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更离谱的是,卢云鹏紧接着下令:“所有人等换上便装,连夜出发,速战速决,务必在天亮前完成任务!”

    “违者以军令论斩!”

    王力听完,内心狂震,他敏锐地意识到,这根本就不是上级命令所说的叛国,而是一场阴谋,不然为何要偷偷摸摸行事?

    可是急归急,他压根没有时间再通知王惊鸿了,且这一变故,很可能代表着卢云鹏对自己起了疑心。

    王力只好压下心惊,与另一名都尉一起,带领四千人马连夜出发。

    四千人马连夜爬到凤凰镇外的半山腰,距离镇子还要二十里的时候,王力就觉察出了不对劲。

    深夜的山林太安静了,连小虫子的声音都没有,他立刻知道,肯定是自己的传信起了作用,王惊鸿正带人埋伏着。

    那个都尉也不是酒囊饭袋,同样看出来不对劲,忽然挥手道:“停!”

    他手下的两千人马立刻停了下来。

    王力见状,连忙也带着自己的人停下,回头问道:“陈铁你为何停下?”

    陈铁眼珠转了转,走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区区一个镇子罢了,王都尉的人足够杀个干净,而且总兵大人说的分明,陈某是来督军的,怎好与王都尉争功劳?”

    王力心里疑惑重重,既怕自己派人传信之事泄露,又怕卢云鹏真的怀疑自己,便不敢耽搁,招呼一声,带着自己的人火速朝镇子摸去。

    心里却不禁哀叹,王惊鸿啊王惊鸿,我已经为你做的仁至义尽,希望你识相逃走,若是你不逃,日后到了阴曹地府休怪我王力!

    王力的两千人刚刚离开,陈铁手下的一名校尉偷偷问道:“大人,卢总兵既然派您前来,您自然也有功劳,为何将大头让出去?”

    陈铁长着一双眯缝眼,这时眯起来,便只剩下两条线,盯着夜色下正往山上去的队伍,阴恻恻地笑了一下。

    接着大手一挥,喝道:“带人去封锁镇子的所有出口,若是有人逃走,格杀勿论!”

    校尉立刻点齐人马,如狼似虎地出发了。

    陈铁则就势坐在手下清理出来的一片草地上,竟然吃起了带来的羊腿。

    他今日来,确实是来督军的。

    总兵大人早就对王力不满,这小子仗着有点聪明,多次反驳总兵大人的命令,这次屠镇,就是让他当替罪羊。

    他可是从总兵大人那里得知了,凤凰镇可不是普通的乡镇,而是传奇大医师衣钵传人的故乡,若是被屠镇,必然会遭受天下人的唾骂,传奇大医师也绝对不会放过罪魁祸首。

    可是上面的命令又不能不听,这时候,王力这个刺头,就成了最好的替罪羊!

    到时候若是要问责,王力和他手下人就可以被推出去,接受万民唾骂。

    而且他还接到了一个密令,那就是绝对不让凤凰镇有一人走脱,确保整个镇子鸡犬不留!

    王力的人马摸到凤凰镇外围三里的地方,就遭到了第一轮突袭。

    数百个猎户从四面八方涌出,乱箭齐发,杀声震天!

    本来周围四个镇子的人还不信有人敢来抢劫制药作坊,可是王惊鸿言之凿凿,四个镇子的乡堡只好带着自己的青壮猎户都赶来了,布下了八面埋伏。

    等王力的人刚摸上半山腰,四个乡堡派出去的斥候就发现了踪迹。

    卢云鹏怕屠镇之事暴露出去,遗臭万年,所以勒令王力的人马都换上便装,这下被斥候发现踪迹,立刻将他们当成了土匪。

    “乡堡,不得了啦,真的有土匪来打劫了,而且人多势众,看上去有一两千人!”

    四个乡堡大吃一惊,马上笃定了王惊鸿的话,不由恨得咬牙切齿,传令道:“断我们财路,便如杀我们父母,给我杀!”

    一场山林混战,顷刻爆发。

    到处都是树,林深叶茂,便是来的士兵再多,也施展不开。

    就在王力和王惊鸿的人展开厮杀时,距离战场五十丈外,出现了一队人马。

    这队人约莫有二十余人,都穿着简单利落的布衣,竟然都是清一色的高级乾元,他们没有隐藏,而是站在山林的边缘,静静地观看着这一场激战。

    一名神情冷峻的男性乾元忽然道:“主子,他们打起来了,咱们不管管吗?”

    另一名英姿飒爽的女性乾元接话道:“管什么?这种过家家般的小把戏,王惊鸿要是斗不过,就枉费主子亲自来观战了!”

    他们说话时,都目光崇敬地看着为首之人。

    那人也是一名女性乾元,穿着一身利落的劲装疾服,满头乌黑的秀发只用普通的木簪绾了个最普通的椎髻。

    她穿着打扮看起来平平无奇,可是站在这二十多人当中,却显得芝兰玉树,气质出众。

    夜色朦胧,看不清她样貌,只是隐约可看清一张轮廓俊秀的脸庞,眸光轻闪间,便流露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俨然是身居要位已久之人。

    她眸光轻闪了下,流露出沉吟之色,叹道:“罢了,杀来杀去,死的都是我龙渊国将士。李龙,你去带他们过来——”

    李龙正是先前说话的那名男性乾元,他闻言立刻出列,黯淡的星光顿时越过密林照耀在他身上。

    只见此人年纪约莫二十七八,龙行虎步,气势强大,赫然是一名宗师高手。

    他出列来到女乾元面前,极为恭敬地行了个礼:“属下得令!”

    言毕,身形轻轻一纵,便如一只大鹏般飞了出去。

    等他消失于远方密林时,附近突然响起了一声奇怪的鸟叫声,接着便是一连串的“啾啾”声。

    那名英姿飒爽的女乾元喝道:“不好,有埋伏,保护主子!”

    说时迟那时快,他们周围猛地扑出了一群人,每个人都身形矫健,从四面八方扑来,在他们扑来的瞬间,一张硕大的网罩了下来,将这二十余人全都笼罩其中。

    接着一人喊道:“放箭,收网!”

    说完,数箭齐发,从四面八方飞来,与此同时,那面巨网被一股蛮力拽住,越拉越紧。

    就在这时,只见黑暗中剑光一闪,接着刺啦一声,那面巨网被人从内划开了一条口子。

    一条矫健的人影从中飞出,手中长剑所过之处,巨网摧枯拉朽般破裂。

    接着那柄剑于夜色中闪出了无数道剑光,只听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

    眨眼间,巨网破了,所有射来的箭也都被这柄剑打飞了。

    那条矫健的身影从空中一个倒翻,轻轻松松地落在傻眼的凤凰镇猎户面前。

    正是那名英姿飒爽的女乾元。

    “铮然”一声,她右手往背后一送,来了个漂亮的还剑入鞘,而后转身恭敬地面对为首的女乾元,请示道:“主子,接下来怎么办?”

    为首女乾元微微一笑,排众而出,笑道:“不错不错,四名宗师都在,没想到还能被你们摸到身边,蓝琼,这一战,咱们输啦!”

    名叫蓝琼的女乾元立刻涨红了脸,不服输地道:“主子你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不过是战斗声太过激烈,影响了属下的听觉罢了。”

    他们的主子却轻轻摇头,对着面前警惕万分的凤凰镇猎户露出一个和颜悦色的笑:“还不带我去见王惊鸿?”

    凤凰镇猎户齐齐色变。

    “你怎么知道我们王统领?”

    蓝琼喝道:“啰嗦什么,快些带路!”

    凤凰镇猎户立刻满脸怒意:“我们凭什么听你的话?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土匪头子?”

    蓝琼听得大怒,那为首的女乾元却是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潇洒又豪迈,竟是丝毫不在乎猎户们言语间流露出来的敌意,而是声音温润道:“不错,我们便是土匪头子,可以去见你们王统领了吗?”

    就在这时,一道倨傲的少年声音从人群背后传出来。

    “哼,想见我,就得拿出诚意,你的人刚损坏了我们的猎网,不赔个千两银子,休想离开凤凰镇!”

    人群自动分开,一个漂亮少年走了出来,他满脸倨傲,说话时抬着下巴,漂亮的眉眼明明如诗如画,却蕴着一股凶狠的厉色,仿佛随时会扑出去咬断敌人的脖子。

    蓝琼闻言便眸色一寒,身形方动,便被为首的女乾元挥手拦住。

    她排众而出,走到了漫天星光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王惊鸿一眼,叹道:“果然是少年锐气,锋芒毕露。”

    漫天繁星映亮了她的脸庞,只见其年纪约莫三十出头,身姿高挑,生的眉目嫣然,明丽秀雅,却又因一身气质而让人忽略她的样貌,只感受到她浑身上下流露出来的强大气场。

    尤其是她的一双眼睛,深邃又沉静,看似带着微笑,可是仔细看时,只感觉到深沉似大海无边,再一转眸,又不见眼底任何波澜,只有一抹云淡风轻的笑,仿佛天塌下来,也不会令她丝毫动容。

    王惊鸿也是吃了一惊,此人明明穿着普通的布衣,却流露出来一股久居上位的雍容气度。

    “你是谁?”

    他刚喝问出来,就见一条人影抓着一个人,足踏树梢飞来。

    只几下轻纵,便来到了众人面前,将手中人往地下一丢,只听哎哟一声,被丢下的人鲤鱼打挺般跳起来,却不是王力是谁?

    王力爬起来,刚好面对着为首的女乾元,顿时双眸惊恐瞪大,接着又看清她身边站着的李龙和蓝琼,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竟是膝盖一软,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

    “末将拜见——”

    “住嘴!”蓝琼将他的话喝止,疾言厉色地看着他:“退在一边。”

    王力立刻乖乖退在一边,状极恭敬。

    王惊鸿冲他挤眼睛,他也低着头,不予回应。

    王惊鸿只好乜斜着眼睛,瞪着那为首的女乾元道:“你到底是谁?”

    女乾元郎然一笑,声音清越道:“我乃大将军司马胜手下的副将,杨月生,此来是奉了大将军之命,来抚慰大战中丧生的将士家眷。”

    王惊鸿立刻翻着白眼冷哼一声:“你们来的还真巧,再晚来一会儿,凤凰镇就要被朝廷当成叛逆,杀个鸡犬不留了。”

    杨月生听出他的阴阳怪气,不以为意,而是微笑着问道:“王统领,听闻清怡郡主隐居在镇上,可否带我前去拜见?”

    王惊鸿顿时翻了个更大的白眼:“什么郡主不郡主的,凤凰镇都是一群泥腿子,何时有郡主了?”

    杨月生不以为意,仍是微笑着道:“既然路过贵宝地,还请让杨某留宿一晚。”

    说着便举步往镇中走去。

    凤凰镇的猎户被她浑身气势所摄,想拦又不敢,不由自主步步后退,林雄扭头看着王惊鸿,王惊鸿咬牙,做了个手势,众人这才让出一条路来。

    身后,蓝琼盯住王力,冷喝道:“去让卢云鹏连夜滚来见主子!”

    王力听见这话,浑身一震,躬下身去道:“末将得令!”

    *

    五天后,林燕然昏睡的越来越厉害,便是不吃止痛丸,也会陷入昏迷。

    有琴明月悔恨交加,忍不住在她睡着时,悄悄守在她身边。

    柳蓁蓁也是心焦如焚,彻夜难眠。

    队伍越近南疆,气氛越是焦灼。

    林燕然昏睡不醒,队伍便如没了主心骨,可是她明白,绝不能这么任由事态失控,她必须振作起来。

    苦思了一整夜,她吩咐队伍停下来,找了个乡镇住宿,而后将林凤凰偷偷叫进了自己房间。

    “凤凰,你如今是什么实力?”

    林凤凰对着她,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当即毫不犹豫地道:“我现在是半步大宗师的实力,可以在短时间内射出五支箭,第一支箭实力最强,在对方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可以一箭射杀大宗师,其余四箭稍弱,可杀宗师,但若是对方有防备,用人体组成肉盾,或者用坚硬之物挡住,便会失手。”

    柳蓁蓁惊叹道:“真厉害。”说着伸手往怀里取出一只雪白的瓷瓶。

    “凤凰,这里是一枚脱胎丸,你抓紧服下,争取在最短时间突破。”

    林凤凰吃了一惊,忙推拒道:“柳大夫,脱胎丸肯定是燕然姐送你的,那是你的东西,我不能要,何况我已经吃过一枚,不能再贪心了!”

    柳蓁蓁听见她的话,神色间涌出一抹回忆又伤感的神色。

    正因为是林燕然送她的,所以她一直随身珍藏着,从未想过送人或自己服下,可眼下形势危急,南疆又危险重重,她不敢让林燕然在这样昏迷不醒的状态下进入南疆。

    她要想方设法为此行增加必胜的筹码。

    “凤凰,我的话你也不听了吗?”

    林凤凰闻言顿时急得手足无措,脸色焦急,嘴里不安地道:“我当然听你的话,可是,可是——”

    柳蓁蓁缓声道:“你燕然姐身受重伤,显然不能再动武,姬越又桀骜不驯,唯一能依靠的便是你了,你实力强,你燕然姐便安全,服下吧。”

    林凤凰被她一语点醒,神情间的不安和犹豫消散,逐渐变得坚定起来,点头道:“好。”

    双手伸去,接下了脱胎丸。

    接下的瞬间,只听柳蓁蓁用一种沉痛又郑重的语气道:“凤凰,答应我,无论何种情况,都不要让你燕然姐遇到危险。”

    林凤凰猝然和她对视,瞧见那双杏仁深眸中的浓浓期盼,不由地心头发颤,她想也不想便点头,语气极认真地道:“柳大夫你放心,便是你不叮嘱,我也会拼了命保护燕然姐,我和我娘的命本就是燕然姐救回来的,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报答她!”

    柳蓁蓁这才放了心,吩咐她在自己房中突破,而后拽来柳翰飞,要他带人亲自守在门外。

    柳翰飞打着哈欠,不情愿又无可奈何地答应下来。

    与此同时,有琴明月正在为昏迷中的林燕然擦拭额头上的细汗。

    林燕然又做噩梦了,就在昏睡中都不住地打冷颤。

    瞧见她紧闭着双眸,苍白的脸色上流露出来的痛苦,她的心也跟着被撕扯,拧成一道道麻绳,发出冰冷的痛楚。

    她这几日都在反复揣摩蛊神教的实力,密探带来的资料有限,诸葛侯和南宫天离去前也说了他们知道的情况,按照现有信息来看,她手上的人加上林凤凰和姬越,再加上姬勇的五万兵马,足以对抗蛊神教。

    但万一传说中的蛊神是真的呢?万一他们还有神鬼莫测的手段,可以杀人于无形呢?

    而南疆十万大山,一直以神秘著称于世,万一还有其他门派或者隐世高手呢?

    她越想越是忧心忡忡,终于决定继续动用脱胎丸。

    脱胎丸是把双刃剑,她一直用的极度小心,因为武者的强悍意味着他们很可能随时失控,一个不慎就会反噬。

    而且此时是在路途中,万一被人得知自己身怀脱胎丸,很可能带来不可预估的危险。

    但想到林燕然的安危,她还是做出了决定。

    暗影已经突破大宗师,脱胎丸对她的作用已经极大削弱,她思来想去,选取了剩下四人中的暗云,这是从她当公主时就追随她的死卫,她赏赐了一颗脱胎丸,要暗云连夜突破。

    俗话说,凡事不患寡而患不均。

    林凤凰的突破,引起了姬越的注意,他只偷听了一会儿,就知道林凤凰又服下了一颗脱胎丸。

    嫉妒的种子悄无声息种下。

    接着,他又发现了暗云的动静,立刻起了疑心,尾随上去想要看个究竟,但是被暗云甩掉了,暗云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死卫,远比他要警觉。

    两天后,队伍重新出发。

    林凤凰毋庸置疑地晋升为了大宗师,而有琴明月的队伍里,暗云从原本的宗师境界晋升为了半步大宗师。

    姬越立刻嫉妒的神情扭曲,他以为林凤凰和暗云的脱胎丸都是有琴明月赏赐的。

    林燕然以前对有琴明月有多好,他是亲眼目睹过的,脱胎丸肯定都送给了她。

    以至于自己这个忠心耿耿的属下,都只能吃到一颗脱胎丸。

    姬越越想,越是怒不可竭。

    他以前将有琴明月当成主母,内心存一份敬重,但是林燕然和有琴明月的决裂,让他的敬重一扫而空,只剩下愤恨。

    此时此刻,这股愤恨不住攀升,最后化为了森森杀意。

    这个该死的女人,不止利用了主人,还害得主人性命垂危,简直是罪大恶极!

    他骑着马,故意吊在队伍的最末尾,用恶狼般的目光,一直盯着暗处的暗影和暗云等人。

    心里杀意翻江倒海。

    不过他没有轻举妄动,有这些狗腿子在,他不能拿有琴明月怎么样。

    三日后,队伍终于抵达了终点。

    四通城。

    这是一座地处神瑶、龙渊、天乾和南越四国交接处的特殊城池,正因为四国交界,所以也属于四不管地带,城中大盗横行、强者辈出,各种势力盘根错节,属于这片大陆上最为混乱的地方。

    可因为四国之间互相通商,四通城的商贸极为发达,不止没有因为混乱没落,反而变得日益繁荣,每年都吸引了无数的淘金者和冒险家前来。

    而要说到四通城最为有名的东西,所有人都会告诉你:“药材和鲛人。”

    没错,四通城位于南疆十万大山的山脚下,是无数采药人进入南疆寻药的必经之地,他们会在这里停留,补给,而若是有命从十万大山出来,他们采集到的珍稀药材,就会被云集在四通城的药材贩子抢购一空。

    与此同时,因为四通城地理位置的特殊性,官府对四通城的掌控形同虚设,各种绿林大盗、强者能人、奇人异士都在这里出没,就连那些朝廷通缉犯,人人喊打的恶人都来这里藏身。

    久而久之,四通城变成了一个龙潭虎穴,汇聚了这片大陆上最穷凶极恶的一群人。

    譬如终生漂泊在海洋上,以烧杀抢劫为生的浪人族,也会经常出没四通城,他们带来打劫的金银珠宝、奇珍玉石,在四通城出售,然后再从这里采购大批物资,返回海上继续抢劫。

    浪人族居无定所,到处游荡,不止劫掠商船,还会贩卖人口,遇到的岛屿上但凡有人,都会被他们抓起来,带来四通城当做奴隶贩卖。

    百年前,浪人族无意中掳掠到了一个特殊的种族——鲛人族。

    他们惊为天人,将之当成宝贝一样在四通城的奴隶市场叫卖。

    此事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

    因为鲛人族实在太过神秘,他们人身鱼尾,却又生的极美,而且无论男女,都拥有动听无比的歌喉。

    传说中,曾经有一艘拥有几百海盗的浪人海船,闯入了鲛人族的海域。

    他们看见了一个美到惊心动魄的鲛人,被对方的美貌迷的神魂颠倒,接着又被对方的歌喉迷的如痴如醉,竟然集体跳下海船,拼命朝着对方游去。

    只是他们怎么游都追不上,最后全都淹死在茫茫大海中。

    只有一名浪人是个天聋,虽然同样被美貌迷惑的丢了魂,可是因为听不见歌声,所以没跳进海里。

    他逃回了陆地,将这个故事告诉了其他浪人,但是根本没人相信。

    这个侥幸活命的浪人还提到,鲛人的贵族,鱼尾已经进化为双腿,可以像人类一样行走。

    而鲛人的皇族,美到了极致,美到人类的笔墨难以形容,每个第一眼看见的人,都会迷失心智。

    鲛人族的出现,伴随着这些神秘莫测的故事,让他们的名字很快传遍了整座大陆,许多豪商富贾趋之若鹜,抢着赶到四通城一睹为快。

    城中的豪商立刻抓住商机,专门成立了鲛人拍卖场。

    那些世家大族和豪商,都以买到鲛人为荣,他们用鲛人作为炫耀自身实力的手段。

    浪人族也因此热衷于抓捕鲛人族,鲛人族的数量逐渐变得越来越稀少,也因为如此,每一个鲛人的出现,都会卖出天价。

    队伍抵达后,姬勇带着一批乔装改扮的精兵前来觐见。

    君臣见礼后,他改换成在外的称呼,说道:“主子,天乾国的国王和南越国的国王,都以国中有事为由,表示不能亲自前来觐见,而是派了他们的太子李云昊和陈正冲赶来,如今两人还在路上。”

    有琴明月早料到如此,自己初登大位,这两位国王尚未前往京师面见,贸然之间,肯定不敢前来。

    太子来了也好,她本意乃是要利用这两个小国的密报和武力。

    若是他们的密报可以协助自己找到蛊神教,那自然是好事,若是找不到,那就只好动用武力了。

    紧接着,诸葛侯和南宫天匆匆赶来。

    有琴明月却没有让他们立刻汇报,而是派了洪宝去通知王首春。

    “你去告诉王管家,就说朕有关于蛊神教的信息分享,请林郎君前来一听。”

    洪宝是个聪明人,一听主子的话就知道主子想见林郎君,所以拐弯抹角用了这个方法。

    他去找到王首春说了,王首春也是个聪明人,自然听明白了其中意思,暗忖既然女皇跟来了,当此时刻,不如放下恩怨,先借助女皇的实力帮郎君度过难关。

    她担心自己劝说不了林燕然,便去找到柳蓁蓁说了情况,柳蓁蓁对事关林燕然安危的所有事都很上心,立刻不由分说地拽着林燕然前去。

    时隔二十多天,有琴明月终于见到了清醒状态下的林燕然。

    但是她没勇气和她面对面,而是端坐在了屏风后。

    林燕然又瘦了一些,身上衣袍都显得倍加宽大,她落座后,便敛着眸,神情淡淡,眼眸黯然。

    柳蓁蓁、王首春紧随着坐在她身边,林凤凰则站在了她背后。

    有琴明月从屏风后瞧见,顿感心像是被一把钝刀子不住割磨,五脏六腑都发出钝钝的又入髓的痛。

    她定了定神后道:“传诸葛侯和南宫天进来。”

    声音一出来,柳蓁蓁和王首春都不由自主地朝林燕然看去。

    林燕然却没有任何反应,端坐在那里,如松似竹,眼神平静的像是波澜不惊又看不见底的水面。

    这时,诸葛侯和南宫天走了进来。

    二人看见林燕然,不由地大喜过望,马上语气热切地上前打招呼。

    “林郎君——咱们又见面了!”

    林燕然神情淡淡地看着他们,抬手抱了抱拳:“有劳二位了。”

    两人看出她形销骨立,气质消沉,与在神京城时大不相同,待要询问,又觉得此时此刻不妥,便压下心中疑惑,汇报起搜集来的信息。

    但是所有信息加在一起,依旧找不到蛊神教的所在。

    他们比浪人族和鲛人族还要神秘,每次出现都是主动现身在世人面前,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人可以找到他们的藏身之地。

    林燕然皱了下眉,肃声道:“四通城中可有经验丰富的向导,能带我们进入十万大山深处,找到蛊神教的行踪?”

    诸葛侯忙道:“林郎君,此事万万不可,十万大山危险重重,便是四通城能人辈出,都没人敢轻易闯进深处,咱们初来乍到,更不能轻举妄动,还是再打听打听,有了准备后再动身不迟。”

    等?林燕然能等多久?她根本等不起!

    有琴明月和柳蓁蓁心中同时涌出这个念头。

    南宫天瞧出气氛不对劲,接话道:“诸位来的巧,恰好赶上四通城一年一度的拍卖会,届时会有许多能人异士出现,说不定蛊神教也会被吸引前来,再不济,这样的盛会,肯定有许多秘密交换,咱们不如去拍卖会上碰碰机会。”

    林燕然闻言心中一动,问道:“拍卖会主要拍卖什么?”

    南宫天见她感兴趣,立刻兴致勃勃介绍起来:“四通城的拍卖会闻名已久,最有名的便是神秘美丽的鲛人和世所罕见的珍稀药材。”

    林燕然对鲛人不感兴趣,但是对药材动了心,她此来便是要找齐药材,配出百毒不侵丸。

    略一思忖,她道:“好,麻烦二位为我们准备入场资格,届时我们去参加拍卖会。”

    屏风后的有琴明月听见,竟然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林燕然想去参加拍卖会,肯定是对拍卖会上的东西感兴趣。

    这让她发现了一丝机会,一丝让她和她缓和关系的机会。

    第142章

    三层挑空的穹顶上,是九颗灿灿发亮、大如婴拳的夜明珠。

    建造者的匠心设计,令这九颗夜明珠散发出来的珠白色光亮,全都投映在拍卖场的中央拍卖台上。

    那里,正站着一名美艳妖冶的坤泽女子,合身剪裁的长裙流光溢彩,将她高挑的身材修饰的异样性感。

    裙身上缀满贵重的玉石和珠宝,随着夜明珠之光的映照,长裙显得高贵而优雅,当拍卖台的帷幕缓缓拉开时,从雾气中现身的她,恍若从天外走来的仙子。

    但是如此惊艳的画面,现场却鸦雀无声,甚至还有一道不悦的声音质问道:“拍卖会何时开始?”

    拍卖师对此情形极为熟稔,不慌不忙,走到最璀璨的一道光束下,珠白的光芒立刻映照出她美艳动人的脸庞。

    “还请贵客稍待,拍卖会马上开始。”

    她声音悦耳动听,腔调间蕴满南越人特有的绵软口音,很好地安抚了众人的烦躁。

    三层的某个雅间内。

    林燕然端坐在椅子上,正在闭目养神。

    诸葛侯和南宫天得了有琴明月的吩咐,专门陪在她身边。

    雅间一共有三个窗口,姬越霸占了一个,柳翰飞霸占了一个,王首春则在剩下一个窗口前不住张望。

    这座气派豪华的拍卖场整体呈圆形,一共分作三层,每层都设有数十个雅间。

    此时从雅间朝外看去,夜明珠的光亮全都投映在拍卖场上,以至于其他房间显得非常昏暗,根本看不清里面坐着什么人。

    唯一光亮的地方,就是拍卖台以及拍卖台上的美艳坤泽。

    柳翰飞见王首春看的入迷,啪地一声打开手中的折扇。

    一边风度翩翩的摇着,一边很好心地介绍起来。

    “王管家是不是好奇为什么看不见其他雅间内的情形?”

    王首春确实正在好奇,见状便点了点头。

    柳翰飞道:“其实这座拍卖场是特别设计的,来参加拍卖的贵客,身份非富即贵,为了保护他们的隐私,所有每个房间都做了隐蔽处理,比如这些装了琉璃瓦的窗口,从里往外看,可以一目了然地看清拍卖台,但是从外往里看,却看不清雅间里的情形。”

    王首春一点就透,马上道:“原来如此,小女子明白了,想必除此之外,他们还想将所有人的目光聚焦于拍卖台,从而提高成交机会。”

    柳翰飞很是赏识的看了她一眼:“不错,正是如此,王管家真是聪慧过人。”

    柳蓁蓁坐在林燕然身边,低声问道:“燕然,你伤口是不是还在痛?”

    林燕然缓缓睁开眼睛,对她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轻声道:“放心吧,我没事,昨天又吃了药,今天感觉好多了。”

    柳蓁蓁知道她说的是神仙笑。

    多亏师祖年前来了一趟,留下一瓶他老人家亲自配制的神仙笑,不然林燕然很可能扛不住半步蛮神的暗算。

    后来有琴明月又交给她一瓶,要她留着给林燕然服用。

    如今她手上的神仙笑数量充足,但是林燕然在短时间内服用的次数太多了,以至于神仙笑对她的效果越来越差。

    她暗地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这时,外面传来了“铛”一声。

    众人连忙朝外看去。

    原来是拍卖台中央的那面硕大铜锣,被拍卖师敲响了。

    只见她笑盈盈地开口道:“诸位贵客久等了,四通城一年一度的拍卖会正式开始,我是本次拍卖会的拍卖师玉柔。”

    “今次拍卖会不止有举世难寻的珍稀药材问世,还有世所罕见的奇珍异宝呈上,除此之外,还有一件绝世之宝。”

    “……必能让各位贵客满意。”

    说到这里,她那魅惑的语气故意停顿了一瞬,一双深邃又明亮的琥珀色眸子眼波流转,从面前数十个房间逡巡而过,立刻令这些房间内的贵客,发出了一阵阵的倒吸气声。

    “绝世之宝?!”

    “嘶,不会是鲛人的贵族吧?”

    “四通城可是连续三年都没拍卖过上等鲛人了!”

    伴随着一阵阵窃窃私语,一个粗豪的声音喝道:“还等什么,快快开始,大爷等不及了!”

    玉柔拍了下掌,立刻有四名貌美的婢女搬上来一个立柱般的高台。

    王首春放眼望去,发现那个高台竟然是一整块昆山玉雕琢出来的,其上由玉雕大师精心镂刻了群仙拜谒王母图。

    那玉通体雪白,晶莹剔透,被夜明珠的光一照,那副群仙拜谒王母图显得栩栩如生,其上的仙子飘飘欲飞,仿佛要活过来一般。

    而这样一尊价值万金的昆山玉,竟然只用来当桌子。

    王首春不由地咂舌。

    接着,一名婢女往玉台上轻轻放下一个锦盒,只听咔咔几声轻响,盒子四面都被打开,露出了里面的锦缎。

    众人都知第一件拍卖品即将揭晓,不由自主地凝望过去。

    而玉柔也很懂众人的心思,轻抬晧腕,葱白的指尖夹住锦缎,轻轻一拉,锦缎便如被风拂动般滑落下去,露出了里面的物品。

    众人全都屏住呼吸瞧去,只见里面竟然是三页微微泛黄的纸张。

    玉柔适时地说道:“诸位,这便是今日拍卖会的第一件拍卖品,由玲珑阁验证过的脱胎丸原版配方一份!”

    “起拍价一百万两,每次加价不得低于一万两,现在开始竞拍。”

    “咚——”

    她敲响了拍卖锤。

    现场立刻起了一阵喧哗,夹杂着各种惊叹声和窃窃私语。

    马上有人开始出价。

    “一百零五万两!”

    “一百零六万两——”

    “一百一十万两!”

    相对比其他雅间的热烈竞买,林燕然房间内,安静如鸡。

    众人神情古怪,全都陷入了一场“一言难尽”的沉默。

    就连一向喜欢看热闹的柳翰飞,也是满脸怪异,嘟哝道:“这是傻子吧?听说原版配方可以得到封谷大医师免费配药一次,这么好的机会居然放弃?”

    听见他话的诸葛侯和南宫天,则是一脸苦涩。

    要不是林燕然在场,他们此时已经泪流满面地拉住柳翰飞的胳膊开始大诉苦水。

    “世子你有所不知啊,我们掏空家底得来的配方,里面的药材全都珍稀罕见,根本寻不着啊,有生之年都不知道能不能凑齐一副方子……”

    他们肉痛地想着,忽地又心中一动,要不要也学这位同行,将方子拿出来拍卖,好歹把之前的本钱赚回去?

    两人越想越是心动,开始了暗中交流。

    而在隔壁的雅间内,连夜赶来的南越国太子陈正冲、天乾国的太子李云昊,正恭恭敬敬地坐在有琴明月的下首,为她介绍着今日的拍卖会情况。

    “陛下,四通城的拍卖会乃是由玲珑阁举办的,听闻玲珑阁背后势力盘根错节,黑道白道江湖世家俱都有人加入,无人敢惹。”

    二人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有琴明月的反应。

    神瑶国实力雄厚,兵强马壮,民富国强,是他们不敢招惹的存在,这位女皇初登大位,就敢来到边疆之地巡查,莫非竟是动了兴兵的念头?又或是想收服四通城?甚至收服南越和天乾?

    有琴明月帷帽下的神情异常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这番话说的含糊其辞,但是她立刻听出了隐藏的信息。

    陈正冲和李云昊是在暗示她,玲珑阁是四通城最大的势力,黑白两道通吃,背后的势力不止有豪商富贾,还有世家大阀,甚至还有皇室中人。

    至于哪国皇室,很显然就是他们。

    他们拐弯抹角地劝诫,似这等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势力,最好不要动。

    呵。

    她暗地嗤笑,神色无波,纤长的手指在茶几上轻轻敲了一下,以示自己正在聆听。

    陈正冲和李云昊立刻大受激励,抢着说了下去。

    “今日来的势力众多,方才最先开口催促的,乃是越秀派的掌门梁才,此人擅长拳法,一双无影拳快到不可捕捉,听闻他实力已是宗师,不容小觑。”

    “第二个开口的,是恶人谷的二当家雄霸天。恶人谷一直盘踞在南疆,他们为非作歹,无恶不作,而且专门收留朝廷的通缉犯和各种穷凶极恶之徒,所以很多人都不敢惹恶人谷。”

    就在这时,两人听见第一件拍卖品揭晓,立刻惊喜无比地道:“陛下,每次拍卖会的第一件拍卖品,都是仅次于压轴至宝的稀罕物,此举乃是玲珑阁为了吸引贵客而有意设置的。”

    “知道拍卖会规则的,往往会在第一时间抢拍下第一件拍卖品,不知道规则的,事后则是后悔不迭,暗暗下决心下次一定要抢先拍下,如此一来拍卖会便越来越火爆。”

    果然,他们话音一落,外面的竞价已经被推到了一百五十万两!

    两人震惊之余,抢着对有琴明月道:“陛下,传闻脱胎丸的配方乃是无价之宝,小王愿向陛下献上此物,作为恭贺陛下登位的薄礼!”

    “小王也愿为陛下拍下此配方!”

    有琴明月波澜不惊的神色总算有了一丝变化,幽邃的眼神涌出一抹古怪,心中暗叹,看来当初定价为九十九万两,还是低了。

    没想到世间有钱人竟如此之多?

    数来数去,反而是朕最穷。

    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旋又想到群英会期间,林燕然为了给她筹集银子,夙兴夜寐,宵衣旰食,那时候只是知道她对自己真好,却根本没有此刻回忆起来的感触深刻。

    那时候,为何一心只扑在朝政上,为何一心想着怎么平衡世家,却没给过她任何关心和柔情?

    那时候,她对自己的好已经被自己当成了习惯吧?因为笃定了她爱自己,笃定了她对自己一心一意,所以将她的好当成了理所当然。

    眼眶骤然有些酸胀,痒痒的热热的触感正在眼底蓄积。

    有热流要钻出来。

    她狠狠压下去,肃声道:“不必。”

    陈正冲和李云昊听见这冷冰冰的两个字,顿时不敢再多言。

    他们毕生都没见过这样的冷美人,通体气质像是冰晶雕琢出来的般,冷到了极致,又美到了极致,让人不敢亵渎,更不敢有丝毫不敬。

    很快,脱胎丸的配方被人以二百三十万两的高价拍了下来。

    陈正冲抢着道:“陛下,拍下此配方的是药王殿的殿主青囊道人。”

    药王殿?

    有琴明月来了丝兴趣,淡声问道:“药王殿与医师阁是什么关系?”

    这次李云昊抢着道:“药王殿的所有医师,都是被医师阁拒绝的人,听说他们的殿主就是被医师阁拒绝了九次的人,比涅槃丸的主人屠涅被拒绝的次数还要多两次。”

    “小王听说,药王殿的二当家,正是屠涅的二弟子,被殿主亲自招揽进去的。”

    有琴明月默默捏了下手指,被这个解释弄得有点猝不及防。

    隔壁房间,诸葛侯和南宫天也正在向林燕然介绍打听来的信息。

    众人听闻药王殿的来历,顿时都流露出来欲言又止的神色。

    林燕然好奇问道:“那药王殿的财力从何而来?”

    诸葛侯忙道:“林郎君有所不知,这药王殿的医师,虽然医术不行,但是却都精通别道,比如他们的殿主就十分擅长经商,被医师阁拒绝后,此人穷困潦倒,走投无路之下选择了经商,没想到一鸣惊人,可是他又不忿被医师阁拒绝,所以发誓要成立一个和医师阁抗衡的组织,专门招揽和医师阁有仇的人。”

    王首春立刻嫌弃地道:“还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明明不擅长医道,勉强从医只会害人害己,却不知悔改。”

    诸葛侯叹道:“谁说不是呢?可是这人固执起来,十头牛也拉不回,他不止不思悔改,反而利用自己的经商天赋来到了四通城,培养起无数的采药人,这些采药人都是专门前往十万大山采集珍稀药材的,他便将这群采药人收揽麾下,而后奇货可居,将珍稀药材掌控在手中,牟取暴利!”

    “这也是世间有不少药丸之所以如此昂贵的缘由。”

    柳蓁蓁忍不住道:“如此说来,药王殿还真是一个毒瘤,为了一己之私,置黎民百姓于水火。”

    众人交谈期间,拍卖已经进行到了第四件宝物。

    拍卖师玉柔将锦缎掀开的瞬间,玉台上呈现出一株形状奇特的药材。

    那是一棵鲜活的白茸茸小草,一茎五叶,通体洁白,根须俱全,上面还带着新鲜的泥土。

    显然是刚挖出来不久。

    立刻有识货之人叫了出来:“竟是解毒圣药寒玉草!”

    “嘶,这是多少年份的?看起来不下五十年的样子?”

    “听闻寒玉草可解天下奇毒,若是不慎中毒,只需吞服寒玉草一片叶子,便可药到毒除!”

    玉柔笑着接话:“三位贵客真是目光如炬,不错,这正是所有大医师趋之若鹜的解毒圣药寒玉草,乃是三天前从十万大山采集出来的,经玲珑阁判断为六十年份,这株寒玉草根叶齐全,生长良好,拍下还可继续种植,可谓机会难得!”

    “起拍价五万两,每次加价不低于五千两,现在开始竞拍——咚!”

    众人闻言,不由地都有些动心,这个起拍价和前三样宝贝相对比起来,一点也不高,而且收藏此药,便是自己用不着,也可拿来充人情。

    立刻有许多人踊跃竞价。

    “六万两!”

    “六万五千两!”

    林燕然低声吩咐道:“出价,力争拍下此药。”

    王首春闻言,毫不犹豫地喊价:“十万两。”

    这个价格一出,顿时让很多豪商打消了心思,但还是有人继续竞拍。

    “十一万两。”

    有琴明月一直在等,此刻听出王首春的声音,立刻明白必是林燕然想要寒玉草,她马上出声道:“拍下。”

    沈琴心尚未出声,陈正冲已抢先喊道:“十五万两,我要了!”

    王首春立刻听出声音来自隔壁,而隔壁雅间是谁,他们都知道。

    林燕然没说话,王首春小声道:“郎君,是女皇陛下在竞拍。”

    林燕然皱了下眉:“放弃竞价。”

    而大厅里听见陈正冲报价声的众人,纷纷暗骂起来,一株不常用的药材罢了,居然被叫价到十五万两,这是拿他们当傻子吗?

    他们立刻笃定是药王殿暗中派的托,故意抬价,于是没人继续跟价了。

    陈正冲轻松以十五万两的价格拿下,有些挑衅地看了李云昊一眼,而后恭敬又欣喜地向有琴明月道:“陛下,小王幸不辱命,拍下了此药。”

    有琴明月从失神中抽离出来,淡淡地“嗯”了一声。

    心底,正在感受着钝刀子磨肉的痛楚。

    以前只需多关心她一些,或者多看她一眼,她就会眉飞色舞,雀跃万分,明亮的眸专注地凝视着自己,温柔地呼唤自己娘子,然后将自己紧紧搂入怀中。

    可是现在,她要想方设法拍下她感兴趣的药材,才能维持住和她之间的一丝联系。

    很快,第二份珍稀药材——紫乌藤,被呈现了出来。

    玉柔:“起拍价五万两。”

    “老子是恶人谷的雄霸天,这株紫乌藤,老子出六万两,谁也别跟老子争!”

    “雄霸天,你越界了!七万两!”

    “梁才你找死,老子出八万两!”

    有琴明月等了片刻,没等到林燕然那边出价,骤然道:“拍下。”

    李云昊苦等多时,闻言想也不想便喊道:“十五万两!”

    众人一听,集体呆滞。

    按照正常情况,这株紫乌藤,只需要十万两便可拿下,可是这个大傻子居然一口气报价十五万两!

    有人喊道:“他们是一伙的!”

    众人立刻醒悟,明白了,这个大傻子和之前那个大傻子都是一个雅间的,搞不好真的是药王殿的托,故意抬价。

    药王殿的殿主也在场,暗中骂爹。

    “曹妮蝶,真不是老子安排的托,这哪儿来大傻子啊——不过这个报价,怎么看都是老子赚。”

    于是,药王殿的殿主默不作声。

    紧接着,第三株药材被送到了拍卖台上。

    “这株一百年份的菩提花,可极大程度补充气血,乃是活死人、肉白骨的宝药之首——起拍价十万两!”

    有琴明月又没等到林燕然那边出声,猛地想到她正失血的厉害,断然道:“拍下。”

    陈正冲抢着喊:“二十万两!”

    众人侧目,这大傻子又开始抬价了,老子的钱又不是大水淌来的。

    于是大家都默契地保持了沉默,陈正冲一战拿下。

    有琴明月这时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她怕林燕然抵触她,听见她这边报价,哪怕想要的药材,也不肯出价了。

    心头不由地一痛。

    她眼底闪过一抹坚决,毅然道:“凡是药材,一律拍下。”

    陈正冲和李云昊闻言,骤然一愣,想要询问,可是看见帷帽下那双幽冷又深邃的墨眸,还有浑身散发出来的肃杀气场,他们竟然不敢问出口,于是同时低下头去:“小王遵旨。”

    于是接下来,就出现了古怪至极一幕。

    众人发现,只要是珍稀药材,就有同一个房间的两个大傻子跳出来疯狂报价。

    玉柔:“起拍价三万两。”

    陈正冲抢着喊道:“十万两,我要了!”

    众人侧目,纷纷唾骂。

    玉柔:“起拍价五万两。”

    李云昊抢着喊道:“十万两!”

    众人破口大骂。

    "曹妮蝶,起拍价三万两的药材,你一下子喊价到十万两,给老子死!"

    众人越发笃定,肯定是药王殿派来的托。

    于是大家开始冷眼旁观,没人跟价了,大家都开始看热闹。

    药王殿的殿主一边暗骂,一边暗喜,这到底是哪来的撒钱童子?

    他不急,玲珑阁的人急了,玉柔紧急离开了片刻,得到高层指示:“药材起拍价通通翻倍!”

    玉柔:“这株天青花……起拍价十五万两——”

    陈正冲:“二十五万两!”

    玉柔:“这株九曲灵参百年份,举世难寻,起拍价二十万两——”

    李云昊:“三十万两!”

    现场众人麻了,玲珑阁的高层也麻了,这到底是哪里来的两个人傻钱多的混蛋啊?

    虽然玲珑阁没有损失,可是这种一出口就堵死其他人竞价的方式,很容易得罪其他贵客,下次拍卖会还办不办了?

    林燕然的房间,众人都保持了恰到好处的沉默。

    柳蓁蓁忍不住看了她一眼,王首春忍不住看了她一眼,诸葛侯和南宫天也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柳蓁蓁:“明月这是在挽留燕然吧?”这么想着,心里却觉到异样的酸涩,皆因这些,都是她不能光明正大为她做的。

    王首春:“呵呵,这是拿着郎君挣来的银子来讨好郎君吗?”虽然心里还是不忿,可是看着所有出现的药材都被有琴明月竞拍走了,她心里又有些暗戳戳的舒服。

    郎君终于被人重视了,她作为属下,也为她欣慰。

    当然,这还远远不够。

    只有林燕然没什么反应,她干脆闭起了眼睛,开始养神。

    可是她死水般的心底,还是生出了一丝丝的波澜,伴随着一股有些抓狂的恼怒。

    这个女人到底知不知道那些银子有多难挣?现在这么流水般地撒出去,考虑过她当初赚银子时的辛苦了吗?

    其实有琴明月是考虑过的。

    银子根本不需要她出,自有南越国和天乾国买单。

    自己登基大典已经有一段时间,却不见这两国的国王前去觐见,要是这些药材他们也不能为她全部拿下的话,那就等着大军压境吧!

    没错,她任性了,她在用神瑶国举国之威,拿下这些药材!

    就在这时,玉柔充满魅惑的声音再度响起。

    “诸位贵客,我们即将迎来一份特殊的拍卖品,由其委托人亲自开出条件的一份绝世神药——”

    “脱胎丸配方中最为难得的主药材——幽昙花一份!”

    此言一出,无异于一道闪电划过大厅,死寂一瞬后,大厅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叫嚷。

    “幽昙花?我没听错吧,真的是幽昙花?不说了,我要拿下!”

    “老子找遍了十万大山都没找到的幽昙花,竟然真的存在?”

    “太好了,有了幽昙花,我就可以配出脱胎丸了!”

    “谁也别和我争,不然——桀桀桀!”

    随着玉柔缓缓拉下覆盖在药材上的锦缎,众人看清了玉台上的药材。

    只见中央是一条长满细须的根茎,周围还有一些其他药材,看起来多达七八种,有眼尖的人立刻认出来,都是举世难寻的奇药!

    玉柔这时说道:“这份拍卖品主体为这一条幽昙花的根茎,至于其他药材为附赠品。”

    “嘶——竟然是整整一条根茎,听说只需要一寸长的幽昙花之根,就可以制出一枚脱胎丸,这一整条根岂不是可以配出三四颗?”

    此话一出,很多人眼睛都红了,呼吸也变得粗重,他们眼馋脱胎丸很久了,可是脱胎丸的配方问世后,大家到处寻找配方上的药材,如今大半年过去,却连一份完整的药材都没凑齐。

    后来众人发现,最难的就是幽昙花,所有人都找不到幽昙花。

    没想到这次拍卖会竟然出现了!

    林燕然在听说幽昙花出现时,忍不住朝外看了一眼,这一看,便移不开眼了。

    她没看幽昙花,而是在看幽昙花旁边的药材,其中有三种药材瞬间吸引了她所有注意力。

    一棵通体亮蓝色的蘑菇,一颗连根带叶的丛生绿植,看起来相当不起眼,叶片上甚至还有虫洞,还有一枚深紫色、长相类似预知子的果子。

    这三样药材她从没见过,但是看形状和色泽,极有可能便是师祖提到过的百毒不侵丸配方之一。

    她现在最紧缺的便是这三样药材!

    众人欣喜若狂,雄霸天咆哮道:“快点说起拍价!老子等不及了!”

    其余人纷纷附和,眼巴巴望着拍卖台中央的玉柔。

    可是玉柔轻轻抬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

    “诸位别急,这份拍卖品的委托人不要银子,要大家帮他做一件事——”

    “什么事,快说?”

    “凡是得到他药材的人,要帮他铲除神瑶国的世家大阀赵家,他要赵家九族尽灭,鸡犬不留。”

    这个条件一出,众人都为之一静。

    林燕然眼底掠过一抹痛苦,她并不想杀人,尤其是这种赶尽杀绝的方式,可是这三味药材,很可能是她配制出百毒不侵丸的关键。

    就在她思索的当儿,一道阴恻恻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个交易,我们接了!”

    这句话的每个字句说的极度别扭,就像是刚刚学说话的稚童一样,咬字不清晰,发声走调,显得生涩又难懂。

    “是浪人族!”

    “他们竟然来了!”

    “该死,竟然是这群畜生!”

    那道阴恻恻的声音继续道:“知道就好,敢和我们浪人族抢生意,就要承担后果!”

    可是紧接着,有一个嘶哑的声音道:“我不接受浪人族的交易。”

    玉柔听见后马上歉然地道:“抱歉,委托人拒绝和浪人族交易。”

    先前那阴恻恻的声音怒吼起来:“你敢拒绝我们浪人的交易?很好,我已经记住了你的声音,你逃不掉!”

    但是委托人根本不再搭理他。

    众人争先恐后地叫喊起来,每个人都在抢着达成交易。

    反正不管行不行,先答应了再说,到时候再想办法也来得及,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脱胎丸溜走吧?

    乱糟糟的吵闹中,忽然响起了一道清越沉静的声音。

    这道声音以浑厚的功力送出,立刻压过了其他的喧哗,清晰明了地送入了众人的耳中。

    “敢问阁下,若是我不要幽昙花,只要其他药材,可以用银子交易吗?”

    有琴明月听见这声音,虚握着的两只手顿时紧紧捏成了拳。

    是阿然,是她亲自出声了。

    她肯定是想要附赠的那些药材!

    第143章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委托人声音沙哑地道:“抱歉,我只要赵家死绝!”

    林燕然继续道:“赵家犯了什么罪行?”

    众人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倾听着这场对话。

    委托人沉默了片刻,声音忽地颤抖了起来,他一字字道:“我们一家六口本是安南城的普通百姓,家里薄有田地,虽不富裕,但父母恩爱,兄弟姊妹亲睦,过的很是快乐,可是赵家——这群丧尽天良的畜生,仅仅为了几亩良田,就害死我全家!”

    “为了抢夺我们家的良田,他们先将我母亲和父亲害死,接着又唆使地痞流氓侮辱了我嫂嫂,可怜我嫂嫂那时刚刚怀了身孕,我哥哥去县衙鸣冤,反而冤死狱中,我姐姐带着我逃跑的过程中,被赵家人掳走,等我找去时,她已经被赵家的两个畜生玷污,上吊自杀了…… 从那一天起,我就发誓,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报仇,我要整个赵家死绝!”

    这每个字都是被他咬牙切齿挤出来的,每个字都蕴满了刻骨的仇恨。

    就在这时,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怪异道:“原来你就是那个逃走的小杂种,你竟还没死?”

    此人语气略显震惊,字里行间是浓浓的鄙夷,显然对于委托人活下来十分不屑。

    “是你,你是赵家的大公子赵明!你这个畜生,猪狗不如的禽兽!”

    委托人立刻认出了他,情绪瞬间崩溃。

    “你害死了我全家,我一定会杀了你!”

    赵明显然很乐意看见他痛苦,竟然火上加油般说道:“你个小杂种,既然你全家都死了,你怎么还不死?老子看上你家良田乃是你家的造化,你爹娘那两个老不死都签字画押了,居然还赖着不走,死了也活该!”

    这句话立刻让委托人彻底崩溃,只听“哐当”一声,某处雅间的琉璃窗被砸出了一个大洞,接着传出“啊啊”两声痛苦的嘶吼。

    “你该死!你该死啊!你让人哄骗我爹娘签字画押,你怎么有脸说出这种话?禽兽,你就是禽兽……啊!啊!”

    低低的咆哮,夹杂着痛苦至极的悲号,像是一头受伤的野兽,面对着敌人的挑衅,发出了垂死的挣扎。

    光线黯淡无比,隐约可见破开的窗户内露出一双血红的眸子。

    他死死瞪着赵明的方向,一字一字咬牙切齿地说道:“赵家的畜生,我在此指天发誓,我一定会杀了你,一定!”

    赵明不止不怕,反而嘿嘿怪笑两声,得意洋洋地道:“小杂种,你以为老子会放过你?你们还愣着干嘛,还不去宰……”

    他的话还没说完,大厅内就传出一道冷淡肃杀的声音。

    “我说话的时候,允许你插嘴了吗?”

    “姬越。”

    话音刚落,一条身影从打开的窗户飞了出去。

    魁梧的身形竟然直直冲向赵明的雅间,一拳头砸开了紧闭的窗户,接着像是一块陨石似地砸进对方的房间内。

    “你,你,你是谁?你竟敢?”

    “嘭!”

    众人听见鼻梁骨以及颧骨碎裂的可怕声响,伴随着一声杀猪般的惨叫。

    “啊啊啊——”

    “你敢伤我们老爷?”

    “快上,都上,给我杀了他!”

    “嘭嘭嘭!”

    一个个拳头砸下去,每一下都听见皮开肉绽和骨头断裂的声音,

    伴随着各种哭爹喊娘的惨叫。

    杂乱不堪的雅间逐渐变得死寂。

    最后只剩下一个青年男子轻蔑至极的声音:“一群垃圾。”

    委托人呆呆看着这一幕,一时之间不敢相信自己的仇人就这样被人打成了落水狗。

    这时,先前那道清冷沉静的声音继续问道:“我只要幽昙花之外的药材,帮你诛除赵明如何?”

    委托人此时却如抓到救命稻草,扑到窗户前大喊道:“不行!”

    “幽昙花之外的药材也都世所罕见,是我拼了命从十万大山带出来的,每一样都价值数十万两!你只帮我杀赵明根本不足以抵消药材的价值!”

    “我要赵家死绝,我要赵家灭族!”

    别看他此时状若疯癫,其实是从林燕然的话中,听出她极想要那些药材,且她手上的人竟然可以轻松制服赵明,这对他来说就像是濒死边缘的一线生机。

    所以他打定主意,绝对不松口!

    林燕然暗暗叹息,此人太过固执,如此一来,她很可能要错失那三份药草了。

    柳蓁蓁看见她皱着眉头,凑近去低声道:“燕然,你是不是因为我的伤才想要那些药材?不必为我涉险,真的不必,不然我心中不安。”

    林燕然安抚道:“不是,是为师祖寻药。”

    她没说出实话,不想柳蓁蓁为此有心理负担,可是柳蓁蓁对她的一言一行都太过熟悉,听她这么说,反而确定她是为了自己。

    一时之间,又是感动,又是难受。

    有琴明月一直在聆听着林燕然和委托人的对话,这时眼眸轻闪,骤然想起了前世的一桩旧事。

    她忍不住起身走到窗边,肃声道:“我可帮你复仇。”

    此话一出,林燕然的眉心倏地皱成了“川”字,神情间隐隐不喜。

    委托人冷冷问道:“你如何帮我?”

    有琴明月道:“你是沈仲书。”

    委托人大惊失色,声音都因此颤抖:“你如何知道?”

    有琴明月立刻知道自己猜对了。

    前世她登位后,安南城忽然爆发了一桩惨案。

    起因乃是当地有名的世家赵家盘剥百姓,害死了不少良民,其中受迫害最严重的便是一户姓沈的人家。

    沈家六口人,只有最小的儿子沈仲书逃了出去,他自毁面目,在四通城采药为生,最后凭借采到的绝世宝药找人为他复仇。

    但是他条件太过苛刻,只有浪人族接受了交易。

    浪人族潜伏到安南城,对赵家大肆屠杀,可是他们杀完人后又在安南城烧杀抢掠,屠杀了数以百计的无辜百姓。

    此事影响极为恶劣,而且打开了浪人族侵扰神瑶国内陆城池的先例,让浪人族吃到了甜头,从此不断侵扰神瑶国。

    现在重来一世,自然不可能再让悲剧重演。

    她语气漠然道:“你无需过多询问,只需知道我会满足你的需求即可,来人,去将他带来交易——”

    陈正冲和李云昊早已听得呆了,万万没料到女皇陛下会亲自过问这种小事。

    沈仲书骤感不安,双手攥住窗户大叫:“等等,我要的是赵家九族尽灭,你真能办到?”

    有琴明月正要答话,被一道声音打断。

    “沈仲书,与其找人帮你报仇,何不你自己亲手杀了仇人?”

    沈仲书嘶声道:“我如何不想,我做梦都想亲手杀了沈家的畜生,可是就算我找到了幽昙花也配不出脱胎丸!”

    “小杂种,你给老子等着——嘭!”赵明刚发出一句骂语,又被姬越一拳头砸的吞下了话头。

    忽地,一直沉默的玲珑阁阁主终于发声。

    “几位贵客,玲珑阁是拍卖的地方,不是各位寻仇的地方,若是要打架,只能请诸位出去了。”

    正捏着赵明脖子的姬越嘴角狞笑,道:“你们听错了,我们是朋友,久别重逢激动了点,赵老爷,你说是不是?”

    说着手上用力,掐的赵明直吐舌头,死亡威胁下他只能喊出一个字:“是……”

    玲珑阁的阁主默了一默,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赵明只是个普通的豪商,但是参与这场交易的,有刚才那两位财神爷所在房间的主子。

    林燕然继续道:“我可以帮你达成亲手报仇的心愿,但是我有条件——”

    有琴明月的心猛地悬了起来。

    她从林燕然的话中听出了她接下来的打算,慌得脸色骤变,抢着道:“不可!亲手报仇太过缓慢,赵家乃是一个大家族,你一人之力根本难以撼动,我帮你报仇,灭其九族!”

    沈仲书立刻偏向她这边,脱口问道:“你有何凭证能让我取信?”

    有琴明月果断道:“来人,取我的印章……”

    “闭嘴!”

    她的话又一次被林燕然打断,而且这次是异常冰冷的声音。

    有琴明月呆住了。

    脑海先是一片空白,接着涌满不敢置信。

    林燕然何曾这么对她说话过?

    林燕然从来对她温柔体贴,便是她和她怄气的时候,都没对她说过一句重话。

    可现在,她让她“闭嘴”。

    这种破天荒被人呵斥的感觉,让她陷入了一种极大的失措,随之而来的是浓浓的委屈。

    阿然凶我。

    她居然凶我!

    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沈琴心、洪宝、暗影、叠翠、湘雨等人也齐齐呆住了。

    嘴巴全都张成了“o"型。

    叠翠甚至有些不敢相信地掏了掏耳朵。

    他们没听错吧?一向温润如玉的林郎君,居然呵斥陛下?

    语气还那么凶狠?

    林郎君胆子也太肥了吧?!

    陈正冲和李云昊更是惊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陈正冲马上道:“陛下,此人太过放肆,让小王去教训教训她?”

    “是啊陛下,此人竟敢对陛下如此无礼,小王一定要为陛下讨回公道!”

    洪宝想要对他们打眼色,又不敢,只好拿眼睛觑着正呆若木鸡的有琴明月。

    有琴明月骤然抬眸,冷冷地扫了陈正冲和李云昊一眼。

    这一眼,饱含警告,即便隔着面纱,也让两人浑身发寒。

    就在他们还在纳闷的时候,神情冰冷的女皇陛下沉声道:“你们口中之人,乃是朕的妻郎。”

    陈正冲和李云昊立时傻眼。

    心中同时生出一股“这都叫什么事儿啊”的荒诞感。

    有琴明月猜到了林燕然的打算,柳蓁蓁也猜到了。

    她想也不想就要开口劝林燕然,与她的安危相比,她宁愿不要那些药材!

    可是她转过脸去,看见林燕然紧锁着眉头,那张本来平静的脸庞上涌满一股突如其来的恼怒。

    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脱口而出的话,卡在了嗓子眼。

    林燕然刚才明明已经放弃了,可是有琴明月的话一出,她就马上打断了她。

    她于这瞬间明白了过来,林燕然这是不想有琴明月背负太多的杀孽,所以她宁愿冒险,也要阻止她!

    所以她干脆兵行险着,既阻止她,又要把药材拿到手!

    柳蓁蓁忽然想哭。

    世间为什么有这么好的人?为什么叫她遇见了?

    眼眶早已经红了,泪水却被她死死克制着没有流淌出来。

    她悄悄地咽下了到嘴的话,决定尊重她的选择。

    因为有琴明月没再回应,沈仲书只好把唯一的希望转向林燕然,问道:“你怎么帮我?难道你有脱胎丸?”

    这一问,立刻让现场众人都屏住了呼吸,大家也都想知道林燕然怎么帮他实现亲手复仇。

    只听林燕然很是随意地道:“我自然没有脱胎丸,但是我恰好会配制脱胎丸,而你又恰好有幽昙花。”

    众人大吃一惊,有人马上忍不住插嘴道:“难道你要现场配制脱胎丸?”

    “可是脱胎丸的配方还需要很多药材,其他药材从哪里来?”

    “我有!”又一道声音插入了进来,这声音语气咄咄道:“若你真的能现场配出脱胎丸,老夫愿提供剩下药材,但是老夫要一颗脱胎丸做报酬!”

    此言一出,更多人动心了。

    马上又有一道阴恻恻的声音道:“我药王殿也愿出剩下药材,同样也要一颗脱胎丸做报酬!”

    林燕然没理会这些人,而是盯着沈仲书的窗口道:“你要交易吗?”

    沈仲书心头狂震,尤其是四面八方都有声音在觊觎还没问世的脱胎丸,他越来越濒临崩溃,忍不住喊道:“我凭什么信你?”

    林燕然平静道:“因为你只能信我。”

    她话音一落,沈仲书立刻听见了其他人不怀好意的声音。

    “沈仲书,我是药王殿的殿主,手上有大医师,你把幽昙花给我,若是真的配出脱胎丸,我给你一颗!”

    “姓沈的,你不如把幽昙花给我们浪人族,我们言出必践,今夜便出发去屠了沈家,比你突破后再去报仇省事百倍!”

    沈仲书已经经历了人世间最悲惨的惨剧,对人性的认知远比其他人深刻,在这场混乱的叫嚷中,他终于做出了最终的决定。

    “我接受交易!”

    这道声音立刻让其他吵嚷声戛然而止。

    浪人族跳脚大骂:“该死的杂种,竟敢又拒绝老子,很好!”

    雄霸天发出怪笑:“桀桀桀——老子倒要看看他吃了脱胎丸能不能突破?”

    药王殿的殿主和玲珑阁的阁主,则在暗中沉默着。

    更多的人都在暗中看热闹。

    沈仲书坚定地看着林燕然所在的房间,坚定地道:“我接受和你的交易!”

    林燕然平淡道:“我有条件。”

    “你说。”

    “用你父母亲人在天之灵发誓,今生今世绝不会滥杀无辜。”

    这句话说出来的瞬间,沈仲书忽然笃定自己选对了人,他一直充满仇恨的心感觉到一股如释重负。

    他立刻跪了下来,指天发誓:“我沈仲书以我爹娘兄嫂和姐姐的在天之灵发誓,接下来复仇只诛仇人和作恶之人,绝不滥杀无辜,如违此誓,天打雷劈!”

    忽然,又一道声音从暗中响起:“这位贵客,老朽是玲珑阁阁主,你配制脱胎丸所需的剩余药材,老朽可代为配齐,还请脱胎丸配出后,出售一颗给老夫,如何?”

    其余人顿时大骂老狐狸,老杂毛,可是又无能为力,因为这个要求实在太过合情合理。

    林燕然既然敢这么做,自然无惧这些人的觊觎,爽快道:“可以。”

    玲珑阁阁主大喜过望,连忙问道:“敢问贵客配药用时多久,老朽愿为贵客准备专门的药室。”

    林燕然早有准备,肃声道:“不必,将所需药材和配药工具送来厢房,一个时辰后可来取药。”

    玲珑阁阁主越发惊喜,连声道:“好好好,老朽这就命人送去药材和一应用品,请贵客只管安心配制。”

    罢了他又语气警告地对周围说道:“如若有谁胆敢打扰这位贵客配药,那便休要怪老夫不客气!”

    赤裸裸的警告,立刻引起众人的不满,暗地传来几道冷哼声。

    玉柔这时走到光束下,笑盈盈地环视着众人道:“诸位还请勿要动怒,玲珑阁特地为诸位贵客准备了茶点和美食,请诸位贵客尽情享用。”

    说着拍了拍掌,接着便有无数名美婢端着美酒美食涌入各个雅间内。

    而林燕然的雅间内,玲珑阁阁主亲自送来了所需的药材,又有美婢排成队等在门口,手中端着各种珍馐美味。

    但是他们都没能进入房间,因为姬越将赵明及其手下人都砸晕了,正守在门外。

    药材收下了,美食收下了,但是想进去,没门。

    他那双凶残的虎目冷冷地盯着玲珑阁的阁主,立刻让对方感受到一股森寒的杀意。

    玲珑阁阁主被迫止住步伐,赔笑道:“既如此,老朽便不打扰。”

    林燕然淡然处之。

    等他们走后,姬越守住了房门,诸葛侯和南宫天守住了窗户,林凤凰则自始始终守护在林燕然身边。

    柳蓁蓁担忧地拉住林燕然的衣袖:“燕然,让我来吧?”

    林燕然知道她担心自己的伤,飒然一笑。

    “当然,我不止要师姐你帮忙,还要世子和王管家都来帮忙。”

    三人一听,全都呆住了。

    林燕然已经走到玲珑阁送来的长案旁,用眼神示意三人都来坐下,接着便给他们分发了药材,要求他们开始舂药。

    柳翰飞还要问,被柳蓁蓁眼神制止,被迫接下药材,开始咚咚咚捣鼓。

    外面众人压根无心享用美食,全都惊着耳朵在听,此时听见林燕然的雅间传来了“咚咚咚”的捣药声,顿时都感觉到一股猛地放下心来的奇妙滋味。

    因为这捣药声意味着林燕然不会卷药而逃,她真的会现场配出脱胎丸。

    而他们无论内心怎么算计,都得等她的药丸出来才能动手。

    于是有那自信满满又心怀叵测之人,嘿嘿大笑,接着开始大吃大嚼。

    拍卖会也因此停了下来,大家都在等着脱胎丸问世。

    有琴明月太清楚林燕然此举有多么凶险。

    玲珑阁阁主故意让拍卖会暂停,又如此殷勤地提供药材,很明显是故意让所有人聚焦在林燕然身上。

    他要的就是林燕然成为众矢之的,从而好在脱胎丸问世后争取更多的好处!

    她立刻低喝道:“分出四人去保护林郎君。”

    暗影一听主子要把剩下人都派出去,只留下自己一个,急得失色。

    可是上次掌嘴后,她已经不敢有丝毫忤逆,只能将命令交代下去。

    陈正冲和李云昊看见这一幕,越发胆颤心惊。

    他们也带了武者随行,可是压根不知道有琴明月身边有这么多顶级武者。

    闻言顿时噤若寒蝉,坐在那里要多老实有多老实。

    暗云带着三名死卫潜行来到雅间四周,立刻被林燕然感知到,她神色无波,端坐在桌前,亲自处理幽昙花的根茎。

    诸葛侯和南宫天面对着窗户,警惕地看着外面。

    他们好奇极了,特别想见证脱胎丸的问世。

    想回头看,又不敢。

    林燕然忽地道:“两位当家,过来搭把手。”

    诸葛侯和南宫天不敢置信地回过头去,看见林燕然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顿时吃了一惊。

    “林郎君,你是说我们也去舂药?”

    林燕然点头:“不错。”

    两人欣喜若狂,连忙走到桌边,按照她要求开始捣药。

    一边捣药一边不住地偷窥林燕然的动作,那小眼神,一下一下的。

    林燕然纹丝无波。

    沈仲书是资深采药人,这次交易的药材都是精心处理过的,玲珑阁送来的药材同样是处理过的。

    全都可以马上研磨成药粉。

    呵呵。

    这可太方便她了。

    既然如此,她就做戏做全套,将所有药材研磨成药粉。

    众人以为她在配制脱胎丸,其实她是在抓紧时间将药材都处理成药粉,如此便可揣入怀中,不着痕迹地带走。

    至于脱胎丸,她压根没打算现场配制。

    身上还有两枚脱胎丸,刚好用来应急。

    之所以要演这个戏,因为暴露自己原本的脱胎丸,远比现场制作脱胎丸还要危险。

    大厅逐渐陷入了怪异的死寂。

    只能听见其中一个雅间中不住传来“咚咚咚”的捣药声。

    柳翰飞哪知道自己居然会被当成苦力,数次不满地要丢掉杵臼,可是都被柳蓁蓁眼神压制,只得被迫地继续当苦力。

    终于,所有药材都被捣成了药粉。

    林燕然只留下了林凤凰和姬越,让其他人都出去了。

    此举是她刻意为之。

    脱胎丸一出,她所在的雅间立刻就会成为众矢之的,众人转移到安全场所,才便于她心无旁骛地应对。

    而柳蓁蓁很聪明,肯定知道带着众人去有琴明月的房间。

    她独坐室内,有条不紊地收起有用的药粉,将残渣随意堆积在桌上,而后取出随身携带的两枚脱胎丸,各丢了一颗止痛丸进去,捣碎,混合,重新杂糅成脱胎丸。

    “好了。”

    伴随着这两个字,死寂的大厅马上变得喧哗起来,到处都有人窃窃私语,可是又听不清在说什么。

    林燕然道:“带沈仲书过来。”

    少倾,姬越带着沈仲书进去雅间,林燕然交给他一枚脱胎丸。

    “你保不住药丸,现在服下,我可为你护法。”

    “噗通——”

    沈仲书双膝砸在地上,仰面望着她。

    豆大的泪珠从他血红的眸子中飞快涌出,如不断线的珠子,一颗又一颗,淌过他面目全非的脸庞。

    “恩人,请受小人一拜!”

    林燕然坦然受了,淡淡道:“只需遵守你的誓言,便算报答。”

    沈仲书没再说话,咚咚咚往地上连续磕了三个头,而后双手颤抖地接过那枚脱胎丸,毫不犹豫地塞入口中。

    林燕然吩咐姬越:“扶到屏风后,塞住嘴巴,绑住手脚。”

    这雅间全都宽敞豪奢,不止设有正厅,还有偏厅和贵妃榻,可供人歇息或更衣。

    玲珑阁阁主迫不及待地问道:“敢问贵客,老朽那颗脱胎丸可以取了吗?”

    林燕然淡声道:“三百万两,银票。”

    玲珑阁阁主顿时肉痛无比。

    三百万两,对他来说也是一笔巨资!

    可想到还有那么多人都在虎视眈眈,他不敢耽搁,马上亲自带着银票来取货。

    可是他依旧连林燕然的面都没见到,姬越接下银票,一张一张点清后,才将第二枚脱胎丸慢慢递出去。

    玲珑阁的阁主惊喜万分地去接,可是对上他杀意凛冽的眸子。

    那双眼睛杀意汹涌,里面全都是涌动的欲望和贪婪,散发着噬人的戾气。

    饶是玲珑阁阁主也是宗师实力,可是对着他时却感觉心惊肉跳,他飞快地抓过瓷瓶,打开看了一眼,马上飞遁离去。

    等到了安全的地方,他立刻取出药丸细细查看,接着又凑近嗅闻,果然闻到了一股新鲜药丸的气息。

    眼底闪过了一丝遗憾。

    没想到真是现场配出来的,他还以为林燕然身上携带有脱胎丸。

    不过那一根幽昙花的根茎,应该可以配出3-4枚才对,林燕然手上至少还有一枚脱胎丸。

    他这么想,其他人也这么想。

    而这时,林燕然的雅间内,传出了沈仲书痛苦的惨叫。

    脱胎丸起作用了。

    惨叫声立刻让本就心怀不轨的众人变得更加暴躁。

    有人按捺不住地叫道:“那根幽昙花可以配出四颗脱胎丸才对,她手上还有两颗!”

    “对,她手上还有两颗,见者有份,交出来!”

    王首春等人刚刚来到有琴明月的雅间,一听众人居然如此无耻,都气得破口大骂。

    “你还真是你爹的好大儿,蛮族人的脚皮都没有你的脸皮厚!”

    “恬不知耻四个字,就是专门为你造出来的吧?”

    “脱胎丸明明是我们郎君公平交易得来,凭什么交给你们?”

    “我呸,臭不要脸!”

    众人挨了骂,脸上很不好看,但是心里根本不当回事,而且这一骂,让他们更有底气抢夺脱胎丸了。

    立刻便有一个破锣嗓子叫道:“便是交易,也交易完了,剩下的脱胎丸就该拿出来分!”

    话音落,便有一个肥胖身影从黑暗中跳了出来,这身影肥胖如狗熊,可是扑到半空的姿势却又十分矫健。

    “嘶,是宗师!”

    “他是恶人谷的雄霸天!”

    有琴明月骤然全身紧绷,再度下令:“暗影,杀了他!”

    暗影刚要动,暗中潜伏的暗云也刚要动,可是她们都没来得及动。

    因为有支箭比她们都快!

    众人的眼睛刚看到那支箭,那支箭便扎进了雄霸天的脑门。

    射了个对穿。

    他肥胖的身躯像是一堵墙似的,轰然坍塌,砸在了拍卖台的下方。

    一箭毙命。

    雅间内,林凤凰将手中的神弓轻轻收起,眼底闪过一抹炽盛又浓烈的坚毅。

    自从有琴瑶之事后,她就暗地发誓,她决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她的燕然姐!

    林燕然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有琴明月的几个死卫都觉得心惊肉跳,方才那一箭,他们没把握拦住。

    诸葛侯和南宫天更是吓成了小鸡仔,所有刚刚生出来的小心思都被打的烟消云散。

    只有姬越冷哼了一声。

    他仍在嫉妒。

    黑暗中,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天,这是什么箭法,为什么连宗师也可以射杀?”

    有人冷冷总结:“一箭射杀宗师,修为必在宗师之上!”

    那岂不是半步大宗师,甚至大宗师?!

    众人又倒抽了一口气。

    可是总有人不怕死。

    片刻的死寂后,暗中发出一声怪叫,接着三条身影快如闪电掠来。

    有人惊呼:“浪人族出手了!”

    姬越猛地从窗户跳了出去。

    一拳砸去,其中一人立刻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两名死卫分别拦住了另外两人。

    这种级别的敌人,根本不配林凤凰动用神弓。

    短暂的交手后,众人听见了三声惨叫。

    大厅又归于死寂。

    黑暗中众人无比胆颤,却又被脱胎丸吸引,不住涌出贪婪的念头。

    一双赤红的眸子,盯着林燕然所在的房间。

    就在这时,林燕然轻叹了口气。

    “你们放弃吧,便是你们都上,也杀不了我。”

    黑暗中立刻爆发出震怒又咆哮的声音:“真是好大的口气,你以为凭你那几条狗,就可以走出四通城吗?”

    林燕然皱了皱眉:“凤凰。”

    “噗嗤。”

    她话音落下的瞬间,林凤凰的第二支箭扎进了这个口出狂言之人的眉心上。

    他直挺挺地倒下去,连一丝惨叫都没发出。

    而箭射穿他的头颅,继续前进,又射中了他的同伴,同伴也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众人惊骇失色,全都瞪大眼睛看着林燕然的雅间。

    只听黑暗中传来她淡漠又平静异常的声音。

    “现在可以认真听我说话了吗?”

    众人不敢吱声。

    林燕然道:“你们不止不能杀我,甚至不能伤我。”

    这句话让众人觉得怪异至极。

    有人压着脾气问道:“为何?”

    林燕然叹息道:“因为我要死了。”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而隔壁雅间,人人面色惊变。

    有琴明月更是神色凄惶,指尖猛地扎进了掌心,鲜血淋漓,犹自不觉。

    端坐在椅子上的柳蓁蓁猛地背过身去,泪珠撒撒而落,将她的视线糊成一片模糊。

    众人惊疑不定,只听林燕然继续道:“我来四通城,是来寻药的,我要是死在这里,你们也都活不了。”

    “为什么?你到底是谁?”又有人惊怒交加地问道。

    林燕然道:“因为我叫林燕然。”

    这三个字一出,众人中便有人发出了尖叫。

    "她是传奇大医师的衣钵传人!"

    “对,就是她,传奇大医师当着天下人的面,收下的唯一衣钵。”

    “原来如此,要是她死了,传奇大医师绝对不会放过凶手!”

    “没错,传奇大医师身边,可是有着半步传奇啊,要是知道自己衣钵传人死在四通城,整座四通城都得陪葬!”

    “可是,既然她是传奇大医师的衣钵传人,为何快要死了?”

    “哼,因为她挨了半步蛮神一刀!”

    这世上,永远没有密不透风的墙,半步蛮神和林燕然那场大战,还是传扬了出去。

    “嘶,原来如此——”

    “怪不得她刚才不要幽昙花,反而要交换其他药材,原来快没命了。”

    “该死,那我们岂不是不能动她?”

    “不错,如果是真的,我们不止不能动她,还要离她远点,万一她死在你面前,你就是凶手!”

    众人听到这里,全都气急败坏起来。

    一直在暗中偷窥着,打算撺掇众人将林燕然撕碎的药王殿殿主和玲珑阁阁主,也不由地感到十分棘手。

    医师阁他们敢动,可是传奇大医师他们不敢动,不仅是因为无忧在世上心目中的地位崇高无比,还因为无忧有一个半步传奇的追随者。

    敢动他的衣钵传人,那不是踩他的脸吗?

    但还是有不怕死的人在暗戳戳想着,偷偷杀了,神不知鬼不觉,便是传奇大医师再厉害,又能奈我何?

    林燕然又一次装逼成功,心里却没有丝毫爽快。

    她推测着众人的想法,很是随意地道:“谁还想要脱胎丸,尽可以来试试。”

    众人全都暗骂,你都把最大的底牌搬出来了,我们还怎么敢动?就算想动,也要等出去了玲珑阁,给你下暗刀子。

    玲珑阁的阁主这时终于想通了,林燕然既然肯卖自己一颗脱胎丸,那就有可能卖自己第二颗,既然能用银子买到,何必把命押上?

    得罪了传奇大医师,这辈子就完了。

    于是他马上跳出来说道:“各位,林郎君乃是我玲珑阁的贵客,谁敢对她不利,便是与我玲珑阁作对!”

    众人又是暗骂不已,狗东西,刚才林燕然没暴露身份时,你怎么不说这话?

    合着好处都被你得了,最后还被你来捡个大人情?

    众人暗地骂的超脏。

    但是玲珑阁阁主听见了也当听不见,而是笑眯眯道:“林郎君,刚才老朽有眼不识泰山,让你受惊了,等拍卖会结束,老朽亲自来赔罪。”

    “现在,拍卖会继续!”

    玉柔立刻登台,宣布道:“接下来,便是本次拍卖会的压轴环节——鲛人。”

    惊魂未定的众人发出一阵阵狂叫。

    很快,台上帷幕缓缓拉开,露出了一个硕大无比的精致牢笼。

    众人瞬间张大了嘴巴,瞳孔惊缩,呼吸急促,心脏狂跳。

    因为笼子里,居然是一群鲛人!

    整整三年都没有鲛人出现的四通城,居然一下子出现了一群鲛人!

    吸气声后,黑暗中传来此起彼伏的口水吞咽声和喘息声。

    那些鲛人不止个个美丽妖娆,而且他们全都是赤裸的,性感又迷人的线条下,是一条条神秘的鱼尾。

    感受到众人窥视的眼神,他们全都惊怕地蜷缩在一起,一双双幽蓝色的大眼睛,带着惊恐、害怕,还有着一份天真好奇,不解地望着周围。

    好像在疑惑,明明自己什么也没做错,为什么要被抓来这里当成怪物参观。

    却不知道这一幕,更加激发了众人的占有欲和肆虐欲。

    第144章

    立刻有一个粗重的大嗓门叫了起来。

    “快点出价,老子要买两个!”

    “出价!出价!老子要买三个!”

    “王八蛋,要不要打包都给你们送去啊,兜里没几两银子,吹起牛来个个上天!老子告诉你们,这里的鲛人,你们一个都别想要!”

    现场变得吵闹不休,到处都是一声高过一声的叫嚷。

    忽然,有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了起来。

    “为什么要给他们拴链子?”

    这句话带着鲜明的质问,还有一股克制的愤怒。

    但是这句话就像是洪流中的一朵浪花,很快就被一阵“哈哈哈”的笑声淹没。

    而且这些笑声都带着股得意洋洋的轻蔑。

    “这是谁家的小坤泽没栓紧,跑出来了?”

    正站在窗户前,两眼喷火地瞪着笼子里鲛人的柳蓁蓁,立刻怒气冲冲地怼了一句:“是你姑奶奶!”

    “哈哈哈!”

    “桀桀桀——”

    这句话立刻让在场的大部分男性乾元发出了愚弄无比的嘲笑声。

    他们甚至连回骂都不屑,只是用这种无礼又粗俗的哈哈大笑,来告诉柳蓁蓁,她的问题有多么愚蠢!

    柳蓁蓁被嘲笑气得怒不可竭,双手攥住窗框,隔着面纱都能看见她脸庞变得通红,朝外怒喝道:“他们和我们一样是人,为什么要被拴着链子?就算是最低贱的奴隶,也不会像这样被拴着!”

    现场并不是只有乾元,还有一部分中庸和坤泽,那些坤泽大部分都是被乾元带来的,就像是可以对外炫耀的摆件,拿出来充当门面。

    此时他们听见柳蓁蓁的质问,忍不住透过雅间窗口朝外张望。

    台上的鲛人本来只是蜷缩在一起,有几个还在用不谙世事的目光打量着四周。

    像是不慎流落在外的可怜幼崽。

    对世界充满了好奇,浑然不知危险已经降临在头上。

    紧接着,他们听到了各种各样的叫嚷声,还感受到了不怀好意的窥视目光。

    他们立刻吓得不住哆嗦。

    眼神惊恐地望着四周,身体本能地朝同伴蜷缩。

    裸露的躯体让他们十分不安,而被众人目光咄咄盯着的鱼尾,更令他们发自身心地觉到惶恐。

    疯狂地想藏起来,想保护自己脆弱的鱼尾,可是寸缕不着的躯体,令他们的一切努力都成了徒劳。

    无论怎么蜷缩,鱼尾都裸露在灯光下,湿漉漉的鳞片反射出夜明珠的光芒,令整个牢笼也变得银灿灿。

    他们甚至不懂这一切是为什么,而周围听不懂的言语中,流露出来了浓浓的恶意,让天生爱好和平又敏感的他们,感觉到了死亡般的恐惧。

    所以他们越缩越紧,身体和同伴挤压着,鱼尾和同伴的尾巴纠缠在一起,就像是一群面对豺狼虎豹的可怜幼兽,除了拼命蜷缩,再也没有任何办法抵抗恐惧。

    笼子很宽大,可是他们不住朝一个角落蜷缩,以至于笼子开始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一根根细小的银链从夜明珠的灯光下显露了出来。

    原来这群鲛人不止被关在了特制的牢笼里,脖子上还被锁着银色的链条,随着他们的蜷缩,系在铁栏上的链条一根根绷直,有的缠绕在一起,发出了金属的脆响。

    而那九颗将他们的尊严彻底撕碎的夜明珠,正是来自他们祖祖辈辈生活的海域。

    只有鲛人的海域,才会生产出这么大而美丽的夜明珠。

    这一幕,何其讽刺。

    这时,有一个冷冰冰的男性乾元说道:“因为他们不是人,他们只是玩物!”

    “不错!”又一个声音叫了起来,带着浓浓的异域口音,“你应该感谢我们浪人族,要不是我们抓捕了鲛人给你们享用,恐怕关在笼子里的,就是你们这些坤泽!”

    这句话立刻将柳蓁蓁的愤怒推到了巅峰。

    所有的教养和克制,都在这一刻变得面目全非。

    “我看你们浪人族才不是人,你们长得人模狗样,可是人皮一剥,连畜生都不如!”

    “哼,你倒是生了一副伶牙俐齿!”

    “既然没乾元好好管教你,老子今日就教教你怎么说人话!”

    “嗖——嗖——嗖——”

    三把飞刀闪着幽光,直奔柳蓁蓁。

    来势汹汹,杀意十足。

    周围众人不止不怕,反而发出了尖叫。

    他们兴奋地看着这一幕,期待着一场鲜血四溅的屠杀。

    林凤凰条件反射般抓住神弓,可是马上又松开了,因为外面还潜伏着女皇陛下的死卫,那些浪人也不配她动用神弓。

    果然,飞刀才飞出三丈远,就被潜伏的死卫一刀砍落。

    叮叮叮。

    三柄飞刀全都掉在了拍卖台下。

    紧接着,死卫猛地拍了下自己的手腕,一支袖箭悄无声息地射向飞刀的主人。

    “我日——啊啊,老子被射中了!”浪人破口大骂,接着惨叫起来。

    “住手!”有人喝止了浪人继续行凶。

    有琴明月满面严霜,深邃的墨眸中射出了噬人的杀意。

    那一根根锁链,以及蜷缩在一起的颤抖身躯,让她想起了自己的耻辱经历。

    曾经,她也像是这群鲛人一样,被当成畜牲一样囚禁着,关在柴房,忍饥挨饿,还要随时遭受家暴。

    该死!这一切都该死!

    她双拳紧握,端坐的身躯越绷越直。

    愤怒像是燃烧的火焰一样,充斥胸腔,甚至令她耳腔里都发出了一股混沌的嗡鸣。

    有个强烈的念头在刺激着她的神经。

    “召集大军,铲除这个拍卖场!杀光所有浪人族!杀光所有为非作歹的人!”

    可是又一个念头跑了出来。

    “不能!阿然命在旦夕,我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再生事!大战一旦爆发,谁能预料会发生什么,万一伤到了阿然怎么办?”

    一番激烈的心理斗争后,她压下了心底疯狂想要杀人的冲动。

    愤怒化为了无言的死寂。

    与此同时,她不住地想着林燕然,林燕然是不同的,她绝不会和这些乾元一样想法。

    她不止不会这么想,甚至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和她一样想法的,还有柳蓁蓁和王首春。

    此时此刻,无能为力的她们,只能用林燕然安慰着自己的无助。

    她们猜的不错,林燕然确实没看,她正在痛苦。

    外面传来各种淫邪又贪婪的尖叫时,她脑海就已经想到了可能会发生的一幕幕。

    她开始不住地警告自己。

    林燕然,你只是个普通人,你改变不了这一切,你甚至自身难保,你马上要死了。

    你只是个穿书者,这一切都是虚构的,你放弃吧。

    她努力想说服自己,不去过问眼前一幕,可是良知、三观、人性这些东西,都跑出来折磨她。

    那一声声摇动的锁链声,也在控诉她的袖手旁观。

    甚至就连她胸口上的伤,也变得更疼痛了起来。

    毁灭吧,这狗日的世界!

    她痛苦地发出一声低喘,像是经历了一场大战般,身躯颓然地靠在了椅子上,而后冷漠无比地吐出一句话。

    “一颗脱胎丸,这些鲛人,我都要了。”

    这句话石破天惊,立刻让其他人炸了!

    “什么?你疯了!”

    “凭什么鲛人都给你!我们也有份!”

    “脱胎丸都被你霸占了,鲛人你也想全部霸占,你以为你是谁?传奇大医师的衣钵传人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不会是快要死了,所以想在死前痛快爽个够吧?”

    “啧啧啧,原来传奇大医师的衣钵传人也不过如此,我呸!”

    忽然,叫骂声中响起了一道怒火滔天的爆喝。

    “谁也不准污蔑我燕然姐!谁敢污蔑她,我就杀了谁!”

    林凤凰一个飞窜,如燕子似地掠出窗外。

    在她飞出的瞬间,她的箭已经射了出去。

    噗嗤——嗤!!!

    这一箭雷霆万钧,眨眼间便射杀了叫嚷最凶狠的一人,接着又穿透墙壁,射中了隔壁一人。

    两人同时毙命。

    刚才还在破口大骂的人顿时都成了缩头乌龟。

    打算出手的其他人,也都按捺下了心思。

    林燕然要死了。

    没必要在她垂死挣扎时激怒她,等出去玲珑阁,再暗地和她周旋。

    她再厉害又如何,双拳难敌四手,她身边还带有手无缚鸡之力的坤泽,等出了玲珑阁,他们会让她知道,谁才是四通城真正的主人!

    这些人怀揣着各种算计,衡量着,又试探着。

    死几个武者对他们来说,压根不算事,试探出林燕然身边武者的实力才是关键。

    而等他们摸清底细了,就是他们一哄而上的时候。

    现在好戏才刚刚开始呢。

    几条暗中窥视的老狐狸,都发出了阴恻恻的冷笑。

    有琴明月感受到暗中的窥视,异常不悦地盯了暗影一眼:“再有下次,自断一臂。”

    暗影浑身一激灵,意识到自己没有抢在林凤凰之前出手,让主子大动肝火了。

    玲珑阁阁主听见林燕然竟然愿意用脱胎丸竞拍,感觉像是天上掉馅饼!

    这时忙出来救场。

    “林郎君请息怒。”

    “此处到底是拍卖场,林郎君若想拍卖鲛人,竞价即可。”

    林燕然淡淡道:“我已竞价了。”

    玲珑阁阁主的声音戛然而止,似是有些猝不及防,然后道:“我们这次拍卖的鲛人,多达十五个,只是一颗脱胎丸,相差甚远。”

    林燕然语气更淡:“只有一颗。”

    这种你爱要不要的态度,差点让玲珑阁阁主跳脚。

    天知道他听见林燕然出声时有多么兴奋,他觉得林燕然手中应该还有两颗脱胎丸,不然怎么舍得又拿出来一颗?

    这让他本就贪婪的心,变得更加贪婪。

    “抱歉,一颗脱胎丸不过三百万两罢了,远远不够买下所有鲛人。”

    就在这时,一直强压怒火的王首春发飙了。

    “你是脑子不清醒还是脑子有坑?脱胎丸是你想买就可以买到的吗?”

    “郎君人好才以贱价三百万两卖你一颗,你还真当自己是根葱了?”

    “告诉你,现在就是你拿出三千万两,也休想买到一颗脱胎丸!”

    “还有,我告诉你们这些脑子不清醒的混账,脱胎丸是什么?那是绝世神药,是让普通人,听清楚,是普通人,没有任何武学基础的人,鲤鱼跃龙门,乌鸦变凤凰,一夜之间就成为顶级强者的神药!”

    “要不是我们敬重郎君,这最后一颗脱胎丸,我们会拼死劝郎君不要拿出来交换!”

    “因为你们根本不配!”

    这番话将玲珑阁阁主骂了个狗血淋头,但是他竟然一个字都不敢反驳,甚至越来越觉得王首春说的对。

    因为他清楚知道幽昙花几近绝种。

    这意味着世上的脱胎丸,每一颗都是无价之宝。

    鲛人没了还可以再抓,脱胎丸没了,就真的没了,再多银子都买不到。

    而且听说脱胎丸可以让人脱胎换骨,延长寿命,鲛人不过是玩物罢了,怎么能与之相提并论?

    就在他思考的时候,其余人全都爆发了不满。

    “玲珑阁是不是不想做我们的生意?”

    "我们远道而来,就是为了鲛人,你们要是走后门,那就别开拍卖场!"

    “对!玲珑阁要是破坏规矩,就滚出四通城!”

    玲珑阁阁主立刻脸色一冷,沉声道:“谁说我们玲珑阁不讲规矩?”

    “现在鲛人拍卖正式开始,本次拍卖采取一口价,所有鲛人打包竞卖,一千万两起拍——”

    众人听见他这么无耻的话,全都惊呆了。

    他们破口大骂,各种恶毒的词语都飚射了出来,但是玲珑阁的人充耳不闻。

    “可有人竞价?第一次——”

    药王殿的殿主给手下人丢了个眼神。

    立刻有人叫道:“一千一百万两——”

    “好,一千一百万两第一次,还有贵客出价吗?”

    “我警告出价的贵客,一千一百万两是当场兑付,足金足两,一文都不能少,如若不然,你将为你鲁莽的行为,付出代价!”

    杀气腾腾的话,立刻让其他想把价格抬高的人偃旗息鼓。

    “一千一百万两第二次,还有贵客出价吗?”

    “最后一次提醒,如果不能当场兑付,你将付出代价。”

    “一千一百万两第三……”

    “等等,我反悔了,我取消竞价!”喊价的人结结巴巴说道。

    玲珑阁阁主冷冷盯了药王殿殿主所在房间一眼,而后阴沉沉地道:“念在初犯,玲珑阁不予计较,再有下次,死!”

    说完他语气一转,冲着林燕然的方向道:“林郎君,恭喜你成功拍下十五个鲛人,请问是现在送去你的房间吗?”

    便是众人看不见他模样,都能感知到他满脸讨好笑意,心中全都不住地唾骂,狗东西,杂种,败类,简直不要脸到了极致!

    林燕然只是说了一句话,你就直接给她定成交易成功,还有比你更无耻的人吗?

    众人骂的极脏,但是玲珑阁阁主默不作声,同时暗中记下了所有骂他的人,打算秋后算账。

    林燕然平静道:“解开他们的链子,给他们穿上衣裳,然后将笼子蒙上。”

    玲珑阁阁主忙道:“林郎君,老朽理解你的悲悯之心,但是老朽要提醒一句,现在有笼子束缚,所以鲛人看起来十分温顺,但如果打开锁链,他们很可能会发狂。”

    林燕然客气道:“多谢,照做吧。”

    玲珑阁只好安排下去。

    很快便有几名随从上台,将鲛人脖子上的锁链一一打开,接着又丢了十几套衣裳进去。

    蜷缩在一起的鲛人先是不敢动弹,过了会儿才试探地抓住了衣裳,开始往身上套。

    他们显然没穿过人类的衣裳,显得笨手笨脚,但是好歹遮住了赤裸的身体。

    接着玉柔命人将一面宽大的帷幔掀起来,盖在了笼子上。

    “林郎君可还满意?”

    林燕然点头:“可。”

    有琴明月和柳蓁蓁一起看着这一幕,两个人心中滋味不同,也相同。

    林燕然果然是不一样的。

    她做的每一件事,都在她们意料之中,却比她们意料中做的还要好。

    “本次拍卖会最后一样卖品,也是绝世之宝,即将呈现——”

    玉柔重新走到夜明珠的光亮下,只用一句话,就吸引了吵闹不休的众人。

    “是什么?”

    “难道鲛人还不是压轴的?”

    “别墨迹了,快点拿出来!”

    在万众瞩目中,一个四四方方的物体,蒙着柔软的绸缎,被人小心翼翼的搬了上来。

    玉柔意味深长地看着四周,语气充满诱惑地道:“诸位,请不要眨眼,保证接下来的一幕,让你们所有人都终生难忘。”

    随着她话音落下,仆从退下,她抬起嫩白的手,轻轻捏住了绸缎一角,那么一拽。

    绸缎像是流水般滑落下来。

    露出了里面的物体。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眼眶几乎要胀裂,可是他们还嫌不够,还在拼命瞪大。

    因为都不想错过眼前的一幕,他们觉得少看一眼,就是对不起自己!

    咔嚓——

    咔嚓——咔嚓——

    四周不住发出琉璃碎裂的声响,一个又一个雅间的窗户被人挤破,里面挤出一颗颗脑袋。

    每颗脑袋都伸长了脖子,极力朝台上张望。

    他们恨不得将脖子拉长,直接伸到拍卖台上,一睹为快!

    天啊,他们看见了什么?!

    他们想揉眼睛,可是又实在舍不得眨眼,甚至舍不得动弹一下,此时此刻,任何的动作都是多余的。

    他们只恨不得爹娘没多生出一双眼睛来!

    珠白色的光芒下,是一个用琉璃打造出来的精致水箱。

    水箱通体透明,像是水晶一样漂亮,映照出了其内的一切。

    水箱底部,是一层柔软又洁白的细沙,像是绸缎般细腻。

    细沙上,躺着一个穿着金色长裙的女子。

    她拥有着一头蓬松又柔软的金色长发,像是海藻般随着水波荡漾。

    身体蜷缩成一团,两只手臂抱在胸前,以一个慵懒又柔弱无比的姿态,静静地躺着。

    泛着细碎金光的长裙,像是一片片金色鳞片编织而成,完美又贴身地覆盖着她美妙绝伦的身躯。

    漂浮的裙摆下,是一双雪白美丽的脚。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脚踝上系着一条金色的锁链。

    众人激动地浑身发抖,嘴唇哆嗦,想要表达些什么,可是压根找不出任何词汇形容内心的震撼。

    太美了。

    眼前的女子美的像是一场梦。

    海藻般的长发,洁白的细沙,金色的鳞片长裙,天使般的面容,构成了一幅言语难以描绘的绝美画面。

    她静静地躺在那里,没有动作,没有言语,没有声音,细碎的金色光芒,从她身上散发出来,令她整个人都在发光。

    所有人都被冲击地失语。

    直到玉柔开口说道:“现在开始竞拍本次拍卖会的绝世之宝,鲛人族的公主——”

    就在这时,安静躺在水底的女子忽然睁开了眼睛。

    “啊!”众人发出一声惊叹,旋即全都失声了。

    玉柔跟着望去,呆在当场。

    那双眼睛实在太漂亮了。

    睁开的瞬间,众人都感觉自己在面对着一望无际的大海,湛蓝色的海面正对着他们一层一层展开。

    深邃、浩瀚,又神秘的海洋,正在揭晓美丽的面纱。

    那双眼睛,像是蓝色的海水,荡漾着,流动着,如神秘又美丽的旋涡,吸引着众人所有的精神和意志。

    林燕然骤感毛骨悚然,接着一股冰冷潮湿的意志开始降临。

    冥冥中,她听见一道温柔无比的声音说道:“放开我。”

    她冲到窗口,立刻看见玉柔神情发痴地走到水箱前,打开了系在鲛人族公主足踝上的金色锁链。

    等她将那条锁链拉出水面时,鲛人族公主扶着水箱站了起来。

    柔软的金色长发随着水波的轻漾而散开,像是盛开的金色花朵。

    她嘴里发出一串漂亮的气泡,接着从水中缓缓露出美丽的脸庞。

    那双深邃美丽的蓝色眼睛,竟然一下子就盯住了林燕然。

    林燕然刚要说话,就听见鲛人族公主发出了奇异的声音。

    声音传出的瞬间,她浑身汗毛倒竖,感受到了一股大恐怖。

    鲛人族公主迎着她,从水箱中缓缓走出来。

    她在唱歌。

    歌声婉转,动听,又嘹亮无比。

    每一个音节都是人类听不懂的文字,但是却能感受到其中充沛的感情。

    悠扬的歌声,把所有人都带入了一个神秘又浩瀚的世界。

    是深邃无边的海底,是鲛人的家乡,是有着无穷生命的海洋。

    林燕然越发惊悚,她朝四周的房间看去,发现所有人都闭着眼,神情沉浸,一动不动地站着。

    仿佛正随着歌声潜入了海底,正在海中遨游。

    鲛人族公主走到水箱的琉璃前,伸出莹白的指尖,轻轻一点,巨大无比的水箱轰然裂开。

    就像是为她打开了一道门一样。

    破碎的琉璃在莫名的意志力下,朝着四周飞出,一片都没有溅在鲛人族公主身上。

    她就这么毫无阻碍地走出了水箱,如同一个来自海底世界的王者,君临整个人类世界。

    而水箱里的水流,随着破裂的琉璃倾泻而出,拼命朝她面前涌动。

    仿佛为她开路的战士。

    这一刻,周遭的一切,都服从她的意志,趴伏在她脚下,对她跪拜、臣服。

    她赤着雪白的双足,一步一步,踏水而来。

    林燕然的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她从看过的那些五花八门的小说里,都没见过这样诡异的情景。

    在鲛人族公主行走的过程中,她一直在歌唱。

    嘹亮的歌声蕴含着神秘莫测的力量,周围所有人都变得一动不动。

    她每走一步,歌声就变化一分。

    从婉转、悠扬,到伤感、悲戚,林燕然开始听见周围人发出了啜泣声。

    就连她也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悲伤,似乎又回到了信息素爆发时的那一幕。

    她躺在床上,饱受折磨,一遍遍挨着千刀万剐。

    而鲛人族公主的那双眼睛,像是深不可测的蓝色旋涡,不住地吸引着她的意志坠入其中。

    忽然,歌声又变了。

    变得哀婉、凄绝,每一个听到的人都为之潸然泪下。

    大厅里的啜泣声,忽然变成了痛哭。

    所有人都一动不动的站着,闭着双眼,泪水不住地流淌,无尽的悲伤将他们控制,令他们身心都沉浸其中。

    林燕然也忽然回到了离别前的那一夜,深夜的神京城,寒凉的风,孤月如灯,以及那一口呕出的血。

    她忽然觉得心头锥痛。

    “啊——”她叫了一声,猛然醒来,而鲛人族公主刚好走到了虚空中央。

    水流托着她的身躯,令她凌空而立。

    这一幕又将林燕然吓得神色大变,还没说话,就听见隔壁传来一道惊呼:“阿然,你怎么样?”

    “阿然——”

    林燕然听出是有琴明月的声音,却连动也不敢动,只能看着鲛人族公主,尽量平静地问道:“你是不是要报仇?”

    鲛人族公主停下了歌声,眼神平静地打量着她。

    眼底有着一丝好奇。

    忽然,拍卖台上传来了可怕的声响,有人正在以蛮力扭曲金属。

    林燕然不安地望去,发现是装着十五个鲛人的笼子,里面正传来嘭嘭嘭的声音。

    接着盖在笼子上帷幔猛地被掀开了。

    她眼神猛缩,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幕。

    那十五个鲛人,全都变成了半人半鱼模样。

    他们的鱼尾已经变成了双腿,但是两只脚却是蹼状的,脚趾间被皮膜相连。

    浑身覆满鳞片,看起来寒光凛凛,像是穿着一层厚重的铠甲。

    有的鳞片是青色的,有的是黑色的,有的是红色的,他们的脸仍是人类的模样,但是脸颊两侧生出了细小的鳞,耳朵也带有皮膜。

    此时这群鲛人一起朝林燕然望来,带头的那个鲛人忽然张开了嘴巴,发出了怒吼。

    “杀了她!”

    嘴巴张开的瞬间,林燕然看见他口腔中布满密密麻麻的锯齿。

    而且他嘴巴张大的弧度,达到了人类难以想象的地步。

    森森巨口,像是个无底深渊。

    接着,其他鲛人也一个一个咆哮起来,像是在发泄被猎杀的仇恨。

    “杀了她!”

    “杀光人族!他们残害了我们无数鲛人,我们要报仇!”

    “我们要把他们撕碎!”

    林燕然头皮一麻,吓得心脏狂跳。

    变形后的鲛人,真的好可怕,感觉会吃人。

    这群鲛人咆哮后,忽然一起跪下来,冲着鲛人族公主行礼。

    奇怪的是,林燕然听不懂他们的语言,却能听出他们表达的意思。

    “鲛人的公主,海洋之王,请带领我们,为整个鲛人族复仇!”

    鲛人族公主轻轻抬手,往虚空一指。

    这群鲛人立刻嘶吼着,朝着浪人族所在的房间扑了过去。

    林燕然马上听到了骨肉碎裂声,还有断臂残肢掉在地上的恐怖声音。

    她再也不敢耽搁了,反手一拳砸向墙面,墙壁轰然洞开,立刻露出了隔壁的雅间。

    有琴明月朝她飞奔过来,她脸色惨白,声音颤抖:“阿然,你有没有事?”

    林燕然根本没时间和她说话,一把将她拽在身后,而后面对着鲛人族公主,冷静说道:“你们被浪人族猎杀,我深感抱歉,如果换了是我,我也会报仇,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约束鲛人族,不要滥杀无辜。”

    鲛人族公主打量了她一眼,又打量了她身后的有琴明月一眼。

    “你和她为何可以不受我的歌声影响?”

    林燕然听见了这句话,却没看见她嘴唇动,声音以一股意志灌输进脑海。

    林燕然不知道原因,只好说实话道:“我也不知道。”

    她背后的有琴明月却隐约猜到了原因。

    她是极品坤泽,林燕然是极品乾元,可能正因为如此,她们才逃过了歌声的控制。

    鲛人族公主忽然迈开双足,一步便踏入了房间内,来到了林燕然面前。

    这让林燕然冷汗直冒,这样恐怖的实力,她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也是这一刻,她感受到了人类的渺小,世间万物的神秘,以及天地的浩瀚无穷。

    一股敬畏之情,油然而生。

    有琴明月见鲛人族公主一直盯着林燕然打量,忍不住从她背后探出上半身。

    她刚要说话,就被林燕然反手按住脑门,将她塞回了背后。

    有琴明月本来正在恐慌鲛人族的恐怖,被她一按,不由地心花怒放,莫名感受到一股久违的甜蜜滋味。

    她便顺着她的心意,老老实实躲在她背后,两只手本来攥着她衣裳的,这时悄悄从背后抱住了她。

    抱住的瞬间,她就心痛莫名。

    林燕然太瘦了,环抱下的腰身,单薄的不成样子。

    而这一切,都是她害得,现在大敌当前,她还在保护她。

    她将头抵在她背上,默默垂泪。

    鲛人族公主忽然伸出手指,点向林燕然额头。

    林燕然眼睁睁看着那莹白的手指落下,本能地想躲避,却又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停住了。

    玉指点在额心上,她感觉到一股冰凉的气息侵入,带着海洋的湿润气息,像是在身体内部刮了阵风。

    片刻后,鲛人族收回手指,轻声道:“原来如此,你的灵魂很干净。”

    顿了顿,她又道:“你可以成为我们鲛人族的朋友。”

    她手指又点向有琴明月额头,林燕然赶紧低声道:“别动。”

    有琴明月乖乖没动。

    鲛人族公主皱了下眉毛,收回手指。

    “她杀孽很重,灵魂污秽。”

    有琴明月听见这句话,很是不悦,沉声道:“我做事,无需旁人指点,功过是非,都是我的事。”

    林燕然挪动了一步,将她全部挡住,紧盯着鲛人族公主道:“浪人族已经杀光了,你们可以走了。”

    鲛人族凝视她,轻轻摇头:“我们是来复仇的,凡残害过鲛人族的生灵,都留下了罪之气息。”

    她又看向了有琴明月。

    这个举动立刻让林燕然紧张起来。

    她现在没有一点胜算。

    鲛人族公主忽然歪了下头,出声道:“你喜欢她。”

    林燕然神情肃然,紧紧抿住嘴唇。

    抱住她的有琴明月悄悄又将她抱紧了些,泪水打湿了她的衣衫。

    鲛人族公主见她不答,也没有动怒,轻声道:“你方才救了我的子民,作为报答,我不会伤害你喜欢的人。”

    说完,她后退一步,再次回归到了大厅中央的虚空。

    而后,她的身体慢慢升空,三层高的穹顶在莫名的力量下被摧毁,屋顶化作齑粉,形成一个空洞。

    鲛人族公主飞出大殿,落在了屋顶上。

    下一瞬,林燕然再次听见了歌声。

    嘹亮的,高亢的歌声,像是一股股波浪,以拍卖场为中心,朝着整座四通城弥漫。

    歌声所过之处,所有百姓都停下了手中的事情,变得神情呆滞,一动不动。

    歌声如同海浪,不住地淹没向周围。

    前一瞬还喧哗嘈杂的四通城,一寸寸归于死寂。

    人口数十万的城池,逐渐被歌声笼罩,凡有歌声处,人皆失去心智。

    林燕然也受到了歌声的波及,身体摇摇晃晃几下,摔倒了下来。

    有琴明月同样摇摇欲坠,从背后爬到她面前,紧紧抱住了她。

    “阿然,你不要有事。”

    “阿然,求求你,不要有事,阿然,你应我啊,应我一声好不好?”

    可是林燕然低着头,没有应声。

    这一刻,有琴明月尝到了心如刀割的滋味。

    她泣不成声地抱住她,拼命地想感受她的存在,悔恨的滋味如同这诡异莫测的歌声一般,充斥她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令她的灵魂都在发苦。

    “阿然——”她悲戚地叫了出来。

    大殿中的鲛人,还在疯狂地报复着所有伤害过他们的人。

    高高的屋顶上,鲛人族公主的歌声一直朝着四周扩散。

    整座四通城已经沦为一片死寂之地。

    就在这时,拍卖场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了。

    一个人踏了进来。

    光从背后涌入,映照出窈窕的身形,是个年轻的坤泽。

    “姐姐,我们来晚了,鲛人族的海洋悲歌已经让所有人都失智了。”

    “噫?姓林的,你居然还没死?”

    林燕然一听见这个声音,仿佛从无边黑暗中发现了一丝光亮。

    因为她认了出来,这是渡丽含的声音。

    渡丽含来了,那她姐姐渡清若不也来了?

    她马上惊喜地叫了一声:“渡姑娘?”

    话音刚落,大殿门口就又走来一行人,为首的正是渡清若。

    而伴随着她们的到来,是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窸窸窣窣声响。

    很快,她们的脚下,就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虫子。

    蠕动的虫群,像是潮水般堵住了大殿门口。

    而在林燕然看不见的外面,四通城所有的街道上,都爬满了虫子。

    它们追随着它们的王,从十万大山赶来。

    渡清若站定在大殿门口,没有进来。

    她的脸庞隐入黑暗中,光芒自她背后涌入,将她单薄身形勾勒的神秘又强大。

    她抬头,望着屋顶上的鲛人族公主,语气冷淡道:“鲛人,你们越界了。”

    虫群仿佛得到了指令,开始攀爬、堆砌,不住垒高,像是墙壁般耸立起来。

    十几息之间,门口就形成了一堵虫墙,而这堵墙,还在不住增高,因为虫群正从四面八方赶来。

    林燕然心头一惊,挣扎着来到门口。

    “渡姑娘,好久不见。”

    渡清若看向她,定在她脸上,然后眼神移到了她胸口。

    她嗅闻到了一股腐烂的血腥味。

    她点头:“好久不见。”

    林燕然道:“可否先等一等,听我一言?”

    渡清若思索片刻,再次点头:“好。”

    林燕然仰头,看着立在屋顶上歌唱的鲛人族公主。

    金色的长发随风飘扬,修身的长裙也轻轻舞动,美如天仙的女子沉浸在歌声中,声音哀婉凄绝,纵情地歌唱。

    她的身体开始摇晃,眼神中涌出无尽的悲哀。

    接着,她眼中淌出了两行血泪。

    鲛人族的公主,生来拥有号召海洋的能力,她要用生命保护她的子民。

    可是这种强大的背后,也意味着沉重的代价。

    当她的歌声传遍大地的时候,就意味着她生命的终结。

    林燕然感受到一股深深的悲哀,放声道:“停下吧,鲛人族的仇已经报了,你的族人还需要你。”

    歌声渐渐轻了,慢慢地停下了。

    鲛人族公主从屋顶坠下来,很轻很轻,像是凋落的花瓣。

    其他鲛人冲出来接住了她。

    他们一起托着她,跪在地上,发出了绝望的悲号。

    “啊——啊——”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鲛人族?”

    “为什么啊?”

    林燕然默默看着他们的哀嚎,忽然摇摇晃晃地跑了回去,她走向隔壁,来到柳蓁蓁身边,推了她两下。

    柳蓁蓁紧闭双眼,泪流满面,毫无反应。

    林燕然咬牙,凝出一股自己的力量,轻轻送入她体内。

    片刻后,柳蓁蓁这才缓缓醒来,她呆呆看着林燕然,眼神中先是涌出一股迷茫,接着认出是她,所有迷茫都化为了一股惊喜。

    “燕然!!”她扑去抱住了她。

    林燕然安抚地拍了拍她脊背,柳蓁蓁不舍地松开她,这才发现她身边站着有琴明月,她神色一变,默默别开了脸。

    刚才她陷入了一场噩梦,梦里她坠入了那个悬崖,掉进无边的黑暗中,林燕然朝她伸出手,她却怎么也抓不住。

    没想到睁开眼的瞬间,她就看见了她。

    她情不自禁地就抱住了她。

    有琴明月眸色沉了沉,没有说话。

    林燕然找柳蓁蓁要了剩下那瓶神仙笑,来到门口,朝着鲛人族公主走去。

    所有鲛人都冲着她龇牙,仿佛要扑上来撕碎她,鲛人族公主伸出手,制止了他们。

    “她灵魂很干净,是我们鲛人族的朋友。”

    其余鲛人听见她的话,如聆神旨,立刻恭顺地跪在了她身旁。

    林燕然走过去,打开瓷瓶,取出一枚神仙笑递出。

    “这是人类的疗伤圣药,效果很好,你要不要试试?”

    鲛人族公主摇头:“这是我们鲛人族的命运。”

    林燕然坚持道:“你要是死了,你的子民怎么办?能多活一天,你便可以多保护他们一天。”

    鲛人族公主深深看她一眼,接下了她手中那粒药丸,服下。

    其他鲛人垂泪问道:“王,你怎么样?”

    鲛人族公主默默感受了片刻,挣扎着站了起来,她看着林燕然,双手放在胸前,对她做了个特别的手势。

    “多谢你的救助,我代表鲛人族承受你的恩情。”

    其余鲛人见状,立刻明白这药有用,一起冲着林燕然做出相同的手势:“多谢你救了我们的王。”

    但是林燕然看见,鲛人族公主眼底依旧蕴满悲哀,她忽然明白过来,这药就像是暂时保住她的命一样,也只能暂时保住鲛人族公主的命,她最终还是会死去。

    林燕然没有戳破这个真相。

    她倒出一半神仙笑揣入怀中,将瓷瓶连同瓶中剩下的药丸递过去。

    “请收下,就当是我这个朋友的礼物。”

    为首的鲛人看了自己的公主一眼,见她没有反对,便接下了,而后他们再次对林燕然庄重地行了一礼。

    林燕然松了口气,问道:“昏迷的百姓,可以醒来吗?”

    鲛人族公主看了她一眼,忽然抬手,指尖慢慢凝出一抹金色的光辉,这抹光辉被她轻轻送出,落在了林燕然的手中。

    她捧住。

    鲛人族公主轻声道:“我已经耗尽了所有的能力,无法为你疗伤,但是这抹光,是来自鲛人族的祝福,可以让你的朋友们都安然无恙。”

    “至于其他人。”她停顿,悲戚的眼神中闪过漠然。

    “鲛人族生来爱好和平,是海洋的守护者,能逼迫鲛人族动用海洋悲歌,说明罪大恶极。”

    “凡聆听此歌者,灵魂干净,可为朋友,灵魂有污,醒来失忆,灵魂污秽,醒来将被噩梦缠绕,灵魂黑暗,则死于噩梦中,永不醒来。”

    林燕然松了口气,心中再度升腾起一股对于生命的敬畏。

    她肃声道:“此事我们陆地人族有责任,若我能活下来,将约束陆地人族,减少杀孽。”

    鲛人族公主对她点点头,带着鲛人们离去。

    渡丽含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忍不住道:“姐姐,我们远道而来,难道就这么放过他们?”

    渡清若凝视着鲛人公主的背影,沉默了片刻,忽地挥手。

    虫群仿佛受到了召唤,自动地分出了一条路来。

    残存的鲛人族,互相搀扶着,在鲛人公主的带领下,逐步远去。

    死寂的城池,不计其数的虫子为他们让道。

    他们的身影,被夕阳拉长,定格为无比悲壮的一幕。

    林燕然默默走回房间,给每个人都分发了一缕金光,金光融入了众人体内,他们慢慢清醒了过来。

    柳蓁蓁又给大家把脉,发现大家都无碍,林燕然这才松了一口气。

    而沈仲书,因祸得福,因为歌声陷入沉睡,安然无恙地突破了。

    林燕然感知到他的宗师实力,没有叫醒他,带着众人,悄然离去。

    有琴明月离开前,吩咐姬勇:“即刻清除罪恶,收服四通城。”

    等他们跟着林燕然出来拍卖场时,只见夕阳西下,斜阳的余晖下,虫子大军正如潮水般退去。

    它们默默来,又默默走,像是大地卫士一样退回了十万大山。

    身后,整座城池,正在慢慢醒来。

    鲛人族用近乎灭族的代价,为四通城所有人送上了一场残酷的洗礼,同时也是四通城百姓的新生。

    林燕然等人跟着渡清若,足足在十万大山走了七天,来到了一片被大雾笼罩的山谷。

    渡清若停下来,让人给他们分发黑色的布条。

    “雾没有毒,但是蒙上眼睛,可以免除干扰。”

    林燕然尊重了她的决定,吩咐下去,所有人都蒙上了布条。

    而后让人结了一条绳子,每个人都拉住绳子前进。

    有琴明月悄悄走到她身后,攥住了她的衣襟。

    林燕然浑身一僵,沉默了片刻,踏进了大雾中。

    有琴明月立刻紧紧攥着她的衣裳,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林燕然走的很快,像是想将她甩掉,可是又没忍心动手。

    她又忍不住哭了。

    以前阿然总是想来抱她亲她,可是都被她推开了。

    她现在才知道,那时候错的有多厉害,现在想亲近她一下,是这么难。

    可是很快她又振奋起来,因为刚才鲛人族公主快要伤害她时,林燕然紧紧护在她面前。

    她还是心疼她的,哪怕受着重伤,还是愿意站在她面前,护着她周全。

    有琴明月的泪水越来越多,脚步走的踉踉跄跄。

    她开始期盼大雾再浓一些,这样她就可以多攥着她衣裳一会儿。

    第145章

    但是她的期盼很快落了空,大雾并没有持续多久,约莫两刻钟后,前方传来了一道声音。

    “好了,可以解下黑布了。”

    有琴明月立刻感觉到林燕然停下了脚步,她也跟着停下,拉开了蒙住眼睛的黑布。

    面前竟然是一片开阔的高山草甸,此际草长莺飞,草甸生长的郁郁葱葱,其间又开了许许多多的不知名花儿。

    蓝的,紫的,红的,白的,黄的等各色花儿,点缀在绿油油的草丛中,个头不大,但是胜在数量多,五颜六色,姹紫嫣红。

    草地上还有不少蝴蝶翩翩起舞。

    空气里充斥着青草、鲜花以及山野的湿润清新气息。

    她忍不住回头望去,发现身后的浓雾并没有消散,依旧弥漫在山林间,像是一堵由雾气形成的城墙。

    那些雾气还从山林飘散出来,笼罩在草甸的上空,似轻烟,又似青纱帐,朦朦胧胧,如梦似幻。

    众人一时之间都被这番美景吸引,惊叹地四处打量着。

    王首春忍不住蹲下身去,摘了几朵小花,凑在柳蓁蓁耳边叽叽喳喳。

    因为要进十万大山深处,随行的人员重新做了精减。

    林燕然这边,陈小花和柳翰飞带来的部分侍卫留在了四通城。

    有琴明月这边,洪宝、叠翠、诸葛侯、南宫天以及一大半的亲卫留在了四通城。

    林燕然朝着四周张望了一番,问道:“渡姑娘,贵教将要到了吗?”

    渡清若凝视着前方的雾气,眼神中涌现一抹缓和的神色,轻轻摇头。

    “尚未,请各位跟紧我们——”

    说着打头走在了前面。

    众人连忙跟上。

    走过了到处都是虫蛇野兽的茂密丛林,平坦的草甸对众人来说简直是享受。

    大家都忍不住放松了下来,队伍响起了许多低低的交谈声。

    约莫又行了一刻钟。

    走在最前面的柳翰飞猛地发出一声尖叫,接着像是受到惊吓一样连连后退,嘴里有些气急败坏地道:“你们蛊神教怎么待客的?前面是悬崖都不提醒?这万一掉下去不得摔成肉饼?”

    林燕然连忙加快脚步走过去,定睛一看,也是脸色一变。

    草甸到了尽头,前方霍然是一个万丈深渊。

    朝下看去,深不可测,除了朦朦胧胧的雾气,再也看不见其他任何东西。

    林燕然忍不住踢下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

    那石头直直坠落,消失在悬崖下的雾气中,好一会儿,都没听见任何回声。

    其他赶过来的人看见这一幕,也都吃了一惊。

    “呀,这可怎么过去?”

    渡丽含站在悬崖边,双手叉腰,鄙夷地扫了众人一眼。

    “区区悬崖罢了,就把你们吓成这副模样,亏你们中还有那么多顶级武者……嘁!”

    她从鼻子里哼出一个鄙夷的音节,还要再对众人冷言讥讽一番,渡清若出声道:“喊人。”

    渡丽含闻言立刻收起了满脸的桀骜,老老实实地冲着对面喊了一嗓子。

    “我们回来了,快把梯子放下来。”

    话音一落,对面的雾气中就传来了有些惊喜的声音。

    “是圣女她们回来了,快放下梯子!”

    众人全都好奇地瞪大眼睛,只见雾气中忽然出现一物,开始是一个黑点,接着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等众人看清时,才发现那竟是一架从天而降的木梯子。

    梯子宽约四尺,由三根圆木捆绑在一起,缓缓从对面降落下来,一下子砸在了众人脚下。

    刚好将悬崖连了起来。

    渡清若道:“可以过去了。”说着率先走上木梯。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蛊神教在悬崖对面,她们专门打造了木梯连接悬崖,等自己人通过后再将木梯收起来。

    如此一来,又有谁能找到她们的行踪呢。

    蛊神教的人陆陆续续都走上了梯子,如履平地般进入了大雾笼罩的悬崖上。

    才走出几步远,她们的身形就完全被雾气笼罩,像是进入了一个神秘的世界。

    王首春吓得脸色发白,小心翼翼地往后缩去。

    “郎君,这,这,真要过去吗?”

    便是柳蓁蓁也心脏狂跳,迟迟不敢抬起脚。

    柳翰飞本来想装逼,往悬崖下瞅了一眼,顿时脸色发白地闭紧了嘴巴。

    林燕然吩咐姬越:“你先过去看看,小心点。”

    虽然有老头子的书信,但小命还是放在自己手里比较安全。

    姬越踏上木梯,飞快地过去了,不大会儿回来道:“主人,安全。”

    林燕然点头,开始安排众人。

    “姬越打头,赤豹五人随后,你们带着世子和他手下先过去。”

    “凤凰,你带着柳大夫和王管家紧随其后,我押尾。”

    众人便按照她吩咐,一个一个陆续走上木梯。

    每一个走上木梯的人,走出几步远,身形就会消失在浓雾中,林燕然一直在感知着众人的动静,发现并无异常,这才踩上了木梯。

    “阿然……”

    身后传来一道有些失落的声音。

    林燕然迈出去的脚步欲落未落。

    略略一顿,她踩下去。

    背对着她站定,却没有说话,也没有转身。

    有琴明月神情黯然。

    她带着自己人等在悬崖边许久,柳翰飞过去了,柳蓁蓁也过去了,都没等来林燕然关心自己,一颗心顿如坠入了悬崖,空落落的,又痛痛的。

    眼见林燕然自己也踏上了木梯,即将消失在雾气中,她终于忍不住喊出了口。

    林燕然不耐烦地出声:“何事?”

    这两个字,又仿佛给了有琴明月当头一棒,令她那一丝丝期待也落了空,她难过地走上前去,来到了她身后。

    林燕然依旧没有转身。

    有琴明月低声道:“阿然,我怕……”

    林燕然强行平静的神情闪过一丝挣扎,而后冷冷道:“有人逼你来了吗?”

    有琴明月猛地难过起来,脸上的表情涩涩的,像是突然喝了一大口的黄连水。

    她又凶我。

    她对我再也不温柔了……

    她难过地望着她,完全不知道说什么打破僵局。

    身后的沈琴心、湘雨还有暗影,全都急得团团转。

    暗影用眼神示意湘雨,湘雨用眼神示意沈琴心,最后还是沈琴心硬着头皮上前。

    “主子,既然大家都过去了,这木梯想必安全,我愿打头阵带着主子过去。”

    湘雨的表情裂开了,暗影的表情也裂开了。

    沈舍人你看起来挺聪明的,怎么能说出这么大煞风景的话啊?

    有琴明月也被沈琴心的话弄得尴尬不已,忽地心一横,伸手拽住了林燕然的衣袖。

    “阿然。”她又喊了一声。

    林燕然闭了闭眼,反手捏住了她手腕,沉声道:“闭上眼睛。”

    有琴明月感觉手腕上传来被抓握的感觉,心又飘飘荡荡地浮了起来,一股难言的滋味堵的嗓子眼不住发酸。

    她忙点了点头,片刻后意识到林燕然看不见,又赶紧“嗯”了一声。

    林燕然抓着她手腕,带着她踩上梯子,而后一步步走进大雾中。

    有琴明月却没舍得闭眼,而是偷偷盯着她的后背,另只手不自觉地,也去攥住了她的衣裳。

    她以前从来不敢依靠她,不敢松懈心里的弦,让她成为自己的港湾。

    即便被她紧抱着的时候,她也不敢完全放松身心。

    现在看着她的背影,她才发觉这个并不算宽阔的脊背,是多么可靠和安心。

    以前那一次次的犹豫,一次次的彷徨,却又忍不住想要靠近她的一次次挣扎,早已在她的心中种下了种子。

    当时以为没什么,现在才发觉,种子已经在暗中长成了参天大树。

    这一次,林燕然走的很慢,也很稳。

    但是她的心,一点也不像她的脚步那么沉稳。

    她正在心底告诫自己:“就算是个陌生人,你也会伸出援手的,你就是好管闲事的人,对,就是这样。”

    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仿佛因此可以坚定某种信念。

    木梯不长,约莫十米远。

    有琴明月走着走着,忽然一脚踏空,还没惊呼出来,身体就被一个怀抱托住了。

    她睁开眼,就对上了林燕然盯过来的眼睛。

    她的眼神很平静,单手搂着她的腰。

    而她趴在了她怀里。

    有琴明月听见了自己的心跳,从所未有的剧烈,思绪也在这短短一瞬间陷入了空白。

    只会眨也不眨地瞧着林燕然,忘了周遭一切。

    林燕然将她松开,扶了一下,等她站稳后快速松手。

    等在一边的柳蓁蓁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目光在林燕然的眼神上停了一瞬,而后垂下了眼帘。

    渡清若也在看着,眼神一如既往的幽静,但是她的袖子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响动,接着袖口内冒出一只小小的圆滚滚的白色脑袋。

    本命蛊阿雪探头探脑,而后盯住了林燕然,那对长在脑门上的小黑眼珠滴溜溜转动,透出一抹贪婪和狡黠。

    仿佛在对着林燕然流口水一样。

    “主人,我又闻到了她心头血的味道,吓!她的血竟然变臭了?吓!不对,她的心头血还是好香,可是她的血怎么会是臭的?”

    渡清若的目光在林燕然苍白消瘦的脸上不着痕迹扫过,用意念传递道:“她的伤还没好。”

    小白虫子惊讶地晃动了下脑袋,接着好奇问道:“吓!都好久了吧主人?”

    渡清若用意念道:“两百四十一日。”

    小白虫子更好奇:“吓!这么久了居然还没死,她命好硬啊,不愧是我阿雪看中的人,噢噢噢主人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渡清若没理会这一句。

    但是小白虫子明显是个话痨,继续道:“主人,她一来我就像是活过来了,浑身都充满了力量,主人这就是你看的书中所说的有缘千里来相会吧?主人你快让她做你的情郎,从此日日夜夜和她修炼情道,如此一来,阿雪我很快就能不断晋升,最终成为碾压蛊神的伟大存在……”

    渡清若伸出两根手指,一下子捏住了它的小嘴巴,轻斥道:“闭嘴。”

    可是小白虫子的话还是通过意念传来。

    “主人你心慌了,哼哼,我是你的情蛊,你休想逃过我的眼睛,你肯定……”

    渡清若忍无可忍,曲指一弹。

    “啪。”

    扒在袖口的小白虫子跟个软软糯糯的小面团子似的,翻着跟头滚了下去。

    幽深袖管,像是一条黑暗的隧道,小虫子在里面不断翻跟头。

    “啊啊啊啊——阿雪恐高啊,主人快点救阿雪,你就只有阿雪一只虫宝宝啊,呜呜呜呜主人坏坏,主人又弹阿雪的头头,阿雪一直没晋升,肯定是被主人弹坏了……”

    渡清若捏紧袖口,走上前去道:“林燕然,你的人到齐了吗?”

    林燕然转头吩咐王首春:“王管家,清点人数。”

    王首春听到这个吩咐愣了一下。

    我们的人不是都已经过来了吗?剩下没走过来的都是女皇陛下的人,这清点是什么意思?

    唉。

    她幽幽叹了口气。

    郎君还是心软了。

    她怀着复杂的心情,走上前去清点双方的人,等所有人都到齐后,众人跟着渡清若继续出发。

    悬崖对面是一片石林,参差不齐的石头坐落在雾气中,像是一个个巨人。

    众人穿越石林,最后来到了两座高耸的石山前。

    那两座石山高耸如云,如两扇门矗立在大地上,又如两柄巨刀从天而降,插在了此处。

    更稀奇的是,两座石山紧挨在一起,中间只剩下一条缝隙,刚好容一人侧身通过。

    众人震撼不已,纷纷惊叹着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柳翰飞这时胆子又大了起来,抢在众人前面穿过石山缝隙,忽然浑身一震,定在当场。

    柳蓁蓁忙道:“哥哥,怎么回事?”

    前头传来吸气声,柳翰飞声音激动异常地道:“美,太美了!”

    柳蓁蓁忙抢上前去,等她看清眼前的情景,也呆在当场,眼睛越张越大,嘴唇也微微张开,发出了一声同样的惊叹。

    “好美……”

    其余人被吸引地都跑上前去,一个挨一个地挤在一起,全都伸长了脖子张望。

    然后他们都张大了嘴巴。

    王首春呢喃道:“这是仙境吧。”

    只见面前是一个开阔的峡谷,周围群山环绕,苍翠欲滴,山头上雾气缭绕,山脚下是绵延的丘陵,隐约可见被开垦出来的梯田。

    峡谷中间是一个蓝盈盈的湖泊,平静的湖面清澈地映照住湛蓝的天空和朵朵白云,湖边是一排排吊脚楼。

    湖泊连接着河流,河流如一条白色的带子,从峡谷中蜿蜒而过。

    河流两岸是起伏不平的丘陵,被开垦出来的田地上种满了庄稼,还有成片的果园和茶山,一群背着竹篓的年轻坤泽,正在茶山上采摘茶叶。

    远远地,传来了欢声笑语。

    众人对着这幅画面如痴如醉,站在原地好一会儿。

    林燕然也默默看着,神情隐隐动容,旋即又黯然伤神,这样的世外桃源,合该与心爱之人一起隐居才好……这么想着,伤口忽如裂开般疼痛。

    有琴明月不知何时走来与她并肩,她看了一眼眼前美景,便转脸去瞧着林燕然。

    阿然瞧见了美景,怎地好像不太开心呢?

    莫非她的伤又严重了?

    她忙道:“渡姑娘,我们此来是为燕然疗伤,还请你尽快带我们去见你们的师父吧?”

    她话音一落,峡谷深处就传来了一道中气十足的女子声音。

    “清若,未得我的准许,你为何私自带外人进谷?”

    这声音很冷淡,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强大的威压,让人未见其面,便可感知到她必定是一位性格强势、生杀予夺的女子。

    渡清若道:“师父,她是传奇大医师的衣钵传人,带着传奇大医师的亲笔书信而来。”

    对面沉默了下来。

    片刻后,那声音冷喝道:“带进来。”

    林燕然顿时感知到一股不妙。

    等大家随着渡清若来到湖边,面前出现了一个小型山寨,一排排独具南越风情的吊脚楼呈现在眼前。

    木头建筑掩映在青山绿水间,让住在其中的人都仿佛染上了仙气。

    见有外人到来,吊脚楼中跑出了不少人,每一个都是坤泽女子,她们好奇地看着林燕然一行,有的凑在一起指指点点,有的瞪大眼睛。

    “呀,那个女乾元好生俊俏,她是谁?圣女怎么把她带进来了?”

    “那两个坤泽怎么带着面纱?她们也要做姥姥的弟子吗?”

    她们都穿着南越特有的民族服饰,头上带着漂亮的帽子,脖子上和手腕上都是明晃晃的银饰,和同伴挤在一起说悄悄话时,那些银饰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生动,活泼,又鲜活无比。

    众人有种走进女儿国的感觉,俱都惊奇不已。

    渡清若带着大家来到寨子中央最为高大的一座吊脚楼前,停下,恭敬地对里面说道:“师父,他们来了。”

    众人瞪大眼睛瞧着里面,可是吊脚楼内安安静静的,不见人说话,也不见人出来。

    过了会儿,上方忽然传来一道冷淡的声音。

    “你就是无忧的衣钵传人?”

    众人猝不及防地抬起头,只见吊脚楼三层的栏杆前,站着一个年纪约莫六十出头的年长女子。

    她站的很是笔挺,脸上生了皱纹,眼角也布满了鱼尾纹,穿着南越人独有的棉布长裙,没有戴帽子,头发盘成个高而端庄的云髻,发髻上没有过多的饰品,只斜斜插了一支玉簪。

    可是这身简洁利落的打扮,依旧可让人窥出她昔日年轻时的美貌。

    那张脸纵然生了许多皱纹,却仍是气质出众,静静站在那里,就让人感受到一股不容忽视的娴雅气度。

    唯一让人觉得有些不安的,是她眉心蹙着,居高临下地望来时,那双眼睛十分锐利,带着一股鲜明的生冷。

    林燕然忙上前一步,恭敬地行礼道:“晚辈林燕然,正是无忧前辈的传人,晚辈见过前辈。”

    “晚辈此来,是有事向前辈求助,这是师祖的亲笔书信——请前辈过目。”

    她说着双手奉上一封信。

    南疆蛊姥扫视了她一眼,抬袖一扫。

    林燕然立刻感觉到一股清风从面前刮过,手上的信被席卷而上,落在了南疆蛊姥的手中。

    她这时留意到,南疆蛊姥的双手带着黑色手套,手套是特制而成,很长,也很贴合肌肤,从袖管延伸出来,将她的手腕和手掌完全遮盖。

    南疆蛊姥干脆利落地打开信,匆匆看了几眼,忽然嘿了一声。

    “好。”

    “你也有来求我的一天。”

    “衣钵传人被半步蛮神打了个半死,命在旦夕,还有个小徒孙被毁容了,嘿!”

    她合上信,眼神不善地盯着林燕然,冷冷说道:“只是,老身为何要救你?”

    林燕然心底那股不妙的感觉立刻变得更加不妙了。

    她连忙道:“前辈,师祖曾说和前辈颇有交情,还请前辈能施以援手……”

    她还没说完,就被南疆蛊姥冷冷打断:“你上当了,无忧这个狗东西是老身的仇人,老身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说着又冷冷盯了林燕然一眼:“想老身救你,做梦。”

    就在这时,柳蓁蓁忽然站出来说道:“前辈,你和师祖的仇乃是上代的恩怨,燕然并不知晓以往过节,且燕然她受伤已久,再不救助,恐要有性命之忧,晚辈恳求前辈不计前嫌,救燕然一命。”

    南疆蛊姥的眼睛立刻转移到了她面上,冷冷问道:“你就是那个毁容的徒孙?”

    “是。”

    南疆蛊姥的眼睛轻轻眯了下,眼底生出了一抹恼怒。

    “这么说,你毁容,也是为了救她?”

    柳蓁蓁不知道她此问何意,一时没能及时回答,但是南疆蛊姥只当她默认,立刻勃然大怒。

    双眸中射出凌厉的杀意,冷冷道:“你要救她,老身便要杀她!”

    柳蓁蓁被这句话吓得花容失色,眼眶一下子红了,慌忙恳求道:“前辈,晚辈如果说错了话,你尽可以罚晚辈,但是燕然她很好,请你救救她吧?”

    林燕然吓了一跳,忙转身安抚她:“师姐,你别伤心,我没事,我真的没事……”

    有琴明月忍无可忍,上前一步道:“我们要救燕然,和你的仇恨有什么关系?燕然她什么都不知道,你堂堂前辈将上代恩怨施加在她头上,未免太过不公平!”

    南疆蛊姥盯了她一眼,忽然挥手一抹。

    暗影等人如临大敌,全都摆出了战斗姿势,却见只是一道清风拂过,掀掉了有琴明月面上的轻纱。

    南疆蛊姥眸色深沉地盯着她的脸,眼底闪过一道惊艳,周围围观的弟子也纷纷发出惊叹。

    渡清若也默默看了一眼,眼底泛起一抹涟漪,而后又轻轻消失。

    南疆蛊姥冷声问道:“这么说,你也要求老身救她?”

    有琴明月不由自主捏紧拳头,郑重道:“是,晚辈恳求前辈救燕然性命,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晚辈都愿意!”

    南疆蛊姥脸上掠过一抹冷淡的笑意,忽地嘿嘿两声,语气甚是嘲弄。

    “好,很好!”

    “你们两个一看就生在富贵之家,明明可以快快乐乐地活着,却偏要为情所困,真是愚不可及!”

    “你们想老身救她,那老身偏要杀了她!”

    林燕然心底警铃大作,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见一道清冷沉静的声音道:“师父,你现在不能杀她。”

    渡清若一步步走到林燕然面前,挡住了她。

    南疆蛊姥挥出的手掌生生止住。

    林凤凰和姬越等人暗中抹了把汗,差点没忍住出手。

    南疆蛊姥冷冷问道:“为何不能杀她?”

    渡清若道:“因为林燕然快要死了。”

    南疆蛊姥眼神中涌出一抹疑惑之色。

    其余人也都疑惑不已。

    只听渡清若道:“她本来就要死了,此刻杀了她,怎么能显得出师父的本事?”

    南疆蛊姥神情迟疑起来,没再说话。

    渡清若继续道:“师父不若先救她,然后再杀她,如此方可显出我蛊神教的厉害。”

    众人:“?”

    林燕然:“??”

    渡姑娘,亏我把你当成朋友,你怎么能这样啊?

    现场一时落针可闻。

    都以为马上要爆发大战,警惕到了极点,甚至隐隐冒汗。

    孰料南疆蛊姥思索了片刻,忽地沉吟道:“你说的不错,现在杀了她,乃是便宜了她,等她好了再杀不迟,到时候无忧那个狗东西也会更心痛。”

    言罢,冷冷喝道:“把他们都关起来!”

    林燕然顿时哀呼不已。

    果然是上当了。

    她就说老头子过完年怎么就急匆匆跑路了呢?

    走的时候,总有种落荒而逃的感觉。

    当时递来那封信时,更是眼神闪躲,特别心虚的样子,她当时还好奇地问了一嘴,却被老头子顾左右而言他糊弄过去。

    没想到在这里等着自己呢!

    这哪里是让自己来救命啊,这分明是让自己来还债!

    而且还是最难还的情债!

    糟老头子,你给我等着——

    林燕然气得心口直疼,可是眼见围着的蛊神教弟子正步步逼近,她只能苦中作乐地想道:“好歹是把自己关起来,而不是杀了——也许还有救?”

    就在这时,姬越一跃而起便要下死手,林燕然忙喝道:“住手。”

    姬越只好生生收手,眼神愤愤地瞪着蛊神教弟子。

    林燕然道:“既然来了蛊神教,就要入乡随俗,大家都别动手。”

    众人只好忍下。

    有琴明月听她这么说,也给暗影打了眼色。

    因为她从林燕然的话中,听出了一股镇定,她的阿然就是厉害,永远有办法化解难题。

    既然如此,先当一回俘虏,等蛊神教的人救了燕然,再想办法杀出去。

    渡丽含最高兴,走到林燕然面前,几乎快要蹦起来的模样,双手叉腰,气势汹汹道:“恶贼,你也有今天?”

    “你拔光了小绿的牙齿,我说过不会放过你的,怎么样,你现在也成了阶下囚吧?”

    “告诉你,便是你跪下来求我,我也不会放了你!”

    林燕然怪异地看了她一眼,总觉得她和她姐姐的智商差异有点大。

    她懒得理会她,很是敷衍地对她拱了拱手:“渡姑娘,在下认输啦。”

    渡丽含顿时更高兴了,哼道:“算你识相。”

    说着素手一挥,吩咐其他弟子:“还不把他们都关进地牢里?”

    林燕然装作老老实实的样子,跟在渡丽含身后朝地牢走去,柳蓁蓁低着头,情绪低落地走在她身边。

    她低声道:“师姐,你别担心,她们刚才不是说过了吗?先救我,我的伤很快就会好的。”

    有琴明月走在她身后,看见这一幕,眼圈红了,手指掐紧了。

    自己也很担心她,她为什么不来安慰下自己?

    心好痛。

    第146章

    林燕然等人被押着去往地牢时,渡清若则被南疆蛊姥叫到了跟前。

    “清若,此行如何?”

    渡清若将在四通城的见闻说了一遍。

    得知整座城池竟然在鲛人公主的歌声下陷入沉睡,南疆蛊姥脸上也不禁露出了动容之色。

    半晌。

    她看了一眼面前的得意门徒,状若无意地问道:“清若,你觉得如何救林燕然为好?”

    渡清若神情木然,恭敬说道:“自然是师父亲自出手,方能显出我蛊神教之威。”

    南疆蛊姥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感知到她说这句话时没有丝毫情绪波澜,不禁暗自满意。

    不过她还是不太放心,又漫不经意地叹道:“若是为师出手,恐怕会控制不住仇恨,一不小心就杀了她啊,你也知道,为师的千毒掌如今已经修炼至炉火纯青之境,只消一掌,便能令她浑身骨骼尽裂,七窍流血而亡。”

    她说话时紧紧地盯着自己的徒儿,从第一个字出口,到最后一个字说完,渡清若的眼神自始至终都很平静,心跳和呼吸也十分平稳。

    她仍是用方才那种冷静的语调说道:“一切由师父定夺。”

    南疆蛊姥越发满意,语气缓和下来道:“罢了,这种小辈的事,若是为师出手,实在有损颜面,还是你代为师出手先救下她,等她的命保住了,为师再来好好收拾她。”

    她说话的语气极为理所当然,仿佛林燕然的命保住后,就肯定会落入她手中受尽折磨一样。

    渡清若的眼神不着痕迹地在她带着黑色手套的手上停了一下,而后垂下眼帘,恭敬地说道:“徒儿谨遵师父之命。”

    她行了礼,退出了这座最为高大的吊脚楼。

    南疆蛊姥盯着她离去的背影,脸上不禁流露出来一股又得意又充满仇恨的神色。

    “无忧,你这个负心薄幸的狗东西,纵然你现在名满天下又如何,不还是有你束手无策的伤势?哼,你解决不了的,我教出来的徒弟却能化解!”

    “等我将你的传人救活了,再在你面前亲手杀了她,我看你会否还是无动于衷?”

    她的神情显得十分怨怼,仿佛对无忧怀着刻骨仇恨,却又十分想在他面前证明着自己。

    就在这时,后厅悄悄走来一名老妪,看起来年纪和她差不多大,长相也依稀相似。

    老妪来到她身边,轻声道:“妹妹,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还在为他生气,何苦呢?”

    南疆蛊姥闻言神色更加愤恨,猛地转身瞪了她一眼。

    “阮不苦,我的事不要你管!”

    “当初要不是你私自放走他,我早给他种下了情蛊,那样他根本不会走!”

    说完便怒气冲冲走进了内室,阮不苦脸上露出苦笑,神情渐渐陷入回忆。

    渡清若走出大门口,这才感觉后背上凉飕飕的,不知何时出了一层冷汗,阿雪飞快地从她袖管深处爬到袖口,大口地往外吐气。

    “主人刚才怎么回事啊?你怎么忽然全身紧绷,汗毛倒竖,害得我一下子摔下来,差点你就失去我这么冰雪可爱的虫宝宝了。”

    渡清若却没搭理它,而是扭头瞧着山脚下的石洞,那里正是蛊神教的地牢,平常用来关押犯规弟子的。

    她看了一眼,波澜不惊的眼底忽地起了层隐忧。

    渡丽含带人来到石洞前。

    她转身瞧着林燕然,有些得意洋洋地道:“姓林的,你可别说我们蛊神教没有待客之道,石洞里面的牢房,你们随便挑!”

    “怎么样,对你够客气了吧?”

    众人看着眼前有且仅有的一个洞口,一时之间都傻眼了。

    柳翰飞忍了多时,要不是此行是来求人的,妹妹的脸还等着医治,他早就爆发了,这时一看石洞居然只有一个,而他们一行却多达五十人!

    他立刻压不住脾气了,指着洞口道:“这就是你们蛊神教的待客之道?不分青红皂白把我们关起来也就罢了,还让我们这么多人住一个石洞,太过分了吧?”

    渡丽含立刻板起脸:“你凶什么凶,我们蛊神教的地牢就只有一个!”

    柳翰飞额头上青筋直冒:“好好好,知道你们穷,穷的招待不起客人,现在连地牢都不够住!”

    这句话简直戳了蛊神教弟子的肺管子,人人脸色都变得窘迫不已,渡丽含更是一蹦三尺高,叉腰怒喝:“你说谁穷呢?你才穷,你全家都穷,我们蛊神教富有十万大山,各种珍稀药材应有尽有……”

    可是吵架她哪是柳翰飞的对手,当场被他嫌弃地打断。

    “行行行,知道了知道了,你们穷的住在山里,没有房子给我们住也是能理解的。”

    渡丽含:“!”

    她气得俏脸通红,胸脯不住起伏,可是想了半天都想不出怼回去的话,还是旁边一名弟子站出来道:“我们有十万大山,怎么会没有房子,我们懒得挖那么多石洞罢了!”

    这句话立刻给渡丽含壮了胆,她马上凶巴巴地挖了柳翰飞一眼:“对!我们这里从来没来你们这么多的坏人,怎么可能提前准备那么多地牢?要怪只怪你们送上门来!”

    柳翰飞已经发现他们的痛点,立刻一针见血地道:“知道知道,你们太穷嘛,穷的连客人都没有,这么多年,想必也只有我们来过吧?理解理解。”

    他一边说还一边抱拳,十足十的阴阳怪气。

    渡丽含气得跳脚,奈何怼人功夫实在差劲,只能气呼呼地指着他:“你,你,你给我等着,一会儿给你分配个最差的牢房!”

    林燕然满脸黑线,赶紧上前道:“行了别吵了,渡姑娘安排的其实很周到,我们来的人确实多了点,渡姑娘一时半会腾不出更多的房子招待也是情有可原,所以才选了个又大又宽敞的石洞给我们住。”

    渡丽含听见她给自己解围,十分诧异,可是听着她的话,她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而且越是细品,越是有点不自在。

    她想不出个所以然,干脆板起脸,让人打开洞门,然后带着他们走进去。

    众人进来后,眼前骤然一黑,警惕地往里走了几步,才逐渐适应了里面的光线。

    石洞内竟然别有乾坤。

    入口狭窄,但是越往里走,越是宽阔,而且看样子,居然是个天然石洞,只有入口处是人工开凿出来的。

    洞壁两边都被安置上了松油火把,将洞内的情形映照的十分清楚。

    走出约莫十几丈远,就来到了一个宽敞明亮的大厅,约莫有三间厢房那么大,周围有许多小型石洞,里面放了石床和干草,除了没有栅栏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个牢房。

    大厅还连着三条通道,一直往里延伸,林燕然看了一眼,发现里面也都挺宽敞,隐约可见火把的光亮,还有一个方向传来了水流声。

    应该一个石洞连着一个石洞。

    她眼珠一转,立刻兴致勃勃地道:“渡姑娘,我以前误会你啦,今日我才知渡姑娘原是如此胸襟开阔、大气豪爽之人,蛊神教待客,也是让人没话说,如此宽敞明亮的石洞,我们还是第一次住到,实在是三生有幸!”

    其余人都疑惑地看着她。

    渡丽含也是疑惑地看着她,姓林的疯了吧,她现在是在坐牢啊,居然如此开心?

    林燕然递给姬越一个眼神,姬越立刻领悟,拿起一个火把,钻进一条通道。

    渡丽含看了一眼,也没阻止。

    林燕然则继续说道:“渡姑娘,我们跋山涉水,远道而来,说实话,这会儿肚子饿得咕咕叫,请问有吃的吗?”

    渡丽含哼了一声,傲然道:“当然有,师父只是吩咐我关着你们,可没说要饿死你们。”

    说着吩咐四名弟子出去取吃食。

    林燕然马上道:“渡姑娘你人真不错,不过我们可不能白吃白喝,我们自己掏食宿费用,务请笑纳。”

    渡丽含越发怪异,可是被人一顿吹捧,心里又着实舒服,尤其是这话出自仇人林燕然之口,让她别提多得意了。

    王首春马上取出一摞银票递过去。

    渡丽含愣了一下,旋即板起脸道:“我才不要你们的银子,你们现在是阶下囚,给你们吃饭是应该的!”

    王首春已经知道林燕然的用意,笑盈盈地接话道:“姑娘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虽说给我们吃的是应该,但是我们会过意不去啊,银子一定要收下,不然我们岂不是成了白吃白喝之人?”

    “而且你看看我们这么多人,有乾元有中庸有坤泽,接下来可能还要麻烦你,便是我们在外面住宿,麻烦人也是要出银子的,何况你还和我们郎君是旧相识,正所谓亲兄弟明算账,这银子是一定要收的!”

    渡丽含嘴皮子哪有她厉害,被她三言两语就说的动摇起来,稀里糊涂就接下了银票,王首春趁机开始提要求,点名道姓地要了一些吃食和热水。

    渡丽含答应了。

    王首春又开始要被褥、脸盆、布巾等物。

    渡丽含想了想,也答应了。

    等她带着人出去把这些东西都拿来,王首春已经将所有人的住处都安排的妥妥当当,她看的一愣一愣地,问道:“刚才那个凶巴巴的男乾元呢?让他出来,我要让他住最差的牢房!”

    王首春心里直笑,赶紧走上前去,同她笑眯眯地道:“啊呀渡姑娘,那个是柳世子,他在家里享福惯了,一贯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要不是来到蛊神教,他这辈子都没机会住石洞,还要多谢渡姑娘,治一治他的臭毛病。”

    “他人呢?”

    “被我撵去最差的一个牢房了。”王首春压低声音,凑在她耳边道,“其实,我也看不惯这种大少爷,哪像我们普通人,吃得惯粗粮,也住得惯牢房,所以啊,我逮住机会,绝对不惯着他这臭毛病!”

    这话立刻让渡丽含好受多了,当即大度地摆摆手:“既然如此,就饶了他,哼!”

    正躲在石洞后的柳翰飞偷听到所有对话,顿时气得牙痒痒,可是他也不是傻子,知道王首春是为了自己好,便去找柳蓁蓁抱怨。

    王首春和渡丽含“推心置腹”地聊了会,很快就和她越聊越是投机,她趁机道:“渡姑娘,我们在山林里跋山涉水了八天八夜,这身上黏糊糊都是臭汗,那些护卫受得住,可是我们几个坤泽实在受不住,请问可以去洗个热水澡吗?洗完了我们就回来石洞,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

    她说完了便满面微笑地看着渡丽含,神情异常的真挚、诚恳。

    渡丽含犹豫不已,可是看一眼她的笑脸,拒绝的话顿时说不出来,便只好支吾道:“这个,也行吧,等晚点,你们几个坤泽出来,我带去我住的地方洗澡。”

    王首春连忙千恩万谢。

    渡丽含朝外走,越想越不对劲,林燕然这些人不是阶下囚嘛,怎么现在越来越像是客人了?

    她走到石洞门口,往怀里掏出那摞银票,其余蛊神教弟子也都兴冲冲围过来。

    “丽含,他们给了多少银子啊?”

    “快数数!”

    “一百两……五百两……一千两、两千两……五千两!”

    “这也太多了吧?我们整个蛊神教都没这么多的银子!”一个弟子惊叫起来。

    渡丽含飞扑过去捂住她的嘴。

    “嘘,你小声点,你是不是想外人都知道我们蛊神教有多穷?”

    众人脸色一变,都不敢吱声了,簇拥着她走出石洞,这才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

    “丽含,这么多银子,我们要收下吗?”

    “当然要收下了,你没听那个王管家说他们在外面住宿吃饭,也要花银子吗?难道我们的吃食比不上外面的?”

    “可是我们给他们住的是牢房哎?”

    “……我看他们住的挺开心啊,要不我们对他们好点就是了。”

    “对对对,我们多做些吃食,再多给他们准备些被褥和热水。”

    渡丽含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是看着师姐师妹们兴高采烈的模样,又打消了疑虑,总结般地道:“行吧,我们对他们好点。”

    她们口中的王首春,此时安顿好众人,又和林凤凰一起,给柳蓁蓁和林燕然分别铺好了被褥,这才回到自己的石洞,打开了一只鼓囊囊的包裹。

    她特意在自己石洞前拉了个帘子,这时飞快打开包裹,里面顿时露出一摞又一摞的银票,还有金条、玉石、珠宝,鼓囊囊一大堆,明晃晃的直耀眼。

    王首春嘴角压都压不住,立时清点了起来。

    四通城陷入沉睡后,她是被林燕然第二个叫醒的,醒来后得知情况,便赶紧叫醒了其他人。

    当是时,林燕然顾着和柳蓁蓁一起,挨个给其他人把脉。

    她朝外一看,吓,所有人都沉睡了过去?!

    来的人都是大豪商、大财主,各个富的流油,而且他们都是为了拍卖会而来,身上怎么能少得了银票、金子和珠宝?

    嘶——这简直是天赐良机,这要是错过,那不得天打雷劈?

    而且这些人聚集在四通城,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便是他们不搜刮,其余人醒了也会搜刮,还不如拿在自己手里,物尽其用!

    她立刻带着姬越、林凤凰、陈小花、以及赤豹林峰等人开始到处捡钱。

    才找了几个雅间,就撞上了有琴明月那边的人。

    亲卫队队长冷寒正带着一群亲卫,疯狂搜刮金银财宝。

    王首春一看,好好好,果然聪明人不止自己一个,竞争对手转眼就来了。

    双方一照面,谁也没说话,说话干嘛呀,耽误发财。

    双方争分夺秒,埋头苦干,在拍卖场各个雅间大发横财。

    美中不足,自己这边的姬越不太配合,出现了一下就消失了。

    回来时也是最晚的一个。

    “噫?”

    王首春数着数着,惊呼了一声,因为她恰好数到了姬越交上来的那摞银票。

    每个人交上来的,她看一眼,就能过目不忘。

    她打开一数,嘶,五百万两银子,姬越居然是众人中搜刮最多的一个。

    王首春立刻拍了下脑门,遗憾不已地叹道:“可恶,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姬越肯定是去打劫了玲珑阁啊!”

    不过她的遗憾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嘴角就飞快地咧开了。

    因为手上的银票加起来,居然足足有一千六百万两之多!

    这还不算那些没折成银子的金条、珠宝、玉石呢!

    发了发了!

    王首春捧着银票的手都开始止不住地颤抖了。

    她独自高兴了片刻,极欲分享这个天大喜事,甚至忍不住站了起来,打算拎着包袱去找林燕然。

    可是包袱刚拎起来,她脸色就暗沉了下来。

    林燕然的命,还是个未知数呢。

    “呸呸呸——”

    王首春连续呸了几口,将这种丧气的想法从脑海驱赶出去,接着收起包袱,跑去找到了柳蓁蓁,对她说了自己的担忧。

    柳蓁蓁比她还担忧,从南疆蛊姥拒绝那一刻起,她的心就一直悬着。

    她默默听完王首春的话,心头越发沉甸甸的,不过还是强作镇定地安抚道:“别担心,我看除了那个南疆蛊姥凶一点外,其余蛊神教弟子还算好说话,应该还有机会……”

    “不,肯定有机会,燕然的伤一定会痊愈的。”

    她在思索,有琴明月也在思索,在石洞中安顿下来后,她就在揣摩南疆蛊姥的话。

    南疆蛊姥明显对无忧前辈由爱生恨,连带对林燕然也恨上了,但是无忧前辈既然放心地让燕然来了,想必他也觉得有机会。

    机会到底在哪里?

    忽然,她想起渡清若的话。

    林燕然趁着王首春和渡丽含套近乎的时候,带着姬越和林凤凰一起去石洞深处查探。

    一共三个通道,三人各选了一条。

    一个时辰后,三人陆续返回,分享了各自查探的情况。

    “主人,我这条石洞尽头是悬崖。”

    “燕然姐,我这条也是。”

    林燕然神色顿时涌出一抹凝重,沉声道:“巧了,我这条尽头也是悬崖。”

    怪不得南疆蛊姥放心地让他们住进石洞,原来另一头根本出不去,唯一的出口就是进来的路。

    姬越沉声道:“来时的大雾有古怪。”

    林燕然点头:“不错,应该是专门种植的植物和树木,形成了大雾天气。”

    林凤凰道:“不会石洞后的悬崖,就是我们来时那个悬崖吧?”

    林燕然脸色更加凝重:“极有可能是同一个悬崖,雾气是久而久之形成的,石林是一个阵法,再加上蛊神教神鬼莫测的蛊虫手段,想在不被她们发现的情况下出去,很难。”

    林凤凰忍不住问道:“难道连传奇大医师的亲笔书信也不管用吗?”

    林燕然勉强一笑:“当然有用,师祖肯定不会害我,既然来了,总要试一试,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们也要做足防备,你们都警惕点,去吧。”

    “是。”

    两人心情沉重地退下。

    林燕然回到了自己的石洞,众人都已经睡下了。

    她躺下来,神仙笑的药效又消失了,伤口又开始一阵阵疼痛,她甚至嗅闻到了一股臭味。

    是那种血肉溃烂的腐臭。

    这让她的心情更加恶劣起来,本来伤口一次次裂开,已经变得越来越接近心脏,现在腐烂更是雪上加霜,再等几天,很可能就烂到了心脏,那时她就要一命呜呼。

    她习惯性地去掏摸止痛丸,摸出来后犹豫了下,却又没吃。

    现在身在蛊神教,她不能陷入昏迷。

    她闭上眼。

    连解开衣衫查看伤口都懒得。

    身边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林燕然嗅闻到一股熟悉至极的幽香,立刻闭紧眼睛,决意装睡。

    有琴明月蹲下身来,眼也不眨地看着她,片刻后,她脸色变了变,忍不住俯下身去,往林燕然胸口上嗅闻起来。

    她闻到了一股腐烂的臭味。

    不仔细闻,闻不到,因为林燕然身上一直散发着浓郁的药香。

    可是如此浓烈的药香也掩盖不掉这一丝腐臭。

    她立刻意识到了这是什么。

    伤口在腐烂!

    林燕然的伤口在腐烂!

    她脸色唰地白了,身体支撑不住地倒在了林燕然身边。

    “阿然……”她小小声地唤了一句,声音哽咽。

    林燕然烦躁不已,她这会儿特别烦她,一个字都不想和她说。

    过了会儿,有琴明月躺到她身边,动作非常轻微地往她身上挨。

    她感觉到她将脸埋在她脊背上,身体轻轻地颤抖,很快,衣衫上就传出了一股湿热感。

    泪水浸透了肌肤。

    林燕然跟被烫到了似的,再也装不下去。

    她坐了起来,一把将她推开。

    以为她睡着了的有琴明月,惊慌失措地看着她:“阿然?”

    林燕然神情间盛满浓浓的厌倦,看着她的眼神带着鲜明的生冷。

    “你是皇帝,身边武者众多,你要纠缠,我拦不住。”

    “但是我之前说过的话,并不只是说说。”

    “你不要以为我带着你过悬崖,就是对你心软,换了任何一个陌生人,我都会如此做。”

    “出去。”

    有琴明月失措地动弹了下,她想说点什么,可是看着林燕然厌倦又冷淡的眼神,她的话便全都堵在了嗓子眼。

    巨大的失去感,像是一场海啸,瞬间将她淹没。

    不只是对林燕然情感上的失去,还有嗅闻到她伤口腐烂后,感知到她生命正在走向灭亡的失去。

    以及,她极有可能来不及挽回一切的失去。

    甚至,最坏的最坏的结果,她很可能终生都活在悔恨中。

    有琴明月猛地打了个抖。

    身体像是掉进了冰窟窿一样,感觉到一股寒意。

    寒意从心底散发出来,像是凛冽的风吹过五脏六腑,带来了钻心入骨的冷。

    林燕然已经被身体和心理上的双重折磨,摧残的没有了一丝一毫的耐心。

    她眼神生冷地盯着她,非常冷。

    “不要逼我说出那个字。”

    有琴明月又打了个抖。

    她膝盖往下撑,想要爬起来,可是两腿直发软,她只好用双手撑着地面,狼狈不堪地爬起来。

    站直的瞬间,她又迎上了林燕然的眼神,那样生冷,毫无感情的眼神,冷的她骨头都在发寒。

    可是叫她更加遍体发寒的,是那股腐烂的臭味,如果蛊神教真的不肯救她,如果林燕然真的死了,她真的只剩下悔恨了。

    这瞬间,她忽然无比的后悔,为什么有些话不早点说?

    为什么要拖到现在,拖到她快要死的时候,她忽然有勇气说了?

    这时候说,阿然不止不想听,甚至充满了厌恶啊!

    她踉跄着转过身去,两条腿沉重的像是绑着石头,又软的没有一丝力气,每一脚踩下,都软绵绵的。

    跌跌撞撞走回自己的石洞,她立刻倒在了被褥间,身体蜷缩着,肩头拼命地发抖。

    泪水止不住地流,打湿了脸庞,打湿了被褥……

    就连心,也像是泡在泪水里,冷飕飕的发寒。

    “阿然……”

    “阿然……”

    她啜泣着,低唤着,蜷缩在被褥间,痛苦的像是一条不住绞紧的麻绳。

    第147章

    林燕然的感知是异于常人的。

    哪怕有琴明月没有哭出声,她还是感受到了她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和心跳,那种沉闷的压抑的无声哭泣,用被子捂住脸时发出的断断续续抽气声,像是一条鞭子,不住地抽打着她。

    她感觉伤口越来越痛,忍不住又掏出了一颗止痛丸,刚要不管不顾地塞进嘴里,就听见石洞的门被人打开了。

    片刻后,渡丽含举着火把出现在她的洞口。

    “喂,姓林的,我姐姐要见你,你快起来跟我走。”

    林燕然还没说话,林凤凰和姬越已经冲了过来,一左一右地护住了她。

    姬越怒目圆睁,喝道:“你找我主人干什么?”

    渡丽含被吓得倒退两步,反应过来后她立刻不服输地道:“这话我问你才对,你个阶下囚这么凶想干什么?”

    林燕然连忙拦下两人,嘱咐了一番,跟着渡丽含走了。

    出来石洞,她一直默不作声,渡丽含忍不住问道:“喂,你怎么不问我什么事?你不怕我把你带出去杀了?”

    林燕然压根没心情同她个小姑娘耍嘴皮子,随口道:“怕。”

    渡丽含顿时得意洋洋,觑着她道:“你若是求饶,我便饶了你。”

    林燕然心中无语极了,不过为了免除口舌,还是抬起手拱了拱:“还请渡女侠高抬贵手。”

    渡丽含顿时得到极大满足,脸上现出微笑,十分大度地道:“看在你这么识相的份上,我就饶你一命,不过小绿的仇,我还是要找你报。”

    林燕然随后掏出一张银票递过去:“渡姑娘,这些够吗?”

    渡丽含先是一愣,接着看见银票上的面值,她眼睛立刻瞪的圆溜溜的,然后有些失措地道:“林燕然,我们蛊神教弟子视金钱如粪土,是绝不可能被你收买的,而且小绿是我的心肝宝贝,它的仇我一定要……”

    林燕然又抽出一张银票加上去:“渡姑娘,够补偿你的小绿吗?”

    渡丽含咽下最后一个字“报”,眼睛瞪的更大了,接着下意识地擦了下嘴角,结结巴巴地道:“两……两千两?”

    林燕然解释道:“抱歉,我身上现在只有这么多,你要是觉得不够的话,我再——”

    “够了!够了!”渡丽含赶紧打断,又忍不住擦了下嘴角,心里恍恍惚惚地想着,吓!居然是足足两千两,蛊神教攒了三年都没攒到这么多银子!

    心里想要极了,可到底面薄,她咳嗽了一声,严肃道:“可是我的小绿不是用银子能衡量的……”

    林燕然将两千两银票塞进她手里,客客气气地道:“它是你的心肝宝贝,自然不能用银子衡量,这些银子只是为了弥补我的歉意,还请渡姑娘一定要收下,不然我心中也不安。”

    她说话时,目光坦诚地直视着渡丽含,立刻让渡丽含心里那点不自在跑光了,心道,她拔光了小绿的牙齿,害得小绿一直自卑,本来就是她不对,何况这两千两是给小绿的,我为什么要不好意思?

    她悄悄捏紧手里的银票,严肃道:“行,行吧,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的份上,我就代替小绿原谅你了,不过你以后绝对不可以拔掉蛇蛇的牙齿,因为这样会让它们自惭形秽,从此再也抬不起头来。”

    林燕然自然是赶紧答应下来。

    渡丽含很是满意,又偷偷觑了她一眼,发现她在专心走路,便悄悄将银票塞进自己的腰包。

    塞进去的瞬间,她长长地松了口气,心里跟乐开花似的。

    白天得的那五千两,属于蛊神教的公款,自然要一两不少的交上去,可是这两千两是赔偿给她小绿的,当然属于她私有,嘿嘿,下次出山,一定要去买一盒香粉。

    她高兴完,看林燕然便顺眼起来,忍不住同她道:“我姐姐其实面冷心热,你不要怕,她找你可能是传达师父的命令,师父说了先救你再杀你,你还有几日可活。”

    林燕然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谢谢她,还是谢谢她。

    这时两人走到了一栋较为偏僻的吊脚楼前。

    渡丽含乖乖地在门口站定,朝里说道:“姐姐,林燕然我带来了。”

    过了片刻,里面传来一道清婉沉静的声音:“你可以走了。”

    渡丽含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又不敢,只好老老实实地走了。

    里面又道:“请进。”

    林燕然举步进去。

    门口是木头搭的台阶,上去便是一条带着护栏的走廊。

    她踩上去,马上听见木头的咯吱声。

    这是一栋临湖的二层小楼,木屋延伸到了湖面上,耳边不住传来湖水轻轻拍打岸边的声响。

    凌凌波光映照出天上的星光和月亮,风中送来湖水的湿润,山林的清新,祥和又静谧。

    门是虚掩着的,她推门而入,立刻嗅闻到一股清新又熟悉的药草香。

    客厅约莫一间正屋大小,只摆了简单的家具,正中是一张四四方方的木桌,桌上点着一盏松油灯。

    林燕然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因为那个松油灯的灯托很特别,是个木雕的毛毛虫,盘旋向上,托起了黄铜灯盏。

    林燕然心道,不愧是玩虫的高手,连木雕都是虫子形状。

    左侧是个厢房,挂着一面蓝色的门帘,此时帘子一掀,里面走出个身着蓝色长裙的少女。

    林燕然竟觉眼前微微一亮。

    今日的渡清若换了身装束,穿着南越人特有的服装。

    她身上的裙子很特别,是一种天然颜料染出来的蓝色,纯粹又干净,像是蓝莹莹的湖水,很漂亮,带着一股温柔婉约的味道,与眼前昏黄的灯光,散发着木香的小楼,还有荡漾的湖水都融为了一体,令她整个人都散发出一股清婉又沉静的气质。

    林燕然忍不住赞叹道:“渡姑娘,你的弟子服很特别,很漂亮。”

    渡清若看着她,轻声道:“这不是弟子服,是我平日的装束。”

    林燕然噢了一声:“我还以为这是你们在蛊神教的弟子服,在外面又是一身呢。”

    渡清若做了个请的姿势,引着她到桌边坐下。

    她一边拨动着灯芯子,一边轻声道:“上次去神京城,是我第一次出远门,师父交代江湖凶险,要入乡随俗,于是我便命人买了中原服饰,只是囊中羞涩,只能买最便宜的青衣。”

    林燕然心道,原来如此,这蛊神教着实是穷了点。

    客厅变得亮了一些。

    渡清若又转身去端来了茶水,往她面前放了一杯。

    林燕然用手碰了下杯身,温度恰好,应当是提前泡好的,她没有马上喝,转而问道:“渡姑娘,你叫我来是有什么事?”

    渡清若盯了一眼她面前的茶水,本命蛊阿雪在袖子里蹦跶着,吵着闹着要爬到袖口上偷窥,一道道意念接二连三的传来。

    “主人,这条裙子你不是每年花神节才会穿一次吗?”

    “主人,快放我出来,我要闻闻她的心头血,实在太香了,我馋好久了!”

    “主人,反正她快要死了,你让我咬她一口吧?”

    渡清若捏紧袖口,曲指一弹,小白虫子立刻翻着跟头滚下去。

    “啊啊啊主人,阿雪晕晕了,阿雪头头好痛痛,你不爱阿雪了呜呜呜,坏主人,坏坏主人……”

    渡清若不理会小虫子的吵闹,道:“遵师命,来为你疗伤。”

    说着站起身来,走到厢房门口打起帘子:“请进来吧。”

    林燕然暗地吃了一惊,想不到南疆蛊姥的动作这么快?

    可是渡清若的话,她感受不到丝毫敌意,心中暗自一叹,先走一步看一步吧,若是能因此减轻疼痛,也是件好事。

    走到房门口,朝里一瞧,只见里面陈设虽然简单,却十分清新淡雅,布置有床榻、小几、梳妆台,梳妆台上摆了一盆山茶花,已结了白色的花苞,床上的纱帐被挂钩卷起来,被褥俱都叠的整整齐齐。

    她忙道:“渡姑娘,这是你的闺房,我不便踏足,还是在客厅疗伤吧。”

    渡清若平静道:“无妨,待你走后,我会更换被褥。”

    人家说的如此坦然,林燕然还能说什么,只好走了进去。

    她有些拘谨,孰料渡清若第一句话便道:“躺到床上,解开衣裳。”

    林燕然吓了一跳,赶紧问道:“请问渡姑娘要如何为我疗伤?”

    渡清若道:“我要先看看你的伤口,再做决定。”

    林燕然道:“坐着可以吗?”

    渡清若看了她一眼:“躺着更利于疗伤。”

    林燕然犹豫了片刻,决定随机应变,遂利利落落走到床边,脱下外袍,解开里衣,露出了里面的纱布。

    她刚要去解纱布,渡清若止住了她,拿起放在小几上的一只布袋走到床边:“请躺下吧。”

    林燕然认命地躺下。

    渡清若从布袋中取出自己的工具,找出一只小剪刀,剪开了纱布,动作很轻,但是因为伤口又出血了,她还是疼的直冒冷汗。

    伤口再次裂开了,约莫五寸半长,中间的皮肉朝外翻卷,露出里面冒着黑色血水的烂肉,散发出一股腐臭味。

    渡清若皱起了眉。

    看了眼林燕然。

    林燕然敛着眸,神色很平静。

    阿雪这时终于爬到了渡清若卷起来的袖口上,拼命地朝外张望。

    “吓!她变得更臭了,好可怕她在腐烂!主人她快要死了!”

    渡清若仔细地查看了伤口,忽然俯下身去,鼻尖凑近在伤口上,细细地嗅闻着。

    林燕然顿时吓了一跳,不由地全身紧绷,双手紧紧攥住了床单。

    好在渡清若嗅闻了大概三息,直起了身。

    “你的伤势很严重,我需要为你割掉腐烂的肉,然后让阿雪吸出半步蛮神留在你体内的阴寒力量,如此你的伤口才能愈合。”

    她说完,顿了一顿,又道:“抱歉,上次时间仓促,没有仔细为你检查伤口,若是当时发现了半步蛮神的暗算,便不至令你饱受如此之久的疼痛。”

    林燕然忙道:“渡姑娘言重了,当日要不是你出手相救,我早已命入黄泉。”

    “请问阿雪是谁?”

    阿雪正在哭唧唧地叫嚷。

    “主人,你说的阴寒力量,是不是让她伤口变臭的东西?呜呜呜不要不要,阿雪不要吃臭臭的东西,阿雪要吃心头血,才不要吃臭肉!”

    渡清若暗地回道:“你若是吸出来那些阴毒的东西,我便准你每月出去玩一次。”

    阿雪立刻道:“三次!”

    渡清若:“一次。”

    小白虫子立刻啪叽一声,倒在她袖管内撒泼打滚:“三次三次三次。”

    渡清若丝毫不为所动:“最多两次。”

    小白虫子只好不情不愿地道:“好吧,那主人一定要说话算话,可不要骗阿雪。”

    主虫达成一致,渡清若伸手将它拈起来,放在掌心,递到林燕然面前。

    “这就是阿雪,我的本命蛊。”

    林燕然定睛一瞧,一条肥嘟嘟的小白虫子,躺在她手心里蠕动,肉乎乎的身子一拱一拱的,两只小黑眼珠炯炯有神地看着她。

    她浑身汗毛倒竖,立刻想起来群英会前做的那个噩梦。

    梦里有一条白色的肉虫,趴在床头盯着她,像是随时要来啃了她一样,她甚至在梦里听见小白虫子流口水的声音。

    眼前一幕简直像是梦境照进了现实,林燕然脸色立刻白了些,强忍着内心的抵触道:“渡姑娘是不是说笑了,这样小的虫子,怎么能抵挡半步蛮神的力量?”

    阿雪立刻不满地从她手心竖起身体,脑袋高昂着道:“主人她坏坏,她居然瞧不起你的阿雪,你快让阿雪咬她一口,让她知道阿雪的厉害!”

    渡清若伸出指尖点了下阿雪的小脑袋,立刻令它趴了下去。

    “阿雪不是普通的虫子,阿雪是我的本命蛊,可以号令百虫的虫中之王。”

    林燕然听见这话差点没晕过去,她害怕的就是这种要命的蛊虫好吗?

    这要是咬她一口,或者钻进她心脏里潜藏起来,然后在她身体里下一窝又一窝的虫崽崽……不能想,完全不能想,一想胃部就开始翻滚了。

    林燕然脸色更白了些,硬着头皮道:“渡姑娘,还有别的办法吗?”

    渡清若凝视她片刻,忽然道:“你害怕阿雪?”

    林燕然还没回答,趴在渡清若手心的阿雪啪叽一下躺倒,打了个滚,仰面朝天,腹部的一排细小雪白的须足拼命地舞动。

    便如人高兴的手舞足蹈一般。

    “哈哈哈哈哈太好笑了主人,她居然害怕阿雪,她好弱啊,她是不是假的宗师啊,啊不对不对她是真的宗师,她之所以这么害怕,肯定是因为阿雪太强了——叽叽叽叽阿雪超厉害!”

    “阿雪是天下第一虫,叽——”

    小白虫子一个打滚翻起来,脖子拱起,做出进攻状,嘴巴咧开,露出细细小小的牙齿,冲着林燕然龇牙:“叽——天下第一虫要吃了你哦!”

    林燕然虽然听不见它的意念,可是从它的动作清楚看出了它对自己的嘲笑。

    堂堂宗师居然被一只虫子嘲笑了!

    “……”

    死虫子,要不是你主人在,我马上将你变成爆浆虫!

    林燕然板着脸:“我对虫类过敏。”

    渡清若唇角微不可见地勾了勾,轻声道:“阿雪不会伤害你,何况有我看着,不会让它胡来。”

    林燕然直视她:“渡姑娘,群英会前那一晚,你看住阿雪了吗?”

    渡清若脸皮有些发热,不过眼神不变,镇定道:“看住了。”

    林燕然只好挑破道:“我说实话,我不喜欢虫子近身。”

    阿雪立刻满地打滚,发出叽叽叽的笑。

    “啊哈哈哈哈她害怕阿雪,她好怂!主人,快让阿雪咬她一口,这样她就晕过去,可以专心疗伤了。”

    渡清若用指头碾了下小虫子,道:“除了阿雪,没有其他虫类可以承受半步蛮神的阴寒力量。”

    林燕然认命地叹口气,盯着她眼睛道:“那你一定看紧它。”

    渡清若点头,夹住小白虫子放在她伤口边缘,阿雪立刻用须足捂住嘴巴,做出嫌弃状:“好臭好臭,阿雪快要被熏晕了——”

    渡清若弹了下它的小脑袋,它才开始管住喋喋不休的嘴巴,朝着林燕然伤口上爬去。

    林燕然立刻感觉到皮肤上传递来的虫子蠕动的触感,她的汗毛一根一根地竖了起来,浑身紧绷的像是石头。

    渡清若感知力和她不相上下,察觉到她额头上正在渗出细密的汗珠,接着就连鼻尖上也冒出了细汗。

    她忍不住从怀里取出自己的手帕,欲要为她擦汗,谁料此举又将精神高度紧张的林燕然吓了一跳,立刻接下了她的手帕。

    “渡姑娘,我自己来。”

    渡清若默默松开手帕。

    房间陷入沉默。

    小白虫子趴在伤口边缘,往内探头探脑,接着伸长脑袋对着伤口不住地嗅闻,这个动作又令林燕然如临大敌。

    就在这时,渡清若说道:“子时之前,有两位女子来找我,求我救你。”

    林燕然的注意力顿时被转移了一些,但是她没接话,心里已经猜到是谁。

    渡清若继续道:“她们一个自称是你师姐,一个自称是你妻子。”

    果然如此。

    林燕然的眼神黯淡了下去,抿紧了嘴唇。

    正在感知伤口的阿雪马上传出意念。

    “吓!主人,她都有妻子了,还有漂亮女人喜欢她,她一定很花心,快让阿雪咬她一口吧,这样她就只属于你了!”

    小虫子的语气充满了蛊惑,说完这句马上又道:“主人,那两个女人都很漂亮哦,对你威胁很大哦,你要是不给她种蛊,她就是她们的了,只对她们好!”

    渡清若皱了下眉。

    明知小虫子在胡说八道,目的就是为了引诱她,可心底还是起了一道涟漪,如平静的湖面,落下了一颗石子。

    修炼情之道最难的地方,就是要随时随地被自己的情蛊诱惑,一个不慎,就会被小虫子引上邪路。

    她道:“她们说的是真的吗?”

    林燕然肃声道:“柳蓁蓁是我同门师姐,但是有琴明月并不是我妻子,我们已经和离了。”

    渡清若忍不住道:“昔日你受伤时,不是正为她战场杀敌吗?”

    林燕然平静道:“做完了该做的事,我便离开了。”

    小虫子也听见了所有对话,这时马上插嘴道:“主人,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她和离了,她现在没有喜欢的人,你快让我咬她一口,这样她就成为了你的情郎,永远留在蛊神教!”

    “那样你每天都能看见她,每天都可以和她在一起!”

    “主人,快答应阿雪吧,阿雪好馋好馋,她好香香,馋死啦——”

    小虫子不住传来蛊惑人心的意念,渡清若心底的涟漪越来越多。

    她顿了顿,忍不住又道:“她们都对我说了不少话,你要听吗?”

    林燕然想也不想就道:“不用了,既然她们没想让我知道,那便尊重她们的选择。”

    渡清若沉默了下来。

    心底的涟漪,开始悄悄地平息。

    可是小虫子不干了,继续蛊惑道:“主人,大好机会就在眼前,现在给她种蛊神不知鬼不觉,而且中了蛊,阿雪也能更好地吸收她体内的臭东西,她会好好地活着,永远属于你,只喜欢你,主人快别等了,让阿雪咬她一口吧?”

    林燕然忽然费力地摸出一颗止痛丸,看着渡清若道:“渡姑娘。”

    她喊的很是郑重,渡清若便认真看着她。

    林燕然道:“请你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林燕然盯着她的眼睛道:“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只管实话告诉我,我能帮你的一定帮,但是,请一定不要给我下蛊。”

    小虫子立刻从她伤口边缘蹦跶了一下。

    “主人,她在警惕你,她要逃离你,你要失去她了!你快点让我咬她,咬完了她会求着和你在一起的,你难道不想天天看到她吗?”

    “主人我可是你的本命蛊哦,我是真心为你好,天底下只有她配得上你,你要是错过她一定会后悔的!”

    渡清若听着小虫子蛊惑至极的话,眼睛眨也不眨地瞧着林燕然,时间一息一息地过去,每一息,都在挣扎。

    感觉过去了许久,但其实只过了七八息,她定定看着林燕然,轻声道:“好,我答应你。”

    小虫子立刻沮丧地往地上啪叽一下,瘫软了下来。

    林燕然松了口气,将止痛丸塞进嘴里,闭上了眼睛。

    渡清若默默感受着自己的心境,再去看时,发现林燕然已睡着了。

    她呆了呆。

    她竟是这么害怕虫子吗?

    半晌,她伸出指尖戳了戳小白虫子:“开始吸收吧。”

    阿雪不情不愿地蠕动到伤口中间的位置,朝里吸了一口,立刻惨叫着打滚:“呜呜呜呜,好难吃好难吃,阿雪要臭死了,主人不疼阿雪了,呜呜呜阿雪要吃心头血,不要吃臭臭的东西,哇呜呜呜——”

    暗影浸在湖水里,任凭湖水拍打着身体,都一动不动。

    就连呼吸和心跳,也随着湖水的节拍一起跳动。

    她隐秘的像是今夜的星光,任谁都没有发现。

    等到房间没有任何声音后,她潜入湖水深处,游出渡清若的感知范围后,才爬上了岸,用内力蒸干衣裳,潜回了石洞。

    石洞根本拦不住她这样的顶级武者,只需要一块小石头,就能让门口把守的弟子一觉睡到天亮。

    有琴明月正等着她,见到她归来立刻急迫又紧张地问道:“阿然有没有事?蛊神教有没有伤害她?”

    暗影忙道:“林郎君安然无恙,蛊神教的圣女正在为她疗伤。”

    “真的?”有琴明月声音惊喜,黯然的神情也为此舒展。

    暗影抬头瞧见自家主子红肿的眼睛,暗道主人可从来没有为谁这么上心过,林郎君怎么就不肯回心转意呢?

    她想说点什么,又不敢妄言,有琴明月已经敲打过她。

    她将听到的情况说了,悄悄退去。

    有琴明月放心了些,缓缓靠向石洞的墙壁,呆坐着。

    沈琴心一直没睡着,偷听着自己主子的动静,暗影的禀报,她也听了个大概,此时思虑再三,终于忍不住走上前来。

    “主子,蛊神教既然肯救林郎君,林郎君的伤势想必无忧,当此时刻,她一定急需些熨帖的关怀,主子不若试试主动些?”

    她也是急了,堂堂一国皇帝丢下皇位和满朝文武出来追妻郎,关键是还不得其法,这都快一个月了,一点进展没有,这样下去,何时才能回宫?

    有琴明月听见了她的话,却闭上了眼睛。

    心里难过地想着,朕何曾没有主动过,可是朕的主动招来的只有阿然的厌恶。

    想到林燕然那个生冷的眼神,心又像是被刀子一下一下拉着。

    沈琴心一见自己主子这幅霜打茄子的姿态,顿时更急了,赶紧道:“主子,来到路上,您不是已经看了不下三十本话本子吗?以主子的聪明,当有些收获,当有些感悟,为何不试试呢?”

    有琴明月被她说的窘迫极了,心中又委屈又伤心,且感到自尊碎了一地,连带着被自己手下人都知道了。

    那份难过便如滔滔江水,流遍了四肢百骸。

    不过到底是两世为人,隐忍和克制如本能般深入骨髓,她睁开眼,镇定道:“朕自有分寸。”

    可是沈琴心一眼看见了她红肿的眼圈,心道主子你躲起来偷偷哭也叫有分寸吗?

    她暗地叹气,忙又委婉地道:“主子,俗话说郎追女隔层山,女追郎隔层纱,林郎君以前肯为主子舍身忘死,心里必是有主子的,若是主子稍微主动些,将心意袒露给她,必能让她回心转意。”

    有琴明月窘迫又心碎,强作镇定道:“主动过了。”

    沈琴心道:“那不妨再主动一些?”

    有琴明月盯了她一眼:“琴心你可有喜欢的人?”

    沈琴心立刻摇头:“没有。”

    有琴明月肃声道:“既然如此,你如何教朕?”

    沈琴心张口结舌,片刻后,她灰溜溜地退走了。

    等她一走,有琴明月的镇定就如松油火把上的油脂似的,淌了个支离破碎,她颓然地倒下去,慢慢地又蜷缩成一团,接着用被子蒙住头,偷偷地伤心地回想着话本子里看过的内容。

    第148章

    正值中午。

    两条人影出现在南疆的深山老林中,古木参天,藤蔓密布,地上铺满经年累积的树叶,底下的已经腐烂,新掉下的落叶还是半黄半绿,每走一步就发出咯吱咯吱响。

    丛林茂密的就连阳光也无法穿透。

    无情满头大汗地撑住一棵大树干,弓着身子,使劲儿喘了几口气,而后第三十三次冲着前面健步如飞的老头子问道:“主人,你真记得是这条路吗?”

    正走的起劲的无忧停下来,自信笃定地道:“当然是了,你主人我记性好着呢,虽然是四十五年前来过一次,但是这里的一草一木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可是三天前你也是这么说,结果绕来绕去三天了,我们还没走出这片山林。”无情毫不留情地拆穿他。

    无忧马上双手叉腰,理直气壮地道:“你个小兔崽子,所有山林都长得一样,我们走了三天当然走出好远了。”

    无情眼神幽幽地瞅了他一眼,而后一屁股坐在枯叶上。

    “主人,你看看你左前方那个大树的树干上,那是什么?”

    无忧定睛一看,眼珠子顿时瞪大了。

    无情语气幽幽道:“主人认出来了吗?主人不是记性很好吗?应该记得那是我三天前用糯米粘上去的树叶。”

    无忧的神情呆滞了片刻,而后径直走向那棵高大的松树,唰地拽下了那片沾着的树叶子,他一本正经地凑在鼻子上闻了闻,而后一本正经地说道:“噫?你这个兔崽子,你居然连糯米里也放了驱虫粉,怪不得这树叶子没被虫子吃掉,不错不错,你用药之术有长进啊,等主人回头再教你几招……”

    他说完便将树叶子丢进枯叶里,还用脚使劲儿碾了几下,直到将沾着糯米的树叶踩进了厚厚的枯叶中,他才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背起手,再次悠悠哉哉地朝前方树林走去。

    “嗐,我早就叮嘱你多锻炼锻炼,你看看你,一个十四五的小子,走不过我一个快七十的老人家。”

    无情见他不止不承认错误,还毁尸灭迹,还当做没事人一样教育他,他气得当场发出了尖锐爆鸣。

    “主人!!!”

    “要不是我提前洒了驱虫粉,又怎么会知道你又一次带着我在山林里绕了三天三夜?”

    “要不是你一次又一次的走错路,我怎么会累成狗一样瘫在地上吐舌头?!”

    无忧被戳破老脸,当场气急败坏:“混账东西,主人年纪大了,健忘些很正常,值当你大呼小叫?”

    “真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他气呼呼地甩了袖子,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无情见状反而吃了一惊,顾不得疲惫奔上前去:“主人,你的健忘症又发作了?那怎么办呢?我们不会要困在这个破林子里吧?呜呜呜不要啊主人,我还没讨娘子呢——”

    无忧立刻给了他一个爆栗。

    “胡说什么?”

    “主人我只是偶尔健忘一下,这不是将你安然无恙地带回到原地了吗?”

    无情被他的神奇思路给梗的半晌无语。

    就在这时,树林里忽然窜出来几头野猪,它们哼哼唧唧地在藤蔓中钻动着,对两人的出现视若无睹,带头的母猪径直走到一处藤蔓前,开始哼唧着啃食藤蔓上的叶子。

    其余野猪也跟上去,一起咬着藤蔓往下拽。

    只听“哗啦啦”一声,一大片藤蔓被拽了下来,这几头野猪便将头扎在其中,贪婪地吃起来。

    无忧和无情都饶有兴趣地看着,无忧忽然盯着藤蔓下露出的大树,眼睛直了。

    半晌,他猛地跳了起来,小跑过去,越跑越快,最后健步如飞,

    他随手一撒,抛出了些许药粉,那几头野猪立时受到了惊吓,四散逃开。

    无情吓了一跳,连忙跟上去,等他气喘吁吁跑到跟前,只见无忧正在扒拉那棵大树上剩下的的藤蔓。

    无情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打量眼前的大树。

    这棵树长得实在太奇特了。

    它们长有不同的树根,树干却朝着彼此贴近,中间有一截树干居然黏连在一起,而后树梢又继续向上生长,形成了一个紧密相贴的姿势。

    看起来就像是两棵树抱在一起。

    这时,无忧总算扒开了剩下的藤蔓,他满脸不敢置信地望着树干上某一处,而后伸出手,有些颤抖地抚摸着那个地方。

    无情探过头去瞧,发现那是一行被刀刻出来的字。

    他瞅了半晌,才认出来是一句话。

    “无忧无虑,不离不苦”

    这八个字刚好刻在两棵大树相连的起点处。

    当时刻痕必定极深,以至于这几个字已经和大树长成一体,即便过去了多年,刻痕仍清晰可见。

    “主人,这是什么?”

    无忧抚摸良久,才语气感慨地道:“这是老夫的年轻岁月。”

    无情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嘟哝道:“主人能别发感慨了吗?再找不到路,我们真的出不去了——”

    无忧却浑然不当回事,找无情要了一团当干粮的糯米饭,撒上些许药粉,而后沾在了大树干上。

    他满怀信心地道:“不必担心,有了这棵树当标记,便可以找到去蛊神教的路了。”

    无情一蹦三尺高,瞪着他道:“主人,你不会是故意带着我绕路,就为了找到这棵树吧?”

    无忧摸了摸鼻子,一本正经地道:“怎么会呢?我就是记性不好,记性不好……走吧,这次我总算想起来路了。”

    无情再次发出尖锐爆鸣:“主人你不要哄我,这是第三十四次啦——”

    *

    林燕然从昏迷中醒来,看见窗外的阳光,还有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

    接着又看见房间摆了一个高大的浴桶,里面正冒着熏腾的水蒸气,一股浓烈的药味从桶里散发出来。

    这时,门帘掀开,渡清若提着一桶热气腾腾的药液走了进来。

    她神情仍显得木讷呆板,但是那双清澈的眼睛露出了些许欣喜。

    “你醒了?”

    林燕然仓促地坐起身来:“渡姑娘,有劳你了。”

    渡清若将药液倒进浴桶中,走到床边看着她:“你感觉如何?”

    林燕然被她一提醒,才发觉伤口上的剧痛减轻了一些,尤其是渗透在五脏六腑中的阴寒力量,一下子散了不少,就好像是之前的身体背着一座大山,现在这座大山变成了小山。

    这种感觉实在太过久违,让她一直抑郁的心情豁然开朗。

    她情不自禁地露出一抹微笑,语气恳切地道:“渡姑娘,我感觉好多了,多谢你。”

    渡清若的眼神跟着舒缓下来,道:“看来此法有用。不过阿雪尚小,无法一次性吸收掉所有阴寒力量,接下来有劳你每日来此处,我让阿雪继续吸收。”

    林燕然听她这么说,忽然想到了什么,忙道:“渡姑娘,阿雪既然是你的本命蛊,它吸收了半步蛮神的阴寒之力,会不会对你有影响?”

    渡清若正看着她,清晰感知到她心情从抑郁变得一点点高兴起来,她心里也有些为她高兴,尤其是看着她苍白的脸庞将微笑也映衬的十分虚弱,越发不肯说出实话,只轻声道:“你放心,我们蛊神教的法子流传已久,阿雪自幼随着我接触各种毒物,早已对毒有了抵抗力。”

    林燕然略略放心,想了想,忽地下床穿上靴子,站起身来对她极为庄重地抱了个四方拳。

    “渡姑娘,虽则你说无事,但半步蛮神的阴寒之力总是毒物,便是拔除出来,想必也耗费了你不少心血,让你费心良多——”

    她顿了顿,语气更加郑重了些。

    “这份救命之恩,我铭记在心,永不敢忘。若是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只要我林燕然能帮上忙,哪怕只能出一分力,也请告诉我,让我略尽心意!”

    渡清若静静地看着她,心里情不自禁想道,自己觉得她特别,阿雪也一眼挑中了她,看来都是有理由的,她便连感激道谢,也与别人不同,说的话让人心里熨帖极了。

    她习惯于默默做事默默承受一切,这时却体味到了一丝奇妙的滋味,就好像是自己默默做的所有事,都被她看见了,感知到了,重视起来了。

    她仍是用平静的语气道:“好,我记下了,若是需要你帮忙,我会告诉你。”

    林燕然也觉得很奇妙,和渡清若的交流总是很畅通,她感受到了她的谢意,并且接受了。

    她忍不住微微一笑,冲她道:“既如此,我便先回去了,明日一早便来找你。”

    渡清若忙道:“你还不能走,我为你准备了药汤,你需要浸泡四个时辰,等药力完全吸收后才能出来。”

    “此举有利于你的伤势愈合。”

    林燕然自然是欣然接受。

    渡清若走出房间,来到了另一间偏房。

    这里的陈设更加简单,只布置了木桌和木床,床上连纱帐也无,却铺设了被褥,显然是她昨晚临时歇息的地方。

    她走到桌边,缓缓坐下来,而后将桌上的一面铜镜拿到了面前。

    犹豫了好一会儿,她才鼓起勇气朝镜子里看去。

    神情木讷,面容呆滞,肤色蜡黄,除了一双眼睛清澈似水外,整张脸都显得毫无生气。

    她忽地抬手,往脸庞上轻轻揉弄,片刻后,她忽然从脸上揭下了一物。

    那竟是一张薄如蝉翼的易容面具。

    因为做的太过逼真,以至于完全贴合在脸庞上,让人根本察觉不出来。

    此时面具揭下,露出了下面本来的真实面容。

    那是一张很年轻的脸,本该是清丽动人,可却布满了无数的斑痕,红的、黄的、褐的、新的、旧的,各种各样的斑痕叠加在一起,令那张脸没有一寸完好的肌肤,丑陋无比。

    渡清若看了一眼,就闭上了眼睛。

    蛊神教的易容术如此厉害,便是林燕然也没发觉自己其实带着面具吧?

    她一定想不到,自己木讷呆板的脸庞下,是一张更丑陋的脸。

    她鼓起勇气又睁开眼,伸手触摸着脸上新生的几块斑痕。

    让阿雪吸收半步蛮神的阴毒之力,确实对她和阿雪都有影响。

    阿雪的修为会受损,晋升要延后了。

    而阿雪将阴寒之力过滤之后,再传递到她身上,她会像往常一样,将之逼到脸上,和其他那些数之不尽的毒素汇聚在一起,形成这些新的斑痕。

    罢了。

    本就丑的无法见人,再丑一些,也无妨。

    何况……可以救她。

    这时,正爪爪朝天躺在她袖管内呼呼大睡的阿雪忽然睁开了眼睛,黑幽幽的小眼珠居然涌出了一股人性化的幽怨。

    “主人是不是以为我睡着了就可以说那些骗人的话了?”

    “主人你说那些话良心不痛吗?”

    “你为了救你的情郎,居然压榨你最爱的虫宝宝,呜呜呜,阿雪好心痛,阿雪再也不是主人最爱的虫宝宝了,主人有了情郎忘了阿雪,呜呜呜呜呜——”

    “阿雪现在觉得自己浑身臭臭的,跟一坨粑粑一样脏脏,呜呜呜阿雪再也不是冰雪干净的虫中之王了,呜呜呜呜——阿雪的心碎成了八瓣儿。”

    渡清若忍了又忍,可是小虫子哭唧唧的声音一直传来,她终于忍不住发出意念。

    “不是答应了你,每月让你出去玩两次吗?”

    “可是阿雪想到主人为了情郎让阿雪吸毒,阿雪就心痛痛,心碎碎,心要死啦——”

    “阿雪,虫虫是没有心的。”

    阿雪立刻哇哇大哭:“呜呜呜,主人嫌弃我没有心,主人心里只有情郎哇呜呜呜——”

    “乖。”

    “哇呜呜。”

    “我一会儿去给你摘你最爱吃的浆果,好不好?”

    “哼哼,那我要吃一箩筐。”

    “那你会撑坏。”

    “就要就要。”

    “好吧。”

    小虫子总算被哄好,马上打了个滚爬到了她袖管,虽然还有些精神不济,可却仍是调皮地朝外张望。

    “主人,你为什么不让阿雪一次性吸收掉臭臭的东西?”

    “呜呜呜,阿雪想到接下来每天都要吃臭臭的东西,阿雪的心又痛痛了,不管不管,阿雪要吃三箩筐甜甜的浆果!”

    渡清若无视了它这句话。

    为什么不一次性吸收完,因为她还没想出怎么从师父手下救出林燕然,只能拖一天是一天。

    林燕然泡完药汤出来,已经是黄昏。

    她走出吊脚楼,便看见了有琴明月正站在岸边。

    她侧身而立,失神地瞧着清波荡漾的湖泊。

    微风掀起她的秀发,发丝在她脸庞上拂来拂去,夕阳的余晖将她的身姿渡上一圈橙黄的光晕。

    像是一幅美丽的画。

    林燕然对自己突然冒出这个想法很是不喜,立刻敛了目光,朝石洞走去。

    有琴明月已经发现了她,失神的脸色立刻变得惊喜:“阿然,你好些了没?”

    林燕然脚步不停。

    背后忽然传来“啊”地一声轻呼,她脚步一顿,旋即继续朝前走。

    有琴明月迈出的步伐僵住。

    因为站的太久,她已经抽筋了,一步也走不了。

    暗中潜伏的暗影和暗云急得团团转,不住地默念道:“主子,你快追上去啊,你倒是追啊?”

    林燕然走进石洞,又撞上了柳蓁蓁。

    “师姐,你怎么站在这?”

    柳蓁蓁早就看见她走出吊脚楼,一直眼也不眨地瞧着,此时总算见着她的面,便担忧万分地打量她,眼神从她脸上逐寸扫过,生怕她又出了什么事。

    因为看的太专注,她甚至忘了回应她的话。

    林燕然感受到她的担心,忙道:“师姐,我没事,渡姑娘替我解了部分的毒,如今伤势好转了许多。”

    “真的?”柳蓁蓁的情绪像是喷涌的井水,一下子拥挤向嗓子眼,涨涨的,好难受。

    林燕然肯定地点头:“当然是真的,走吧,我们进去,让我看看你的伤。”

    柳蓁蓁却仍瞧着她,没有动弹。

    林燕然:“怎么啦?”

    柳蓁蓁仍是有些不敢置信:“燕然你别骗我,你伤势真的好转了?”

    林燕然只好走近一步,低声道:“真的,渡姑娘用蛊虫帮我吸收了半步蛮神的阴寒之力,再吸收些时日,便可痊愈。”

    柳蓁蓁猛地松了口气,情绪如潮水般退回肚子里,声音却哽咽了下来,她压了又压,才尽量平静地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林燕然道:“走吧,我得检查一遍你的脸。”

    柳蓁蓁仍是没动,轻声道:“我站在这里看看风景,你进去歇着吧。”

    林燕然看她一眼,忽然明白过来,她这必定是站太久了,腿抽筋了。

    她刚要说话,便感觉门口的光倏地一暗,有人堵在了门口。

    “阿然,你怎么样?渡姑娘为你疗伤了吗?”

    有琴明月咬着牙,从岸边一步一步挨了过来。

    林燕然的心情蓦地低沉,她很不想见到她,忽地蹲到柳蓁蓁面前道:“师姐,你腿抽筋了是不是,你趴上来,我背你进去。”

    柳蓁蓁吓得一跳,生怕又牵扯到她伤口,尤其是明月就站在面前,她忙往后退去,却因为双腿麻木,朝后仰天跌倒。

    林燕然眼疾手快,猛地扭身将她勾住了。

    而后不由分说将她拽在自己背上,背着就往里走。

    柳蓁蓁浑身都绷紧了,大脑一片空白,嘴里失措地道:“燕然,我自己能走,你快放我下来吧,我……”

    有琴明月看见这一幕,眼圈一下子红了,她的腿也抽筋了,可是她看都不看她一眼,反而去背别的女子。

    “阿然……”她忍不住唤了一声

    林燕然头也不回,只有声音冷冷传来。

    “放心吧师姐,有些人喜欢说三道四就说好了,反正我被人说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早就无所谓了。”

    有琴明月又被这句话说的心头一梗,她听出来林燕然在怪她,怪她以前没相信她,总是怀疑她,她现在这么做,是故意气她的吧?

    林燕然情绪很糟糕,她刚才确实是一时冲动,甚至有点破罐子破摔。

    此时心里又是自嘲又是冷笑,打定主意,以后凭心做事,别人爱怎么说怎么说。

    她才不在乎呢。

    以前她各种顾忌,避讳,尽量理解她的敏感,可是不止没换来信任,反而还被变本加厉地对待。

    她这时明白过来,不信任你的人,你再怎么做也不会信任你,真正信任你的人,哪怕全世界都冤枉你,她也会坚定站在你这边的。

    她给柳蓁蓁检查了伤口,又打起精神整理了此行带来的药材,默默在心里推演了几种配方,就有些疲惫。

    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渡清若用刀子将伤口上的腐肉都割掉了,哪怕现在上了药,可药劲儿缓缓退去时,便迎来了钻心的疼痛。

    她只好钻进被子里躺下。

    刚迷迷糊糊地眯着,就被人从背后抱住了。

    一个哽咽的声音在耳边低低道:“阿然,是我错了,我以前不该不信任你,更不该一次次推开你,害得你伤心是我不好,害得你伤势一次次加重,也是我不好……”

    “阿然,我其实心里是有你的,真的,我早就把你放在了心里,我只是不敢说出来,阿然,你别生我的气了好吗?”

    林燕然略微清醒了些,立刻感觉伤口痛的厉害,毫无心情理会。

    心里拔凉拔凉地想着,她这是又来骗我回去当种马吧?

    她反手摸出两颗止痛丸,塞进嘴里。

    加倍的药效很快就令她昏睡了过去。

    次日,她再次去渡清若的吊脚楼接受了治疗,天黑时才出来。

    有琴明月又等在门口,见她出来,立刻默默走到了她身后。

    她没说话,只是默默跟着。

    林燕然更不会说话。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石洞,等到了无人处,有琴明月忽地快走两步来到了她身边,揪住了她衣袖。

    “阿然,你好些了吗?可不可以告诉我?”

    林燕然停下,转身看着她,平静道:“好些了,不会死,放心吧。”

    但是有琴明月压根无法放心,林燕然的语气很冷淡,她强迫自己压下眼眶涨涨的感觉,直视着她道:“阿然,我知道你怪我,我以前确实做的不好,但是我从现在起会学着做你的妻子。”

    林燕然完全不能理解她的想法,她现在对她的这些话不止没有丝毫感觉,反而感觉眼前的她很陌生。

    她平静地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女皇陛下说笑了,偌大的神瑶国,何愁找不到一个乾元,你皇宫里不是挺多的,他们身份尊贵,又对你尽心尽意,你可以和他们快快乐乐地过日子,没必要在我这里浪费时间。”

    有琴明月立刻听出她暗指的她被迫收下的那些美人,赶忙道:“阿然,当时我确实是形势所迫才被迫收入后宫,但是后来我处置了有琴渊,也将那些人都处置了,我后宫里只有你一人。”

    林燕然坚决地将自己的衣袖拽掉,声音越发冷了。

    “别说笑了,你贵为皇帝,只需要一声令下,多的是乾元为你舍身忘死,需要为你压制信息素时,也多的是乾元为你奋不顾身,实在不必将心思放在我这个种马身上。”

    有琴明月听见种马两个字,眼眸先是不敢置信地瞪大,接着就感觉心如刀割。

    她实在想不到林燕然会这么形容自己。

    她焦急地道:“阿然,我从未将你当做种马,你怎么能这样形容自己……我真的没有,我一直将你当做妻郎的……”

    可是林燕然异常平静地看着她,冷淡至极地吐出两个字:“是吗?”

    这两个字让有琴明月胆颤,也让她心虚,世间能缓解她信息素的,只有林燕然。

    她一直瞒着她是极品乾元的身份,也瞒着自己的极品坤泽身份,就是怕被她知道了,将自己永久标记,从此失去自由。

    而且她是皇帝,是绝对不能将自己的标记权交出去的,不然失去的除了身心,还有赖以生存的权力。

    就在这犹豫的当儿,林燕然已经转过身去。

    有琴明月看着那一步步远离的背影,心底惶恐极了,她不想失去林燕然,她想对她说出实情,可是林燕然此时此刻的冷淡态度,又让她心里没有丝毫的底气。

    挣扎,像是一池沉甸甸冷冰冰的淤泥,疯狂将她往里拖拽。

    第149章

    林燕然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自己的石洞,交代了林凤凰和姬越一声,就服下止痛丸沉沉睡去。

    姬越和林凤凰在夜间轮流值守。

    今夜轮到姬越。

    他独自来到其中一个石洞的尽头。

    夜色正浓,下方是黑黢黢的万丈深渊,凛冽的山风从悬崖对面吹来,令洞口发出“呜呜”的嗡鸣。

    要不是正值夏初,这风吹进石洞,必然冷的刺骨。

    他盯着下方的深渊,看了好一会儿。

    来的第一天,他就从深渊里感觉到了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以至于这些天他要多老实有多老实。

    蛊神教之名,他很久以前就听说过,那时只觉得众人夸大其词,玄之又玄,如今身处其中,才感受到其中的可怕。

    万丈深渊里,好似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一直在盯着他,令他心里那些狂妄、贪婪、嫉妒和残暴,全都收敛了起来。

    他瞪着深渊,一只手揣在腰间的布袋里,手指摩挲着一枚药丸。

    药物表面的纹理,在指腹下发出真实的触感,令他心头狂热,一股欣喜若狂的感觉再次浮现在心中,令他恨不得马上服下药丸。

    从鲛人公主的歌声中醒来后,他第一时间就惦记上了玲珑阁阁主的那枚脱胎丸,毫不犹豫地寻了过去,果然找到了装药丸的瓷瓶,顺便大发了一笔横财。

    真是天助我也!

    老子也即将突破到大宗师之境,届时天下除了半步传奇和半步蛮神,将无人是老子对手!

    玄冥,你给老子等着,老子要将你的头拧下来丢进粪坑里泡一万年!

    他颤抖着手指,不住地摩挲着掌心下的药丸,真实的触感让他的心脏发热,他浑身都在激动的发颤,只要服下这枚脱胎丸,他就跻身真正的顶级武者行列!

    姬越想着想着,眼睛都变得赤红了起来。

    可是深渊的“凝视”感实在太过可怕,如鲠在喉,如芒在背,令他迟迟不敢动作。

    他犹豫良久,终于还是将药丸塞回了布袋中。

    这里让他本能地感觉到害怕,还是等出去再突破。

    次日,林燕然照例去了渡清若的小楼,结束治疗后,她找渡清若借了药室。

    这一晚,她彻夜未眠,药室的松油灯也一直亮着。

    渡清若期间去看了一眼,发现她在配药,便避嫌地离开了。

    天亮时分,林燕然如释重负地从药室出来,找到她,递过去一个小巧的瓷瓶。

    “渡姑娘,这是四颗脱胎丸,我的一点点心意,望乞笑纳。”

    昔日一颗脱胎丸,便能令诸国武者闻风而动,围困神京城,闹得天下皆知。

    此时一口气送出四颗脱胎丸,她却如送出一件不值钱的小玩意儿,浑不在意。

    渡清若眼眸轻动,亦是泰然自若地接了过来。

    “好,多谢。”

    林燕然正要离开,忽然觑见她手里的医书,上面的字体明显不是中原文字,仔细看去,连南越和天乾文字也不是。

    她想到久久未能突破的百毒不侵丸,不禁心中一动,遂问道:“渡姑娘,你看的医书,是哪国的文字?”

    渡清若道:“乃是一个古老的部落——蚩尤之部的医书。”

    她看出林燕然意动,便道:“南疆医术流传下来的少之又少,我教中弟子四处搜罗,找到了蚩尤部落遗传下来的医书记载,我正在逐一翻译成通用文字,便于同门修习,你若是感兴趣,可带回去看。”

    说着递来一本新誊录好的医书。

    林燕然定睛一看,只见羊皮封面上写着《三苗医道》,当即欣喜接下。

    回到石洞,她先去通道的尽头,查看了栽种下的一株藤蔓。

    那是她从柳蓁蓁落下的悬崖采集上来的,此次专门带了过来,这石洞直通悬崖,简直是完美再现了藤蔓原本的生存环境,她来的当天便将之栽了下去。

    她取出昨夜配好的一包药粉,调入水中,而后小心翼翼倒入藤蔓根部。

    “燕然,你又在试药了?”

    林燕然扭头看去,柳蓁蓁正从通道另一头走来,当即朝她招手:“师姐你快来看,这是我昨夜新配出来的一份方子,只要这株藤蔓叶片上的斑点消失了,就说明有效果。你且等着,很快就能恢复如初。”

    柳蓁蓁走近来,蹲身朝藤蔓看去。

    那株藤蔓从林燕然带回凤凰镇后,便是她在照料,有几根藤,几片叶子,叶子上有多少个斑点,她都一清二楚。

    皆因这些斑点,和她脸上的红斑很是接近,都是悬崖中的瘴气所致。

    她嗯了一声,忍不住道:“燕然,其实我现在已经适应了这张脸,便是不能复原,也没关系,你现在重伤在身,勿要太过忧心。”

    林燕然听罢,想说些话安慰她,又觉言语终是太过无力,一时心情沉重万分。

    柳蓁蓁这时仔细地凝视了她一眼,瞧见她好似又消瘦了些,心头暗暗难受起来,轻声道:“渡姑娘给你疗伤,进展顺利吗?”

    林燕然知道她担心,强颜欢笑道:“自然是顺利,再要不了几日,我便能复原。”

    柳蓁蓁咬了下嘴唇,缓缓道:“那南疆蛊姥,还会为难你吗?”

    林燕然忙道:“有师祖的信在,她肯定不会下毒手的,不然当日就杀了我。”

    她又安抚了几句,回到自己的石洞,看起医书来。

    这些时日她为了抗痛,到了夜间总是服用止痛丸,今日要看医书,便只能忍着痛。

    这一看之下,竟是越看越意外,越看越是投入。

    皆因这本《三苗医道》中所记载的,竟是上古三苗八十一寨里流传下来的外科医道!

    她这时才知这本书的价值有多贵重,不由看的如痴如醉,废寝忘食,一直到次日清晨,恰好看到最后一页,只是这页并不是结尾,因为渡清若还没有翻译完,只誊录到了这一页。

    她先是一惊,接着一喜,忽地爬了起来,手忙脚乱地穿上靴子和衣裳。

    匆匆来到渡清若的小楼,她刚好往桌上摆好早餐。

    “林燕然,你来的正好,我正要命人去叫你。”

    林燕然却顾不上用餐,神色焦急地看着她道:“渡姑娘,我看到《三苗医道》最后一页,里面提到了‘伪中庸之体’可是真的?”

    渡清若看了她一眼,缓缓道:“不错,这里面记载,乃是三苗八十一寨的真实医道记载,据传三苗曾有一位神勇无比的女性乾元,在与其他部落作战过程中身受重伤,部落的苗医为她诊治时,被迫切除了她体内的一部分血肉,等她伤势痊愈后,发现自己变成了中庸,再也没有了标记能力,原来切除的那部分血肉,竟误打误撞切掉了她的腺体。”

    林燕然的神色已从焦急变作惊喜,急促道:“那是不是再也不会发情,不会饱受信息素的困扰?”

    渡清若点头:“自然,虽则是伪中庸,但也具有中庸的特性,那就是再也感知不到信息素,自然也不会发情。”

    她看出林燕然感兴趣,便索性说了下去:“世间之人,分为乾元、中庸和坤泽,其中中庸不会发情,也无法标记别人,乾元和坤泽则会在信息素的催动下,定期发情,坤泽的腺体在后颈上,十分便于乾元标记,有的坤泽为了免除信息素爆发之苦,会忍痛剜除,成为伪中庸,而乾元则因为天生的强大,几乎没有乾元会愿意剜除腺体,而且他们的腺体藏在体内,几乎无人知晓在何处,所以也一直没有乾元剜除腺体的记载……”

    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因为林燕然神情思索,似在做着什么决定,她不由想到,她不会像上次一样,想要找寻剜除腺体之术吧?自己也是因为被她问住,回来蛊神教后才四处搜寻医书,没想到真的找到了记载。

    林燕然怔然半晌,忽地回神过来,认真看着她道:“渡姑娘,你可能找到乾元腺体的位置,可能为我剜除我的腺体?”

    渡清若沉默了下来,她没料到林燕然竟真的动了心思。

    片刻后,她忍不住道:“乾元天生强大,几乎没有乾元愿意剜除自己的腺体,你为何要伤害自己沦落为中庸?”

    林燕然这时已经做出决定,坦然道:“我从来不在意什么乾元中庸和坤泽,我只想要自由自在,不再遭受信息素的困扰。”

    “可是你将永远失去标记能力,而且……”

    她还没说完,就被林燕然略显激动地打断:“渡姑娘,你有所不知,失去标记能力,正是我所要的,我压根不想标记任何人,从来都不想。”

    林燕然越说越激动,长久以来困扰她的难题就此找到了出口,迫不及待的心情从内到外的展现在她脸上,令她的眼角眉梢都洋溢着一份急切。

    “渡姑娘,请你,一定要帮我,可以吗?”

    她这样说道。

    神情间的诚恳,几乎犹如实质,而那双眼睛里流露出来的迫切,更是叫渡清若任何拒绝的字眼都说不出来。

    此时,本命蛊阿雪也听到了她们的对话,立刻从渡清若的袖管里爬了出来,小虫子竟然扒着她的袖口,一下跳到了桌子上。

    它用自己圆滚滚的尾端直立而起,拼命地朝上蹦跶,竭力吸引着两人的注意力。

    而它的意念疯狂涌入渡清若脑海中。

    “主人,不可以!不许剜除她的腺体!”

    “她是极品乾元,极品乾元你知不知道,世间绝无仅有的极品乾元,也许一百年都不会有一个,你要是剜除了她的腺体,就是暴殄天物,一定不可以哦!”

    “而且她的心头血美味极了,她可以让阿雪快快晋升,你一定不能剜除她的腺体哦,要是她没了腺体,她的心头血也会变得不好吃了哦——”

    “主人你听到了阿雪的话话了吗?主人,快点回答阿雪,呜呜呜,主人,你要是真的想把她变成中庸,你先让阿雪吸几口她的心头血吧?”

    “反正她都要成为废物中庸,何不让她的心头血助冰雪可爱的阿雪一臂之力呢?阿雪要是成为虫中之王,她也会跟着阿雪扬名立万的,真的!”

    “呜呜呜阿雪馋死了,阿雪饿死了,阿雪虚弱死了,阿雪急需救命良药心头血一百滴——啪叽。”

    小虫子直接一个仰天翻到,啪叽倒在桌面上,接着就浑身哆嗦,状若抽筋。

    渡清若的眼角微不可见地抽搐了下,深深被自己的虫子给丢到脸。

    林燕然怪异道:“渡姑娘,你的本命蛊怎么了?”

    渡清若镇定道:“阿雪在耍虫给我们看呢。”

    阿雪叽地一声发出尖锐爆鸣。

    “主人!!!”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阿雪?我还是不是你最爱的虫宝宝了?”

    小虫子一个打滚爬起来,用可爱的虫脸对着她,接着张开长着两排细牙的嘴巴,哇哇大哭起来。

    只可惜,它没有哭声,也没有眼泪,便连表情也没有,只有张着的小嘴巴,看的林燕然吓了一跳,还以为它要来咬人呢。

    小虫子哭唧唧的声音只有渡清若听得到。

    “呜,主人不爱我了,呜,主人果然变心了,呜呜阿雪再也不是主人最爱的虫宝宝了,阿雪要离家出走,让主人永远失去虫宝宝!”

    小虫子说走就走,朝着桌沿一拱一拱地爬去。

    林燕然看的一愣一愣。

    渡清若忍无可忍,伸手按住小虫子的背部,轻轻一拈,将它丢回了袖子里,而后说道:“阿雪说你是极品乾元,请你不要暴殄天物。”

    “极品乾元?”林燕然疑惑,旋即一下子领悟过来,怪不得自己信息素爆发时痛的死去活来,就跟真的经历了千刀万剐一样,原来原因出在极品乾元上。

    思及此,她越发讨厌这个乾元身份,也更加坚定了想法,郑重道:“渡姑娘,所谓乾元中庸坤泽,不过是个身份罢了,我既不想标记别人,更不想饱受信息素爆发的困扰,我只想做个普普通通的人,所以,请你一定要帮我。”

    小虫子又开始朝着袖口爬。

    “主人,求求了,让阿雪喝一口她的心头血吧?她的血好香香,阿雪做梦都是她心头血的味道,呜呜,反正她要变成中庸啦,就让她的心头血便宜阿雪一只虫虫吧?”

    渡清若头次觉得为难,沉吟半晌,道:“你伤势未好,书中记载之法尚缺验证,等我先琢磨琢磨,再做决定不迟。”

    “好。”林燕然答应了下来。

    当即开始接受阿雪的治疗,阿雪趴在她伤口边缘,蠢蠢欲动,数次都想钻进她心脏里吸食心头血,俱被渡清若制止。

    林燕然害怕看见虫子在伤口蠕动,服用了止痛丸,没看见这一幕,若是看见,想必要吓晕过去。

    隔壁一栋吊脚楼里,渡丽含正在和王首春下五子棋。

    这些时日,因为给了银子的缘故,蛊神教弟子对众人的约束越来越松散,甚至准许大家白天出去放放风。

    这不,王首春便趁机教了蛊神教弟子玩五子棋。

    这一玩便一发不可收拾。

    第一个蛊神教弟子上去,输了,第二个上去,输了,渡丽含不服气,亲自上阵。

    然后,接连输十局。

    但是她倔。

    于是王首春只好陪她一局一局地玩,玩的众人都要打瞌睡了,渡丽含也不肯放弃。

    还坚决不许王首春让她。

    到处溜达的柳翰飞发现这一幕,立刻兴致勃勃上前来当师父,在渡丽含背后指点。

    然后渡丽含总算赢了一局。

    众人以为终于可以散伙了,谁知渡丽含赢了更高兴,非要拉着众人继续下棋,王首春见状赶紧将棋局让给柳翰飞,拉起柳蓁蓁就跑。

    柳翰飞不明状况,当即兴高采烈坐下,一边下棋,一边吐槽渡丽含棋术之烂。

    渡丽含也不搭理,咬着嘴唇,满脸倔强,憋着劲儿盯着棋盘。

    三刻钟后,柳翰飞忍无可忍地催促。

    “你倒是下啊?”

    “不是,我说,你倒是下一个棋啊?”

    渡丽含瞪了他一眼:“你凶什么凶,方才我和王姐姐下棋,半个时辰她都没催我一下,你是不是怕自己输了才催我?”

    柳翰飞:“……”

    他也是上了个鬼当了!

    又两刻钟,他再次气急败坏地叫起来:“你能不能动一下?都两个时辰了,你才走了八个子,你不会下棋就直说,别耽误本世子的时间!”

    渡丽含抬头,觑了他一眼:“我已经很快了,现在两刻钟便可以走一步,你很快就要输了。”

    柳翰飞一气之下,决定撂挑子走人,走到门口就被一群蛊神教弟子拦住了。

    “干嘛?”

    “你们中原人说的,下棋要下到底,不然就是孬种。”

    柳翰飞气得发炸,可是眼看援兵都跑了,自己的护卫也被堵在外面,他只能给了自己一耳刮子:“柳翰飞啊柳翰飞,让你好为人师,该!”

    黄昏时,吊脚楼里终于传来一声欢呼。

    “我赢了!!!”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咚咚咚”的钟声。

    刚刚赢了的渡丽含还没来得及得意,就脸色大变,接着冲出了自己的小楼。

    “敌袭——”

    “蛊神教弟子,集合!”

    已经筋疲力尽的柳翰飞靠在椅子上,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总算是摆脱了这个臭丫头,本世子发誓,这辈子都不会下棋了!”

    一条又一条的人影从各个吊脚楼里奔跑出来,很快在村寨中央集合。

    少倾,一条人影飞掠湖面,落在了众人前面,正是渡清若。

    “来者何人?”

    “是药王殿的二当家,涅槃丸主人屠涅的二徒弟万幸,带着一群浪人族和采药人摸到了悬崖边。”

    “为何不直接将他们打落悬崖?”

    巡逻的弟子小声道:“对方说他们手中有教主的……教主的旧情人。”

    渡清若一呆,其余蛊神教弟子也都是一呆。

    四名护法齐齐喝道:“胡说什么?”

    巡逻弟子低着头,紧张道:“那个老头还说了个时间,说是把这个时间告诉教主,教主就会去救他。”

    “什么时间?”

    “四十五年前的三月二十三。”

    众人还在疑惑,寨中忽地传来一道苍老又淡漠的声音。

    “清若,去将他押来。”

    渡清若立刻明白这是自己师父下达了命令,她马上恭敬地道:“弟子领命。”

    她率领蛊神教弟子赶到悬崖边,果然听见对面正在大喊大叫。

    “南疆蛊姥你听着,你的旧情人在我们手里,速速放下梯子,迎接我们过去,不然现在就把你的旧情人丢进万丈深渊喂虫子!”

    他们口中的“旧情人”——无忧,和童子无情一起,被绑成两个粽子,被一群凶神恶煞的浪人族押着。

    无情战战兢兢,小声冲着无忧道:“主人,你的旧情人真的会来救你吗?”

    无忧叹了口气,有些不大确定地道:“也许大约可能会吧。”

    无情当场吓哭:“主人,求求你靠谱点好不?我长这么大不容易。”

    就在这时,对面传来一道清冷动听的声音。

    “放下梯子,让他们过来。”

    这声音听在无情耳中,宛如天籁,他立刻眨巴着眼睛抖掉睫毛上的泪珠,冲着无忧道:“主人,这声音是你旧情人吗?”

    无忧立刻瞪了他一眼:“胡说什么,这必然是她弟子。”

    万幸为首的恶徒们兴奋地吱哇乱叫。

    “哈哈哈,蛊神教认怂了,梯子放下来了!”

    “老大我们怎么过去,是不是先让这个老头的童子过去探探路?”

    万幸是典型的蛮族人长相,鹰钩鼻,狭长双目,闻言眯了眯眼,沉声道:“蛊神教的弟子听着,你们乖乖走过来,不然我马上杀了这个老头。”

    片刻后,对面果然走来一群身着南越服饰的坤泽女子。

    万幸一眼看见为首的少女,神情木讷,肤色蜡黄,不由地目露鄙夷:“蛊神教的弟子都长得这么丑吗?”

    蛊神教弟子听得大怒,却都保持着沉默。

    直到所有弟子都走了过来,万幸摸着下巴将众人打量了一番,再次下令:“将她们都绑起来!”

    “圣女,我们怎么办?”

    渡清若眼神波澜不惊:“稍安勿躁。”

    很快,浪人族便将蛊神教所有人都绑成了粽子,几个浪人还色眯眯地盯着她们,目光淫邪,甚至有个浪人准备下手。

    可是他的手刚伸出去,就听见万幸爆喝:“什么声音?”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从大雾中传来。

    万幸为首的恶徒们全都大惊失色,东张西望,最后发现声音来源是悬崖下。

    他们忍不住伸长脖子朝下方看去,这一看顿时惊骇欲绝。

    只见悬崖下的雾气中,爬上来了成千上万的虫子。

    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犹如翻滚上来的黑色浪潮,接着它们像是喷涌的洪水一般,“噗”一下,爆炸般地涌进了悬崖上的草地。

    “啊,虫子!到处都是虫子!”

    “快逃啊!这是蛊神教的蛊虫!”

    采药人哭爹喊娘的四散奔逃,浪人们拔出腰刀拼命挥砍。

    万幸第一时间将自己的长刀对准了无忧的脖子。

    “立刻让你们的蛊虫滚蛋,不然我杀——”

    可是他的话还没说完,黑色的蛊虫就像是洪水一样淹没他的脚,接着是他的双腿,他立刻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很快,惨叫声此起彼伏,一个个恶徒倒在虫群中。

    奇怪的是,无忧和无情身上,却一个虫子也没有,无情吓得小脸煞白,紧紧闭着眼睛:“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渡清若走上前去,虫群自动为她分开道路,她走到无忧面前,恭敬地行了一礼:“蛊神教弟子渡清若,见过传奇大医师。”

    无忧将她打量了一番,满意点头:“你便是不离的衣钵传人吧,果然是天生的控虫师,不必多礼,带我去见你师父吧。”

    渡清若恭敬道:“还请前辈担待,晚辈需得遵从师命,押前辈入寨。”

    无情:“啊?”

    无忧有些尴尬,不过还是坦然自若道:“无妨,既来贵教,便入乡随俗。”

    遂被绑着双手,走上梯子。

    蛊神教弟子跟在他和无情身后,一起过了悬崖。

    梯子收回。

    那群恶徒已经全部倒毙在虫群中,大雾中隐约可见一个又一个凸起的黑包,那是被虫群覆盖的尸体。

    “咔嚓咔嚓”虫子啃噬骨肉的声音不住传来,等到蛊神教弟子离开悬崖边时,草地上的尸体全都消失不见。

    而那些虫子,又如潮水般,涌入了悬崖下,很快便消失在了大雾中。

    而草地上,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一丝。

    那群恶徒,就像是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无忧被押到寨子时,林燕然等人也被押到了寨子中央。

    师徒孙见面,都有些一言难尽。

    “师祖何故来此?”

    “唉,说来话长。”

    两人才说了第一句话,就听见空中传来一声冷喝。

    “闭嘴。”

    林燕然闭嘴,无忧闭嘴。

    无情张大嘴巴,朝上方望去,却什么也看不见,又朝四周看去,也没看到人。

    就在这时,一道风声猛地传来,其间夹着一道惊呼。

    “妹妹,住手。”

    林燕然心知不妙,忙扑到了无忧面前,同一时间,林凤凰和姬越一起扑到了她面前。

    三个人同时挡住了无忧。

    “嘭”。

    一道阴狠的掌风,狠狠拍打在姬越身上,接着传递给林凤凰,然后传递给林燕然,最后落在无忧胸膛上。

    力道被减了又减,老头还是被打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哎哟——”他惨叫起来。

    “妹妹,你会打死他的,他年纪比我们大,又没习武,你难道要他刚见面就死吗?”

    “哼!他想死没那么容易!”

    “将他押进地牢,严加看管,等他的衣钵传人伤势痊愈,再当着他的面,将他传人碎尸万段!”

    “弟子遵命。”

    眨眼间,众人又被赶进了石洞。

    无忧被特别优待,关进了最中央的一个石洞,林燕然脸色惨白地捂着胸口,走到老头洞口前,有些无语地看着他。

    “师祖,你到底怎么得罪了南疆蛊姥?”

    无忧立刻心虚地左看看,右看看。

    “这个嘛,这个说来话长,哎,我发现这石洞不错啊,比外面凉快。”

    柳蓁蓁和有琴明月也赶了过来,一起对着无忧行了礼。

    有琴明月看了一眼林燕然惨白的脸色,眼神黯然无比,想要说些什么,又知她不会理会,只能看向无忧,恭敬地道:“前辈,蛊神教对我们颇有敌意,并且扬言等燕然伤好便杀了她,还请前辈设法,救她一救。”

    柳蓁蓁也眼巴巴看着无忧:"师祖,你用一封信把我们骗到这里来,现在南疆蛊姥要杀燕然,你可得想办法啊,师祖,燕然可是你唯一的传人啊,你忍心看她受苦吗?"

    说着拽住无忧的袖子,撒娇般摇晃了起来。

    无忧立刻被摇的心虚不已,赶紧道:“容我想想,哎哟,容我想想,别摇了,别摇了,再摇下去我这把老骨头要散了。”

    说着对林燕然挤了下眼睛。

    林燕然瞬间领悟老头的用意,赶紧招呼大家:“该忙忙,该散散,师祖受伤了,不要打扰他老人家歇息。”

    说着亲自服侍无忧躺下,又喂他吃了药丸。

    无忧吃了药,躺在被褥里,白着个脸,哎哟哎哟地叫个不停。

    而此时,石洞外,蛊神教弟子噤若寒蝉,偷偷看着不知何时来到洞口的教主。

    南疆蛊姥听见哎哟声,神色先是咬牙切齿,接着变得铁青,接着满脸冷漠,最后发出一声冷哼,拂袖而去。

    次日,林燕然照例去找渡清若,无忧被柳蓁蓁搀扶着,从石洞一瘸一拐地出来。

    两人来到最为高大的那栋吊脚楼前,无忧整了整鬓发和衣裳,清了清嗓子,极为认真地冲着里面道:“故友无忧,特来拜会不离妹妹和不苦妹妹。”

    等了好一会儿,都没见回应。

    无忧便道:“不离妹妹和不苦妹妹约莫是今日不想见客,罢了,且扶我回去。”

    柳蓁蓁憋笑憋的异常难受,赶紧扶着他回去了石洞。

    南疆蛊姥在大厅里,砸了一只杯子,一张椅子,接着是一张桌子。

    “狗东西,抛弃了我们还有脸来蛊神教!”

    “要不是他没有习武,我会将他四肢折断丢进湖里喂鱼!”

    阮不苦赶紧低声去哄她。

    一连七日,无忧每天都去吊脚楼前拜见,但是始终没得到回应。

    老头也不急,每天拜见完,便去湖边钓鱼,钓到鱼便将鱼篓放在吊脚楼前,而后悠哉悠哉地回去了石洞。

    有琴明月也看见了这一幕,若有所思,遂命人每日准备好早膳,趁着林燕然醒来前,放在她床头。

    又准备了夜宵,趁着林燕然归来前,送去。

    林燕然根本不想吃她送的食物,但也不想浪费,遂分给了王首春等人。

    有琴明月知晓,又黯然伤神许久。

    林燕然每日都询问渡清若有关腺体剜除之术的进展,还和她一起探讨手术的细节。

    到了第十日,她体内只剩下最后一点阴寒之力。

    只要拔除了,她的伤势再也不会复发。

    阿雪彻底吸收完最后的阴寒之力后,渡清若亲自为她缝合了伤口,上了蛊神教特有的金疮药,又喂她服下了蛊神丸。

    林燕然这次却没有睡去,而是期待地问她:“渡姑娘,手术我们已经商议好了细节,不若今日便试试吧?”

    渡清若不知她为何如此执着于剜除腺体,思索片刻后道:“你可知道后果?”

    林燕然笃定点头:“知道。”

    “你失去标记能力,很可能娶不到坤泽做娘子,只能与中庸为伴。”

    林燕然笑了:“我又不在乎这些,何况我也没打算成亲,孤独一生也很好。”

    前世就孤独一生,照样精彩,这辈子就不该折腾,如果能活着离开蛊神教,她想去浪迹天涯,也想乘船出海,去见识这个世界有多么辽阔。

    总之天高地远,何处不可去得?

    渡清若见她眼神中涌出一丝神往之色,与之前几日的黯然消沉大不一样,那丝神往令她苍白瘦削的脸庞也染上了一抹光彩。

    “孤独一生也很好吗?”她忍不住呢喃出了声。

    林燕然笃定道:“对,很好。你自幼长在深山,见识不到中原之地的繁华,不也照样过得好好的,每个人只要选择了自己想走的路,就可以过得很充足很开心。”

    渡清若轻轻点头。

    林燕然再次恳求道:“渡姑娘,请帮我吧,这是我一直就想摆脱的。”

    渡清若终于点头:“好。今日你先养伤,明晚动手术。”

    次日天黑,暗影满面焦急地找到在湖边垂钓的有琴明月。

    “主子,大事不好,属下听到,林郎君要剜除腺体,且正要动刀——”

    有琴明月先是呆了一下,接着意识到她说了什么,眼神大变,惶恐从她的眼睛里,眉毛里,神情里涌出来,令那张绝美的脸庞刹那间惨白。

    “啪嗒。”

    鱼竿掉在了地上。

    她飞奔向渡清若的小楼。

    跑的踉踉跄跄。

    脑海中不住发出嗡鸣。

    阿然要剜除腺体,阿然要剜除腺体,阿然要剜除腺体……

    不要,不要啊!阿然,不要……风灌进嗓子里,像是刀子一样剜着五脏六腑。

    第150章

    渡清若的小楼前,大门口站着一排蛊神教弟子,正在严阵以待。

    台阶上的走廊下,林凤凰背负神弓和箭囊,亦正在巡视四周。

    因为要动手术,渡清若和林燕然都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容不得任何人打扰,所以一个吩咐了自己的同门严加守护,一个吩咐了林凤凰不准任何人接近。

    有琴明月跑到小楼前就被蛊神教弟子拦住了。

    “圣女有令,任何人不得靠近此地!”

    “阿然——”有琴明月急得喊了出来。

    “阿然!阿然!”

    她一连喊了三声,都毫无回应,暗影忙抓住她手臂,带着她一跃而起,落在了走廊下。

    林凤凰身形快如闪电,第一时间便挡在了她们面前。

    “燕然姐说了,不准任何人接近,你们再敢靠近一步,休怪我不客气。”

    她的手已经抓住了神弓,浑身杀意毕露。

    有琴明月此时心急如焚,生怕林燕然已经在动刀,当机立断道:“暗影,拦住她。”

    她话音一落,林凤凰的神弓已经出现在了手中,一支箭同时搭住了弓弦。

    暗影深知神箭的厉害,一扑而上,不给她远距离射杀的机会。

    两人都是大宗师,近身搏斗,一时半会难分胜负。

    有琴明月一脚踹开了大门。

    六盏松油灯将客厅映的通亮,正中间的位置放着三张木桌拼出来的平台,上面铺设了干净的白布,林燕然躺在上面,脸白如纸,紧闭双目。

    有琴明月看见这一幕,如遭雷噬。

    因为这像极了殡葬现场收敛尸体的情景。

    她浑身禁不住打了个冷颤,疾走过去:“阿然,阿然,你怎么样?”

    便连声音也是颤抖的。

    林燕然已被迫睁开双眼,坐了起来。

    她神情很平静,眼神淡淡地看着她:“你有什么事?”

    渡清若站在临时搭建的手术台前,正在用燃烧的火焰认真地烧灼着每一把刀的刀刃。

    见状只看了有琴明月一眼,就重新沉浸在手术前的准备工作中。

    有琴明月已经心焦到方寸大乱,走近到桌沿抵住身体的距离,眼睛眨也不眨地瞧着林燕然:“阿然,不要剜除腺体,一切都是我的错,你不必如此折磨自己,好不好?”

    林燕然便连睫毛都没有闪一下,声音极冷静地道:“这是我的事,请不要干涉,而且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她说完便冲着外面喊了一声:“凤凰。”

    “在。”

    “将人请出去。”

    正和暗影大战的林凤凰毫不犹豫地射出了第一箭,暗影距离她太近,所以这一箭是射向了远处。

    噗嗤一声,一个人从暗处坠落了下来。

    是暗日,肩头中箭。

    林凤凰双眸如刀,瞪着暗影:“第一箭是警告,第二箭我会下杀手。”

    姬越正以一当二,和另外两个死卫打在一起。

    见状不由爆喝:“你就不该手下留情!主人如今重伤未愈,这些人还来纠缠不休,我看她们压根就没想主人活下来!”

    他早就看有琴明月的人不顺眼了,本该是天之骄子的主人,本该站在权力巅峰的主人,就因为爱上了这个该死的女人,不止失去了一切,现在连性命都还没保住,这些人居然还有脸来纠缠!

    要不是主人一直不许他出手,他早就想杀几个死卫玩玩!

    有琴明月忽然意识到,如果任由情形发展下去,她不止和林燕然无法和好,还将让双方的手下都结下死仇。

    “暗影,住手——”

    “主子?”

    “你们全部退下,此乃圣旨。”

    暗影等人被迫收手,姬越和林凤凰也住了手。

    有琴明月认真又恳切地看向林燕然:“阿然,我有话对你说,很重要很重要的话。”

    林燕然也意识到,要是不做个了断,这种纠缠势必还会继续下去,而她已经做出了决定,远离一切烦扰,从此自在快活。

    她回头看着渡清若:“渡姑娘,请给我一些时间好吗?”

    “好。”渡清若自然不会反对,放下手中的刀,走出门外,顺便掩上了大门。

    而后她便站在廊下,亲自看着门。

    有她这位蛊神教的圣女在,任谁也闯不进去了。

    松油灯忽地发出“啪”地一声脆响,打破了两人寂静对视的状态。

    有琴明月总觉得她看着自己的神情,实在太过生冷,忍不住又想近前,可是身体已被桌沿抵住。

    “阿然,不要剜除腺体,以前的事都是我的错,我可以解释,我把一切都对你说明,不要剜除腺体好不好?”

    林燕然的神情没有一丝波澜,只是极为冷静地看着她。

    有琴明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感知到,如果她再不坦诚一些,再不说出那些让她犹豫的纠结的警惕的心结,那她将永远失去她。

    她怀揣着悲痛的心情,讲述了起来。

    “阿然,对不起,我知道我伤害了你,我真的不想的,我真的一点也不想,可是我……我的经历。”

    她眼也不眨地盯着林燕然,生怕她会消失一样,过往的痛苦经历在这一刻齐齐涌上心头,可是这些经历忽然不再那么摧心剖肝,反而成了救赎她的救命稻草。

    “我外祖母是神瑶国权势最大的顶级世家慕容家的家主,也是神瑶国唯一一位凭借赫赫战功册封为镇国公的坤泽女子,我母亲是外祖母的心头肉,慕容家的嫡千金,集万千宠爱在一身,我父皇本是不得宠的庶皇子,因为追求了我母后,被慕容家扶持上皇位,从此登临帝座,大权在握,我母后也因此成为了正宫皇后,我成为神瑶国的嫡长公主,即便是坤泽之身,也备受皇族宗室和文武大臣的期待。”

    “六岁之前,我的生活是尊贵而荣耀的,母后疼我至极,父皇亦对我宠爱有加,可是我不知道的是,这一切都是父皇的伪装,他压根不爱母后,爱的只是母后背后的慕容世家所代表的权势和金钱。”

    “等他坐稳皇位后,他的野心和真面目渐渐暴露出来,开始打压母后的权势,削减慕容家的兵权,我舅舅慕容海佣兵二十万镇守边关,是他最为忌惮的权臣。”

    “也正因为如此,他恨屋及乌,视慕容家为眼中钉,对母后越来越看不顺眼,甚至为了逼迫慕容海回京,故意羞辱母后,宠幸妃子,收受美人,后来更是变本加厉将堂堂一国皇后打入冷宫,极尽践踏之事,昔日尊荣一朝尽毁。”

    “而我作为母后的唯一的女儿,也被他视为了眼中钉。”

    “他不止没将母后当成妻子尊重和对待,也没将我当成亲生女儿对待,不止对我各种冷落打压,派人日夜监视,还纵容庶子女对我各种羞辱、栽赃污蔑。”

    “母后被打入冷宫后,我孤立无援,四处求助都碰了壁,而本该成为我最大依靠的慕容家,居然对母后的遭遇视而不见,外祖父不止不见我,还派人劝我忍气吞声,可是,那是我的母亲,是生我养我把所有宠爱都给了我的亲生母亲!”

    有琴明月说到这里,忽地泣不成声。

    “我怎么能忍心眼睁睁看着她受苦?”

    她泪眼模糊地看着林燕然继续道:“我为了救母后出来,率领亲兵偷溜出京城,打算去找我舅舅慕容海援手,可是他以圣旨不可违为由,对母后的遭遇同样视而不见,只给了我五百老弱病残……”

    她又抽噎了一下,才鼓足勇气继续说了下去,“就这样把我打发了。”

    “那一刻,我仿佛被所有人抛弃,可是母后还在宫中等着她唯一的女儿搭救,我带着人往京城赶,谁知半路遭遇了一支蛮族骑兵,我的人数量有限,又遭突袭,被杀的措手不及,在死卫拼死守护下,我得以逃了出去。”

    “茫茫荒原,前无方向,后有追兵,我只能咬牙逃进大山深处,深一脚浅一脚,没命地跑,在密林中磕磕绊绊,最后体力不支昏倒过去,等我醒来,才发现自己被搭救了。”

    有琴明月说到这里,神情忽然变得无比痛苦,身体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仿佛在回忆着极为可怕的事。

    她咬着牙,一字字道:“我以为遇到了好心人,没想到是落入了魔爪。”

    她直视着林燕然,第一次鼓足勇气去回忆这段悲惨的不堪回首的过往,泪水将她的视野熏染的朦朦胧胧,完全看不清眼前情景,可是她倔强地眨了下眼睛,用一种坚韧又咬牙切齿的语气道:“以前那个人渣,那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林燕然,她救了我,却挟恩强迫我嫁给她,并在成亲当晚要强行标记我,被我严词拒绝后,便开始对我各种拳打脚踢,对我羞辱谩骂,所有最恶毒的字眼都施加在我身上。”

    她的泪水一滴一滴地落下来,却仍是坚定又痛恨地继续说了下去。

    “我始终不肯屈从,就算被她打的遍体鳞伤倒在地上,我也没有屈服,她想要强行标记,结果发现标记不上,最后恼羞成怒用锁链将我囚禁,像狗一样绑在柱子上。”

    “而她整日花天酒地,在外寻欢作乐,深夜带着酒气归来,回来便对我各种骚扰,若非我用随身匕首以死相逼,恐怕已被她凌辱。”

    “她因此更加怀恨在心,动辄就对我拳脚相加,偶尔会带些饭菜回来,让我苟活着,可是大多数时间都在外面和狐朋狗友厮混,留我在家中像狗一样囚禁着,忍饥挨饿。”

    “多亏柳蓁蓁,她常来看我,偷偷给我带了食物,给我搽药治疗伤口,并承诺救我出去,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以前那个人渣吃喝嫖赌,欠下了巨额赌债,竟然将我抵押给了青楼。”

    “就在柳蓁蓁要带我逃命的当晚,那个人渣强行喂我吃了烈性春药,绑住我的手脚,将我带到了青楼,在她和青楼老鸨讨价还价的时候,我用牙齿咬断麻绳,可是春药已经开始发作,一旦我失去理智,就将沦为人人淫辱的娼妓……”

    她的泪水悄然干了,只剩下通红的眼圈,映衬的眸光也像是血色一样红。

    “那一刻,真正是暗无天日!那一刻,没有任何人来搭救我!”

    “可是我想到了母后,想到她孤苦地等在冷宫,日夜期盼她唯一的女儿,我又得到了一丝力量,咬着牙,绝望无比地用匕首生生剜掉了自己的腺体,那块肉被剜出来的时候,我终于摆脱了春药的控制!”

    "接着我跳出了窗外,血流不止地朝外面逃去,没命地跑,肺像是要裂开了一样疼,可是我还是死命地跑,因为我知道如果不逃出去,等待我的将是日复一日的淫辱,而我的母后,还在等着我解救,除了我,没有人会救她!"

    “最后我跑到了悬崖边,而青楼的打手也追了上来,又一次,我走到了绝境,前无活路,后有虎狼。”

    “毋宁死,绝不受辱!”

    “我终身一跃,跳下了悬崖,摔断了一条腿,昏迷过去,而我的死卫恰好找了过来,就此将我救了回去。”

    “随后我派兵将那个人渣活剐了三千六百刀,看着她在一声声惨叫中死去,她的狐朋狗友,以及带给我耻辱的青楼所有人,都被我的手下杀了个干净。”

    “浴血重生,回到京城,我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搭救母后,一切都在暗中进行着,可是就在我兵变前夕,我最信任的一位亲信大将——云琅,竟然出卖了我!”

    “他联合其他世家,在冷宫放了一把大火,等我收到消息赶过去时,冷宫已是火光冲天,我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想要救母后出来,可是一切都迟了,宫殿开始坍塌,烈焰像是鲜血一样充斥视野,我疯了要进去找母后,却被手下人死死拦住——”

    她的泪水再次流了出来,大颗大颗的泪珠,砸在桌面的白布上。

    “本以为被那个人渣卖入青楼,已是人生最大绝望,没想到上天又一次让我经历了更大的绝望!”

    “我眼睁睁地看着母后烧死在冷宫。”

    “而我,这个她唯一的女儿,这个她视若性命的女儿,却无能为力!”

    “那一天,我发誓,我要杀光所有伤害过我和母后的人,用他们的尸体和鲜血为母后陪葬!”

    “随后我发动兵变,逼死有琴曜,夺得皇位,掌控大权,接着清除异己,报仇雪恨,暗害过我的大皇子我杀了,多次诬陷我并收买蛮族骑兵害我落难凤凰镇的有琴玉我杀了,与大皇子和有琴玉狼狈为奸害过我的有琴显、有琴铭、有琴汐我也杀了,只有有琴斐逃跑了。”

    “我那时还不知道慕容家背叛了我和母后,更不知道慕容诚和慕容海的狼子野心,所以对有琴斐的逃跑没当回事,甚至还将慕容海当做了依仗,觉得他再怎么无情,终究和我是血亲。”

    “于是我腾出手来收拾世家,削减世家的权势,那时候我还是太过年轻气盛,又报仇心切,所以操之过急惹得世家人人自危,很快他们就暗中联合了起来,并打出旗帜扶持有琴斐为皇帝。”

    “这令我暴怒不已,立刻派兵镇压,但是神威军收服没有多久,军心不齐,禁军中又有世家的人,以至于军令得不到严格执行,战事十分吃力。”

    “而有琴斐在外游历期间,不止结识了天下第一首富顾玉婉,还招揽了王惊鸿这位统兵天才,并将神箭手林凤凰收到了麾下。”

    “经历了长达七个月的拉锯战后,我粮草耗尽,兵饷短缺,更是迟迟等不到慕容海的援军,最终被王惊鸿率领大军围困在神京城外的断魂谷。”

    “当是时,八面埋伏,四面楚歌,我绝望到了极致,拔出佩剑,杀入敌阵,漫天飞箭如蝗虫飞来,都被我的亲兵以血肉之躯挡住,唯有一支箭,他们拼死都没能挡住。”

    “我不住地挥剑看向周围敌军,忽觉心口剧痛,接着全身冰寒,这才发现一支箭扎在了胸脯上。”

    “自知将死,我扭头望过去,看见夜色中的白衣小将,问了她的姓名,正是林凤凰,然后我便仰天跌倒,最后的视野里,是被火把照亮的苍茫夜空,四处都是喊杀声,我等的舅舅始终没来救我,我的庶妹带兵杀了我,夺走了我九死一生才得到的一切。”

    “闭上眼那一刻,好恨,好绝望,可是也像是解脱,因为我终于可以去找我的母后了!”

    “很可悲是不是?”

    有琴明月说到这里,泪水朦胧地凝视着林燕然,问了一句。

    不等林燕然答复,她便自顾自说了下去。

    “阿然,我刚才说的这些,是我短暂又悲惨的前世,而现在的我,是重生归来的。”

    “我是重新活过来的。”她又认真地重复。

    林燕然木然地坐着,原著她只是粗略看了一遍,其中大部分情节都被跳过,后来被红字提醒,才勉强有了个主要脉络,而此刻从有琴明月口中,她才得知了全部原貌。

    一时之间,唏嘘、感慨,难过又夹杂着疼惜的感觉涌上心头,令她心情五味杂陈。

    有琴明月见她不说话,心中悲痛之余,又添惶恐。

    “阿然,我重生归来的第一眼,就看见了你,我那时还不知道你是你,只当你是以前那个人渣,所以开始对你满怀仇恨,恨不得立刻将你碎尸万段。”

    “是你一点点打消了我的杀意,是你用行动证明了你的真诚,是你暖化了我的心,让我逐渐开始相信你不是以前那个人渣,我的仇恨一点点放下,我愿意让你接近,而形势所迫,报仇心切,让我必须和你饰演夫妻情深。”

    她说着,本来悲痛欲绝的脸庞上,悄然露出了一抹回忆的微笑,挂着泪水的笑容,令她的容颜凄美又惊艳。

    林燕然忽地轻声道:“不必说了。”

    有琴明月以为她不想听,更加急迫了,恳切地望着她,语气坚决地道:“不,我要说,我必须要说出来!”

    “我那时候真的以为只是演戏,我甚至告诫自己,一切都是为了报仇,我刻意压制自己的情感,压制自己内心的触动,不敢有丝毫的放松和懈怠,因为重生归来,依旧是地狱开局,我的仇人仍在猖狂,我的母后依旧还在冷宫等着我解救!”

    “我要报仇,我要用鲜血洗刷一切耻辱,我要救出母后,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就这样,我们的命运纠缠在了一起。”

    “你对我好,为我做力所能及的一切,为我想方设法赚银子,将自己筹谋建立的制药作坊送给我,为我冒死盗取黄金,为我拼死挡刀差点丧命,为我配制天下人趋之若鹜的脱胎丸,和我饰演夫妻瞒过有琴玉和有琴曜。”

    “我越来越发现你的特别,你的出现对我来说如虎添翼,你的温柔体贴更让我感受到一丝丝的触动,我从你身上感受到了别人没有的真诚,这是我接触过的所有乾元都没有的美好品质,我开始让人调查你的来路,开始想要将你永远留在身边为己所用。”

    “后来,我终于确信了你不是以前那个人渣,你是一个和其他所有乾元都不一样的人。”

    “那时候我还是警告自己一切都是演戏,可也许,从那时候起,我的心已经一步步朝你靠近了。”

    “随后,你陪我跨越千山万水,奔赴神京城,在渺无人烟的荒原上,你为我大战蛮族太子,在你自制的马车上,你为我解除发情之困扰,在水潭里,你为我解衣宽带伺候我沐浴……”

    她说到这里,倏然情动,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握住了林燕然的手。

    林燕然的手很瘦弱,而且十分冰凉,再也不像是以前那只可以包裹着她的手,为她传递安心的温润手掌。

    这种感觉又令她心头一痛。

    林燕然从进入神京城后,就一直在消瘦,如今已经瘦脱了形,不复往昔秀丽无双的风采,变得形销骨立,黯然消沉。

    双颊甚至瘦的没有一丝肉。

    而这一切,都是她害得。

    她令她从那么潇洒自信温柔阳光的一个人,变成了眼前这个憔悴苍白、伤痕累累的病患。

    她这时看着她与以前大相径庭的模样,感受她的沉默和死气沉沉,才终于意识到,那一次次的拒绝和冷落,到底给与了她何种打击。

    她忽然好生怀念她明亮的眼神,灿烂的笑容,还有那一声声温柔甜蜜的“娘子”。

    她想握紧她的手,可是林燕然轻轻抽了出来,没有说话,神情木然,没有焦点地凝视着前方。

    有琴明月越发心痛,哽咽着道:“你陪我跨越荒原,走过无数城池,回到了神京城,抵达那一日,我为了继续和你饰演夫妻情深,默许了你抱着我进城,我那时满怀仇恨,靠在你怀里想着的全是复仇和杀戮,可是也正因为有了你温暖又有力量的怀抱,我才能全身心地投入复仇中。”

    “从进入神京城那一刻起,我们就进入了龙潭虎穴,外界的一切都凶险重重,而我的处境可谓孤立无援,四面皆敌。”

    “是你顶着所有的压力和危险,始终坚守在我身边,和我一起对付有琴曜,帮我吓唬大皇子,陪我去看望冷宫中的母后,为我戏弄慕容诚,为我当街战北蛮,帮我一点点拿回曾经失去的一切。”

    “后来,脱胎丸之事暴露,诸国武者蜂拥而至,与此同时,皇宫中危机重重,权力之争迫在眉睫,母后更是危在旦夕,我们的处境达到了最为危险的时刻。”

    “就在所有武者围困公主府的危难时刻,你及时赶回救了我,也救了公主府所有人。”

    “你为了不让我落下弑父骂名,背着我去刺杀有琴曜,我便趁此机会救下了母后,那一天,我所有的心惊胆颤都尘埃落定,前世母后之死的噩梦也终于得到了解脱。”

    “紧接着,我们筹谋已久终于迎来了起事的机会,你陪在我身边,拥护我进了皇宫,有琴曜被我活活气死,百官拥戴我为新帝,我终于拿回了属于自己的一切。”

    “那个时刻,我的心情一言难尽,并没有丝毫胜利的欢欣,反而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痛苦和孤独,试问,谁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能做到坦然自若呢?”

    “那个时候,依旧是你陪在我身边,陪我走过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陪我走过空旷又死寂的皇宫,将我抱回了公主府,让脆弱又孤独的我,得到了最大的温暖和依靠。”

    “再后来,你为我收服神威军,为我对抗诸国武者,布下天罗地网,举办了轰动天下的群英会,揽下惊世之财,不止解决了武者围困的危机,还让我有了充足的银两,得以掌管军队,更有了和慕容海大战的资本!”

    “是你用智谋和勇武帮我化解了一次次危机,让我从绝境走向新生,帮我救出了母后,也帮我拿回了一切。”

    “不止如此,你还率领神威军,顶着所有人质疑的目光,奔赴战场,为我解决慕容海这个最大的威胁!”

    “对不起阿然,我那时一直心怀仇恨,满脑子都是复仇和掌控权力,我一次次推开你,一次次拒绝你,在你为我想方设法筹谋群英会时,不止没给你关怀,还怀疑你冷落你,在你为我日夜不休地收服神威军时,我忙着整顿朝政和世家,不止没关心你,也没有给你准备大战该有的军需,以至于你连像样的铠甲都没有……”

    “对不起。”她满怀愧疚地说道。

    泪水又打湿了眼眶。

    “阿然,对不起。”

    “若我当时多关心你一些,为你准备好神药和坚甲,让你有了更好的防护,你也不会被半步蛮神重伤垂危。”

    “对不起,我不止没给你该有的关心,还在你走后对你心怀怨怼,后来发情期到了跑去见你,在你给我缓解了信息素后,我却没给你安慰。”

    “你落寞地走了,我甚至还为此埋怨你,觉得你不关心我,你发烧了八天八夜我也没有发现,还为你的疏离而生气,你信息素爆发快要死的时候,我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快要失去你了,我才终于放下所有的警惕和防备,决定让你标记我,可是你已经痛得昏迷了过去……”

    “对不起,阿然,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以前总是推开你,我真的没想过伤你这么深,我甚至一直没意识到自己做的不对,我现在回忆起来,才发觉了你有多好,才知道自己错过了太多,才明白自己早已爱上你,我的心早已不知不觉地给了你。”

    “对不起。”

    她说到这里,泣不成声。

    以前忽略的一切,都被回忆再现,她终于明白过来,林燕然究竟为她做了什么,林燕然到底付出了什么。

    她找到了喜欢她的根由,也找到了她伤心离去的根由,她一直在为自己前世的经历畏缩不前,找着借口一次次推开林燕然,可林燕然不是木头人,是个血肉之躯的人,她会伤心,会受伤,会死。

    林燕然为她挡过刀,为她血战过蛮族太子,为她一次又一次承受信息素爆发的痛苦,为她呕心沥血赚取银子,把自己的制药作坊让给她,把世所罕见的脱胎丸送给她,义无反顾地当她的总统领为她练兵,毫不犹豫地做她的三军统帅为她征战沙场,甚至信息素爆发的快要死了时,也没有对她说过一句重话。

    而她被半步蛮神砍中胸口后,还在为她奋勇杀敌。

    后来还是柳蓁蓁告诉她,她才知道,大战期间,她的伤口一次又一次地裂开,那是心脏,剧痛钻心,她为她忍受如此非人的折磨,却从未宣之于口。

    而这期间,她什么都没做,没有温柔,没有体贴,没有妻子的任何表达,甚至连像样的关心都没有。

    她甚至还在慕容清的怂恿下,提前收回了她的兵符……那时候,战场上的血尚未干透。

    哪怕是对手下人,她都没有做的这么差劲。

    可为什么对着为她付出了一切的林燕然,她竟然如此冷漠绝情,不止不肯给她丝毫回应,还害得她一次次差点死去,害得她如今形销骨立判若两人?

    重来一世,本是为了弥补所有遗憾,如今皇位拿回了,母后得救了,天下尽在掌握了,爱她的人却被她害得心如死灰,重伤垂危……

    甚至伤心欲绝到宁愿自剜腺体!

    她忽地感觉到一种深深的恐惧,因为她终于知道了她到底做的有多么糟糕。