法,现在遭到忤逆只感觉尊严受挫,若是就此放弃,在她看来不止丢人,还不能给无忧颜色看看。
所以她不但不肯服软,反而越发坚定心志。
闻言立刻冷冰冰地道:“你去告诉林燕然,她要是敢不喜欢清若,我不止会立刻杀了她,连她带来的那些人也都杀了,万丈深渊下的虫子们,可都是嗷嗷待哺。”
“那些人里面不止有她以前的小情人,还有暗暗喜欢她的姑娘,我就不信她无动于衷!”
无忧头皮一麻,万丈深渊有多可怕,他当年就见识过,正因为见识过,所以吓得连夜跑路。
他赶紧良言相劝:“不离你别动怒,燕然是我传人,我说的话她定然会听,只是我怕她肯,你的弟子也不肯啊,到时候我们不还是一片好心办了坏事嘛?”
阮不离哼了一声:“你能让你的传人听话,我也能让我的弟子服服帖帖,少来操我的心!”
无忧傻眼。
垂头丧气地要走,忽然想起来的目的,赶紧取出两颗药丸递过去。
“不离,这是百毒不侵丸,我耗费了三十年的精力,才无意中配出,本想立刻来找你,可是年纪大了,转眼就忘了配方,兜兜转转又过了几年,才终于在燕然的帮助下重新配出。”
阮不离见他一脸恳切,神色略略缓和,不过声音还是生冷地问道:“给我做什么?”
无忧道:“当年我便知道你的修炼功法,乃是将毒都集中在双手,久而久之,定然伤身,所以便想着为你配出解药。”
阮不离别开脸:“假惺惺,你若是真心为我好,便不会弃我而去。”
无忧苦着脸:“是我错了,不离,你和不苦收下吧,这药真的有用。”
阮不苦瞅了一眼自己妹妹的脸色,主动收下了药丸。
无忧走后,阮不离立刻大发雷霆:“他就是假惺惺,我们的手都毁了几十年,怎么可能说好就好?”
阮不苦脾气很好,哄道:“妹妹,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我听说那个姓柳的小丫头服下后,第二天脸上的斑就淡了许多。”
阮不离冷着脸,依旧不屑,可是阮不苦将药丸往她手中塞时,她还是握住了。
次日,阮不离再次招来渡清若。
“清若,若是林燕然愿意和你成亲,你待如何?”
渡清若暗暗吃了一惊,面上却是波澜不惊,只道:“师父何出此言?”
阮不离道:“你只说愿不愿意?”
渡清若默默垂下了眼帘,声音平静道:“弟子不愿意。”
阮不离闻言一愣,忙道:“如何不愿?你难道要学师父孤苦到老?”
渡清若只道:“不合本心,所以弟子不愿。”
阮不离找不到缘由,立时迁怒到了林燕然身上,恶狠狠道:“好好好,定然是因为林燕然招惹了一个又一个的坤泽,所以被你讨厌了,既然如此,我看不如杀了她算了,也好泄我心头之恨!”
阿雪暗地大叫:“啊啊啊主人你完了,她要死了,你要是不和她成亲,师父就要杀了她!”
渡清若的袖管越捏越紧,强作镇定的心也变得乱糟糟的。
林燕然带来的那些人,根本不是蛊神教的对手,若是师父真的动了杀意,便是一百个她都斗不过。
她忽地从怀里取出一个白色瓷瓶,双手奉上:“师父,这是林燕然赠与弟子的四颗脱胎丸,脱胎丸主药几近灭绝,一颗脱胎丸便价值连城,四颗脱胎丸可谓无价之宝,她赠与弟子,弟子很是感激,若是师父杀她,恐要影响弟子道心不稳,还请师父酌情考虑。”
阮不离立刻道:“你救了她,四颗脱胎丸难道还抵不了她的命?”
渡清若平静道:“她不止赠送了脱胎丸,还另赠了弟子一颗百毒不侵丸,师父也知弟子自小毁容,这颗药丸很可能让弟子容颜恢复,此等恩情,弟子不能不报。”
孰料阮不离闻言忽地哈哈大笑起来:“好好好,我还真当你对她一点感觉没有,你既然感激她,那就可以做夫妻,成亲也算是报答,此事便这么定了。”
渡清若悚然一惊,抬头看向她:“师父?”
阮不离慢慢冷了脸色:“你报答她,那就和她成亲救下她的性命,如此也不算违你本心,不然为师就将她丢下万丈深渊,让她成为蛊虫的食物。”
渡清若默默垂下头:“是。”
第154章
渡清若默默垂下头:“是。”
阮不离总算满意了,徒弟还是听话的。
她立刻笑着道:“清若,你是我们蛊神教的圣女,这又是你的终身大事,为师一定不会让你受委屈的,为师必要让你风风光光大嫁!”
“三日前,为师已经派人出山采买一应用品,等会儿为师再安排寨里的裁缝去给你量尺寸,保证给你做出世上最美的喜服,你就等着一个月后当新娘子吧。”
“叽。”阿雪啪叽一下倒在袖管中,接着兴奋地打起滚来。
“太好了,主人终于有情郎了,阿雪也有香香的心头血吃咯——啊哟,呸呸呸,阿雪绝对不是这个意思哦主人。”
小虫子反应过来说漏嘴,慌忙将圆滚滚的小脑袋竖起来,左瞧瞧,右瞧瞧,而后补救道:“阿雪是说,阿雪又可以每天闻到香香的心头血了,只要闻一闻,阿雪就心满意足了哦。”
渡清若默默地捏紧了袖管,这是她一贯以来的习惯,防止小虫子不慎掉下去,未成年的本命蛊十分脆弱,需要主人的保护。
衣袖越绷越紧,就连小虫子躺在上面也感觉到了那股紧绷感,本命蛊和主人意念相通,可以感受到主人的情绪,它很快便受到了影响,在袖管里乱爬起来。
“主人你怎么了?”
“主人你心跳的好快哦!”
“主人你为什么不理阿雪了?你不高兴吗?好吧好吧,阿雪保证不咬她了好嘛?”
可是渡清若像是没听到一样,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而阮不离心情大好,开始对她说起喜房的布置来。
忽然,渡清若抬头直视着她道:“师父,若真要弟子成亲,请师父遣走其他人。”
阮不离挑了下眉毛:“这却是为何?”
渡清若道:“既然弟子和她成亲,便要她一心一意,若是其他人在,她一来容易分心,二来容易想起往事,弟子不喜。”
阮不离闻言大悦,对自己徒弟如此冷静理智的做法十分赞扬。
她当即道:“好,清若你有这份心性为师甚是欣慰,不接受则已,接受便争取一切对自己有利的条件,这才是我们蛊神教圣女该有的样子。”
不过她并不想轻易就放了和林燕然一起来的那些人,而是沉吟道:“何须如此麻烦,不如将他们都丢下万丈深渊喂虫子。”
渡清若断然道:“师父,若是如此,弟子便不能同意成亲了,因为此举违背弟子本心。”
阮不苦在旁察言观色,适时插话道:“妹妹,清若言之有理,她既答应了亲事,我们最好别节外生枝连累她修行,何况那些人都和林燕然认识,也算是她的亲友,若是害了他们性命,恐要令她们夫妻生出嫌隙。”
阮不离只好不情不愿地道:“也罢,那便留着他们的命,等他们吃了你的喜酒,给你添一份喜气后,马上送出谷外。”
渡清若暗地松了一口气,恭敬道:“多谢师父。”
当天,渡清若和林燕然将于一个月后成亲之事传遍整座山寨。
蛊神教人人欢喜,奔走相告,将喜讯传递给了每一个人,皆因这是她们蛊神教第一次办喜事。
林燕然这边的人则都是怒气冲冲,每个人脸色都极难看,因为蛊神教摆明了是抢婚。
林凤凰、姬越等人都气炸了。
他们俩为首,带着赤豹五个人找到在湖边钓鱼的林燕然,想要为她讨还公道。
就连柳翰飞也带着自己的十个随从跟了过去。
林凤凰年轻气盛,捏紧了拳头,横眉怒目。
“燕然姐,只要你一声令下,我们马上杀出去!”
姬越更是个暴脾气,冷飕飕道:“主人,你给个话!”
赤豹等人接着嚷道:“对啊郎君,蛊神教实在是欺人太甚!”
“郎君就算要成亲,也轮不到蛊神教的圣女,她长的那么……”
“住口。”
林燕然猛地喝止,回头扫了众人一眼,赤豹等人立刻讪讪地闭了嘴。
她将鱼竿用一块石头压住,走到岸边的树墩子旁边,轻轻抖了抖衣襟,而后端正坐下,平静道:“渡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们绝不可对她无礼。”
其余人心里有气,可是听见她语气庄肃,还是不情不愿地道:“是。”
只有姬越天生反骨,耿着脖子道:“就算是报恩,也没必要牺牲主人的亲事,主人身份尊贵,应当出去另寻一门好亲。”
正在听热闹的柳翰飞猛地将纸扇拍在掌心上,叫道:“说得好,便该如此!”
言罢大步走到林燕然面前,直视着她道:“林燕然,虽然之前你害得我妹妹毁容,我看你很不顺眼,但是这些时日相处,我觉得你人很不错。”
“婚姻大事,绝不可儿戏,以你的身份和能力,一旦出去,绝对可以娶到更好的坤泽,你不该埋没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山谷里,一辈子当个药农,那不止是对你这个天才的不公,也是对世间百姓的不公,因为他们将失去一位传奇大医师!”
他到底出身皇族,话说的有理有据,极其感染人心,立刻惹得林凤凰和赤豹等人大是认同。
赤豹抢着道:“世子说的对!郎君可以娶到更好的坤泽!”
“我也觉得柳世子说的对。”林凤凰偷偷看她一眼,小声附和了一句。
林峰、林江河、陈平、陈安四人,则都捏着拳头应和:“对,对,我们郎君配得上更好的人!”
林燕然其实心里一点底没有,本想钓鱼静心,却又被手下人找来。
但是看着眼前的一张张脸庞,都充满了愤怒和关切,都是陪着她走过了风风雨雨的一群人,她哪忍心呵斥。
左思右想,她开口道:“多谢柳世子的金玉良言,我心领了。”
“此事乃是我师祖做主定下的,他老人家对我寄予厚望,怎么忍心我滞留此地,我肯定是要将他的医术发扬光大,传遍天下的,所以你们不用担心,此事自有师祖操心。”
她表情实在太过认真,语气也非常诚恳,听得众人不由自主就松了一口气,林江河当场就拍了拍胸脯:“也是啊,传奇大医师好不容易收了我们郎君当传人,怎么舍得她困在蛊神教?这事肯定还有转机。”
林燕然马上顺着他的话道:“而且我的伤尚未痊愈,现在便当在这里休养,所以你们不可胡乱揣测,更不可冲动行事,一切听我命令,去吧。”
众人被安抚住,纷纷散去。
倒是柳翰飞眨了眨眼,眼底掠过一抹狐疑,不过他也没戳破,而是拱了拱手,跟着众人走了。
林燕然独自坐在树墩子上,沉默着,众人的烦躁她可以安抚,可是她的烦闷无人来安抚。
远处的小楼上,有琴明月倚栏而立,遥遥望着她。
暗影悄然来到她身后。
“说吧。”
“主子,属下这些时日一直在打探,蛊神教展露出来的实力并不强,南疆蛊姥实力接近大宗师,四个护法是宗师,渡清若是半步宗师,若是照这种实力,属下等人加上林郎君的人,足可杀出去,但是——”
有琴明月转过身,盯着她:“但是什么?”
暗影感应了下四周,用极低的声音道:“但是,属下总感觉到一股心惊肉跳,蛊神教暗中绝对还有更强的武者,可能便是传说中的蛊。”
“所以?”
暗影听出自己主子杀气腾腾,赶紧道:“主子,属下不建议轻举妄动,属下感觉到死亡般的危险。”
有琴明月盯了她片刻,终于道:“去吧。”
柳翰飞回去后就跑到柳蓁蓁身边转悠,旁敲侧击地道:“妹妹,你师妹真要被乱点鸳鸯谱啦?”
柳蓁蓁在细心地誊抄百毒不侵丸的配制步骤,这是林燕然的心血,她得留个备份,以防万一。
她脸上的伤痕已经开始消退,红斑每天都在变淡,但仍是带着面纱。
此时闻听柳翰飞之言,毛笔顿了顿,滴下了一滴墨汁,而后她又继续誊抄了起来。
柳翰飞发现这一幕,眼底闪过一抹狡黠,又凑到她身边道:“妹妹,她可是你同门师妹,她刚刚从鬼门关回来,又经历了情场失意,正是人生最灰暗的时刻,你不去安慰安慰她吗?”
他留意到柳蓁蓁的柳叶眉紧紧皱了起来,心中的猜测越来越呼之欲出,忍不住继续道:“妹妹,你一点也不关心她吗?她现在一个人坐在湖边,可是黯然伤神的很呐!”
柳蓁蓁忍无可忍地掷了毛笔,恶狠狠地瞪他:“闭嘴!”
说完便提着裙摆,急匆匆出门了。
柳翰飞跑到门口瞅了一眼,叹息道:“唉,急了,急了!”
柳蓁蓁远远看了林燕然一眼,足尖往前挪了三次,最终还是折了个方向。
无忧躲在湖边偏僻一角,也在钓鱼。
柳蓁蓁迅速找过去,看见老头悠哉悠哉地放鱼饵,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走上前去,一把揪住了老头的白胡子。
“哎哟,哎哟——”无忧直叫唤。
柳蓁蓁怒气冲冲道:“师祖,你今天要是不给徒孙一个说法,徒孙就将你的胡子都拔了。”
无忧顿时吓了一跳,他对自己的胡子可是爱惜的紧,没事便要让童子细细打理一番,养的极其漂亮,闻言赶紧道:“哎哟小蓁儿,你简直大逆不道,你怎么敢揪师祖的胡子,快快松开!”
柳蓁蓁不止不松,还故意揪紧了些:“那你便解除了燕然的亲事,让她早点出谷,不然我就将你胡子扒光!”
无忧一听这话,顿时愁眉苦脸。
“小蓁儿,不是师祖不操心,师祖这不是正在想办法吗?”
“想出来了吗?”
无忧顿时哑火。
柳蓁蓁见状,柳眉倒竖,将他胡子扯了一下。
“那你快点想办法,这事是你惹出来的,怎么能让燕然去顶锅?”
无忧重重叹了一口气,却没说话。
柳蓁蓁心凉了半截,松开了他胡子,眼巴巴瞧着他,眼圈跟着红了,哽咽道:“师祖,你一定不能让燕然受这个委屈,你不知道她吃了多少苦头,她才刚保住一条命,胸脯上的伤口还没长好,就这么平白无故地和人结亲,你说她能受得了吗?”
“师祖,徒孙求你。”
无忧被她说的忧心忡忡,可是他又十分清楚阮不离的为人,年轻时便执拗的要命,年纪大了更是刚愎自用,压根不可能说服她。
且他去劝说,不止没有效果,还可能起反效果。
这才是他最头疼的地方。
他叹气道:“小蓁儿,我这几日一直在苦思对策,唉,我本想劝不离断了念头,可是她性子极强势,一时半刻难以扭转,若是事不可为,恐要委屈燕然先成亲,而后再图谋出谷之事了。”
柳蓁蓁立刻目光咄咄盯着他道:“师祖,你年轻时也曾被南疆蛊姥逼婚,为此逃出了蛊神教,是也不是?”
无忧老脸一红,不过倒是坦然点了下头。
柳蓁蓁急忙道:“师祖,既然你有此经历,必然对燕然的遭遇感同身受,你当年逃婚,不是因为南疆蛊姥不好,而是另有心愿要完成,是也不是?”
无忧捋须:“是。”
柳蓁蓁又道:“那燕然也是如此,她不想成亲,也不是因为渡姑娘不好,而是因为她志不在此,师祖,请你一定要帮燕然!”
无忧被她说起往事,一时感慨莫名,半晌无语。
柳蓁蓁又道:“师祖,有些事不是委曲求全就可以跨过去的,燕然身心皆伤,本就心灰意冷,意志消沉,值此时刻再让她委曲求全,对她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师祖,若是燕然身上没有重伤,心里没有情伤,徒孙绝对不来难为师祖,可是燕然现在已经伤痕累累,再经不起一点伤害了!”
“师祖,求你——”
无忧重重地叹了口气:“我知晓了。”
柳蓁蓁走后,老头提着空鱼篓去了阮不离的吊脚楼,阮不离恰好带着人去给渡清若量体裁衣,不在屋里。
老头径直找到阮不苦。
自无忧入谷以来,两人还没有正式交谈过,此时面对面,都是感慨莫名。
阮不苦请他在椅子上坐下,主动道:“你是为亲事而来的吧?”
无忧点头,叹息道:“不苦,当年多谢你放我出去,我感激不尽,我知道我辜负了不离的一片深情,只是师命难违,我无两全其美之法,只能当个负心人。”
“但是这么多年,我从未忘记过你们,一直想着赎罪,为此我重振师门后,一直在做两件事,一是寻找传人,只要师门后继有人,我便可以腾出身来,来蛊神教负荆请罪,二是为你们配出百毒不侵丸,让你们摆脱毒素的困扰。”
说着认真看向阮不苦,语气肃然道:“不苦,燕然便是我的传人,唯一的传人,若是她留在谷中,我的一番心血将化作虚无,你能理解吗?”
阮不苦叹了口气:“理解。”
无忧忙道:“那你可有方法教我,令不离改变心意?”
阮不苦摇头:“无忧,你还是不了解不离,几十年过去了,她可有改变分毫,她对你仍是当初那般惦记,只不过多了恨。”
无忧神色一黯。
阮不苦继续道:“不离促成两个孩子的婚事,一是为了报复你,二其实是为了弥补她自己当年的遗憾,你若是阻挠她,那才是真正伤害她到底。”
无忧神色大变,呆若木鸡,久久说不出话来。
阮不苦见他像是一瞬间受到了沉重打击,心里也很不好受,大家都一把年纪了,没几年好活了,谁想闹得那么僵呢?
她忍不住道:“亲事你别想她放弃了,但是让林燕然出谷去传承你的医道,倒是有几分可能,这些年,她想法也渐渐变了,允许弟子们出谷长见识了。”
“不过,这只能是两个孩子成亲之后,再徐徐图之。”
无忧本以为自己早已看淡一切,此时却仍是觉到一股世事无常的滋味。
他神情黯然,如遭重击,喃喃道:“我让燕然来此,本是为了保住她性命,若是因此害得她一生不得快活,那我还是害了她啊!”
阮不苦很不忍心,劝道:“无忧,其实清若这孩子挺好的,与燕然很是般配,你何苦一定要阻止亲事呢?”
无忧说不出话来。
他年纪大了,见多识广,看问题并不像是年轻人那么片面,此刻感觉到的,是每个人都有不得不为之的理由,可正因为如此,让他感觉异常的难。
若是阻止阮不离,他要再伤害阮不离一次,甚至就连渡清若这个年轻人,也要间接受到伤害,像当初的阮不离一样,承受一次被人逃婚的滋味。
若是不阻止她们,伤害的便是林燕然,可是林燕然什么都没做错,为何要受这个委屈?
归根结底,错在他身上,但是当初的他,也有不得不逃婚的理由。
无忧颤巍巍地起身,朝外走去,阮不苦担心地追上去道:“无忧,其实不离已经让步了,她答应清若,吃完喜酒后,就放其他人出谷。”
无忧眼神微微一亮。
阮不苦又道:“我告诉你,是让你别乱来,不然不离肯定会发疯,你明白吗?”
无忧心头一凛,立刻明白她说的什么,赶紧对她道了谢。
出来后,他在湖边踱步良久,找到了仍在钓鱼的林燕然。
林燕然其实一直在等老头给她口信呢,结果老头来了后就坐在她身边,半天没说话。
她气得当场丢掉鱼竿:“老头子,你就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无忧叹了口气,道:“燕然,我想告诉你,我还没想出办法,但是你千万不能乱来,绝对不能乱来。”
林燕然瞅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老头子你就吓唬人吧?”
她其实在诈老头的话。
她早就感觉到了不对劲,蛊神教不像是表面那么简单,肯定还藏着什么底牌。
无忧也瞅了她一眼,而后轻声道:“燕然,万丈深渊不是天然形成的,世间还存在很多神秘力量。”
林燕然立刻惊讶地瞪大眼睛。
无忧继续道:“我知道你委屈,我还在想办法,先把大家的命保住,咱们再谈其他。”
林燕然挺直的脊背猛地佝偻下来,蔫头耷脑地道:“合着受伤的还是我呗。”
无忧愁的一把拽住胡子。
“我来时给无名千叮万嘱,一定要去宰了半步蛮神给你报仇。”
“我毕生的心血,都整理成册啦,都交给你。”
“我还有几百万两银票,过年去你家时,就藏在你家床底下,唉,给你当零花。”
“我给你师父,还有你那些师伯、师叔都交代了,你就是我唯一的传人,也是未来医师阁的阁主,谁敢不听你的话,那就是欺师灭祖。”
林燕然捂住耳朵:“老头子你别说啦,我又出不去,要这些何用?”
无忧敲了一下她的头:“这不是还在想办法吗?师祖给你保证,肯定让你出去。”
他说的肯定,可是心里一点底没有。
次日,阮不离派了裁缝来给林燕然量身做喜服,林燕然面无表情地配合量了。
有琴明月看见,失魂落魄地走回房间,猛地趴到被褥中,低低声啜泣起来。
许久,许久,泪水都没止住。
她好恨,好悔,要不是自己伤她太深,她何至于来这个地方求医,何至于被迫和别的女子成亲?
想到和她拜天地的人不是自己,和她洞房花烛的人也不是自己,她的心仿佛被刀子割成了一片一片,一直割,一直割。
“呜……呜……”
她将湿漉漉的脸庞埋进被子里,发出了沉闷又痛苦的悲号。
三日后,众人刚要开始吃早餐,渡丽含忽然兴高采烈地跑来道:“林燕然,我姐姐找你。”
林燕然在正厅听见,出来应了一声,而后放下才端起的碗筷,随着她去了。
众人顿时都停下了吃喝,眼巴巴瞧着她背影。
有琴明月更是看的痴了,许久都没回神。
路上,渡丽含很高兴,蹦蹦跳跳走在林燕然身边,看她一眼,又看她一眼,忽地凑过来道:“林燕然,我不怪你拔掉小绿的牙齿啦!”
林燕然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渡丽含又道:“你马上就是我姐夫啦。”
林燕然本就皱着的眉毛,又皱紧了一些,她真的很不喜欢这样。
到了门口,渡丽含主动停住,笑盈盈道:“我姐姐在里面等你,你进去吧。”
林燕然冲她点点头,径直走进屋内。
正值夏日,阳光洒满客厅的木地板,四方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早点,渡清若端坐在桌边,看着她。
“请坐。”
林燕然忍不住打量了她一眼,“渡姑娘,你今日怎么带了面纱,可是身体不适?”
她进来第一眼就发现渡清若带了条浅蓝色的面纱,只露出了一双清澈沉静的眼睛。
渡清若轻声道:“我脸上有疾。”
阿雪扒在她袖口,瞅瞅她,又瞅瞅林燕然,而后嘀咕道:“主人,你干嘛不告诉她你要恢复真容了?”
渡清若对小虫子的意念置若罔闻,默默为林燕然摆了碗筷。
“请你来,是为你检查伤势。早餐是为你准备的,我已吃过了。”
林燕然道了谢,默默吃起早餐。
饭后,渡清若为她检查了伤口,五寸多长的口子终于开始愈合了,裂开的血肉已经长在了一起,即将结痂。
她细心地为她涂了一层白色的清凉药膏,又取出一瓶药丸递过去:“蛊神教的补血益气丹,对你恢复有好处,请收下吧。”
林燕然暗暗叹气,渡清若帮她越多,她越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系好衣带,整理发丝,又郑重道了谢。
渡清若却并不像是要送客的样子,泡了茶,请她坐下。
“林燕然,我有个问题要问你,请你一定如实回答。”
林燕然点头:“渡姑娘,你请问。”
渡清若凝视着她,语气缓慢地问道:“不能和心爱之人成亲,你会遗憾终生吧?”
林燕然怔住了。
心爱之人……她眼底掠过一抹痛苦。
“会。”
一个月后。
寨子里张灯结彩,欢天喜地。
今日是林燕然和渡清若成亲的日子。
典礼是在一栋新建的吊脚楼举办的,所有的寨民都来了。
蛊神教的人坐了二十桌,从屋内一直坐到了外面。
林燕然这边的人坐了四桌。
黄昏的时候,典礼迎来高峰,两人在众人见证下,拜了天地高堂,接着夫妻对拜,便被送进了洞房。
寨民们起哄要闹洞房,被渡丽含带人轰了出去,林燕然这边的人都安安静静,坐在厅内,并无人来喜房闹腾。
渡丽含带人散去后,喜房及四周都安静了下来。
林燕然站在门口,迟迟没有进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推门而入,瞧见端坐在床边的新娘子,微微低着头,喜帕盖的严严实实。
她思虑再三,终是走了过去。
走到近前,忽然嗅闻到一股熟悉的幽香,这幽香令她脸色大变,因为这幽香与她闻过的所有香味都不同。
这股幽香独一无二,与众不同,曾令她魂牵梦萦,也曾令她痛不欲生,她甚至怎么都忘不掉。
第155章
林燕然的脚步猛地往后踉跄,接着连退几步,眼瞳急速张大。
脸上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
她猝然转身,走向房门。
迫切地想要逃离这一切。
脸上的神情已痛苦到扭曲,胸腔里更是有一股突如其来的怒火在飞快升腾。
手刚抓住门栓,她忽然又转身,大步走到了新娘子面前。
囍字成双,红烛高燃。
外面正传来热闹喧天的欢声笑语,夹杂着推杯换盏的声音。
大红喜服的女子,安静端坐,两只放在膝盖上的手,悄悄攥住了红裙。
这一切都将眼前的画面烘托的喜气洋洋。
可是林燕然脸上的怒火越来越盛。
她死死瞪着她,瞪了好一会儿,以至于盖头下的人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想要低头,可又怕盖头滑下来,只能将红裙攥的越来越紧。
忽然,林燕然一下子掀掉了红盖头。
盖头下露出了一张美若天仙的脸庞,红唇紧抿,神情紧张,一双幽邃的墨眸猝不及防地望着她。
眼底写满了忐忑、不安、慌乱还有隐隐的期盼。
四目相对的瞬间,林燕然的怒火达到了极致。
果然,新娘子不是渡清若,而是她最不想看见的人——有琴明月。
这是她会做的事,她就是这么自私,总是自以为是,丝毫不顾忌她的感受!
有琴明月抿着的嘴唇翕动了下,想要说话,可是眼前的气氛令她开不了口。
两人在死寂中对视着。
她越来越慌。
因为她感觉到林燕然瞪着她的眼神正在变得越来越愤怒。
忽然,她问道:“谁要你这么做的?”
“阿然,我自己想这么做。”
这句话让林燕然强压的怒火忽然决堤,她冲她吼了出来。
“谁稀罕了?谁准许了?谁要和你洞房了?”
“你简直……简直是不可理喻!你这样做,只会让我更讨厌你,无比地讨厌你!”
有琴明月瞬间慌到了极致,身体惶恐地耸起,一股巨大的压力下她失控地伸出手去,抓住了林燕然的衣袖。
“阿然,我想做你妻子。”
可是林燕然立刻甩掉了她的手,她瞪着她,眼圈渐渐红了,坚决又愤懑地道:“你做梦!我永远,永远都不可能和你在一起!”
说着便果断转过身,往门口走。
有琴明月眼睁睁看着她一步步走掉,身体忽然开始发抖,她猛地冲过去,从背后抱住了她。
“阿然……”
她哽咽出声,眼泪决堤而出,脸紧紧埋在她背上。
“阿然,我知道我这么做会让你不高兴,可是我好害怕失去你,我一点也不想看见你和别人洞房花烛,所以我不顾一切地去求渡姑娘,请她帮忙。”
“阿然,我真的想做你妻子。”
“我爱你……”
可是林燕然满腹悲愤,压根不想听她的话,还没等她说完便去掰她的手。
“松开!”
门外是一方四合院,廊下挂着大红灯笼。
院外便是吃酒席的地方,此时正人声鼎沸,热闹至极,喧闹的声音隔着大门一阵阵传来。
几个吃了酒的寨民摇摇晃晃地闯进来找茅房,结果走错了方向,朝着喜房的门走去了。
“那是什么地方?好像有人影?”
“好像是新娘子?”
“哇我们去看看!”
“嗤嗤嗤”几声,暗处弹出几颗小石子,不偏不倚地打在几个寨民的睡穴上,她们立刻东倒西歪地躺在了地上,呼呼大睡起来。
大红灯笼的光将院子笼出一层温柔的红色光辉,但还是有光照射不到的地方,墙角的阴影下,渡清若静静地站在那里。
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寨民,她视若无睹,眼神却一直凝视着喜房的门上映出的人影。
阿雪正在拼命大叫。
“主人,你疯了,你为什么把你的洞房花烛夜让给别人?”
“主人,你到底想干什么啊,林燕然和你拜了天地就是你的妻郎,你为什么要给别人?”
“主人,阿雪要被你气死了,呜呜呜,阿雪的心好痛痛,阿雪心碎了,阿雪倒地不起了——”
“啪叽。”
小虫子摔在她肩头上,小模样半死不活,像极了口吐白沫快要毙命。
可是渡清若不为所动,默默无语。
阿雪被自己主人这幅模样给气得无能狂怒,有气无力地昂起头,细小的触足拼命地在空气中蠕动着,抓狂至极。
“主人你怎么可以这样,啊啊啊主人你怎么可以这样?”
“呜呜呜阿雪还等着吃香喷喷的心头血呢呜呜呜。”
“主人你怎么能把自己的妻郎让给别人?怎么能别人求一求你就心软了,要是有一天别人想要你的虫宝宝,你是不是也要把阿雪让出去?”
“啊呜呜呜呜呜——”
渡清若被小虫子搅扰地不得安宁,终于淡淡开口道:“没人能让我心软,除非我自己愿意。”
可是这句解释让小虫子更加不理解,有气无力地道:“你骗人,你明明很伤心,你还说自己愿意,呜呜呜。”
它受到主人情绪的影响,趴在她肩头上,跟被抽干了浑身力气似地,嘤嘤嘤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渡清若终于走出阴影,灯光立刻映照出了她身上的大红喜服。
只一眼,便能看出这是盛装打扮的新娘子妆容,云鬓高耸,凤冠霞帔。
不过,她带了一条红色的面纱,遮住了容颜。
红缎面的喜鞋,踩在走廊的木地板上,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她一步一步走到喜房前,轻轻敲门。
林燕然飞快地打开了门,有琴明月站在她身后,眼圈泛红,飞快地抹了抹眼睛。
“渡姑娘。”
两人同时喊了一声。
渡清若冲两人点头,踏入房内,小心摘下头上的凤冠放在桌上,而后轻声道:“其余人已经被送出谷外,你们要马上行动了。”
林燕然精神一振:“好,我们这便走。”
说着便出了房间,有琴明月默默跟在她身后,渡清若最后出来,她看了一眼喜房内的两盏红烛,眼神幽幽,屈指一弹,红烛应声而灭。
而后掩好房门,带着两人来到走廊尽头,那里是一扇侧门,乃是为了下到湖边去洗衣洗菜以及打水之用。
开了门,便是一架木梯。
三人通过这架木梯,悄悄来到了吊脚楼的侧边。
大门口的宴席还在继续,蛊神教难得举办一次大喜事,众人俱都欢天喜地,决定彻夜狂欢。
因为寨子的位置隐蔽,阮不离特意下令,今日所有人都可以不值岗,全都参加喜宴。
这会儿寨中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渡清若带着她们朝着寨头走去。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忽然降临到脑海中。
“小家伙,带她来见我。”
渡清若眼神大变,定在原地,浑身紧绷。
林燕然没听见这道声音,但是只感觉一股大恐怖降临,浑身汗毛倒竖,连忙问道:“渡姑娘,出了什么事?”
渡清若看她一眼,眼神变得格外慎重。
“林燕然,你要跟我去万丈深渊走一遭。”
顿了顿,她语气更加凝重地道:“去见蛊神。”
林燕然立刻明白了过来,为什么自己一直有一种如芒在背、心惊肉跳的感觉,原来蛊神教果然有底牌。
蛊神,是什么?
她脑海中迅速闪过无数的念头,焦急问道:“渡姑娘,非见不可?”
渡清若点头:“非见不可。不然,你们不止走不掉,甚至会没命。”
有琴明月在旁肃声问道:“渡姑娘,阿然去见蛊神,会有危险吗?我可否一同前去?”
渡清若眼神担忧,轻轻摇头:“我不知道。”
这一句话明显是回答有没有危险,立刻让林燕然和有琴明月都变了脸色。
渡清若又道:“蛊神只要见她,你不能去。”
她有点担心,是蛊神发现了自己帮助林燕然和有琴明月逃跑,所以才点名道姓要见她吗?
若真是这样,蛊神会放过她吗?
林燕然于这瞬间做出决定,果断道:“渡姑娘,我跟你去见蛊神,你已经帮了我很多,我不能再令你为难。”
渡清若立刻点头,转身带路。
林燕然尾随而上,走出两步,听见身后传来慌乱害怕的声音:“阿然……”
很小声。
她眼底的悲愤纵横交错,却终是不忍心,折身回去,一把抓住了她手腕。
便这么紧紧拽着她前行。
有琴明月走的跌跌撞撞,好几次差点摔倒,可是那只手始终紧紧握着她的手腕。
三人穿行在夜色中,片刻后,竟来到了之前被关押的石洞。
这里已经无人看守,显得极为安静。
洞里更是黑漆漆的。
渡清若信步踏入,从洞口取了两支松油火把,点燃,递了一支给林燕然。
三人举着火把,继续深入,来到了一条石洞的尽头。
夜风在洞口发出“呜呜”的响,掀起三人的衣袍和发丝。
渡清若停下脚步,走到石洞某一处,那里坑坑洼洼,有很多细小的孔,她伸手进去其中一个空洞,也不知做了什么,只听“咔嚓”一声,旁边一面石壁应声而开。
林燕然立刻提高了警惕,同时下意识地将有琴明月往身后藏。
有琴明月偷偷躲在她身后,对打开的石洞丝毫不感兴趣,脑门抵着她后背,悄悄将她扒紧了。
林燕然用火把一照,只见打开的石壁后,是一个很小的石洞,洞里储藏着一些瓶瓶罐罐、背篓、松油火把,还有一架长长的藤编梯子。
渡清若拿起背篓,往里装了些许火把和瓶瓶罐罐,接着抓起藤编的梯子。
林燕然连忙上前:“渡姑娘,请让我来。”
渡清若看她一眼,松开了手。
林燕然将背篓背在身上,又接过梯子。
两人来到洞口边缘,朝下张望,夜色黑沉,下方更是黑漆漆深不见底。
林燕然本能地有些不安,问道:“我们从这里下去?”
渡清若点头:“是。”
她回头看了眼有琴明月:“你可以让她等在此处。”
林燕然神色挣扎,忽地转脸看着她道:“留她在这里,安全吗?”
渡清若点头:“今夜寨民通宵欢庆,她留在这里会很安全。”
林燕然转身,拽着有琴明月往外走,直走到某一处听不见风声的拐弯处,她松开手,推她进去一个隐蔽又干燥的石洞中。
“在这等着。”
说着将火把塞进她手里,转身便走。
有琴明月的惧怕一下子攀升高峰,脱口喊道:“阿然?”
林燕然头也没回,很快消失在拐弯处。
她默默跌坐在冰凉的石面上,将火把紧紧捧着,心里难受地一阵阵哽咽。
正暗自啜泣着,忽然又听见脚步声近来,她慌忙望去,只见林燕然怀抱着几只火把,又折回来了。
她惊喜地看着她。
“阿然。”
林燕然将火把丢在她脚下。
冷淡地看着她,眼神中充满了愤怒和无奈。
半晌,她才冷冷地开口道:“要不是你自作主张留下来,你早已和其他人一起撤离!”
“何须留在这里哭哭啼啼,不止拖我的后腿,还招人烦!”
有琴明月被她一顿说,立刻委屈地又掉了泪,泪眼模糊地看着她道:“阿然,我只是想和你一起。”
林燕然别开脸去。
“呆在这里,哪也别去。”
说着又往背篓里摸出了一瓶药粉,往她周遭地面撒了一圈。
有琴明月感觉她冷漠姿态下的关心,心里又不那么难过了,伸手去扯了扯她袖子:“阿然,你放心,我会等在这里,哪也不去,我也不怕黑,我会一直等着你回来。”
林燕然没说话,盯了她一眼,扯掉袖子,走了。
渡清若已经挂下了梯子,正等着她,见她一来,马上道:“你可往身上撒些药粉,我先下去。”
林燕然点头,往身上撒满了药粉,而后目送她攀援而下,火把的光亮很盛,可是与黑暗相比,还是显得十分渺小,渡清若的身影逐渐融入黑暗。
林燕然有些不安,忍不住朝下喊道:“渡姑娘,请小心些。”
过了片刻,下面传来了回音:“好。”
又过了许久,一直晃动的梯子忽然安静了下来,接着又轻轻摇动了三下,林燕然收到信号,连忙扶着藤梯而下。
因为要抓着梯子,所以她没法举着火把,只能顺着梯子而下。
想到身后是悬崖万丈,摔下去可能粉身碎骨,周边又尽是黑暗,她本能地生出恐惧,手心渐渐冒汗。
更要命的是,她感觉到崖壁上湿漉漉的,手不小心碰到时,还感觉到一股黏糊糊的触感,接着上面不住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林燕然立刻吓得浑身紧绷,汗毛倒竖。
掌心的汗一下子全冒出来了,抓着藤梯甚至有些打滑。
忽然,那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又消失了,她侧耳倾听,也没听到任何动静,这才定神往下继续攀爬。
一边爬一边默念:“没有虫子,绝对没有虫子,快打住,别乱想!”
她不知道的是,阿雪扒在她肩头上,昂着小脑袋,两只小黑眼珠转啊转,正囧囧有神地欣赏着她吓到惨白的脸色。
刚才崖壁上的虫子成群结队爬来,感受到它的气息后,立刻惊惶逃走。
小虫子那是得意非凡。
忽然一个打滚躺在了她肩头上,爪爪朝天的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她还是宗师呢,她简直弱爆了,区区虫子就能吓成这样!”
“哈哈哈哈哈还是阿雪最厉害,只要一个眼神,所有虫子都要退避三舍!”
“哼哼哼,就问问,还有谁?”
“主人好讨厌哦,居然对她这么好,居然让自己的虫宝宝来帮她驱退虫群,哼,阿雪吃醋了!”
“要不要趁机咬她一口呢?”
“主人不在,我咬一口,主人也不知道,我咬吧咬吧,嘤嘤嘤,她好香,真的好香,嘤嘤嘤,流口水了。”
林燕然忽然感觉脖子一凉,好像被什么东西盯住了,她吓得浑身僵硬,而阿雪已经偷偷爬到她的衣领边缘,正打算咬她一口。
就在这时,小虫子听见一道严厉冷肃的意念。
“阿雪,你在干什么?”
正蠢蠢欲动的小虫子吓了一跳,连忙擦了擦嘴角,讨好地道:“主人,阿雪当然是在帮你保护你的情郎,省的她被虫子吃了。”
“阿雪很努力哦,吓退了所有虫子,一只都没有留下哦。”
林燕然感觉那股被什么东西盯着的感觉消失了,赶紧飞快下爬。
忽然,下方传来了遥遥的一道声音。
“林燕然,我在你正下方,别害怕。”
她立刻听出是渡清若的声音,这声音清脆沉静,透过重重夜色传来,让人很是安心。
林燕然知道她是好意,可内心还是羞耻无比,她是乾元,渡清若是坤泽,按照这个世界的规则,她比她强大很多,可是在面对虫子时,她就是个小弟。
林燕然又羞耻又愤懑,因为她不止怕虫子,她还怕黑!
只能再次加快了速度。
而阿雪扒在她肩头,再次笑的打滚。
终于,她看见了下方的光亮。
渡清若果然站在梯子下面,举着火把,仰面瞧着她。
她悬着的心猛地落了下来,一个轻纵,落在了下方。
“渡姑娘……”
她刚开口,就像是被人捏住了脖子一样戛然而止。
她看见了什么?
不是,那是什么?
林燕然感觉全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崖底的黑暗远比任何地方都要浓郁,空气散发着腐臭,还夹杂着一股浓浓的腥膻和潮湿。
火光映亮了半间屋子大小的范围,渡清若站在火光中央,脚下是一条狭长幽深的淤泥通道,通道两侧略高,脚下是坚硬的岩石,通道中间则是黑黢黢的淤泥,淤泥中散落着一个个水荡子。
那些水荡子也黑幽幽的,给人深不见底的感觉。
她们就站在这些淤泥和水荡的边缘。
挨着她们的崖壁上,生满了苔藓和蕨类植物,叶片上沾满了水珠,不住地往下滴水,水滴顺着岩石淌入水荡中。
而在火光开始变暗的地方,林燕然清楚看见崖壁上爬满了虫子,密密麻麻,铺天盖地,到处都是!
淤泥中还有活物不住地钻来钻去,水荡中疯狂冒出气泡,仿佛有不明生物正在冒头。
林燕然立刻吓得脸色惨白,冷汗涔涔,什么羞耻心瞬间全没了,她一下子拽住了渡清若的衣袖,声音发抖地道:“渡姑娘,怎么到处都是虫子?”
渡清若轻声道:“你放心,有我在,它们不敢过来。”
但是林燕然一点也不能放心,完全不能放心,因为那些虫子就在光亮照不到的地方潜藏着,虎视眈眈,仿佛随时会扑过来将她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啊!
她几乎要给跪了,赶紧道:“渡姑娘,我们快走吧。”
渡清若见她脸色白的不成人样,这才知道,她何止是怕虫子,简直是怕到了极致。
阿雪从林燕然肩头偷偷爬回她身上,在她耳边发出疯狂嘲笑。
“哈哈哈主人,你的妻郎居然怕虫子,哈哈哈阿雪笑得肚子疼。”
“她好弱哦,简直弱爆了!主人,我现在支持你英明的决定,因为她这么弱,怎么能保护你呢?还是让阿雪咬她一口,再吃光她的心头血,帮助主人晋升成蛊神吧?”
渡清若抬头,装作拂弄秀发,其实屈指一弹,立刻将小虫子弹到了林燕然肩头上,同时发出了一道意念。
“守护在她身上。”
小虫子感受到她的不悦,只好老老实实趴在林燕然肩头。
但是小脾气可不小,嘀嘀咕咕抱怨。
“哼哼哼,主人对她太好了,主人只爱她,都不爱虫宝宝了!”
林燕然对此丝毫不知,她正在对抗内心的恐惧,每一步都走的心惊胆颤,恨不得生出翅膀赶紧飞出这个万丈深渊。
可是她走的越快,脚下越是打滑,苔藓和蕨类滴下来的水让那些岩石变得异常湿滑。
忽然,她脚下一滑,身体猛地往侧边跌去。
眼看就要跌进水荡子里。
林燕然魂都要吓出来,因为她看见水荡子里冒出一串诡异的气泡,接着,一颗圆滚滚的虫类脑袋冒了出来。
没有眼睛,也没有触角,但是有一个长满锯齿的阴森巨口,像是一个漩涡般对着她张开。
“渡姑娘!”她惊叫起来。
手腕一紧,渡清若将她牢牢抓住,猛地一用力,将她拉回原地。
林燕然摇摇晃晃站稳,额头上冷汗涔涔。
“渡姑娘——”她带出了一点哭腔,后怕地问道:“还有多远?”
渡清若默了默,忽地道:“你闭上眼睛,我带着你走。”
林燕然咬牙闭上眼睛,可是刚闭上的一瞬间,她脑海就出现了铺天盖地的虫子。
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令每一寸皮肤都在发寒。
渡清若看了她一眼,见她紧紧闭着眼睛,可是眉毛也皱的生紧,惨白的脸上全是冷汗,心底顿时泛出疼惜来。
忽地抬起另只手,送入唇边使劲儿一咬。
指腹立刻冒出血渍,她随手一挥,血丝化作血雾,散入茫茫黑暗中,潜伏着的虫群,立刻惊散四逃。
她道:“虫子都被我赶走了。”
林燕然一直在感知着四周,也听到窸窸窣窣远去的声音,皱着的眉心略略舒缓。
“渡姑娘,谢谢你。”
渡清若继续道:“你害怕是正常的,我小时候第一次来时也很害怕,后来便适应了。”
林燕然听出这句话背后被刻意隐藏的凄惨经历。
她沉默了片刻,轻声道:“渡姑娘,你真了不起。”
渡清若面纱下的脸庞露出一抹清浅的笑意,回道:“谢谢。”
又道:“你别睁眼,很快便要到了。”
林燕然应了一声,果然没睁眼。
渡清若便每隔一段路,撒出几滴血,虫群俱被吓得远远避开。
但是它们并没走掉,而是跟在了身后,密密麻麻,越聚越多,像是虫子组成的洪流,从背后滚滚而来。
幸好林燕然没睁眼,不然看见这一幕,肯定得吓得魂飞魄散。
走了约莫三刻钟,渡清若脸色渐渐变得苍白。
阿雪不满地道:“主人,你居然消耗这么多精血保护她?阿雪吃醋了!阿雪浑身上下都在冒酸泡泡,你最好马上承认,你最爱的只有阿雪!”
“主人!”阿雪嗷嗷大叫,“阿雪还是不是你最爱的虫宝宝了?你居然为了情郎浪费那么多精血,阿雪快要酸死啦!!!”
可是渡清若不搭理它。
终于,又走出一刻钟后,她停了下来,脸色更苍白了一些,轻声道:“林燕然,到了。”
林燕然慢慢睁开眼睛,顺着火把照亮的方向瞧去,结果只看见一睹墙,什么也没看见。
就在她纳闷的时候,忽然听见一道声音。
“你来了。”
这个声音非常诡异,它是突然出现在她脑海的。
林燕然吓得浑身炸毛,连忙四处瞧,然后她发现面前那堵墙颤了颤,接着墙壁像是发生了地震一般,塌方了!
土壤像是小山般倒下来,碎石纷纷滚落,而那堵墙仍旧在颤动。
她顺着这股颤动往上瞧去。
慢慢抬起头来,瞳孔极速长大,接着猛地惊缩,脸上的神情像是见了鬼一样。
林燕然头发都要吓得竖起来了!
眼前的那堵墙根本不是墙,而是怪物的身躯,她看到的是怪物的脖子,此时这个怪物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没有眼睛,甚至不知道那是不是脑袋,就是一个粗壮无比,像是一栋拔地而起的高楼一样的庞大身躯,圆滚滚,又巨大无比,就那么从高空之上俯视着她。
林燕然汗毛根根耸立,寒意从脊椎骨直冲天灵盖。
最关键是惊惧之下,她动都动不了,像只小鸡仔一样呆呆看着,而面前的怪物忽然蠕动了一下,大地就像是天崩地裂。
土壤塌方,碎石滚滚。
幸好距离足够远,不然她当场要被掩埋。
而就在这短短一瞬间,她终于认出了怪物。
那是一条巨大无比的蚯蚓,正从一座山的地底下蠕动出来,只露出了一个头,就像是一座高楼耸立。
林燕然差点吓晕过去。
老天奶!
老天奶,快把我收了吧!
我到底是作了什么孽,要受这种惊吓?
我是不是已经进了阴曹地府?
就在她眼前一阵阵晕眩时,渡清若拽了拽她的袖子。
“林燕然,这就是蛊神。”
林燕然牙齿打结:“蛊神……蛊神你好。”
大蚯蚓忽然一个低头,庞大如山的脑袋差点戳到林燕然面前。
林燕然内心天塌了:“……让我死吧死吧死吧。”
渡清若感知到她惊骇欲绝,暗地心疼不已,忍不住出声道:“蛊神,她第一次来这里,难免害怕,还请蛊神不要怪罪。”
大蚯蚓又慢悠悠地抬起脑袋,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林燕然。
“小家伙,你从哪里来?”
林燕然牙齿还在打战,处于随时会吓晕过去的边缘,脑袋甚至转不过弯来,但是这句话让她浑身一激灵。
这句话问的很奇妙。
她瞬间领悟到,大蚯蚓知道了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这句话,是在问她本来的地方。
她也是在看清大蚯蚓的刹那,真正见识了这个世界的神秘一面。
人呐,真的要永远心怀敬畏啊!
林燕然恐惧着,又感慨着,老老实实地道:“蛊神,我来自地球。”
第156章
大蚯蚓的脑袋从高空俯下来,像是一座圆滚滚的山包似地对着她。
没有眼睛,只有一个庞大的头,口腔的位置不住蠕动着,猛地一看像是一个巨大的旋涡。
一句话突兀地出现在林燕然的脑海。
“地球……是什么地方?”
灰色的土壤和碎石仍在不断滚落,渡清若手中的火把在强大的威压中变得忽明忽暗。
林燕然渐渐看清了大蚯蚓身上的纹路。
那是一圈一圈五彩斑斓的花纹,形成一张诡异又骇人的皮,覆盖大蚯蚓全身,在黯淡的火光中泛着森寒,让眼前的庞然大物变得更加恐怖。
这是比远古巨龙还有恐怖的怪物。
怪不得老头子偷偷告诉她,万丈深渊不是天然形成的!
原来是这个大蚯蚓的巢穴!
想到这里,林燕然又是一阵毛骨悚然。
但是她没有马上开口,而是认真思考后解释道:“蛊神,地球是一个蓝色的星球,也可以称之为蓝星,它位于银河系当中……在海洋的彼岸,还分布着更多的国家,大部分国家的百姓实现了人人平等,过上了民主自由的生活,城市里都是高楼大厦,街道上奔跑的是四个轮子的汽车,天上飞的是金属制造的载人飞机,速度比传奇宗师和蛮神还要快,从蛊神教去往神京城,只需要一个时辰……在我们的星球,一颗核弹,便可以毁灭一整个国家。”
小虫子阿雪趴在她肩头,听得目瞪口呆。
大蚯蚓圆滚滚的脑袋也一动不动,仿佛听入了迷。
片刻后,大蚯蚓感兴趣地将脑袋伸的更近了一些,传递过来意念:“你为什么来这里?”
林燕然认真想了想,道:“我有幸被一种名为穿书的流行试验项目选中,所以出现在这里。”
大蚯蚓轻轻晃了晃脑袋,残留在它身上的土壤纷纷滚落。
它没有眼睛,但是林燕然感觉到它在看着自己,那是一种灵魂被审视的惊悚感,接着脑海中传来没有任何波澜起伏的声音。
“你来这里干什么?”
林燕然再次认真想了想,而后回答道:“我不知道。”
大蚯蚓“看”了她一眼,慢慢抬起直起身。
它的头一丈一丈升高,最后停在十几丈的高空中,居高临下地俯视她。
“很好,你没有撒谎。”
林燕然松了口气,但是旋即听见另外一句话。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这句话立刻让林燕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因为这句话特别像是在问她临终前的遗言。
她身体一瞬间紧绷到了极致,脊椎骨像是一条拉开到极致的弓弦,只要再增加一丝丝的力量,就会彻底崩溃。
极致的紧张持续了一瞬间后,她整个人像是虚脱般松懈下来,冷汗如同水流洗遍全身。
她清晰感觉到里衣和皮肤之间传来的那股湿漉漉的冰凉感,也感觉到了身旁渡清若将她的衣袖越拽越紧。
她完全平静了下来,然后给大蚯蚓讲了庄生梦蝶的故事。
她道:“其实我不知道现在的一切究竟是一场梦,还是真实存在的。”
“究竟是庄生梦到了蝴蝶,还是蝴蝶梦到了庄生,又或者是有人做了一个庄生梦蝶的梦?”
“蛊神,你可以告诉我吗?”
“此时此刻,在这个世界,我是谁?”
大蚯蚓被问住了。
它活的太久了,久到它自己都忘记过去了多少岁月,但是活得越久,它对未知越发敬畏。
到了一定的程度后,似它这等不可言说的存在,最害怕的便是天道,因为世间万物都要遵循生命的规则,它是逃脱于规则之外的,迟早会遭遇天道的惩罚。
林燕然对它来说,就是未知。
它很想留下她,研究天道,但是未知又是它最恐惧的事物。
许久,它才语气感慨地传达出意念。
“你是未来人,你身边还有位过去人。”
“很久很久之前,我遇到一位过去人,那是我的主人……”
大蚯蚓的声音低了下去,显得沧桑又感慨,而后深深“看”了她一眼,语气复杂道:“去吧。”
林燕然还没反应过来,渡清若已拉了她一把。
“走吧,蛊神准许我们离开了。”
林燕然浑身一激灵,学着她的样子对着大蚯蚓拜了一拜。
她直起身的时候,看见山峦像是塌方一样倒下来,大蚯蚓的身躯一点点缩回山腹之中,土壤飞快地坠落,合拢,在它身躯抽离的地方填埋。
眨眼间,眼前的深渊就成了一片废墟。
林燕然脑袋混沌片刻,才品味出来大蚯蚓的话,它竟然知道有琴明月是重生的?!
渡清若重新点燃了一支火把,带着她原路返回。
林燕然走的深一脚浅一脚,好一会儿,背后那种冷飕飕湿漉漉的感觉才变得清晰起来,恐惧缓缓消失,其他的感官回归了。
然后,她感觉脚下动了一下。
就像是有什么阴暗潮湿的东西,从她的足踝上滑了过去。
像是尾巴,又像是蛇类动物的身躯。
林燕然的汗毛又一次竖了起来。
“渡姑娘。”她有些想哭,喊了一声。
渡清若停下,用火把照了下她的脸。
她声音很平静,很沉稳,给人的感觉异常安心,轻声道:“是草叶扫到了。”
林燕然根本不敢看脚下,疯狂给自己暗示,是草叶,是草叶。
渡清若朝她伸手:“抓着我。”
林燕然赶紧拽住她的袖子。
渡清若又道:“你闭上眼睛,什么也别想,这样很快就会走到梯子下。”
林燕然点头:“好。”
渡清若看着她闭上眼睛,然后用火把照了下她的脚,一条手臂粗的黑色虫子正从她的足背上缓缓游过。
她暗暗叹了口气。
林燕然的心头血对所有虫子都充满了致命诱惑,她的伤口还没完全愈合,还能透出一丝丝的血腥味。
她抬手,再次咬破了手指。
一滴血珠甩出去的瞬间,在空中化作稀薄的血雾。
蠢蠢欲动的虫子立刻感受到了来自上位血脉的压制,全都趴伏在暗处不敢动弹。
她带着她,一步一步朝前走去。
走的很慢。
岩石很湿滑,还被无数虫子爬过,沾满了腐臭的黏液。
身后的虫子贪婪地尾随着,像是滚雪球般,越滚越多。
虫山虫海,朝着她们碾压过来。
阿雪趴在林燕然肩头,弓着身子,尽量高地抬起小脑袋,冲着身后的虫群龇牙。
“滚开,你们这些臭虫!”
虫子感受到血脉压制,不敢蜂拥而上,却也不舍得离去。
火把的光一寸寸铺展,照亮了前方的烂泥路,也照亮了潜伏着的虫群。
渡清若脚步过处,虫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
林燕然紧随其后,几乎是踩着她的脚印前行。
她总感觉背后发毛,仿佛被很多双眼睛盯着。
忍不住问道:“渡姑娘,我身后没东西跟着吧?”
渡清若回头看了眼她于黑暗中的朦胧眉眼。
“没有。”她道,声音平稳。
林燕然放了心。
但其实,她前脚刚抬起来,脚印就被尾随的虫群覆盖。
再长的路,也终究有尽头。
隐约的火光下,出现了梯子的轮廓。
渡清若走的更慢了些,但还是一步一步,走到了梯子前。
林燕然不敢睁眼,问道:“渡姑娘,我们到哪了?”
渡清若举高火把,立刻照亮了眼前那张清瘦的俊俏脸庞,她定定看着,轻声道:“我们到了。”
林燕然睁开眼,藤梯映入眼帘,她大大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劫后余生的神情。
“太好了!”
“渡姑娘。”她看着渡清若,满眼感激,“真是太感谢你了,要是没有你,我肯定出不来。”
渡清若轻声道:“我是东道主,做这些是应该的。”
说着伸手扶住梯子:“上去吧,我给你看着。”
林燕然这才发觉自己还紧紧抓着她衣袖,有些不好意思地松开,赧然道:“渡姑娘,我实在害怕虫子,麻烦你殿后,对不住。”
渡清若轻轻摇头:“乐意效劳。”
林燕然攀住梯子,飞快爬了上去,渡清若站在梯子脚下,仰面瞧着她的背影。
那背影一点点消失在黑暗中,就像是她,也即将从她的生命中消失。
林燕然距离悬崖还有一丈高的时候,上面传来了惊喜的呼喊。
“阿然,你回来了?”
“阿然——”
上方露出火把的光亮,映出一张美丽的脸庞,脸上染满担忧。
有琴明月趴在悬崖边上,紧张地盯着她。
看见她出现,她忙伸出手,林燕然默了默,出声道:“你让开些。”
有琴明月忙起身,退到一丈外。
林燕然飞快爬了几下,双手撑住边缘,猛地跳了上去。
有琴明月举着火把,紧张地打量着她全身上下,生怕她受了伤。
林燕然脸上尽是密密麻麻的汗珠,靴子上满布淤泥,喜服的衣摆上还沾着不少苔藓和草叶。
眉心蹙着,神色间还残留着浓浓的后怕。
很明显,她在下方的经历十分凶险。
有琴明月从身上取了条干净的丝帕,默默走到她面前,抬手去给她擦拭脸颊上的冷汗。
林燕然皱着眉,避开了。
她的心紧了又紧,轻声道:“阿然,你有没有事?”
林燕然别开脸:“无事。”
不多会儿,渡清若爬了上来。
小虫子趁机从林燕然的肩头爬回了她身上,它委屈巴巴地钻进她袖管,亲昵地拱着她的手臂。
“主人,阿雪一直帮你保护你的情郎,快要累死啦!”
“呜呜呜,阿雪好累好累,这个时候要是有极品乾元的心头血喝上一口,阿雪立刻就会满血复活啦!”
“呜呜呜,主人,可以嘛,可以嘛,她都要走了,永远离开你了,你就让阿雪咬一口吧,就一口,最后一口?”
“主人,求求?”
渡清若装作没听见。
“我不管,我不管,我要主人补偿,要主人疼疼,不然阿雪要哭要闹,要伤心很久很久!”
渡清若只好隔着袖子轻轻揉弄了它,安抚道:“最爱阿雪啦,好不好?”
小虫子立刻高兴地原地打滚,可是马上又气呼呼道:“你骗人,你最爱的分明是你的情郎!”
渡清若没再搭理它,道:“此刻丑时末,天色最黑,寨民也都警惕最低,最适合你们离去。”
林燕然忙道:“渡姑娘,我走了,你师父会不会重罚你?”
渡清若摇头:“不会。我是圣女,未来教主人选,更何况你的离去得到了蛊神的允许,师父不会追究的。”
林燕然略略放心。
渡清若带着二人出了石洞,酒席已经到了尾声,一部分人已经回屋睡觉了,还有一部分人仍在猜拳喝酒。
灯火摇曳中,三人走到了渡清若小楼附近,她忽然停下来道:“你们略等一等。”
说着便疾行离去。
片刻后,她拿了个包袱返回:“你鞋子和衣裳都脏了,换上吧。”
林燕然欣然从之,走去暗处换上干净的长衫和靴子,她将喜服整齐叠好,装入包袱中,渡清若顺势接下,挎在肩头,道:“走吧。”
说着在前引路。
林燕然看了有琴明月一眼,默默走到她面前,蹲下身:“上来。”
有琴明月又惊又喜,忙道:“阿然,你太累了,我自己会走。”
林燕然没管她的话,直接将她勾在背上,托住,大步跟了上去。
有琴明月偷偷将她脖子抱紧。
三人穿行在夜色中,很快便穿越寨子,绕过湖边,来到了茶山上。
在渡清若的引领下,她们顺利走过了满是阵法的石林,来到了悬崖边。
渡清若放下了木梯。
梯子嘎吱嘎吱地,从黑暗中缓缓降落,接着“哐当”一声,砸在了对面悬崖上。
林燕然放下有琴明月,走到她面前。
火把的光熊熊燃烧。
她看着她,一时之间,感慨万分,许多感激的话想说,可是到了此时此刻才发觉,说什么话,都显得那么无力。
最终,她郑重地道:“渡姑娘,我们走了,你多多保重。”
离别说来就来,渡清若纵是心性坚韧到了极致,却还是忍不住难过。
她凝视着她,忍不住上前一步。
“林燕然。”
她轻轻揭开面纱。
林燕然的眼睛缓缓张大。
眼前是一张清水芙蓉般的脸庞,朱唇涂丹,翠眉如黛,清丽的像是一幅婉约的山水画。
“渡姑娘,你的脸……”
渡清若看着她,慢慢道:“其实我自幼毁容,比之柳姑娘更甚,多亏你赠我药丸,还我本来面容。”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低低道:“所以,你不用心中不安,你亦是帮了我很多。”
小虫子从她袖管冒出头,哼哼唧唧。
“哼哼哼,主人你总算干了件像样的事,就该让她见识你的美貌,让她后悔一辈子!哼哼哼!”
林燕然瞬间领悟她说这番话的用意,一时心绪复杂莫名,她深深看了她一眼。
“渡姑娘,请保重!”
说完,她毅然转过身去,背起有琴明月,踏上了木梯。
彼时夜色正深,每走一步,她的背影便朦胧一分。
渡清若凝视着这一幕,视野渐变得湿润。
片刻后,对面传来了朗然之声:“渡姑娘,珍重。”
充盈眼眶的泪水,扑撒而落。
阿雪啪叽一声倒在她袖管内,也嘤嘤嘤了起来。
林燕然背着有琴明月,飞快穿行在密林中。
有琴明月紧紧抱着她脖子,偷偷将脸埋在她后颈中,林燕然的衣领间散发着潮湿的汗味,身体的热息也一股股喷出来,烘的她脸庞热乎乎的。
她紧紧地贴着她,感受着那股黏湿又带着体温的紧密感。
她从未像此时此刻这般珍惜和她的亲密。
“阿然,阿然,阿然。”
她在心底一声声呼唤着,以前的一次次推拒,都化作了此刻的求而不得。
她这才知道自己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这么在乎她,压根没法失去她分毫。
她早已爱上她,紧锁的心门被她的真挚和温暖一点点撬开,她跑出了她的蚌壳,一次又一次地和她短暂依偎。
那时候一切都是美好的。
可是事实却又是残酷的,她心里始终记挂着前世的仇恨,她不敢轻易掏出真心,却又渴盼着她的温暖,所以一次又一次地从她那里汲取爱,却不敢给与和回应。
她的一次又一次付出,每一次都将她的蚌壳打开了一点点,她以为她完全打开那天,她就会和她迎来幸福,却忽略了她也需要回应。
大战终于结束,她终于可以放下所有的伤痛和仇恨,能全身心地接纳她,和她做夫妻了,可是她的失望已经堆积成绝望。
她接纳她的时候,是她毅然决然离开的时候。
有琴明月又一次独自品味着这种失去的滋味,任由心脏上的刺痛将自己洞穿。
天微亮的时候,密林中传来了一声惊喜的叫唤。
“燕然姐?!”
是林凤凰。
接着更多的声音响了起来。
“主子?”“郎君!”
潜藏在密林中的众人围了上来,柳蓁蓁和王首春为首的一拨人,以及沈琴心和暗影为首的一拨人。
林燕然喘着粗气,径直走到沈琴心面前,将有琴明月放下,而后一言不发地走入了自己的阵营。
柳蓁蓁紧张地打量她:“燕然,你有没有事,有没有受伤,你身上痛不痛?”
其余人也都眼巴巴瞧着她。
林燕然摇头:“我没事,走吧,加紧赶路。”
有琴明月看着她头也不回的身影,泪水再也忍不住,流了出来。
夜色深重,渡清若独自走在万丈深渊中。
所过之处,虫群纷纷为她让道,她如一条孤独的影子,又如冷漠的虫族女王,一步,一步,来到了那片废墟前。
“孩子,既然舍不得,为何放走了她?”
蛊神的声音,从地底传来。
渡清若婉丽的脸上,痛苦和难过翻滚,而后又恢复成坚韧模样。
“蛊神,因为我知道她心有所属,她不会爱我,与其留她在身边,看着她一辈子痛苦,不如放她出去。”
“我希望她开开心心的,就像是我在神京城的郊外第一眼看到她那样,脸上带着笑,眼睛里有光,潇洒又自在。”
蛊神悠悠一叹。
“孩子,你堪破了情关,你的情之道,会比所有人都走得远。”
“去吧。”
渡清若欠了欠身,转身离去。
来的时候,她走的很快。
返回的时候,她走的很慢。
这条路,是她带着林燕然走过的。
她永远也无法忘记,她抓着她的袖子,追随着她的脚步,同她走过了这样一条路。
这条路,只是林燕然人生中的一段路。
可是,将是她永远也走不完的路。
*
七天后。
林燕然带着众人走出了十万大山。
她站在山林边缘,看着远处冒出炊烟的山村,不禁长长出了一口气。
就在同一时间,她体内像是打通了许多关卡,倏然一松,身心都感觉到一股沛然宏大的力量滋生出来。
她突破了。
经历了这重重磨难,她的身体闯过了极限,一举突破到了大宗师之境!
她默默感受着这股充沛无比的强大力量,脸上平静异常,只有眼神闪动了两下,变得更加坚定了起来。
暗影和林凤凰同时看了她一眼,接着是姬越、暗云等人。
他们都感觉到了她的不同。
可是猛一看去,林燕然只是安静站在原地,神色没有任何变化,身上的气势也没什么变化,可就是给人很不一样的感觉。
好像脱胎换骨了一般。
众人即刻赶往四通城,与留守在城中的人汇合。
人困马乏,林燕然下令原地休息三天。
期间姬越消失了一天一夜,等再出现的时候,他也成了大宗师。
林燕然留意到了,略一思索,便知道他定是拿走了玲珑阁那颗脱胎丸。
她没说什么,默认了此事。
第三天的时候,有琴明月私下约见了林燕然。
她想和她认真聊一聊。
四通城改天换地,百废待兴。
姬勇带领军队入主城中,正在将各项民生经济逐渐恢复,商旅又恢复了往来。
两人站在三层的阁楼上,一起望着横穿城中央的那条长街。
“阿然。”有琴明月率先开口,走到了她身边,与她并肩。
“我已完全明白了我的心,我心里一直有你,开始我不敢承认,现在我已彻底明白我对你的心意。”
“我愿做你的妻子,与你厮守终生,白头偕老。”
“阿然,我知我做错了许多,我不求你完全原谅我,但请给我一个机会,可以吗?”
她轻轻地去握住了林燕然的手。
林燕然仍在凝视着那条长长的街道,她想到了鲛人族公主的歌声飘荡整座四通城,也想到了漫山遍野的虫子从十万大山赶来,覆盖整条长街。
往昔历历在目,却是物是人非。
她轻轻叹息着,转身面对着有琴明月。
时隔这么久,她又一次认真看着她。
“明月,回去吧,好好做你的皇帝。”
她的手将要抽离,可是这句话和这个轻微的举动,立刻将有琴明月积蓄起来的期待,通通击碎。
她哭着扑进她怀里,紧紧抱着她。
泪眼模糊地抬头望着那张熟悉到极致的脸庞,不明白明明站在一起,却能离自己如此遥远。
“阿然,阿然!”她痛心地叫了一声,将她抱的越发紧了。
可是林燕然垂着双手,丝毫没有要来抱她的趋势。
这股陌生的感觉令她的心碎成了片片。
“阿然,我知道你心里有我,你还关心我,你怕我受伤,你怕我遇险,你还背着我走了那么长的路……”
她泣不成声,拼命眨着眼,想要看清楚她一些。
可是林燕然神色悲戚,只是默默望着她。
“阿然!”
她又心碎地叫了一声,期盼着她能给些回应。
“阿然,让我爱你好不好?”
“阿然……”
她终于受不住这种打击,趴在她怀里,痛快地哭了起来。
林燕然一动不动地站着。
这哭声令她异常难受,她心里梗的发胀,明明心死了,身体也死过一次,可是对着她时,她还是会难过。
好一会儿,她语气沉沉地道:“我不怨你,也不恨你,我只是爱过了,没有力气了。”
“明月。”
她郁卒地喊了她一声,有琴明月立刻抬头看着她。
“心上一旦有了裂痕就回不去了,感情……耗尽了就是耗尽了。”
十五天后。
有琴明月回到了阔别已久的皇宫。
慕容清率领文武百官,赶到承天门前迎接她。
人人欢欣,言称女皇御驾亲征南疆,不费一兵一卒,便收服了诸国都想染指的四通城,当真可喜可贺。
慕容清亦是放下心来。
等到进了寝宫,她摘下有琴明月面上轻纱,这才瞧见她憔悴消瘦的脸庞,神情委顿,眼神更是黯淡无光,无有任何神采。
不由地惊吓莫名,冲上去紧紧搂住她。
“吾儿,你怎么这般模样?”
“究竟出了什么事?你为何憔悴至此?吾儿,你说话呀?”
有琴明月趴在她怀里,默默流起泪来。
等到慕容清将此行经过悉数知晓,当即勃然大怒。
“吾儿,林燕然简直欺人太甚!”
“你堂堂皇帝,亲自出宫去找她求和,她居然如此绝情,她这般做法,何曾将你放在心上?何曾顾忌过你的感受?”
“她不止没有丝毫顾忌你,还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将你的一腔真心肆意羞辱!”
“我看她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我即刻派兵攻打凤凰镇,将她掳回来,若她愿意和好,那便恩赐她一个妃子位分,若是不愿意,就当个无名无份的妃嫔,养在后宫即可!”
“你万万莫要再为她伤心了!”
有琴明月本在垂泪,听见这番话,眼泪渐渐止了。
她脸上渐露出震惊来,不敢置信地瞧着自己的母后。
慕容清感受到了她看着自己的眼神,忙问道:“吾儿,如何?”
有琴明月忽然明白,林燕然为什么不愿意跟着自己回来了。
因为除了林燕然自己的一腔热血外,她,乃至她身边的所有人,都在把她往外推。
她飞快地抹掉泪水,认真看着慕容清。
“母后,阿然救过我的命,凤凰镇一次,公主府一次。”
“阿然为我舍过命,为我挡过刀,为我大战蛮族太子,为我对抗父皇、世家和百官,为我殚精竭虑谋划皇位,为我举办群英会揽天下之财,便连救出你,也有她一份功劳。”
“不止如此,她还任劳任怨当我的三军统帅,在被半步蛮神砍中胸口后,继续为我奔赴战场,日夜厮杀。”
“母后,儿臣能坐稳皇位,她功不可没,慕容海被我们轻松打败,她亦功不可没。”
“她是儿臣的救命恩人,是为儿臣付出了一切最后伤痕累累的人,若是我在这种情况下掳她回宫,那儿臣和以前的父皇有何区别?”
“我是不是比父皇还要无情无义?”
慕容清呆住了,动了动嘴唇,想反驳,可竟无从反驳。
半晌,她道:“她既为你付出了一切,为何要弃你而去?”
有琴明月的泪水刹那涌出。
“因为儿臣明知她深爱儿臣,却一次又一次推开她!因为儿臣不顾她的死活,害得她信息素一次次爆发,差点就死了!因为儿臣只顾着皇位和大业,完全没关心过她,她被半步蛮神差点砍死,差点一命呜呼,儿臣也没有给她妻子的关怀!”
慕容清沉默了下来。
她一时半会还难以接受这些话,还在想为自己女儿开脱,她忍不住道:“可是大战一结束,你便顶着文武百官的压力册封她为后,这难道还不说明你对她的重视吗?”
有琴明月垂泪道:“母后,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阿然根本不在乎这些,根本不想要这些,自始至终,她都不在乎这些虚名!”
“什么三军统帅,什么皇后之位,她根本不在乎啊!”
“因为她自己已经足够优秀了!”
“她是医道上的绝世天才,她是脱胎丸的主人,她是医师阁未来的阁主,她还是传奇大医师唯一的衣钵传人!”
“她根本什么都不需要,需要名声,我们根本不能给她更多,需要荣华富贵,女儿的国库都是她赚来的!”
“她根本什么都不需要,反而是女儿需要她!”
慕容清忽然什么也说不出了。
他们之前一直只当林燕然是个乡民,从未真正地正视过她的优秀。
如今才恍然发觉,她已经成长为名动天下的人物了。
慕容清走后。
有琴明月独自穿梭皇宫,她走遍了林燕然去过的所有地方。
她们第一次觐见有琴曜的勤政殿,她们一起饰演夫妻情深的碧霄宫,她们一起威逼有琴曜退位的容华宫,她在那个风雨凄凄的夜晚陪着她走过的皇宫广场,还有她亲手种下了三块玉米地的冷宫。
最后,她来到了太和殿,一步一步走上高高的皇座,坐了下来。
重来一世,她救回了母后,拿回了皇位,却失去了最爱她的人。
君临天下的感觉,在这一刻化作心脏上的刺痛。
压根不是林燕然非她不可,而是她非她不可,压根不是林燕然离不开她,而是她根本离不开她。
她是她两辈子唯一的快乐和温暖,是她短暂生命中唯一的光亮。
现在这束光灭了,她的人生也像是彻底陷入了黑暗。
她重新变成了前世那个孤零零的,没有任何温暖与爱的孤独女皇。
而这样的日子,还有很长,很长。
啊——
啊——啊——啊啊啊——
皇宫深处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
痛苦,像是坍塌的深渊,决堤的汪洋,咆哮的海啸,一瞬间爆发了。
宫人们噤若寒蝉,全都趴伏在地。
他们都知道,那是女皇陛下的悲号。
*
出发时阳春三月,归来已是炎炎盛夏。
正值青黄不接的时候,西北之地忽地爆发了罕见的旱灾,庄稼颗粒无收,流民失所,饿殍遍地。
朝臣们商议了三日,都拿不出具体的章程。
深夜,有琴明月打起精神批改奏折,洪宝小心翼翼前来跪下。
“陛下,老奴有事启奏。”
“说。”
“老奴上次跟随陛下前往凤凰镇,得知林郎君所种的玉米,乃是举世难寻的良种,不止丰收高产,且耐旱耐虫,仅需三月便可收获。”
“而咱们的私库中,还留着林郎君剩下的五百多个玉米呢,若是即刻播种下去,很快就能收获,再用这批种子继续播种,如此周而往复,饥荒可解,来年亦是丰收年。”
他偷看了有琴明月一眼,发现她正在认真倾听,忙继续道:“老奴本想早日禀告,奈何陛下心事重重,老奴不敢打扰,以至于现在才上禀,望陛下恕罪。”
有琴明月怔在当场。
洪宝心头惴惴,等了片刻忍不住小心提醒:“陛下?”
有琴明月黯淡的眼神亮了一下,忽地掷下朱笔,亲自走出桌案后扶起了洪宝。
“洪宝听旨:朕封你为钦差大臣,协同户部、工部从各地调拨粮食,赶赴灾区赈济灾民,播撒良种!”
“朕只有两个要求:第一,救济灾民,减少伤亡,第二,保住良种,绝不可让居心叵测之人盗走牟取私利!若你能办到,朕赐你黄金万两,并准你告老还乡,含饴弄孙,颐养天年!”
洪宝大喜过望,立刻领命而去。
在他走后,有琴明月站在原地,苍白憔悴的脸上,缓缓露出一抹光彩来。
“阿然,这一定是上天给我的提示,告诉我,我们的缘分没有断。”
“阿然,请等我!”
第157章
宰相苏穗这几天变得特别忙碌。
因为西北的饥荒,他已经连着三日没有睡好觉了。
今日又在朝堂上理论了一天,听着那些酒囊饭袋讨论怎么赈灾,结果讨论来讨论去,都没拿出具体的章程。
主要是朝廷拿不出赈灾的银子和粮食。
去岁西北用兵过甚,以至于国库空虚,粮食短缺,现在就等着今年大丰收增加赋税,充实国库,结果又遇西北大旱。
而且这场旱灾覆盖了十几座府城,若是不能尽快解决,饥荒将会不断蔓延,进而影响明年的收成。
就在这时,一个幕僚向他进言。
“大人,其实要想解决西北的饥荒,只需要一招即可。”
苏穗心中一动,当即命他细说。
幕僚当即侃侃而谈。
“大人,陛下出发之日下令开工的英雄殿,即将竣工。现在京中已有不少文武百官向下官打听入选标准,还有世家家主和豪商向下官暗示,只要能让他的名字写进英雄殿,他愿掏出所有身家……”
幕僚说到这里,眼神谄媚地看了苏穗一眼,忽地将声音压低了些。
“昨日,那名大豪商再次暗示下官,只要让他入选英雄殿,他愿提供赈灾所需的所有粮食。”
苏穗当场气笑了。
“狗东西!”一向温文尔雅的他,第一次当着下属的面骂人。
连他堂堂宰相,都不敢自矜一定能入得英雄殿,这些贱民出身的暴发户,居然也敢来染指英雄殿?
真是活腻了。
苏穗眼神睥睨地扫了幕僚一眼,幕僚立刻冷汗涔涔地低下头,连声请罪。
而在苏穗为此气得破口大骂时,沈琴心也正在和有琴明月商议赈灾之事。
“主子,微臣已经安排人在就近的府城购买粮食,第一批赈灾粮十天内便可运往灾区。”
“此次我们在四通城收获颇丰,光是在玲珑阁,我们的人便找出了九百万两,后来姬勇带兵搜刮全城,又斩获了一千七百万两……微臣觉得,姬勇定然还私藏了不少。”
有琴明月眼神无波,一边听着她的回禀,一并飞快地用朱笔批改奏折,闻言只是语气平淡道:“水至清则无鱼,抓大放小即可。”
沈琴心点头称是:“主子说的是,微臣亦是这么觉得,只是,主子一直动用私库补贴民生,终非长久之计。”
“而且,周边府城受到灾区影响,粮价大涨,主子贴银买粮,反而让奸商发了笔国难财,主子和龙渊国的柳郡主是好友,不若托付她从龙渊国买粮?且灾区也临近龙渊国。”
她其实是想着,依照柳蓁蓁的侠义心肠,知晓神瑶国的处境,必然会伸出援手,而柳蓁蓁知晓了,林燕然也会知晓,那时主子想必可以与林郎君再续前缘。
有琴明月眼底闪过一抹痛苦,断然道:“不妥。如今朕手上并不缺银两,缺的只是粮食,偌大的神瑶国,若是连区区一次饥荒都要假以人手,那朕这个皇帝也无需当了。”
她不是没想过这个办法,甚至也隐隐期盼过借助此事和林燕然有所联系,但是思索之后,她便放弃了。
柳蓁蓁已经帮过她很多次,她尚未回馈过,现在危难之际又找她求援,不止显得她自私,也会令林燕然低看她吧?
这次饥荒,其实是对她的一次考验,所有世家都看着呢,粮食在他们手中,想要买粮,她就必须花费比平时高出数倍的价格。
想及此,她眼底闪过了一抹杀意,世家,才是她的心头大患,迟早要铲除掉!
沈琴心忙道:“主子所言甚是,微臣立刻发动皇商筹粮,尽快赶赴灾区。”
就在这时,苏穗赶了过来,将有人惦记英雄殿之事说了,沈琴心闻言亦是大怒:“英雄殿乃是给为神瑶国立下汗马功劳的大功臣所设立的,区区商贾,竟敢肖想?”
有琴明月反倒十分平和,冷静道:“两位爱卿且说说,此举利弊。”
苏穗道:“利自然是能最快解决饥荒,弊端就比较多,一则拉低了英雄殿的高度,二则也会助长更多人的贪婪之心,三则有可能让居心叵测之人发现可乘之机,人为制造天灾人祸。”
他说的较为含蓄,但是在场都是聪明人,一点就懂。
解决一场饥荒,就可以让身份卑贱的商贾把名字写进英雄殿,那英雄殿还有何意义?而其他人会不会效仿此举,人为制造人间惨剧,然后再以救世主的身份解决,只为了入主英雄殿,光宗耀祖。
沈琴心忧心忡忡道:“主子,苏相所言甚是,若是开了这个先例,必然引发更多祸患,人心难测。”
有琴明月搁了笔,沉吟道:“传旨,凡能为朝廷解决此次饥荒者,可为御赐皇商。”
苏穗和沈琴心对视一眼,沈琴心忙道:“主子,神瑶国大部分商贸经济,都被世家垄断,皇商……对商贾们的吸引力并不大。”
有琴明月平静道:“让人暗中放出风声,朝廷即将放开四通城的商贸,凡御赐皇商,可优先与龙渊国、天乾国、南越国及海外诸族商贸往来。”
苏穗和沈琴心神情齐齐一震,眼中放出光彩来。
“陛下圣明,微臣领旨。”
圣旨当日便传了下去,不出所料,听见圣旨的文武百官、世家家主、各大豪商都对此嗤之以鼻,因为朝廷能够捞银子的贸易,都已经被人垄断了,国库空空如也便是佐证。
但是紧接着,陛下即将放开四通城商贸权的消息给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前一瞬还不屑的众人,后一瞬就着急忙慌地发动所有人脉关系,想要杀出重围,拿下御赐皇商的名头!
而有心人更是从短短几十字的圣旨中窥出了一丝别有用心。
这是女皇登基以来,第一次御赐皇商,这就越发显得这一次的皇商意义重大。
很快,十五个大豪商杀出了重围,名单被送到有琴明月面前,她只扫了一眼,便了然于心。
一切都不出所料,所有实力雄厚的世家都出手了。
十五个豪商,其实代表着他们背后的十五大世家。
哼!
她信手圈出八家皇商。
顶级世家两位,分别是慕容家和东方世家;
大世家两位,分别是陆家和雄踞南方十八城的江南首富孔家。
中等世家三位,宰相苏穗代表的苏家、轩辕家、宫家。
与此同时,还有一个不知名的商贾代表——林家。
这份名单一出,文武百官全都私下议论纷纷。
名单中透露出了太多信息。
慕容家和东方世家入选,明显是陛下为了对抗姬家,姬家两个儿子拥兵十万,可谓大权在握,必须有世家来与之相抗衡。
大世家和中等世家都是新晋宠臣,选择他们是为了平衡朝堂力量,同时也是为了扶持中等世家,让其和大世家抗衡。
至于这个不知名的林家,众人猜来猜去,都找不到对应的世家。
就在众人一头雾水时,知道真相的苏穗和沈琴心,正在心底暗叹,这哪是什么世家,这分明是陛下在给林郎君铺路啊!
林家,可不就是林郎君吗?
与此同时,被秘密委以重任的洪宝是又惊又喜,惊的是陛下居然让他以林郎君的名义出任皇商,喜的是陛下还给他拨了宫人一千,以及公主府原有亲卫五百人,让他大胆行事。
这一千人中,不止有先皇留下来的那些旧宫人,还有林郎君在群英会上招募的一百多个宫女。
别人他用不惯,但是这些宫人可都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谁擅长干什么,他是了如指掌,“林家”的班底就这么搭建起来了!
有琴明月只给了他两个任务,一是以钦差大臣的名义,和沈琴心一起去赈济灾民,二是用“林家”的名义,垄断玉米良种,将之传播天下。
而这份良种,就是“林家”崛起的根本。
*
从四通城出发的第十天,林燕然下令原地修整一天。
王首春找了附近的村镇歇脚。
柳翰飞吃罢饭就兴冲冲去找林燕然下棋。
他用纸扇拨开门缝,瞧见自己妹妹正在给林燕然把脉,旁边站着一连紧张的林凤凰。
随从正要敲门,他飞快制止,还做了个嘘。
随从低声问道:“世子,您不找林郎君下棋了吗?”
柳翰飞用折扇敲了下他的头:“你没见郡主正在给她把脉吗?我进去岂不是打扰了她们?”
随从满头雾水,柳翰飞则是勾了勾唇,流露出一股饶有兴味的神色。
他开始对林燕然意见极大,这趟行程下来,却是大大改观。
先不说林燕然举办群英会、大败蛮族这些事迹,便只是传奇大医师衣钵传人的身份,便足以令她名动天下。
而且他还知道了,林燕然才是脱胎丸真正的主人,更让他震惊的是,她还研究出了高产玉米良种。
这两样,随便哪一个拿出来,都可青史留名。
这样一个惊才艳艳之人,神瑶国居然往外推?!
柳翰飞几乎要忍不住笑出来。
这不是老天把大好机会送到手上吗?
这样的人才,必须要留在龙渊国!
而且她本就是龙渊国人!
而且自己妹妹和她是同门,关系还非常不错,那为何不能亲上加亲,将人永远留下?
柳翰飞越想越是心动。
房间内,柳蓁蓁为林燕然把完脉,松了一口气。
“燕然,你体内的阴寒之力,完全消除了,现在只差将伤口养好,恢复元气。”
林燕然问道:“师姐,依照你看,我多久能完全恢复?”
柳蓁蓁沉吟道:“细心调理的话,约莫需要半年。”
林燕然皱了下眉毛:“这么久吗?”
柳蓁蓁当然是故意说的久一点,这时听出她语气黯然,猛地意识到什么,脱口道:“你不会是急着去找半步蛮神报仇吧?”
林燕然遮掩道:“哪能呢,师祖说已经请半步传奇前辈去斩杀半步蛮神了,我还费劲干嘛?”
可是柳蓁蓁一眼就识破了她心底的小算盘,嗔怪地道:“我还不知道你性子,你被他害得这么惨,肯定想亲手宰了他。”
林燕然暗自捏了下拳头。
不错,她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去锤爆半步蛮神,天知道她因为那一刀,受了多少苦,吃了多少痛,每晚都要在剧痛中惊悸而醒,就连现在,她还是会时常做噩梦。
每每醒来,都浑身冷汗。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柳蓁蓁看她表情,便知自己猜对了,她立刻悬起了心,紧盯着她道:“燕然,我知道你报仇心切,我不会阻止你报仇,但是我希望你任何时候都不要涉险,尤其是你现在伤势还没好透。”
“燕然,这是我用师姐的身份要求你的唯一一件事!”
林燕然安慰道:“我做事什么时候冲动过?你放心吧,我不会做没把握的事。”
可是柳蓁蓁紧盯着她,仿佛她不答应便不肯罢休,林燕然只好道:“我答应你。”
说着转移话题,问起她脸庞恢复的如何。
柳蓁蓁觑了她一眼,默默揭开面纱。
林燕然便细细观察。
经过四十多天的时间,柳蓁蓁脸上的红斑,已经消除的差不多了,只有非常仔细地凝视,才能看出还残留着浅浅的痕迹。
相信只要再养些时日,便可彻底复原。
她为此衷心高兴,露出一抹清浅的笑意。
“恭喜师姐恢复美貌,此事可喜可贺,等回到凤凰镇,我亲自做桌好菜,为师姐好好庆祝一番。”
柳蓁蓁也跟着笑了:“准啦。”
又十日,众人回到了凤凰镇。
得知走后不久,镇子就遭遇了朝廷的围剿,林燕然大吃一惊,忙抓住王惊鸿细细询问。
王惊鸿吊儿郎当地靠在椅子上,双脚往桌子上一搭,正要开始说自己的丰功伟绩,耳朵忽然被提了起来。
他哎哟哎哟地叫唤着,侧眸便瞧见王首春虎视眈眈瞪着自己。
“王惊鸿,谁让你在郎君面前言行无状的?”
王惊鸿无能狂怒:“姐我不要面子的吗?能不能别在人前扯我耳朵?”
王首春似笑非笑:“好呀,那等人后,我再收拾你。”
王惊鸿浑身皮一紧,赶紧放下腿,端正做好,要多乖有多乖。
“姐,我知错了,真的知错了。”
林燕然摆摆手:“罢了罢了,快说吧。”
王惊鸿将经过说了一遍,当然是大肆宣扬他以一己之力保住凤凰镇的壮举,顺带提了一嘴来的那几位不速之客。
“哦对了,那个女乾元说她叫杨月生,是司马胜身边的副将,是专程来找柳郡主的。”
“郡主认识吗?”
柳蓁蓁闻言思索起来,片刻后不确定地道:“不认识,但是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杨月生?”
柳翰飞插嘴道:“妹妹,那不是你第一次离家出走时救的一个江湖客吗?”
柳蓁蓁恍然大悟:“噢噢对!我十三岁那年偷偷去龙安城玩,半路救了个人,就是杨月生,她还说要报答我的大恩大德呢,我都忘了她了,没想到她居然找来了凤凰镇……”
柳蓁蓁说到这里,忽地疑惑起来:“不对,她怎么知道我在凤凰镇,还知道了我的身份?”
柳翰飞道:“许是她当了副将,动用手中便利查到的,此人既然出手救了凤凰镇,想来是友非敌。”
王惊鸿这时又懒洋洋地道:“她身边还带着四名宗师强者呢,官威甚大。”
他说的满不在乎,但是语气有些酸溜溜。
“四名宗师强者?”
“不错。”
柳蓁蓁和柳翰飞一起皱了眉,他们意识到此人身份可疑。
林燕然也在凝神沉思,四名宗师强者,可不是一个副将可以拥有的。
杨月生,她默念着这个名字,忽地心中一动,月生不就是胜字?
难道是司马胜隐姓埋名?
她立刻联想到柳蓁蓁的那桩婚事,正是和大将军司马胜。
莫非她是为了婚事而来?
想及此,她看了柳蓁蓁一眼,没有声张。
众人猜不出个所以然,也都搁下此事。
歇息了三天后,林燕然亲自做了一桌好菜,庆祝大家劫后余生。
却不想众人正吃的高兴,忽然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众人全都惊讶地站了起来,有的还张大了嘴巴,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人。
林燕然率先反应过来:“无名前辈,你怎么来了?”
来的人正是半步传奇无名。
无名冲她点点头,而后盯着柳蓁蓁。
“我是来找郡主的。”
众人正莫名其妙,就听他说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皇帝驾崩,柳红凰谋逆造反被打入大牢,我是来接郡主回去继承皇位的。”
“什么?”
众人都惊呆了,柳翰飞的嘴巴张大的能吞下一个鸡蛋。
“这这这……”他惊讶地话都说不利索,好一会儿才挤出剩下的字,“为什么啊?”
无名随意地瞟了他一眼:“因为你不行。”
柳翰飞气得跳了起来:“你说什么?我怎么不行了?我哪里不行了?”
柳蓁蓁赶紧按住他肩膀:“柳翰飞,你给我冷静。”
柳翰飞却已气得脑门发胀:“我告诉你,你要是不说出个所以然,我就和你拼了,我最讨厌人家说我不行!”
林燕然忙站出来道:“无名前辈,你风尘仆仆而来,请先坐下喝杯茶,将原委说个清楚,也好让我师姐和世子不那么慌乱。”
柳翰飞立刻同仇敌忾,气怒道:“对,你不要仗着你是半步传奇就专横独断,蓁蓁是我妹妹,你凭什么说带走她就带走她,而且为什么突然让蓁蓁继承皇位,便是皇室没人了,也理该由我父王来继承!”
“另外,我们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和柳红凰是一伙的,柳红凰不久前才派人来屠镇,目的就是为了杀我妹妹。”
无名没说话,而是揭开了脸上一直带着的那个木头面具。
柳蓁蓁和柳翰飞立刻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好一会儿,柳蓁蓁才不敢置信地问道:“你是大堂哥?”
柳翰飞的表情也像是被雷劈了:“柳弘明?!!你居然还活着,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无名点头:“不错,我还活着,传说中我服下涅槃丸爆体而亡,确实不假,但是传奇大医师救了我。”
柳蓁蓁疑惑道:“那你怎么不回来,害得皇伯父伤心那么久?”
无名语气幽幽道:“此乃宫中绝密,说出来你们都会被灭口,你们还要听吗?”
众人:“……”
柳翰飞气道:“柳弘明,你到底在弄什么玄虚?”
无名道:“我刚说过了,皇位空虚,我来接柳蓁蓁继位。”
柳翰飞挡在柳蓁蓁面前:“我父王呢?我母妃呢?”
无名随口道:“恭亲王和王妃也参与了这场政变,平息后他们便云游四海去了,剩下能继位的就是你们兄妹俩,柳翰飞,你生性懒散,游手好闲,不是做皇帝的料子,倒是柳蓁蓁适合做皇帝。”
柳翰飞张了张嘴,有点无力反驳,柳蓁蓁接话道:“大堂哥,我父王和母妃真的去云游了,有何佐证?”
无名取出书信,接着门外又走进来一名将领和一位嬷嬷,正是恭亲王府的亲卫统领齐铭和母妃身边的贴身嬷嬷。
看了信,又听了齐铭和嬷嬷的话,柳翰飞和柳蓁蓁这才不得不相信,自己的父王和母妃真的云游四海去了。
“就这么走了?不管我和妹妹了?当甩手掌柜了?”
柳翰飞震惊莫名,有点不能接受突然被爹娘抛弃。
倒是柳蓁蓁冷静道:“大堂哥,你既然还活着,皇位自然是你的。”
她这时没有方才那么震惊了,皆因联想到和无名的几次相见,他其实是对自己有过不少关照的。
无名道:“我已经发誓追随传奇大医师,等你登位后,我便要遁世。”
柳蓁蓁皱着眉,肃声道:“我从来没想过当皇帝,要么让我哥哥当,要么另从宗室中选择合适人选。”
无名看着她道:“你问问你哥哥愿意吗?我刚才说他不行,是知道他从小就胸无大志,只想做个富贵闲人。”
柳翰飞气得脸色涨红:“柳弘明,我警告你,你可以说我胸无大志,但是你再说我不行,我就和你拼了!”
林燕然眼见他要撸袖子干架,赶紧按住他,冲着无名说道:“无名前辈,我师姐既无此志向,你不如从宗室另择人选。”
无名语气漠然:“宗室能继位的人,都被我杀了,现在只剩下他们兄妹俩。”
众人傻眼。
不是,你们龙渊国挑选皇位继承人,也太随意了些吧。
可是想完这些,众人又浑身凛然。
因为无名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意味着血流成河。
他可是半步传奇啊,他出手,那死的人,没有一万,也有一千吧?
众人还没从震惊中抽离出来,无名又道:“快些收拾收拾随我回宫,登基大典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你。”
柳蓁蓁有些不高兴地道:“大堂哥,我不想当皇帝。”
柳翰飞跟着道:“对,我和我妹妹对皇位都没兴趣,你自己当去。”
众人为之绝倒。
林燕然也有些无语,神瑶国为了个皇位明争暗斗,杀的你死我活,龙渊国倒好,皇位硬塞都没人要。
她怕闹僵,出来打圆场:“无名前辈,兹事体大,我师姐和世子一时之间难以接受也是情有可原,还请稍作歇息,让他们商议一番。”
谁知无名轻轻摇头:“此事板上钉钉,文武百官俱都已经通过。”
众人没说话,但是都忍不住腹诽,你是半步传奇,又是大皇子,你说皇位给谁,谁还敢不同意?
无名没理会众人的眼神,看了柳蓁蓁一眼:“你随我来。”
柳蓁蓁下意识看向林燕然,神情有些不安,林燕然对她点头:“无名前辈是追随师祖的,算是自己人,师姐你别怕。”
柳蓁蓁立刻心安了许多,跟着无名进去堂屋密谈。
约莫一刻钟后,两人就一前一后出来了,柳蓁蓁走在无名身后,神情复杂至极,微微低着头。
林燕然和柳翰飞同时迎上去。
柳蓁蓁抬起头,看了他们一眼,目光平移到林燕然脸上:“我决定了,随着大堂哥回去继位。”
柳翰飞急得跳脚:“妹妹你疯了?皇帝是那么好当的?”
柳蓁蓁摊手:“要不你当?”
柳翰飞吓了一跳,脸上不情不愿:“我才不想当,最好你也别当,当皇帝又累又危险。”
柳蓁蓁叹气道:“罢了,这苦活儿我来做,哥你不是想当富贵闲人吗?以后妹妹罩你。”
柳翰飞又是纠结又是有点向往:“真要当皇帝啊?唉——这也太突然了。”
事情就这么定了。
无名催着柳蓁蓁马上回去,可是她一点也舍不得走,愣是又留了三日。
她内心其实是极度不安的,父王和母妃甩手走了,哥哥于朝政又一窍不通,她身边其实根本没有能依靠的人。
就这么单枪匹马坐上皇位,一个国家的担子忽然压下来,她的压力和忐忑可想而知。
当此时刻,她特别想林燕然陪着自己一起回去,可是林燕然伤还没好,她哪里忍心开口呢?
临走时将药膳的方子誊抄了三大张,塞在王首春手里,千叮万嘱,要她照顾好林燕然。
王首春一一答应了下来,随着林燕然一起,送她和柳翰飞到镇口。
无名和柳翰飞不住催促。
柳蓁蓁不得不坐进了马车。
等她坐下来,掀开车帘朝外张望时,发现马车旁跟着一匹高头大马,马上的骑士扎着个高高的马尾,发梢随着马蹄一摇一晃,清瘦的脸庞秀丽清雅,忽地冲她眨了眨眼。
“师姐可要坐稳了,接下来山路颠簸的很。”
柳蓁蓁惊喜交加:“燕然,你怎么,你怎么跟着了?”
林燕然瞅了她一眼:“我师姐要当皇帝了,我怎么能不跟去瞧瞧,万一能混个大官当当呢?”
林凤凰在马车另一边笑出声来:“柳大夫,燕然姐早就决定送你回去啦,只是故意瞒着你。”
林燕然轻哼道:“某人当皇帝也不邀请我,我才懒得送她。”
柳蓁蓁眼圈慢慢红了,定定看了她一眼,放下了车帘。
她在马车内喜极而泣,一会儿笑,一会儿又偷偷抹泪。
第158章
从凤凰镇赶往京师龙安,需要十天时间。
车队进入官道后,马车形势平稳,众人骑马也变得舒坦起来。
无名忽然要求柳翰飞和林燕然一起进马车。
两人不明所以,便一前一后上去。
谁知刚坐稳,无名就开始讲述当今朝廷的现状,文武百官的派系以及各大世家的势力情况。
他本就是皇后嫡出的大皇子,龙渊国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若非出了涅槃丸之祸,他早已登基为帝。
这些朝政之事对他来说,简直信手拈来。
柳翰飞立刻捂住耳朵:“我又不当皇帝,我为什么要听这些?不听不听!”
无名目光如刀地看着他:“蓁蓁是你妹妹,她当皇帝,你做哥哥的难道不帮衬她?若是朝臣欺负她,你难道要袖手旁观?”
他以前便是太子,如今又是半步传奇,那身气势从眼睛里散发出来,立刻让柳翰飞感受到巨大压力,老老实实地道:“我当然不会袖手旁观。”
无名的目光又转向林燕然,林燕然大大方方和他对视。
柳翰飞还以为他也要凶林燕然呢,有些暗戳戳地等着看戏,结果无名只是看了林燕然一眼,便移开了目光,继续讲述起来朝政之事。
柳翰飞顿时有种被针对的感觉,忍不住嘟哝道:“柳弘明,你为什么不说别人只说我?”
无名立刻横了他一眼:“我为什么不说别人只说你,你不明白吗?”
柳翰飞张了张嘴,竟然无力反驳。
林燕然噗嗤笑了出来。
柳翰飞立刻恼羞成怒:“柳弘明,你就是针对我!”
柳蓁蓁头疼地瞪了他一眼:“柳翰飞,你少说几句。”
看见亲妹妹也凶自己,柳翰飞顿时委屈巴巴:“合着就我是外人对吧?”
柳蓁蓁立刻气得捶了他一拳头:“你再胡说?”
柳翰飞哼哼:“还打我,你对别人都比对我温柔。”
柳蓁蓁气得又给了他一拳头:“那你该反思,我为什么只打你不打别人。”
柳翰飞揉着挨了拳头的肩头,皱着眉毛想了想,忽然咧嘴笑了。
“自然是因为妹妹和我亲,这拳头可不是谁都能享受到的。”
林燕然和无名一起翻了个白眼。
柳蓁蓁转向林燕然,轻声道:“燕然,朝政之事确实太过枯燥乏味,你若是不喜听这些,可出去骑马看风景。”
柳翰飞立刻酸溜溜地哼了一声,虽然他现在把林燕然当自己人,可是看见亲妹妹这天差地别的对待,他心里那个难受哦。
柳翰飞阴阳怪气:“我也要出去骑马看风景。”
柳蓁蓁暗地伸出脚,对着他的脚背狠狠一踩,柳翰飞顿时龇牙咧嘴。
林燕然眨巴了下眼睛,接着叹了口气。
“唉,看来师姐把我当外人,罢了,我还是出去吧。”
柳蓁蓁立刻急了:“哎呀你胡说什么呢,我是怕你听得发闷,影响你伤势痊愈。”
她说了这一句,忽然瞥见无名和柳翰飞炯炯有神的目光,蓦地觉到一股羞意,赶紧板着脸道:“我不管,你必须帮我,不然我就告诉师父你欺负我。”
林燕然哼哼了一声:“行吧,那我就勉为其难听听吧。”
她说的不情不愿,可是柳蓁蓁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无名继续讲述了起来。
林燕然默默听着,心里却是感慨无比。
她来到这个世界,本来是孤家寡人,没想到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顾玉婉和柳蓁蓁。
一个是妹妹,一个是师姐,不是亲人,却更胜亲人。
她们就像是她的家,给与了她最大的温暖和善意,让她在这个陌生世界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就算她以后去浪迹天涯,可是只要想到还有这样两个人牵挂着自己,关心着自己,心里就会多一份底气,哪怕走的再远,也不会因为孤独而陷入悲观和绝望吧。
她不帮她们帮谁呢?
不知怎么地,心头莫名一痛。
脑海像是不受控制一样,浮现出一张国色天香的脸庞。
曾经,她把她当成了最亲密的人,当成了生死与共的爱人,可现在,这一切都没了,什么都没了。
黄昏时,无名才结束了今天的讲述,第一个走出了马车。
柳翰飞紧随其后,如出了笼的鸟儿一般,跳下了马车,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柳蓁蓁看见林燕然还坐着没走,体贴问道:“燕然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
林燕然轻声道:“我在想,你登基是大喜事,是不是去把玉婉叫回来一起庆祝。”
柳蓁蓁顿时笑了出来:“不用你说,我早就想到了,昨日我便偷偷安排了我的亲卫去送消息了,你放心吧,玉婉知道肯定会赶来,到时候我们又可以团聚了。”
林燕然顿感心里那里闷闷的痛减轻了许多,跟着笑了起来:“真好。”
在柳蓁蓁的坚持下,队伍专门拐了个弯,打长平城而过。
这座繁华程度仅次于龙安的城池,正是恭亲王的封地,柳蓁蓁和柳翰飞的家。
队伍在王府大门前刚停下,柳蓁蓁就提着裙子跳下了马车,接着像是一阵风般冲进了府邸。
和她一样的,还有柳翰飞。
兄妹俩明知父王和母妃去云游四海了,可还是存着一丝侥幸,期盼着他们还等在府中。
两人冲进府邸,到处大呼小叫。
“父王?”“母妃?”
两刻钟后,兄妹俩耷拉着脑袋,一前一后地进来正厅。
无名和林燕然正悠闲地喝茶。
柳翰飞跺了跺脚:“父王和母妃也太心狠了,居然真的抛弃我和妹妹,我们到底是不是他们亲生的?”
无名扬眸盯了他一眼。、
柳翰飞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赶紧呸了一声:“呸呸呸,我和妹妹当然是亲生,可是父王和母妃为什么不等参加完妹妹的登基大典再走?”
跟在身后的嬷嬷笑呵呵道:“世子,王爷和王妃早就想去云游天下,之前是碍于身份,不敢擅自踏出封地,如今郡主登基为皇,他们便没有顾忌了。”
柳翰飞顿时更糟心了:“好好好,自己出去潇洒快活,居然不带我和妹妹。”
柳蓁蓁默默坐到林燕然身边,好半天都没说话。
她也难受的不行,她为了逃婚常年躲避在外,和父王母妃聚少离多,没想到好不容易回到家,他们居然走了。
林燕然将头伸到她面前,瞅了她一眼:“师姐想哭就哭吧,幸好你还没正式当皇帝,现在哭也不算丢人。”
柳蓁蓁满腹的难过一下子哽噎了。
她气恼地瞪了她一眼:“谁说当皇帝就不能哭了?”
林燕然本是为了逗她,却没料到她这句话像是一颗小石子,一下子砸进她的记忆里,将她故意不去想的那些画面都溅了出来。
从蛊神教逃离的那个深夜,她趴在她背上,脸埋进她后颈,默默垂泪。
四通城离别前的那个黄昏,她趴在她怀里,哭的梨花带雨。
林燕然忽然难受的不行,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抓了一把,五脏六腑都因此被搅成一团,又闷又痛。
她匆匆寻了个理由,出门,来到后花园,漫无目的的踱步。
有些事发生过了,你就不能当做没有发生,有些记忆存进脑子,你也不能当做不存在。
让她痛苦的是,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是忘不了她。
让她更痛苦的是,她一直想不通,她哭着说爱自己,可为什么舍得那么对自己,那三天三夜的剧痛,那种被一刀一刀剐着的滋味,像是掉进了黑暗的深渊,无论怎么挣扎,都爬不起来。
每每想起来,心脏都像是重新撕裂开来一样难受。
柳蓁蓁在王府停留了三天,命人将自己的衣物和用品全都打包。
她从小收集的各种小玩意,种下的药草,收藏的医书,誊抄的手札,做的课业,父王和哥哥送她的各种礼物,母妃为她准备的华服和首饰……
太多太多的记忆,都在这座王府。
这一去龙安,她便再难有机会回家了,只能把这些从小到大的记忆都带着。
还有府邸中伺候她的婢女、随从、侍卫、马夫、车夫、医师、厨师,她全都想带着。
到了龙安,一切果然如无名所说,所有阻碍都被他铲除了。
车队到达城门口时,就被迫停了下来。
因为闻讯而来的群臣和百姓将道路挤的水泄不通,所有人都热情洋溢地等在队伍两边,迎接着新皇的到来。
人群里还时不时爆发出欢呼声。
最后是御林军来维持秩序,才将车队迎进了一栋专门腾出来的府邸。
这栋府邸其实是恭亲王做皇子时被赐下的,亦名为恭亲王府,恭亲王出任封地后便一直空着,无名安排人收拾了出来,作为柳蓁蓁临时歇脚用。
她要在登基大典当天,焚香沐浴,身着衮龙服,由文武百官集体迎接入皇宫,前往太庙祭天祭祖,而后再前往正明宫,登上皇座,接受文武百官三跪九叩,才算是仪式大成。
众人当即在恭亲王府安顿了下来。
无名道:“七天后便是登基大典,明日我让人送礼服与你试穿。”
柳蓁蓁问道:“其他人的礼服呢?”
无名道:“织造局也为柳翰飞新做了一身世子礼服,明日可一同送来。”
柳蓁蓁忙道:“那燕然和凤凰的呢?”
无名道:“她们没有。”
柳蓁蓁立刻皱紧了秀眉:“那怎么行?她们远道而来参加我的登基大典,怎么能没有礼服?”
无名沉默了,他还真忽略了此事,只得道:“织造局有现成的礼服,让她们各自挑选一身合适的即可。”
柳蓁蓁头摇的如同拨浪鼓:“不行,必须给她们量身定做。”
无名紧皱浓眉:“时间来不及,你马上登基,此等小事,别惦记了。”
柳蓁蓁却固执地道:“这不是小事。”
无名劝了几句,可根本劝不住,柳蓁蓁要求必须为林燕然和林凤凰量身定做礼服,且要按照最高的规格。
无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可是柳蓁蓁忽然倔强的像是一头驴,怎么都不肯妥协。
最后无名道:“若是等她们的礼服做出来,登基大典便要改时间。”
柳蓁蓁毫不犹豫道:“那便改时间!”
“这是司天监精挑细选的良辰吉日,不可更改。”
“良辰吉日有的是,为什么非得选择这一天?既然是我当皇帝,那便按照我说的来!”
“你……”无名瞪着她,浑身威压如同泰山压顶,可是柳蓁蓁丝毫不惧,硬扛着巨大的压力和他对视。
简直就是一头倔驴。
可是这又是自己选择的皇帝人选。
无名一气之下,拂袖出去了。
他去找了柳翰飞和林燕然来劝她。
柳翰飞劝了几句,就被柳蓁蓁凶的败下阵来,举起双手求饶,灰溜溜走了。
临走冲着林燕然抛下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林燕然苦笑一声,走到柳蓁蓁面前:“师姐,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等你当了皇帝,再给我做礼服呗,我又不在乎这些。”
柳蓁蓁目光定定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林燕然不在乎,但是她在乎,她想给她最好的,任何时候,她都不想让人忽略她。
林燕然见她不吭声,只好又凑近了一些,像以前那样去拉住她袖子,笑嘻嘻地道:“师姐,你知不知道你现在任性的样子,很像是一个昏君哦。”
柳蓁蓁扯出袖子,故作生气地哼了一声。
“昏君又如何,哼,是我当皇帝,当然是我说了算。”
林燕然傻眼,柳蓁蓁平常没这么倔啊,怎么三个人都劝不好?
她摊手:“不是吧,你真要当昏君啊?”
柳蓁蓁气恼地瞪了她一眼,知道她压根不明白自己的心,可是她也不想在她情伤还没完全好的时候说出自己的心意,她觉得那样太过轻慢自己的感情,也是对林燕然的不尊重。
她只好严肃地看着她,认真道:“燕然,这不是一件小事,如果我现在不能决定我想做的事,那这个皇帝当了也窝囊。”
林燕然立刻听出她语气背后的郑重和坚决,她点头:“好,我知道了。”
她出去对无名说了柳蓁蓁的决定,而后道:“师姐既然是皇帝,难道连决定登基大典时间的权力也没有吗?”
无名若有所思。
他是个杀伐果断之人,被这句话说服后,马上吩咐下去,更改登基大典的时间。
群臣得知,全场哗然。
“这也太任性了吧?登基大典是司天监夜观天象挑选的时间,怎么能说改就改?”
“是啊,新皇太任性了些。”
“这要是当了皇帝,岂不是更加任性妄为?”
“嘘,莫不是新皇故意的,想用此方式试探吾等的忠心?”
众人闻言一凛,他们都记起了不久前的那场屠杀,御林军在无名那个杀神的带领下,封锁龙安城,将所有反对的人都杀了。
血腥的清洗持续了三天三夜,到现在为止,龙安城街道的砖缝里,还残存着血水。
更可怕的是,司马胜那个权柄滔天的混账,居然也支持无名肆意屠杀。
所有想反抗的官员、皇子、皇女,各个心怀叵测的世家,全都在一夜之间死绝了。
太可怕了。
直到现在想起那三天三夜,他们还忍不住两腿打颤,浑身直冒冷汗。
这时,有人幽幽叹了一句:“我明白了,怪不得司马胜支持新皇登基,她是新皇的未婚妻郎,新皇登基,她便成了皇夫,手中又有二十万兵马,那和摄政王有什么区别?”
“不可能吧,大皇子是半步传奇,怎么能容忍皇位旁落她手?”
有人小声地说了一句:“这不是没旁落吗?新皇还是皇族嫡支呢。”
群臣商量来商量去,都没了主意,又被无名杀怕了,越想越觉得,登基大典而已,何必和新皇过不去?
甚至还会得罪半步传奇和司马胜,这两个人可是一个比一个不好惹。
于是群臣异口同声地答应了。
就这样,登基大典被推迟到一个月后。
柳蓁蓁立刻命人给林燕然和林凤凰量体裁衣,还要求织造局给每人都定做十身用最好的布料做出来的衣裳,包括礼服、常服、便服等等各种场合穿的衣裳。
林凤凰得知柳蓁蓁为了做这些衣裳,居然一人顶着所有压力推迟了登基大典。
她感动的差点哭了出来,想也不想就跑去找她。
柳蓁蓁正在看奏折,见她一阵风似地跑到面前,脸被热的红红的,眼睛也红红的,赶紧放下奏折道:“凤凰,是不是有人欺负你?燕然呢?她被欺负了没?”
林凤凰的感动瞬间达到了极致,根本说不出话来,只会拼命摇头。
柳蓁蓁却非常着急,走到她面前看着她道:“凤凰,你不要急,要是你受了委屈,或者你知道燕然受了委屈,一定要告诉我,我绝对不会饶了欺负你们的人!”
“没有,没人欺负我和燕然姐。”林凤凰终于说出话来。
她眼睛更红了些,忽地走近一步,眼神发痴似地看着柳蓁蓁道:“柳大夫,你对我太好了,你居然给我做那么多昂贵的衣裳,你对我真好……”
柳蓁蓁对她发痴的眼神不以为意,只当她太过感动所致。
她莞尔一笑,亲切道:“你喜欢就好,你专门保护我,这点衣裳算什么。”
可是她这一笑,看在林凤凰眼里,便如百花绽放,美到了难以形容。
她心脏发颤,双拳紧握,胸腔里升腾起一股热灼的火焰,脱口道:“我愿意保护你一辈子!”
柳蓁蓁看着她激动不已的神情,不由地笑容更浓了些,感觉她这幅认真的样子实在是可爱,愣头愣脑的,很像是当初十三岁逃出家门勇闯龙安的自己。
她道:“好,等我当了皇帝,封你做将军。”
说着还鼓励似地拍了拍她肩膀,“你去玩吧,我还要看奏折。”
林凤凰越来越激动,嘴唇微张着,特别想再说点什么,可是柳蓁蓁已经转身走回桌后,重新看起了奏折。
接着又有婢女送来茶水和点心,殷勤地伺候她。
她的那些激动被这些外界氛围打断,她从激动中回神,怔怔看着她端坐阅卷的模样,美丽,专注,还有一股她平日在凤凰镇不会流露出来的上位者气质无形散发出来。
她堵在嗓子眼的那些话,那些少年的热爱和欢喜,都如大石头挡住的激流,被迫掉头,咽回了腹中。
*
同一时间。
神瑶国的皇宫中,有琴明月从繁琐的政务中抽身出来,打算去玉米地看看已经长出嫩叶的玉米苗。
这是她让多福带着那四个小太监,重新种下的。
她想亲自感受一遍,林燕然播种和收获的过程,想体会她当时站在那块玉米地时的心情。
可就在这时,暗影给她呈上了一份密报。
“龙渊国皇帝驾崩,皇城被清洗,柳红凰被废,其余皇子皇女皆被杀,半步传奇欲立郡主柳蓁蓁为帝,已将其从凤凰镇接走,林郎君追随柳蓁蓁左右,已抵达龙安城,登基大典在三十天后。”
有琴明月的眼神瞬间变了,站在原地打了个晃,双手捏着密报,颤啊颤,差点没忍住将密报撕个粉碎。
柳蓁蓁也要当皇帝了。
她的感觉没错,她一直觉得柳蓁蓁对她有威胁,林燕然对她太好了,她那时候就隐隐不安。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她要当皇帝了,她还是林燕然的师姐,她还对她那么好,那她当了皇帝会怎么做?
她肯定会动用皇帝的权力,想方设法留住阿然吧?!
而阿然真的跟着她去了龙安城,就像是当初护送自己回来神京城一样。
感觉不会出错的,她一直知道林燕然的好,所以即便不肯掏出真心,却依旧想紧紧抓住她。
可是除了她,还有别人啊,别人也能看见林燕然的好。
她忽然心痛的无法呼吸,猛地按住了心口。
暗影大急失色,走上前来想搀扶她:“主子你怎么样?”
有琴明月却用一种决然无比的神色道:“都出去。”
所有人都惶恐地退出了大殿,殿内立刻陷入死寂。
她捂着心口,踉踉跄跄地走到桌子前,扶住了桌角,这才得以站稳身形。
后悔的滋味,在这一刻化作一阵高过一阵的疼痛,在心脏上发出噬咬般的苦楚。
为什么那时候要那么别扭,为什么就不能主动一些,便是和她做了夫妻又如何,当上皇帝后便可将她牢牢抓在手里,只让她独爱自己一人。
为什么那时候那么固执啊,不止固执,还把她伤的那么深?!
她想到自己亲手将林燕然推了出去,而现在,有个和她一样优秀的女子心仪她,她心里怄的几乎要吐出血来。
柳蓁蓁那么温柔体贴,和她又无话不谈,一旦她大胆地袒露心意,阿然很可能会被俘虏吧?
有些事不对比不知道,对比了才知道以前做的多差。
之前是伤心林燕然的离开,现在她伤心的要更多了,林燕然不止不要她了,还要和别人在一起了。
她什么优势都没有了,她还伤害过她,她简直一败涂地!
片刻后,多福被紧急传唤进来。
他来的路上已经知道女皇陛下雷霆大怒,进殿后立刻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磕头。
“主子有什么吩咐,奴才必定拼了命为主子办好!”
有琴明月盯着他,语气沉沉地开口道:“传朕旨意,将朕私库中的所有奇珍异宝挑拣出来,务求珍贵无双、价值连城,世所罕见。”
“并黄金百万。”
“再挑选神瑶国各色贡品、珍稀物产,共计一百车。”
“以上所有,于十日内准备好,不得有误,但有阻挠,斩。”
多福立刻恭敬无比地道:“奴才领旨,奴才即刻去办!”
他说完,又小心翼翼地问道:“敢问主子,这些礼品,可有个名头,奴才好准备礼贴及贺词。”
有琴明月凝眸,眸底显出一抹锐气无双的坚定来,一字字道:“神瑶国皇帝有琴明月,携皇后林燕然,恭祝龙渊国女皇陛下登基大喜!”
多福慌忙磕头:“奴才领旨!”
多福小步退出,有琴明月盯着他的背影,眼底的坚定越来越浓郁。
这份贺礼,是她答谢柳蓁蓁的恩情,也是她宣示自己的主权。
她要让林燕然知道,虽然她离开她了,但在她心里,她就是她的皇后,她会用行动让她回心转意!
第159章
林凤凰走出书房,听见大门口传来一阵喧哗。
听着像是有人在争执,这立刻让她眼神一变。
恭亲王府是柳蓁蓁的府邸,有人闹事,她第一个不许。
等她走过去的时候,果然看见两拨人正对峙在大门前。
她只扫了一眼,目光就被为首的一个女乾元给吸引住了。
心里不由自主地暗叹了一声,真是通体好气度!
只见这位女乾元身着一袭紫衣,腰系宝带,头戴华冠,足踏云纹朝靴,面容秀丽非常,背负双手站在那里,一身气度浑身天成,大有鹤立鸡群之感。
她凝着眸似在瞧着天色,感受到林凤凰的注视,立刻朝她望了过来,对视的刹那,林凤凰只觉心头猛地一跳。
这女乾元好强大的威压。
明明一句话没说,给她的感觉却像是在被猛虎盯着。
而且这通体气度,也非常人所不及,她在脑海中搜索,发现她所见过的人中,只有林燕然身上,拥有这股自信又耀眼的风采。
不过她心里很快就冷哼了一声,此人一看就非富即贵,而且年纪又大,约莫三十岁了,在繁华锦绣堆中养出这一身气度不足为奇,哪像她的燕然姐,少年成名,蓬勃昂扬,意气风发!
她忍不住朝身边的侍卫询问:“这个人是谁?”
侍卫认得她,知道她极得自己主子的宠信,忙小声道:“那是咱们龙渊国的兵马大元帅司马胜将军,这次她班师回朝,特地来为新皇登基贺喜。”
“司马胜?”林凤凰皱起了眉毛,那不是柳大夫那个未婚夫婿吗?柳大夫说过,此人权倾朝野,专横独断,根本没有询问过她意愿便强行求婚,皇帝忌惮司马胜势大,也不管她反对便强行指婚,以至于她为了逃婚来到凤凰镇。
侍卫早就听见了门口的喧哗,郡主府的齐铭将军得了吩咐,将这座府邸防护的犹如铜墙铁壁,除非主子吩咐,否则任何人都不得入内。
主子刚来那几天,每日都有大臣来请安,都被齐铭拦在了外面。
这不,就连司马胜来了,也只能等在外面。
司马胜的副将,正和齐铭理论呢。
侍卫一心思的八卦,碰巧林凤凰来问,他立刻忍不住了,又小声地说道:“你不知道吧?司马将军和咱们主子有婚约,是先皇指婚的,可惜咱们主子不喜欢这桩婚事,哎哟,这可如何是好,司马将军可是权倾朝野啊……”
果然如此!
林凤凰一听就来气了,马上又盯住了司马胜,司马胜正等着副官和齐铭理论,已有些不耐烦,见大门内的一个英姿勃发背负弓箭的少女频频看向自己,不由冲她笑了一笑。
林凤凰瞪了她一眼,心里已对此人生出了浓烈的敌意。
这时门房得了齐铭的命令,匆匆跑进来,去将此事告知了柳蓁蓁。
柳蓁蓁先是有些紧张,接着便冷静下来,自己一直都在逃避这桩婚事,如今竟阴差阳错要当皇帝,那这婚事岂不是可以亲手解除了?
她是个性子果决的,立刻去找到了无名,第一句话就说道:“大堂哥,我要解除和司马胜的婚约。”
无名倒是没有一丝惊讶,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说道:“你既然做了皇帝,婚事自然可以自己做主,不过司马胜身份非同一般,而且此人于国有大功,你可以解除婚约,但是不可令她颜面尽失。”
柳蓁蓁有些讶异,世人都传司马胜拥兵自重,连皇帝都要对她礼让三分,乃是名副其实的摄政王,甚至这柳家的天下都快要被她鸠占鹊巢了。
大堂哥怎么对她如此客气?
不过此时她只想解除婚约,压根没心思细想,无名同意,她便再也无了后顾之忧,当即命人去请司马胜前来。
哪料齐铭一脸急色地跑来。
“主子,无名前辈,刚刚送到的八百里加急军报,蛮族入侵,边关告急,司马胜将军听说后马上赶赴边关去了,临走时她让属下向主子传话:不能亲自见证郡主登基大典,是胜之过,此去边关杀敌灭蛮,便当是奉送给郡主登基之贺礼,待到大胜归来之日,盼与郡主一晤。”
“司马胜将军还将此物留下,要属下交予主子,说主子一看便知。”
说着双手捧来一物。
柳蓁蓁疑惑看去,却是一个精致秀美的香囊,她立刻心生不喜,怒斥道:“此乃外人贴身佩戴之物,怎可交予我?拿走!”
齐铭吓了一跳,赶忙请罪,可是手里捧着那香囊,又不知道怎么办。
无名见状,伸手将香囊接了,道:“去吧。”
齐铭如蒙大赦,赶紧退下。
无名手指轻轻一捏,捏到香囊中还藏有别物,便道:“她想送你的,约莫是香囊中的物品。”
柳蓁蓁既已不喜,又岂会去看,肃声道:“大堂哥,我定然是要和她解除婚约的,这香囊我绝不会收下。”
无名只好揣入自己怀中:“罢了,我来还她。如今蛮族入侵,你既为皇帝,便肩负着安邦之责,大战结束之前,你不能解除婚约,不然恐要令将士寒心。”
柳蓁蓁闻言,顿时气得眼圈泛红,愤愤地走了。
恰好林燕然也得知了司马胜刚才登门造访的事,她知晓前因后果,怕柳蓁蓁受气,赶紧寻了来。
“师姐,你有没有事?”
柳蓁蓁一见她,顿时满腹委屈翻涌,快跑了几步冲到她面前。
这一刻,她几乎克制不住地想扑进她怀里,想对她倾诉自己的委屈。
可是余光觑见跟在身边的一大帮侍卫和婢女,她又生生止住了步伐。
林燕然见她眼睛红了,吃了一惊,忙道:“师姐,怎么回事?快给我说说。”
柳蓁蓁得她关心,心里略好受了些,待要细说,又恐人多耳杂,便领着她去了书房说了方才的事。
罢了她道:“燕然,我必要和司马胜解除婚约。”
“我和她连面都没见过,更厌恶她蛮横专断的做法,她仗着自己手上的兵权,在皇伯父将柳红凰许配给她时,故意拒婚,而后强行索我为妻,皇伯父畏惧她势大,竟然真的用一纸婚约将我打发了,柳红凰因此恨极了我,数次要置我于死地,我父王和母妃为此日日头疼,我也因此常年离家出走。”
“我厌憎她至极!”
林燕然不由暗叹,这该死的封建社会,真是从上到下都毫无自由可言。
柳蓁蓁身为郡主,身份相对于普通人不可谓不尊贵,可即便是她,也要沦为包办婚姻的牺牲品。
要不是她性子坚韧,用离家出走来反抗,恐怕已经被逼着和司马胜完婚,然后一生禁锢在后院,生儿育女,毫无快乐可言。
她当即道:“师姐,你放心,只要是你不喜欢做的事,没人能强迫你。”
柳蓁蓁听了这一句,抿了抿唇,眼巴巴瞧着她。
林燕然便一五一十给她分析。
“我之所以这么说,因为有三个原因。”
“第一,你是皇帝,大权在握,区区婚约,还不是信手拈来?等你登基后,便可着手解除婚约。”
“第二,你忘了你大堂哥是谁了?他是半步传奇,谁敢欺负你,他一剑就斩了。”
柳蓁蓁问道:“还有呢?”
林燕然眨了眨眼,扬声道:“第三,别忘了你还有个师妹,那可是天底下第一个不好惹的混世魔王,谁敢欺负你,她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柳蓁蓁立时高兴起来,方才还满是委屈的俏脸上,情不自禁地漾出水盈盈的笑意。
“这可是你说的,要是你不能帮我解除婚约,我可不依。”
林燕然扬眉,自信满怀地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做师妹的怎么能骗师姐呢,是吧?”
柳蓁蓁立刻想到她以前诓骗了自己许多银子,又诓骗自己给她当苦力,立刻毫不留情地戳破道:“你怎么没骗我,你骗我没有一百次,也有十次!”
林燕然理直气壮道:“师姐你这话可就见外了,姐妹之间,怎么能算是诓骗呢,那分明是彼此信任的表现。”
柳蓁蓁听了这通歪理,立时气得柳眉倒竖:“林燕然,你又开始诓我?!”
她伸手要去捶她,林燕然滑如泥鳅地跑掉。
她在原地咯咯咯地笑起来,可是忽地脸色一怔。
“姐妹之间?”
她品味着这四个字,许久没有回神。
*
时间如梭,很快来到了登基大典那一日。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林燕然和林凤凰都被柳蓁蓁安排成贴身护卫,见证了这起皇权社会最高端的盛大仪式。
百官朝贺之后,便是邻国和附庸国的使臣陆续觐见。
听着太监一声声高亢的唱喏,林燕然百无聊赖,差点睡着。
就在这时,她浑身一激灵,所有睡意刹那间消失无踪。
“神瑶国皇帝有琴明月,携皇后林燕然,恭祝龙渊国女皇陛下登基大喜!”
她像是被雷劈了一样,睁大了眼睛望去,瞧见了走进来的使队领头之人——沈琴心。
皇座之上的柳蓁蓁也被这句话惊地半天没回神。
她第一时间便意识到,这是明月在当着她的面宣示主权,她在用这种方法告诉她,也告诉所有人,林燕然是她的。
哪怕林燕然已经离开了神瑶国,她也不容其他人染指林燕然。
柳蓁蓁心里滋味复杂极了。
不过她面容半遮半掩在了旒冕后,便是失神也无人察觉。
太监见新皇没有反应,便又喊了一遍。
柳蓁蓁回神,下意识去瞧林燕然,林燕然正盯着沈琴心,神情莫测。
大典结束后。
沈琴心找到了林燕然。
“林郎君,我此番前来,一为给柳郡主送上贺礼,表达主子对郡主的谢意,二为当面见你,向你传达主子的话。”
林燕然没什么表情,心思也淡淡的,提不起什么劲头。
这是有琴明月能做出的事。
她从来都是这样高高在上,从来没尊重过自己,就算自己说的清清楚楚,分的干干净净,她依旧来纠缠不清。
比如这次,自己都已经把和离书给她了,她还来当众宣布自己是她的皇后。
林燕然慢慢呼出了一口气,感觉糟心极了。
但是她不想生气。
反正,不过是又失望了一次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习惯了就好。
沈琴心惴惴不安,再次道:“林郎君,主子有话带给你。”
林燕然叹了口气,有琴明月性格强势,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回避不是办法,姑且听她要说什么吧?
反正,她是不可能回去的。
她遂意兴阑珊地点了下头:“说罢。”
沈琴心却往怀里取出一封信,双手捧着递过来:“林郎君,这是主子亲笔写的信,请林郎君阅览。”
林燕然面无表情,淡淡道:“我话说的很清楚,我已和你们主子没任何关系,也和你们神瑶国没任何关系,你们的任何东西我都不会要,你有话便说,没话就走。”
沈琴心急了,暗道主子啊主子,你还真是猜对了,你既然知道林郎君不愿看,为何还要写这封信?
她赶紧按照有琴明月的交代道:“林郎君,主子说,信是她写给你的,信里都是她的心意,不管你看与不看,她对你的心意都不会变。”
她说着将信放在面前的桌子上,拔腿便走。
她极想回头去瞧瞧,瞧瞧林燕然到底会不会收下信,收下信后会不会看?
可是临走时有琴明月特地交代过,要她放下信便走,干脆利落,绝不回头。
沈琴心心里跟猫抓似地,心痒难耐,可是又有皇命在身,只能咬着牙硬挺挺走掉。
她一点也想不通,主子这样做真的不怕林郎君不看信,甚至将信丢掉吗?
其实有琴明月和她一样担忧,一样没底,她知道林燕然很可能不愿看信,甚至连收下都不愿意。
可是,她想赌一次。
林燕然在危难关头,一直护着她,保护她,这让她感觉到,她还是在乎她的。
她想赌她的心软。
沈琴心走后许久,林燕然都没有动弹。
她们会面的地方,是王府的一间偏厅,信就放在偏厅的桌子上,若是她不收下,很可能会被婢女收走。
婢女可能会撕开信,也可能将信交给王府的主管,锁进仓库中,被尘埃覆盖。
她盯着那封信。
信封上是空白的,没有一个字。
可是,她还是看了许久许久。
终于,她伸手去拿了过来。
沈琴心回到神瑶国,已经是二十天后的事。
西北的饥荒接近尾声,灾民都得到了妥善安置,洪宝带人播种下去的玉米已经长到了一人高。
她将和林燕然会面的情况,事无巨细地对有琴明月说了。
“主子,微臣谨遵您的旨意,没有回头看,所以不确定林郎君到底有没有收下信。”
有琴明月没有说话,只是挥手让她退下。
她独自走进内殿,暗星正在里面等着她。
“主子。”暗星风尘仆仆,单膝跪在地上。
有琴明月盯着她:“可有人发现你?”
暗星恭声道:“主子,属下独自一人潜入龙安城,期间一直暗中潜伏,没有任何人发现属下的踪迹,属下甚至没敢靠近那个偏房,等到林郎君离开许久才去看了一眼。”
她仰头,郑重道:“主子,林郎君收下了信。”
有琴明月立刻挥手让她退下,等到暗星的身影消失,她的泪水像是滂沱大雨般洒落了下来。
脚步踉踉跄跄地奔到龙床边上,她趴上去,用被子捂住脸,痛痛快快地哭了起来。
她赌对了,林燕然还是对她心软了。
是的,她就是这样自私,卑劣,阴暗,她想不顾一切地得到她!
林燕然被她害得差点死去,可是依旧会在危难关头救她,林燕然对她说了很多绝情的话,可是她借着洪宝之口,告诉了她玉米良种之珍稀,林燕然对她当众宣示主权的做法很讨厌,可还是在没人的时候收下了她的信。
她仿佛抓住了命根子,抓住了救命稻草,她从所未有地想要得到她,因为她知道,错过她,她后半生会痛不欲生!
二十天后。
神瑶国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动了对蛮族的进攻。
以往的神瑶国,在慕容海镇守边关期间,从未踏出自己的领土,入侵蛮族的领地,每次都是蛮族侵犯时被迫防守。
可是这一次,他们像是孤注一掷般,投入了所有的精锐,直达蛮族王庭。
这个时候,刚好是青黄不接的时候。
南人青黄不接,草原上的蛮族同样青黄不接,所以每年这个时候,蛮族的骑兵都侵犯龙渊国和神瑶国,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女人,男人,粮食,牛羊,金银,都是他们抢夺的对象。
他们就像是每年都会爆发的蝗虫,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许是林燕然那一战,真的将须卜射日打怕了,所以今年的蛮族,依旧选择了入侵龙渊国。
这对有琴明月来说,简直是天赐良机。
她就是要趁着这个机会,将蛮族彻底打残,但是打残,压根不是她的目的,只是顺手为之。
甚至没有人知道,她又一次御驾亲征了。
十天的长途奔袭后,暗影带着几名死卫,将蛮族的二皇子拓跋真阳掳掠了过来。
荒草恣意生长的草原边缘,拓跋真阳像条死狗一样,被丢在了脏兮兮的地上,他恐惧地抬起头,看见了一个身披铠甲,满眼杀意的女子。
居然是个坤泽。
可惜看不清长相,因为她带着黄金面具,只露出了一双阴鸷的眼睛。
但是那双眼睛极美,美到拓跋真阳恍惚了一瞬,才意识到自己成了阶下囚。
他叫了起来:“你是神瑶国皇帝有琴明月?”
那双眼睛的主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如同在俯视着蝼蚁,臭虫,眼底充满了无情和漠然。
“啊——”拓跋真阳马上惨叫了一声。
因为暗影用厚背刀的刀柄,在他脊梁骨上狠狠敲了一下。
他疼的眼泪飚射,在草地上抽搐成一团,好一会儿,那股钻心的剧痛才消失。
他抬起头,死死瞪着面前的坤泽,他知道这个女人必然是能够做主的人。
“我警告你们,我是蛮族的二皇子,我要是死了,你们都得给我陪葬!”
他话音刚落,就被暗影踩住了脊梁骨。
“咔嚓。”
她踩断了他一根肋骨。
拓跋真阳再次疼的冒出眼泪,便连鼻涕都出来了,他终于知道硬气不行了,恐惧大叫:“你们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们,无论什么,我都给!”
有琴明月终于开口:“我放你回去,但是你要杀了拓跋焰,能做到吗?”
拓跋真阳愣住了,杀掉拓跋焰,这不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吗?
他立刻问道:“拓跋焰不止是我妹妹,还是贵妃唯一的女儿,我如何能杀她?你们这是强人所难!”
有琴明月冷漠道:“你早就想杀她,只是实力低微,杀不了罢了,而拓跋焰,想杀你之心也不是一天两天,以蛮皇对她的偏爱,你迟早会死在她手里。”
拓跋真阳悚然一惊,万万料不到她对蛮族的现状了如指掌。
自从拓跋焰被半步蛮神救回蛮族后,她不止没有遭到责难,反而在蛮族的势力水涨船高,越来越多的部族暗中支持她为皇。
皇后乌兰娜拉和贵妃赫连敏明争暗斗,将蛮族搅的乌烟瘴气,可是偏偏蛮皇像是因为拓跋雄鹰之死受到了沉重打击一般,不再过问朝政,整日沉迷在美人怀中。
皇后死了儿子,欲要置拓跋焰于死地,可是除了她娘家乌兰族支持她外,其余部族都开始观望,因为皇后没了儿子,便如老虎没了牙齿。
就在这时候,皇后找上了他,认他为义子,扶持他当太子。
拓跋真阳几乎喜出望外。
于是,以皇后为首和以贵妃为首的两拨人,斗的更凶了。
“册封二皇子为太子”和“册封三公主为皇太女”两股言论,甚嚣尘上。
可是,谁都没想到的是,一直按兵不动的蛮皇,忽然雷霆大怒。
“朕还没死呢,你们就急着坐上皇位,是想弑君吗?”
蛮皇到底是蛮皇,经年累积的威压立刻骇的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不止如此,他还快刀斩乱麻,将皇后和贵妃全都严惩了一遍。
自此之后,双方人马只敢在暗中争斗。
现在大家都在等着蛮皇死,也等着对方死。
因为半步蛮神在,没人敢轻举妄动。
想到这里,拓跋真阳冷哼了一声:“既然你们知道清楚,便知我现在无法除掉拓跋焰。”
有琴明月道:“你只需要一招,便可除了她,不止能除了她,还可从此坐稳皇位,不受人摆布。”
拓跋真阳心头狂跳,脱口道:“怎么做?”
有琴明月做了个手势,暗影立刻将一份密封良好的契约递给了他。
拓跋真阳快速扫了一遍,神情狂震,接着涌出巨大的惊喜来。
这封契约正是拓跋焰当着有琴明月和林燕然的面签下的卖国证据,不止如此,这里面还有她害死拓跋雄鹰的证据。
“好,好,太好了!有了这份证据,拓跋焰必死无疑!”拓跋真阳爽快地几乎要狂笑起来,但是他很快就收敛神色,警惕地看着有琴明月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有琴明月没理会他的话,只轻轻吐字:“滚。不然我随时会改变主意。”
拓跋真阳连滚带爬地跑了。
但是他回去蛮族王庭的路会很难很难,因为诸葛威带着大内侍卫一路尾随着他,时不时给他制造一点生死存亡的危机。
有琴明月看着他狼狈逃窜的背影,沉声问道:“拓跋焰那边,知晓了吗?”
暗影马上道:“主子,消息同步传了过去,拓跋焰在同一时间知道拓跋真阳得到了契约,她为了保住自己,必然会派人来追杀拓跋真阳,同时还会派人来找主子求和。”
有琴明月轻轻眯起眼睛,眼底闪过阴鸷骇人的杀机。
“很好。”
她要的就是她来求她。
她要她成为丧家之犬,还要她亲手折断她赖以强大的“刀”。
所有人都以为她要征服蛮族,却不知道她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要半步蛮神死!
她要拓跋焰亲手斩断这把蛮族之“刀”。
当自己人的刀子捅进心脏时,半步蛮神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她要让他永远后悔,砍了阿然那一刀!
第160章
愤怒,恐惧,像火山喷薄!
“啊啊啊啊——”
拓跋焰在自己的宫殿里发出了咆哮。
该死,该死,该死!
她抽出自己的弯刀,疯狂砍向面前的条桌。
桌面立刻留下了一道道可怕的刀痕,变得面目全非。
蛮奴们全都趴在地上,以头触地,瑟瑟发抖。
主子只要动怒,都会杀几个蛮奴泄愤,今儿主子如此愤怒,不知要轮到谁遭殃了。
他们真的不想死!
蛮奴们肩膀挨着肩膀,蜷缩在一起,连大气都不敢出,每个人都将额头贴住地面,屏住呼吸,压抑心跳,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惹来主子的注意,进而成为那个人头落地的倒霉鬼。
耳中不住传来刀刃劈砍在条桌上的声响。
“嘭。”“嘭。”“嘭。”
每一刀落下,都让蛮奴们头皮发麻,四肢颤栗,冷汗带着刺骨的寒意,从毛孔里渗透出来。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路靴子响,接着门口光线一暗,一个高大魁梧的汉子走了进来。
正是拓跋焰的亲卫统领赫连烈。
他进来后第一时间便踹了脚边的蛮奴一脚。
“都滚出去!”
蛮奴们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赫连烈身后的几名彪形大汉迅速将门关闭,他自己则是大踏步走到了拓跋焰面前。
“主子,一帮神瑶国高手护送拓跋真阳,正在来王庭的路上,我们的人设法阻拦,但是死伤惨重。”
“神瑶国的大将派人传话,要主子亲自去会面,不然就将主子的罪行传播到草原每一个角落。”
嘭!拓跋焰一刀劈断了桌面,桌子立刻从两端塌下去。
她恶狠狠地咒骂:“该死!”
赫连烈忙问道:“主子,现在怎么办?”
拓跋焰双眸射出仇恨,猛地将弯刀送入刀鞘中,发出了“锵然”一声响。
她语气阴冷道:“当然是都杀光!”
“你马上安排更多的人去杀拓跋真阳,务必将他的狗头给我砍下来,同时将他手上的证据夺回。”
“是!”
赫连烈匆匆离去。
拓跋焰脸上的仇恨之色纵横交错,忽然,她眼底又涌出一股浓烈的恐惧。
蛮皇有几十个子女,她的母妃虽然受宠,可是她只是个庶女,而且还是坤泽之身。
哪怕她从小到大付出了比哥哥们数倍的努力,也不过是从庶子女中拔尖而已。
莫说接近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便是想要从庶子女中冒头,都难如登天。
更不幸的是,她的母妃自从生下她后,就被其他妃子暗害失去了生育能力。
所以她拼了命地去讨好拓跋雄鹰,跪舔这位从出生起就被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
终于,她的努力没有白费,她得以追随在拓跋雄鹰身侧,成了他最信任的一位妹妹。
而蛮皇,也因此高看自己一眼。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拓跋雄鹰什么都没做,就可以得到蛮皇最多的宠爱?
凭什么拓跋雄鹰什么都没做,就可以成为人人臣服的皇太子,坐上至高无上的皇座?
就因为他从皇后的肚子生出来?就因为他是父皇的嫡子?
有一种恨,远比所有的恨都可怕,它的名字叫嫉妒。
拓跋焰有多么跪舔拓跋雄鹰,就有多么仇恨拓跋雄鹰。
她伪装着,等待着,终于等到了合适的机会。
哈哈哈,她亲眼看着拓跋雄鹰的脖子被洞穿,血顺着箭支喷射出来。
那一刻,她的心在嫉妒的巅峰上痛快淋漓地大叫。
那一刻,拓跋雄鹰在她眼里,就像是一头被割断脖子的羊,惨叫着,挣扎着,血水咕咕冒出来,可是他再也发不出声音,再也不能为所欲为了。
她眼睁睁看着他倒在自己脚下,要不是还要继续伪装,她真的会用自己的马靴,狠狠碾压他那张自大又狂妄的脸。
将之碾碎,跺成肉泥!
后面,她开始了人生巅峰的表演,像是一个因为痛失兄长而陷入疯癫的疯女人。
熬过了最艰难的时刻,她等来了半步蛮神,重新回到了蛮族。
她痛哭流涕地跪在蛮皇面前,痛斥神瑶国的卑鄙,唾骂有琴明月和林燕然的无耻,将一切罪责都推到她们身上。
而赫连月和拓拔野,也纷纷为她作证,证明了从蛮族使队进入神京城之日起,神瑶国就意欲置拓跋雄鹰于死地。
其后,又多次图谋刺杀拓跋雄鹰,最终让她们得逞了!
蛮皇像是一头暮气沉沉的雄狮,倚靠在高大的皇座上,一言不发。
可雄狮虽老,却依旧让人胆寒。
最终,蛮皇挥了挥手,让她退下了。
可是她转过身的刹那,清晰感觉到背后阴冷的眼神。
那一刻她便知道,蛮皇恨她,哪怕他不确定是不是她害死了拓跋雄鹰,可是陪在拓跋雄鹰身边的人只有她。
他迁怒到她身上了。
他怨恨她,那个眼神就像是在说,为什么死的不是你这个赔钱货,而是朕最勇武的嫡子?
想到这里,拓跋焰浑身发寒,那是一种从骨子里冒出来的寒气,令她身心惶悚。
她马上冲出宫殿,找到了自己的母妃——赫连敏。
驱赶走所有蛮奴后,她附耳对赫连敏说出了那份屈辱的契约。
“啪!!”
一个重重的耳刮子摔在了她脸上。
赫连敏恨铁不成钢地望着她,接着一股惶恐也从她美丽妩媚的眼睛里冒出来。
“孽畜!你这个孽畜!”
“你在这个节骨眼上犯事,是想害死我们所有人吗?”
赫连敏痛恨地咒骂着,忽地又冲过来,再次给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刮子。
拓跋焰立刻跪在了地上,接着膝行爬到她面前,死死地抱住她双腿,哀求般啼哭起来。
“母妃,女儿不想的,女儿真的不想那么做,可是女儿太害怕了,女儿被神瑶国各种折磨毒打,女儿是被迫的啊!”
“最该死的是神瑶国,根本不怨女儿啊母妃!”
“女儿只有你了母妃,要是你不管女儿,那女儿只有死路一条了!”
她抱住赫连敏的双腿,哭的肝肠寸断。
因为她清楚知道,她现在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赫连敏了。
拓跋焰越哭越伤心。
赫连敏叹息一声,脸上闪过决绝之色,将她拉了起来。
母女两人,附耳交谈了起来。
“速速派人去将拓跋真阳拦住,务必要在他赶回王庭前,将之斩杀,毁尸灭迹。”
“母妃,女儿已经安排赫连烈去做了。但神瑶人诡计多端,为了以防万一,还请母妃派出赫连族的鹰卫。”
赫连敏目光十分不悦地盯住她:“鹰卫是咱们赫连族的保命底牌,你现在逼着我动用,一不小心就会让你父皇察觉。”
拓跋焰马上装作乖巧至极的模样,拥住了她手臂,撒娇地道:“母妃,我们现在处境本就艰难,不止被乌兰娜拉当成眼中钉,也被父皇当成了刀,若是不解决了眼前的祸患,我们的处境只会更难,还请母妃尽快出手。”
赫连敏眯起眼睛,却没有说话,似在衡量。
拓跋焰审视着她的神情,压低声音道:“母妃,拓跋雄鹰之死压根不怪我,可是父皇依旧迁怒于我,迟迟不肯册封我为皇太女,便是最好的佐证,而他之所以没动手,不过是忌惮赫连族的实力罢了。”
赫连敏闻言,皱起了秀眉。
拓跋焰察言观色,继续道:“此次夏伐,父皇不点其他部族,独独点了赫连族跟随须卜射日出发,母妃以为是什么原因?”
赫连敏可不是普通以色侍人的坤泽,她是赫连族精心培养出来的权力武器,闻言立刻知道她言外之意。
蛮皇派赫连族的精兵前去夏伐,明显是想借机削弱赫连族的实力,但是他又哪里知道,须卜射日也是自己的人呢?
她瞟了拓跋焰一眼,语气莫测道:“不错,我们现在被架在火上烤,既有内忧,又有外患,那你觉得,接下来如何做?”
拓跋焰内心立刻兴奋若狂,但是面上却非常沉稳有度地道:“母妃,当务之急当然是将权力牢牢抓在自己手里,只有我们掌控了权力,所有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赫连敏眼底闪现出赏识之色,盯着自己的女儿,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拓跋焰神情渐渐变得阴狠,一字一字沉沉说道:“神瑶国逼迫我们杀蛮神,却又哪里知道,蛮神正是我们的绊脚石,要不是因为他,父皇又怎么有底气打压我们和乌兰族?”
“既然如此,我们不如将计就计,除掉这个绊脚石,他一死,父皇就像是老虎没了爪子,乌兰族区区一个部族,更是翻不出什么风浪,届时只要母妃振臂一呼,必然人人响应。”
“到那时,女儿便可顺理成章登基为帝,母妃便是蛮族最尊贵的皇太后!”
此言一出,赫连敏勃然色变,毫不犹豫地甩了她一巴掌。
“你竟敢有此大逆不道的想法?!”
语气杀意腾腾,极为不悦。
拓跋焰挨了这一巴掌,立刻眼圈泛红,泫然若泣地望着她道:“母妃,你以为父皇是傻子吗?他其实什么都知道,一旦他收拾了赫连族,下一个死的便是我们!”
赫连敏悚然一惊,脸上现出浓浓的恐惧来。
拓跋焰小心翼翼挪过去,依偎进她怀里垂泪道:“母妃,我们再不出手,不止皇位没了,命也要没了,我们此前做的一切,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你没见父皇近来频频赏赐六皇弟的母妃吗?父皇很可能打算立六皇弟为太子。”
她抬头,贴近赫连敏耳心,声音轻而狠毒。
“只要蛮神一死,父皇也必死无疑,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们的了,而母妃,你将是蛮族最尊贵的摄政太后。”
赫连敏因为高度紧张而紧绷的身躯,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而后一寸寸松懈下来。
脸上涌出决绝又狠厉的神色。
拓跋焰窥见她这幅神情,湿漉漉的眼睛里飞快地闪过一抹得逞。
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世间能杀了半步蛮神的,只有她的母妃。
因为她的母妃是蛮族第一美人,不止她的父皇想要占有她,其他男人也想要占有她。
恰好,那一个男人,就是半步蛮神。
不然,自己一个庶女,又怎么能劳动他的大驾救回去呢?
甚至,她怀疑自己根本不是蛮皇亲生的,而是半步蛮神的。
蛮皇忌惮半步蛮神,他不会杀了自己,但是他永远也不会把皇位传给自己。
半步蛮神心中有愧,也不会逼迫他传位给自己。
可是,自己偏偏最想要的就是权力。
既然如此,那你们都去死吧。
*
柳蓁蓁登上皇位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大肆册封,提拔自己人。
她在所有人都还沉浸在登基大典的喜庆氛围中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颁发了登基后的第一道圣旨。
【今有少年英才林燕然,人品贵重,英武不凡,才华横溢,医道无双,屡次救朕之性命,解危难于倒悬,功不可没……封林燕然为镇国将军,执掌金吾卫,秩俸二千石,银印青绶,赐府邸一座,良田千顷,庄铺百座,并绫罗绸缎十车。】
【封林凤凰为龙渊国神武将军,执御林军统领之职,拱卫皇宫,秩俸千石,铜印黑绶。】
【封齐铭为骁骑将军……】
文武百官听完太监诵读的圣旨,俱都被那满篇的溢美之词给震惊到目瞪口呆。
新皇你也太偏心眼了吧?
你当我们不识字吗?
册封其他人的圣旨只有一句话,册封林燕然的圣旨洋洋洒洒,长长一大篇。
我们知道林燕然少年成名,名动天下,既是医师阁未来的阁主,又是传奇大医师的衣钵传人,可是陛下你也没必要这样堂而皇之地赞美吧?
这哪是册封啊,这分明是昭告天下:“我家燕然太厉害了,你们快来看看啊!”
文武百官叽叽喳喳,交头接耳,疯狂交换私密观点。
柳蓁蓁听了一耳朵,杏眸微微一凝,帝王气势全开。
“诸位爱卿可是有异议?”
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出头。
大家都是人精,谁听不出来这句话中的杀气啊。
然后,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抱着剑站在新皇身侧的杀神——半步传奇无名。
众人内心:“大皇子你快管管她啊,之前就擅自更改登基大典的良辰吉日,现在又不要钱似地封官加爵给外人,太任性了,真的太任性了!”
“你再不管管她,你们老柳家的皇位,可就不稳了啊!”
无名内心:“尔等真是一群酒囊饭袋,竖子,不足与之谋也!”
“有些人,一个便可顶千军万马,留下这样的人,可不比留下你们这些酒囊饭袋强?”
“要不是为了给朝廷充体面,省得外邦来朝时以为我龙渊无人,定要把你们都罢黜了!”
众人看见无名面无表情,无动于衷,对新皇的任性妄为视而不见,全都惊呆了。
啊哈——大皇子居然不生气?
柳蓁蓁看见这一幕,也惊呆了。
啊哈——大堂哥竟然不生气耶?
那还等什么?登基第一诏,先赏自己人!
于是她马上说道:“既然诸位爱卿无异议,便这么定了,哦对了,朕想起来,朕不止受了林燕然诸般救助,还有凤凰镇全体乡民诸般恩惠,朕乃天子,有恩岂能不报?传旨:凤凰镇猎户,一律收编金吾卫,其中又有王惊鸿,统兵良才,谋略非凡,封为常胜将军,姬越,神勇过人,封为金吾卫校尉……”
随着说出的名字越来越多,文武百官都麻了。
罢罢罢,你们高兴就好,反正是你们老柳家的天下,爱怎么赏就怎么赏吧。
这时候,众人已经反驳无力了,但是这人嘛,永远不缺精明的,见大家伙都脑瓜子嗡嗡地没反应过来,当朝宰相陈玉伦站出来道:“陛下为国揽才,壮我国威,实在是英明之至,臣愿唯陛下马首是瞻。”
其余人一听,集体侧目。
好家伙,这也太无耻了。
不行,不能只有你一个人无耻,我也要加入!
于是大家一个接一个地出列,对新皇的“英明之举”大肆吹捧,直夸得天花乱坠,舌灿生花。
最后结果是,柳蓁蓁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无名手中的剑拔出来又塞回去,塞回去又拔出来,干,真的好想用剑剐一剐他们的脸皮!
在正明宫一派“君臣其乐融融”的时候,柳翰飞带着林燕然,林燕然带着林凤凰、赤豹、林峰等人,正在龙安城的大街上闲逛。
之前在神京城,那是忙的脚不沾地,连喝口水的时间都嫌碍事,现在好不容易来到了另一个国家的首都,那就好比出国游啊,怎么能不多逛逛呢?
林燕然便在柳翰飞的带领下,带着身边一群土包子,打马而行,穿街走巷,见到感兴趣的就买。
临走时,王首春给她塞了五百万两银票,让她可劲儿花,反正花完了还有一千多万两呢。
那还等什么?
买买买。
这幅豪爽手笔,连见过世面的柳翰飞都惊呆了。
“不是,林燕然,你不是一个乡民吗?你哪来那么多银子?这条腰带是三万两,不是三千两,你真的要?”
林燕然毫不犹豫地冲着掌柜的点头:“包起来,用最精美的锦盒。”
“要得,要得,凡是郎君买的,本店全都赠送最上等的锦盒。”掌柜的满脸皱纹都笑开了。
打开店以来,他就没见过这般风采卓然的少年人,而且出手还如此豪阔,这简直是梦寐以求的好主顾啊!
他两只眼睛笑的直眯成一条线,看林燕然越看越顺眼,忽地心中一动,说道:“郎君,小老儿忽地想起来本店尚有一镇店之宝,乃是世所罕见的玉精制成的双环宝玉,这玉精冬暖夏凉,可谓玉中之王,最适合坤泽女子使用,只需贴身佩戴,便可祛除邪祟,防寒入体,而到了夏日,又是避暑利器,清凉舒爽,怡人之至,只可惜这十多年来都未曾遇到有缘人,至今蒙尘。”
“小老儿今儿得见郎君,只觉得与郎君甚是有缘,这份镇店之宝,合该郎君所有,郎君可要一观?”
林燕然一听就来了兴趣,马上道:“拿来看看。”
柳翰飞只觉得她像是个冤大头,赶紧喊道:“掌柜的,我告诉你,我们是当今圣上的亲眷,你若是敢欺诈我们,我定要治你一个杀头之罪!”
掌柜的吓了一跳,连道不敢,而后战战兢兢取出宝玉。
众人一看,全都直了眼,只见这宝玉通体洁白,纯净无暇,光芒灿灿,美不胜收,真是一个世所罕见的宝贝。
林燕然拿在手里一摸,只觉温润之至,无法形容,而且这玉制成了光滑皎洁的圆环形状,看起来便像是被咬掉了一口的月亮。
而且这宝玉是一对。
她立刻想到了柳蓁蓁和顾玉婉,这不是刚好可以送给她们一人一个?
“多少银子?”
掌柜的还没说话,柳翰飞先急得跺脚:“我警告你,你要是敢胡天满地要价,我便让人砸了你铺子。”
掌柜的早就看见守在门外的侍卫,不敢得罪,便报了个实在价:“二十万两。”
柳翰飞:“五万两,不卖拉倒!”
掌柜的一脸苦涩,他们之前可是卖三十万两的,奈何没有冤大头上当。
他据理力争,柳翰飞寸步不让,经过一番唇枪舌剑,最后林燕然以十二万两的价格拿下。
她喜滋滋,柳翰飞气得要死:“到底你是世子还是我是世子,我怎么觉得我像个跟班!”
林凤凰等人:世子你才发觉啊?
林燕然眉开眼笑:“当然你是。哪有你这么会砍价的世子?”
柳翰飞一听,蛮对,再咂摸下,哎呀,总觉得哪里不对。
等他们大包小包地回到恭亲王府,已经是黄昏了。
林燕然一走进去,就被齐铭迎上来,偷偷告诉她:“主子来了。”
林燕然忙赶去正厅。
柳蓁蓁一脸无辜地道:“不好意思燕然,我给你封了个官。”
林燕然好奇道:“什么官啊?”
柳蓁蓁摊手:“金吾卫总统领。”
林燕然摸下巴:“这是多大的官啊?”
柳蓁蓁眨了眨眼:“也不是很大,区区正二品罢了。”
林燕然哦了一声,不以为意,开始兴致勃勃说起今儿的收获,然后要将美玉送给她,柳蓁蓁急了:“燕然,这个官可不好当,相当于把你架在火上烤。”
林燕然耸了耸肩:“那你为什么要封?”
柳蓁蓁跺脚:“就是想封,我刚当皇帝,不得立威嘛,哼。”
林燕然没所谓地道:“既然你封了,那我就当啊,这官总要有人当吧,怎么就不能是我林燕然?”
柳蓁蓁立刻笑了起来,跟着鼓掌:“说得好!”
隔壁偷听的柳翰飞已经气歪了鼻子。
好好好,不册封我这个亲哥哥,倒逮着外人大封册封,还区区正二品?
他拔腿就往外走,他要离家出走,让柳蓁蓁痛失兄长!
就在这时,顾玉婉提着裙子,像只小蝴蝶似地跑了进来。
“姐姐,柳姐姐。”
她跑到林燕然面前,然后又拐了个弯,扑进柳蓁蓁怀里。
林燕然取出美玉,送给她们一人一块。
顾玉婉高兴地眉开眼笑,立刻让徐娘子给她佩戴在脖子上。
柳蓁蓁把玩着美玉,眼神幽幽,丝丝缕缕的难受滋味从心尖上泛过,心变得酸酸的。
林燕然对她和对顾玉婉一样。
林燕然在龙安城好生歇了一个月,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那叫一个舒爽。
到了八月初,她便待不住了,缠着柳蓁蓁要去前线打蛮族,柳蓁蓁在她面前,从来没支棱起来过,被她软磨硬泡了三天,就不得不放人了,临走千叮万嘱,依依不舍,直送到城门外。
林燕然到了边关,如鱼得水,来不及歇息就干了一仗,然后她得知了一个密报。
“神瑶国皇帝有琴明月御驾亲征,十万大军直逼蛮族王城!”
不知怎么地,她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便涌出了一个念头:有琴明月这是在做给她看呢。
呵。
林燕然冷笑一声。
她才不稀罕,她的仇,她要自己报。
于是她领着自己的五万金吾卫,一路杀入蛮族境内,直捣黄龙。
刚刚登上皇位的拓跋焰得到探子急报,差点没昏过去。
东南边是有琴明月的十万大军虎视眈眈,西南边是林燕然的五万金吾卫杀意毕露。
蛮族就像是一个被动挨打的小丑。
说好杀了半步蛮神就息事宁人,可是这对夫妻居然翻脸无情,简直就像是在拿她当猴耍!
她当场将军报撕的粉碎,破口大骂。
“好好好,你们这对狗女女,我拓跋焰若是不灭了你们,誓不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